雪竟然提前了半个月。
许竹山的腿因为两天的强度和低温已经有些硬撑,拉图劝他,但他嘴硬说自己能坚持:“没事,拉图叔,就这半天了,明天下山好好歇一下就行了。”
拉图除了叹气,别的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沉默地把护膝递给了许竹山:“这个套上,管事,别不听。”
“谢谢拉图叔。”许竹山笑着接过,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护膝套在了外面。
“今年的雪反常,明明还有半个月才是雪季。”队里的其他几个队员互相说着,都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一行人到达山顶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虽然山不高,但山路难走,加上队员换了不少,都不熟悉,所以时间花费的多。许竹山和拉图一直在队前带着,直到登上了山顶,到达了巡山点,许竹山才松了口气,他看着天边泛起的亮光,脑海里浮现出上次季倾离开,两人一起看的日落。
如果你在就好了。许竹山掏出手机,看到了季倾的来电,他本想回过去,但想想他应该还在睡觉,就关掉了手机。他揉了揉疲惫的眉框,继续顶着山风等待日出。
这个时刻,如果你在真的很好。许竹山光想到季倾,心里都觉得幸福。
“季倾,莫俊辉来了叔叔的公司,你赶紧来!”接到陆凡的电话,季倾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打车去机场,所以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跟我没关系。”
“你快来,这边情况不乐观,不是闹着玩的……!”还没等季倾张口,电话就留下了忙音。
季倾皱眉看着桌上的钟表,还有两个小时。
“季总,我爸那件事,你做的,对吧。”莫俊辉站在季海面前,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季海没回应。
“我挨打入狱也是你。”
季海依旧沉默。
“季总,我为公司做的没有错事,你为什么这么做?”
“莫俊辉,你来,是找我兴师问罪?”季海缓缓抬头,目光打量着莫俊辉,“你以什么身份?”
“……当初苏家出事,你才是真正的赢家,还……”
“哼,”季海冷笑,他放下手里的合同文件,身体后仰,眼睛眯起,“你看样是带了筹码来。不过,你的方式我不喜欢。”
“喜不喜欢不重要,有效才是目的。”
“莫俊辉,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样愚蠢。”季海露出不屑,“即便你现在有我的把柄,你也要清楚一件事,在A市,没人动的了我,你父亲,坏事做得太多,有报应才正常。而至于你,惹了我儿子,这点代价是奖励你的。”
季海不轻不重的语气连同这些话丢在了莫俊辉的心里,他伪装的镇静有了裂痕。
“怎么,你也想在我这动手?”季海察觉出他的异样,嗤之以鼻,“终归是年轻。”
莫俊辉沉默了片刻,随即走近季海,在他的桌前站稳,拿出了一份文件,还有几张照片,轻飘飘地甩在了桌上,“那这些,对你应该也不重要。”
季海扫了一眼,他的眉头闪过一丝不快,但随即恢复平常。
“不过对季倾的工作室应该挺重要的。”
“威胁,我一向不喜欢。”季倾和陆凡同时推开门,坐在位置上的季海惊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莫俊辉,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威胁我不行,来找他,你觉得管用吗?”
莫俊辉看着眼前的季倾,他眼底的怒气已经开始蒸腾,但他还是扯出笑容,他靠近季倾,压低了声音:“季倾,你真的觉得我傻?”
季倾抬手推开莫俊辉,“离我远点,”他有些不耐烦,“你来这要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你不看看,就这么确定?”莫俊辉推了推滑落的镜框。
季倾侧过头,拿起来桌上的东西,低头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看完后他重新放回桌子上,然后抬头看着莫俊辉:“就这些的话,你就省省,除了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说完季倾看了一眼时间,随后看向季海:“这种人还让进,你的公司该换安保了。”说完到门口拍了拍陆凡的肩膀:“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陆凡无奈,看了一眼季海,季海只是示意他先离开。
“莫俊辉,你父亲对你没有什么期望,你也不用打着幌子来威胁我,你想要的不就是体面,我可以给你,但你得拿出诚意……”
“季倾,你要去哪?我送你。”陆凡跟着季倾出来。
“陆凡,我发现你现在真是会夸大其词,这算大事?”季倾停下回过头盯着陆凡,“你是我哥们,还是他的?”
