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责并非无端而来。
当初先帝让人去玉氏召选年轻女子入宝亲王潜邸,却送来一个阴狠毒辣、狡诈诡谲的金玉妍,无心便罢,若是有心,岂不是早包藏祸心想要在大清的土地上惹是生非?
金玉妍入府不久就害了哲贵妃母女,可见玉氏心思不纯。
听说当年还是玉氏的世子主动送上金玉妍,这人名叫李尹,与妻子成婚后一直不睦。
弘历不由忆起前世的李昑,妻子去世当日却只顾吊唁同日故去的庶女夫婿,将持反对意见的大臣罢官,事后才想起来缅怀发妻。
虽不知这李尹是什么人,他同发妻不和的相处方式已是让弘历没甚好感,发妻都不重视,是想当一回皇帝,收尽天下美人吗?
从玉氏到京城有一大段距离,等李尹父子抵京已是月余之后了。
弘历写了道圣旨褒奖哲妃久侍潜邸,育一子一女,但母女早逝,遂追封哲妃富察氏为哲贵妃,与二公主同葬。并怒斥丽心与贞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贞淑系玉氏医女,先害哲贵妃又动皇嗣,接着就骂玉氏谄媚迎上,送恶女入大清,真是没安好心且目无君上。
朱笔批下的斥责圣旨随使臣同往。
至于李尹父子得知圣谕将如何惶恐难安,不在弘历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送来的人先惹出是非,他需要顾虑他们的想法么?
简直是倒反天罡。
六月初,弘历从选中但未入宫的秀女里挑了叶赫那拉氏赐婚傅恒,便是檀音的好姐妹,莹素。圣旨赐下,将富察与叶赫那拉两家绑在了一起,只待明年三月为傅恒和莹素完婚。
在此之前,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总不经意犯点毛病,弘历从琅嬅处得知檀音在闺中就与叶赫那拉莹素交好,询问调查清楚了叶赫那拉氏的脾性,才决定予这道赐婚圣旨。
当时檀音正在养心殿伴驾,闻言满面含春道:“臣妾替莹素谢过皇上赐婚之喜!”
弘历也觉得稀奇,就笑:“我给傅恒和叶赫那拉氏赐婚,你不替傅恒谢恩,怎么先替他夫人谢上了?”
“叶赫那拉家与富察家常有往来,莹素是臣妾闺中姐妹,挚友之间哪有不愿看到彼此平顺安稳的,臣妾与傅恒自幼一起长大,了解他的性子,佳配良缘,皇上怎知,臣妾没有为二人都感到高兴呢?”
她脸上带笑,听出来疑惑语气,弘历无奈看她:“敢反问皇帝,你胆子是够大的。”
“若非仗着皇上纵容,臣妾又岂敢。”檀音笑嘻嘻地说着好话。
弘历对朝堂上那些大臣怎么样暂且不说,看看玉氏王爷和世子就知道,做错事不仅挨骂可能还要挨打,对于后宫嫔妃,只要规矩安分,不虐待下人、不做脑子拎不清的举动,他自然让她们过得好好的。
做弘历的嫔妃,甚至宠妃,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姐妹朋友围一块儿,聊聊天、串串门,有孩子的有孩子,皇帝还经常给些赏赐,这样的日子放在封建社会里,女子怎会不喜欢?
打工就打工,还有钱拿,何必谈什么感情呢?
