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如懿传遇到真乾隆》 第1章 乾隆继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皇帝驾崩。 内侍取下正大光明牌匾后的谕旨,宣布皇四子宝亲王弘历继位。 “昔年皇上和臣妾结发为夫妻,如今臣妾断发为祭,给去了的青樱和弘历……” “也许本宫也失去了曾经恋恋不舍的少年郎……” ?? 雷鸣炸响,弘历猛地惊醒,环望一圈周遭,雕栏纸窗模糊落进几点光影,任外面风啸雨打,烛火安然摇曳,他是回到了养心殿中。 脑中正混乱,自己的记忆与这具同名身体近日的记忆交织,亏得一声雷给他炸醒了,头疼,眼也酸涩,弘历抬手按了按额角,唤:“来人。” 养心殿外进来一人,打了个千儿:“皇上有何吩咐。” 弘历睨一眼,便想起来这人叫作李玉,敢问皇帝有何吩咐,着实有胆量,“今日何时?” 这话问的有种莫名感,李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琢磨着回答:“回皇上,如今是先帝丧仪里。” 只言片语而已,额头却平白冒出了汗,李玉恍然觉得,今日的皇上很是不同。 先帝丧仪?他刚登基之时?弘历微微思索,看来之前那执笔的女子说要予他重活一世,便是将他送到了雍正十三年九月,但这里并非印象中的雍正末年。 想到自己灵魂落到实处之时,做的那个关于此间未来的梦,弘历脑袋仍隐隐犯疼,他的确有位那拉氏继后,缘何断发至今都不能理解,偏梦中那个那拉氏说什么断发为祭,给去了的青樱和…… 弘历更想不通了,若是继后心眼狭小到这种地步,他根本不会给她做皇后的机会。 继后好歹是出身不低,怎么可能一心耽于情爱,甚至‘为爱断发’。 正想着,名为王钦的人进殿,躬身道:“皇上,张廷玉大人与大臣们在殿外求见。” 这人瞧着贼眉鼠眼,算计皆藏在眉宇间。 弘历收回了目光,“传。” 张廷玉来是为了礼制,先帝曾怒斥皇后狼子野心,将皇后乌拉那拉氏禁足景仁宫中,张廷玉道如今新帝登基,该尊景仁宫皇后为母后皇太后。 “景仁宫娘娘乃皇上嫡母,是母后皇太后。熹贵妃为皇上生母,可封圣母皇太后。祖宗规矩,历代如此。两宫并立也是应当的。” 弘历不语。 这个世界他的皇阿玛有着两位乌拉那拉皇后,一位早逝于王府,曾追封纯元皇后,另一位登上后位,因和他三哥弘时谋划帝位被幽禁。 那位纯元皇后传言和自己印象中的孝敬宪皇后似的温柔,只是太过柔顺,反遭了毒手难产逝去。现下张廷玉拿礼制说话的这位乌拉那拉氏,算是个合格的皇后,可心太狠对皇嗣下手,还犯了帝王的忌讳。 事实上,弘历的嫡母孝敬宪皇后端庄良善,后宫中没有不敬她的,要是他爹雍正见到发妻被编排成这样,不用想,绝对能气活过来。 比如弘历自己,得知亲妈变养母,都忍不住皱了眉。 尚在殿中的一众大臣不知缘由,有大胆者暗自抬起余光窥了窥龙椅上坐着的人,张廷玉始终低头垂视,又说:“丧仪毕,东西六宫都要由皇上的嫔妃入住。那景仁宫仍住着大行皇帝的皇后,实在不合情理。” “你认为该两宫并立?” 张廷玉上前一步:“唯有尊卑分明,可治天下长久。” 话止于此,弘历立时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身为原身四阿哥养母的钮祜禄氏颇受先帝宠眷,接连诞育二女,又是四阿哥生母,何况弘历前世重用的讷亲倒向了钮祜禄氏,成了钮祜禄氏在前朝的发言人。 虽然这四阿哥生母是抬举的名头。 这都是些什么! 不知是哪个想不开的编了这出戏,莫非全凭臆测不成? 转念想想继后那拉氏被抬到他心慕之人的位置上,弘历心绪稍平,夸张到如此,再倒反天罡也是有可能了。 他倒想知道,未来还能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章总,你要去的地方和原本的如懿传世界会有些不同,已经有和你情形相似的人在那里生活多年。” “谁?” “富察皇后的堂侄女。” 大概是见弘历面有疑惑,那女子解释道:“章总你一直在地府呆着,应该听过一些后世的戏曲小说,基于朝代背景写出来的会衍生出许多小世界,被选中的其他人就能在这些世界里穿越重生。” 弘历点头。 这不难理解,地府人多,总有到外面重活一世回来,尤其是像他一样做过帝王的。 思绪拉回,弘历方觉腹中饥饿,命人传了膳。 王钦禀道:“太后娘娘吩咐御膳房在偏殿用膳,席间主子娘娘进言已将大阿哥和二阿哥送至撷芳殿,太后让苏格格的三阿哥也去了。” 说是太后想再多陪陪先帝,方便敬哀,听到此处,弘历便想起前世,撷芳殿在前朝是太子居所,本朝康熙年间只有太子胤礽的宫人居住,乾隆十一年才于原址兴建院落,作为皇子居所,因位宁寿宫以南得名南三所。 整体称南三所为撷芳殿,是永琰在位以后。 弘历轻嗤一声,说:“嗯,下去吧。” “嗻。” 太后守在先帝灵前,嫔妃随侍,即将成为皇后的富察琅嬅和两位侧福晋近身伺候。 乌拉那拉皇后是太后的心头刺,自然见不得朝堂上有人替皇后说话,而皇帝在这件事的决断犹豫了,这并非好的征兆。 太后用膳,总要先饮一碗汤,侧福晋之一的乌拉那拉青樱便进献上火腿鸡汤,用汤匙盛了碗,恭敬地递到太后面前。 琅嬅不由惊讶看一眼青樱。 太后抬了抬眼皮,她不发话,殿内顷刻陷入寂静。觉察气氛不对,一众潜邸格格纷纷缩着头,不敢冒尖。 良久,太后目光看向席上,随口说:“鸡汤鲜美,好归好,却用味重的火腿相佐,喧宾夺主。两样东西炖在一块儿,应当分明高低主次,想要并重就会坏了味道。” 话语平淡,带着几分训诫意味。 青樱哪曾想太后会这般说,愣了愣,忙跪下道:“臣妾只是想太后保重凤体,不料让太后坏了兴致,是臣妾的过错。” 太后轻叹了口气:“将这些都撤了吧,哀家没胃口。” 青樱闻言忍不住略咬紧下唇,低垂了眉眼,汤饮本就照着时辰温热过,热量自碗身延上指尖,更觉烫得惊人,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身后随侍宫女之列,跟着她来的惢心一脸的担忧。 琅嬅心思一转,劝道:“皇额娘,之后还有几个时辰的丧仪呢,您再不想用膳,也请为了先帝着想,多进一些吧。” 说罢,琅嬅取下珐琅盖,盛一碗米粥,高曦月见状,也上前挑了几样清淡合口的小菜放到盘子里。 两人相视一眼,琅嬅轻声婉语:“这种熬粥的米是御田里新进的,粒粒饱满,晶莹剔透,吃着口感微甜,柔软但有嚼劲,最适合熬得稠稠的,入口即化。” 她微一停顿,“皇上这几日伤心先帝驾崩,又忙着前朝的事情,也是没有胃口。儿臣嘱咐了御膳房做这样的粥,皇上倒能吃几口。” “你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是该多尽心些。”太后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了粥碗,米粥下肚,原本空落落的腹里微暖,余光一扫还跪着的,便想到关在景仁宫里的皇后,实在没好气。 “还端着那汤做什么?你有这份心不若去对着皇帝,用心是好,也要选定是该对什么人,仔细昏了头。” 这话明晃晃的斥责,稍远些的格格们左右环视,明白太后对青福晋是有打压之意。 “臣妾谢太后。” 青樱如蒙大赦,站起身,惢心立时接过了碗,去看青樱神情,她面上似乎不觉,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不止指尖的疼痛,心也因太后的打压覆上了阴霾。 第2章 戏中人 “既跟着主儿出去,怎么伺候的,让主儿的手烫得这么红?!” 回到住处,阿箬一看青樱指尖红通通的,连忙换了冰水,转头冲惢心微酸:“到底不是跟着主儿的家生丫头,不知道心疼主儿!” 惢心不敢与她多辩,只好低下头去。 “是我没伺候好太后,弄伤了自己,你怪惢心作甚。”青樱不耐提及此前偏殿的事。 阿箬自诩是自家小姐的陪嫁丫头,见主子不豫,讪讪地住了嘴。待青樱涂抹完膏药,她才又起话头:“明日皇上正式登基,奴婢听前头定了年号是乾隆,之后便要册封潜邸旧人。”一派笑吟吟的语气,似乎册封就在眼前:“主儿在潜邸里就是侧福晋,先帝敦肃皇贵妃同是侧福晋,初封贵妃,想来主儿必也是贵妃,甚至皇贵妃了。” “谁许你这样说的!” 青樱嘴上呵斥着,心中微妙一荡,稳了稳心神吩咐道:“你出去。再这样言语没分寸,我就将你送到外面去。” 阿箬吓白了脸,张了张嘴想为自己求情,奈何青樱神色严厉,一时听不进她的话去,惢心将她扶起,眼色示意,阿箬眼角漫上几滴泪,不得不无声退下。 偏殿的刁难不过几个时辰就传到了养心殿。 弘历想了想,只用蠢一字评判这个世界的原身。 王钦从旁人那里听来,这个旁人却是福晋富察氏身边的侍女,宫女和太监的勾连都快摆到明处了,原身竟任其发展。 前明的例子摆在眼前,大清之处就立下规矩,不许太监和宫女私下往来,更不能结为对食,被发现都是重罪论处。 不止王钦,李玉也生出了旁的心思。 青樱受太后斥责,李玉眉宇间的忧色就落入弘历眼底,清晰可窥。 堂堂皇帝,身边都是些不忠心的,混成这样,丢脸。 先帝驾崩后的这场暴雨连下两日,到这日傍晚方停下,天色依旧暗淡,养心殿内早早地燃起了烛火,弘历处理罢政事,一边练字,一边想着未来如何。 原身记忆中,乌拉那拉氏是他青梅竹马,相识几年,本应选三阿哥福晋,落选后又应选原身的福晋,若非先帝以乌拉那拉皇后狂悖而不许,福晋之位就落到乌拉那拉氏头上了。 正因象征嫡福晋身份的如意曾到乌拉那拉氏手中,此后福晋富察氏对其心生忌惮,与侧福晋高氏都不喜乌拉那拉氏做派,双方的不和在潜邸中人人皆知。 原身每次劝乌拉那拉氏多忍让,反促使了三人的争斗愈发激烈。 不久前,更是生出了一些大阿哥永璜生母为福晋所害的传闻。 “……”弘历已经不想评判了。 “皇上,青主儿来了。” 李玉的声音响起,殿内忽然多出一人,弘历顿笔,自书画中抬起了头,冷眼看着弯腰弓背的人,“你是越发会当差了,侧福晋来便来,倒显你殷勤。” 寒风落叶直直扫在李玉脸上,刮得发疼,李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伏首请罪,喉间滚动,却半句话都不敢吐出口。 皇上这才刚登基不久,怎地威势比先帝还重? 李玉心中层层困惑。 “来人。”弘历没理他,唤来殿外站着的一个小太监,“去告诉青福晋,她可以回去了,再随意来养心殿便问她的罪。” 一个即将入东西六宫的新帝嫔妃,先帝丧仪还没结束呢,成天瞎转悠,是嫌自己不够显眼吗? “是。”小太监低着头,应喏退出殿。 弘历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写的好字,传唤王钦:“你走一趟景仁宫,叫侍卫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若有擅闯,让皇后处置了人,不必来回禀朕。” 前朝正商议安定景仁宫皇后一事,乌拉那拉氏来养心殿无非是为姑母说情,压根没想过自己的冒失举动会把景仁宫皇后推到太后刀下,要么她自己死,要么景仁宫皇后直接为先帝殉葬。 一死一伤,于太后而言,怎么都不算个赔本买卖。 想到这里,弘历对乌拉那拉氏的智商抱以考量态度,只觉得无语。 景仁宫不可能永远都住着先帝的皇后,将来要住进新嫔妃,弘历的妃子与先帝旧人同在东西六宫,如张廷玉说的,不合情理。 小太监传了话回来,回禀道:“青福晋离去时神色失落,身边的侍女却有些不满的情绪,还低声道景仁宫娘娘是青福晋姑母,若能得释必会替青福晋撑腰,皇上也会多给几分面子。” 阿箬嗓门并不大,只是在养心门外嘀咕了这么一句,偏巧让小太监给听见了。 弘历闻言面沉如水。 他本意将景仁宫皇后放出奉养就罢了,太后看重嫡庶名分,景仁宫皇后在一日,她就会觉得心里难安,正是心头扎了根刺,做事便会有所掣肘。 免得她跟先帝还在时一样,在后宫呼风唤雨,手都伸到了前朝来。 弘历最忌讳嫔妃干政,哪怕是太后也不行。 何况太后只是占着长辈名分,肯安分自然相安无事,若无所顾忌,让钮祜禄氏有个空壳太后也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情。 皇宫里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便是帝王。 正如御前的人可以聪明,但不能聪明过头,忘了头顶的主子该是谁。 景仁宫多了一倍守卫,太后到第二日才知晓,不由沉思起来:“弘历如今,本事是见长了……” 她事先竟半点不知情,昨夜还奇怪,景仁宫皇后的侄女受自己刁难,理应该有动作,自己就好顺水推舟将这姑侄俩一并收拾了。 福珈放低声量,在太后耳畔道:“听闻昨夜青福晋去养心殿见皇上,被挡了,之后就在阁中不曾外出。” “看来,”太后不笨,心思一转明白了其中关节,“一切都是皇帝的主意,变相将青樱那丫头给‘禁足’了,免得她和景仁宫皇后扯上关系,再被哀家为难。” “那我们要如何应对?” 太后眸里飞快划过冷光:“不必刻意做什么。递话给讷亲,顺着张廷玉的主意进言,就说景仁宫皇后乃先帝正宫,理应颐养天年。” 福珈有些迟疑:“那样……岂非助长了乌拉那拉氏的气焰?” “这你便是错了。”太后笑了一声,“咱们这位新帝,疑心最重,如今登临大位必然不愿有人掣肘。这时候越是进言皇后的好和名正言顺,皇帝忌惮越甚。一位和前朝瓜葛犹深的正宫皇后,皇帝一想起从前的压制,就会对她心生远意。” “这名分,就还有的论。” 可惜了她原本的安排,无法用了。 这日上朝,此前保持中立的讷亲选择了站在张廷玉一边,言明合该册封景仁宫皇后,入住慈宁宫。 弘历放在腿上的手暗地点了点,对朝上争议作壁上观,由着张廷玉带头与反对派辩驳。 他随意瞥一眼做出表态的讷亲,便想到是太后递话出来,无声轻嗤,心道这太后还算聪明,知道从帝王疑心角度出手挑拨。 可惜,他不是原身那个人啊。 “朕深觉众卿所言有理,让景仁宫皇后尊封亦是对先帝的敬仰,但先帝有言,与景仁宫皇后死生不复相见,不可违背先帝遗愿。” “而慈宁宫封存多年,不宜住人,如何安置太后,还望众卿与朕商量出个两全之策。” 第3章 景仁宫 张廷玉和讷亲两人为首,富察马齐始终不予置评,朝臣们纷纷站队,极尽言明理当尊封景仁宫皇后,局势如一边倒。 讷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 小心觑了眼上首的新帝,回想太后说的帝王疑心,讷亲如醍醐灌顶,心道不好,这事只怕要脱离太后掌控。 一道眼风扫来。 讷亲赶紧缩脖埋头,听到皇上升自己四弟阿里衮为头等侍卫,赐御前行走,终是明了,皇上这是不满他为太后办事,拿阿里衮点自己呢。若自己不懂眼色,便不会再这么简单升任一个侍卫之职了。 哎,就不该插手太后的事情。 讷亲暗自叫苦。 他毕竟没有外物辅助,而知道自己的官途能有多顺,前世弘历在雍正帝大丧期间,就让讷亲以都统和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份协办总理事务,晋封一等公。 这一世,先晾晾。 至少讷亲在识时务方面胜过太后,见好就收,不留把柄。 弘历没去永寿宫拜见。 尊封皇考嫔妃的旨意午后传出,不仅活人,过往侍奉过先帝且早逝的嫔妃尽数追封,葬入泰陵妃园寝中,先帝六阿哥生母谦嫔便在这时候晋了谦妃,五阿哥生母裕妃也晋裕贵妃,自圆明园接回。 接回了皇考裕贵妃,就该说先帝嫔妃挪宫的事了。 太后未动,如何动旁的嫔妃。请太后暂移居景仁宫的旨意随着上一道降下。 听到要让自己移居景仁宫,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眉问传旨的王钦:“景仁宫住着先帝皇后,哀家如何移居?莫不是皇帝拟错了宫殿?” 王钦讪笑不敢接话。 倒是他身旁跟着的一小太监站了出来,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皇上的意思是,慈宁宫供奉着佛像,实在不便居住。宁寿宫乃先帝太妃们住所,皇上一片孝心,已下旨在慈宁宫西侧建造一所新宫殿,作为太后的颐养起居之所。” 新建宫殿奉养的旨意让太后脸色稍缓,嗯了一声:“那景仁宫皇后何处安置?” 小太监笑了笑,又说:“从前孝康章皇后居景仁宫,康熙爷生于景仁宫中,后先帝爷养于孝康章皇后侄女孝懿皇后膝下,更让皇后娘娘住进景仁宫。皇上说,东西六宫中,景仁宫是极尊贵的,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建成前住在那儿自然很好。景仁宫娘娘为先帝爷皇后,为了妥当,便请景仁宫娘娘暂移居了慈宁宫前头的咸若馆,以全娘娘的佛心。” 咸若馆可比景仁宫距离慈宁宫近多了! 太后眯起眼睛,审视这小太监,态度不卑不亢,仿佛让她瞧见了坐在养心殿内的好皇帝。 “还有呢?” 小太监闭嘴不言。 王钦暗叹口气,站了出来,对太后道:“皇上有旨,先帝无名嫔妃追封嫔位,其中李氏因殁于行宫,追封为常在,陵寝重新修葺。另,青福晋思念景仁宫娘娘过甚致染疾,随景仁宫娘娘到圆明园中安养,病愈后再回宫中。” 太后脸上闪过一抹不虞,“景仁宫皇后不是暂居了咸若馆,怎么又去到圆明园,还带上她侄女青樱?” 皇帝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莫非是要等风波过了,再迎乌拉那拉氏回来? 王钦连忙躬身补话:“是太医为青福晋诊治后得的结论,说青福晋的病需要有个好地方将养,宫中宫殿多要翻修,恐扰了青福晋清静,且景仁宫娘娘喜静,圆明园风光静谧正相宜,待先帝丧仪礼毕,便送景仁宫娘娘与青福晋到圆明园去。” “那皇后?” 这皇后当然是指景仁宫里那位。 小太监接道:“景仁宫娘娘奏请了皇上,此时青福晋养病要紧,前朝该以先帝丧仪为重,旁事留待以后。” 这有什么区别? 以后照样要说起景仁宫皇后的名分,乌拉那拉氏两姑侄都去了圆明园,山高水远,她要做什么都是不成的,若哪日青樱病愈了,二人回宫,自己岂非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当是皇帝的缓兵之计。 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早一日平息风波便可免夜长梦多。 太后冷哼一声,御前的人也不晓得规劝皇帝一二,真是没用。 ‘没用’的御前二人组垂着头,等待后话。 “你,叫什么名字?”太后看一眼小太监。 小太监跪下行礼:“奴才吴书来。” 挪宫的消息快传开了,确实有人私下议论后宫里的未来局势,没出一炷香,就被未来的皇后富察琅嬅赶去慎刑司狠狠地整治了一番。 丧仪上人人噤若寒蝉,亲眼瞧着太后满心悲伤为先帝哭灵,昔日的景仁宫皇后抱病咸若馆,而青福晋也同时病了,所有人默契地忽略了这件事,谁也不愿意惹祸上身。 琅嬅留着青樱的位子,面色始终如常。 ——“青福晋抱恙,身边侍女不太得力,多派两个嬷嬷照看着。” 这是午时弘历让吴书来传的原话。 有昨夜让自己看住景仁宫,只管收拾人的口谕,琅嬅见弘历如今肯这般传话与自己,忧愁的心绪淡了许多,皇上敬重自己,身边又有嫡子嫡女,正是她风光之时。 得知青樱未来一段时间要到圆明园养病,不会留在宫里,琅嬅意外之后着手展开了安排,心里毫无起伏,从青樱注定离宫那刻起,就宣告了未来的后宫风向能够得以平静,并且多不多她一个都不会再有改变。 至于昨夜青樱去养心殿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想知道。 散了今日的丧仪,琅嬅回到重华宫,由贴身侍女素练和莲心侍奉洗漱,摘下守丧佩戴的绒花,忽而道:“素练,你今日见到二伯父了?” 琅嬅口中的二伯父,正是早朝不曾置喙尊封名分的富察马齐。 素练点点头,透过镜子与自家主子对视,回答:“大人托奴婢要娘娘您安心,檀音格格这几日身子抱恙,但也好多了,格格还同纳喇夫人叫苦,说自己闷得很呢。” 闻言,琅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摇摇头:“傅良堂兄和堂嫂疼那丫头,是比我那两个侄子多了数倍。姑娘娇宠些也无妨,檀音自小懂礼,将来不会丢了富察氏的颜面。” 素练跟着笑了笑,又有些忧心:“娘娘,景仁宫娘娘的名分到底未定下来,青福晋那里,以后会不会……” “都是皇上的旨意。”琅嬅收起笑,抬眼看素练,“皇上是天子,我们皆臣民,不得擅言。” 素练嗫嚅几下唇,应了声:“是。” 第4章 名分定 青樱抱病其实并不是真的病了。 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就染疾,这种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的。 不敢明面议论,潜邸里的人都是私下揣测,莫不是昨夜这青福晋去养心殿面见圣上时惹怒了龙颜,被禁足在自己屋里不让出来? 曦月最是好奇缘由,就找机会问问福晋琅嬅,琅嬅却说:“太医诊断,青福晋这几月身体本就不好,恰逢先帝丧仪,一时撑不住就爆发了出来。” 这是对后宫的说法。 而前朝,弘历下了道旨,告示群臣: “古往今来,帝后失和以废后为终,历朝如此。我朝之初未出废后,独有昔日世祖博尔济吉特皇后,是为孝惠章皇后堂姑母,世祖念恩情降博尔济吉特皇后为静妃,并立孝惠章皇后为中宫。今先帝已有元后在先,与二任皇后定不复相见,可同旧日仪制改为嫔妃,全先帝之心。” 随着这番话,臣子们面面相觑,顷刻间改口称赞皇上圣明决断,理当如此。 包括张廷玉,以祖制为重的张廷玉,静默许久,不再多言。 这件事就这样盖棺定论。 内务府紧赶慢赶为新鲜出炉的先帝乌拉那拉妃选定封号,而皇帝与群臣商量给一个什么样的位分,思虑之后,将乌拉那拉氏的位分定为了贵妃。 没隔几日,正式旨意下来,先帝妃乌拉那拉氏尊为皇考恪贵妃。 富察马齐称病引退,以原官致仕。 随着新帝登基,历经数朝的老臣离开了朝堂,弘历屡屡挽留,但尊重马齐的决定。 弘历降旨,册封福晋富察氏为皇后,并将自己后宫嫔妃位分拟定一事交由琅嬅。 这一日,除了病中的青福晋,众妃都到景仁宫拜见太后。 太后含笑受了礼,缓了缓说:“从前自己是嫔妃,赶着去向太后太妃们请安。转眼自己就成了太后太妃了,看着人家年轻一辈儿进来,都娇嫩得花朵儿似的。” 曦月嘴甜,俏皮话逗得长辈们直乐。 笑罢,太后微微敛容,正色道:“你们难得来请安,哀家也有几句话要嘱咐。皇帝年轻,宫里妃嫔只有你们几个,今后人多也好,人少也罢,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你们好自为之。” 这位太后向来慈眉善目,甚少这样郑重叮嘱,众妃忙恭敬应了。 “东西六宫收拾了出来,太妃们搬到宁寿宫,今后就是你们的好日子。还有一件要事,古来重长子重嫡子,皇帝已经有了庶长子永璜,嫡子永琏,但还有一子也很重要。” 贵子。 弘历皱起眉:“太后这样同你们讲的?”他今日晚膳来承乾宫,听琅嬅讲起景仁宫时的训话。 皇帝的儿子都是皇子,能有什么区别,昔年废太子胤礽再自恃嫡出身份,下面尚且有出众的弟弟,除了嫡庶区分,竟不知打哪冒出来了贵子的说法。 他这个养母真是不知收敛,多事。 弘历道:“你拟定了她们的位分就是,到底是朕下旨,无需顾虑太后。” 琅嬅眸光闪了闪。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自皇上登基以来,枕边人变了许多,较在潜邸时更有皇家人的气度,说话做事多了果决,仿佛已经登上帝位多年了。 几位格格好说,宫里看重家世和子嗣。 无子的嫔妃里,陈格格婉茵封答应,封号婉。珂里叶特格格海兰封常在。黄格格绮莹封贵人,金格格玉妍也封贵人,封号为嘉。 而苏格格绿筠育有三阿哥,当封为嫔。 弘历接过拟定的格格们的位分,看了会儿,忽然说:“婉茵和海兰都封为常在,婉一字暂时不必给,珂里叶特氏又称海佳氏、海氏,称她海常在也得宜。玉妍封贵人即可,余下二人封为嫔,绮莹封号等二年孝期结束再议,绿筠就赐号为纯。” “那侧福晋……” “青福晋要随皇考恪贵妃到圆明园安养一段时间,她的位分暂时定为妃位,封号暂且不论。”弘历把玩几下扳指,“曦月封为贵妃,初封贵妃不用封号,也好区别于后来升上来的,即是我登基后第一位贵妃。” “是,都听皇上的。”琅嬅点头回应。 “还有早逝的富察格格,追封为哲妃。” 至于宫室,陈常在随纯嫔苏氏居延禧宫,海常在随黄嫔居永和宫,金贵人居长春宫,贵妃高氏居钟粹宫。 琅嬅看看弘历定下的嫔妃宫殿,也如青樱的封号未定一样,她在宫里的居所暂时没有安排,就连名分,也低了曦月一头。 若是曦月得知这个消息,大概会乐出来吧。 琅嬅眸露无奈。 说到宫室还有一件趣事,得知海常在与黄嫔同宫,贵妃在皇后面前哀求,希望能将海常在分配到她的钟粹宫去,皇后有些为难,几乎是要允了贵妃。 弘历在这时候站出来:“一个小常在,何必费周折挪宫与你同住?”他着实不解贵妃的做法。 曦月眼角泪滴欲垂,起身走近挽住弘历的胳膊:“臣妾一个人住在钟粹宫中有些无聊,皇上要来得绕半个东西六宫,臣妾也只能出门到皇后娘娘这里来串门解解闷了。” 显然,曦月撒娇的情态让弘历很是受用,想着钟粹宫的确是远,就笑:“那你求皇后,她若允,海常在即刻搬去你宫里。” 琅嬅也笑:“皇上,贵妃胡闹,您也纵着她。” “无妨。”弘历摆了摆手,“曦月这性子,很好。” 皇上发话,琅嬅自然不会再拂了曦月的请求。 而曦月得抬旗之荣,对海兰更是看不上眼,搬入钟粹宫第一日就给了海兰个下马威,让她请安时长跪,连住处都只分了个较偏的地方。 海兰忍受不住这份磋磨,想去见青樱,可看守的侍卫态度坚决表示,没有皇上旨意谁也不能打扰青妃养病。 没错,青樱在宫里被称作青妃。 那拉妃太过冗长,她又没有封号,如何称呼都不对劲,琅嬅与弘历商量过后,便折中选青樱名字中的一个字作为称呼的部分。 相比樱妃,青妃显得更好听些。 是以,以后后宫中没有封号的满军旗与蒙军旗嫔妃,在嫔位和妃位上,皆可用名字中的一个字结合位分代称呼。 琅嬅的母亲觉罗氏十月初入宫。 母女相见好一番温情,觉罗氏瞧着承乾宫精致的装潢,看了遍,连连颔首,笑道:“皇上让你住进这宫里来,细心布置,可见用心。” 琅嬅嘴角含着笑意,剥了一个橘子递到母亲面前:“额娘如今也能安心了。” 觉罗氏叹了口气:“是安心了,也忧心。你要记住,皇上敬你爱你,是因为你是嫡妻,自重身份时别忘了防着贵妃和青妃二人,她们在潜邸中可是仅次于你的侧福晋,入了宫就要向往后位了。而你身为正妻,身为皇后,最要紧的是无为而治,犯不上使底下嫔妃侍妾的轻薄作为,去争抢什么。要做的,有底下的奴才替你效劳,不必脏了你的手。” 琅嬅静静听着,忽的忆起伯父马齐曾帮他孙女、自己的侄女传的话:“姑母记得一句话,皇后只要没有明面的错处,皇上自不会做废后之举,莫要让旁人替你做了事来坏自己的名声。” 她没说的话是,如今青樱已经随皇考恪贵妃离宫到圆明园,又如何需要忌惮,根本就犯不着。 “额娘,”琅嬅打断道,“女儿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承乾宫出去的都是我的人,他们做事与我做事有什么分别?若事发,他们要没命,我又何尝能捞得好处?” 觉罗氏诧异看了看琅嬅,心绪一转,问:“是檀音让你伯父带过话给你了?” 琅嬅点头:“许是檀音身在宫外,心境清明,看得明白。” 觉罗氏一阵叹息:“也罢,她的话总有几分理,你们姑侄亲近是好事。” 到了日落黄昏,宫规森严,觉罗氏只能离去,将琅嬅的话在心头思索几圈,仍是忍不住叮嘱了琅嬅身边的素练几句,告诫她替皇后行事该做的隐秘些。 琅嬅对母亲多余的叮嘱一无所知,如意馆来人请她,弘历让郎世宁为自己和琅嬅画像,帝后一同入画是祖宗规矩,天经地义。 第5章 帝王意 海兰想见青妃的事情早早就报到了弘历跟前。 也是侍卫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海兰没有见到青妃,更别说寻先帝恪贵妃了,这两处都是侍卫看守森严,连一只苍蝇大概都难以飞进去。 午后,弘历用了膳就在养心殿赏画,听见禀报只是略蹙眉心,转而松散,唤来吴书来:“去钟粹宫知会贵妃一声,嫔妃位分再低也是出身八旗,不要闹太过了,惹到朕的面前。” “奴才领命。” 吴书来应声。退出殿时悄悄抬头觑一眼皇帝,因皇帝赏识才有了他的出头之日,从前听王钦公公在李玉公公面前吹嘘自己多有权势,可到皇上跟前都是小巫见了大巫,不值一提。 这位皇上才叫高明,放出先帝继后,降作恪贵妃,海常在挪宫,仍和青妃亲近,一个晌午的工夫就让皇上知晓了动向,更知挪宫之后钟粹宫中贵妃屡屡为难低位的常在,于是出言敲打。 到贵妃面前话该如何说,是要吴书来自己端量。 能让皇上记住且肯用他,吴书来越发努力,琢磨着帝王的深意。 钟粹宫。 曦月站在廊下逗着孔雀,因她喜爱,弘历特意让内务府送了一双进钟粹宫,住在长春宫的金玉妍每每串门都表羡慕之意,曦月渐渐得意,很是享受金玉妍小小贵人的吹捧。 那日海兰挪进钟粹宫,曦月曾见过吴书来一回,见他进来问安,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皇上有话要你转达?” 吴书来抬手合起一拱,随后放下,双臂贴在身前,声音无波:“贵妃娘娘,奴才传皇上口谕:嫔妃唯地位高低之分,无关贵贱,钟粹宫之事皇上看在眼里,无需状告,请贵妃娘娘谨慎行事,莫传出什么风声。” 曦月愣愕。 从前皇上并不太过问嫔妃后宅的是非,如今怎么转了性儿? “小吴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吴书来暗暗叹气,说道:“贵妃娘娘,您当初要海常在同住可说的是解闷,但这解闷不是一味罚人的解法啊。宫里面嫔妃和宫女几乎都出身满蒙汉八旗,照民间的说法要叫一声格格,进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了……” 话止于此,若贵妃是个明白人,便会知晓皇上不喜高位嫔妃折腾低位的做派。 曦月看一看院中罚站的海兰,心知说的是自己欺负她一事,想着先应付过去再说,人在自己宫里,主位训诫本就应当的。 “娘娘,宫里的事皇上都知道着呢。”吴书来多提醒一句。 曦月脸色微僵,不算蠢笨地读懂了吴书来眼里的告诫,随手一抬:“没听见?皇上都说了,还站着作甚,等皇上请你回自己屋里吗?” 海兰站了许久,双腿无知无觉,在叶心的搀扶下向曦月行礼,感激看一眼吴书来,颤颤巍巍地走回去。 大概是因为新帝登基,总要喜庆才对味,秋日落叶枯黄,经风吹了几下脱离枝头,无声无息落进了冰冷的土里,凉爽舒适由寒冷刺骨取代。 再过月余,就该称作乾隆元年了。 换季之时病困最易扰人,高贵妃体弱,小病小灾的闹了几场,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不少,请安时总精神不济,太医来看过,弘历才知她天生畏寒,何况雍正十三年的这个冬天冷甚往年。 炭火因贵妃小病而造成短缺,在钟粹宫形同小透明的海兰过得并不舒心,主位有疾,她该当侍疾,但因为性格怯懦且笨手笨脚,没少被贵妃嘴上嫌弃。 能为她撑腰的人此刻却远在圆明园中。 冬日难熬,手炉温度不够,海兰手上便渐渐生出了冻疮,叶心直心疼自家常在。 贵妃难得能下榻的一日,恰逢众嫔妃该至承乾宫向皇后请安。 嫔妃齐聚,殿内十分热闹,贵人金玉妍只是笑吟吟地打量琅嬅的打扮,琅嬅察觉就问她怎么今日倒拘谨起来,金玉妍笑道:“臣妾是看皇后娘娘身上绣的花儿,数量少但以清朗为美,看着清爽大气。” 琅嬅理了理衣襟上的珍珠纽子,含笑:“你一向喜好打扮,眼光也独特,本宫且听你说说看法。” 金玉妍起身行罢礼,坐回去道:“娘娘一身与时下宫里时兴的轻柔缎料似乎不同,多几分古朴韵味,且纹样以绣花为主,绣法少了繁复的工序,显得简洁,不以精细作主要,瞧着更衬娘娘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 嫔妃们闻言皆垂首看自己身上的旗装,多用金银丝线和米珠织就,仿佛就是镶嵌在衣服上的,一眼能瞧出其中的精细,只追求轻柔灵巧美感。 琅嬅眉宇染上若有若无的忧思,说道:“金贵人是个心细的人,眼力更细。今早起来,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单,发觉后宫女眷每年制衣耗费极大。如今皇上登基,后宫不免盛行起奢靡之风,而宫中的纹样受民间追捧,却不是谁都能用又用得起,免不了奢侈与贫困分化严重,百姓难得安宁,身为皇室中人岂非是起了坏头?” 入冬已久,宫中能吃饱穿暖,可底下的宫女太监未曾领到好差事的往往艰难度日,皇宫大内尚且如此,宫外受奢靡之风的鼓动,贫寒百姓如何顺利渡过这个冬天? 民间的惨淡与琅嬅这个皇后仿佛不在一个世界,是檀音入宫拜见才告知她,琅嬅顿时惊觉,若不刹住宫里的风气,待新岁之时,只怕不止京城里要生起动荡,京城周边甚至更远些的城镇也要有一场风波。 而新帝登基的同年秋日,民间水灾成患。 第6章 前世女 秋末难得天气晴朗,关闭了多日的木窗打开,让新鲜的气息流进药味弥漫的屋内。 “咳咳……” 纳喇夫人还未走进女儿的房间,就听见压抑的咳嗽声,不由叹了口气,抬脚进门,扬手示意侍女们不必拘礼,吩咐关窗,嗔怪道:“好不容易痊愈,还不仔细着,以后莫又嫌弃药苦。” 未来那些医生开的方子都能苦得人变脸,更别说清朝中医为主的时候了。 富察檀音一想起味道千奇百怪的中药,笑都僵在了脸上,轻瞪一眼偷笑二人,“额娘,我屋里都快熏成药园,可比几碗药苦多了。” “胡话。” 纳喇夫人无奈点了点檀音额头,使了个眼色,檀音的侍女净葵就将木窗推开些。 秋风轻轻闯入静谧的房间,清爽悠凉,隐约将隔壁院中动静送了过来,纳喇夫人细听一阵,恍然想起来今日是四婶觉罗氏入宫见皇后的日子。