“不是,我一开始真以为是……”
“行了,我得赶飞机,快来不及了。”
“不是,这都马上十一月了,咱们约好十二月初一起……”
“咱们有的是时间,我这次有急事,回来再说。”
“什么急事?哪天回来?”
陆凡的话落了空,看着季倾越来越远的背影,最终还是妥协,给洛独打了电话。
“他出发了……”
坐上飞机后,季倾只觉得头疼,他看向外面的云层,没有一丝轻松,只是觉得心口压的紧。
刚落地,季倾只是准备一个人回学校,但在人群里看见了熟人。
“你怎么在这?”季倾很惊讶,看着洛独,找不到她来拉萨的理由。
“接你。”言简意赅的回答,洛独的神情和平常不一样。
“接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季倾被她的话说懵了。
洛独看着季倾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你真的想好了?”
“什么?”
“和他的事。”
“谁?”
“许竹山。”
这个名字从洛独嘴里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季倾有些宕机,他惊讶,意外甚至觉得错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真的觉得你有十足的把握?”洛独还是没办法完全按照季海的说辞去做,可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没办法站队。
听完,季倾的愤怒在胸腔汹涌,他看着洛独:“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上一次来,他单独和许竹山聊过,让他放弃你……不过,应该是没有成功……至于后来,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又找过他。”
难怪,那次他那么反常。季倾长舒一口气,手紧握成拳,没有立刻说话。
“季倾,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确定你们可以走下去?”
“这是我的事。”
洛独听出了言外之意,也就没再继续追问,“许竹山在巡山,苏宁,也在……”
一连串的话堆叠在一起,让季倾觉得惊讶之余,更多是陌生。
“季倾,我能够提醒的已经做了,你跟我走,还是自己走?”
“洛独,我们也没有多久没见面。”
“很多事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尽管季倾知道洛独是一个悲观的人,但在当下,他仍旧觉得胸口发堵,他不能完全理解洛独的意思,同时也不能全身心思考这些复杂的关系。
“你现在住哪?方便吗?用我送你回去吗?”季倾不知道说什么。
“不用,我后天就走了。”
“嗯……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洛独没回答,只是背对着季倾直到他离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接到陆凡的电话后会冲动地跑到机场来做这么一件事,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做,会后悔。
季海对她有恩,但她是个清醒的人。她清楚地意识到季海如今对于季倾只有从权者的掌控欲。
至于苏宁,她没办法让她胡来。她知道过去的事已然成了她不可消解的心结,但无论如何洛独也不能让苏宁再像几年前那么做。
季倾回到学校的时候,阿如拉正在让学生清扫校园里的雪,落雪后的风吹在身上让季倾忍不住打了寒颤,他带上外套的帽子,拉着行李箱走进校门。
阿如拉刚好转过身,沈清汝也看到了季倾,她拿着清雪工具小跑过来,脸上露出欣喜和惊讶:“季倾!你回来也不说一声!”
呼出的热气在空里化霜,隐约遮挡在两人之间,季倾微笑:“惊喜吧。”
“切,你啊,就爱搞这些。”说着沈清汝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吧,先进屋,外面冷。”
季倾跟在沈清汝身后,阿如拉也跟过来,他的脸颊是明显的冻红,呼吸粗重:“回来了,季倾。”
季倾点头,阿如拉没有过多聊,只是让他先回宿舍。
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季倾能够感受到有人常住的痕迹,他看着自己床上的外套,嘴角勾了勾。他把行李放下后,换上了相对厚些的衣服出了门,正巧碰到了阿如拉走过来。
“不休息休息?”
“我有个朋友前几天过来了,我去跟他有些事情谈,中午吃饭就不用等我了,校长。”季倾说完对阿如拉笑笑,“我先走了,校长。”
“有车吗?”
“有,您放心。”
坐上车,季倾的脑子很乱,太多东西掺杂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串联清楚,他打开手机本想给许竹山打电话,但没有按下通话键。
司机车开的稳,路上的雪虽然厚但还能够行走。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为什么要去岗嘎雪山?那里高的很,而且现在还在下雪。”
“找人。”
“最近没什么游客,因为现在是巡山期。”
“师傅,他们巡山的人有多少啊?”