檀音从最初的些许不满,到如今都要佛系了,‘糖衣炮弹’腐蚀人心啊。
弘历哼了一声:“就会说好话哄朕,朕可不是小孩子。”
“皇上乐意听,臣妾才乐意哄嘛。”
弘历摆了摆手:“知道你嘴甜,行了吧?”他一顿,唤来赵德胜,“将朕新得的仕女游春图取来给昭嫔。”
“臣妾谢皇上赏。”
话音落下,展开一派雍容气息的图画,人像与留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相衬融合,唯一一点破坏美感的,是画面右上角的乾隆帝印章。
“……”
很好,不愧是章总。
檀音忍了忍哭笑不得的情绪,笑着感谢弘历送自己字画。
蕊姬如今已经有孕八月,弘历下旨许蕊姬的母亲进宫陪产,并告诉檀音,玉氏的事暂时不必让蕊姬知道,檀音照办严令启祥宫的人谁也不许多嘴,倒是平静安逸。
不仅启祥宫封锁了消息,景阳宫也加了一倍侍卫,不让玉氏的任何事情传进去,以免影响金常在腹中的孩子。
只知道玉氏王爷与世子要进京的金玉妍,日复一日在景阳宫里呆着,望那四四方方的天,数过去了多长时间,世子是不是今日就抵达京城了?
回想当初被发现下朱砂在全常在药里,金玉妍怎么也想不明白,柏蕊姬分明将鱼虾有利胎儿的话听进了心里,为什么没有多问御膳房要鱼虾吃呢?
而朱砂从玉氏留在京城的人那里取来,几乎没经过太医院,昭嫔竟有这等本事,洞悉她一切安排,将她做的事报与皇上皇后知晓。
昭嫔……
仰头辨别方向,望着启祥宫,金玉妍深恨不已,本就不佳的脸色添上暗青。
待她生下这个孩子能出景阳宫门了,定要昭嫔付出惨痛的代价!
檀音忽然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向窗外看一眼。
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今日玉氏的王爷和世子二人就到京城了。
六月十六。
李尹的长相在细微处有些像弘历上辈子见的李昑,但更年轻,看上去和弘历外表差不多年纪,身着玉氏朝服,头发束起,长相俊逸显得儒雅十足,眉间隐隐见到年龄相当的青涩,眼里流露着雄心壮志。
“微臣玉氏王爷李谆叩见皇上。”
“微臣玉氏王世子李尹叩见皇上。”
问安之后,殿内唯独听见书页翻动声响,静了许久,皇帝才道:“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要你父子到京城来?”
李谆垂着头答:“回皇上话,微臣明白。”
刚接到大清使臣带来的圣旨,李谆吓得腿软,暗自埋怨自己儿子李尹做事不考虑清楚,非要送那金玉妍去京城,这下连累得他这个玉氏大君跟着受罚,脸面都丢尽了。
李尹远没有父亲那样对大清的皇帝敬重。
“臣,明白。”
“玉氏的教养真是好得很。”弘历似赞一句,实际阴阳怪气。
李谆顿时汗流浃背。
“皇上,”李尹一拜,“金氏本性良善,且出身玉氏贵族,才貌绝伦,才会被选中为贡女进献大清,不过心直口快些,懂得保护自己罢了,并不是有心做下错事的,请皇上宽恩!”
“哦?这么说来,还是昭嫔在朕面前冤枉她了?”
李尹的父亲李谆早已将头死死埋下,不敢接半句话。
李尹却是想了想,听闻那昭嫔虽只是大清皇帝后宫一个小小嫔位,和皇后及哲贵妃出自同族,身份贵重,一出手就戳穿玉妍谋害哲贵妃和皇嗣的真相,此前玉妍还因她被降位,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大清皇帝的语气听着,分明护短的紧。
若是言语得罪了皇帝宠妃,前有玉妍一事,自己的世子之位恐怕将会不保。
他道:“金氏远赴大清多年,难免性子会有改变,如今微臣也不敢断定她是否还是当年的脾性。”
好一招踢皮球。
弘历哼笑。
分明是在说他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岁月磋磨人,当初柔情似水的女子也成了怨毒的深宫妇人,金玉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咎由自取,与母族上下无关。
弘历无言片刻,在李尹以为这事便能如此顺利揭过之时,听见上首的皇帝道:“那你可知,金氏如何害了哲贵妃,正是有陪嫁侍女贞淑医女之身的协助。你可知,她又是如何得来的朱砂,乃是你玉氏留在京城的族人暗中相助。”
“你们玉氏,怎地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