新帝登基,堂妹琅嬅被册立为皇后,富察家的荣光增添,檀音祖父马齐引退朝堂,上门拜访的未断绝,多少人想要借着富察家声威扶摇直上。 纳喇夫人目光落在檀音落笔的纸上,上面一团字符,檀音说那是乐谱,纳喇夫人初听有些好笑,这孩子不知从哪里学的谱子,和自古流传下来的寻不到丁点相似之处,但听过了女儿用乐谱奏出来的琴曲,的确音调适宜、韵美和谐,近两年便由着她折腾。 “听闻先帝丧仪时,你让你祖父向皇后娘娘报了无恙?”纳喇夫人忽然开口。 檀音抬起头,望进母亲明了的眼里,嗯了一声。 纳喇夫人直摇头:“你非宫中之人,何必参与进后宫的争斗?你姑母自幼培养,如何会在宫里受气,嫔妃哪有不敬皇后的。” 檀音不语。 片刻,她也摇摇头,轻声道:“额娘,大清之前的朝代,嫔妃越过皇后的例子还少吗?” “就拿本朝来说,世祖年间董鄂妃受宠,帝王为她废了第一任博尔济吉特皇后,险些又闹出第二位废后。”檀音接过妙惜的茶润润喉,“先帝时,恪贵妃涉三阿哥弘时谋夺皇位遭先帝厌弃,焉知背后是否有太后插手?” 提及那恪贵妃,檀音差点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知道她穿越到的这个世界够癫,却没想到被关在景仁宫数年的乌拉那拉皇后真被放出来了,并且还以顺治静妃为例,降为了贵妃,赐予封号。 而这个世界的所谓大女主也没好到哪去,册封妃位,没有封号,不知道打哪招惹了渣渣龙,被嫌弃地丢到圆明园里,在养病期间只许十一月到次年二月居宫中,一日病没好,就不可能特许回宫。 大如传,全名如懿传,主角是乾隆继后那拉氏为原型的如懿,也是恪贵妃乌拉那拉氏的表侄女。 甄嬛:宜修,你侄女。 宜修:柔则亲侄女,不关我事。 华妃世兰看戏。 甄嬛、宜修:笑什么笑,她住你翊坤宫! 笑,笑……简直是个笑话。 檀音顿时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个段子,好吧,如今的‘如懿’并没有住在翊坤宫中。 她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前世名字谭訡,钟爱各类型古装剧,曾期待一部宫斗后传,尤其吃定妆照两位主演展现出来的氛围。 有句古话叫做,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妆造不及,剧情不及,场景不及谭訡强迫自己看完,然后再也没有点开剧集,直到几年后,备受吹捧到跌入谷底,角色演技和设定问题让各路大军连连吐槽,拧巴的如懿被戏称大如,自卑多疑的乾隆爆改渣渣龙,懿症无处不在。 谭訡明白,自己对‘如懿’的喜爱只是因为自己也犯了懿症,现在回首,另一部同期剧的人设更接近历史,同样有些也不接近。 当她自己穿越进了大如传中,惊讶于这等奇幻的事真的存在,诧异于成了皇后富察琅嬅的堂侄女,要面对懿症大发的一群人。 雍正元年三月十八出生,与康熙同一天生辰,到如今已经十二三年,时间过去太久了,许多过往若云烟,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未来成为了最终的心愿。 “檀音?” 她回神,母亲神情担忧望着自己,檀音弯眸:“额娘,我没事。” 纳喇夫人叹道:“你说的都是旧时旧事,如何替代如今?” “有前例,怎知不会有后事?”檀音反问,“难道额娘不明白叔祖母对后宫私隐知道多少,姑母受这些教导,在王府后宅可用,入了宫便不及了。” 富察琅嬅说是富察氏嫡女,却被她的母亲觉罗氏教导偏颇,身边又有素练代为做主,心中始终计较选福晋时险些失掉福晋之位,屡屡针对如懿,还受自己的枕边人疑心了半辈子,失子嫁女心力交瘁,死在了白蕊姬一报还一报的言语和金玉妍谋略手段之下。 本该是一代贤后,却处处被黑,可悲也可怜。 民间水患传入了京城,病愈后檀音某日外出购买胭脂水粉,发现路边多了不少衣衫褴褛的陌生面孔,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京城大户家的女眷衣饰精美,刺绣用的无不是来自江南的绣法。 这种绣法盛行于宫中,雍正帝晚年时嫔妃都用,轻柔华美够了,却不适宜新帝刚登基的国库。 冬月十四,檀音入宫探望皇后。 素练引她进了承乾宫正殿,琅嬅坐在座上端容含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檀音晕染了眉眼,笑盈盈地行礼:“臣女富察檀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就属你最懂规矩。”琅嬅嗔了一句,叫她起身落座,打量人一阵,“身子都痊愈了?” “有娘娘福泽庇佑,病痛自然乖乖溜走了。”说是姑侄,琅嬅出嫁时檀音只有五岁,倒是常常入宫相见,在檀音心里,更多当琅嬅是姐姐一般。 “还是这样,有一箩筐吉祥话等着我。”琅嬅忍俊不禁。 琅嬅见到亲人总要问问家中情形,“娘娘放心,一切都好,唯独傅恒有些不好,叔祖母与祖父商量要为他定一桩亲事,烦得他这几日都不好意思了。” 琅嬅脑海中浮现出傅恒腼腆青涩的模样,亦笑:“他如今才十四,额娘是心急了些。” “古语有云,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几位堂叔皆如此,到了傅恒这儿,叔祖母岂会肯乱了次序。” 檀音与傅恒仅一岁之差,马齐和李荣保兄弟情深,连住都是在一处,分了院子,常常往来,说檀音和傅恒从小一起长大一点不为过。 端详着琅嬅神色,檀音忍了忍,旁敲侧击起此行要事。 琅嬅非常惊讶:“民间竟一直盛行宫中的绣法。” 这语气是不知情了,檀音点头。 琅嬅蹙了蹙眉:“明晨内务府送账本来,我会留心这事。” 素练忽然道:“娘娘,宫里近年最时兴江南绣法,这花费估摸是笔巨额,皇上登基后,内务府进给各宫嫔妃的衣裳绣法也是未变。” 檀音沉默了。 我俩说话,你这……不妥吧? 素练咋就这么想做‘常务副皇后’呢? 檀音表示不理解。 琅嬅察觉她神色有异,就问:“怎么了?” “臣女记得娘娘嫁入潜邸不久时,曾传话回富察家,让叔祖母寻一味药?” “一味药?”琅嬅有些恍惚,想了许久,才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几块碎片,“是有此事。” “那娘娘知道那是什么药么?” 琅嬅脸上一瞬僵硬闪过,回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娘娘。”檀音已经从琅嬅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她不仅知道零陵香,还将零陵香用在了某些地方,“娘娘莫不是忘了,先帝恪贵妃是怎样一个人?” 看着主仆俩对视一眼,檀音真的觉得心累,她富察琅嬅是皇后啊,避孕香料这种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这么卡着不上不下的是几个意思? 是真不担心有一天被发现嘛? 第7章 问汝心 说说渣渣龙吧,总体印象就是,他非常在意脸面。 且不论历史上的乾隆皇帝是怎样的,反正檀音觉得,这渣渣龙实在憋屈,身为帝王啥啥都要顾忌。 即便闹出了皇后谋害嫔妃致无法有孕的丑事,他畏惧顾忌,最多是疏远且给予皇后基本的体面。 但是这冷落,对于有心结的富察琅嬅来说,绝不是好事。 犹记得当初檀音来到这个世界前夕,那位说她有机会重活一世的人曾告知,她现代的身躯并没有彻底消散,而是躺在医院里沉睡,若她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严重的懿症现象,做到让世界重回正轨,她或许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相比最初语言不通的异世,那时的她真的很想早一点完成任务跑路。 如今在这想法的基础上,加了点内容。 素练面色微绿,定了定神,赔笑道:“檀音格格不知宫中情形,怎好随意下定论,这是说浑话了。” “我说浑话?”檀音将茶盏轻撂桌上,挑眉看着素练,“究竟是我说浑话,还是你这掌事姑姑要做皇后娘娘的主?看来在宫里待着,一直都是这副做派,哪日也敢支使嫔妃‘替’皇后娘娘办事了?” 替字落下重音,琅嬅立时忆起上月初额娘入宫探望,目光锁在素练身上,“你做了什么?” 素练心头猛跳,赶紧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明鉴!奴婢这几月都老老实实地侍奉娘娘身侧,并未如檀音格格说的那样,与嫔妃们有往来啊!” 到底是自幼伺候自己的,琅嬅对素练总有几分信任,疑惑看向檀音。 一眼,檀音便知道,今日不对素练问出实情,过不了这个冬天就得出事,于是问上首的琅嬅:“娘娘,可否恕臣女冒犯之罪?” 琅嬅想了想,无声颔首。 得了首肯,檀音转头看向跪着的这位:“我方才只是推测你今后可能会与嫔妃联手,用皇后娘娘的名义去做一些事,却没说你眼下就如此,你自己跳出来承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素练明白过来,哪敢接这话。 “我再问你,寻药是你为皇后娘娘出的主意,还是得了旁人的好处?” “这……” 见素练吞吞吐吐的,琅嬅心里顿时有了底,随自己嫁入潜邸侍奉多年的人竟然有着二心,好在殿内只有她主仆与檀音三人,否则传出去,她这个皇后还有何颜面? “讲,不必想什么借口!” 素练吓得一缩。 “娘娘何须如此动怒,留心伤身。”檀音明白,琅嬅是真生气了,气的是自己的名誉被信任的奴婢诋毁。 皇后目光逼视,檀音格格在旁边温声相劝,素练背后莫名起了层冷汗,猛地一头磕在铺了锦绣团纹薄绒毯的地上,咬牙道:“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 “素练,你有几条命。”檀音忽然打断。 她看着愣住的素练,顿了顿:“蓄意止杀皇嗣的罪名,无论落到皇后娘娘还是你身上,都不会有好的结果。若娘娘出事,你认为你能逃过一劫,又或者你的家人得以幸免?” 素练不语,哀求的眼神望着主子。 “……是我额娘?” 难怪当初额娘说该做的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原来…… 琅嬅扯了扯嘴角,回神,安抚地看一眼檀音,沉声问:“本宫问你,哲妃之死,有传言是本宫所为,你参与了多少,背后又是谁?” 事情太过巧合,琅嬅不得不联想其中的因果。 “娘娘……哲妃一事奴婢真的没有碰过半分啊!是金贵人!当初在潜邸,金贵人找了奴婢,说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恰逢那时哲妃娘娘怀着二公主,不久后哲妃生产,难产血崩,母女俱损,奴婢并没有表露半分心思!” “可你未曾阻拦,更知情不报,这,就是罪过!” 琅嬅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桌上,素练瑟瑟发抖,檀音也惊得看向动气的琅嬅,起身递上茶盏,轻声道:“娘娘,有些事尚有补救的余地。” “我明白你的意思。”琅嬅苦笑,问素练:“你可还有隐瞒?” 素练连连摇头,泪意上涌,惶恐夹杂羞愧:“奴婢敢发誓,旁的再没做过,若有半句欺瞒娘娘与格格,便叫奴婢被乱棍打死!” 看她诚恳,檀音了然,这是的确吐干净了,高曦月针对乌拉那拉如懿都是入宫后发生的事,素练同金玉妍背后教唆了许多,现在后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琅嬅也是念旧,便道:“从今天开始,本宫身边由莲心照看,没有本宫的话,你以后不必入殿近身侍奉。” “是。”素练泪滚烫了心,深深悔恨。 当初离宫时,青樱被身边的嬷嬷看着,不许撩开马车帘子向外观望,月前回宫也是一样,嬷嬷面容严肃板正,说一不二,半分未将她这个妃位放在眼里。 青樱不满嘟起了嘴,都是嫔妃,怎么她就该被区别对待了? 好没道理。 今日来承乾宫拜见皇后,她正想就这件事同皇后讲一讲。 有些意外的是,平日深得皇后器重的素练未曾近身伺候皇后娘娘,嫔妃们见素练只是闷头守在殿外,纳罕地无声交流了几个眼神,看样子素练是犯了错被皇后娘娘罚到殿外去了。 青樱不由多看一眼如泥塑的素练,若有所思。 “皇后娘娘,”纯嫔苏绿筠赔笑,“皇上刚刚登基,先帝与康熙年间励精图治,国库充裕……” 琅嬅挪了挪目光,定定看她:“民间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即便国富民强,过度挥霍始终不妥。何况大清立国以来常有水患地灾,百姓已是苦不堪言,难道要让他们看着自己奉养的皇室挥霍无度、穷奢极欲,为此而寒心吗?” 曦月略作思索,接过话茬道:“娘娘言之有理。如今水患肆虐,寒冬腊月的,有些百姓连吃饱穿暖都难以自足,实在可怜。皇后娘娘若有吩咐,臣妾自当追随。” 苏绿筠心砰砰地跳,苍白着脸色,险些脚软滑跪而下。 她是性子温吞,不代表什么都不明白,贵妃都跟随皇后左右了,她一个嫔位哪能质疑。 金玉妍得意扫了眼神色各异的嫔妃,笑说:“可是如今风气已成,莫说宫里宫外,臣妾听闻来往玉氏的使者说起,连玉氏都效仿穿着精美的衣饰,宫里头若是忽然改了风格,万一叫前来朝见的使者瞧见我天朝如此赏予他们,岂不让外人惊异?” “后宫作为天下女人表率,理当崇尚节俭为主,使者瞧见也只会敬仰天朝上国的风度,不在这些外物的展现。”琅嬅顿了顿,“节俭自身是紧要,皇子公主是怠慢不得,本宫吩咐下去,撷芳殿的人手在精,必不叫有心之人慢待皇嗣。” 听到这话,绿筠算是宽心,笑意更真切,瞧着皇后衣上挂的香囊,月白色与皇后蓝色衣裳相衬,她好奇道:“娘娘这个香囊,似乎并非出自宫中绣娘手艺?” 琅嬅低头一看,会意笑道:“这是本宫的侄女檀音所制,她会些手艺工夫,昨日入宫来见,特意予我的。” 曦月与檀音见过几回,轻笑一声:“格格想来是少接触针线活,针脚虽然稚嫩,也是一片心意。” 琅嬅浅笑盈盈。 这时,青樱忽地站了起来,咳了两声清清嗓,道:“皇后娘娘,这镯子虽是臣妾入潜邸不久后娘娘亲自赏赐,如今宫中节俭,臣妾也不敢再戴了,还请皇后娘娘允准。” 曦月条件反射地跟着脱下手腕上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双手捧着,站了起来。 沉默。 良久沉默。 在嫔妃们不解之时,琅嬅笑了一声,容颜温静,似乎叹了声气,点头:“既然你们有此心,本宫怎会不允。” 琅嬅不禁想起昨日檀音的话,自己问如何将两只嵌有零陵香的镯子要回,檀音垂了垂眸,说道:“娘娘奉行节俭,莲花镯华贵,青妃必然会主动求归还。娘娘只需,顺意而为。” 第8章 善与恶 皇后娘娘带头节俭,青樱左思右想不过是为了搏个好名声,一时想起个宋仁宗的典故,未及开口,苏绿筠、金玉妍和高曦月一人一句,竟默契地把她的话全堵了回去,像是真心信服富察氏这个皇后。 散了请安,嫔妃们不便多搅扰,就各自告退。 曦月捧着手炉走在前面,回头看一眼海兰,似有嫌弃她磨蹭的意味,青樱见状冲海兰笑了笑,示意她先跟着贵妃回去,自己有话要留下与皇后讲。 琅嬅本欲起身回寝殿换身衣裳,却见青樱依然安坐位上,纳罕道:“青妃,你是还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青樱微微一笑。 琅嬅哦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不知,”青樱顿了片刻,“皇后娘娘是否知晓,臣妾身边的嬷嬷不敬犯上?” “有这样的事?”琅嬅面露不解。 青樱淡淡点头:“正是。当初臣妾与姑母离宫,身边的嬷嬷却说臣妾因病不宜受风,回宫的路上也是如此,臣妾不晓得,自己有什么样的病,要嬷嬷如此对待,臣妾自认为身上并无病痛。” 不仅没有病痛,分明就是那老嬷嬷胡言乱语。 琅嬅:啊? “这是青妃你说的犯上?” 青妃语气带了点不满:“难道臣妾连自己身体有何不对都不知晓,需要一个外人来论断吗?” 琅嬅叹了口气:“是太医的论断,嬷嬷也只是照皇上与本宫的意思行事……” 不等琅嬅说完,青妃就急急打断道:“娘娘怎可轻信庸医所言!” “……” ……你是在教我做事? 琅嬅沉默。 青樱又说起她的储秀宫清冷,想要海兰与自己同住。 琅嬅深深看她一眼:“本宫让海常在与贵妃同住,本是为了让她能常常见到皇上。这宫里只有海常在与陈常在位分最低,让她们跟着贵妃与纯嫔也是为她们考虑,总好过在宫里孤苦一生。青妃,你说是吗?” 青樱满腔的话一噎,印象中的皇后何曾这样言语针锋过。 正要再说,琅嬅摆了摆手:“好了,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储秀宫吧。” 绿筠与金玉妍边走边说着话,无非是玉妍想从绿筠处讨得点育儿经,绿筠心地宽和,也喜好同她闲聊几句。 没走出几步,金玉妍忽地哎唷一声,苏绿筠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纯嫔姐姐,您瞧那儿。”金玉妍眼神示意往宫门口看。 檀音昨日拜见完皇后本要离宫,琅嬅却求了皇上,留她在宫里多住两日,与女儿璟瑟为伴。檀音一脸无奈,臣女宫中留夜什么的,确是如懿传世界独有的癫法。 但也没办法,皇帝皇后都发话了,她敢抗旨吗? 当然是不敢的。 于是,晨起后就与璟瑟去了御花园玩儿,檀音从前也同母亲常常入宫,很少得见御花园百花争春的盛景,即便冬日,也有梅花凌寒绽放,不肯低下高昂的姿态分毫。 只是檀音有些没料到,承乾宫里的请安刚散,她与璟瑟回宫正撞见嫔妃们离去,院中姹紫嫣红,美色风情各万种。 那高傲连眼底都不经意流露戏谑,且妩媚娇艳的,自然是来自玉氏的金玉妍。她身旁眉眼温和、柔情潜藏的女子,毫无疑问正是三阿哥永璋的生母苏绿筠。 高曦月好辨认,俏丽中有一丝威严,巧目流盼,清澈如水,瞧见檀音牵着璟瑟、璟瑟依恋着年长几岁的表姐,曦月面露欣然,笑意亲切。 曦月身边跟了一位嫔妃装扮女子,容色清丽,眸光澄明,清晰能见她温吞恭顺的性格,这便是未来的愉贵妃珂里叶特海兰了。 温婉的陈常在婉茵跟在苏绿筠和金玉妍身后,和黄嫔绮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察觉有人进承乾宫也停下来,默默观着皇后娘娘的侄女檀音究竟是什么样的。 檀音谨慎地瞧着一众嫔妃,却有一道刚出现的意味不明的视线紧紧钉在她身上,直白不加掩饰,想忽视都不行,若说嫔妃们的目光是好奇与善意,这个人就是审视寻味的。 换而言之,这人在不喜,甚至是戒备。 除了这个世界原本的主角乌拉那拉如懿,又会有谁,不,现在应该依旧称作乌拉那拉青樱,她还没有改名为如懿。 檀音搞不懂这位为什么对她有敌意。 她抬起头迎上。 青樱没料到对方竟然直直地回望,一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悦,却淡淡地问身旁跟着的惢心:“三公主身边的小姑娘是谁?” 惢心稍稍朝宫门一瞥,五岁的三公主璟瑟拉着俏丽少女,似在说什么,少女蹲下了身,笑着接过三公主手里的花,惢心低顺下眉眼,轻声道:“主儿,听闻前日皇上允了皇后娘娘,让富察府上的檀音格格入宫相见,格格昨日已入宫,如今在皇后娘娘的承乾宫里暂住着。” “富察檀音?” 青樱默念这个名字,将音律韵乐入名,用和佛门相关的字相佐,名字虽好,寓意却不如何,既是富察家受宠的格格,听闻还是皇后堂兄的女儿,怎么取个这样的名字? 她哦了一声:“原来是富察家的格格啊,瞧着真是个鲜活的姑娘。” 声音不大不小,大概是承乾宫前院里没什么人讲话,所有人都将青樱的夸赞听入耳,如何揣摩便不知了。 檀音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安,旁人以为是夸赞,她听来深意十足,这青妃该不会是以为她有心留在宫里,借机邀宠巩固琅嬅的后位吧? 不是,大姐,你对富察家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啊? 檀音飞快扫一眼曦月和青樱手腕,并不见莲花镯,而是质地温润的玉石手镯,光华内敛恰到好处,玉能养人,更衬肌肤白腻。 用内务府打磨献上的玉镯替代莲花镯,是琅嬅想的主意,取了先前华贵的东西,玉镯补偿,免得被人说是她这个皇后过于小气,自己节俭就算了,还不让嫔妃们多戴几样衬托年龄的首饰。 莲心昨天去取玉镯,借机发落了几个不作为的奴才,哲妃去世的传言有他们一份‘功劳’。 曦月招了招手,璟瑟松开牵着檀音的手,扑进曦月怀里:“高娘娘!” “这一大早的到外面去玩,从高娘娘宫门前经过,也不来瞧瞧高娘娘呀?”曦月打趣道。 璟瑟不好意思地往曦月怀里躲,偷偷回头冲自己的檀音表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嗯,是要她顶锅的意思。檀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暗自摇摇头,上前几步福身:“臣女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安。” “快快免了。”曦月笑着摆手,“几年不见,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应了那句养女随姑,你与皇后娘娘真像。” “娘娘见过皇后娘娘从前的样子?” 话刚出口,檀音反应过来,曦月与琅嬅年龄相近,又是一同侍奉当年的四阿哥弘历,自然见过琅嬅以前,她这不是问了个蠢问题么。 曦月看她有些窘迫的模样,忍俊不禁:“我当年初见皇后娘娘,只比如今的你年长两岁罢了。” “皇上答应皇后娘娘,许你在宫里多住几日,得闲便也来钟粹宫同我说说话吧。看着你,我想起自己家中的妹妹们,就像娘娘当我如亲妹似的,我也拿你当亲妹妹看待。” 这倒是檀音前世今生最不会应付的场面了。 就好像现代的家长招呼朋友家的孩子常来玩,实际那孩子可能并不熟,举止都变得拘谨几分。 话归这样说,檀音敏感于身边人的情绪变化,能觉察出来,高曦月的确很喜欢她,想要和她亲近,否则换作别人她怎么会邀请她常到自己宫里坐坐呢。 有了上次口头训诫的事情,曦月对檀音发出拜访邀请之后,回到自己宫里第一时间,先让茉心和星璇去问问帝后的意见。 琅嬅没怎么意外,这事儿就发生在承乾宫里,莲心从素练那里知晓后就报给了自己,她对檀音和璟瑟一样纵容,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在宫里走走,身边都跟着人,倒也无妨。 意外的是弘历。 他想起自己早前知道的信息,说是受原本那个衍生世界的影响,这里的人多少都有点奇怪的倾向,这几个月他算是见识到了,王钦和李玉都是很好的例子。 琅嬅是个好皇后。 弘历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后宫里的事情,他多数都放权给了琅嬅,皇后职责所在,皇帝只需要总管朝堂足矣。 曦月性子娇俏,也高傲,除了琅嬅、玉妍,她甚至不亲近琅嬅身边出来的黄绮莹,主动邀人进钟粹宫,这好像还是第二回吧? 这位异世来的皇后堂侄女,似乎有点意思。 晚膳在琅嬅的承乾宫里用,正好也瞧上一瞧。 檀音:(浑身一抖)怎么心里边突然毛毛的? 啥情况? 第9章 承宗器 得知渣渣龙要来承乾宫,檀音原本的好心情嚯地没了,并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日是十五,皇帝来皇后这里是该有的规矩。 她当电灯泡啥的,这,这不好吧? “娘娘……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琅嬅吩咐了准备晚膳,听见檀音弱弱响起的声音,霎时被逗笑,乐不可支道:“从前入宫也不见你这般,怎么如今要见驾,反倒不好意思了?” “大臣家的格格见驾都在宫宴上,当今皇上从前又是皇子,如何能一样?” 琅嬅眉眼弯起:“正因如此,去养心殿拜见实在不妥,折中在承乾宫见了,只当是一家人聚着吃顿饭。” 这话便是说,二阿哥永琏与三公主璟瑟要同他们的父母一块儿用晚膳。 檀音瞧了眼殿内,莲心不在,应是去撷芳殿接孩子了。 “檀音与皇后娘娘是家人,可是不敢让皇上也当作家人。”她笑嘻嘻地玩笑。 “就你贫嘴。” 琅嬅嘴角上扬,抬手一点她,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永琏是琅嬅的长子,小檀音七岁,从前虽见过,那时永琏年幼不太记事,连他的同胞妹妹璟瑟也是母亲教导,方记住了表姐这么一个人。 琏,为承宗器之意。 先帝雍正亲赐弘历的嫡子此名,有着明显的重视意味,又有乾隆皇帝爱重发妻富察皇后,永琏的太子名义在乾隆元年七月就议定了,密旨就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面,若非因病夭折,外加乾隆太能活,还真不一定是嘉庆皇帝继承皇位。 午后时分,素练在殿外语道:“娘娘,二阿哥与莲心回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帘子掀起,人影入内,莲心福一福身,无声退到一旁立着。 琅嬅望着板了张小脸规矩请安的儿子,眼眸缓缓柔和,出言免了礼数,冲儿子招招手:“永琏,快来。” “皇额娘。”永琏乖乖唤道。 琅嬅摘了护甲,才抬手抚摸过永琏的额头,自撷芳殿一路醒来,风雪沁凉,永琏身上都冰了,这可心疼坏了琅嬅,忙叫素练打来温水,给永琏擦了脸与手,让莲心备个手炉。 永琏接过手炉,立在炭盆前烤了会儿,浑身慢慢回暖。 琅嬅问了永琏几句近来如何,永琏清脆的童声一个问题不落地作答,瞧得琅嬅欣慰时有些感慨。 檀音明白她心里想法,便笑:“看见二阿哥,倒让臣女想起了贵妃一句话。养女随姑,养子肖舅也是同理。二阿哥很像小堂叔年幼时的模样。” 琅嬅闻言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呀,总是说些好听的来劝慰我。” “臣女也就这些本事了。” 檀音随口自夸,琅嬅越发失笑。 永琏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粉蓝衣裳少女,隐约有点印象,眼里流露疑惑:“皇额娘,这位是?” 琅嬅未及开口,依偎在檀音身侧的璟瑟懵懂抬起头,问道:“表姐,你为什么说二哥哥像小舅舅呀?你是见过小舅舅小时候的样子吗?” 琅嬅莞尔,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好奇的时候,遇见自己不懂的自然就主动问了,这个问题不就是清晨檀音问贵妃的么。 该说这小姐妹俩真是心有灵犀。 檀音心思一转也想到了,略作沉默,怎么对着她,自己的姑姑和贵妃都挺促狭,讲真,实在没必要盯着她看“笑话”啊! 下次还是叫傅恒一块进宫好了,反正他想着念着自己的姐姐,巴不得入宫相见呢,就让他面对娘娘的唠叨去,别来苦了她。 主意漫上心头,未免被琅嬅看出来,檀音垂了垂眸,同璟瑟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臣女与小堂叔年岁相当,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见过的。” 看罢了热闹,琅嬅含笑示意永琏:“还记得年初你问额娘那幅画吗,画上之人就是檀音,额娘傅良堂兄之女,依辈分你该唤一声表姐。” 永琏恍然,似乎的确是曾见过,学着记忆里看到的五叔与皇阿玛相处的模样,朝着少女微微一笑,唤道:“檀音表姐。” 额娘总说她是小大人,二阿哥比她更像几分,檀音瞥着永琏极力稳重的模样,连表情都是板正,瞧上去真有点肃穆的样子,有趣得紧。 她身体朝前倾,微离开椅子,弯曲双腿还礼:“二阿哥言重,该是臣女拜见。” 这两个孩子啊……琅嬅努力压了压嘴角,才没笑出来,檀音还好,自己的儿子若笑话了,显得做额娘的成心要丢面子似的,多不好看。 唯有璟瑟,她年纪小,不懂哥哥和表姐在相互绷着做什么,琢磨不明白,只懂得咯咯地笑起来。 永琏也不懂妹妹在笑什么,大概是笑自己年纪小却学着阿玛与额娘吧,不好意思地报以微笑,站着愈发拘谨。 檀音低垂眉眼,回味着姑姑方才的话,原来她留了一幅她的画像,是有何用途么? 就在这时,没有通报的殿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有些笑意,疑惑道: “璟瑟,你与你皇额娘还有哥哥在说笑什么呢,这样开心?” 第10章 解心结 古时候,直视天颜有刺杀之嫌。 如懿传的确很癫,不仅无视了这条代表封建王权的规矩,把森严的清朝改成皇后是第二皇帝。 规矩是什么? 在这里,不存在的。 檀音首次见到登基后的渣渣龙,行了拜礼后便自觉站到了一旁。没办法,但凡一个现代人到了清朝,敢不敬龙椅上的那位,特立独行,基本就离死不远了。 至少,檀音没胆量冒这个险。 活着嘛,有啥不香的。 从如今这位皇帝在先帝后妃一事的处理手段来看,已经和原来那个渣渣龙有了区别,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弘历刚落座,见一儿一女都拘束地没靠近他,面上笑了笑:“怎么,不认得阿玛了?” 话音落下,就见两个小萝卜头先后向着父亲扑去,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很纯真,一丁点善意就能让他们察觉并变化态度来应对。 弘历自从到这个世界之后,率先便想起了发妻与几个孩子,也包括自己的孝仪皇后,还有接替皇位后让国势逐渐没落的十五,上辈子他最在意的后辈,如永琏、永琮都走得太早,包括曾倚重并受封荣亲王的老五永琪,到了最后定继承人,竟没有多少儿子还活着,十五永琰是自己和令妃所生,皇位便落到永琰头上。 只是弘历没有料到,因为局势的剧烈变化,永琰的能力没能让大清变得更加强大,之后几任皇帝各是平庸,偶有看得过眼的偏遇到来自后宫权势的压制,帝权旁落,让碧眼金发的洋人踩在了这片国土上耀武扬威,莫说祖宗,就是弘历瞧了都觉得不甚光彩。 既然重来一世,当然不能再重现这种局面。 弘历看重嫡子,又是发妻所生,重来后仍是最看重富察皇后生的长子永琏,这些天不得闲,他却想好了将来永琏的路该怎么走。 前世永琏因病夭折,让他一时无法接受,那样乖巧的孩子偏偏被风寒收去了性命。 弘历要做的,是先仔细照看永琏,他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只是这个世界的太医…… 一段时间观察下来,这些号称国手的家伙连贵妃都治得病了好几场,弘历实在想不通,原身那位怎么容忍下来太医院的人成天混日子。 思绪收拢,弘历注意到皇后的堂侄女还站着,赞许划过眼底,开口道:“自家人用膳,不必拘泥,落座吧。” “谢皇上。” 檀音乖顺落座,心中的怪异逐渐扩大,琅嬅没察觉很正常,她算是手握半个剧本,微瞬察觉出弘历见到永琏时诡异的沉默,似乎的确是个开了天眼的存在,那自己这个根本就不该有的人出现,岂不是很容易遭他疑心? 她心里宽慰,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等到乾隆三年的选秀结束,富察家有前朝功劳,无需再送一位富察氏的女子入宫,自己的命运无非是被指给某位宗室子弟。 虽然不是很满意婚姻被摆布,檀音也没辙,既介入这段故事,依托时代,终将无可避免地要卷进历史洪流之中。 弘历与琅嬅说着话,檀音无声在边上聆听,晚膳已经传上桌,帝后二人身侧分别坐了永琏和璟瑟,檀音位置正好在两个孩子中间,与帝后形成三角之势。 清朝皇子和历史上没有多少不同,到了年纪就要请老师教导读书,这段时间对于一个皇子性格的养成是极其重要的。 先帝丧仪期间短暂停了皇子与宗室子弟的教学,结束之后自然就恢复了,如今大阿哥永璜与几个宗室子弟都照常学课。 永琏年龄已至,是该和哥哥一样入学了,再过两三年,先帝幼子六阿哥也是要请老师的,只是那位出生于圆明园,年节才会相见。 提及名师,弘历想起前世教导自己六弟弘曕的沈德潜。 沈德潜出身不算低,按照汉族说法,他出生于大族吴兴沈氏,少时勤于读书,十六岁前已经通读《左传》《韩非子》等书,但仕途并不平顺,康熙三十三年后四十年间屡试落第,雍正十二年应博学鸿词科考试被朝廷斥贬,诗作被禁止流传,直到弘历登基第四个年头时才得以中进士。 弘历登基之初听闻了这位诗人的名声,非常仰慕,请他做弘曕的老师,弘曕也不负期望,于诗词有成,藏书颇多,当得大任。 弘历有意想请沈德潜担任永琏老师一职。 琅嬅极力压下喜意,道:“皇上与臣妾想到一处了,臣妾也正想寻些书让永琏先温习着,这样入学后不至于落下太多的功课。” 这话出口,弘历的笑肉眼可见地淡了点,皇后的意思他明白,知道他看重嫡子,于是一心希望永琏能早早读书,不就是想在他面前有好的表现吗? “琅嬅,”弘历唤一声皇后的名字,“朕与你一样,都企盼永琏能有所成。” 琅嬅闻言一怔。 这话……听着是没错,可是如懿传世界观设定之下,渣渣龙的真爱一心只是乌拉那拉如懿,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做到原谅,发生改变唯有寒香见入宫以后,如懿被渣渣龙的举动刺激,一碗药给寒香见绝育,失望积累,最终断发绝情。 孝贤皇后的好就在她去世后回转,成了渣渣龙内心最深处的铭记。 虽然这位主因为大女主的去世哭得稀里哗啦的,还在晚年把自己的头发跟某大女主的青丝放在了一个盒子里。 