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成摇头:“林公公,此事本将做不了主,还请公公问大帅。”
“行。”
林德元驱步进门,走到韩彪跟前:“韩大帅,陛下急着见三殿下,请大帅和殿下即刻跟杂家进宫。”
“不急,等——”
“急。”林德元打断韩彪,“陛下这会儿精神好,有气力管事,要是晚了,陛下可就未必能管了。”
“也对。”韩彪一听,立刻改了主意,“韩晋成,把这些人押下去,看好了,等我出宫,再来审问。”
“是!”
眼见闹事的几个兔崽子被押走,林德元一边暗暗呼出一口,一边走到高处:
“陛下有敕,宣三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韩大将军、韩中郎将、韩右卫、宁班主,立刻进宫。”
话音刚落,禁卫、衙役纷纷向后退,让出一条道,秦长风等人从道中,冒着大雨,走出了衙署。
林德元落在最后头,悄声吩咐心腹:“不能叫那几个人活着,一会儿趁人不备,把他们全除了。”
“是,林公公。”
林德元抹了一把汗,提步欲追上前,一句百姓的私议突然飘进他耳朵:“你们说,三殿下呈上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刚三殿下不是说了吗,是七殿下勾结北魏的证据。”
“若是如此,元廷尉为何不在堂上问了,反要进宫面圣?”
“事关七殿下,元廷尉哪里敢问?”
“七殿下勾结北魏,元廷尉不敢问,三殿下搅和南唐事,元廷尉却问得一点不含糊,这不奇怪吗?”
林德元横眉怒斥:“天家的事,谁敢乱议,想死吗?!”
百姓噤声。
然,他们虽然不敢说话了,但疑虑却像一颗在初春时分,洒进泥地的种子,迅速地生根、发芽。
才到衙署门前,大雨转为滂沱,影卫抬来一张辇轿,横在秦长风身前:“主子,请上轿。”
“恩。”
“且慢。”韩彪拦住秦长风,“三殿下既能站起来,就不好再坐回去,不然,必有人说殿下欺君。”
“好。”
秦长风拂袖,屏退影卫,然后抬起腿,极潇洒地走进雨中。
皇城积水厚,绕着人的腿脚,不断往上爬,溶月正觉得心烦,秦长风忽而步子一歪,擦到她肩。
“三殿下,没事吧?”
“没。”
秦长风淡笑一声,不甚在意地站直身,继续向前走去,可溶月却觉得不对劲,一把抓住他的手。
大兴不似金陵,到了四月风轻日暖,大兴的四月又冷又干,但此刻,秦长风的掌心却尽是冷汗。
“腿疼?”
“不疼。”
“三殿下又骗人!”
溶月气得怒斥。
昔日,秦长风怨她骗他,她不以为然,更不懂他气什么,如今,被他骗过几回,她倒是有些懂了。
偏偏她正气着,秦长风还火上浇油:“孤也是同人学得。”
“——”
怒火陡生之际,悔意亦在心底滋生,悔如刀剑,劈碎她的怒意,化作一张千千网,勒紧她的心。
溶月再不敢生气,心疼地挽住他胳膊:“殿下要逞强,小女不敢拦,只请殿下允小女扶着殿下。”
秦长风想要拂开衣袖,奈何他腿上无力,若无人支撑,他走不到云台阁。
“恩。”
雨越下越大,一行人明明鱼贯而走,依在一把伞下的他们却彷佛被如注的雨,隔到了另一个世界。
“陛下写给南唐天子的那些信,是真是假?”
“真。”
“殿下见过?”
“恩。”
秦长风点点头,目光略显迷离,“头两年,每月十五,孤都被南唐天子召进宫,听宫侍读他的信。
后来,书信逐渐减少,从每月一封到三月一封,再到半年、一年、三年一封,直到,再也没有。”
也就是说,西汉帝最初对秦长风是有感情的,且情意不浅,只这情逐渐被时间、距离消磨掉了。
“帝心转薄,是因为皇后的薨逝?”
“不止。
孤最后一次进宫听宫侍读信,是十四岁,他说为了庆贺孤长大,想要在南宫东,建一座未央宫。”
虽然西汉帝的思念不再深切,但他还是盼着儿子归家,是有人在猝然之间,击碎了皇帝的期待。
“谁在害殿下?七皇子吗?”
“莫说五年前秦长泽只有十一岁,没本事左右帝心,便是如今他十六了,一样没能耐左右帝心。”
“那是谁?”
“元家。”秦长风斩钉截铁地答,“孤知道是元家动得手,但孤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小女帮殿下查。”
“呵……”秦长风笑着摇摇头,“宁姑顽顽,虽然孤是西汉皇子,但孤没本事送你进大兴皇城。”
“不要殿下帮忙。”
宫墙深深,看似与世隔绝,然,青天底下从无秘密,皇帝因何改了心意,皇城外必有蛛丝马迹。
“宁顽顽,不许胡闹,孤——”
“知道。”溶月笑着打断秦长风,“这里是大兴,如果小女胡闹,惹出祸端,三殿下护不住小女。”
“知道就好。”
哪里好了?
西汉储君,孤身在金陵时,叱诧风云,把权贵耍得团团转,回了大兴,却举步维艰,何其可笑!
想当初,江家无情,也不过借着旁人的手来杀宁家,不像西汉帝,身为亲父,竟纵容儿子杀兄,着实荒谬!
西汉帝什么心思,她一定要替秦长风查个明白!
走着走着,大雨停了,溶月抬眸一看,发现他们上了回廊,林德元立在天禄阁外,躬身、拱手:
“陛下,三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韩大将军、韩中郎将、韩右卫、宁班主到了,求陛下赐见。”
“进。”
天禄阁一片漆黑,皇帝坐在暗处,声色沉沉吩咐:“点灯。”
“是。”
宫人捏着火折子,点亮书案的夜灯,火光亮起的一刹那,溶月飞快地抬起头,目光掠向正前方。
那面遮住帝颜的梨花木素屏被挪开了,昏黄的烛火照上皇帝的半脸,衬得他如鬼般,阴恻诡谲。
皇帝老了,眉间沟壑如山,面皮似两块斑驳的老树皮,沉沉垂下,龙眼下的两团黑,又深又浓。
“臣等(小女)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皇帝抬手,指尖轻点案台,林德元立刻躬身,拿起几封信,走到秦长泽面前,呈上。
“请七殿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