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道轻飘飘的天籁般悦耳的女声传来,于他却仿佛黄泉来的召唤。王符离欲哭无泪地转身:“您老还有什么指教?”
江夜眠走下回廊,将手里的提灯递给他,淡声道:“夜路很黑,点着灯,不容易摔跤。”
王符离木头似的僵在原地。
过了半晌,脸上扯出一抹巴结讨好的笑,口中一连串道:“您真是心善,必能修得福报。”
真是见鬼。
它一个妖怪还能知道夜路很黑。王符离一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叮嘱,连他师父也没有和他讲过夜路很黑。
他心里很慌。
却说不出来哪里慌。
他逃窜似的跑出了江府,手里紧紧握着那一个手提灯,回头望去,江府爬满半面墙的葡萄藤还在眼中。
他看不见妖气。
却总觉得那一抹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还在鼻尖萦绕。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妖么?”
竟然可怕如斯。
——
李太后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她的饭量越来越少,往日喝一碗的玫瑰百合粥如今只能吃三汤匙不到。
她整日整夜的睡觉,小宫女叫都叫不醒。
每到夜晚,她总要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声,可不管怎么咳,喉咙里的堵住的痰就是咳不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李太后的大限将至。
王道长再一次来到李太后的面前。
李太后坐在重重珠帘后,身上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衰老气味,像腐朽的树根,一股子霉味。
王道长毕恭毕敬地鞠躬,脊背弯得很低,可李太后并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她面沉如水,道:“你给哀家的不老丹,哀家吃了,没有用,哀家的身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王道长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盒,呈上。
“太后娘娘不妨试试新丹药。这丹药名唤鼎新丹,意在革除体内的病气老气,唤起魂魄内隐藏的元气,坚持服用必可重换青春。”
伺候在一旁的太监接过锦盒,钻进内室,无声无息地将锦盒放在太后面前的桌案上。
李太后瞥了一眼锦盒。
“真的有用?”
“当真。”
隔着珠帘,隐隐绰绰间,李太后打开锦盒,两指捏起指甲盖大小的圆丹,着水服用下去。
一阵静默无声。
李太后睁开眼。
她叫太监拿来铜镜,端详自己的容颜。依旧是皱巴巴的皮,松垮垮的肉,她的生命力依旧在流失。
她快死了。
任谁也看得出来。
她猛地发了气,将锦盒摔在地上,铜镜,香炉等物件滚落一地。
太后气喘吁吁,捂着胸口:“把她抓过来!丹药没有用,我便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又当如何?!”
王道长深深地弯着腰,面上容色微变。
太后已经操办起了这件事。
前朝皇帝已然年过三十,但是个凡事没有主见的主,整日只知道与女人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
太后独掌大权,当然也握有御林军。
太监听了令,便朝殿外走去。
没多久,御林军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会前往那条飘着香气的小巷,闯进爬满葡萄藤的院落,将那个女人——不,那只妖怪抓出来。
她是妖!
她理应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拥有日行千里,杀人不见血的能力。否则谈什么妖怪?
可万一话本是假,她说得才是真。
——我不是妖,我是人。
那一句听来飘缈的话再次浮上脑海。
“且慢!”
太后冷凝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脑袋顶上,犀利得像要盯出一个坑。
王符离后知后觉,这句“且慢”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缓缓抬头,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却仍不紧不慢道:“贫道窃以为,此事不急,直接杀了她取血无异于暴殄天物。”
“不急?”
李太后暴怒:“可哀家就要死了!死了!哀家管不了什么暴殄天物,只想活,活比什么都重要!”
王符离心中蓦然升起一种悲哀。
与江夜眠相比,太后更像妖。
“贫道正在炼制一种新丹名唤还阳,取得正是这妖孽的魂。
搭配鼎新丹一起服用,便可延长一年的寿命。只是每隔一年就要抽取妖孽魂魄,为着太后娘娘千秋万岁,她不能死。”
“望太后三思。”
王符离深弯下腰,双手抵在额前。
“……”
太后没有说话。
一声又一声喘气声自前方传来,她似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说得是真的?”
“修行者自不敢说谎。”
太后的呼吸慢慢变稳,她似乎困了,隔着珠帘的身影晃了晃,疲惫道:“三天。”
“哀家只给你三天的时间。”
王符离表情未变,领了命便退出慈宁宫。等离开太后的视线,他发觉自己的脊背已经湿透,里衣黏在后背上。
幸亏不显色。
否则早已经露馅。
他回到摘星楼中,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消失无踪,脸上油然而生焦虑的神情。他在室内来回踱步,懊恼不已。
怎么就揽下了这么一桩麻烦事?
什么还阳丹,根本影子都没有。
原本他看太后快不行了,准备今日连夜离开京城,卷铺盖走人。
可偏偏他这张嘴巴。
啪的一声。
他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巴掌。
“叫你多嘴!叫你且慢!这下好了,惹祸上身。”
他看见桌上放着的铜铃铛,喃喃道:“不,明明是她给我下的咒,这妖精竟然能惑人心智,狠毒至此,万万不能再接触,今晚就走。”
他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
不一会儿,腿仿佛自己动了起来,往宫外走去。
江夜眠好一阵子没有再见到小道士。
今日再见到他,却觉得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差。这次整个人像刚打了一场仗,精神气萎靡。
江夜眠正吃力地拎着水桶,给葡萄藤浇水。
目前处于单身状态的她,缺少了帮她免费干苦力的对象,不少事情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可以自己做,但麻烦。
见到是小道士,她抬眼:“你怎么来了?不怕我吃了你?”
王符离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
他还没有坐稳,手上已经递来了一只水桶。
江夜眠道:“帮忙浇水。”
王符离哭丧着脸:“不是吧姑奶奶,我好歹也算是客人,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江夜眠伸出纤纤素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实在累了,帮我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