事实上,在古代的皇家谈真情,何其可笑? 历史上的帝后真情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依旧是利益共同体,若利益威胁了皇权,铲除便是,所谓的婚姻围城不过是利益破灭而已。 “即便进学,也当适度为好。世间大道万千,无数人探寻着、摸索着,你我亦是且看且学,永琏年纪尚幼,将来还有时间能学。” 弘历顿了顿,续道:“永琏是你与我的孩子,和旁人不同。” 这个渣渣龙很在乎夫妻情分、帝后情分。 檀音瞥了瞥因他话语陷入思绪的琅嬅,心里暗道,不知为何,这位渣渣龙比原剧里那个看着顺眼多了,至少肯交流不是? 他这是文戏。 原剧里纯纯的武打大片,背景也不像皇宫,像闹哄哄的菜市场和紧急救护车。 将话说开,琅嬅眼前如拨云见雾,弘历对发妻的在乎、对嫡子的在意,仿佛让她卸下了心头悬紧多年的重担。 有丈夫的爱护,她并不需要去争、抢什么,她是弘历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选定的大清皇后,只要活着,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越过她成为他心中在意的人。 想明白这些,琅嬅不由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恳切道:“皇上说的,臣妾铭记于心。” 见琅嬅不再跟宫里其他嫔妃似的,困结于某一件事,弘历心情也愉悦了许多,颔首回应一声,视线掠过话很少的檀音,忽问:“我来时,你母子三人同富察格格正谈笑甚欢,缘何?” 话题回到了最初,本就沉默的檀音更加沉默了。 琅嬅看看她,笑着答道:“永琏难得见到檀音,没想起是谁,我便说是他问我那画上的人,璟瑟补了句表姐,永琏才忆起来,偏做出小大人的模样。” “皇额娘……” 永琏有些忿忿,短短三个字像极了“控诉”。 “无妨,”弘历构想着那画面,也露出了点笑意,“从前不记得是年幼,以后多见见,自然就识得是谁了。” 他说着又看向琅嬅:“你这侄女只小你幼弟一岁?” 琅嬅含笑点头:“是。” “那就让傅恒也常常入宫来吧,自家人,该多来往。” 第11章 须尽欢 说让傅恒入宫,也不是说进宫就进宫了。 雍正十三年将尽,新帝登位,宫中许多事情都要从简,尤其是节庆,丝竹管弦之声不可过多。 等到进入乾隆元年,诸如祈谷祭社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都是弘历上辈子做惯了的,正月与二月不得闲,京师的先蚕坛要建,世宗山陵名字要定。 而后宫中,嫔妃还算安静,由于高贵妃久病不愈,帝不悦,下令整肃太医院,裁撤了一大批庸碌无为、不思进益的医官。 不过短短几日,太医院就变得清静下来,一个名字为江与彬的太医本默默无闻,凭着自己的真本事留住了职位。 同时,弘历让皇亲宗室广选天下有真才实学的医者,尽早就任太医院。 前几日和皇后争论之后,青樱真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就让阿箬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 “竟然是你?” 殿外传来侍女惢心惊讶且微喜的声音。 青樱蹙眉:“惢心,外面何事吵嚷?” 惢心朝候着的江与彬点点头,恭敬入内,回道:“主儿,阿箬姐姐将太医请来了,奴婢才知是自己自幼相识的同乡,名唤江与彬。” “你和他认识?” “是。” 青樱抬手揉揉额角,冰凉的手温与冰凉的护甲同时碰到皮肤,她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冷些,平淡嗯一声:“既然是你认识的太医,就让他进来吧。” 这人若真有本事,倒不妨多赏识于他,算是给他功劳的回报。 若是看不出什么…… 青樱忽觉身上一阵寒冷,她抖了抖身体。 看看殿内烧着的炭盆,青樱猛地就想起了前日嫔妃们到承乾宫向皇后请安,奉行节俭的富察氏说要调整各宫的炭量。 “昨日皇上与本宫说起,先帝年间炭量太过虚浮,如今宫里都是潜邸出来的姐妹,添新人要等出了孝期,每日的炭都烧不完,次日的到了,长此以往堆积下去,易纵容有心思的宫人生出偷盗之事,不良于后宫风气,所以从今天开始,各宫用炭份例会作调整,以免浪费。” 就因为这突来的调整,储秀宫里的暖意还不及在潜邸之时。 青樱心底骤然升起对皇后琅嬅的怨念,哪有皇后这样小气的,连嫔妃的用炭也要削减,来彰显自己的贤德。 青樱直接忽略了是皇帝要整顿用炭的前提,在她心里皇帝做任何事都自有用意,岂会有错,毫不怀疑地将黑锅扣在了琅嬅头上。 不知是被谁念叨,琅嬅不适地直揉眼皮。 她正和莲心清点檀音的行李,檀音在宫里住了十日,进承乾宫的赏赐从没断过,皇上的意思是给檀音的见面礼。 琅嬅看一眼已经对赏赐眼不见心不烦的檀音,这丫头将赏赐接了,但很苦恼,苦恼于实在太多,她担心自己的小库房能不能放得下。 弘历活了八十多年,在地府当了一百多年的鬼,这已经是第二辈子,头回听说苦恼赏赐堆满库房没地方放的,也是气笑了:“你若担心放不下,朕就让皇后代为收着,承乾宫大,不存在放不下。” “……”檀音无话可说。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琅嬅。 不愧是封建王朝的皇帝,在乎自己的赏赐被拒收、被嫌弃,她也没说不收啊,居然惹得这位好面子的祖宗拿话怼她。 皇上压根不是计较,逗孩子玩儿罢了,琅嬅好笑地看了看一大一小两个人,无辜道:“回皇上话,看我做什么。” 檀音顿时愁眉苦脸。 弘历站在书桌前,笔蘸了墨,挥笔洋洒写下几个字,一边说道:“你阿玛与十二叔本事承自大学士马齐,那些赏赐不止给你,也是给富察家,待你离宫,用马车装回去就是。” 话撂这儿,檀音只得规矩应了是。 离宫那日,琅嬅身边的素练和赵一泰相送,璟瑟拗着额娘也来送送表姐,神情很是不舍她离去,宫里如今只有一位公主,璟瑟唯一的玩伴只有年长几岁的檀音。 檀音蹲身笑望着失落的璟瑟:“公主无需沮丧,过些日子就要到年节,届时谢恩,总能再见。” “那说好,”璟瑟软乎乎的语气,跟撒娇似的,她伸出右手小拇指,“表姐一定要进宫来,不许骗璟瑟!骗人就变小狗!” 檀音乐不自抑,回应道:“是,都听公主的。” 回到家中后日子还是照常的过,檀音与几个闺中姐妹约着到城郊的佛寺上香,那佛寺建成于明末,多年来始终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她深知小姐妹们的脾性,尤其是叶赫那拉莹素,向来是有话直说,少时便仰慕嫁与宝亲王的嫡福晋,与檀音相交更志趣相投,虽有才情,从不拐弯抹角,只差一个词形容——风风火火。 “檀音,你前几日不在家,可是入宫见皇后娘娘了?” “是啊,怎么,几日不见我,这样念着啊?” 几个姑娘行至一处亭子,停下来歇脚,看出莹素神色中对皇后琅嬅的关怀,不由打趣。 “你就会看我笑话。”莹素嗔怪瞪她一眼,“我是念着娘娘,担心娘娘在宫里……” 檀音打断,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娘娘一切都好。”檀音微顿,问:“是你家里说什么了?” 莹素乃康熙时重臣纳兰明珠的曾孙女,父亲纳兰永寿,母亲为清朝时有名的女诗人关思柏,可谓一家子都是才情出众的。 只是莹素的小妹有些脾气古怪,通晓诗书,却向往书中两心相许、恩爱不离的夫妻感情,一心要嫁世间最好的男子。 初次知道这位叶赫那拉格格时,檀音险些没忍住当面破功,提及纳兰永寿,这位又是这么个性子,她怎会不明白对方是何许人也。 除了如懿传中痴迷打油诗,对渣渣龙一见钟情的叶赫那拉意欢,又会有谁? 这心愿,还真有些像太后另一个世界的前身,大女主甄嬛。 不过甄嬛与太后,终归不是同一个人。 第12章 天威盛 雍正十三年的最后一个除夕,不过是亲王大臣各家照常入宫谢恩,皇帝还特地下旨,禁丝竹管弦至乾隆二年十一月,若有违背一律问责。 拜见罢太后,道了贺意,离夜宴尚早,弘历就在养心殿中练字,桌上一角摆着奏折,先蚕坛修建一事已经安排下去,他只需要底下的臣子尽到该尽的职责,也不会容忍有人借此机会渎职或从中牟利。 他在朝期间只要有一个和珅就够了。 正专心之时,李玉忽然禀告了一声进殿,说储秀宫今日请了太医。 弘历沉吟片刻,吩咐王钦:“去将齐汝和江与彬叫来。”虽说不怎么喜欢这青妃,到底是自己的嫔妃,正巧他也有些疑惑要问问号称圣手的齐汝。 待王钦退出,弘历淡声道:“这规矩你是还没记住。” 李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皇上恕罪!方才储秀宫的惢心姑娘到养心殿外,奴才看惢心神色焦急,担心青妃娘娘才一时忘记……” “朕只看做,不看说的如何。养心殿不是菜市,任人来去。”弘历平静打断,太多的解释上次已经听过了,再听都是徒劳,“攒着上次的,一块儿罚了,自去找赵德胜。” 甄选太医时,赵德胜人年轻,做事却稳,他将人提拔了上来。 吴书来受命到承乾宫送赏赐,这会儿正到承乾宫门前。 “你能记住青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名字,就该记得朕的规矩。” 李玉两鬓挂着汗珠,惊魂未定地起身背着身向殿外退去,临出门,听见威压深重的皇帝声音,皇帝短暂的停顿于李玉而言简直就是催命符:“再犯,自寻去处,不必在养心殿伺候了。” 皇帝不要的奴才,走出养心殿,谁敢亲近半点。这话比任何惩罚都有效,眼瞅着自己要丢了肥差,李玉脸都吓白了,不敢再回话。 皇帝只是给他一个忠告,不该做的事不可以犯第三回。 李玉走下台阶时,腿软险些跌破了头。 王钦动作飞快,一会儿工夫就在外通传,人到了。 “进来。” “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安。”齐汝与江与彬异口同声。 “若后宫安,朕自然也顺心。”弘历抬了抬眼皮,目光停留在纸上,“说说,青妃如何,贵妃多病又是怎么回事。” 江与彬自觉地保持沉默。 这答话的担子就落到了齐汝头上。齐汝愕然弘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吞咽口水,一头叩在地上:“臣,请皇上降罪!” “哦?齐院判,你何罪之有啊?”弘历作反问语气。 “臣……臣曾受太后之命,给贵妃娘娘下寒药,娘娘体弱受牵累,才会常有病痛。而太后……太后……” 弘历面露一丝不耐:“江与彬,你接着说。” 江与彬应了声是,垂首道:“前些时日青妃娘娘身体不适,臣刚好在太医院当值,便去到储秀宫为青妃诊治,却未有发现,只是青妃过于困扰自身,致感到头疼,臣施针后已无大碍。” “青妃会无缘无故感到头疼?” 江与彬愧言道:“臣查了青妃娘娘脉案,发现青妃娘娘曾有受寒症状,且娘娘郁结于心……” 话音未落,一道目光盯住他,江与彬望着地面,口中道:“今日青妃娘娘脉案上受寒症状更甚,但臣看过储秀宫主要引起寒症的炭火,并非因此而起。” 目光收了回去,殿内静默,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会被紧张的气氛碾碎。 过了许久,才听到弘历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既是储秀宫宫女惢心的同乡,即日起,你只负责青妃,为陈太医副手。待青妃二月离宫,你也随行,若朕听见什么不该传出来的话,你便自行离宫,另谋高就。” 没事儿把自己气病的嫔妃,弘历还是头一回见。 “臣,接旨。”江与彬叩首。 弘历摆手让江与彬退下,看向身体微微颤抖的齐汝:“你的心该向何处,现下想明白了?” 这话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齐汝心中大喜,连忙表忠心:“臣只效忠皇上,不敢再有二心!” “记住你这句话。”弘历面无波澜,“贵妃的药换成温和不伤身的,仔细将养调理。太后若寻你,不必往宫里去,只回是朕的旨意。” “臣谨记,谢皇上!”齐汝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子威严,当真是深不可测。 齐汝和江与彬被召入养心殿,是后宫皆知的事情。弘历到这里以后,就不太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暗中掌控,养心殿变得密不透风,消息很少再透出去过,除了让底下人传话的,谁也摸不透如今这位帝王的圣心。 与皇上在潜邸时比,如今仿佛脱胎换骨,政事得心应手,不需要倚靠于谁。 听闻太医院的人进了养心殿,太后脸上一闪而过意外,有心探听却发现,除了这个消息,再没有别的传出,根本无从探听。 太后心中一跳,霎时明白,将要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曾经呼风唤雨的日子随着先帝驾崩,已是遥遥远去不可追了。 第13章 事终明 过完年,皇后的生辰在先帝丧期里不宜大办,之后就是先帝恪贵妃和新帝青妃离宫回圆明园的日子。 离开了太医院,大半年才能回宫一回,住不了几个月就要跟着再次离开,看似荣宠,对有真本事的太医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贵人离宫那日,春意暖融,凉风似乎携着来自先帝泰陵的气息,微风拂面,不冷不热,倒是个好天气。 恪贵妃遥望泰陵方向,那里将要葬入她的丈夫,可却不止是她的丈夫了,如今她不再是先帝皇后,也不是废后,不过是先帝寥寥妃嫔中的一位,最终还是钮祜禄氏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 恪贵妃想过要和太后继续争斗,但从被放出来以后就即刻去了圆明园,人脉尚且没联系上,身边太监嬷嬷看管着,和在景仁宫也没多少区别。 透过人群远远对上高台之上太后的视线,钮祜禄氏笑得志得意满,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不禁冷哼一声。 且得意吧,这后宫里还指不定跟谁姓呢。 帝后都没来,不过一个先帝嫔妃离宫,何须太大的阵仗,太后来,只是想看看昔日死敌狼狈的样子,先帝刚去那会儿诸事忙碌,倒是未曾顾上。 如今瞧着,乌拉那拉氏比过去老了许多啊。 太后嗤笑,原来皇后已经成了一介老妇,模样变了,心还是未变,狠毒极了,满腔雄心壮志都压在了一边倒的名分之下。 着实有些可怜。 太后收起了自己少有露出的同情,对乌拉那拉氏,不值当。 乌拉那拉氏姑侄二人离宫后不久,弘历下旨,为先祖与诸位皇后一行人加尊谥,孝献皇后例外,而先帝才去不久,也不在此次加尊谥的选择里,倒是给先帝纯元皇后追谥作了孝安宪皇后。 弘历非常分明,此间先帝的两位乌拉那拉皇后都与自己的嫡母不沾边,自然别来碰自家皇额娘的谥号。 至于恪贵妃生的弘晖与孝安宪皇后早逝的二阿哥,分别追封为端亲王、愍亲王,弘时追复宗籍,与二位亲王暂葬于清东陵附近的黄花山皇家陵地。 乾隆元年的日子如逝水,这一世,弘历依旧召总理事务王大臣九卿等,定下了永琏的太子位,密藏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上。 琅嬅并没有再逼着永琏日日读书,身子受太医的照料逐渐好起来,瞧着健壮了不少,叫弘历原本悬着的心稍稍宽慰,若是一切顺利,永琏今生当是不会早早夭折。 愿能如此。 九月,大阿哥永璜的生母富察氏正式被追封为哲妃,并举行追封礼。 哲妃追封礼之后,弘历收到了圆明园带回来的脉案,竟发现青妃的脉案上多了些不寻常的东西,紧接着他派人调查当初琅嬅收回的贵妃和青妃手上那两只莲花镯。 说回陈太医和江与彬是如何发现的不妥。 夏日里暴雨如骤,老天爷总是阴晴不定,这日原本天光正好,青樱就到花园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却意外赶上大雨倾盆,雨丝毫无征兆从天空中落了下来,青樱与两个侍女躲避不及,淋得满身狼狈。 之后,青樱病了。 这回是真的。 虽是炎炎酷夏,下了几日雨后空气非常凉爽,且有了些冷冷的意味,没病的阿箬与惢心将门窗合上,请了太医江与彬过来为主子探脉。 药端上来时,望着黑漆漆的汤药,青樱总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晕。 不知怎的,手一抖就将药碗给摔了,她伸手去捡碎裂到处的碗渣,一个没留神从榻上跌了下来,指尖被划开了个口子。 之后收拾残局就交给了阿箬与惢心。 又叫江与彬过来再次探脉,他却细致看了看药碗碎渣上的血迹,忽然咦一声。 “江与彬,”青樱不解地眨了眨眼,“本宫的血有什么问题吗?” 江与彬捡起碎渣凑近鼻间闻了闻,骤然脸色变化,对青樱行礼道:“娘娘可曾碰过什么香味异常的东西?” 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起来。 还是惢心想了又想,小心翼翼道:“江太医这么一说,奴婢倒是想起一桩事。当初皇后娘娘赐下白玉镯,似乎没什么味道,奴婢却觉得那味儿有些像昔年皇后娘娘赏的莲花镯那样,可白玉镯没有衔接的口子,那莲花镯才有,莫非是莲花镯有什么问题?” 江与彬琢磨片刻,说道:“此事臣会写在脉案之上,待传回宫里,皇上应当自有论断。” 琅嬅并不知此事,坐在屋里做刺绣时莫名心头生起了几分不安定。 这是怎么了? 她按了按额角。 似乎正应了檀音那句话,女人的第六感很准。 看着弘历踏入承乾宫门那一刻,脸上神情带着深意,琅嬅心沉了沉,弘历恰巧抬眼与她目光相对,没有波澜的眼径直剖开了她一心想要掩藏与弥补的过失。 琅嬅本能地顺应身体动作:“臣妾向皇上请安。” 弘历无声抬手,示意她起身,走进殿内,落座,半晌才开口:“琅嬅,贵妃与青妃的莲花镯是怎么回事?” 竟是这件事。 回想被檀音道明之后,自己不断在内心里排演的情形,琅嬅立即蹲身:“昔年臣妾嫁入潜邸,给尚是侧福晋与格格的贵妃、青妃赐莲花镯,虽然臣妾进宫后借镯子过于华贵为由将东西收回,可到底是妨碍二人生育到如今。这罪名臣妾无可逃脱,更担忧有一日被查出,臣妾请罪,都听皇上责罚。” 曾经琅嬅会想要永远瞒着,甚至矢口否认,如今不会了,是她做的她该认,绝不寻找借口来躲避。 “琅嬅,”弘历唤道,“身为皇后,谋害嫔妃的罪名只重不会小,你当真要认?若说出是谁的主意,朕不会为难你。” 琅嬅如此坦然,让他脸上闪过几分惊讶。 琅嬅叹了口气:“臣妾宫里人与臣妾,除了主仆之别,又有什么呢?我是他们的主,若退缩不肯担责,一味推卸,岂不是冷心冷情。” 弘历笑了一声:“倒是实诚,从前的你不会说这样的话,谁同你讲过这些。” 话音刚落,三公主就从殿外小跑进来:“皇阿玛请宽恕额娘一回,额娘她不是有意的!” 弘历微愣,斥道:“阿玛额娘说话,你偷听不提,怎么随意介入。你额娘的错,阿玛自会明断,休要胡闹。” “璟瑟……”琅嬅对她摇摇头,轻推,让她先出去。 “额娘,璟瑟不走!”璟瑟抱住自己的母亲,小声哭着,哽咽道:“皇阿玛,檀音表姐人很好,难道说错了吗?” “璟瑟……” 琅嬅脸色微变,这话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源自于谁,宫里人尚且要挨罚,何况一介臣女,若皇上要论罪,檀音只怕要受苦!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弘历深深看一眼琅嬅,她的反应给了他确切答案,的确如璟瑟说的那样,这番明白话是琅嬅那堂侄女说的,不知是哪里来的聪明人,对宫里后妃的生存准则倒是摸得清楚。 他本有打算要把这人放到眼皮底下,莫成为最不可控的因素。 第14章 新旧名 琅嬅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眼神,让弘历不由想起了上一世宽和仁厚的孝贤皇后,琅嬅虽姓富察,终归不完全是孝贤,御下的手段没有孝贤那样刚柔并济。 从前侍奉琅嬅都是莲心、素练二人,这几个月来他也少见素练入殿,联想数月前素练的犯错,与富察檀音对琅嬅说的话,弘历怎会想不明白都是素练教唆,顺着线查下去,必然就是琅嬅的额娘觉罗氏的主意。 “吴书来,传旨。”弘历扬声唤人,顷刻吴书来掀起帘子躬身进了殿,“承乾宫掌事宫女素练,逾越生恶,叛主犯上,念其为皇后陪嫁,侍奉多年,自潜邸入内,功过相抵,且年岁已及,准离宫返乡。” 扑通。 殿门外一声响,原是素练听见自己的处置,踉跄跪倒,冷汗直流。 即便特赦出宫,她的年纪到了宫外哪能有什么好日子,旨意传出去,昔日的主家富察氏断不会收留一个实际被赶出宫的奴婢。 这就是她的结局了。 琅嬅回望随着吴书来落寞离去的素练,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只能是暗自叹了口气,等待着皇帝将要出口的责罚。 “皇后身边,缺一位掌事宫女。” 赵德胜在殿外应了声:“奴才与吴公公即日,定为皇后娘娘寻一位得力的姑姑协助。” 这才是能为主子分忧的奴才,一句话就知道主子究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而非替主子做决定,凌驾于主子之上。 弘历扶起琅嬅:“我知道,有些事并非出自你本心,你与我夫妻多年,我不会怪你,曦月的身子我已让齐汝照看。” 琅嬅微怔,垂下眸:“臣妾……” “真相一事,待曦月身子好些再告诉她。”弘历道,“青妃那里,等她回宫以后再说。” “是。” 在青妃正式回宫之前,先是另一件事传了回来,青妃得了一个新的名字——如懿,是青妃求姑母恪贵妃赐下,理由是觉得青樱之名不太合宜。 弘历听得糊涂,这有什么不合宜的,需要改个名字换命吗? 如懿一名也起得多怪,取意“情深意重,两心相许”,一个嫔妃怎好求与帝王相许同心,何况懿字让他想到了当年给孝仪皇后定皇贵妃的谥号,斟酌许久方才择定作令懿。 该说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弘历皱了皱眉头,“名字乃父母亲长所赐,岂可随意更改,赵德胜,你去那拉府,若青妃双亲同意,再提更名。” 次日那尔布上奏折,很是不解青妃的做法,奏折中说夫人郎佳氏对此事也拿不定主意,他们一家愿听凭皇上做主。 于是,弘历将青妃请先帝恪贵妃赐的名驳了回去,理由便是父母赐名不可随意,恪贵妃当安养天年为主,无需过问后宫事。 青樱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个名字,竟然闹到要阿玛上折子的地步,听闻御前的赵德胜传话时满脸都是不解,隐含一丝失望,连忙目光转向自己的姑母,似乎希望她再拿定个主意出来。 恪贵妃当然知道这事是不成了。 弘历知晓赐名后,将烫手山芋扔给了那尔布夫妇俩,又借二人的不情愿来驳回赐名,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这手段,若早早便有,何需还要钮祜禄氏背后的势力相助,光一个富察氏就足够他问鼎帝位了。 如今这位皇帝,心思当真是深。 “既是皇帝的意思,你也别觉得心急,心急坏事,乱了方寸。” 青樱并未因恪贵妃这番话得到宽慰,语气平淡中有一丝疲惫,起身行礼:“姑母,青樱都明白的,时候不早,侄女就先回住处了。” 说罢她就自己离去了,恪贵妃却是看着她的背影直叹气摇头,忽地问身边的绣夏:“那白氏如今怎样了?” 绣夏低声回道:“当初先帝旨意将娘娘您禁足后,白氏也不平顺,后来被钮祜禄太后救下,改学琵琶,已有所成了。” 恪贵妃颔首:“传信儿回去,若她肯,钮祜禄氏会让她心想事成,而这心该向着谁,且掂量清楚。” “奴婢这就去。” 青妃想改名这事儿本就算不上秘密,虽然琅嬅有新来的掌事宫女青砚协助压下了部分流言,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啪嗒! 弘历重重撂下笔,这一天天的有完没完,“李玉!和王钦滚进来!” 被点名的两个人赶紧进入殿中,脸上又是茫然又是惊恐。 “你二人的职位由吴书来和赵德胜接了,还有李玉,挪窝去储秀宫。”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撺掇流言传播,这脑子是没救了。 无非是一个宣扬自己在御前的地位,一个借机讨好流言中的主角,想要投诚,可惜都用错了办法。 弘历召来吴书来,跑承乾宫送赏赐,和琅嬅无关的错处,他也没瞎到什么事都盯着她问责。 皇后是管理后宫,不是背锅的。 第15章 寿康宫 新帝登基后的元年冬日,紧赶着寿康宫落成之时降临。 十一月初,弘历琅嬅到景仁宫,请太后移居寿康。 正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歇山顶,内悬弘历手书“慈寿凝禧”匾额,东西梢间辟为暖阁,其中东暖阁设立佛像,作太后日常礼佛的佛堂。 太后站在寿康宫廊下,看福珈指挥宫人摆放花房送来的数十盆时兴的花朵,望着寿康宫富丽的装潢,总会想起更加阔大的慈宁宫,欢喜中有些失落。 寿康乃是新宫,的确很好,寓意也不错,可想到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却住不进慈宁宫,心里怎能好受。 太后搬进寿康宫后第二日,皇帝下旨:为太后上徽号为“温敬”,称温敬皇太后。 这两日下着雪,晨起路滑难走,宫人们取了除雪的工具在宫道上低头忙碌,以免哪位贵人在路上跌跤,以致迁怒。 雪小了,一直下到午时才停,琅嬅歇了午觉起来,嘱咐青砚几句接儿女回承乾宫用晚膳,正说着,外头传来通传声,说贵妃来请安了。 “快传。” 殿门口的帘子掀起,冷风灌了一瞬进来,曦月盈盈走入,由茉心取下披风,对琅嬅福身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琅嬅笑着示意落座,问:“才雪停,你怎么有空过来?” 入冬不久,曦月身子虽好了些,也早早换上锦绒旗装,桃红映衬粉面,看着气色不错,连嘴唇都多几分血色,笑意盈盈。 “臣妾午睡醒来,正是无事,便想来和娘娘说会儿话。” 琅嬅受她笑意感染,亲切道:“也是两宫相邻,没累着你,听太医说你身体好转,可还是怕冷,钟粹宫的地龙已是暖上了?” “从前身体不好,觉着冷习惯了。”曦月笑着点头,神色里带上感恩之意,“若非皇上让齐汝太医尽心,只怕臣妾还受不住这场冷,免不得像去年那样连连生病。” “又胡说了。” 琅嬅嗔道,转头叫青砚:“将库房里皇上前几日赏的玄狐皮取来。”她一顿,“本是进贡,只有两件,皇上说着一件让我留下,一件给你,拿回去穿上暖暖身。” 曦月喜道:“皇上与娘娘心疼臣妾,记得臣妾畏寒,臣妾感激涕零。” 看茉心上前收了玄狐皮,琅嬅调侃道:“都是皇上的心思,你谢本宫做甚?” “娘娘与皇上帝后同心,恩德也是一样,臣妾总不能谢了娘娘忘记皇上吧?反之,道理同样。” 琅嬅失笑,叮嘱道:“皇上还与本宫说,你性子乖巧,心疼你容易受寒,叫海常在与你同住,她年纪小你几岁,你既是姐姐也是主位,多照顾她一点,好让海常在愿意出门同嫔妃们来往,省得把自己闷坏了。” 提及海兰,曦月忆起那张怯生生的清秀面庞,眉眼总是懦弱流露着畏惧,明明是天子嫔妃却莫名一股小家子气,跟谁有意欺负了她似的。 因为这个原因,又有海兰和青樱这层关系在,曦月不太喜欢海兰,忍不住想要磋磨她,但皇上继位以后,自己多病多灾,心思有些疲惫,便很少让海兰到正殿请安,见海兰的次数仅止于定省请安。 曦月定了定神,看着琅嬅笑道:“臣妾又不是孩童,怎会不明白嫔妃乃姐妹的道理,自然要做好分内之事,不叫皇上与娘娘多忧心。” “你明白便好。”琅嬅轻轻点头。 此时青砚悄然进入殿内,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御前的赵公公在外请见。” 琅嬅二人对视一眼,她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工夫,赵德胜抬脚进来,瞧见上首看他的皇后与贵妃,“奴才见过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行完礼,就该道明来意:“奴才先去钟粹宫,宫人说贵妃娘娘不在宫中,奴才斗胆,猜测是来了皇后娘娘宫里,果然是猜中了,就将赏赐带来让贵妃娘娘过目,再入钟粹宫。” 他向后退一步,露出小太监们抬着的匾额,写着“懿恭婉顺”四字。 几乎是瞧见匾额的瞬间,曦月眼睛一亮,原来自己也可以得到皇上的亲笔题字! 她面上不确定地问道:“赵公公,这是皇上的意思?” 在此之前,只有皇后宫中有一副“德洽六宫”,是皇上亲笔题写。 赵德胜笑道:“娘娘是高兴坏了,此匾乃皇上亲题,自然就是皇上的心意。皇上说,娘娘是本朝宫中第一位贵妃,自当得此殊荣,这字以后便挂在钟粹宫的正殿,为娘娘您添几分喜庆。” 曦月望向凤座上的皇后琅嬅,看她含笑点头,忍了忍激动的心情,站起身道:“本宫定按照皇上的意思将匾额悬挂,公公替本宫传达一句,我一会儿就去养心殿向皇上谢恩。” “奴才省得。” 赵德胜笑着回应,又看皇后,说道:“皇后娘娘,皇上口谕:今日檀音格格与傅恒少爷进宫,很快就至承乾宫给娘娘请安,请娘娘无需心急。” 先前傅恒也进过宫,却没有檀音来得次数多,且总是错开,这次两人一起来,同时见到两位亲人,琅嬅心里自然是高兴,脸上多了欢喜:“本宫知道了,有劳你跑这一趟。” 赵德胜低了低身子:“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 第16章 琵琶曲 雪还未化,落轿后往宫门里走,虽然廖廖一段路,檀音小心翼翼,避免因花盆底打滑跌倒。 她走得谨慎,傅恒也放缓了脚步等她跟上。才绕过影壁,承乾宫的掌事宫女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听闻格格与少爷一齐入宫,娘娘已吩咐膳房备下糕点。” 青砚边说,快步走近到檀音身旁略扶了扶,“雪天路滑,格格当心脚下。” 檀音笑了笑:“这样细心,难怪我此前进宫,娘娘总与我说你稳重。” “能得娘娘看重,便是奴婢的幸事了。”青砚亦抿起唇笑。 檀音轻嗯一声。 傅恒问了几句姐姐的近况,青砚不愧琅嬅对她的评价,回答有板有眼,不越规矩分毫,低敛眉眼,牢牢掌控着每一个字。 “娘娘,檀音格格与傅恒少爷到了。” “快让他们进来。” 温和的女声染上愉悦,门帘打起,容二人走进去,浓浓的暖意霎时包裹全身,脸颊的冰冷融化,檀音轻轻地扬起了唇角,傅恒殷切望向端坐看他俩走来的琅嬅。 “皇后娘娘万安。” “自家人快免了规矩。”琅嬅瞧了瞧身量相当的少年少女,很是欣慰,“倒是难得见你俩一道入宫。” “叔祖母正巧赶上礼佛的日子,祖父便让我同路来了。” 素练那件事虽然没牵连到觉罗氏,可檀音的祖父富察马齐混迹官场几十年,跟康熙、雍正做君臣,哪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在觉罗氏院里专设一座小佛堂,觉罗氏就在府里念经吃斋,很少出门了。 而进宫探望皇后需要皇帝旨意,整个富察家能够常常出入的,唯有檀音与傅恒。 琅嬅并不清楚家中发生的事情,可母亲不再有圣旨准予进宫,她细细琢磨就明白了,这段时间以来偶尔才会问两句近况。 关于傅恒的婚事,皇帝特告马齐,傅恒年轻是不必着急的,就将这事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傅恒免去身上重担,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 琅嬅短暂有一瞬的不自在,旋即释然,只要额娘安好便足够了,她收了收忧愁的心绪,笑对檀音道:“也算不巧,璟瑟去寻她哥哥还未归来,若知晓舅舅与表姐都进宫却没见到,又要难过好几日。” 璟瑟眼里不存在年龄差距,年纪还小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母亲家族里的这位表姐,表姐有许多可以玩耍的伙伴,看过许多书,书里的那些故事十分新奇,也有趣,她想让表姐多给自己讲讲。 每次给璟瑟讲故事,对檀音来说都是一件费脑细胞的事,璟瑟听入迷了,就误了自己出宫的时辰,以至于她在承乾宫留宿都成了常态。 为了给璟瑟讲更多新奇的故事,檀音不得不在脑海中构思好之后写下来,在这里生活时间长了,她实在记不太清以前是怎样的。 “那样,也只能等下回再来见公主了。”讲故事嘛,总要缓一缓好奇心,一次讲太多容易消耗好奇心。 “你呀,”琅嬅轻嗔,“总惯着璟瑟。” 檀音笑眯眯道:“从前娘娘在家便疼臣女,臣女自然也随娘娘偏爱三公主。” “难怪你常常寻我,要买笔墨纸砚,是为了写下讲给三公主的故事?”傅恒忽然问。 “当然不止于此,你给予我的笔墨纸砚部分也是做研曲用的。” 琅嬅听得不由弯起唇角,调侃:“合着你们是来我这里‘断案’呢。” 檀音没忍住一下笑出来。 苦主傅恒一愣,面庞露出了被打趣的一抹薄红,平时让檀音打趣习惯了,这会儿换了人,是有些不适应,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亲姐姐。 “并不是断案。”傅恒轻咳一声。 琅嬅笑意愈浓,悠悠对傅恒道:“与你玩笑罢了,怎的还当真,倒像是要与姐姐生分。” 檀音也笑吟吟:“娘娘当傅恒是小孩子逗着玩儿,将他激得都快找地儿钻进去了。” “你与傅恒在我眼里,不正是孩子么?”琅嬅目光慈爱。 “那我可要羡慕傅恒有娘娘这样一位姐姐了,若我能有位姐妹该多好。” 