“每年大概都是十个左右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巡山还是危险的,就像这种天气,容易发生意外呢!”
季倾抿嘴没再搭话。
到达山脚,季倾谢过司机准备下车,司机开口:“小伙子,你确定要上去吗?这雪会越来越大,不安全。”
“没事儿,师傅,谢谢您提醒。”说完季倾挥挥手转身开始往前走。
雪让周遭更加明亮,但四散的颗粒却像一层纱让眼前多了朦胧,季倾只好边摸索边向前走。
刚走了没多久,听到前面有人在交谈,季倾松了口气,应该是他们。季倾尽力跨大步向前走,想要确定许竹山是否安全。
走近后,季倾从一众陌生的面孔中看见了拉图。
“拉图叔!”季倾喊了一声,拉图明显愣了一下才回过身,看向季倾时神情是疑惑且惊讶的。
“是我,拉图叔,季倾,之前去过队里。”
拉图搜索着脑袋里的记忆,片刻后他仰头表示回忆起来了:“季老师?您……怎么……”
“拉图叔,许竹山呢?”
“竹山他昨天就下山了,因为腿伤……”
“昨天?”季倾皱眉,又撒谎,“那他回哪了?”
“现在援藏队归了政府,竹山现在一直住在乌尼日中学。”
“好,我知道了,谢谢拉图叔。”季倾点点头,随后目光浏览拉图身后的人,他都不认识,而且多是年轻面孔。
季倾跟随着拉图一行人往回走,确定他们都安全了,季倾在村庄外路停下给洛独打了电话。
“你知道苏宁在哪吗?”
“不是和许竹山他们巡山?”
季倾说了原委,洛独沉默了片刻:“那应该是……”
季倾赶到旦增之前的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他喘着粗气,撑着墙体借着月光看着四周。
最外面的房门是打开的,季倾看见屋里有光,以为他们两个在这里,结果推开屋门却看到西图靠着墙角,样子刚哭过。
季倾皱眉,随后缓身蹲下,轻轻握住西图的胳膊,西图猛得睁眼,看到是季倾的时候,眼泪重新覆盖住已经干了的泪痕,沙哑的声音里夹着明显的悲伤:“季老师……”
季倾抿嘴沉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老师……我阿爸回不来了……阿妈……”西图说的断断续续,季倾眉头无法舒展。
西图看着季倾,停顿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屋门外:“季老师,竹山哥来过……”
“什么时候?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在这里等他,让我不要下山也不要出去。”
季倾皱眉不解,直到听了西图的后半句话:“之前总给阿爸打电话的那个女人也来过……只不过她没进来,我只听到竹山哥叫了她的名字……”
季倾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拍拍西图的肩膀:“听竹山哥的话,季老师去找他们,一定不要自己离开,等我们回来。”
西图不明白,但还是点头:“季老师你注意安全,今晚还会下雪,会很难熬……”
“知道了。”季倾的叹息夹在其中,他起身,随后关好门,将最外面的门锁好才向山上继续走去,他害怕那一晚的情景重现,尤其,是重现在许竹山身上。
借着雪映下的月光,季倾一路向上走,他庆幸自己最近一直保持着体力训练,不然他得累瘫在这,他顶着晚间山上的风,身体愈发僵硬,呼吸也越来越粗重,看着陡峭的山路,他的眉头与心头一同紧锁。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季倾只听见呼啸的山风,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都被大雪吞噬。
他看着周遭熟悉却格外陌生的景物,努力搜寻着人影,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下和前方,不时左右看看,他看着还算清晰的记忆找到埋葬旦增贡布的地方,果然刚靠近,就看见了两个相对而立的人。
“苏宁,你到底还要怎样?”
“不怎么,我只是过来打算叙叙旧,你不见面,我就只能约你来这里。”
许竹山没有立刻回话。
“许竹山,我要的不只是援藏队,我要的是代价,所有人应该付出的代价!”苏宁没有失控,只是声音强硬,却让季倾听出了她心里的一丝痛苦。
“那只是意外,和谁都没关系……”
“不,苏安的死是我故意的,我推他下去的。”苏宁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松了,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
“他该死,因为他害死了我妈!”
