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叔看了一下我的《建房申请书》对凤娇说:“丫头,我今天先给你办个准建证,你们先动工,房权证过几天我们到现场量了尺寸后才能办理。”
我跟凤娇感激不尽的接过了准建证,就在我们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我又对黄所长说:“黄叔啥时候到我家去办房权证的时候,最好跟我学德爹说一下,我们好准备准备。”
黄所长自然明白“准备准备”的意思,他在锁门的时候对我们说:“我们去的时候肯定会你小爹说一声的。”
……
告别了黄所长,走出余寨乡政府的大门,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凤娇就向余寨砖厂走去,准备先去问问砖头的价格,做到胸中有数。
路上,我想起凤娇刚才给黄所长送烟的那个潇洒自然的动作,和她对黄所长说的那番话。从这个细节上可以看出,凤娇的情商有时比我的还高,既让人看不出她请人办事送礼的意思,又用小爹拉近了我们跟黄所长的距离。
所以,才使黄所长感到亲切,仿佛就像学德爹跟我们一起来了一样,使我们的建房手续办的如此顺利。
想到近期有很多事情都挤在了一起,我就对凤娇说:“这段时间太忙了,又要给陈少萍说媒,还要给陈少兵和老姑起媒。再加上咱自己盖房子,晚上还要请闫凤良给咱做个盖房子的预算,逢集还得主持猪娃儿行的交易,这些事情都挤在了一起,把人忙死了。”
凤娇搂着我的腰,笑着说:“当家的,咱们办的都是成人之美的喜事,是在给咱们的儿子架桥铺路,忙点、累点值得。”
这时,我想起刚才黄所长喊凤娇的小名,喊的非常亲切随和,就像长辈喊自己的孩子那样亲昵温和,我就好奇的问她:“凤娇,刚才黄所长怎么只喊你的小名,他不知道你的大名吗?”
凤娇笑着说:“我小时候到小爹家里去玩,经常碰见黄国超到小爹家里去做客,黄国超见我乖巧活泼他就非常喜欢我,还逗我玩。
黄国超跟咱住在同一个大队,他跟咱学德爹是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他爸爸是公社中学的公立教师,退休后,他就让黄国超接班当了一个初中老师。因为他的教学成绩突出,几年后,他就被抽到公社教育辅导站里工作,后来,一步步的就当上了房管所的所长。”
听着凤娇的介绍,我恍然大悟的说道:“怪不得,黄所长喊你的小名哟,原来他跟咱学德爹就像铁哥们一样的好哟。真是熟人多吃二两盐,咱们办建房手续在大队没有用到几分钟,在乡房管所里,也没有用到十分钟,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吉人自天相吧。”
凤娇笑着说:“这也许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我跟凤娇说说笑笑的来到了余寨窑厂。
余寨窑厂在余寨街的东南,离主街道有二里多地,在余寨水库南边的一个山丘脚下,有20多亩地那么大。
这个窑厂是六十年代末建立的,他的前身是社办厂,最初是有两个土闷窑烧制青砖的,供应余寨公社的建设使用。
在七十年代中后期,余寨公社从外地引进了用吊丝窑烧制红砖的技术,最后,建造了一座双门吊窑烧制红砖。
到了分田到户后,随着农村扒旧屋盖新房的农户逐渐增多,红砖也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砖头从7块钱一个垛子,也涨到了8块一个垛子。
我跟凤娇走到办公室里去问开票的会计红砖的价格时,她告诉我们:现在开票是八块五一个垛子,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还要涨价了。
我跟凤娇商量了一下,准备明天带钱过来开票。
在窑厂打探了一番行情后,我跟凤娇就准备回家了。
我们回到家里已经是半晚上了,我跟凤娇放下自行车,扛着锄头就上稻场里,跟妈妈和凤灵一起锄稻场里的野草了。
妈妈心疼凤娇,让她坐下歇歇,别跟我们一对一趟的锄了。
凤娇说妈妈:“我没有那么娇贵,当年你生二妹凤灵时,不还是在砍柴禾的地埂子上生的吗。”
我们一家4个人说说笑笑的,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把那块半亩地的稻场给锄完了。
稻场就是农民打小麦和打水稻的场地,一年返两次,夏天割小麦之前返一次,秋天割水稻之前再返一次。
返稻场就是把稻场的表皮耙碎,用锄头把野草锄掉,然后用牛带着石磙,拴着一大把野刺把稻场碾几遍放在那里,等下雨后,稻场干了再用石磙碾几遍轧实,就可以打庄稼了。