富察家同辈里,檀音兄弟众多,姐妹夭折,自己是家中的独苗苗女孩儿。 提及过往,琅嬅无奈道:“你与我年岁相近,怎知我没将你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也如亲姐妹一般?” 时辰不早,傅恒与檀音便要告辞,外面似乎又下起了小雪,出门冷风阵阵扑打在脸上,凛冽刺骨。 养心殿中的弘历只听见风声低鸣,和着自己面前连绵的琵琶曲,温柔软语,正适合闭目养神。 这几日国事不算繁多,他闲来无事传了南府的琵琶女,就在养心殿里奏曲,没人靠近养心殿,自然不会听见乐声,而吴书来等人当作从来没有听见。 听着琵琶弦音,弘历略微抬起眼皮一扫容貌各异的女子,目光停留其中一个清丽的身上,她稍稍低头,作低眉婉转,素手轻挑,音如流水叮咚,悦耳但不出众。 曲音即终,赵德胜回来通传:“皇上,贵妃娘娘来谢恩了。” 弘历缓缓睁开眼,仿佛殿内除了他主仆就没有乐女们存在,径直忽视过去,抬手按压几下眉间:“传贵妃。” “奴才领旨。” 曦月进了养心殿,才知晓皇上今日有些心思赏曲,让南府班子跑一趟,都是些二十以下的年轻少女,姿色平平,算不得有独到之处。 一道带有探寻意味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曦月凝眉回望,第一眼瞧见直视着自己的琵琶女,她微微沉下脸色,这人竟这般大胆,须臾,那人低头敛眸,作乖顺小意的样子,仿佛刚才和贵妃的对视只是曦月一瞬的错觉。 曦月连眼色都不想赏这些琵琶女一个,转头看向弘历,盈盈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外面路滑,你还愿意过来,路上可有颠簸?”弘历抬抬下巴,示意她起身。 “宫人手脚稳妥,路上都平顺。”曦月笑着回答,“臣妾是来谢恩。皇上赏的那副字极好,又许臣妾将它挂起,可见皇上真心疼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也是应当。” 弘历就喜欢这话,拉着曦月的手到了矮榻上坐下,“你喜欢,朕高兴,那同样是朕对你的期许,如皇后宫里的‘德洽六宫’,还有褒奖之意。” “得皇上盛赞,臣妾更该勉励自己,不辜负了皇上的愿景。”曦月含笑,倚靠住弘历宽厚的肩膀。 第17章 出孝期 帝妃温存正是惬意之时。 赵德胜观望着皇上神色,非常有眼力见地无声招呼琵琶女们离开养心殿,有贵妃陪伴,皇上眼里自然看不进不过清丽之姿的颜色。 “等等。”曦月忽然出声道。 “贵妃娘娘请吩咐。”赵德胜立时止住脚步,身后的琵琶女也跟着停下来。 曦月转向弘历,露出笑颜:“臣妾斗胆,有一问想请教皇上。” 弘历不明所以,还是点头:“你说。” “素闻琵琶技艺看重奏者本领与诚心,方能有上乘的音律之美,臣妾却瞧见,她们中有人用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曦月面上疑惑,“臣妾有些好奇,莫非琵琶选质越好,能助奏者弹出更美妙的乐声?” 弘历会意曦月说的是哪个琵琶女,笑道:“当然是看重奏者本身,琵琶是外物,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臣妾也这样认为。”曦月一脸浅笑。 弘历抬手,赵德胜上前从那清丽姿色的琵琶女手里取过烧槽琵琶,交由茉心,“你肯指点她们一二,就是她们的福气了。” 曦月接了琵琶,横抱着细细调弦,试准音色,白腻的指尖在弦上轻缓拨动,圆润的音滚落玉盘,合就一首连绵动人的美乐。 曦月在琵琶上的造诣,放眼整个后宫,可以说是无人能及,无需刻意的炫耀,乐曲情真意切即可引人沉醉其中。 弘历满脸都是欣赏。他前世的后宫也不乏有些本事的女子,或是乐曲技艺,或是诗意才情,擅长琵琶的两世所见唯有曦月为最。 曦月尚有些遗憾:“可惜不是臣妾惯用的琵琶,选质不重要,熟稔才是要义,没用惯的琵琶容易影响奏者,曲也生涩了。” 弘历温声宽慰:“此曲很好,你不必自责。” 曦月闻言眉开眼笑,喜悦地放了琵琶,坐回弘历身边,撒娇道:“那皇上若想听了,臣妾再弹与皇上,请皇上鉴赏。” 弘历轻勾她鼻尖,将人揽进怀里,说:“晚膳就在养心殿用,陪着朕吧。” “都听皇上的。” 情形到此,赵德胜连忙把琵琶还回去,行礼后领琵琶女们退出养心殿。 忽然间,落在末尾抱着烧槽琵琶的清丽琵琶女悠悠回首,又羞涩低头,微微垂眸,一派柔弱易被风霜吹倒的样子。 弘历挑眉,捕捉到琵琶女离殿一瞬的眼神,默不作声。 奏曲时刻意表现出缺点,选用上好的琵琶,盈盈回望一眼,不都是想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吗? 想要出头的手段实在是直白,他竟一时想不到词评判。 这一夜照常的过,弘历在养心殿里处理奏折,到了时辰,敬事房的人到殿外,吴书来惊得心头直跳,扯了一把送牌子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瞥着殿内,低声斥小太监:“如今还在孝期里,皇上孝心,怎好送来绿头牌,是想让皇上被天下人指摘吗?!” 皇上听曲都只在养心殿里,不叫外面听见,妃嫔侍驾怎么瞒得住,那凤鸾春恩车在长街上一走,明日宫中都要知道皇上传召妃嫔了。 莫说宫内,朝堂上都要议论纷纷,这可是大事。 何况这一年来皇上只是有空去嫔妃宫里坐坐,并未让嫔妃侍寝,十分勤于政事。 说话间,赵德胜进殿请了皇上口谕出来,对小太监摇摇头:“回去吧,皇上说了,出了孝期正式封妃之前,都不会翻绿头牌。” 小太监一懵,分明大冬天冰天雪地的日子,他不禁满头大汗,暗自想道:这位新帝还真是…… 他一拍脑门,赶紧离开了养心殿附近,那是皇上,他一个小奴才哪敢背后议论手握万里江山的帝王? 怕不是嫌自己活的不耐烦了。 第二日该递的消息就到了背后之人手中。 温敬太后有些不悦情绪,转念便明白,如今还是先帝孝期,皇帝是孝子,岂会上赶着犯傻,那白氏性子也稳得住,并没有因为一时的小挫折而沮丧难过。 乾隆二年开始,还未入春弘历就下了旨意,要严防水患,着重梳理各大主要河道,避免雨季冲塌让百姓遭灾。 又是一年冬天。 弘历撤总理事务衙门、重新设立军机处,以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尚书海望,侍郎纳延泰、班第为军机大臣,元年进一等公的钮祜禄讷亲兼任吏部尚书,入值军机处。 讷亲的弟弟阿里衮,也在这时候升任总管内务府大臣。 十二月初四行后妃册封礼。 正式行册封礼前的五月十一那日,纯嫔苏绿筠以育子有功晋升纯妃,嫔黄绮莹赐号为仪,贵人金玉妍侍奉日久晋升嫔,赐号“嘉”,常在珂里叶特海兰和陈婉茵皆晋贵人。 其余嫔妃名分未动。 初四当日,旨意入各宫—— 命保和殿大学士鄂尔泰为正使,户部尚书海望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嫡妃富察氏为皇后。 所谓立后封妃,皇后称册立,嫔妃称册封。 册立皇后非常繁复,册后诏书和恩款要颁诏天下,恩诏包括赏赐宗室王公、八旗官员、修葺庙宇、赦免囚犯等,是为普天同庆。 皇帝立后,天下皆知。 各地总督和巡抚接到册立诏书及恩款之后,召集地方的官吏、乡绅和读书人齐聚,设香案跪拜磕头。 因立后之喜,为温敬皇太后加徽号“康和”。 为皇太后上徽号,本是皇太后寿辰、皇帝登基、亲政、大婚朝廷打了大胜仗,才拥有的礼遇,此次立后,于皇后琅嬅和富察家都是天大的荣光。 是日,册立皇后礼成。 伴随着礼炮轰鸣,大清迎来了第一位富察氏的皇后。 初六日皇帝下旨,此后宫中嫔妃不称主儿,一律以主子相称,前缀封号,或是封号与位份接主子二字。 如贵妃曦月,宫人们唤一句贵妃主子。 如纯妃绿筠,唤作纯主子。 娘娘之称只属于太后与皇后两位。 想着是阖宫的喜事,弘历心情不错,就写了个字给青樱做封号——端。 此后青樱便称为端妃。 第18章 新妃宠 立后封妃的热闹将冬日点缀,宫中随处可见喜庆气息,从腊八开始,人人都洋溢着喜悦,恨不得将笑容长在脸上,即便大雪也无法将之融化。 临近新年,内务府奉皇后命给各宫送时新的冬衣,衣衬人如花,颜色更是鲜艳耀眼。 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妃嫔,就在冬日的热烈中盈盈登台,进入后宫位列里。 这位新人便是昔年南府的白蕊姬。 说起来也和众人有几面之缘,嫔妃们都算是认识这位擅长琵琶的妹妹,不过其中有几人对白蕊姬的出身嗤之以鼻。 金玉妍自认出身朝鲜贵族,最看不上卑微的白蕊姬,连曾经是绣娘的海兰都被她暗地里冷嘲热讽一通。 有心人想要细查白蕊姬来历,却只能知道白蕊姬刚进南府学的是月琴,后来才改学了琵琶,她的天赋不错,对琵琶曲的了解在后宫也算前列。 白蕊姬借着连桩喜事的余韵,越级晋封为答应已是足够招眼,而她的宫室,由帝后商议选定住进了养心殿后的启祥宫。 金玉妍:…… 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东西六宫之中,只有永寿宫和启祥宫距离皇上的养心殿最近,却是一个出身卑微的乐伎蒙圣恩先住进了两宫里的启祥宫。 这份荣宠放眼后宫,有几人能比得上? 皇上还真是看重这个白答应。 白蕊姬成为嫔妃后没过几日,又一轮大雪连绵,将紫禁城银装素裹,举目皆是纯洁的白。 在此之前弘历降旨让阿哥们回到各自额娘宫中,便是想到连日大雪不便于通行,快要新春了就没有太多的规矩。 到了这时,大阿哥永璜显得孤零零的,哲妃早逝,无福消受紫禁城里的富贵,可怜留下独子,疼他的亲人减少一个。 弘历想起上一世在发妻葬礼上对永璜和永璋的申斥,永璋在那之后惶惶不安,永璜更是变得精神恍惚,没两年就到底下去见他额娘哲悯皇贵妃了。 永璜是他的长子,弘历虽然看重嫡子,也曾对永璜抱有期盼,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永生难忘,却撞在嫡母去世、父亲悲伤的当口上被亲生父亲责骂,那时永璜不过二十岁,因为早年丧母本就少了生母的关怀。 如今能有机会重来,弘历还是愿意好好地教导自己的长子永璜。 这个世界又一点不同摆在了弘历眼前—— 永璜的母亲富察氏和皇后琅嬅同族,但历史上的孝贤皇后和哲悯皇贵妃除了姓氏都有富察二字,实际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孝贤皇后乃沙济富察氏,满洲镶黄旗,实打实的贵族大姓,而哲悯皇贵妃本是噶哈里富察氏,出自满洲正黄旗包衣。 永璜生母哲妃的身份倒是在这里抬高了不少。 出于考虑之后,弘历决定让永璜暂时在养心殿后殿住几日,他正好想仔细瞧瞧这孩子如今的模样,前世孝贤丧礼上的事他不希望再见到第二次。 他想仔细看一看永璜,去了解他,最终再做出合适的选择。 白蕊姬清丽归清丽,弘历的后宫从来不缺美人,不论是前世各具特点的皇后妃嫔,还是今生风情各异的佳丽们,放在这样的环境里,清丽反倒是最平凡的一面。 弘历宠了白蕊姬两三日,大雪至,天气寒冷刺骨,弘历没再翻牌子,即便白蕊姬就住在养心殿后面,距离很近,他对嫔妃的热情大概远不如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教导成才来得自豪舒畅。 大概这就是后世人说的那什么养成系成就感吧。 思绪间,吴书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大阿哥来了。” 弘历观望一眼时辰,吩咐请大阿哥进殿,每到这个时辰,永璜都会到正殿来提问一些学业上的问题,弘历都学过,且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片刻就能答出为难了永璜半晌的疑惑。 见自己阿玛轻易就能解答他的困惑,永璜眼睛亮了亮,又是惊叹又是仰慕,仿佛父亲的伟岸就是他眼前将要翻越的大山,那山很高,他使足了力气,寻遍各种各样的办法,始终无法将大山成功越过去。 可越是如此,永璜越感觉很有挑战性,他就更想试一试,哪怕是粉身碎骨。 不管怎么说,在养心殿的日子,都是永璜觉得非常快乐的时候。 没有嫔妃搅扰,没有大臣屡屡为家国大事而来,只有他和阿玛两个人。 如果额娘还活着,妹妹也在,那会更好。 十二月廿一,大寒。 过了这一日,就算进入了最寒冷的时候,停了四五日的雪再次为紫禁城添上冬衣,弘历吩咐给各宫悬挂正殿的匾额在这时制好了。 也并非是每个宫都有,除却咸福、永寿、景仁、翊坤与景阳五宫,其余皆是住着嫔妃的。 至于得知启祥宫得了“勤襄内政”,有心人又是如何鄙夷,多数嫔妃都越发好奇这位皇帝的新宠,而端妃青樱听宫人们说起,面色有些古怪。 当然,这些闲言碎语没有在后宫中流传太久,就被琅嬅镇压了下去,果断的处理方式让弘历表示满意。 这日好不容易雪小了,想见见白答应的众人却得知皇上暂时免了请安,说是等到年节自会相见,有这么一出,嫔妃们边观望边往启祥宫送去见面礼,等着见到白答应的那日。 曦月来承乾宫与琅嬅说话,言语间提及白答应,曦月虽然有些不喜白氏,却不好闹出什么事来,上回皇上的提点还盘旋在心底呢。 可即便曦月不想上赶着触霉头,架不住有人暗中找麻烦…… 第19章 红箩炭 自从后宫调整用炭以后,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好巧不巧的,这事儿就出在钟粹宫里: 原是各宫份例到了月底都快用尽了,因为曦月身体还未好全,弘历怜惜,就让琅嬅多给曦月的钟粹宫拨了些好炭,钟粹宫烧着烧着发现炭量骤减,查过每日用例,这骤减一事就有些耐人寻味。 自己宫里出了偷炭的贼,曦月又惊又怒,她受不住次等黑炭的烟熏,必然要查清楚是谁盗走了红箩炭,思量之下,曦月决意搜宫。 若让她知道是哪个贼子,定要将这人狠狠整治才罢休。 想要早早睡下抵御冬日寒冷的海兰,被迫一脸茫然站在钟粹宫的廊下,过了半晌后明白,贵妃的红箩炭失窃了,要查出贼人是谁。 双喜和茉心领着宫人来回在钟粹宫找了十几圈,最终来复命,红箩炭确实找着了,就在海贵人住的配殿里,位置还算隐蔽,他们翻了配殿里的柜子才找出来,满满一个小箩筐,清算份量和丢失的分毫不差。 海兰听闻是从自己屋里翻出来的炭,几乎愣在当场。 “海贵人!”曦月怒而拍桌,枉她还想与海兰好好相处,“你好大胆!如今该作何解释!” 消息传进储秀宫时,青樱正和侍女二人闲聊。 三宝急匆匆从殿外通报进来,慌张说:“主子,钟粹宫出事了!” 阿箬瞪他一眼:“三宝你越来越没样子了,咋咋呼呼的,不将话说清楚。钟粹宫可是贵妃住着,会出什么事?若是贵妃有事,我先放俩鞭炮乐乐,要是海贵人,你不说清楚,我们怎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是海贵人出事了。”三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贵妃主子发觉宫里红箩炭数量不对,叫宫人搜宫抓贼,结果在海贵人房里的柜子发现个箩筐,里面装着丢失的红箩炭,于是闹起来说海贵人就是偷炭贼。” 青樱摇了摇头:“贵人位份已能够用红箩炭,海兰又怎会行不轨之举,对贵妃起觊觎之心?” “正是如此。可那红箩炭数量与贵妃主子丢的分毫不差,而海贵人自己该用的份例也都在,贵妃为此惊怒,要对海贵人招呼着上刑了。” “阿箬、惢心,替本宫更衣,我们去钟粹宫看看!”青樱嚯地站起来。 是阿箬一把将她拉住,直摇头:“主子,这不妥!不说储秀宫与钟粹宫一个在西六宫、一个在东六宫,贵妃从前在潜邸就与您不睦,如今老主子只是先帝的恪贵妃,贵妃她势必更不喜于你,这时候去钟粹宫无疑掉进了浑水里,哪救得出海贵人?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这事该她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青樱执意,“今夜皇上歇在皇后娘娘的承乾宫,要请皇后就要请出皇上才行,何况皇上皇后与二阿哥三公主在寿康宫陪温敬太后用膳,不知何时回承乾宫。再等下去,受了刑,海兰今后还有何颜面在宫里立足?” 即便外面下着大雪,天寒地冻的,青樱被冷风刺激得一个激灵,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坐上轿子,与三宝、惢心急急往钟粹宫方向赶,阿箬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行踪。 曦月没想到物证有了,人证也有了,海兰居然半分不认,她气急攻心,便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眸光冷冽审视着海兰与侍女叶心。 边上跪着不敢抬头的香云,面颊被打得起了红肿,嘴角挂一丝血,正是她指认是海兰偷了贵妃的红箩炭。 叶心让几个小太监死死压住双手与上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瑟缩跪倒。 周围人举着火把照出海兰脸上的惊慌恐惧,一双赤脚覆盖冰雪,青锻绣喜鹊登梅的花盆底绣鞋随意丢在雪地里,如同它的主人此时一样狼狈。 “端妃到——!” 曦月懒懒抬起眼皮望向宫门口,衣着风格简直不像个妃嫔的端妃大步走了进来,看也没看她,直愣愣去瞧听见通传下意识想要躲避的海兰,当真是好一出姐妹情深! 曦月面色不善盯着端妃的背影,冷嘲道:“自皇上登基,潜邸姐妹得后宫位份以来,这两年了,端妃常在圆明园里,倒是难得拜访我钟粹宫。” 青樱忙欠身:“给贵妃姐姐请安。” “免了。”曦月冷哼一声,“本宫可当不起你这声‘姐姐’。说吧,今日是为什么事造访钟粹宫,竟然劳得你深夜擅闯。” “臣妾听闻贵妃犯了寒症,故来看……” 曦月忽然一抬手:“行了,少来搪塞本宫,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钟粹宫闹贼,你耳报神来得快,上赶着要瞧热闹。” 海兰嘤咛一声,撑起身体想要抓住青樱的衣角,含泪辩解道:“嫔妾不是贼……请贵妃明察,嫔妾不是贼……” “还敢狡辩!”曦月冷冷呵斥,“如今看到端妃来了,你就这般硬气,抵死不认么!那你说说,为何你的侍女香云会指认于你?若不从实招来,本宫绝不饶你。” 茉心一福身:“端主子,还请您往旁边站些,省得动刑时溅端主子一身不自在。” 青樱立时横眉:“放肆!贵人也是你一个奴婢能擅动的?!” 曦月一拍案桌站起身,玉指指向端妃:“好个端妃!这里是本宫的钟粹宫,岂容你在此放肆!本宫罚自己宫里的嫔妃,也要先问过了你,是吗!” 她使了一个眼色,茉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边叫双喜,一个伸手拉端妃,一个扬起粗大的荆条要打紧紧咬牙的海兰。 “慢着!” 青樱使劲甩开茉心的手,拦开双喜施打荆条的动作,喊道:“贵妃岂可屈打成招?即便香云指认,也该将事情查证清楚,难道香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贵妃切不可相信了香云一人之言!” 海兰不可置信地看将自己推入谷底的人:“香云,是谁给予你的好处,让你不顾这几年来的主仆情分,冷心指认我?” 香云扭头不与海兰目光相对,口中道:“贵人,本就是你做下的事,物证也搜出来了,香云只想将功补过,贵人莫要怪奴婢。” 海兰涌起满腔气愤,加上脚底传来的冰冷刺骨,生生让她眼前发黑,一时失语晕了过去。 “海兰!海兰!” 青樱呼唤的话音未落,眼前和身体都是蓦地一凉,她惊骇看去,茉心站在边上,手里捧了只木盆,目光居高临下。 “茉心你做什么!” 茉心笑吟吟开口:“端主子见谅,若不用水唤醒海贵人,如何能知道是不是还藏了贵妃主子的什么东西?”听见海兰一声呜咽,又笑道:“看,这不就见效了吗?” 青樱怒视:“贵人位份再低也是主子,你一个奴婢,好大胆!这般用凉水泼海贵人,你是想要她的命不成?” “本宫不会让她死。”曦月懒洋洋道,“彩珠、彩玥,拿几个炭盆过去,让端妃和海贵人去去身上寒意。” 海兰看了看受自己连累的青樱,垂眸想了瞬,向贵妃哀求:“贵妃,您要罚就罚嫔妾,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是有意偷盗的。” 青樱一把攥住海兰的手:“海兰,不是你做的事,不许乱认!” 海兰泪眼朦胧,扬起一抹苦笑:“不认又能如何?能证明不是嫔妾做的吗?” 当着满宫宫人的面,被脱去鞋袜,一盆冷水如同麻木了她原本还跳动着的心,就连眼泪都变得冰冷,跟人心一样无情。 她哪里还有尊严呢? 就在这时,钟粹宫门外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第20章 惩二妃 弘历去寿康宫不为旁的。 吴书来和赵德胜做事麻利,将白蕊姬的身世翻了个底朝天,其他人查不到无非是弘历下令断了消息,一颗太后的棋子,想想都知道进后宫的目的是什么。 搅浑水呗。 太后却是不知白蕊姬背后还有一位主子。 用晚膳时,弘历以临近新年各宫人手不足为由,往寿康宫新放了一批太监宫女,琅嬅就在边上一搭一和地说话,将太后身边‘不得力的’都遣回了内务府。 解决了这事,天色已经很晚,弘历夫妻俩就带着孩子回承乾宫。 明日也要换一批宁寿宫的宫人。 刚进宫门,见隔壁钟粹宫零星火光,正要让吴书来问问怎么回事,储秀宫端妃身边的侍女惢心如望见了救星,扑通一声跪下,哭诉着请皇上皇后替自家主子做主。 弘历与琅嬅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彼此。 已是深夜,端妃会有什么事要他们做主? 听罢惢心的回话,两人才知道钟粹宫出了这样的事情,几乎就在皇后眼皮子底下。 琅嬅当即请罪:“臣妾管理后宫不严,请皇上降罪。” 身体还未蹲下去,弘历抬手扶住,只道:“皇后处理六宫事务尽心,今夜之事突然,你无需将责任揽在自己一人身上。” “去钟粹宫。” 吴书来拖长的声音消散,钟粹宫中众人齐刷刷跪下,曦月也从椅子上站起,蹲身迎接帝后。 “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进殿说话,其他人起。” 弘历简短说完,提步走进钟粹宫的正殿,琅嬅紧接着吩咐:“太医看看贵妃,端妃和海贵人先去换身衣裳。” “是。”青樱看一眼余下背影的弘历,与海兰去了她屋子。 弘历坐在正殿上首,琅嬅挨着他略下首的位置,曦月坐了另一边椅子,却整个人都惊恐万分。 她虽未实际地对海兰动私刑,到底也折辱了海兰,最让曦月感到气愤的是,端妃不仅擅闯还咆哮钟粹宫,完全没把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 说到底,皇上是为何深夜前来钟粹宫呢? 曦月想不明白。 过了片刻,端妃和海贵人一身干净地回来,“怎么回事。”弘历平淡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端妃青樱站了出来:“皇上……” “朕问贵妃和海贵人,没问你。” 青樱被堵回去话头,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淡淡的,嘴唇有点翘起的弧度,嘟着嘴不语。 太医给贵妃诊完脉,没什么大碍,又奉命为端妃和海贵人看诊,贵妃曦月就半歪身子靠着软枕,委屈地讲起今晚事情的原委。 自从想要和海兰放下芥蒂,她就给海兰换了间屋子,毕竟青樱如今只是端妃,常住在圆明园,连圣驾都未见过几面,曦月再针对海兰属实是犯不上,却没想到被海兰偷了冬日最离不得的红箩炭。 这怎能不叫曦月感到伤心。 若非当初受御前的吴书来提醒,就今日这般气昏头,她怕是要做出私自惩戒嫔妃的事情来。 “臣妾怒火攻心,只想与海贵人问清楚整件事,又是人赃并获,可海贵人坚持声称不是她做的。” 青樱忍不住嘴上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叫海贵人怎么认?何况即便是海贵人,她的红箩炭份例不比贵妃您,定然不是有意的。” “没和你说话,站边上,闭嘴。”弘历斥一句,看向浑身颤抖极力往青樱身后缩的海兰,“海兰,你将苦处说来,若不是你,朕与皇后自会查明还你一个清白。” 海兰嗫嚅着唇,不敢抬头看众人,小声颤抖道:“回皇上,不是嫔妾……嫔妾没有做偷盗贵妃炭火的事,嫔妾不知道自己身边的香云为什么要指认嫔妾……” 弘历不语。 琅嬅看了看他,出声询问:“哪个是香云?” 香云怯怯地膝行上前:“奴婢就是。” 弘历余光分一眼给所谓的人证,“谁指使你做这事?” 香云立时磕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都是海贵人指使奴婢做的。” “你说不敢欺瞒朕?” 香云摸不准这话的语气,低头应答:“是的。” “你现在就是在瞒朕。”弘历毫无起伏道,扫了一圈或不敢对视或垂首回避的众人,“再不说实话,打死了拖去乱葬岗。” 香云浑身一抖,惊恐地睁大眼,忙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敢欺瞒了,奴婢全都说……” “讲。” 香云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决心道:“都是贵妃主子身边的茉心姑娘指使奴婢,想要给海贵人一个下马威……” “够了。” 弘历耐心耗尽。 这宫女脑子长得蹊跷,性命威胁面前还顾着乱攀扯,想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么一筐子好炭当他瞎,还是脑子有问题看不明白? 若是高曦月自己做局,放完好的炭,还不如用烧剩下的炭灰混淆视听,手段好歹看得过去点。 就这?算什么厉害的局吗? 弘历挥手,吴书来立刻躬身进殿,“将她拖下去,送进慎刑司责问。” “奴才遵旨。” 香云就这样被堵了嘴拖下去了。 曦月下意识看自己的侍女茉心,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茉心自潜邸开始侍奉她,虽不及星璇年岁久,她也将茉心视作心腹,方才香云的指认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曦月实在不愿意怀疑茉心对自己的忠心。 琅嬅也想明白今日并非高曦月自己的手笔,蹙眉看向青樱:“端妃,你身为妃位,擅自插手钟粹宫一事,就为了维护海贵人?” 储秀宫和钟粹宫相去甚远,端妃脚程倒是挺快,却不曾想过要先将事情禀告与她和皇上。 弘历看也没看青樱,直接就道:“端妃擅闯贵妃寝宫,僭越犯上,即日起在储秀宫内思过,除年节与正月十五两日,过了五月初五再自由行动,解禁后还随先帝恪贵妃去圆明园,并罚俸一年。” 琅嬅微微垂眸,这可不是她有心要挑端妃的毛病,端妃位份毕竟低曦月一阶,擅闯不提,还在钟粹宫给贵妃摆脸色,如此惩罚才是合情合理。 “皇后。” 琅嬅回神,应道:“臣妾在。” “钟粹宫也要查,茉心以下犯上,罚俸半年,若有实证与宫女香云有牵连,即刻打入辛者库。”弘历一顿,“贵妃管理宫闱不力,生出事端,涉凌辱嫔妃,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琅嬅点点头:“臣妾一定仔细查证。” 弘历视线扫过怯怯的海兰,又道:“海贵人不宜再住钟粹宫,搬去永和宫与仪嫔相处,另赏器物珍玩宽慰,太医好生照看。” 第21章 愿思量 这一夜没能睡好的,不仅是帝后与几个当事人,也包括得知海贵人要迁宫的仪嫔。 仪嫔身为永和宫主位,自己宫里的事处置得当,连夜忙着海贵人迁宫一事也不见慌乱,收拾殿阁、整换被褥,又烧上火盆,见海兰主仆出现在宫门口,立时叫了进来,没有多问,就让海兰先回后殿住下。 而被罚禁足的端妃,整夜都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她分明是为救海兰而去钟粹宫,怎么到头来轮到自己被禁足了? 这看着不像惩罚,倒像是保护,就如将海兰挪去永和宫,好歹是离了钟粹宫那地方。 打发了阿箬,青樱才想起来问惢心皇上与皇后为何会到钟粹宫,她本以为从寿康宫出来,帝后二人就歇在养心殿了。 惢心低低道:“奴婢在钟粹宫外候着,远远见帝后仪驾过来,立即上前将事情禀报,虽解了围,可奴婢瞧那从前的总管王公公似乎有些怪异,即便如今落魄,那心思还是不好相与。” 青樱神色淡淡:“他做错了事,倒是连累李玉也失了圣心,这两年都只能在储秀宫做粗活,是有些使不上力。” 惢心垂着眉眼,神情间有些唏嘘:“李玉公公是可怜的。” 青樱站到窗边望望宁寿宫方向,呢喃道:“还好,有姑母在。”姑母在宫里,皇上一片孝心,定不会舍得重罚她,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出去了。 弘历与她青梅竹马,怎么会舍得真责罚她呢? 纯妃苏绿筠是第二日得到的消息,储秀宫里的人禁足,她进不去,只能转回东六宫,去瞧瞧在永和宫里的海兰。 “见过纯妃姐姐。” “快免礼。”绿筠扶起要请安的仪嫔绮莹,问道:“海贵人呢?可好些了?” 绮莹摇摇头,微叹道:“海贵人昨夜受惊不小,太医来看过,是受了点风寒,她也只肯躲在屋子里,不愿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乍地听见后殿飘出一声惊叫,两人都是一怔,什么声音? 声音刚歇,连绵在呼啸的风声中回响,永和宫里正安静下来,听着这声音实在是尖锐刺耳。 绮莹琢磨着道:“……像是海贵人醒了!” 两人不再多言,齐齐奔向后殿。 暖阁封得严实,窗户透不进一丝风,只是拍打窗栏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海兰缩在宽阔大床上的一角,紧紧裹着被子,不断地发出尖叫,叶心和伺候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满脸都是忧愁挂怀。 绿筠挥退侍候的人,与绮莹坐到窗边,温声道:“海兰,我和仪嫔在呢,这里很安全,你不用怕。” 海兰眼里透着深深的惶恐,无助地喃喃:“他们……他们要搜我身上!他们要让我认下偷盗的罪!” 绮莹看看绿筠,她出自皇后身边,与端妃一脉并不亲厚,纯妃也亲近端妃,虽然两人性情相似,却很少说得上话,她不知该怎样劝慰受了惊吓的海贵人。 绿筠坚定地摇头:“都过去了,这里没有人会逼你,不会有人再冤枉你。” “是么……?” “是的。” 海兰紧紧垂着头,下唇咬出了牙印子,沉默下去,绿筠见她不再表现出惊惶,心里松了一口气,便默默地陪着,而绮莹悄声对绿筠点了点头,退出屋子,叫叶心送来太医开的安神药。 喝药时海兰一直都是安静的,正如她这个人,安静地不愿与人相争,可总有人要变着法子欺负她,看她哭、看她哀求,并以此为乐。 经历了在钟粹宫难过又平静的两年,海兰一时很难想清楚,自己对贵妃这个人的情绪。 她怨吗?恨吗? 事实上都是有的。 可若是要寻一个靠山,并报复回去,能做得到吗? 海兰垂下眸,这个答案她不知道。 贵妃磋磨过她,给她换过一个好屋子,曾当着满宫宫人的面让她脱下鞋袜,在冰天雪地里冻着,施舍的那一点温暖就在一筐红箩炭被找出来之后,彻底消失。 相比贵妃,海兰或许更恨那个真正的布局人。 若有同等的能力,她绝不会让那人好过。 只是,她是脱离了苦海,不过皇上一句话罢了,贵妃对她的态度也全是皇上在后宫事上的一视同仁,而说要帮她的人…… 端妃。 不知道有没有问过她半句,或者,真求了皇上,大可以借与皇上的情分直接将她接出钟粹宫。 时间大概就是最好的证明。 海兰心想着,忽然无声笑出来,也对,连端妃那样的情分都被皇上禁足在了储秀宫,哪里来的情分呢? 不论是端妃这个人,还是她对端妃的想法,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第22章 嫡公主 钟粹宫红箩炭一事查了一天两夜,最终才有定论。 线索到长春宫与翊坤宫附近就断了,这两宫同处在养心殿后的西六宫,长春宫住着嘉嫔,翊坤宫没人,倒是翊坤宫北边的储秀宫住着端妃,后者与贵妃见面总跟乌鸡眼儿似的,前者与贵妃亲近,近来却和皇后琅嬅疏远了不少。 得知线索中断,弘历非常不满意。 攥着查证后的证据,他细致思索片刻,贵人位份已是能用红箩炭,端妃还想要往钟粹宫给海贵人送炭火,被人有机可乘借这个机会发作,除了皇后贵妃与端妃不睦,满宫里也只有出身外族的嘉嫔对端妃不太喜欢。 提及嘉嫔,弘历不由想起前世的淑嘉皇贵妃,一生育四子,虽有九阿哥早夭,最终葬入裕陵地宫,淑嘉皇贵妃和这个世界的金氏说到底不是同一个人,连原型都可以说相去甚远。 淑嘉皇贵妃祖上为朝鲜人,但前几代就入了正黄旗包衣,是正经的包衣出身,下有二弟,幼弟金简还是弘历当年重用的臣子,老十五继位以后给金氏一家抬旗赐姓,也不算是包衣了。 而这个世界…… 金氏不仅与金简没有了血缘关系,还拐了十几个弯成了朝鲜王族之下的贵女,并且以此自恃高人一等。 想到这儿,弘历不禁有些同情金简,他若是知道自己亲姐姐成了这副模样,估计离暴走不远了。 弘历看过后世景象,学到了这暴走就是特别生气的意思。 话再说回来,这金氏手段还算看得入眼,只是不高明,收尾总有些遗漏。 与金氏的每次相处,弘历都能察觉出她对自己似乎并没有嘴上说的那样尽心,面上在笑,但笑意不至眼底,仿佛逢场作戏似的一场镜花水月,能望见的只有她眼中浓厚的对高位与权力的向往。 还有,那个真正被她放在心上的人。 