季倾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可听她亲口说出来,心里的情绪还是难免波动。
许竹山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许竹山,当初援藏队给出的报道就是假的,我母亲才不是意外身亡,是被苏康推下去的,亲手推下去的,我当时就在他们身后。”苏宁落了泪,那滴晶莹融进了带着寒凉的月夜。
“如果不是当初的报道,我母亲的死就可以立案。”
“那份报道并不是援藏队给出的,当时援藏队……”
“总之源头在你们,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问乌尼日中学的沈清汝,她应该比我说的更清楚。”
“你是不是和季倾很熟?”苏宁突然换了话题,让季倾和许竹山都愣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们不太适合走的那么近。”
“你还是这么喜欢关心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事。”
“和我无关我不会提,”苏宁向许竹山靠近,“他父亲当初可是最大的赢家,你父母,我父母,甚至当初的旦增,都多多少少受过他的指教。”
季倾的双手已经握紧。
“他当初拉拢我父母一起在这里进行项目投资,之后却在项目中期以资金不足退出了合作,没过两个月他以自己控股的子公司成立了援藏队,你父母当初正是遇到困境的时候,他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自然合作愉快;只不过后来他故技重施又撤了投资,甩手引荐我父母,让他们成为了新的合作伙伴,而季海却和苏安谋在了一起……”
见许竹山依旧沉默,苏宁转过身面向身前深不见底的悬崖继续说:“他们两个联合才导致了我妈妈身亡,而苏康人间蒸发,苏安直接控股了苏氏集团,而我被扔在国外,差点回不来……”说到这,苏州呼吸停滞片刻。
“后来,我好不容易回国,却连苏氏集团的门都进不去,季海这个时候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代价就是控股苏氏集团百分之三十,”苏宁发出了笑声没有嘲讽,只是觉得无奈,“我拒绝了,我就带着苏安来了拉萨,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些。”
季倾胸口堵的难受,季海的形象在他心里又突破了一面,阴暗的一面。
“不过我也得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不会被逼着向前走这么长的路,也不会让你们援藏队这么轻松就脱离了完全自主权。他是个很优秀的商人,冷血且有十足的掌控欲。”
说完,苏宁重新与许竹山对视,她感受到了许竹山平静之下的惊讶,不过她没拆穿,只是淡淡笑了:“许竹山,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离他太近,你容易死,就像当年的他们……”
听到这句话,季倾往前走,穿过那条临近的小路,站到了许竹山身后,他调整好状态,缓缓开口:“你们这么晚跑这来是欣赏夜景的?”
听到季倾的声音,许竹山回过头,就连夜色都遮盖不住他眼底脸上的复杂情绪,但他还是向他走了过来:“怎么,找到这了?”
“校长担心,让我找你,没想到不止你一个。”季倾的视线越过许竹山落在了苏宁的脸上,随后季倾上前:“苏宁吗?好久不见,投资人。”
“好久不见,季倾。没想到……”
“对了,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洛独,”说着季倾离苏宁又近了一步,声音却低了下来,“你离许竹山和乌尼日远点,季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说完,季倾笑笑,看着眼前胜券在握的苏宁,季倾却只觉得和季海一样令人厌恶。
“这么晚了,你们如果真有事需要谈,换个地方,这里危险,如果一不小心掉下去,得不偿失,是吧,苏老板?”季倾的语气不算客气,但也在压制。
苏宁笑笑:“还是你想得周到。”说着她却向后退了一步,离悬崖边的那颗石头进了一步,季倾下意识地伸出手,这让苏宁的笑更加明显,“这么担心我?”
“是人我都担心。”
苏宁抬眉,收回了腿,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越过季倾和许竹山往前走,到了季倾走过来的那个位置,苏宁转过头,目光流转在两个人的脸,“祝我们,都够好运。”
季倾没听明白,至于许竹山,他不知道他是否明白。
苏宁先下了山,在另一条捷径,有人在那里等她。而冷静下来的许竹山回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季倾,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平静地看着他。
“走吧。”季倾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目光,他在现在没什么十足的底气面对许竹山,即便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任何错事。
“你站多久了?”