这时,我们听到东边田冲里传来了吵架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是陈天达和郭金富在田埂上吵架,听他们吵架的原因好像是因为稻田的排水问题。
现在的水稻,稻穗已经在黄梢了,稻田里不需要水了,大家都在挖田豁子控水,省得以后割稻子、捆稻子的田塌,担稻挑子累人。
只听郭金富说陈天达仗着当队长看水的权力,把往南淌的水豁子堵住,把上游田冲放下来的水,都改到淌进他那块稻田里去了,使他田里的水深的跟塘一样的。不仅以后没法割稻子的,而且把昨天上午,刚撒进稻田里的草籽种也都给冲走了。
他掂着铁锹要把陈天达堵的那个水沟给挖开,把水往南边分流。
而陈天达则掂着铁锹站在那条水沟那里,不让郭金富挖田豁子改水。
他两个人,僵在那里,一个要挖,一个不让挖,看样子还要动手打架。
由于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田冲的水还很大,人们都纷纷的乱改水路,为了好割稻子,把本应该往自己田里淌的水,非要改到别人田里去。
我的一块田,正在郭金富那块田的下面,他田的水多了正好排进我那块田里,我那块田里本来就是块塌田,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的水,将来担稻挑子就更塌了。
我虽然入赘到凤娇这里才9个多月,不知道她这队的排水情况,但农村“水行旧路”和“两边分水”的规矩还是知道的。
于是,我就扛着锄头要去看看,陈天达如果把水改到郭金富田里去了,也等于改到我的稻田里了,他破坏规矩我也是不愿意的。
我刚走了两步,凤娇就对我说:“国勇,别急,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去了之后,搞清楚情况了再说话,知道吗?”
我看着凤娇挺着大肚子过来了,就放慢了脚步,对他说:我知道。
看着越来越多的邻居,听到吵架声都围过来了,有空手的,也有扛着铁锹的……
邻居看我跟凤娇来到这里,纷纷给我俩让开了一个小路。
我到现场一看,陈天达做的事情,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大水通过郭金富的那块田,正好淌进我那块塌田里了,当时我没有吭声。
郭金富对我说道:“国勇你是行夫,一手托两家,你看看队长是不是在欺负人呀。这个地方之前没有田豁子,水一直是顺着水沟是往南淌的。他当上队长后,发水时他就从这里挖个豁子,把水改到我田里来,把这个水沟给堵住,不叫往他田里淌水,怕淹他的庄稼。他的庄稼是庄稼,我的庄稼就不是庄稼了?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竟然还能当上队长!”
我对郭金富说:“表叔,别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看了一遍再说吧。”
随后,我对凤娇说:“田埂子太滑了,你就站在这里别动,我到刀把田去看看。”
凤娇笑着点点头:让我小心一点。
“刀把田”是一个像菜刀形状的,东、西长田,它连接着西冲和东冲淌下来的水。
也就是说东冲和西冲这两条田冲淌下来的水,都汇集在这块刀把田里了。
然后再从刀把田里往两边分流。
这块田的“刀把”就在田的西头,在刀把的下面有一块5分小长田,这个小长田被村子里人称为“过水丘。”
在过水丘的北头,有一个田豁子接着刀把田里的水。
在过水丘的南头也有一个田豁子,在这个田豁子下面有一条,长10多丈、宽3尺左右的“葫芦沟。”在这条“葫芦沟”的南头,有20多亩的膀子田,陈天达的田就挨着那条水沟。
这20多亩膀子田,栽秧和其他时期的用水灌溉,都是通过这条葫芦沟和过水丘接那块刀把田的水栽秧灌溉的,离了这个地方,那20多亩田是放不进去水的。
我一看就明白了:陈天达害怕大水泡他的麦田,他不用水了,就把那条葫芦沟的接头用泥巴给堵住了,然后,把大水改到郭金富田里去了。
我从刀把田埂子上看了一遍,发现有的田豁竟然堵住了,把水都改到别人的田里去了。
这时,围来看热闹的邻居也越来越多,老队长闫凤启也过来了,有几个平辈的女邻居还在给凤娇开玩笑,说她怀的肯定是个龙凤胎……
我转了一圈田埂,看到了排水情况后,我就走到那个田豁子那里大声说道:“咱们大闫湾跟我老家那个庄都是归余寨公社领导,可规矩怎么就不一样呢。我们那边讲的是水行旧路,从哪个豁子进水,就从哪个豁子排水。你看看咱这队里的邻居有几个讲这个规矩的?比如这个水沟,南边那20多亩麦田,栽秧、救秧用水了,你把过水丘的水挖开顺着葫芦沟往南淌。发大水了,不用水了,你就把葫芦沟堵住,把洪水改到人家田里去了。这就像你饿了,想起做饭的锅了,吃饱饭了,用不着锅了,你就把锅给砸了。这给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老家是我小爹在看水,放水了他一个人放水,发水了也是他一个人挖田豁子,邻居们都是把老田豁子挖开,从来没有人乱挖新田豁子乱改水路的……”