满宫嫔妃中,唯独金氏看似蠢笨不堪,实际精明算计,善于用假面目来隐藏自己。 有些事情不必在一时就非要得到个答案不可。 事情告一段落,茉心对香云陷害海兰事先并不知情,两人也没有勾连,失职不察的罪名落到身上也是难受,她就又背了这个罪名,加罚二月月例作警告。 转眼就是年节。 临近除夕这几日群臣休沐,弘历就多出时间来陪伴发妻琅嬅,并特许宫中可以提前鸣放鞭炮庆贺,就从这里开始,连续多日,各宫的鞭炮声就没停下来过。 正月初一。 弘历与琅嬅早早起身洗漱,收拾妥当后各自往前朝后宫,一个接受大臣的新年庆贺,一个赐下给予嫔妃们的年礼,到了时辰,帝后携着嫔妃到寿康宫拜见太后,宁寿宫的太妃们也到寿康宫,言语间气氛和谐,完全看不出前些日子才闹出过事的样子。 端妃站在贵妃之后、纯妃身侧,望着前排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皇帝,嘴角的笑意慢慢转淡,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被禁足着,今日才得以出来一日,但看皇帝与太后的交谈,不止皇帝无意,恪贵妃那拉氏若有若无扫一眼暗自恨恨的侄女,默不作声。 这和端妃设想中的全然不一样。 她咬了咬牙。 “固伦和敬公主?” 弘历在新年伊始封了琅嬅的女儿璟瑟做固伦公主,还赐下封号,几乎越过祖制在公主长成嫁人前晋封,这份殊荣实在少见。 那拉氏面上平静,皇后的女儿晋封与否与她关系不大,反正也不是她的亲孙女,无非是多了位受宠的公主罢了,未来不会只有这一位公主。 喏,嫁去准噶尔的现成一位,如今养在諴亲王府的也是一位,偏巧这俩都是钮祜禄氏的亲生女儿,端淑在先帝晚年就早早嫁了出去,柔淑仅仅比和敬大两岁,不出意外的话,这姑侄二人的婚事会在将来被同时议起。 再说太后自己,年节幼女入宫是件喜事,可听见弘历将皇后的女儿册封为固伦和敬公主,她当即脸色一淡,或许有对幼女和孙女都是固伦公主的膈应,或许更多是想到了远嫁在外的长女,天各一方,逢年过节都难以见到一面,天家说是高贵,可亲情没比民间好到哪里去。 好在,太后没有把自己的不满道出口,否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将无法预估。 她指着大阿哥永璜,略沉脸询问永璜的乳母:“三位阿哥只有大阿哥瞧着瘦了,莫不是有人欺大阿哥孤伶无依,成心怠慢了主子?” 乳母忙道:“回太后,是前几日大阿哥没有胃口,且不小心窜进了雪地里,奴婢一时没瞧住,不慎让大阿哥隐隐有了风寒的样子。” “前些日子永璜还在朕养心殿的后殿住着,才过几日,就说没顾得上,让主子受了风寒?” 若非处理后宫那些糟心事,加上年节到了各种事务,他不会将永璜送回撷芳殿,谁知这短暂工夫,就有人敢轻慢自己的长子。 当他是庙里的泥塑佛像,随便骗吗? 温敬太后看了看淡声指责的弘历,将后面的话都收了回去,听语气,弘历是看重永璜的,她若插手,保不齐像上次被裁换人手那样,连她身边心腹福珈也找个理由调离寿康宫。 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犯不着用这种自损八百的办法。 弘历唤来吴书来二人:“让内务府仔细挑一个身家清白、善于照顾人的乳母来,替上她的位置。” 这个她,自然就是已经瑟瑟发抖的永璜的乳母。 过几日,他依旧将永璜接到自己身边照料,永璜生母为哲妃,宫中身份合适的嫔妃唯有皇后与贵妃、端妃及纯妃,皇后有永琏和和敬,贵妃体弱,端妃禁足,纯妃也要照顾三阿哥,宫里无一人能有工夫照看丧母的大阿哥。 弘历已经有了打算。 第23章 佛门音 宁寿宫。 这里不仅住着先帝嫔妃,还有尚在人世的康熙帝嫔妃,如寿祺皇贵太妃、温惠贵太妃、顺懿密太妃、纯裕勤太妃、静太嫔、襄太嫔、通太嫔、谨太嫔,除了这几位,成太妃和定太妃都在宫外儿子府中,逢年过节才会回宫一次。 通太嫔与先帝恪贵妃、端妃同出乌拉那拉氏,却不是一支,且只育固伦纯悫公主一女,福气是比先帝恪贵妃和端妃好些。 弘历意让通太嫔与寿祺皇贵太妃、温惠贵太妃养着永璜。 自大清立朝以来,由太妃太嫔抚养皇子本就是常事。 由三位皇祖嫔妃照看永璜,弘历还是照常隔几日抽背永璜与永琏的功课,不因嫡庶在皇子教导一事上偏颇,永璜心里昔日那些不平衡随着时光流逝渐渐散去,和永琏站在一块倒是真有好兄弟的样子。 十五一过,正月就过半了。 按照虚岁计算,檀音如今已是满十六,到了议亲的年龄,可新帝年间的第一回选秀就要在乾隆三年春日拉开帷幕,持续到夏时,选秀结束之前,檀音的婚事并不由祖父及父母做主。 大清顺治年间开始,定下了八旗人家年满十三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女,选中者,要么留在宫里随侍皇帝成为嫔妃,要么被赐给皇室宗亲做福晋,而年龄在限未参加选秀的,不能够嫁人,嫁人便是罪。 檀音内心吐槽这万恶的封建制度,表面四平八稳,在家中安心待着,等待选秀那日的到来。 檀音的好姐妹莹素年龄也在这段儿里,不出意外的话,她同样要参加三年一次的选秀,同样要被指给皇室宗亲。 毕竟,莹素那位幼妹才是乾隆未来嫔妃之一的舒妃。 而莹素在家的排行,该是要嫁与傅恒的叶赫那拉二格格。 乾隆三年的正月没有一日不在喧闹欢快中度过,二十三这日发生的事情却如一盆凉水,浇熄了嫔妃们对年节的喜庆欢迎。 皇上意欲纳登基后的第二位妃嫔…… 说巧不巧,这人算是后宫众人都认识的,皇上登基以来常常见到这位新妃入宫探望。 暗地得知消息,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名字。 正月二十三,弘历下旨,诏令皇后侄女富察檀音于二十五入宫。 跳过了近在眼前的选秀,直接将人召入宫,说是陪伴皇后和和敬公主,可后宫中精明的人多,怎会不知道皇上究竟作何想法。 圣旨发出那日,嫔妃们都知道了一件事,皇上已经下令让内务府将其余几个暂时没有嫔妃住进去的宫殿整理了出来。 瞧瞧这安排,富察家的荣宠随着这位富察格格入宫,多半又要上一层楼了。 作为被诏令入宫的主角,檀音是真的懵。 这选秀都要摆在眼前了,没几个月的工夫,现在闹这出是咋的? 莫说乾隆第二个沙济富察氏的嫔妃是在退位嘉庆以后出现的,清朝这么多皇帝,最会享受齐人之福的当属皇太极、顺治和康熙,尤其是康麻子,赫舍里氏姐妹花、钮祜禄氏姐妹花、佟佳氏姐妹花以及郭络罗氏姐妹花。 但姑侄共同嫁给一个男人,只有清军入关前与入关后第一位皇帝时。 到了皇宫门前,檀音从车上走下来,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立刻上前躬了躬身:“奴才进忠给格格请安。格格一路风霜,奴才奉皇上旨意,迎格格到承乾宫见皇后娘娘。” 檀音微妙地顿了顿身体。 这个面容俊朗清秀、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竟是原剧中魏嬿婉在后宫进阶之路的导师,被评心比天高的进忠。 整挺巧。 剧中的进忠与进保都是李玉的徒弟,而这里的李玉早已经被赶出了养心殿,如今进忠的师傅该是吴书来与赵德胜二人了。 “便有劳进忠公公了。”檀音抿唇露出微笑。 “格格客气。” 进忠进宫跟着师傅学本事以来,在皇上跟前算是勉强露了脸,还是头一次被指派要紧的差事,正是接富察格格往承乾宫这出。 富察格格不愧与皇后娘娘是一家人,娘娘气度雍容,格格虽然年纪小,却隐隐有了些皇后姑母的宽和风姿。 仿佛复刻一般。 第24章 那拉氏 皇后娘家的侄女将要成为帝王嫔妃,满宫之中要说哪个不淡定,当属本就对皇后一派抱有不满的端妃。 若是通过选秀堂堂正正进宫来,也就罢了,偏偏是这样特殊的诏令,即便先帝雍正年间,都不曾有过这样入宫的妃嫔。 端妃想了许久,都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做。 她实在坐不住,就到宁寿宫拜访。 进了殿,不待允准,她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嘟着唇,满脸都是对皇上旨意的不解与失望。 她那样子,叫那拉氏看了就觉得头疼无比。 她到底是想做皇帝的妃子,还是要当皇帝的老娘? 那拉氏收起思绪,冷声道:“将你这副样子给哀家藏起来!” “姑母……”端妃心一急,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姑母怎么就先责难起自己了。 语气着急的同时,仍是老太妃装扮的端妃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中带着清纯愚蠢的无辜。 那拉氏示意要奉茶的绣夏与宫人先下去,面容严肃盯着端妃,静了半晌道:“你若想要做皇后,就给我记住,只有皇帝能带你到那个位置,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别留下把柄反过来坑了自己,届时与皇后位子失之交臂,莫要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 也不知这话她是听进去了,或是只当耳旁风,面上始终淡淡的,连连眨着眼睛,像是在神游。 “……” 此时此刻,那拉氏真的很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侄女,怎么就这般驽钝呢?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将要成为天子妃嫔了,这回踏入承乾宫,檀音竟觉出了几分与以前的不同。 从前只觉得是宠妃居住的宫殿,后来琅嬅住了进去,虽说和常出皇后的储秀、景仁二宫有些差别,倒也是独一份的。 如今,望着四四方方的高墙,眼前所见唯有头顶这一片天,天地的再多辽阔都无法入眼,往后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说到底是恩宠还是桎梏呢。 说不清的。 有人认为是恩宠,自然就有人认为是桎梏,全看人是怎么个活法。 “格格?”见檀音站在承乾宫院中,抬头遥望天空,忽地露出了笑,进忠疑惑地出声提醒,“格格是瞧见了有趣的飞鸟,心生欢喜罢?” 走进承乾宫时,长长的宫道上方恰巧飞过几只身形圆润且成对的小精灵,鸣叫清脆,听着欢快喜庆。 檀音悠然回眸,顺着进忠的话接道:“方才瞧见了红尾鸲,一时看入神了。” 进忠细细思索,笑着开口:“民间常将这种鸟唤作火燕,因其羽毛色彩鲜艳,很是漂亮。” 檀音看一眼他,难怪能帮着魏嬿婉在后宫里立足,除了令妃这层历史因素外,还得是进忠这张巧嘴,借着她的话夸火燕鸟,明面是说飞鸟,暗地却是捧她呢。 能讨人欢心,主子通常都会想要这样的奴才。 这时,青砚满面含笑撩起帘子走出殿,见了礼道:“皇后娘娘一早就念叨着格格,可算是盼到了。” 青砚一边说着话,一边侧身走在前头,三人进到殿内。 “给皇后娘娘请安。” 琅嬅抬手免去礼数,问进忠:“皇上让你迎格格来承乾宫,还有旁的嘱咐么?” 进忠回想着在养心殿时皇上的嘱托,答道:“皇上说,格格是娘娘的娘家人,骤然与亲人分离怕是会不舍,便留在承乾宫陪娘娘一月,到了日子再提册封。” 这就是要檀音在承乾宫学一月宫里的规矩。 琅嬅点点头:“本宫明白了。” 完成了这件事,进忠又说:“咸福等宫从前没有人居住,如今也收拾出来,新人新气象,这几处宫殿总是要有嫔妃住的,皇上已写了字交由内务府,待制成牌匾后悬挂在宫殿正殿之上。” 安放牌匾一事是要皇后去安排的,琅嬅会意,记着与皇上商定哪幅字该挂在哪个宫殿里。 “奴才告退。”进忠欠了欠身退去。 檀音蓦地松一口气,端着的姿态略略松懈,进宫后这一路快给她憋得心慌了,倒不是怕被皇帝知晓礼仪不得体,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规矩早就刻在心头,不曾忘过。 按照大如世界观的设定,妃嫔在刚进宫时,都跑不了成为六宫针对的对象,总不能现送一个把柄出去吧,那不是坑自己嘛。 檀音是年纪轻,但不傻。 “想什么呢?” 耳畔响起琅嬅温和恬静的声音,坐在上首的琅嬅盈盈笑看着她,檀音笑着回道:“在想,选秀就在眼前了,竟蒙皇上圣恩,少了一番折腾。” 琅嬅忍俊不禁,假意轻斥一句:“如今是愈发胆大,什么话都敢说了。” “也就是在娘娘面前敢肆意些。”檀音乖顺弯眸。 琅嬅无奈笑着,温声道:“原本皇上想等选秀结束后,让你入选该是名正言顺,而璟瑟念叨你,总说你的故事有趣,皇上心生好奇,才提早让你入宫来。” 檀音:啊? 设想过无数被召入宫的缘由,却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自己给和敬公主讲的小故事,檀音脸上露出了点惊讶,嘴角小幅度抽搐几下,保持端坐位上。 同时思绪不由地发散: 皇上,你也想听故事了嘛? 第25章 连降级 天光昏暗,仿佛是将黑漆漆的锅底扣了下来,阵阵清香飘荡在空气中,裹挟寒冷冰冽的气息,风啸低沉,让人忍不住想缩进温暖的屋里,直到过完这个冬天。 这几日又是雪又是雨的,嫔妃们便被琅嬅免了请安,无缘得见皇后侄女。 对于曦月来说,见不见都无所谓,她的钟粹宫就挨着承乾宫,串门方便,留下用膳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与琅嬅、檀音姑侄俩共坐在暖阁内闲谈家常,唯一个自在形容。 自檀音入宫,又暂住额娘宫中,和敬公主璟瑟心里欢喜极了,恨不得每日都听檀音讲些典故,偶尔缠着曦月教她写字,撒娇不会搅扰了哥哥看书。 虽是寒冬腊月,承乾宫不仅烧着地龙,也因为小姑娘的欢声笑语春意融融,若问阖宫哪处温暖,就当属承乾宫了。 二月里要举经筵,讲学是件大事,弘历记在心上,将这个世界先帝年间几乎废止的事情重新拾起,以每季仲月定日举行一回讲读,也昭示了他整顿混乱秩序的决心。 丧期已过,皇后千秋令节提上了日程。 前朝后宫一时都变得忙碌不已,储秀宫外看守的轮班侍卫有了可趁之机,无人察觉什么时候端妃竟能偷偷出储秀宫,即便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而那日刚开始诧异侄女偷偷离宫的那拉氏,对此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并不知情。她在宫里还有些潜藏的人脉,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不曾露过半分。 没错,那拉氏手握着这部分人,没有要为端妃改善一下禁足环境的意思。 端妃自闺中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嫁人后同样过得很好,可宫中不比王府,没有砥砺是难以成长的,若连这些都受不住,想要来日登上后位也不过是一场笑谈罢了。 乌拉那拉氏培养出来的,不该是个无用之人。 时候偏巧,端妃的父亲那尔布因失职降罪,从正四品佐领贬为了正六品骁骑校。 那拉氏吩咐将消息送进储秀宫里,得知父亲降职的端妃如同一个牵线木偶,双眼呆滞地垂了垂,久久不作声。 可是让那拉氏失语良久,这青樱听见父亲受罪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莫不是满门心思都扑在如何应付皇后的侄女身上了。 一个小丫头罢了,何至于分不清主次? 乌拉那拉氏在前朝本就使不上力,全靠后宫的女人撑着,身为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做了嫔妃也是家族的一份子,怎能不想方设法提拔本家人? 虽想了法子,那拉氏最终沉默,她在先帝年间被禁闭几年,前朝的势力早就被翦除了,根本无从探知那尔布是何原因被降职的。 那拉氏皱了皱眉,她势力不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如今这位皇帝历经几年磨练,已是将前朝握在了手里,连指甲缝都没给后宫留一个。 再说那尔布被降职这事儿,说不冤吧他挺冤的,可要说他冤偏偏都是实打实犯了忌讳—— 那日上朝,正议起经筵的后续安排,那尔布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上奏说什么暂止经筵是先帝年间立下的规矩,先帝是皇上的皇父,皇上作为儿子,不当擅改先帝的决定。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先帝晚年信任的、所谓能够炼制长生丹丸的僧道们,还美其名曰崇尚‘祥瑞’。 弘历活了两辈子,依旧不信这些炼丹术法,若真有人能够做到长生不老,那地府中每日哪来的那么多死法各异的魂魄? 说世上有鬼,大概还能让他信任两分。 仅仅两分而已。 弘历瞧见这些故作高深的僧道就觉得一言难尽,做出一副高深样子,跟混口饭吃有什么区别,骗骗别人就罢了,都骗到皇帝头上来了。 弘历自然忍受不了。 他下了一道圣旨,以冬日暴雨如骤非是祥瑞为由,大骂乱谈祥瑞,鼓动人心的煽动之举,将宫里的僧道全都赶了出去。 之前在孝期里,太后说信佛要慈悲为怀,弘历面无表情。 他慈悲,别人就要试图骑到皇帝头上来了,他偏要反着来,还要名正言顺。 这不,一帮人说乾隆三年的新年有祥瑞,结果正月底连绵大雨,恰巧落进弘历的套里,二话不说找说法对僧道们下手了。 他前脚刚赶走了这些神棍,后脚,那尔布就上折子指明他违背了先帝的规矩,不该如此。 “……” 弘历沉默。他怪道端妃哪来的本事擅闯贵妃寝宫,还咆哮钟粹宫,和先帝恪贵妃乌拉那拉氏相像的地方少的不能再少,合着这毛病都是祖传的。 违背了规矩是吧? 他爱新觉罗弘历就是大清最新的规矩! 早朝之上,弘历面色平淡,将那尔布降为了正五品。 “皇上!” 那尔布也是个不怕死的,毕竟祖传嘛,提到先帝时期的规矩,这位又将年羹尧、隆科多案拿出来就弘历的处理手段说了一通。 “够了。” 弘历脸上浮现不耐,清朗的声音在殿上回响,注定了那尔布的命运,不降正五品了,直接贬为正六品骁骑校。 几句话的工夫被连降两级,朝上众人纷纷埋低脑袋,做出不会为那尔布说话的姿态。 笑话,乌拉那拉氏在朝堂上没本事,那是他们的命途,犯不着瞎出头把自己一大家子给搭进去。 朝上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第26章 千秋节 二月二十二,皇后千秋令节。 皇后生辰历来是重要庆典,宫中人来人往,做出喜笑颜开的模样,从前一日夜里便烛火辉耀,新式的吉服早早就送进了承乾宫,侍奉皇后的宫女太监清晨起身忙碌,扫洗的、为皇后更换吉服的井然有序。 按照规矩,这一日,内外文武官员提前进上贺笺,表达对皇后的祝福。 庆典是在坤宁宫与乾清宫之间的交泰殿举行,皇后需先朝见皇太后和皇帝,再御交泰殿行庆贺礼。 从承乾宫出发,过坤宁宫向南,经过永寿宫和养心殿,由慈宁宫转入寿康宫,从寿康宫出来自慈宁门前经过,朝北进养心殿。 只听大宫女青砚提及流程,檀音就觉得一阵头大,承乾宫到寿康宫,接着是皇帝的养心殿,这和绕了半个紫禁城没多少区别了吧? 皇后过个生辰还要绕一大圈,多累啊。 “娘娘,御前的进忠公公来了。”莲心进到殿内,双手捧着个大盘子,“这是皇上让送来的衣裳,嘱咐给格格的。” “我也要去?”檀音指着自己。 莲心点点头。 琅嬅抬眼望向面上愣愕的姑娘,好笑道:“既是皇上的意思,你去便是了。” 被看穿了想要懒散的心思,檀音笑容乖顺:“那,我这就去换衣裳。” “去吧。” 青砚为琅嬅整理衣裳,几个二等宫女端着花纹彩盘侍立一旁。 琅嬅暂时将莲心放在檀音身边,由莲心替她料理身边的琐事,待过完二月,正式行了檀音的册封礼,她的侍女净葵、妙惜二人就会入宫继续伺候。 弘历嘱托送的衣服有些贴近嫔妃款式,浅藕荷色缎彩绣八团花卉纹吉袍,色彩清新,正适合少女灵动娇俏的年纪。 莲心取来放在托盘里的镂空雕花钿子给檀音戴上,珠翠宝石环绕,点缀银与碧玉两种花钗,左侧垂下一缕粉玉色晶莹的串珠。 透过妆镜瞧着施以粉黛越发明艳的女孩,莲心眼眸一亮,抿唇笑道:“皇上皇后娘娘挑的衣饰格外合身呢,衬得格格冰肌玉骨,顾盼生姿。” 檀音常听青砚和莲心随着琅嬅夸自己,面上飞过一丝红晕,很快淡定下来。 她弯眸道:“娘娘是今日寿星,若听了莲心姐姐这番吉祥话,定会喜欢。” 夸赞的话谁会不爱听呢? 受少女的活泼感染,内敛沉静的莲心扑哧一声笑出来。 交泰殿的朝贺不仅各宫嫔位以上要到,公主、王公福晋及命妇共行六肃三跪三叩礼,檀音的姓氏名字因未正式册封不曾写进皇家玉牒,与嫔妃共列不妥当,站在母亲身边更不合适了,弘历便传话,让檀音陪着温敬皇太后一起到交泰殿。 见琅嬅行礼罢,车舆从寿康宫门前继续出发,往养心殿方向去了,檀音才进寿康宫,温敬太后高座殿内,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富察檀音向太后娘娘请安。” 她如今已无需自称臣女。 “未来还有的是请安的日子,今日就不必多礼了,快起来。”温敬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檀音谢恩起身,视线一移就对上端妃历一段时间禁足后明显有风霜的脸,那不太可能抱有好意的视线冰凉凉的,如阴冷嗜杀的暗夜毒蛇,檀音内心升起一丝不快,面上不显。 啊对了,端妃今日是被特放出来的,按照规矩,先帝嫔妃要到太后寿康宫观皇后拜见太后的礼数,端妃就跟在自己姑母身边,也见到了换上新衣的少女。 如花似玉的年纪,那身衣裳合身的很。 端妃冲她点了点头。 这可不像端妃的性格啊?檀音疑惑掠过眉间,同样作点头回应。 皇后到寿康宫拜完礼,距离大典开始也就近了,太后唤了一声端妃:“你身为嫔妃,无需在这里陪着咱们这些糟老婆子,有富察格格在就行了,你先到交泰殿等着皇后吧。” 端妃在原地顿了片刻,“臣妾告退。”向太后行礼毕,她又飞快一眼自檀音身上划过。 在场的先帝嫔妃有多少不是人精一样的,将端妃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看破不说破罢了。 难得见到富察家格格的那拉氏仔细打量一阵,这姑娘就端正地站在原地,任由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小小年纪能做到不受外物所扰,也是不容易了。 和端妃相比,这才是真镇静。 “福珈,为富察格格上些茶点,时辰还长,别饿着。” 檀音依言入座,看着太后身边的福珈姑姑将茶点端上来,垂眸观地上的绒毯,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太后无奈笑了笑,问道:“你年纪小,是该多瞧些热闹,皇帝却让你在这儿陪着哀家,会不会觉得无趣?” 先帝裕贵妃打趣道:“太后,今日皇后千秋,也别拘着孩子,谦妃妹妹的六阿哥不是得皇上特许与咱们一同去交泰殿么,就让她们年轻孩子自己玩会儿吧。” 太后点了点头。 说是放松,檀音与弘曕在院里随便玩了片刻,就听见宫里的乐声短暂停顿,而后更加激昂高亢,隆重庄严中携带一丝柔情,着重凸显今日千秋令节的喜悦气氛。 她看向交泰殿方向。 第27章 白蛇传 时辰到,交泰殿前公主、福晋、命妇入内,而后诸位主位嫔妃至,众人分列东西两侧。 待皇后正位,乐声喧闹,便由高贵妃率先行礼,领着端妃、纯妃、仪嫔和嘉嫔向皇后行礼,六肃三跪三叩。 之后,柔淑长公主与和敬公主拜,再宗室福晋们,二品及以上官员命妇依次。 乌压压的黑色夹杂着艳彩俯身,人海连绵,琅嬅于高座之上遥望,内心激荡,面上挂起平和端庄的笑容,受着天下万民的朝贺。 檀音同温裕太后到交泰殿后,被宫殿监引到长公主、和敬公主身侧,稍稍落下半步行礼,皇帝将她安排在这个位置,身后宗室福晋细瞧一眼服饰,立时明白檀音就是将要册封的嫔妃。 礼毕,琅嬅先行回宫,其他人按照指引暂候。 和敬公主过来挽住檀音的手,笑眯眯道:“表姐一会儿与我回皇额娘宫里吧,皇阿玛说还有宴席,让表姐与我同坐。” “皇上与公主发话了,我还能不愿么?” 檀音落下打趣的话音,望向命妇列次,纳喇夫人的品级不足,今日进宫的只有琅嬅的母亲觉罗氏,距离有些远,她辨不清哪个才是觉罗氏,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看宗室福晋之列,姑母履亲王福晋笑意和善,鬓边添了缕缕银霜。 履亲王福晋与檀音是亲姑侄,昔年嫁予康熙与定妃万琉哈氏之子允裪,曾生下二子,皆是早夭,如今年近半百,养过的长女嫁去科尔沁,膝下还有乾隆元年出生的幼女,日子算是满足。 而这位幼女将来嫁回富察家,丈夫明亮与她同龄,是琅嬅长兄广成的儿子,也是檀音的堂弟。 康雍乾年间要说哪个姓氏家族深得皇恩,除了富察氏不会有第二家。 上次见履亲王福晋是正月里,檀音顿时生起思亲情绪,扬唇笑着,趁没有人注意悄悄地对姑母眨了眨眼。 履亲王福晋无奈瞥来一眼。 檀音与璟瑟回承乾宫时,大阿哥、二阿哥和三阿哥及低位的贵人答应刚拜见了皇后,阖宫的首领太监也来祝寿,很快各自散回到职位上。 “恭祝姑母千秋,愿姑母凤体康健,岁岁年年!” 人群退去,只留下承乾宫自己宫里的人,檀音站了出来,带着喜悦笑容。 永琏和璟瑟这对兄妹相视一眼,默契地笑着拜道:“祝皇额娘生辰安乐,长寿逢春!” 一大二小的三个孩子诚意祝福,琅嬅眼露欢愉,走下台阶将他们扶起。 “你们三个,是商量好的吧,还特地选了两句贺词。”琅嬅看看乖笑不语的侄女,顷刻便猜到是她的主意。 璟瑟撒娇钻进母亲怀里,永琏瞥眼一旁,檀音表姐摇摇头,无声轻笑,他想了想,答道:“皇额娘生辰,理当贺词祝祷。” “你呀……” 琅嬅无奈点了点儿子额头,难怪皇上说永琏性子像小古板,可不就是如此嘛,一言一行都着重规矩。 午宴由弘历定在乾清宫进行,后宫嫔妃与王公朝臣皆赴宴。 原本在交泰殿上的赐金银、绸缎、宝物等,同样移到了乾清宫进行,宫女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殿内人声笑语,气氛欢快。 太后先到,帝后也相携而来,身边跟着二阿哥、固伦和敬公主,以及皇后的侄女富察格格。 弘历嘱咐,皇后千秋为家宴,诸位不必过于拘泥礼数。 王公朝臣与嫔妃分别再次向皇后祝礼,贺礼呈上,吉祥话赞得琅嬅嘴角上扬,笑意仿佛贴在了脸上,她心情好,弘历满意地暗自点头,内心亦是舒畅。 开席后,南府戏班子奉命来演绎戏曲,鼓一敲,锣一响,乐声铿锵起伏,演戏的主角咿咿呀呀唱起浮生如梦,那镜中花、水中月就在低回婉转之间悠然落于实处。 不少人望着戏码,脸上露出沉醉。 从艺在皇宫大内,人人都是有真本事的,能演奏叫人沉浸的大戏,仿佛亲身经历,心有感慨。 璟瑟看的似懂非懂,侧头问自家哥哥,永琏读了几年书,却也解不透其中奥义,面对妹妹的询问,摇摇头看大哥永璜有无答案,永璜面上一愣,耸了耸肩,他也不是很明白曲中深意。 璟瑟失落轻啊一声,似乎听见身边有人随着节奏哼唱,声音有些好听,她转着目光寻找源头,才发现是身边的人。 “表姐,这唱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这时唱的是《白蛇传》。” 但不是完整剧目,南府班子将其中的白素贞端阳吓死许仙给截取出来,以免犯讳。 “白素贞与许仙许婚,法海从中作梗,白素贞与妹妹小青便一怒之下水漫金山,后来与许仙在断桥重逢,法海不甘心,将白素贞压在雷峰塔下,数年后白素贞被释放出塔,再行修炼。” 与后世歌颂白素贞的美好品德不同,最初版本的白素贞是纯粹的妖怪,连名字都还与白素贞三字沾不上边,而白素贞出塔重点歌颂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皇室于民间百姓而言,就是戏曲中的上天。 璟瑟疑惑道:“为什么和表姐你讲过的不一样,许仕林呢?” 流传久远的《白蛇传》是个显得悲情的故事,白素贞如飞蛾扑火,既想要人间真情,也舍不下妖的本性,最终落一身劫难。 时光长河使之从悲情慢慢转变为善意的色彩,带有了一定的怜悯。 直到横空出世的某部电视剧,出现了许仕林孝感动天救母并团聚美满的结局,这时的白素贞形象已经成了尽善尽美的义妖,甚至是仙女。 檀音笑道:“世间的故事总有或好或坏的结局,全看人心怎么去评判,抱着怎样的期望,期望不同自然就是不相同的结局。” “你的期望是怎样的?”永琏忽然问道。 “戏有好坏,人分善恶,”檀音微顿,饮了盏茶,“我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看到美好欢乐的结局,不太喜欢邪胜过正。” 永璜听弟弟妹妹与富察家的格格说了半晌,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何意?这出《白蛇传》还有别的结局?” “当然有,比这唱的有意思多了。”璟瑟扬了扬下巴,声音清脆软和。 永璜头一回听说,顿时起了好奇的心思。 “什么样的,快说与我和你二哥听听。” 永璋坐在座位上,纯妃边用膳边照顾着儿子,目光一瞟,永璋竟将脑袋凑向说话的和敬公主与富察格格几人,懵懂地转着眼珠,像是想要听正聊的话题。 纯妃:他们在讲什么? 好奇心,逐渐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第28章 结姐妹 皇后千秋,宫中接连举办宴席几日,南府也唱戏庆贺几日,接连的热闹几乎赶上今年正月新岁那场面,更有人戏称是又一个‘小年’。 每天都是不同的戏文,让日子如流水飞逝。 一到新戏,璟瑟就想要知道与故事的不同之处,檀音轻声解释,温和的声音恰巧能让永琏和永璜听得见。 弘历与琅嬅评着南府的功底,随意瞥过下首席间。 女儿璟瑟支着脑袋专注听少女讲话,偶尔回应几句,往旁边一瞧,不止璟瑟的两个哥哥,三弟永璋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纯妃绿筠都凑进了小圈子,几个人有说有笑的。 殿上乐声嘈杂,听不清他们在说笑什么。 琅嬅转首与太后讲了新上的戏曲名字,太后点点头,笑着同女儿柔淑长公主说话。 弘历始终无声,正看着嫔妃皇子公主的席位方向。 “?”琅嬅面露不解,回头,顺着视线,原来弘历的注意力在女儿与侄女二人身上,“皇上?” 弘历收回视线,端起酒盏向琅嬅,带了几分歉意笑道:“朕一时失神,忽略了皇后你,是朕之过。” 琅嬅只觉好笑,天底下谁犯错,皇帝贵为九五之尊都是不会错的,这话分明在哄她,她也不会真当实话,嗔怪道:“皇上又拿臣妾打趣。” 弘历伸出手,琅嬅将自己的手放进温热的掌心里,他眸光温和:“上天若能如愿,我愿我的爱妻能永远陪伴身边,儿女绕膝。” 琅嬅甚少听见弘历这样直白表明情意,不禁羞涩地微垂面孔,嘴角勾起幸福的笑容。 “原来格格真如贵妃赞扬那般,”绿筠说着上下打量檀音几眼,“才情过人,伶俐聪颖。” 莫说对诸多故事有独到的见解,便是让她记下不同的结局,且完整复述而出,绿筠都觉得很有难度,何况是更深层的含义。 “不过是看过几本闲书而已,我这都是些闲散工夫,哪里能比纯妃博通诗书。” 因座位相近,凭借几个故事拉近了距离,檀音与纯妃相处起来就没了刚开始的疏离,显得亲近些。 听了夸赞之语,绿筠愉悦,眼角眉梢都是开怀的笑意:“瞧瞧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甜。” “纯娘娘和和敬的想法一样诶,”璟瑟也是这样认为的,“好想和表姐学学,这样就能每天都哄皇额娘开心了。” 璟瑟年纪小,语气却一本正经,檀音与绿筠没忍住笑出声来,永璋见额娘笑容满面,也乐呵呵地挥舞起小手。 绿筠举杯一敬:“格格若不介意,可唤我作姐姐,我就当多个妹妹相处着。” 檀音并不扭捏,回敬笑道:“便听绿筠姐姐的。” 二人相视一笑。 清朝时期的酒工艺还没有以后那样发达,更像是米酒,喝起来有点软和润泽的感觉,散发醇厚香味,浓度倒是不低。 檀音前几日没怎么喝过,高兴就多喝了两杯,面上浮现些许薄红,双眼朦胧,看人都仿佛有了重影儿。 绿筠奇道:“可是醉了?醒酒汤备在偏殿里,去饮些提提神吧。” 后几日比千秋当天随意了许多,席间悄声离去片刻的人不少,高座上的几位主子并不过于管束,也都乐得自在几分。 檀音点点头,独自离了席。 远离乐声嘈杂,莲心跟出来,问了句后,就带她往偏殿去,这几日天气不错,风仍吹着,冷意袭来,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被风一吹,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外面风大,格格仔细些。”莲心将披风拢在她身上。 弘历与琅嬅说话,想起来问问幼妹柔淑长公主近况,柔淑语意温和,仔细作答,道:“福晋二人待我极好,什么都不曾缺漏,皇兄皇嫂请放心。” “那便好。”弘历点头。 他对这多出来的妹妹没什么看法,完全是哥哥对妹妹纯粹的关怀罢了,只是那远嫁蒙古准噶尔部的端淑长公主,让他一时想起了前世老爹雍正的养女和硕端柔公主,端柔是嫁与了蒙古科尔沁部。 弘历有些不太能理解,端淑长公主与端柔年岁并不相仿,但在受先帝喜爱这一点上非常相似,看着像是端淑以端柔为蓝本演变出来的人物。 这不可笑嘛,养女变成亲女儿,同一个母亲,亲儿子却成了养子,和倒反天罡一样。 最让他觉得可笑的是,按照年纪,先帝驾崩前将端淑嫁了出去,皇帝病重,他的养母还有心情嫁女儿?上赶着让皇帝怀疑她有别的心思? 说到底,端淑被嫁出去也是先帝疑心使然。 弘历想着,看了眼女儿和敬公主身旁,坐在那里的少女不见踪影,和敬一脸无聊,纯妃笑着同她解闷。 