许竹山没有动,只是微微低头看向季倾,声音没什么异样的情绪。
“没多久。”
“那你很缺乏锻炼了,浑身都凉透了。”许竹山说完没等季倾反应就将他揽进怀里,两个人其实都是冰冷的,甚至都没什么知觉了,可许竹山却觉得抱着季倾,自己才从刚才的状态里活了过来。他下巴抵着季倾的脖颈,双眼微闭,双手柔和地放在季倾的腰间。
“季倾,我很想你。”
季倾原本犹豫的僵滞的双手慢慢放到许竹山的背,他歪头贴近许竹山的耳朵,没开口,因为心口都被堵得发紧。
“我本来打算去找你的,还没来得及。”
“你没什么想说的?”许竹山松开季倾,目光盯着季倾。
“有,在想先说哪句。”季倾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他清了清嗓子,“先回去吧。”
“……好。”许竹山顺势拉过季倾的手,“你快成冰棍了,季老师。”
“别,现在口味欠佳。”
许竹山侧过头吻住季倾,很浅,却稍长。
季倾回过神眨眼,却没推开。
“季倾,你还是话硬嘴软。”许竹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映着季倾的模样。
季倾只觉得难受,他就是压抑得厉害,不是对谁,而是自己觉得由内而外的不舒服,就像是谁把自己推到了一个自己并没有想过的境地,自己还无法后退。
“许竹山,对不起。”
“什么意思?”
“……就是,差点……来晚了。”季倾的手恢复了一些温度,他抬手把许竹山的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我也很想你。”他莫名想流泪,原本想好好教训许竹山骗了自己固执地去巡山,结果自己成了如此被动的位置。
“怎么感觉你这么奇怪?”许竹山抿嘴,察觉出季倾的异样,伸手摸了摸季倾的脸。
“没有,哥累的。”季倾挤出一个笑,拿开许竹山的手,“快走吧,不然又要风雪夜归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山,一路上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季倾走在许竹山身后,他总会有几个瞬间失神,许竹山的背影和之前差不多,可又差很多,他不知道差在哪里,起码现在理不清。
到了丹增的旧住处,季倾把门打开,西图已经回到屋里睡着了,季倾原本想退出门外,但许竹山拦住他,指了指旁边的屋子,用口型说“我们今天先在这睡”,季倾点头,然后走出门。
“校长,我和朋友今天在旅店睡了,明天回去,您别担心了。”
“好,我给竹山打个电话,这孩子没回队里,也没回学校……”
“他应该是去安置房那边了,我下午给他打过电话,您不用给他打了,早点休息吧。”
“好,那我就放心了。”挂掉电话,季倾转身回到屋里,许竹山靠着桌子,侧低着头发呆,听见声音才抬起头,“走吧。”
进了屋里,季倾知道是西图的房间,西图睡在了旦增的屋里。房间里只有以掌比较窄的床,看着如此干净整洁,应该是西图常常回来。
“西图知道旦增去世了,他妈妈又忙,所以他总会跑回来。”
季倾点点头,许竹山递给他一杯水:“喝点水,你现在浑身又凉又湿。”
季倾摇头,他有些累,声音低且小:“早点睡吧,今天太累了。”
许竹山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屋内短暂沉默了几秒,许竹山开口:“今天这么反常,到底怎么了?”
“许竹山,你觉得你大晚上跑到山顶正常吗?你不是说不去巡山吗?你腿又好了是呗?”季倾抬头,心里的烦闷上涌。
“抱歉。”许竹山抿嘴。
“别,这话应该我说,”季倾皱眉,“这趟西藏我就不应该来。”
“季倾你到底怎么了?”
