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余桦紧接着又说,“前提是我能看到小说的后半部份。”
刘振云点头,“这次我跟你持相同意见,而且越快看到后面那部分,我给出的评价会越高。”
史铁笙笑着问道,“小说里面提到的那首歌词是‘不要让我走’是什么歌曲?”
“那是一首虚构的歌曲。”周彦笑道。
石黑一雄的原着里面,也出现了《不要离开我》,具体是哪首歌周彦还真不知道,只知道是一首爵士乐歌曲,似乎是大顺西子重新演绎的一首五十年代的爵士歌曲。
“竟然是虚构的歌曲……”莫言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是一首老歌。”
“因为小说一直在写回忆吧,所以才给了你这种感觉。”史铁笙笑了笑,“事实上,这部小说并没有具体的时间点。”
“背景应该就是九十年代吧,里面提到了六七十年代。”刘振云猜测道,“我是说,主角三十一岁时,应该是九十年代。”
“除了时间,我更好奇这个海尔香舍学校在哪儿。一开始,我看到主角叫杨可贝的时候,以为是在中国,但是看到后面又觉得像是在欧洲,有些地方给人一种英国的感觉,里面的一些关于建筑物的描写有种英伦风格。”余桦说道。
“对,国内可不会有学校会叫海尔香舍。”莫言点头。
石黑一雄的原版里面,写的其实是一个英国的海滨城市,不过周彦这一版里面做了一些改动。
他综合了自己去过的几个城市,创造了一座融合性的城市。
海尔香舍附近的环境,都是周彦经历过的城市,比如里面提到的农舍,就是周彦根据自己在英国德文郡普利茅斯所见到的场景虚构的。
里面出现的一些建筑,可能会见到休斯顿、达特茅斯等城市的影子。
这部小说里面的世界,完全是虚拟的,是东西方很多国家结合的。
还有一点,周彦做了一些改进,就是“克隆”方面的知识。
石黑一雄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科幻小说家,他对克隆这种技术的了解非常少。
但周彦不同,周彦经历过了“克隆热”、“转基因热”的时代,还经历了信息爆炸的时代,虽然他不是相关专业的人,但是他对克隆的了解要比石黑一雄多一些。
当然,这方面的改进也有限,毕竟他确实不是相关专业的人。
而且这又不是一部科普读物,甚至不是一本真正的科幻小说,这些东西写得太细反而有问题。
“这里面的环境,都是我根据自己到过的一些城市,虚构出来的。”周彦说道。
“时间呢?”
“城市都是虚构的,时间还重要么?”
莫言点头道,“周彦说得对,读者在读这部作品的时候,肯定会认为背景就是当下的年代,对于角色传递的情感更能深刻感受到。”
刘振云沉吟了片刻,“杨可贝他们后面所要面临的是什么?他们要捐献什么?”
周彦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刘振云也没有再问,其他人也尽量不去谈后面的故事。保持这种神秘感,是对后面阅读的一种尊重。
如果现在剧透了,后面的阅读时就会少很多意思。
很多东西,需要自己去探索才更有意思。
“那首歌你说是虚构的,后面准备自己写么?”史铁笙又把话题拉到这首歌上面。
还没等周彦回答,莫言就笑道,“铁笙你为什么对那首歌这么感兴趣?”
莫言之所以疑惑,是因为他们看到的这个手稿里面,“别让我走”只出现过一次,篇幅并不大,而且对这首歌的描写也不是特别多,毕竟连歌词也只出现了一句而已。
史铁笙笑道,“我总感觉这首歌非常重要。”
莫言看向周彦,“他感觉的对么?”
周彦笑眯眯地点头,“对,因为这本书我本来就准备给它起名叫《别让我走》。”
听到周彦说出书名,几人相互看了眼,他们都觉得这个书名有些普通。
当下国内的作家,其实很少这么起书名。
不过这时候他们也不纠结书名的事情,再说了,就算是纠结又能怎么样。
作品对作家来说就像是孩子,给孩子起名字是作者自己的事情,别人怎么能轻易置喙。
“既然这首歌这么重要,那后面是不是要写出来。”莫言问道。
周彦笑了笑,“这本书是否发表都不确定,歌曲就更是了。”
余桦翻了个白眼,“你要说这部小说后面十几万字你没时间写,我姑且还能信你,但你要说一首歌你还没时间写,我压根就不相信。我敢说,现在给你一架钢琴,你就能把那首歌给弹出来。”
看到余桦说的这么肯定,莫言惊奇道,“真有这么快么?”
余桦肯定地点头,“在这方面,他就是这么快。”
刘振云转头看周彦,“他说的对么,你很快么?”
周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刘振云说这话的时候,总感觉味道不太对。
“如果只是要旋律的话,确实花不了太长时间,本来流行的旋律就是很简单的。当然了,大众是不是能接受,我就没办法保证了。”
“你太谦虚了。”
史铁笙说道,“还是把歌曲也写出来吧,我感觉这部小说是该配一首曲子。”
余桦也点头道,“嗯,这部小说的写法有点音乐叙事的感觉。”
刘振云张了张嘴,“余桦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叙事手段了,还有,这音乐叙事又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解释解释?”
“反正这部小说就有一种复调对位法的感觉。”
这下连周彦都惊讶了,“你竟然连复调对位法都知道了么?”