就在这时,赵德胜神色匆匆,尽量降低存在感地走进来,走到吴书来身旁,耳语几句,话音落时,吴书来微微变了脸色。 他俩平时跟逗哏捧哏似的,一搭一话,擅长变脸的本事,比翻书还快,什么事这样急着? 弘历疑惑。 吴书来上前站到他斜后方,躬身低语禀道:“皇上,富察格格到偏殿醒酒,不慎坠下了阁楼。” 身旁的琅嬅听见提及自家侄女,酒盏在手中一抖,立时溅出几丝飞沫,落到光滑的檀木桌上。 第29章 怎算计 乾清宫东暖阁。 莲心让承乾宫的二等宫女去禀报主子,守在正殿外头的进忠一见小宫女神色慌张,就知不对,告知赵德胜一声后,立即乖觉地往太医院方向跑去。 此刻檀音只觉得胳膊隐隐作疼。 取来镜子一瞧,莲心为她重新梳过头,发丝仍有点蓬松,一缕凌乱贴着脖间肌肤,右额角处明显可见红肿迹象,脸上、双臂都是擦伤,血丝细微。 莲心接过小宫女递上洗净了的巾帕,轻轻给她擦拭双手,想起看到檀音从那木楼梯上摔下来的场景,依旧心惊不已。 不知是在哪里当差的小太监,心实在太坏。 经历素练的事情以后,莲心对自家娘娘这位堂侄女有了些滤镜,手段果决,三两句问清楚了事实真相,她的事情也不是自己一个侍女能过问的,莲心很有自知之明地侍候在侧,不作多言。 弘历让五弟弘昼上前陪着太后说话,自己与琅嬅赶来偏殿,贵妃曦月见帝后神色有异,绿筠久久不见檀音归来,只有莲心说是外头醒醒神,两人便结伴而行。 暖阁外值守的人皆行礼,琅嬅无言快步进阁,莲心听见门口的动静福了福身。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成这样?”琅嬅走近才发现檀音额头红了一块,心头惊了一下。 檀音宽慰的话还未出口,瞧见琅嬅身后的明黄龙袍,身体前倾:“见过皇……” “行动不便,不必行礼了。”弘历示意继续坐着,看了看她身上与额头,眉头蹙起,“太医来了么?” 莲心道:“回禀皇上,进忠公公已经去请了。” 说话间,外面很快就传来问询声,赵德胜走进来:“皇上,进忠与齐太医、贺太医到了。” “请两位太医进来。” 贺太医本名贺知成,是富察氏推荐、太医院考核通过的一员,曾在富察府上教导了檀音几年医术。 齐汝与贺知成进入暖阁内,请了安,弘历让他二人上前为檀音诊治,余光看了看最先禀报情形的进忠。 以弘历这两年与檀音接触下来的了解,她不会轻易坠下阁楼,失足都不太可能,进忠将情况说得严重,明显这其中有着隐情。 一个性格谨慎的女孩儿,说她自己失足,几人会信? 搭了脉,齐汝回道:“格格这的确是摔下阶梯造成的擦伤,除了双臂的擦伤,唯有两处伤势较为深些,不过皇上、皇后娘娘请放心,待敷用过微臣二人开的药,格格定会痊愈的。” “两处伤?”曦月疑惑看了看檀音,问道:“还有哪处?” 贺知成道:“回贵妃,另一处伤在格格的脚踝关节,是摔下楼梯时不慎扭伤所致。” 都说到这里了,自然要问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作为这段时间侍候檀音的人,莲心率先答道:“格格多饮了几杯,便到偏殿来用醒酒汤,格格一时想要在廊下看景,就让奴婢回殿上同纯主子与和敬公主说一声,待奴婢回来时,格格已被一个人推下了台阶。”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绿筠闻言忙问。不知是谁胆量这样大,敢在皇后娘娘千秋节里对皇后的侄女下手。 莲心摇摇头:“奴婢只瞧见了那人背影,穿着看着像是个小太监。” “嘶……” 琅嬅看向低声呼痛的檀音,青砚接过莲心的活,替檀音擦拭脸颊,却不小心碰到了她额头上的伤,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琅嬅无奈叹了口气,问道:“对方是什么人,可看清了?” 檀音点点头。 今日席宴,她与纯妃绿筠说了话发现,彼此竟兴趣相投,深宫中得逢一知音是为喜事,说笑时有些贪杯,酒劲上头,连醒酒汤都似乎压不住脑袋昏沉沉的感觉。 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回到殿上,要是再让南府戏班子咿呀唱上几嗓子,她觉得自己晚上可能没有好觉了。 见她撑着头靠在桌边,神色恹恹,莲心道:“格格可要让太医来瞧瞧?” 檀音右手食指与中指按在太阳穴处转了几圈,勉强缓缓神,眸子睁开看着莲心,笑了笑:“没什么大碍,我对自己身体情况有些了解,在廊下吹会儿冷风就好了,不必叫太医来。” 莲心还有些担忧,檀音又说:“我真没事。倒是纯妃与和敬公主那边,和敬也许等着急了,莲心姐姐替我与她们说声吧。” 就这样,莲心被她支开了片刻。 正是这支开的短暂工夫,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 直到莲心离开一瞬后,檀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在廊下吹着冷风,冰凉刺骨的感觉刮得脸颊都要发疼了,醒酒汤也该起效用,她却觉得越发不舒服,眼睛忽然酸涩,身体无端涌起了困意。 她站立的位置在值守侍卫的视线死角,绕过廊柱就到了他们视线范围内,但她似乎使不上力…… 这一定不对劲。 面对不明情形,檀音冷静地将牙齿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一下把清醒还回来,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身后莫名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并不是宫女穿的鞋底材质,声音不对,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沙沙闷音,很有规律的间隔短暂,抬脚也不似侍卫的些微沉重。 排除了几个错误选项,檀音意识到,来人是个太监,还是个在宫里有些年头的太监。 她立时回头! 对方不意她忽然回首,吓了一跳,当即伸手抵住她肩膀和背部,使劲一推! 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花盆底借不着平衡的力,身体就向后仰倒而去。 电光火石间,檀音看到,扣紧的帽子底下露出一张清秀俊俏的面孔,是个非常面生的小太监。 顾不得思考他在哪个宫里任职,自己站立的位置距离平地地面有一米多高,这样没有重心的摔下去,不得脑震荡也得瘸个十天半个月的。 若是背脊倒霉,恰巧撞到石栏杆,就这距离和冲击力,基本能废了她,导致半身不遂。 幕后的人并不只是要给她点教训…… 比起半身不遂的结果,檀音宁愿身上受点伤,崴个脚也好过点吧? 于是,她霎那间顺着向下翻转的惯性,努力转动身体半圈,抬手护住后脑勺和腰腹,滚落到底。 额头不慎磕了下栏杆边角。 那滋味……的确酸爽。 咔嚓。 她隐约听见了脚踝发出的抗议,脚扭到了。 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 “格格!”莲心的呼喊远远传来。 第30章 小太监 即便未亲眼见到,听罢檀音的讲述,曦月与绿筠两双美眸中划过了一丝惊骇。 这幕后主使真是心机深沉,且胆大,敢对富察氏的人动手。 弘历上辈子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转念就明白这是他人计谋,为的是要让檀音不能进入后宫成为妃嫔。 他当即叫赵德胜将如意馆的画师请来。 原本的好心情大打折扣,弘历看向琅嬅,便知她此时只想找出导致自己侄女受伤的罪魁祸首,面上春风早已消散,平时温柔的眼睛里浓聚了暗沉沉的风,弘历朝门口一挥手,吴书来会意,嘱咐乾清宫值守的侍卫留意着举止不明的人员。 郎世宁的画技高明,可他正值生病,不久前弘历赏了他一百两银,供养病之用。 今日在宫中当值的画师自然不是郎世宁,而是郎世宁的亲传弟子之一——丁观鹏。 丁观鹏于雍正四年进入皇宫成为皇家御用画师,画风工整细致,受到欧洲绘画的影响,最善人物和山水、道释,也可作肖像画,与老师郎世宁、画状元唐岱齐名。 “格格请阅,那小太监是否是这般样貌?”丁观鹏绘好了画像,交由吴书来,再经莲心转入檀音手中。 檀音细致看过,点点头:“正是他。” 弘历看了一眼画像,吩咐吴书来和赵德胜叫人去找。 赵德胜应声,细致观了观画像,忽然咦声出口。 “认识?” “回禀皇上,”赵德胜躬身,“奴才昔日奉命到启祥宫送皇上的赏赐,见过这人一面,他是白答应身边的,负责院中洒扫。” 那就是和白蕊姬扯上了干系。 弘历看重富察氏,看到富察氏族人自己也争气就更高兴了,给予发妻琅嬅足够的尊重,没料到有些人看不明白形势,动土动到富察氏头上。 上赶着藐视皇权,此等操作,弘历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后宫女子。 弘历吩咐下去,今天本就是家宴最后一天,发生这事,夜宴便作罢,又叫赐下菜品给诸臣。 他看向琅嬅,“这些时日檀音仍留在承乾宫里,待养好伤,即行封嫔的册封礼,明日便让她的侍女进宫来侍候吧。” 话音落下,曦月与绿筠相视瞬间,望见彼此心头的诧异,但总归说来惊讶不算多,以富察满门的声望与琅嬅这个皇后之位,檀音初入宫封为嫔位也在情理之中。 琅嬅面上闪过微缕意外,点点头道:“是,臣妾一会儿就同履亲王福晋说一声。福晋是檀音的亲姑母,也好与臣妾的伯父和堂兄说起侍女入宫事宜。” 那小太监被拿着画像的侍卫将宫里翻了一圈,最终堵在永寿宫门前,拿了人,侍卫们就到承乾宫复命。 弘历与琅嬅坐在正殿上首,两边分别坐着贵妃曦月和纯妃绿筠,绿筠身侧是答应白氏。 “禀皇上,画像上的人已经寻到。”吴书来躬身进殿。 “带进来。” 吴书来出去招呼一声,就和押着那清秀小太监的进忠一块回来,进忠手上使了把力气,将小太监按倒在地上。 小太监呲牙咧嘴的:“皇上、皇后娘娘万安。” 弘历不发一语。 皇上不做声,皇后也静静地看了眼小太监,贵妃与纯妃更是乖觉,在一旁当承乾宫里的背景板。 白蕊姬眼风自小太监身上划过,莫名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白答应,”弘历终于说话了,“可认得他?” 白蕊姬目光停顿,那小太监被进忠一把捏在下颌,强行抬起头,蕊姬看了会儿,后知后觉讶道:“小唐子,怎么是你?” 她看向弘历,站起略福身道:“回皇上,他是嫔妾宫中负责洒扫的,叫小唐子。” “他今日在哪,做了什么,你知道与否?” 蕊姬听出皇帝语气不对,心知是出了什么事,才将自己叫到皇后宫里来,摇头道:“嫔妾一直在乾清宫宴上,并不知小唐子今日去向。” 这时小唐子叫唤起来:“答应怎能睁眼说瞎话,不是你让奴才到乾清宫外头办事的吗?” 殿里一片安静。 蕊姬察觉帝后与二妃目光都停在了自己身上,且意味不明,暗道一声不妙,愤而转头,瞪了眼小唐子:“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你不过是启祥宫里一个扫院子的,平时近身伺候的都是我身边的宫女,几时轮到要你替我办事?难不成,是我身边没人了么?” 话被堵了回来,小唐子却不做声,只是梗着脖子,似乎想以此笃定是白蕊姬让他去的乾清宫附近。 曦月看了看上首的帝后,奇道:“既是要你做事,自然是将做什么事说清楚,怎么倒是先争论起是不是白答应让你去什么地方了?” 绿筠附和道:“贵妃姐姐此言有理。不如,小唐子,你将你今日该做的事写下来,既是在乾清宫附近,侍卫往来巡逻,也能为你做个证明。” 弘历看吴书来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去准备东西来。 将笔墨纸砚带进殿里放到小唐子面前,吴书来说了声:“小唐子,动笔吧。” 宫中的几大巨头盯着,小唐子只觉得被放在了火上烤,冷汗直下,吴书来把毛笔塞到他手里,铺展了纸张,整整齐齐的,小唐子垂首望洁白的一片,浑身颤抖,静了许久才落笔。 绿筠看看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曦月,曦月也望过来,两人各自挪开视线。 一个小太监会写字说明什么? 瞧那握笔的姿势,端正自然,当是练过有了些年头的。 过了片刻,吴书来拿起小唐子写满字的纸张,呈给帝后二人。 弘历看过忽地赞赏一声:“字写得这样好,做个小太监,可惜了。”他一顿,扬了扬唇:“若非家世与身份不够,倒是能当朕身边的‘御前侍卫’。” 进宫做太监的都是汉人,且是穷苦出身,莫说写字,会读书都是少数,这部分人经内务府安排,通常侍奉于帝后与太后、贵妃等人身侧。 弘历竟不知,几时这样的人留在了低位嫔妃身边,还做着院中洒扫的活儿。 也是稀奇得很。 第31章 金玉妍 “奴才幼年时家境尚可,爹娘请同乡的教书先生教过几年,懂得点写字的巧法。” 小唐子含糊道。 弘历:进宫当了几年小太监还没忘,没事时也没少私底下练吧? “原来是这样。” 在小唐子被捉来承乾宫之前,弘历已让吴书来去查了档案,各宫太监用物定量从未变动,笔墨纸砚于他们而言并不便宜,显然小唐子有受他人贿赂行事。 纸上写着,白蕊姬让身边的侍女俗云回了趟启祥宫,叫小唐子取披风与两盒檀香送到偏殿。 琅嬅接过弘历手里的墨纸浏览片刻,问道:“送了东西,也该有物证,你将这两样放在什么地方了?” 小唐子闪了闪眼神,声量忽然变轻:“就在偏殿之中……” “本宫问你将披风和檀香盒子放在偏殿什么位置,不需要你重复一遍是在偏殿中。”琅嬅语调温柔,神情威严,散放出皇后不容置疑的气势,“还不从实招来。” 坐在屏风后面遮挡住身体的檀音听到这里,思索了会儿。 这小唐子打定了主意不承认究竟做了什么事,只说是蕊姬让他取东西,那么极大可能,指使人将檀音推下台阶的不是蕊姬本人,小唐子也是旁人放在启祥宫里的一枚棋子。 后宫里前期有能力使出这等手段的,要么太后和先帝恪贵妃,要么金玉妍,以及还有一个人——海兰。 总不至于海兰莫名其妙提前黑化了吧? 虽说这种可能不太现实,本心提防的她并没有随便排除可能性,若是海兰借乌拉那拉家的势力朝宫宴酒中加料,瞒过富察家是能够做到的。 而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放、放在……” 小唐子支支吾吾的声音引得檀音收拢思绪,她看向琅嬅,琅嬅的目光逐渐转变为冰冷:“怎么,你自己放了东西却不记得在哪儿?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弘历拍了拍琅嬅手背作安抚,对下首道:“白答应,俗云今日是否随行伺候你?” 蕊姬点了点头。 “那便叫她进来回话。”弘历颔首,唤吴书来,“赵德胜也该回来了,让他直接进来,不必候着。” “是,皇上。” 很快俗云走了进来,请了安,就听见皇上询问:“俗云,今日在宴席上,白答应有没有让你回宫一趟?” 俗云回忆了阵白日的经历,回话:“禀皇上皇后娘娘,我家主子的确有让奴婢回宫。” “回去做什么?用纸笔,写下来。”弘历支使吴书来一声。 书写的工具分别放在蕊姬和俗云这对主仆面前,二人都算聪明,谁也没看对方,提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两份纸张被呈给帝后检阅,随后传给贵妃和纯妃看看,对比小唐子写的供词,分毫不差,俱是写着取披风和两盒檀香。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究竟是小唐子在撒谎,还是蕊姬和俗云主仆俩串了供? 莲心接过青砚递来的,交由檀音看一眼,檀音想了想出声:“皇上、皇后娘娘,我有疑问,想问问白答应与俗云。” 弘历闻言,颔首道:“问吧。” “谢皇上。”檀音隔着屏风看了看淡绿色宫女服饰的女子,“俗云,取物到交与白答应手里的整个过程中,有没有人插手,或是与你有过交谈?” 俗云转了转脑袋,分辨出声音来处,作答:“回格格话,奴婢回启祥宫取东西后走到院中,负责洒扫的小唐子曾好奇两句,问奴婢答应此刻在哪,奴婢答是在偏殿暂歇。后来奴婢就从启祥宫赶回乾清宫,中途再未有人与奴婢搭话,更无从说接手奴婢拿的东西了。” “这么说,小唐子得知消息,是因为和你接触后询问而来。” “正是。” “那好,我接下来这个问题,还请白答应为我解惑。”檀音看向蕊姬,见蕊姬朝屏风这边点头的动作,就道:“披风好寻,倒是那两盒檀香……白答应让俗云取檀香,是否是为了赠予什么人?” “我将檀香赠予嘉嫔姐姐了,她近来有些睡眠不佳,檀香可助她安眠。”蕊姬道。 金玉妍真是惯常做没什么算计的样子,一度能哄骗不少人。 檀音垂了垂眸,看着帝后二人说道:“我想问的已问罢,仍请皇上与娘娘裁夺后事。” 蕊姬嚯地站了起来,记着礼数福了福身:“皇上、皇后娘娘,嫔妾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可小唐子却假借嫔妾意思行不轨之事,摆明是要拿嫔妾作挡箭牌,嫔妾实在惶恐,恳求皇上与皇后娘娘证得嫔妾的清白,还一个公道。” “坐下吧。此事,本宫与皇上定会查个清楚的。” 琅嬅温和出声,看了看弘历,询问:“皇上,是否要嘉嫔来一趟承乾宫,正好将另一份证物也带过来?” 弘历颔首:“传吧。” 散了宴席后,玉妍与丽心回到长春宫,时辰尚早,她懒懒倚在卧榻上,摘下护甲,玉手撑着额角,闭眼假寐,迷糊间感觉到贞淑往炉上添了次炭火,殿内静悄悄的,热气暖融,一时竟真涌上了困意。 莫名的,玉妍脑海里回想起了今日宴上帝后提前离席,除了帝后,贵妃与纯妃也忽地离开正殿,之后再不曾回来,不久,御前的吴公公就传皇上旨意,叫散了宴会。 表面看上去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答应白氏却被召去了皇后的承乾宫,连宫里的侍卫都神色严肃,气氛变得不同。 玉妍霎时明白,宫里面是出事了。 皇后琅嬅有几分慌张惊诧的面容一闪而过,玉妍闭眼想了想,这出事的人便是和皇后有关系,或是皇后宫里的,又或者,是皇后的侄女,那位檀音格格。 回到宫里,贞淑一脸镇静对她点了点头,玉妍遂勾起唇。 局已经布下,这些个养尊处优的后宫妇人,有几人能够置身事外呢? 她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隔着宫墙眺望长春宫东北边邻近的储秀宫,没忍住轻轻嗤笑一声。 某些人自以为不问宫里的争斗,结果还不是放不下嫉妒心,自己不愿意动手,就唆使低位嫔妃做局。 有点意思。 玉妍很是满意这样的局面,这宫里就该越乱越好,乱了,她才能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并坐收渔利。 她静数时间,在倒数下一的一瞬,贞淑忽然走进殿内,对她道:“主子,皇上让您去皇后娘娘的承乾宫,要您带上午间白答应送的檀香。” 第32章 谁布局 “奴才奉命查过了敬事房的档案,小唐子本是江南苏州人士,原姓秦,富家出身,少年时得教书先生教导,读书写字皆是会一些,先帝十二年时家中遭难,父母双亡,于当年十一月核实入宫,更名为小唐子,白答应居启祥宫之初被分到了答应宫里做洒扫。” 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赵德胜回禀的声音。 “关于小唐子入宫到分至启祥宫前这段时间,分为四段。第一段是先帝十二年十一月后,先在御花园培灌花木。第二段从十三年五月到八月,被分入储秀宫。八月以后,先帝嫔妃挪宫,小唐子进宁寿宫伺候,二年十月因出错被赶出宁寿宫,回到御花园做原职。”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 “有话就接着讲,”弘历蹙了眉,“别吞吞吐吐的。” 赵德胜应了声是,躬着身续道:“奴才查小唐子行动轨迹,留意到小唐子曾于红箩炭案时,出没西六宫的长春宫、翊坤宫一带,并且与一个汉人侍卫颇有往来,但正月年节里这侍卫任满离宫后就下落不明了。” “下落不明?” 听见皇帝语气里的疑问与不满,赵德胜心头一激灵,忙补缺说:“皇上放心,奴才已经让人追出宫接着查了,那侍卫是京城本地人,很快会有结果。” 弘历没说什么,随意一挥手,赵德胜便退出了殿门。 片刻,吴书来禀道:“皇上、娘娘,嘉主子到了。” “让她进来。” 殿门帘子被撩起,玉妍脸上含着惯常的亲近笑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朝帝后行了行礼:“皇上与皇后娘娘万安。” 得了皇上允准,玉妍笑意盈盈落座贵妃曦月身侧,向身后的贞淑摆了摆手,示意将檀香呈上,“听闻皇上召唤,要臣妾将白答应送的檀香一并带着,臣妾便不曾动过盒封,都完好无损。” 檀香到帝后跟前过了目,由吴书来捧在手里给蕊姬主仆二人看一遍。 蕊姬确认无误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正是嫔妾赠予娘娘的檀香。” 话音落下,帘子再度被掀起,一个侍卫来报,他们巡逻时,在景仁宫附近发现个行迹可疑的宫女,已经将人擒住,听候皇上发落。 殿内众人都是一怔。 曦月暗自嘀咕:宫里都在皇上的命令下戒严了,这又是谁到处溜达,上赶着招惹嫌疑? 琅嬅询问:“是什么人?” 侍卫道:“对方声称是延禧宫人,被臣等围住时,手里还攥着一块玉环。” 吴书来接了玉环,细致端详,回禀:“皇上、娘娘,这玉环瞧着是御赐之物,奴才记得是赏给永和宫海贵人的。” 弘历:…… 这怎么又牵扯到了延禧宫和永和宫? 绿筠更是一脸茫然,赶紧起身表态道:“皇上,臣妾并不知晓延禧宫有宫女私下外出,在宫中游荡一事。” 蕊姬疑惑:“可这小宫女是怎么回事?莫非和小唐子有什么牵连?” 琅嬅无语凝噎,额角隐隐泛起不适,闭了闭眼缓神。 弘历下巴一点,示意绿筠先坐下,对吴书来和赵德胜道:“将延禧宫陈贵人和永和宫仪嫔、海贵人都传来。” 看一眼吴书来二人应喏离去的背影,檀音已是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一个要把后宫妃嫔都拖下水的局。 她富察檀音这还没进后宫呢,就闹出牵连了众妃的事情,本就放在她身上的怨念只会更深,比活靶子还活靶子那种,但凡有人因为这件事被惩罚,她的麻烦就会变得层出不穷,不会有一日清闲。 布局之人真是好高深的本事。 若是只为了将她树立为后宫的靶子,挑起所有人的不满是最简单的办法;若是要搅浑后宫这滩水,便于掌控局势,这人的目的就很明了,希望有人替她说得上话。 是钮祜禄氏和乌拉那拉氏其中之一么? 若是太后,可能犯不着对她出手? 这其中根本就没有半点利害关系。 檀音心念微转,布局之人应该不止一人。 被传召的嫔妃到承乾宫时,外面下起了小雪,帘子打开就能分明地感觉到外面的刺骨寒风,天阴沉灰蒙,瞧着压抑如同承乾宫里的气氛。 皇帝吩咐青砚与莲心:“贵妃怕冻,格格才受了伤,见不得风,给她二人的暖炉再添些炭保暖。” 刚刚走进承乾宫正殿的端妃晃了晃神,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滑倒,进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待她站稳而后退开一步恭敬道:“端主子当心脚下。” “嗯。”端妃声线有些颤抖,轻声谢了他。 进忠脸上闪过讶异,她一个妃位的高阶嫔妃,竟谢他这小小的奴才? 是什么讲究? 这样想着,进忠只道:“都是奴才份内之事,不敢受主子赞意。” “怎么?”皇帝抬眼望见门口的动静,看清了来人,“端妃?并未传召,你怎么来了?” 端妃脸上顿时闪过被关怀的喜意,撅了撅嘴,拖着长音作撒娇似的唤道:“皇上——” 檀音接过暖炉的手下意识抖了下,浑身本能要激起层层鸡皮疙瘩,不论是曾经剧里,还是亲耳一次次听见端妃的声音,她都觉得适应不良。 大如……请你好好说话! 不要释放生化武器!! 端妃那声音磨砂一样,皇帝感觉自己耳边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怪异难听,心底莫名涌起了阵烦躁,斥道:“好好讲话。” 端妃一愣,歪头思索皇帝话里的意思,怎么也想不明白,展开笑颜,眼角诡异地叠出了看着就很粗糙的皱纹,问道:“皇上可是喜欢听臣妾讲话?那皇上常来臣妾的储秀宫,好不好?” 这话出口,就有数道深意的目光落在端妃身上,或是意味深长,或是不明所以,意味深长的是嘉嫔与白答应,不明所以的是皇帝、檀音和皇后贵妃,还有不解夹杂惊讶的如纯妃、仪嫔等人。 檀音简直快让端妃的脑回路打败了。 让你好好说话,你理解成喜欢听你讲话,也是够厉害的。 需不需要喝点脑白金,或者六个核桃,补补脑? 檀音艰难地别开了脸,眼神放空一瞬,避免自己被无语到忍不住直抽嘴角。 此时此刻,弘历同样非常地无语。 这个端妃…… 皇帝面前不行礼,还聊上了,当皇宫是乌拉那拉府吗? 当初派的嬷嬷究竟怎么教的? 第33章 皆涉嫌 弘历扫了一眼赵德胜。 “回禀皇上,奴才到永和宫时端主子正同海贵人说话,听闻皇上召唤,端主子遂与仪主子和海贵人同行。” 回想起端妃方才的举止,弘历几乎不难想象到,她试图从赵德胜这里打听出事情原委的样子。 “既来了就坐下吧。”免得又牵扯到储秀宫,要再请一回人。 放眼望去,后宫如今在侍的嫔妃已是到齐了,坐满一堂,脂粉气息浓郁,混合着暖融的空气,让人不由生出点困倦之意。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查证,这后宫之中究竟什么人如此大胆,竟在宫宴期间对檀音格格的膳食动手脚,甚至趁格格站在乾清宫廊下观景时将格格推下台阶,致格格受伤。” 琅嬅说完,殿中响起了议论交谈的稀碎声音,多是尚不知此事的几位嫔妃。 如嘉嫔玉妍、仪嫔绮莹和海贵人陈贵人,面上都是惊讶无比的表情,看上去很无辜,当然,这四人里面也许只有一半人是真的无辜的。 要说天底下哪里的人最会演戏,在大如传世界当属纷扰不断的后宫,很典型地体现了一句话: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弘历道:“将人证和物证带上来。” “是。” 檀音端起茶盏饮罢,瞬时觉得眼前清明了许多,提起点精神续看屏风外,侍卫们得皇上旨意并没有对小宫女动任何手段,衣衫齐整,观气度和服饰,像是宫中主位身侧侍奉的二等宫女。 果不其然,绿筠点破了这宫女的身份:“原来是你,红绡。” 红绡随着绿筠的话音跪下,平稳的声音出口:“奴婢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红绡,是个好名字。”皇帝随口赞了一句,抬手,吴书来立即将玉环展放红绡眼前,“说说,这玉环是谁给你的。” 红绡伏身一拜,道:“回皇上,是永和宫的仪嫔转送给我家纯妃主子,为商议宫宴这几日在富察格格的酒樽里添加迷药,但我家主子不愿与仪嫔做下此事,便让奴婢寻个时机交还给仪嫔。” “朕竟不知,向来与世无争的仪嫔,会谋划这事,还牵扯进并无协理六宫之权的纯妃。”皇帝声音冷淡。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红绡猛地将头磕到地上,“议事当时,同住延禧宫的陈贵人与永和宫的海贵人皆在,能够作证。” 嘉嫔忽然嗤笑一声道:“这证作得好生没理,宫里谁不知纯妃与海贵人、端妃交好,而与仪嫔不过邻居情分罢了,焉知不是你故意攀咬仪嫔,实际真正谋划的另有其人吧?” 琅嬅看嘉嫔一眼:“宫里都是自家姐妹,谁不曾有往来,不必刻意提及交好之话。” 玉妍眸间飞快闪过一抹惊色,赔笑道:“娘娘说的是,是臣妾眼界小了。” 皇帝视线掠过低眉顺眼的海贵人:“赏赐给你的玉环怎去了仪嫔手里?” 海贵人怯生生道:“仪嫔姐姐照顾嫔妾颇多,若无姐姐陪伴,嫔妾也无法很快从上次受罚的阴影里走出来,所以赠礼以酬谢仪嫔姐姐恩情。” 这就不得不提到当初钟粹宫红箩炭失窃案。海贵人刚说完,曦月的神情便僵硬了一瞬,轻哼一声。 当初她的失察之罪已经被处罚过了,即便见着海兰,她也是无需过多愧疚的,况且海兰管不住身边的侍女,被有心人诓骗去,也是御下不力,不罚只赏便是不错了。 而那香云,不肯招认幕后黑手,被罚入辛者库做苦工,若一直嘴硬,这辈子都别想有二十五岁离宫的那天。 说回仪嫔黄绮莹涉谋害檀音一事,照嘉嫔金玉妍的说法,仪嫔出自琅嬅身边,曦月与琅嬅、玉妍交好,落下疑影儿来,她们几人谁都别想跑掉。 这嘉嫔不知是怎么想的,真是胡言乱语。 曦月自认为算很聪明,将金玉妍拨入了蠢笨那一头。 许是座位距离皇帝很近,自我觉得良好的曦月没察觉,檀音却敏锐发现此刻皇帝神色有些不对,面容紧绷,似乎动了怒。 为什么事呢? 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弘历的认知在这些年里一次次被刷新,先是太后明目张胆操纵朝臣插手朝政,又是后妃行事怪异,再是嫔妃擅自责罚比自己位份低的嫔妃,如今更出了嫔妃将御赐之物转送他人的情形…… 这样的事情从前即便出现在弘历的后宫里,也必须过了明路,经弘历允准之后再转赠而出,不存在所谓的私下赠送。 这个世界确定还有正常的存在? 弘历平复片刻自己的心绪,殿内也跟着静默下来,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等待着皇帝下一步训示,有人疑惑,有人强作镇定。 还有人,在做梦。 大概是在梦,关心海兰就是间接地关心她,毕竟她与海兰情同亲姐妹,皇上果然还是在乎她的。 弘历眼前的黑暗慢慢退去,取下拇指上的扳指放在手心里把玩,道:“海贵人,红绡你可认识?” 海贵人扬起谨小慎微的视线瞥了瞥跪着的宫女,点点头:“去纯妃姐姐宫中时,偶尔见过两面。” “陈贵人,你见没见过?” 婉茵回想了会儿,答道:“嫔妾有点印象,但不太确定每次都是红绡在纯妃姐姐殿里侍奉。” 赵德胜上前耳语:“皇上,奴才已查过红绡,她也曾是宁寿宫里伺候的,从前在先帝裕贵妃身边,一块儿从圆明园回来,正月宁寿宫放了批人,红绡就是其中一个。” 巧得很,宁寿宫和寿康宫当初都在安排下换了一批侍奉的,并且,宁寿宫多数先帝嫔妃都与寿康宫温敬太后交好。 弘历心头逐渐升起了又一缕烦躁情绪,这太后是不记打吗,非要掺和进后宫事情里来。 烦不烦! 手里越发攥紧玉扳指,弘历闭眼、睁眼,微微吐纳,重归平静,看着小唐子红绡,“你二人认识多久了?” 问题有些突然,没人知道赵德胜同皇帝讲了什么,被问到的两个人同时一愣。 红绡先反应过来,回道:“奴婢与小唐子算是同乡,早进宫两年,有幸都在宁寿宫侍奉,认识已七年时间。” “那便是老相识了。” 弘历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寻常的一句话,檀音莫名冰凉了手脚,皇帝是动了杀心。 第34章 法纪乱 汉人太监,包衣宫女,虽然都在宫里替主子做事,总体说来并不算是同一个系统,清朝皇帝奉行的满汉一家亲针对只是上层社会,底层人民如太监是不包含其中的。 宫女和太监为同乡,简直都漏成筛子了。 搁清朝皇帝面前,谁不动怒? 渣渣龙还是靠边站吧。 檀音望向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弘历,笑意浮于表面,眼底实际毫无情感,仿佛不问人间悲喜的神佛,悲悯也无情,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姿。 啧,不知道比原来那个渣渣龙好了多少倍。 若不是受大如世界观与懿症荼毒,至少也算是个好皇帝,虽然还是和历史上的乾小四有本质区别就是了。 她心里比较评价之时,弘历唤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人,走进来的不是赵德胜和进忠,而是受圣命朝着宫宴饮食方向去查了的吴书来。 “皇上,有结果了。” “讲。” 吴书来应了声是,道:“奴才顺着富察格格所用汤食酒饮线索,太医甄别后得出其中含有曼陀罗与当归粉末,当归粉是在饮用的鸡汤之中,曼陀罗则在酒壶壶底留下了些许痕迹,曼陀罗镇痛麻痹,当归属性热药类,会让正常人在服用之后变得燥热难耐。 “索查太医院药材取用记录,曼陀罗唯有宁寿宫取用次数最多,曾于正月时每日分批次缓缓增加了剂量,故而并不瞩目,且翊坤宫的掌事太监李玉屡次接触宁寿宫,一部分曼陀罗由他予太监三宝,最终进永和宫经海贵人身边太监之手,到了仪嫔身边。 “当归、人参等是寿康宫取了两回药,这药并不稀奇,承乾及钟粹、延禧和永和三宫都有取药记录,但唯独寿康宫出现了底下人眼高手低,因皇后娘娘千秋在即而未曾上报。奴才盘查之后将盗取药材的人单独问讯,那小宫女指认并非她偷盗,而是福珈姑姑自己将药材以协助督促名义掩护,放入了鸡汤之中。 “再查宫宴前及宫宴期间往来,福珈姑姑曾多次替太后留意宫宴准备进展。绣夏姑姑却常常往御膳房、乾清宫等处行走,每次出去,储秀宫都会莫名开了一个角门,从储秀宫到宁寿宫路上会瞧见一个举止隐蔽古怪的女子,穿着嫔妃服饰,背影似海贵人却又不是海贵人。” “那是谁?” 琅嬅忽地眉心一跳,储秀宫端妃当时处于禁足时期,竟出了这种事情,岂非她这个皇后监察不力? “是端主子。” 端妃当时一愣,向上首的帝后解释道:“臣妾是得太后懿旨去的宁寿宫,并非有意私下外出,请皇上与皇后明察。” 说这话时,端妃并未起身回话。 皇帝冰冷的目光锁住了她,“得太后懿旨?莫非太后的意思比朕的还要大,让端妃顾不得规矩礼仪,也要借海贵人的衣衫悄悄离开储秀宫,不去寿康宫拜访,反而到了太妃们居住的宁寿宫?” 并非有意如此尚且目无法纪,要是故意的那还像什么样子,怕不是成了满宫都是被禁足、被勒令思过的嫔妃乱跑?! 