听到这里,陈天达打断我的话,气愤的骂道:“余国勇,你这个外来的野货,这哪有你说话的……”
“陈天达,余国勇是我的合法男人,是咱大闫湾的社员,他咋没有权利监督你呀?我不许你侮辱他!你看你哪里像个队长的样子。咱生产队的账,4、5年了,你没有跟社员算过一次。集中地的承包费都搞哪里去了,钱都花到哪儿了,社员都知道吗?还有咱北大塘,你说你承包了,你开过社员会吗?社员都同意吗?大队干部都知道吗?你那不是承包,你那是利用职权霸占集体财产、侵占集体财产,你不要以为你糊弄几个人签字就算是什么合同了,只要社员反对你,那个北大塘随时随地都可以收回来归公的。”
我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像个小猫咪一样的凤娇,还劝我要忍耐着陈天达,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和矛盾的,现在她为了维护我的尊严,她会如此怒不可遏、提名道姓的揭穿陈天达的老底,直击他的要害。
她的这番话也一下子点燃了群众的怒火……
这时,闫凤启大声的说道:“明天咱大闫湾的社员都到大队和公社去,把咱的北大塘给要回来归公,让陈天达把生产队的账算清楚。”
郭金富说:“支持国勇和凤娇,听老队长的,明天谁不到大队和公社去,谁就是孬种。”
大家都说:“好,我们都去,谁不去,谁是龟孙,今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这时,传来了一个姑娘的声音:“大家哪都别去了,你们刚才说的,我跟我妈都听到了。咱大闫湾的事情咱自己解决,先别惊官动府的,如果解决不好了,你们再去上告,可以吗?”
我们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陈少萍和她妈妈来了,说这番话的是陈天达的大女儿陈少萍。
陈少萍来到这里一看我跟凤娇都满脸怒气的在跟她父亲吵架,她心想:国勇是个上门女婿,父亲一直在刁难他、打压他,是想让他在大闫塆对他服服帖帖的,国勇在心里反感父亲、不服父亲,跟他吵架她可以理解。但,凤娇从小到大,都温柔善良,从不跟邻居争强好胜,甚至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今天对她父亲却是出言不逊,不仅侮辱她父亲,而且还揭她父亲的老底、翻她父亲的旧账,挑起村民对她父亲的怒火和怨恨,看样子,父亲是把她给逼急了。
昨天国勇和凤娇还在操心准备给她介绍对象呢,经父亲这么一吵架,给她介绍对象的事情可能要泡汤了……
想到这里,她就走到我跟凤娇跟前问道:“国勇哥,凤娇姐,我爸怎么你们了,使你们生那么大的气,你们可以给我说一下吗?我去劝劝我爸。”
我看着陈少萍一脸诚恳的表情,就把她领到被她父亲改水的那两个田豁子旁边,对她说:“少萍,你爸平常对我排挤打压,我估计你也胸中有数,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可他做事实在是太霸道了,发水了,他把往你们家田里淌水的豁子给堵住了,把水改到人家田里去,郭金富如果是个浑头的话,你父亲这样做事,他俩非打架不可。你父亲是队长又是看水员,他不知道水行旧路的道理吗?他做事硬把石磙往眼窝里推……”
“少萍,我不知道你爸凭什么骂国勇是个野货,他可是我的合法丈夫!不是我爸妈的命不好,生的都是妮子,没生到儿子,我们家才招了国勇这个上门女婿。我们家放水你爸狭磨我们、我家盖猪圈你爸还卡我们,就连我们家盖房子你爸还想为难我们,你说,国勇才来几个月,哪里得罪他了,你爸却这样刁难我们。”
陈少萍看凤娇说到这些伤心的地方想哭了,她就连忙劝慰道:“凤娇姐,请你别伤心,你跟国勇哥都是好人,就是我爸太自私狭隘了,虚荣心还强,回头我好好的劝劝他。”
凤娇掏出手绢擦了一下眼噙的泪水,她看了一眼陈天达和来看热闹的群众继续对陈少萍说道:“少萍,我刚才是揭你爸的老底儿了,我承认,你也知道咱队20亩集中地的承包费和北大塘的承包费,都在你父亲手里,几年了,他都没有跟群众算过账。还有你们家承包的北大塘,生产队的群众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去年生产队里用水救稻子还赔你们家2000块钱,生产队的群众对你爸的意见很大,都说你们家霸占着生产队的集体财产,要国勇带头去乡政府告你们的,我劝国勇不要做这一人打虎,百人吃肉的事情……,可你爸还处处的针对我们,刁难我们。”