“那当然。”
周彦点点头,看来余桦平时确实花时间研究了音乐理论。
他看了看还在认真读稿的张守仁,笑道:“不知道张老师什么时候能把稿子看完,我得去跟食堂说一下上菜的时间。”
这会儿已经五点出头了,如果张守仁看稿子比较慢的话,他们吃饭就要迟一点。
原本周彦是让厨房五点半开始上菜的,现在看来,可能不行。
余桦笑着说道,“估计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能看完了。”
莫言也点点头,“差不多。”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周彦就点点头,“行,我来跟食堂说一声,让他们五点五十开始上菜。”
莫言却摆摆手,“不急,还是等一会儿吧,等张主编看完稿子再说。”
周彦挑了挑眉头,这还是他接触莫言到现在,莫言第一次主动提意见。
他也就没问为什么,点点头同意了。
……
剩下的时间里面,大家忽然不再聊小说手稿的事情了。
主要是他们只看了不到一半,很多东西都不能聊。
看小说看一半是很难受的事情,关键这部小说从一开始就设置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悬念。
海尔香舍的这些学生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提到的捐献到底是什么意思?
书中,那些孩子们因为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其实一直对自己的未来处于一种“既知道又不知道”的模糊阶段中。
他们知道自己有特殊使命,但是这个特殊使命是什么他们又不清楚。
莫言他们能够猜到是不太好的事情,但是具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想不明白。
他们跟那些学生们一样,也是处于知道跟不知道的中间状态。
如果是二十多年后的读者看这本书,很有可能会从文字的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猜到这些学生可能是克隆体。
而所谓的捐献,应该是为克隆体的原型捐献器官。
因为这种情节设置在后来的小说以及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有一部专门讲这个的电影《逃出克隆岛》。
可是现在是1996年,关于克隆,人们的想法跟后世是完全不同的,平白无故的,莫言他们的脑海中很难出现克隆这件事情。
甚至于说,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克隆”是什么。
……
又过了大概四十多分钟,沙发上的张守仁忽然长长地呼了口气。
他呼气的声音很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余桦笑着说道,“张主编,看完了?”
张守仁点点头,“看完了。”
“怎么样?”
张守仁沉吟片刻,随后问道,“这是科幻小说么?科幻的点在哪里?”
看完手稿之后,张守仁非常不理解,这部小说到底科幻在哪里。
他也想过,科幻是在后面的部分。
但问题是,一部科幻小说,会在前面几万字都不出现科幻元素么?这样的科幻小说还能称之为科幻小说么?
张守仁这么一问,其他几个人都忍不住点点头,他们刚才讨论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把这部小说当科幻小说看。
他们纯粹把这部小说当作是一部严肃小说来讨论的。
周彦笑着回道,“科幻的元素在后面。”
张守仁抱着手稿,看了看其他人,忽然对周彦说道,“周彦,有没有地方,我们借一步说话?”
还没等周彦回答,余桦就起身说道,“你们别借一步了,我们出去吧,把地方留给你们,正好我想去录音棚再看看他们排练。”
说完,余桦就去推史铁笙的轮椅,莫言跟刘振云也跟着出去了。
等到他们几个出去,张守仁开口道,“周彦,你的手稿太短了,恐怕我没有办法把它放到我们杂志上连载,这个故事后面肯定还有很多。”
这话把周彦说的有点懵,他也没说要把稿子放到《十月》上去啊。
之前张守仁来的时候也说了,只是作为读者想要看看他的手稿而已,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张老师,其实我……”
周彦刚开口,张守仁就打断了他,“不过呢,我想跟你聊聊后面的故事,这样有助于我判断。其实我十分看好这篇稿子的,起初我觉得有点啰嗦,但是看过大概两三万字之后,忽然觉得这种啰嗦是恰到好处的,如果今天我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么我想,《十月》肯定会要下它。”
这次没等周彦开口,张守仁又继续说道,“我看你似乎没有打算把完稿,这当然是你的个人意愿,只不过作为一个编辑,作为一个读者,我觉得太可惜了。”
周彦抿了抿嘴唇,“张主编,这部小说适合你们杂志么?”
“有什么不适合的?”张守仁笑了笑,“你不会想要把这部小说发到科幻类杂志上面去吧,我实话跟你说,就你这部小说,发给科幻类杂志,人家都不可能要。”
张守仁这话说的很直接,但也是事实,因为科幻味太浅了。
别说是前半部分,就是整部小说看完,也不会觉得科幻味道浓。
而且现在国内的读者们对科幻的认识基本是太空飞船,机器人,要么就是什么“会说话的电脑”之类的。
《别让我走》这种放到科幻杂志里面,根本就没人看。
“那篇幅呢?”
《十月》一般情况下,只收录中篇以下的小说。
“我们又不是没有连载过长篇小说,虽然在长篇小说这一块,我们不如《收获》等其他几刊,但我们也连载过一些知名小说。”
周彦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这部小说,主要讲的是克隆。”
“克隆?”
周彦还以为张守仁不知道克隆是什么,就准备给他科普一下,“克隆就是……”
张守仁却摆摆手,“我知道,就是复制,对吧?这不是新鲜概念,国外早就有了。”
其实国内也有了,比如今年《科幻世界》七月份就刊登了一篇名为《克隆之城》的小说,对科幻迷来说,克隆当然不是什么新奇概念。
“嗯,就是克隆,这也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科幻元素。”
“哦,我该想到的,果然主角是被圈养在海尔香舍里面的克隆体么?那么,小说的后半部分,主角反抗了么?试图逃跑了么?”
周彦摇摇头,“没有。”
“这我也该想到的,不然杨可贝也不会成为护理员,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你的这部小说,有种反乌托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