想到那个画面,弘历神色越发冷凝。 他道:“可查了二月上旬及正月末那十余日?” 吴书来静了静,回道:“查过。正是富察格格入宫那几日前后,储秀宫守卫换班之际,端妃瞒过侍卫偷偷进了宁寿宫见先帝恪贵妃,而后算着侍卫巡视的空档回到宫中。” 弘历几乎气笑。 这乌拉那拉氏的人真是好得很! 前朝上的臣子屡屡顶撞,后宫之中的妃嫔玩儿起了瞒天过海的招式,蓄意谋害嫔妃,谁借他们的胆子? 都拿他这个皇帝当摆设? 皇帝抬了抬手,吴书来会意退到殿外,视线扫过殿内神情各异的嫔妃们。 琅嬅气恼于管教不严的失责,曦月带着一丝涉嫌的惊惶,端妃神色淡淡,绿筠眉目间含着忧愁意味,绮莹左右观望试图寻人拿定个主意,玉妍的笑化作紧张,海兰下意识瑟缩着脖子,婉茵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弘历此时已经不想就这件事再查下去。 不是因为查不出来,实在是这个后宫过于漏洞百出,几乎所有嫔妃都牵扯在事情里面,唯独端妃是涉及私出宫禁。 能说整件事和端妃无关吗? 并不能。 相反,她的嫌疑很大。 原本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被搅局之后变得如一团乱麻,就像弘历此时的心情,复杂且糟糕。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宁愿要一个安定没有事端的后宫,而不是现在这样,看不住宫中太监宫女的看不住人,对宫规视若无睹的特地搬出太后太妃想要压人一头,私收御赐之物的把东西视作己有物…… 所有的事情都在挑战他的容忍底线。 这厢弘历调整着自己的心绪,作为事件受害人与旁观者,檀音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策划今日这件事情的除了端妃不会有别人,很明显,她只是提供一个想法,以她的性子,做事的人便是她最好的打手海兰。 由于恪贵妃尚在宫中,端妃毫无疑问得到了恪贵妃的指点,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端妃的确心狠,就差没要檀音的命了,但扫尾工作不怎么样,破绽实在太多,想拿仪嫔顶锅,结果冒出来一堆嫌疑人。 檀音猜测,闹成这个局面的有太后、有恪贵妃,还有藏在事情背后的黑手——金玉妍。 金玉妍只涉及收了白蕊姬送的两盒檀香,其余时候全程都是作壁上观,身上落下个疑影儿就过去了,这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确实了得。 而最为简单的解释——这群人又犯懿症了。 这种反复的情形并不少见。 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静得仿佛能够听见心跳声,诡异的沉默中,所有人都觉察到气氛不对劲。 当然,有一个例外就是端妃。 作为知名看不懂气氛和他人眼色的种子选手,她终于知道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张了张嘴崩出话音:“皇上,臣妾有话……” 弘历抬眼。 端妃想说的话霎那间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心头猛烈直跳,不知为何,皇上一个极其平淡的动作,竟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身后窥伺,静待时机将她一击毙命。 她怎会有这样的错觉? 第35章 赏与罚 当初年节为青樱定下封号时,琅嬅曾好奇过。 “皇上为何会给青樱妹妹选这端字?” 弘历道:“端,意为秉心贞静、守礼自重。青樱性子偏向稳重,行事却多有偏颇,总是叫人头疼,选这个字,希望她能有所领悟,别白费了身边嬷嬷的一番教导。” 可到头来,是他想的太多。 琅嬅笑道:“贞字也是极好的。” 弘历摇头:“不适合她。” 大概是因为青樱的原型基于他的继后那拉氏创作而出,在对待青樱时,他总会不经意地将她看作是昔年的继后,想到继后曾经的举动,弘历本能对青樱用贞字做封号有些膈应。 一个端字,她尚且无法做到合格,更遑论寓意更加深重的贞字呢? 弘历闭了闭眼,从这段思绪中抽回神,冷淡的眼望进端妃不服气的眸里,他率先看向纯妃绿筠:“纯妃御下不严,不曾察觉宫人异动,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绿筠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谢恩。 “端妃,”弘历并没有停顿太长时间,“视宫禁于无物,携太后懿旨于恩威,扰乱宫中秩序,瞒天过海,蓄意谋害嫔妃,降为贵人,暂时幽禁储秀宫,无诏不得出,份例与宫人同减。涉及偷放端贵人出宫者,皆降级一等,罚俸三年。” 话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贵人位唯一位二等宫女,原储秀宫宫女惢心为潜邸时内务府分配,着由内务府重新定其去向,原储秀宫大宫女阿箬降为二等宫女,原储秀宫首领太监李玉、三宝均降普通太监。” 这些话一出口,不需要有任何人来反驳。 “仪嫔为恶人陷害,赏奇珍异玩作补偿,绸缎与绒缎各二十匹。” 绮莹赶紧起身,“谢皇上恩典。”从开始到现在,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都快吓死她了。 “嘉嫔。” 听到皇帝叫自己的封号,玉妍有些没反应过来,看向皇帝,似乎连转头动作都忘记了,身体还有些僵硬。 随后心底漫起,难道是皇上看在她举证证物有功,要赏赐? 刚想客气一番,就听见皇帝冷冷的声音:“举证有功,然肆意妄言,挑拨后宫关系,功过不相抵,罚俸三月。” 玉妍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啊? 玉妍真的很茫然,这怎么和她设想的不一样?说好的皇上耳根软,好说话,疑心重,只看证据不看言辞的呢? “海贵人私下授受御赐之物,视天恩于虚妄,罚俸一月。” 海兰低垂眉眼,仿佛认下了这样的惩罚。 整件事基本都和陈婉茵没有太大的关系,这类赏罚也略过了她。 再就是今日,被各种泼苦水的蕊姬。 弘历看向她,静了片刻后道:“白答应侍奉日久,蒙不白之冤,升为常在,赏琴器乐谱供常在钻研,另绒缎、绸缎各十匹。” 送琴器乐谱可就是戳在了蕊姬的喜好点上。 她面带喜意起身,盈盈下拜道:“谢皇上赏。” 弘历回应点头,视线落在身边坐着的琅嬅身上,琅嬅心领神会身体微微前倾。 “皇后处理宫务不易,今日之事非皇后之过。” 他不仅对青樱有着继后滤镜,也对琅嬅带孝贤皇后滤镜,不论是后宫里的哪一个妃嫔,如今在这里的几乎都能和他印象中的旧人对上号,可是也不是她们。 弘历年少时长于雍亲王府,皇阿玛雍正继位后密立为太子,皇祖遗下的嫔妃也都爱护怜惜,嫡母孝敬宪皇后待他与生母熹贵妃也很好,自己后宅妻妾和睦,登基称帝后所进嫔妃都是大方和顺,从无弯弯绕,除了个别责打宫女而降位的,可谓后宫祥和。 换句话说,弘历从未见过这样混乱不堪的后宫。 就连长子永璜,心思一度明晃晃写在脸上,和原本那个世界的永璜相比,的确差了不少。 那位那拉氏的狠毒与谋算暂且不提,她‘教’出来的侄女实在不上台面,能和那拉氏在此间先帝后宫斗得不可开交的太后,脑子更是拎不清,隔三差五就犯回‘病’,将他当作是那个需要依仗熹贵妃权势勉强保命的四阿哥。 不说原本的四阿哥,弘历向来认为自己有能力、有谋略,有能治人御下的手段,还有出色的才情,他当皇帝时,天底下谁不敬服他? 唯独给他甩过脸色,敢对他甩脸色的,只有继后那拉氏一人。 弘历从来是个自信的人。 在承乾宫里歇下一夜,第二天上完早朝后回到养心殿里,御膳房呈上今日午膳,赵德胜与吴书来就进来禀报近一天一夜追查得出的真相。 弘历坐在桌前,用着膳听他二人回话。 昔日台湾归入大清版图后,小唐子的先祖便是南明臣子,侥幸逃过一劫在江南隐姓埋名生活下来,直到雍正十二年小唐子家里遭遇灾难,举家流落,小唐子父母亲人都身死,小唐子为谋生计,便通过做工的主人家的门路,做了小太监。 红绡与小唐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她早年与常在白蕊姬同时由乌拉那拉府送入宫,皆是进到南府,后来一次在圆明园献宴冲撞了贵人,是当时的皇后保下她,将她送到裕太妃身边侍奉,后来皇后出事,白常在归入熹贵妃麾下由月琴改学琵琶,直到裕太妃回宫,两人虽然认出彼此,关系却早已经淡漠。 白常在得幸伴驾不久,寿康、宁寿二宫更换宫人,红绡被分到纯妃的延禧宫,小唐子先在御花园当差,遇到有些交情的汉人侍卫报恩,托恪贵太妃将小唐子送进白常在启祥宫里。 有着这一层,当初红箩炭案,小唐子与那汉人侍卫受命搭上了长春宫宫女贞淑,在嘉嫔指使下,小唐子往贵妃宫里添红箩炭,并嫁祸给海贵人,由当日在没有嫔妃居住的翊坤宫当值的汉人侍卫传话给端贵人身边的太监三宝,端贵人担心海贵人之下便强闯钟粹宫得罪了贵妃。 在这件案子闹出之后,嘉嫔就与汉人侍卫算清账,他做事周到,顺利以任满为名出宫,而小唐子在启祥宫只做洒扫活计,嘉嫔也没再联系。 皇后千秋之前,贞淑又同小唐子联络了起来。 第36章 局中局 惢心招认,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富察格格时,端贵人正因为被病和海贵人在钟粹宫受贵妃欺辱之事与皇后谈罢,出门与富察格格撞上,端贵人以为富察格格的身份不对自己行礼是为不敬,且名字不妥当,却没寻到时候向皇后说明建议。 弘历面色冰冷,旁人名字能如何,有她青樱的名字不妥当么,更不用说她曾想要换名为如懿,懿字极好,添个如字岂非画蛇添足,实属次一等。 吴书来与赵德胜观望着皇上神色,继续道:“端贵人因为身子不爽缘故,心里憎恨皇后娘娘,又逢莲花镯一事无后话,回宫后见富察格格奉旨入宫,嫉恨不已。” 在这时,端贵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海贵人说了一番温声软语的话,诉说自己今次回宫后的凄苦,海贵人为之动摇,与端贵人一块假借太后名义私下前往宁寿宫,端贵人扮作小宫女也是招摇的,而海贵人形容怯懦,自然不会有人过于留意,行动也较端贵人方便许多。 小唐子本无意与嘉嫔合谋,只是遵照命令行事,在富察格格醒酒外出之际将人推下阶梯,未免被抓出马脚,便答应嘉嫔搅乱宫廷,嘉嫔暗中指使贞淑用证物牵连各宫嫔妃,要让所有人都背上疑影儿。 她这样做,不过是因为端贵人等人选定仪嫔与白常在作嫌疑人,欲将罪责嫁祸到她头上,嘉嫔不愿后的反击罢了。 这一招是为浑水摸鱼。 在端贵人等人做出的局里,寿康宫那个指认的小宫女实际是乌拉那拉家送进宫来的旧人,禁不住刑责才最终吐露真相,是她奉命跟福珈去督促宴会准备情况时,趁机将药下在了鸡汤与酒里。 曼陀罗自然出自宁寿宫恪贵太妃处,当归等物粉末则是取自寿康宫小厨房。 红绡离开宁寿宫后,明面不属于任何主子,依旧和旧主乌拉那拉氏牵连,将脏水泼到纯妃身上正是她所为。 而太后一心想拉拢富察格格,分化富察家姑侄二人势力,偶然得知乌拉那拉氏作为,选择了默许整件事情发生。 只有后宫之主被卸下助力,来日长公主的婚事太后才能说上话,她不希望自己又一个女儿走上远嫁之路。 “……” 弘历审阅呈上来的状纸,白纸黑字将事情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他内心十分平静,这些人犯蠢肆意妄为,受罚受死都将是咎由自取。 谁有几分无辜,谁心肠歹毒,谁隔岸观火,与他有何干系。 午后。 天光正好,永琏在承乾宫里陪着额娘与妹妹,两个孩子在院中堆雪人玩儿,雪还未化,琅嬅担心他俩会不小心摔着,就坐在廊下无奈看着儿女欢声笑语的景象。 齐汝和贺知成医嘱道,檀音是伤了脚踝骨头,多晒晒太阳有好处,能促进伤势恢复,琅嬅就吩咐赵一泰搬了张椅子出来,让檀音坐在自己身侧,时不时与她说两句手里的刺绣。 曦月在自己宫里呆得无聊,除了看双喜耍蛇就没有别的乐趣了,看多了次数,再觉得有意思也会腻,双喜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花样,一点都不新鲜。 她听见隔壁皇后娘娘宫里的孩子声音,认出是二阿哥和和敬公主,便想过来串串门,绕过承乾宫门口的影壁,一眼望见廊下的娘娘与小檀音,两人没听见通报声,却看曦月已经走近,琅嬅脸上露出笑容,扬手招呼她快过来。 “赵一泰,给贵妃添张椅子。” 曦月笑道:“没打扰娘娘和妹妹探讨绣艺吧?” “瞧这话说的,你不是也喜好这些针线刺绣,总同本宫说定要绣一幅佳品出来?”琅嬅嗔怪她,“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省得没留神让这两个小的胡来,又叫我头疼。” 檀音忍了忍嘴角的笑,替和敬‘抱屈’道:“二阿哥与公主这该是兄妹亲情,一母同胞,自是更亲近的。” 琅嬅无奈对曦月道:“这孩子心性一点没变,惯会挑些话堵我。” 曦月忍俊不禁,打趣道:“娘娘纵着宠着,要让檀音改,她估计是做不到了,像她似的无忧无虑,换作臣妾,臣妾也愿意整日这样,多快活呀。” 琅嬅有些哑然,转念一想,曦月向来都是直肠子,又生得娇俏,和檀音放一块真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她看看无声相视一笑的两人,这回是真无奈了。 “你们俩倒是一唱一和……” 三人说笑一阵,院中两个孩子的玩闹声在吴书来到承乾宫那刻转为疑惑,坐着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中流露一抹微光。 已经一天一夜,檀音如果没有猜错,事情被查清楚了。 没等琅嬅和曦月出声询问,吴书来躬身行了礼,道:“皇后娘娘、贵妃主子,皇上有请至养心殿一叙,格格也同行。” 原来是宴上那件事,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琅嬅与曦月不由暗自惊叹,自皇上登基以来,从前在王府里要追查许久的类似的事情,竟然没用太长时间便已有眉目,可见皇上对身边人要求极高,办事效率提升了不少。 吴书来顿了顿,接着道:“皇上已经下令,将内务府的秦立秦公公停职查办,内务府重新整顿,敬事房并为各宫更换一批能顶事的宫人。” 二人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讶异,这样说来,幕后之人就藏在嫔妃里面,还与太后太妃们脱不了干系。 不知究竟是谁。 到了养心殿,一切都将分明。 得知真凶将要伏法,檀音内心平静,对结果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结合昨日的惩罚,后宫里要有大动静了。 檀音猜想的一点没错,确实是大动静。 嫔妃们神色各异,更多是惶惶不安,仍是只有端贵人满脸淡定的样子,嫔妃们看她一眼,嘀咕不知她打哪儿来的自信,私出宫禁的帽子都扣下来了,还装出一副淡定的神色,不怕皇上继续开罪责罚啊? 端贵人那套胆量大的法子,就是告诉她们,她们也是做不来的。 第37章 除贞淑 “皇后娘娘到——” 听见殿外响起的高呼声,一众嫔妃赶紧起身相迎:“见过皇后娘娘。” 琅嬅受了礼数,上前对皇帝行礼,然后落座皇帝身旁,曦月慢两步见礼坐于皇帝下首位置。 端贵人望着皇后的堂侄女坐在皇后下首,泛酸语气作淡淡道:“格格是臣女,坐在皇后娘娘身边怕是不妥吧?” 谁知这话一出,根本就没人搭理她。 海贵人只是怯怯地抬了抬头,环望众人神色,又低下头去。 弘历懒于同端贵人说明小富察氏如今身份不同了,一想到乌拉那拉氏做的那些事,对她的不喜自脸上划过,便道:“她将来要做朕的嫔妃,与皇后是本家,两人亲近有何不妥?” 端贵人一噎,扭开头不去看皇帝锐利的目光:“既然皇上这样说,臣妾也不好说什么。” “既是贵人,就该自称嫔妾,何以为臣?” 弘历对这里的一套臣妾嫔妾的称呼仍是不太适应,却不妨碍他对端贵人挑刺。 没等端贵人再度开口反驳,弘历扬手,吴书来与捧着盛盘的进忠站了出来:“念。” “是。” 证词被缓缓摊开,进忠垂头充当着背景板。 赵德胜上前。 琅嬅与檀音接过几张纸,和吴书来念的内容相差无几,殿内只听见他声音缓慢的讲述,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几位脸色越发难看,纷纷怒视证词中提及的幕后人。 玉妍腾地一下站起来:“皇上明察!臣妾并没有陷害过诸位姐妹,这些宫人明显是在刻意攀咬,肯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的!” 直到此刻,她还做心直口快状先一步撇清,以图降低自己的嫌疑。 “莫非你觉得朕身边都是些无用之人,辨不出他人话语真还是假?” 嘉嫔被这话摄住,抬头望向并肩而坐的帝后,皇后眸色晦暗不明,皇帝神色如风雨将至,她不禁心头一跳,讪讪坐回凳子上。 既然已经查清楚事情原委,便要对苦主抚慰,追究恶人罪责。 “朕登基尚不过三载,后宫这样沸反盈天,太后太妃与妃嫔个个拎不清自己的位置,是不是朕将皇位让与你们坐,就消停了?” 弘历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怒气,只是平淡,这更让嫔妃们心惊不已,几乎整齐地起身连道不敢,表明自己没有多余的心思。 开玩笑,后宫里的事归后宫,皇位那是前朝大事,谁敢上赶着老虎面前拔胡须? 认下这事别说自己,全族都保不住。 大家又不傻。 檀音刚想要站起来,听见弘历说了句:“受伤就不必站了,不嫌折腾。” 他说完,看着恭敬垂眼的一众嫔妃,忍不住闭上了眼。 “储秀宫端贵人乌拉那拉氏嫉妒生恨,假传太后懿旨,藐视圣意,降封常在,褫夺封号,明日与恪太妃往圆明园,看守禁闭,私放者一律逐出紫禁城。” 昔日的端妃一朝变成常在,云端跌落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这天差地别的日子,其他人虽然不会幸灾乐祸地笑出声,看到当初在潜邸里呼风唤雨的侧福晋走到如今,多少有些唏嘘。 阿箬满脸着急,这都第二次处罚了,主子怎么就不为自己辩解两句呢? 眼看着今后就要在圆明园呆着,正是年轻的时候,大好光阴都要被浪费了…… “储秀宫太监李玉不思职责,屡教不改,曲意迎上,败坏宫中风气,杖责三十,驱逐出宫。” 弘历没有停顿,“储秀宫太监三宝罔顾宫规,私相授受,陷害嫔妃,杖二十罚为苦役。” “永和宫海贵人珂里叶特氏与常在乌拉那拉氏合谋,参与暗害嫔妃,心思阴狠,降封答应,禁足于永和宫,由主位仪嫔看管。” 海兰看着站起来领命的仪嫔,后者察觉她视线,神色不友好地回望。 绮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竟是海兰与乌拉那拉氏的谋划,曾经她还以为海兰遭人陷害是何等可怜,却不知有些人本性就是坏透了的。 “原海答应宫女香云受人指使,和启祥宫太监小唐子做局,陷害嫔妃,隐瞒事实真相,小唐子系前朝旧臣后人,图谋不轨,二人皆杖杀。” “延禧宫宫女红绡与涉事汉人侍卫一并处死。” 弘历看向惴惴不安的玉妍,“长春宫嘉嫔金氏买通宫人嫁祸嫔妃,致贵妃惊病,搅乱后宫,牵涉高位,降封常在,去封号,迁入景阳宫禁足。” “长春宫宫女贞淑为虎作伥,手段歹毒,拖出去乱棍打死。” 贞淑跟着金玉妍一起到养心殿来,见罚到自家主子头上,顿时心生慌乱,又听得皇帝对她的处罚,腿一软就屁股着地坐下去,被人架起胳膊才想起来使劲地挣扎,连声告饶。 “皇上,奴婢是冤枉的!求皇上明察……奴婢冤枉啊……” 金玉妍最是在乎陪她远嫁来大清的贞淑,当下顾不得什么了,跪地求道:“皇上开恩!贞淑与臣妾是打小的情分,她有错但罪不至死啊!求皇上饶过贞淑一命!” 弘历衣角被金玉妍拽进手里,她的恐惧害怕沿着衣角让弘历知晓,他撩起衣袍一甩,将衣裳从金玉妍手里挣脱,冷冷道:“若早日收敛,便不会有今日结果,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弘历不会给金玉妍接着求情的机会,一扬手,进忠与两个御前的小太监得令将贞淑带下去,静悄悄的养心殿能清晰听见外面女人的哭嚎,还有行刑杖责打在皮肉上的声响。 无端的,殿中各位背上涌起一阵凉意。 该处理的都处置完了,弘历看那拉常在还坐着,就叫人把她和海兰、金玉妍都押下去,他也该将要纳檀音为妃的消息告知六宫了,正好大家都在,算是给众人提一个醒。 再有拎不清身份的,下场都不会比先前的三人好到哪去。 海兰与金玉妍都被带下去了,唯独那拉常在屁股像钉在了凳子上动也不动,小太监们没法子,面面相觑,又看向身为九五至尊的皇上。 弘历睨她一眼:“还不下去,当朕的圣旨都是耳旁风?” 第38章 嫔妃名 两天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妃主。 ——“端妃降贵人,幽禁储秀宫。” ——“储秀宫端贵人乌拉那拉氏嫉妒生恨,褫夺封号,降常在,迁圆明园禁闭。” 皇帝连着两道圣旨把她从端妃变成了常在,身份的落差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几乎维持不住一贯的淡然,后来对海兰和金玉妍的惩处仿佛被消了音,不停在耳边回响。 是殿外的哭号将她惊醒。 谁在哭? 眼睛渐渐恢复清澈无辜的神采,她茫然四顾,一抬头,皇帝深邃中夹杂不耐的眼神钉在她身上,“还不下去,当朕的圣旨都是耳旁风?” 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仿佛将她一巴掌扇到了耻辱柱上,脸上冒起火辣辣的疼,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眼角隐隐闪烁泪光:“皇上,难道你信臣妾是会对他人因妒生恨的人吗?” “惢心与储秀宫众人皆已招认,是你的主意对檀音动手,你想辩驳什么?” 她摇了摇头,解释道:“臣妾是不喜欢富察格格,也只不过是同海兰私下议论几句,觉得富察格格年纪这样小却屡屡踏足深宫,实在不妥,并未想要取她性命……” “……” 有人不想再忍了。 “若常在也尝试一回忽然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失重自汉白玉石阶梯摔下是什么滋味,你是否还能说出未想要伤我性命?” 檀音根本不在乎乌拉那拉氏心里有没有嫉恨,汉白玉石不是一般那种檀木质,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时的惊险后怕。 乌拉那拉氏没有心,更冷漠无情。 当自己亲耳听见她说没想要命这种话,檀音心里顿时憋了一口气,恨不能给她几个大耳刮子,让她见识下谁是她的主人。 毕竟乌拉那拉氏是个欺软怕硬的软脚虾。 给三五个耳光就老实了的那种。 檀音突然发难,除了嫔位及以下,其他人毫不意外,富察格格是马齐大人的孙女,自幼受尽宠爱,怎会强忍不发,那不是摆明了让别人踩到自己头上还要笑脸相迎,把自己的脸递出去给人打么? 弘历目光从乌拉那拉氏处收了回来,看着脾气上头的少女。 眼中浮起一抹疑惑。除了乌拉那拉氏做的缺德事,这姑娘似乎很不待见乌拉那拉氏? 要是檀音能听见弘历的心声,一定会吐槽,她确实不待见大婆如,已读乱回、口头温暖实际让人死不瞑目的神经,谁会有好感? 乌拉那拉氏没有回应地扭头,望向弘历,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瘪起嘴,形同世界上最丑的叫水滴鱼的家伙。 明明是新帝的嫔妃,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穿着却怪异得无法形容。 一身暗沉老气的旗装,最出彩的妆点只有衣裳上偏粉红的盛放花朵,以及发髻间少得可怜的鲜绿碧玉,额头被分线不规律的浓密厚重头发死死遮盖住,扑满白粉的脸一眼只会注意到斜挑横长过眼部末端的眉毛,和堪称吃人绝配的恐怖红唇…… 弘历印象中,即便是皇祖与皇考的嫔妃都不这样搭配自身。 一整个俗不可耐。 小儿见了止住啼哭,鬼差见了都要道一声晦气,并避得远远的。 “皇上,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怎么能认呢?”乌拉那拉氏放轻了声音,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清者自清,臣妾还要解释什么,皇上才会相信臣妾,还臣妾一个公允之道?” 她盈盈抬头,殊不知在其他人眼里看着就是封闭自我似的假矜持。 弘历转了转扳指:“不是朕信与不信就能洗脱你的嫌疑,人证物证俱全,没有人会刻意冤枉了你。檀音作为当事人,最有资格评判你的所作所为,她相信的只有证据和事实,难道要因为你几句话就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乌拉那拉氏的泪朦胧了双眼,坚持地直摇头,翻来覆去重复:“臣妾没有……真的没有做……” “行了。” 弘历打断她,挥手招呼处置罢贞淑的进忠:“把她带走,安排好车马,明日清晨即刻送离紫禁城。” 进忠连忙应道:“是,皇上。” 乌拉那拉氏满脸泪痕,疲惫地被带出养心殿,一步一回头望着明黄龙袍的俊逸年轻人,去到她灰暗孤寂的归属,没有了曾经那个万事以她为先,为她千难万险也要强闯的少年郎。 喧闹告一段落,养心殿内还坐着皇后、贵妃、纯妃、仪嫔、陈贵人和白常在几位嫔妃,弘历抬手按了按眼窝,对众人道:“檀音格格,为皇后本家堂侄女、富察马齐之孙女,活泼淑丽,秀外慧中,可册为嫔,今后便是正式的嫔妃。” 绿筠笑道:“檀音妹妹大喜,如今便是咱们的姐妹了,后宫中就要多些欢声笑语,是热闹许多。” “能有姐姐们为伴,该是妹妹的福气。”檀音弯唇浅笑。 “还有一事,”弘历看身边的琅嬅,“选秀在即,容貌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德行,莫再有昏头的事情在后宫里闹出来,一次就够了。” 琅嬅含笑点头:“是,臣妾明白。” 弘历嗯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就各自散了吧。” 嫔妃们齐齐起身,道了声告退后向殿外退去,轻言细语,带着笑意,自从最近的事端以来,后宫中鲜少能有这样和睦的日子。 不知怎的,大家心里添了几分快意,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像是被风吹散了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沉沉黑云。 弘历在养心殿坐了会儿,就吩咐传轿,解决了嫔妃的事,乌拉那拉氏姑侄俩都被贬了,还有一个人就是太后,在弘历心里能比拟后宫最大的毒瘤,没事儿就惹些麻烦出来。 若仍是不记打,他也不必再顾忌这位养母的面子,反正又不是亲额娘。 一个真正的帝王心里,不是不可以有情,而是情只属于小小的一部分,坐拥天下的人更在乎手中的权力,情始终无法权力走向,也难以成为拥有无上权力的帝王的软肋,任人拿捏。 瞧见无人通报,自己的儿子就走进了殿内,太后脸上飞快闪过诧异情绪,转念想起这两天宫中的风波,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意味,神情捉摸不透。 陪在她身边的柔淑长公主起身相迎:“臣妹见过皇上。” 弘历抬手,示意柔淑不必多礼。 这时,太后忽然道:“皇帝政务繁忙,勤于朝事,怎么有空来寿康宫看望哀家?” 第39章 柏蕊姬 “儿子同皇后处理罢后宫事宜,想着许久未来寿康宫,便来看看皇额娘。” 弘历说完,抬步走到椅子前落座,宫人立时奉上茶饮,低垂着眉眼,而后躬身退出去。 太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掀起嘴角,没什么笑意道:“既然来了,怎不见皇后一块儿?” “皇后,自然有皇后要做的事情,统管偌大后宫,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儿子心疼皇后,让她自养心殿先回了宫里,她的那份,儿子会‘孝敬’给皇额娘。” “皇帝果然孝顺。”太后面色淡下来。 弘历摇摇头:“比不得皇额娘善用谋略,隔岸观火,默许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将后宫权利视为私有物,容不得旁人插手。” “皇帝这话倒是夸张得很。”太后笑了一声,“后宫都在皇后的掌控之中,哀家哪使得上什么力气……” “若皇额娘想要妹妹将来顺遂,心里总要有杆秤,凡事掂量清楚。” 骤然被打断话语,触动最在乎的人,太后一下变了脸色,顾不得幼女还在身边,声音放冷道:“皇帝如今是越发有本事了,一改从前的唯唯诺诺,全然忘了曾经如何谨小慎微,也忘记了哀家昔日的帮扶,没有哀家,富察氏岂会站在皇帝身后竭力相助?”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样针锋相对过,柔淑长公主看看自己额娘,又瞧瞧身为皇帝的兄长,不知该从何劝起。 “皇额娘多虑了。”弘历笑了笑,“当初选定琅嬅做儿子的福晋,是先帝的意思,皇额娘那时只是贵妃,怎么能左右先帝的想法呢?” 提及当年不过是个贵妃身份,宫里还有皇后,仿佛回到了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 被皇后掣肘,被先帝猜忌,被迫远嫁自己的女儿,不得不选择养子并倚靠上富察家的势力。 无声提醒她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地位。 太后一时气血上涌,两眼发黑瘫坐在椅子里,静了半晌,恢复清明后才道:“那么,皇帝今日来是为了什么,特地告诉哀家以后都做不了你的主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弘历缓缓道:“也请皇额娘记住,搅动后宫的事情朕不希望发生第二次,朕能用钮祜禄氏,同样能用富察氏,况且富察氏能人辈出,当今的钮祜禄氏并不能比,而皇额娘不过是恰巧姓了钮祜禄,与本家差得远呢,凭什么认定有朝一日钮祜禄氏不会为了利益抛弃您呢?”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儿子可以理解,却不会放任将私心动到朕头上。” 弘历站起身:“皇额娘经历了皇祖与皇考两朝风雨,该是个聪明人。” 他掸了掸龙袍上不存在的灰,走向门外,头也没回道:“日子还长,望皇额娘保重自身,且看将来。” 直到弘历走远,太后依旧未回神,柔淑长公主担忧地看着母亲:“皇额娘您……” 都说母女连心,太后明白女儿要说什么,狠狠闭了闭眼,摇头道:“额娘没事。倒是你这个皇兄……若将来他能接你姐姐回来,咱们母女团聚,便算是和乐美满了。” “那皇额娘还要同四哥争吗?”柔淑长公主不禁问。 “争?”满腔的气愤和怒意都化作了可笑,太后揽紧了女儿,抚摸着女儿稚嫩的脸庞:“额娘怎么争也争不过了,也累了,从前竟不知是怎么想的,总忍不住要压过皇帝一头,却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细细想来,实在不划算。” “不划算……” 低低的声音里染上苦涩。 和之前相比,这次送恪妃与常在这两位乌拉那拉氏离宫的人数添了一倍,多是些二人不认识的生面孔,那拉常在身边暂且还有阿箬,而侍奉姑母恪妃的绣夏已经不见踪影,换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老嬷嬷。 只有恪妃自己心里清楚,绣夏死了。 被皇帝秘密处死的。 后宫里剩下不过屈指可数的嫔妃,纯妃敦厚和善,仪嫔谨小慎微,陈贵人与世无争,唯有贵妃俏丽果决和白常在清丽大胆,因此二人格外得弘历怜惜,受宠程度不相上下。 难得宫里传出一桩喜事。 启祥宫里的常在白氏有了身孕,弘历喜悦不已,各种补品和赏赐流水似的送进启祥宫,为着她有孕之喜,弘历下旨特许蕊姬改回本姓称柏蕊姬,也想了个封号赐下。 宫里的人便都知道,昔日的白常在如今该叫作全常在了。 选秀大事渐渐拉开序幕,身在后宫里的众人即便不能亲眼得见,也能猜到会有多少美貌女子接受帝后阅看,决定下她们的未来。 三月中旬,三年一次的八旗选秀结束。 考虑到路途遥远、因故延误等因素,选秀制度出现了松动,弘历下旨,允许十八岁到二十岁的逾岁秀女如果没能参与上选秀,可以请旨自行婚嫁,身处偏远之地的低阶官员之女不必再长途跋涉。 忙完了选秀,接着就是祭祀圣祖康熙皇帝的诞辰,那天皇帝需亲至寿皇殿等处行礼或遣官行礼。 这几日后宫中有几分热闹。 三月十五,得圣谕封嫔的檀音格格奉旨搬入启祥宫,成为启祥宫的主位。 顿时,众人都明白,将来全常在生下的孩子不会交给别人,而由同宫的主位抚育。 启祥宫位居西六宫,承乾宫属东六宫之一,途中免不了许多的折腾,在住进启祥宫的前后两天,自承乾宫到新宫的路上都是来往忙碌的宫人。 当初平白被人一通暗害,弘历查清真相后当即赐下了一大堆的补品与珍奇字画古玩,搬挪可不就是折腾嘛。 檀音挪宫毕,弘历又是赏赐各式宝物器皿与绫罗玉缎装点启祥宫正殿,琅嬅也吩咐青砚和莲心,甚至到启祥宫来看望,正好瞧瞧全常在柏蕊姬的近况。 