“我……”季倾抓抓头发,想了好多措辞,最后泄气,“我很抱歉季海做过那么多……”说完季倾抬头看向许竹山。
“你都听到了。”许竹山眉眼闪过一丝惊讶。
季倾点头。
“季倾,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许竹山柔声反问。
“我知道,但……”
“季倾,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是已经发生的,我们无法改变结局的过去。当时的我们也不会知道在很多年之后会遇到彼此,这都不是能够预料到。”
“我明白,可我就是觉得愧疚,如果……”
“不需要愧疚,也没有如果,季倾,我们都不是亲历者,就算苏宁说的完全属实,对于我而言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我只想我在乎的人,还在我身边的人,能够一切都好。”
季倾看着一脸认真的许竹山,涌上来的烦闷和矛盾情绪都被消散,他勾勾嘴:“你现在很是会说一些看似有哲理的话。”
“什么叫看似有哲理?”许竹山向季倾靠近,鼻尖蹭了蹭他,“季倾,我没想讲什么大道理,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
季倾偏过头抬手揽住许竹山的肩膀,冲他笑笑:“我知道,难得换你来开导我。”
“季老师教的好。”许竹山露出微笑,眉间的温柔多了一层。
“许竹山,我之前一直觉得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过,所以从来不会去问,因为我怕会让你反复因为过去而痛苦;现在断断续续粘连起来你的过去,我成了一个不算局外人的知情者,我却没什么办法减轻你的痛苦,甚至还会成为加深你痛苦的因素,所以我会觉得很烦……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季倾,你不在,我才痛苦。”许竹山开口,声音虽轻,但充满力量。
季倾原本有些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眼神却还有未消散尽的落寞:“那我就默认你不会再离开。”
“什么意思?”许竹山听着季倾的话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你不是打算过离开的?”季倾抬头与许竹山对视,“所以那次看日出我才会说那句话。”
“许竹山,再坚持久一点。”季倾的话再许竹山脑海里回响,他看着季倾,这回轮到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你单纯地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以为……,后来知道是因为季海找过你,所以……”季倾只是叹气,没有再继续说完。
许竹山拧着眉,心里有股不舒服的滋味。
“许竹山,其实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这段关系你想要结束就结束,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可经历这么多事情后,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情,我不太能接受你随时打算离开我的态度和想法,甚至是行为,”季倾说到一半,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常的,谁说得好呢,所以……”
话还没说完,许竹山抬起双臂,看着季倾:“能先抱一下吗?”
“嗯?”季倾疑惑但还是伸出手将许竹山抱住。
“我错了,我承认我动摇过。”
“这次倒是承认得很痛快,”
“我当时真的觉得你是因为我才遇到那么多危险的事情,我觉得我给你带去的只有伤害。”
“许竹山,你没发现吗,遇到这种问题,我们都是一个样子,逃避,退后,然后把对方向外推,拧巴得结实。”说着,季倾忍不住勾起嘴角,“但是许竹山,我可从来没放弃过,一点念头都没有。”
“对不起,季倾。”
“又来了,你是不是觉得这句话特别有用?”
“不是。”许竹山的手臂收紧,“季倾,我害怕。”
“怕什么?”
“怕……我们没办法走到最后。”
“不坚持就下定论,你可真够武断的。当队长久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喜欢一个人直接决定啊,许竹山,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是我平时对你太好,才让你这么……”
“不会了,我保证。”
“那这样,公平一点,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想放手,也不告诉你就自己做决定,怎么样?”
“不公平,季倾,”许竹山抬起头和季倾目光交汇,“你想我怎么做才原谅我?”
“许竹山,如果跟你算账,你可有太多事情需要解释。”季倾故意笑起来,眼里的情绪替换平常。
“这次巡山是我最后一次,我想有始有终,所以……我没料到会下雪,但,你看,我其实没有事。”
季倾无奈点点头,随后松开手转过身:“行了,知道你会这么说,太晚了,累了一天,赶紧睡吧。”说完直接躺在床上背对着许竹山,屋内的空气一瞬间开始冷了下来。
许竹山站在原地许久,他现在的内心其实很矛盾很复杂,他知道自己和季倾接下来的路一定会不好走,他要想办法。
“再不睡,这张床就没有你的份了。”季倾抱着胳膊,语调很轻。
许竹山看着季倾的背影,心底默叹一声,随后躺下环住季倾的腰,季倾推开,转过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突然用力,许竹山皱了一下眉。
“许竹山,你记住了,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我说的才算。……只有我,听明白了吗?”季倾没有睁眼,但吞吐的气息还是波动了他的睫毛与眼睑。
“好。”许竹山双唇微张,右手握住了季倾仍带寒意的手,“晚安,男朋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