陈少萍听到这里,她走到她爸跟前,夺过她爸的那把铁锹说道:“爸,你怎么能出口伤人呢,国勇哥是凤娇姐的合法丈夫,是咱大闫湾的合法社员,你怎么能那样骂人家呢。你的做的事情已经引起民愤了,你知道吗?这块田如果是咱的,金富叔把水改到咱田里你愿意吗。这几年因为这个田豁子,咱两家总是闹矛盾。这里原来没有豁子,你为啥非要开个豁子呢,发水的时候还把那个沟堵住,不让水往咱田里排。爸,你看你当队长,得罪了一个村里的邻居,你听我妈妈的,赶快把队长给辞掉吧,别等着社员把你选掉了自找难看。”
陈少萍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爸堵的那个水沟给挖开了,并用泥巴把郭金富的那个田豁子给筑起来了。
她擦擦脸上的汗,喘着气说:“刚才我也听到了,大家说,明天要到大队、公社去,把我们家承包的北大塘给收回来归公。当初我爷爷给我爸出主意承包北大塘时,我和我妈就不让他们那样做,爷爷骂我们是妇道人家,结果现在就遭大家反对了。
刚才来的时候,我跟我妈是这样商议的,请大家容我们这十来天的时间,八月十五之前我们把北大塘里的鱼捞出来卖掉,八月十六那一天,我们把北大塘交给生产队里,把那个合同给撕掉,你们也别到大队和乡里去告状了,你们看行不行啊?”
看着通情达理的陈少萍和在场的邻居,我大声的说道:“还是少萍和培英婶明白事理,把北大塘归回给生产队里,再等你们十来天的时间,我跟凤娇举双手欢迎。”
在场的邻居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看着一呼百应的群众,牛培英走到陈天达跟前瞪了他一眼说道:“明天你把队长给我辞掉,别再当啥队长了,得罪了一个生产队的邻居。”
陈天达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很尊重他的凤娇,今天会毫不留情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穿了他的老底,把他搞的是哑口无言,灰头土脸的。
女儿和老婆来了不仅不帮他说话,老婆还说他不配当队长的,让他辞职,而且还要他退出当年费尽心机弄到手的北大塘。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大闫湾他已经镇不住了,如果真闹到大队和公社去,北大塘和队长不仅保不住,而且还会更加丢人……
他正在想的时候,凤娇走到了他的跟前给他道歉来了:“表叔,我跟国勇今天犯浑了,说话不讲方式,请你别生我们晚辈的气,我替国勇给你说声对不起。”
陈少萍连忙走过来扶着凤娇说:“凤娇姐,不怪你跟国勇哥,是我爸做事太自私自利了,得罪了村子里很多人。村子里的邻居问我爷喊老猴精,刁德一,我就知道大家对他们都没有好感。老人们的过错只有我们晚辈来慢慢弥补了,请你们也不要记恨他们好不好。”
凤娇拉着陈少萍的手,感动的说道:“少萍,你真是个是非分明的好姑娘,哪个小伙子娶到你了,真是他的福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一定要促成你们。”
陈少萍听到凤娇说的“促成你们”,她小声的说道:“凤娇姐,你再说什么呀,我可听不懂。”
凤娇神秘的笑着对她说:“天机不可泄露,国勇,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这时,陈少强的妻子王晓琴,大声的问陈天达:“幺爹,我听少强说,咱们80年分田到户时候写的有合同,田地是10年一大动,5年一小动。今天是85年的8月份,到了小动田地的时候了,你怎么没有给我们新增人口分田地呀。你看,我们家,我和女儿都没有田地,国勇哥的也没有田地,还有其他增加人的都没有田地。咱们分田地时,可是都摁了手印的呀,说好的是5年后,添人的分田地,去人的退田地,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陈天达最怕别人问他要田地了,因为分田地太难了,分到好田好地的和那些往外退田地的农户是不愿意动田地的。
只有进田地的农户一个劲的在问他要田地。
他卡在进田地和退田地的两者之间,是两头受气、闹心,加上刚才的事情把他搞的无地自容的,他憋了一肚子气。
当他听到他侄媳妇问他要田地时,他大声吼道:“王晓琴,你别在这里加劲了,想要田地,你们找下一任队长要,老子不干了,你们去找大队干部来选队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