看着焕然一新的正殿,琅嬅满意点头:“这样才像个主位该住的地方。” 这话的意思呀,是说当初那拉常在还是妃位时住的储秀宫,明明是高位嫔妃,却像是什么都舍不得似的,不管是谁瞧了都要道声寒酸。 檀音笑道:“有皇上和娘娘看重疼爱,臣妾才舍不得将这些好东西藏着呢,当然要摆出来大大方方地给人看。” 琅嬅乐地点了点她:“你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记得适可而止。” 檀音弯起眸,乖乖道:“是,臣妾晓得的。” 第40章 容仪美 “禀皇后娘娘与主子,内务府分来的宫人到了,正在院中听候。” 净葵换上了一等宫女服饰,梳起宫女发髻,衬托年轻的面容多了几分稳重。 檀音点点头,看向琅嬅。 琅嬅含笑道:“既然来了,便去瞧瞧吧。” 乾隆时期,嫔位依例配备六名宫女和二名八品首领太监、十二名普通太监。 净葵与妙惜顶了两个宫女位置,是以内务府又拨来四个,连带不同品阶的太监们,齐刷刷恭敬立在启祥宫正殿的院里。 “奴婢/奴才给皇后娘娘和嫔主子请安。” 琅嬅应了礼后,神色示意檀音,她是启祥宫的主位,合该训示一二,该有的礼节不能免。 台阶都递到跟前了,檀音自然接话,摆起官腔道:“本宫到了启祥宫,坐于正殿,受了你们的礼数,今后就是你们的主子。我虽然年纪小,却非好骗之人,见不得倾轧、不守规矩、欺瞒与背叛,如果有人胆敢犯到本宫手里,绝不轻饶。” 宫人们见主子发话,纷纷应道:“谨遵主子教诲。” 檀音收了正经严肃的样子,笑了笑:“今日初见,净葵、妙惜,将本宫备的礼赏给大家。” “是,主子。” 一众宫人连忙谢恩,弯腰行礼时,让檀音恍惚瞧见了一个面熟的人。 琅嬅问:“怎么了?” “今日是莲心姑娘与娘娘一块来的吗?” 琅嬅点头:“是她。” “莲心姑娘来了也好。”檀音笑了笑,琅嬅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叫莲心上前来,“莲心姑娘,你瞧那个宫女是谁?” 莲心顺着檀音指的方向,瞧见淡青色宫女服饰的几个女子里,真有一个熟人,讶道:“惢心?” “……” 檀音有一句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惢心竟然被分进了启祥宫…… 静了片刻,她深吸气平稳住呼吸,只见惢心听见了莲心的声音,茫然看过来,走几步上前:“奴婢向娘娘与主子请安。” 自从那拉常在犯事被贬出宫,惢心得圣旨回到内务府,由内务府重新分配差事,奇怪的是,安排差事的意思迟迟不来,直到皇上让已是嫔位的富察格格搬入启祥宫,自己才被内务府分到启祥宫。 惢心想不通,自己以前的主子对富察格格做出那样的事情,她该如何面对这位新主子,见面时不免有些尴尬。 富察格格那样不喜那拉常在,会不会也对她心生芥蒂? 就在她纠结之时,皇后娘娘身边的莲心叫住了她,从前二人都是内务府分配进潜邸的,不比莲心好运,她辗转之下方得昔日的侧福晋赏识做了贴身侍女,那拉常在离开后,她也没想过这样快就再见到莲心。 又一次向富察格格请完安,惢心没听见什么指示,于是静静地立在阶下等候。 她心底的隐秘似乎都被新主子窥见了,耳边响起少女清脆泠泠的声音:“你既然被分到启祥宫,今后好生做事,一切安稳,我也不会为难你。” 惢心脸色明显可见带有局促,檀音怎会看不出来,细想想将惢心放进启祥宫多半是弘历的主意,当初那件事是大婆如自己作死,涉事的人该罚的也都罚了,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何况惢心并未参与其中。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该找谁就找谁,她又不是皇帝,搞什么‘抄家灭族’,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吗? 说到底,檀音是对这个心思剔透、察言观色的女子有些好感,一度心疼她的遭遇。 惢心一怔,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奴婢谢过主子。” 分配太监宫女住处的事情,交给了净葵与到任的有些年岁的太监胡不易。 胡不易在宫里侍奉年久,本来要退下来,是弘历指派了他,看重的就是他的稳重老实。 见檀音在旧事上处置得当,琅嬅满意点头:“这般,真是有一宫主位的派头了。” 话音刚落,起范儿的少女眉眼含笑,依偎在她身侧,脆生生道:“那皇后娘娘可要多夸臣妾几句,臣妾可都是学的娘娘。” 琅嬅哑然失笑,没好气道:“就你鬼主意多。” 三月十八,檀音满十五实岁,虚十六。 琅嬅念着她的生辰,早早让莲心来请她到承乾宫,吩咐小厨房备了长寿面,满满一桌子菜,璟瑟见她入承乾宫便出来迎接,扑进她怀里:“这几日没见着表姐,和敬可想你了。” 檀音弯曲食指勾了勾璟瑟鼻尖,笑道:“启祥宫的门又没有关上,你来串门就是了。” 知道自己表姐被皇阿玛册为嫔妃后,璟瑟纠结不已,到底是继续喊表姐呢,还是改口唤娘娘呢? 想到表姐如今没有封号,她立马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管它呢,以后再说。 二哥哥性子较她老成些,肯定是会唤表姐一声娘娘的,她才不要,大不了各论各的,她还是称表姐。 进到殿内,檀音向琅嬅请安,曦月在旁边道:“瞧瞧,臣妾果然没听错,一看和敬公主急急跑出去的模样,就知道定然是檀音妹妹到了。” 曦月脸上带着得意,她刚才和娘娘打了个赌,是她赢了。 赌注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一樽珐琅彩绘花瓶,曦月想着念着许久,一朝到手,开心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许久没见曦月幼稚一面,檀音没忍住,噗嗤笑出来,曦月这样可比作出矜持稳重看着可爱多了,有生气。 谁不爱一只傲娇猫猫贪玩作弄的样子? 曦月的本体大概就是那只傲娇猫猫吧。 忙了一天的弘历进承乾宫就见皇后与贵妃几人笑趣风生的和谐画面,心情跟着好了许多,就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一看桌上各种佳美菜肴,恍然轻拍脑门,失笑道:“瞧朕这记性,今日是皇后侄女的生辰吧?” 他拍那一声有些清脆,给琅嬅惊了一跳,随后嗔怪笑言:“皇上事务繁多,记不得便罢了,怎么还打自己呢,当心伤了龙体。” 弘历爽朗摆了摆手:“无妨。说来檀音如今还没有个封号,既是一宫主位,是不太妥当,赐封号为‘昭’,取容仪恭美、柔德有光之意。” 檀音会意起身:“谢皇上恩典。” 他略点头:“册封礼是要晚些时候,就定在八月初六。” 第41章 喜有孕 檀音这个生辰过得特有排面。 帝后与固伦公主、阿哥还有贵妃,连纯妃也登门,笑盈盈说给檀音妹妹带了贺礼,原本到启祥宫拜访,宫人却道自家主子已受皇后娘娘邀请去了承乾宫。 绿筠道:“前几日启祥宫忙着妹妹挪宫的事,姐姐不便上门叨扰,恰逢今日又是妹妹生辰,姐姐就将两份贺礼一块儿送了,妹妹可莫要取笑姐姐。” “姐姐这话我可不依,好似妹妹小气般,妹妹谢姐姐的礼还来不及呢,怎会取笑。”檀音面含喜色,两弯明月清亮温暖。 曦月吃味道:“纯妃妹妹礼一送,昭嫔妹妹高兴的,都看不见臣妾与娘娘送的了。” 琅嬅好笑不已:“都是自家姐妹,这醋坛子都打了。” 绿筠敏锐捕捉到昭嫔字眼,喜笑颜开:“看样子姐姐这礼送少了一份,皇上疼惜妹妹,赐下封号,这等喜事是当庆贺。” 蕊姬月份尚小,太医嘱咐适量运动,也到承乾宫共膳,在场嫔妃里只有她位份最低,却顺利融进了姐妹和睦的气氛里,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弘历见后妃见相处融洽,那叫一个心里舒坦,看了会儿她们笑语家常的样子,忽想起来道:“如今后宫里,西六宫只有启祥宫住着人?” 琅嬅一愣,应道:“是,东六宫中,除了金常在禁足景阳宫,其余钟粹宫是贵妃,永和宫是仪嫔和海答应住着,延禧宫是纯妃与陈贵人,只有景仁宫还空着。” “既然如此,趁新嫔妃还未进宫,让纯妃搬入西六宫的咸福宫,好让她与昭嫔、全常在姐妹三人相伴。” 咸福宫正殿的‘仪昭淑慎’牌匾正合适纯妃。 绿筠闻言谢恩:“臣妾遵旨。” 弘历看向蕊姬,“待你生产之后,这胎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皆晋贵人吧。” “嫔妾叩谢皇上。”蕊姬露出笑容,微微福身。 乾隆三年三月十八,皇上下旨,册富察傅良之女、大学士马齐之孙檀音为昭嫔,主位启祥宫。 旨意传出后,第二日起檀音又收到了从各宫嫔妃处送来的贺礼,不得不感慨一句,乾隆时期是真的富裕,嫔妃送礼都是阔绰。 感慨罢,她叫净葵和妙惜按照名录将礼物都收进启祥宫的库房里,以后嫔妃晋位册封、生育什么的,少不了迎来送往。 宫里多的从来不是尔虞我诈,更多姐妹情分和人情世故。 纯妃苏绿筠挪宫咸福,檀音就先还了回礼,西六宫因为先后多出两个主位,整个三月里都是热闹的。 这日,各宫嫔妃至承乾宫向皇后请安。 一大早,檀音穿了件湖色缎锈绣球花博古纹氅衣,带着蕊姬一道入殿,依照品级坐在贵妃曦月左手侧,面对仪嫔,自己下首则是贵人陈婉茵,蕊姬便坐于婉茵对面。 都是老熟人了,大家便免去客套,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如今宫中三阿哥还小,蕊姬怀着身孕,檀音又是新人,不免的,话题很快就挪到了孩子身上,蕊姬向绿筠请教起育儿经。 听绿筠说得有理有据,蕊姬略低头抚摸腹部,眉眼温婉,整个人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正说着,琅嬅扶着莲心的手从寝殿里走出来,青砚为诸位奉上早茶和糕点,琅嬅看了看坐着的六人,笑道:“今日来这样早,小厨房备了几样吃食,大家聚在一块也无需着急,正好吃些点心聊会儿天。” 曦月接话道:“娘娘宫里的点心味美爽口,可是让臣妾想得紧,几位妹妹鲜少留下,便多尝尝,试试味道如何。” “承乾宫里还少得了你一口点心吗?若喜欢,待会儿让小厨房多做些,省得三天两头往本宫这里跑。”琅嬅无奈看了看她。 檀音当然最了解曦月总往承乾宫跑,率先笑了出来,随着她的笑声,绿筠几人看看曦月娇气的表情,逗乐的笑作一团。 曦月徉怒,抬手轻拍拍身边的姑娘,檀音忙讨扰顺毛,曦月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只言片语就被抚慰下来,作势轻哼一声。 众人笑够了,听见琅嬅收了收笑,唤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有一件事要嘱咐,四月十七新妹妹们就要入宫,本宫与皇上商量为她们定下宫室,各宫都要收拾出屋子来,好让新妹妹居住。” “谨遵皇后娘娘吩咐。”众人应道。 琅嬅点了点头,又说:“金妹妹和海妹妹二人为之前的事受到惩罚,皇上想着,各宫都要进人,过了四月初十,就许她们解除禁足,改为罚俸即可。” 曦月和檀音看看彼此,会意起身:“听凭皇上与皇后安排,臣妾无异议。” 最大的两位苦主都顺应表态,这事儿便算揭过,反正只是放海兰和金玉妍出来,罪魁祸首还在圆明园那边关着呢,妃嫔靠俸例银子和赏赐过日子,罚俸远比禁足实在多了。 其实将这两人放出来,去处仍是有限制的,除了请安就只能在自己宫里待着,连御花园也不能擅自前往。 檀音抬了抬眸,金玉妍被放出来,若脾性不改肯定又要生事,她一心想生下乾隆登基后第一个孩子,针对的对象只会是蕊姬,自己好巧不巧与蕊姬同宫,多提防些是应该的。 檀音有些好奇,以金玉妍如今的地位,她一个常在能掀起什么风浪。 两个被禁足的低位嫔妃放出,于其他人而言并没有任何变化,日子还是照样的过。 进入四月,紫禁城的天就有了几分热意,但连着几场雨后,空气中透出浓浓的湿意,身上不免感到粘腻。 因为天气变化,檀音向琅嬅请示,让太医多看顾着全常在的胎,从此前的七日一请脉改成了四日一次,以免出现什么不妥。 琅嬅问过弘历,弘历召来太医贺知成查看蕊姬的脉案,写着的确有些不适。 弘历想了想,允了檀音的提议。 他道:“昭嫔身为主位,能想到这层也是好事,她照顾全常在养胎辛苦,吩咐内务府,日常的食用先紧着启祥宫里,有任何情况立刻报来养心殿。” 琅嬅答应下来,弘历是要让檀音一力负责蕊姬养胎,外加承乾宫和养心殿两边盯着,更加派了两三个太医,当是不会有意外发生。 第42章 深似海 “妙惜,你带惢心和几个小太监仔细看看启祥宫周围,不叫可疑的人靠近。” 得了弘历明旨,檀音嘱咐加强自己宫里的宫禁,凡是蕊姬用的膳食菜品都要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再送到蕊姬那里去,每日皆是如此,从无遗漏。 贺知成是主要看护这胎的太医,檀音对他信得过,总要多问几句关于蕊姬腹中的孩子。 琅嬅见了都笑她:“全常在总和我说,你每天都要找贺太医,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知道她情况如何,这不清楚缘由的估计要说你是抢着当孩子的未来额娘呢。” 便是那些有心人的恶意挑拨之言了。 琅嬅这样说无非是打趣。 檀音就笑:“将来这孩子出生,本来就唤我一声昭额娘,我也喜欢蕊姬姐姐的脾气,蕊姬姐姐还说要我做她孩儿的姨母呢。” “瞧你期待的样子,”琅嬅忍俊不禁,“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得到天上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 檀音沉默了两秒,只说:“那还都是没影儿的事呢。” 琅嬅不由叹息。 这些时日皇上为前朝的事忙碌,很少进后宫来,有空时几乎都在承乾宫过问永琏的学业。 琅嬅怜惜地看着檀音,宽慰道:“等皇上不忙了,也会去启祥宫的。” 被误以为是担心自己的未来,檀音笑着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尽管在这里生活多年,骨子里依旧是有现代女性的一面,相比琅嬅曦月等人,她对帝王的宠爱看得很开,有就接着,没有便不强求。 重点还是她出生在富察氏的大家庭里,前朝富察氏在一日,她在后宫里的地位都会稳稳当当,只要不自己作死。 当然,和乌拉那拉氏的自我摆烂法则不同。 在后宫里求真情,不知道该说那位主是天真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必要时候同皇帝联络联络感情那是必须的。 正午温暖的光笼罩着紫禁城,绿筠闲来无事,就带着永璋到启祥宫串门,顺带蹭了回午膳。 “小永璋,来,快让昭娘娘抱抱——” 檀音摘了护甲,笑着从乳母手里接过已经虚四岁的小娃娃,刚一到手里就感觉沉甸甸的,“还是姐姐教养的好,永璋壮实了不少,妹妹抱着觉得沉得紧。” 摸摸永璋胖乎乎的小脸,小家伙露出乖乖的笑容,檀音仿佛心都要化了,越看越喜欢。 绿筠慈爱看着乖巧的儿子,眼神温柔:“看他长成现在这样,总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印象里永璋还是个捧在手里都快化了的幼儿呢。” 檀音轻轻将永璋放到凳上,待他坐稳,道:“妹妹未入宫前,额娘也常常这样说,看着还是个小娃娃,一眨眼,就长成大姑娘了,还说舍不得我早早就嫁了人。” “你是傅良大人与纳喇夫人的掌上明珠,夫人自然心疼着。”绿筠笑道。 檀音笑了笑,唤道:“妙惜,将我库房里那件纯金璎珞项链取出来,那是皇后娘娘赏的,今日妹妹将它作为礼物送予永璋吧。” 绿筠笑容真切亲近:“永璋年纪还小,妹妹如此出手大方送件大礼,倒是叫姐姐不好意思起来了。既是妹妹的心意,那姐姐可就不推辞了啊。” 檀音好笑不已:“姐姐还跟我客气,收下便是了。” 今日绿筠拜访,她叫净葵也将蕊姬请过来,大家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吃饭,快乐还舒心。 这日子简直不要更完美。 用罢午膳,三人围坐着讨论绣品花样,商量给蕊姬肚子里的孩子做几件出世后穿的衣裳。 净葵进来禀报道:“三位主子,纳喇夫人来了。” 三人一愣。 今日并非额娘进宫的日子啊,檀音心里想着,面上点点头,说道:“快请夫人进殿。” 绿筠起身笑道:“既然是纳喇夫人到了,想必妹妹与夫人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姐姐就先带着永璋告辞了。” 蕊姬会意,扶着腰肢也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嫔妾也告退了。” 含笑送绿筠二人离去,紧接着纳喇夫人进入殿内,满面笑容,如暖阳直直照进檀音心底,不自觉也带上了笑意,母女俩无需多言,心中便了解对方的喜悦之情。 “妾身向昭嫔主子请安。” 宫里的规矩就是先君臣,檀音受了纳喇夫人的礼数,立刻将她扶起落座:“额娘快快起身,女儿这心里都跳得扑通扑通的。” 在母亲面前,孩子永远都是孩子的一面,纳喇夫人笑意温柔,嗔道:“都是一宫主位了,还是小孩子气。” 檀音浅笑,眼角染上些晶莹剔透,忍不住略别开脸,忍着心里涌起的伤感。 见到母亲,实在触动情肠,这时她才感同身受古代女子和父母亲人分别的感受。 一入宫门深似海。 纳喇夫人温暖的手掌摸着女儿发鬓、脸颊,“放心,家里一切都好,你祖父也好,只要你在宫里顺遂平安,我与你阿玛心便跟着安定了。” 檀音静静地听母亲絮絮的嘱咐,仿佛自己依旧在富察府里,做着承欢父母膝下的孩子,有时候还不免想起前世双亲,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离开感到难过。 清朝的制度不会让嫔妃过多与家人接触,皇后也不行,以此来切断前朝和后宫的联系。 皇帝特许亲人探望的除外。 母女俩说了好久的话,才听见胡不易在外面低声道:“主子,到夫人离宫的时辰了。” 不舍地送走了母亲,檀音坐在殿内,一想到未来日子很长,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 清朝的嫔妃就跟现代式上班打卡一样,有工资有补贴能升职。 但她就是觉得有点烦。 这班儿谁爱上谁上吧…… 可惜还是得照常。 檀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工夫将所有不该表现在明面的情绪都压制回去,睁眼一片清明,挂起完美的笑容,预备着向乾隆皇帝谢恩。 没猜错的话,今晚。 今晚皇帝就会来启祥宫,巡视一下他赏的与家人团聚的好事,是不是让嫔妃觉得由衷欢喜。 必须要让皇帝认为,他的赏赐是有价值的。 满足乾隆的自信嘛。 第43章 藏杀机 自三月上旬全常在爆出有孕二月,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这期间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不管是戒严宫禁,还是细查饮食和每日过问,皇后的侄女昭嫔都做得恰到好处,尽职尽责,倒是让弘历省了不少烦心事。 和之前那些牛鬼蛇神相比,正常的他都快觉得是自己变不正常了。 于是他一顺手,就许了昭嫔与母亲纳喇夫人相见。 纳喇夫人到养心殿谢恩时,弘历隐约能瞧见眼角残余的泪影,纳喇夫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举止从容有度。 临近傍晚。 “臣妾给皇上请安。” 迈入启祥宫院,正忙碌的几个宫女太监立时恭迎,檀音听见动静从主殿走出来,领着净葵和妙惜一道行礼。 与其母犹如复刻的温婉笑容,弘历见了觉出一阵讨好意味,只有几分的真心实意,弘历不深究,受用地点了点头:“免了。” 檀音视线斜上方伸来一只宽和的手掌,略抬头一看,眉眼染上笑意,将自己的手放进掌心里,顺着弘历的力气站起了身。 妙惜暗自对好姐妹净葵眨了眨眼,二人知趣地转去小厨房,将备好的晚膳带进殿里。 弘历笑道:“你身边两名侍女倒是乖觉。” “能得皇上夸赞,净葵还好说,妙惜那性子指不定尾巴要翘上天了呢。” 话是这么说,檀音语气里不免有着维护二人的意思,她俩自小就侍候在她身边,名为主仆,多少也有些姐妹情谊。 “让她们进宫陪着你,看来是选对了。” 弘历招了招手,示意她也落座用膳,檀音会意,道:“说来,臣妾该谢皇上的恩典,也解了臣妾思家的情结。” “你进宫数月,得了册封,家人入宫探望本是应当的。” 晚膳摆上桌,檀音脸上含笑,没有再多言。 有些客套话说一遍就够了,多了容易惹人反感。 这一夜,弘历歇在了启祥宫。 新妃入宫那日难得晴了天,阳光明媚。 弘历隔几日才会进一次后宫,连选新人也只选了屈指可数的几个。 秀贵人居咸福宫,裕常在居延禧宫,陆常在居无人的永寿宫,这三人都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乾隆嫔妃。 而金简的姐姐、金三保的女儿在这时进入宫中,似乎无声地将原本世界的纰漏进行着填补,颇感意外的弘历把金氏封为贵人,随纯妃居住咸福宫。 除此之外,还有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封贵人,住储秀宫,汉军正白旗高氏封常在,与陆常在同住。 几位新人进宫后的日子并没有太大变化,过了半月有余才陆陆续续地侍寝,并且在侍寝之后拜见皇后。 “诸位妹妹在宫里还住得惯吗?”琅嬅含笑道。 新人们不约而同起身回应:“蒙皇后娘娘关怀,我等一切都适应。” 琅嬅点头:“那便好。” 众人坐在承乾宫里又说了会儿话,说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要给各宫嫔妃添制夏衣,聊完这个话题,琅嬅就颔首让大家各自散去。 走出门,檀音与曦月落后了几步,远远望见几个人在甬道里围着说话,其中有已经显怀的蕊姬,有纯妃绿筠,还有仪嫔绮莹。 “在看什么?” 曦月好奇发问。 檀音回神,冲曦月努了努下巴,示意看那边围成一团的几位。 曦月脸上浮现诧异:“纯妃跟全常在怎么和那俩搅和到一起了?” 檀音笑而不语。 情况其实很明了,是金玉妍要出招了。 金玉妍被解除禁足后是挺安分的,但,越是隐忍沉默的人越容易让人心生防备,即便没有了贞淑在身边,以金玉妍的才智和心计,耍手段还是可以的。 前提是不被人事先察觉。 从承乾宫出来之后,绿筠和蕊姬没急着回去,檀音和曦月留下陪皇后多说说话,她们便在甬道里等上片刻,正等着,海兰跟着绮莹走了过来,行了礼之后,绮莹笑着同二人聊起了家常。 这时候,金玉妍忽然出现在几人身后,行抚鬓礼:“嫔妾向各位姐姐们请安了。” 在场的几位虽说面对她没有特别的膈应,说喜欢几分也谈不上,平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地位最高的绿筠道:“时候不早,妹妹怎么没早些回宫里?” 金玉妍微不可察地滞了滞面色,赔笑道:“近日天儿有些热意了,倒是这甬道里还算凉快,嫔妾贪凉,忍不住在这里多站了会儿,看见诸位姐姐聚在一块,就想与姐姐们说话解解闷,我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见她态度算是诚恳真切,在场的几个人里只有蕊姬心眼儿多些,虽不愿与金玉妍海兰二人深交,纯妃和仪嫔就没想到那么多了,是愿意和金玉妍随便聊几句,是以话较多的只有她三人,蕊姬和海兰仿佛背景板一样立在旁边。 海兰是真的沉默,蕊姬见她们提及孩子,懒懒地随口搭理两句,兴致不甚高昂,有孕后她总是如此。 说到孩子,绿筠一时没注意到金玉妍引导着她,将话题放在了有孕期间的饮食上,只说好奇过去在潜邸里时绿筠喜好吃些什么,哪样东西能让将来孩子出生之后显得更加聪明。 蕊姬在边上听着,这话自然而然就进了耳朵,原本左耳进右耳出的话偏偏说到了心坎上。 她爱孩子,更希望孩子能够聪明伶俐。 这厢她们说着话,正走出来的曦月和檀音听得不太清楚,尤其是曦月,方才檀音卖关子,惹得她先出声问众人:“妹妹们这般融洽,是有喜事么?” “见过贵妃姐姐。” 向曦月见礼之后,位分低的蕊姬等人看见曦月身后的檀音,金玉妍与海兰拜道:“请昭嫔安。” 免去客套,蕊姬笑盈盈道:“方才与金姐姐说了会儿话,提到嫔妾腹中的孩子,嫔妾听闻多食鱼虾能让孩子在肚子里长得更聪明,不由心动,竟起了馋意。” 说话时,那张清秀圆润的脸庞带上些许自得,眸子弯弯,仿佛听话又爱好炫耀的小兔子,恨不得把什么都和自己信赖的人分享。 第44章 风波起 “纯妃这样说的?” 养心殿内,弘历抿了抿茶,问负责回禀启祥宫情况的小太监。 小太监进生琢磨着道:“回皇上,纯妃主子与全常在一行在承乾宫外的甬道里遇到了金常在,聊了会儿就提到鱼虾利还未出生的胎儿。” 弘历嗤笑一声。 进生谨慎地将头埋低些许。他被师傅提拔上来,侍候皇上尚不足半月,之前看着昭嫔主子的启祥宫的是他师兄进忠,这几日才换成了他顶上,由于时间短,进生还没有摸清楚这位帝王的脾气,生怕自己不留神行差踏错。 “吴书来,”弘历朝殿外唤一声,“今日贺知成该进启祥宫请脉,让他提早去。” 多余的话他一句不说,檀音敏锐,自会理解其中意。 在贺知成走进启祥宫门那一刻,她就明白了,贺知成给蕊姬请脉时,她就坐在一旁,待诊完脉,平常地问道:“贺太医,全常在的孩子有无大碍?” 贺知成摇头笑道:“昭嫔请放心,全常在身体康健,母体安好,孩子的问题便也会少上许多。” 话音刚落,蕊姬接着问:“若我吃鱼虾贝类呢?” 贺知成眸间划过一抹流色,不动声色看一眼檀音,回道:“鱼虾贝类属海鲜,孕妇爱食倒是无妨,是有益的。不过常在需谨慎细致,海鲜本是易致敏的食物,孕期后体质可能发生改变,若是容易过敏的体质吃了海鲜,会引发呕吐、腹泻等症状,症状严重的可能造成小产。” “竟会这样?”蕊姬惊诧不已。 “常在当心便是,臣奉命为常在保胎,自当为常在讲明各类食物的利弊,方不负臣的职责。”贺知成拱手道。 蕊姬本来对纯妃的话深信不疑,此时一想还是因为金常在出现后提到话题,才有之后那些话,听罢贺知成的言语,她顿时就半信半疑起来,满心都扑在自己腹中的孩子身上,忙道:“贺太医,你不妨为我写张方子,也好让我明白我如今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免得出差错。” 贺知成应了声,提笔在纸上以墨点迹。 攥着写满字的白纸,蕊姬不免问檀音上面的内容,她少时读书识字很少,更精通于琵琶与月琴,实在不通舞文弄墨。 檀音身体年龄小是蕊姬的妹妹,可论心理年龄,她活了两世,按照清朝时期的算法,简直都能当蕊姬的母亲了。 她非常耐心地为蕊姬作讲解。 清朝大族尤其是八大姓,家中不论嫡庶,对孩子的培养都是一视同仁,最多不过是亲近的如父母给开个小灶,基本能算是同一起跑线,知识储备那叫一个杠杠的。 经历两世教育,檀音不敢说是文豪大家,至少肚子里有墨水了,言语总会思索后再说出口。 蕊姬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清明,心里不由升起后怕。 如果不是留了个心眼先问太医,或许自己连中了旁人的招都不知道…… 贺知成行礼退下,蕊姬下意识挽住檀音手臂,眼睛里流露出惶恐。 檀音缓缓抚摸着她的背,放柔了声音:“别怕,不会有事的,任外面风吹雨打,我都替你挡着呢。” 蕊姬被她一点一点安抚,莫名觉得自己较檀音似乎小了几岁,分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一个,有些悲伤的声音不禁带上小小的傲娇之意,像只努力保持矜持的猫猫:“我才不怕呢,不管是谁,要是敢伤害我的孩子,我定要让她不得好过!” 简直和曦月是绝配的两只猫团,檀音无奈一笑:“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护好自己的孩子。” “可是……” 她作停顿,然后道:“某些人想从我启祥宫宫人里边下手,这不是打我这个主位的脸嘛,我也要面子不是?” 蕊姬看去,初见时就觉得好看的眼睛眨了眨,似乎窥见了其中藏的一缕狡黠。 与一贯的沉稳有些割裂,似乎也……刚好合适? 夏日里雨水多了起来,常常伴随着闷雷,黑云压抑在紫禁城上空,地面打出啪嗒啪嗒连绵的声音,诉说着巨大雨势。 蕊姬肚子一天天看着变大,每日总会有段时间在廊下活动,还有她克制着食欲,贺知成每次请脉时都道一声康健。 五月十五,端午节后第十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是谁,竟敢擅自抓人!” 吵嚷的声音自启祥宫后殿西配殿外响起。 宫门被推开,三四个小太监押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圆脸太监迈过门槛入内,又是怒骂又是挣扎,喝着他们不守宫规随便拿人,四人手上加大了力气,才终于将他给牢牢制住。 没过多久,胡不易也领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对守在主殿门口的妙惜道:“妙惜姑娘,照主子的吩咐,咱家把人和物证都抓获了。” 妙惜仔细看看变得狼狈的戴帽子的家伙,眼睛眯起,脸上露出笑意:“胡公公果然厉害,没错,正是他。我这就进去向主子禀报。” 坐在榻上与绿筠相对着做绣活的檀音当然听见了外头动静,只问道:“拿住了?” 妙惜点点头:“奴婢已经确认过,就是前几日都在那后头鬼鬼祟祟的混蛋,被胡公公他们拿下时不肯认罚,还挨了一顿打,牙都掉了两颗。” 倚靠着椅背,垫了两个软枕更舒适,蕊姬面色微沉,攥着针的手一使劲,指腹处顿时出现针的外形印子。 防住了饮食,少用御膳房送来的鱼肉等海鲜,却险些漏掉了每日的汤药…… 这一险些,就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若非檀音及时察觉,她恐怕已经中招了而不自知。 绿筠还在情况之外,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姐姐且随妹妹和全常在,到外头看一场好戏。”檀音笑道。 “好。”绿筠点头,尽管没明白怎么回事,既是檀音邀请,她当然愿意同观。 胡不易等人等了会儿,就有宫女从殿里往外抬椅子,数了数,一共三张,便是今日在宫里的纯妃、昭嫔和全常在三人都到了。 直到三人分别落座,心头深深感到不安的小太监迎来了宣判。 咽着口水小心翼翼抬头,正对上昭嫔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默默在心里道,今日——是完了。 第45章 朱砂现 “跪下。” 胡不易喝令一声,手下人当即使劲将人按倒在地上,埋下去的头被捏住下巴强行抬起露出脸来,让上首的三位主子能够看清楚此人的长相。 妙惜看了看自家主子,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不晓得宫里的规矩么,怎么四处乱闯?” 下首被迫跪着的小太监想活动两下骨头,可胡不易等人看的严,他竟半分都动弹不得,便试图用沉默来作回答,一声不吭。 胡不易一巴掌直接打在他背上,骂道:“嘴硬的浑货,没哑偏装聋子,没聋也没哑还不老实点,乖乖地招了来。” 妙惜走下台阶,嬉笑道:“胡公公何必动怒,他不想讲是忠心自己的主子,各为其主罢了。不过今天咱们既然拿了人当然要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便只能委屈这位小公公你一些了,忍忍疼,我们启祥宫的人懂得下手轻重,叫公公你肉疼皮不疼,虽是得罪,也算是招呼过了。” 启祥宫的另一位首领太监江近海会意笑道:“妙惜姑娘怎么不早说,咱家也好准备着啊。” 他三人一唱一和,绿筠看了会儿琢磨出些意思来,将目光落在身旁檀音身上。 像是在问: 他们仨台子都搭好了,你怎么不上戏? 这不就来了嘛? 檀音回了个眼神,假意责怪三人:“常在还在这儿,说什么打打杀杀的,仔细惊了皇嗣。” 三人视线交流,躬了躬身:“奴才大意,主子恕罪。” 檀音抬起手,他们立刻不再说话。 “本宫认得你。” 话音落下,就见小太监很是意外地抬起了头,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顷刻化作讨好谄媚的笑容,张了张嘴就要说话。 檀音偏不想听见他开口,“你是储秀宫,博尔济吉特贵人身边伺候的。” 绿筠皱起眉头,储秀宫的人? 小太监立时磕头道:“奴才储秀宫太监小林子,给昭嫔主子请安。” “怎么?不先见过纯妃,只拜本宫,连全常在是你主子也忘了?”檀音语气平淡道。 小林子露出讪笑的表情,忙不迭拜见绿筠和蕊姬二人。 “还算乖觉,难怪会被你那背后的主子委以重任,辛苦跑来启祥宫几天,恨不得将周遭情形都给摸透了。” 笑顿时僵在脸上,小林子嗫嚅道:“奴才听不懂昭主子在说什么。” 檀音看他一眼,扬了扬手,胡不易身边的小太监就将东西呈上,由净葵送到眼前。 “可要想清楚,若你肯招认,事情到了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大概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梗着脖子诚心瞒骗,你的下场不会比小唐子好到哪去。” 自皇后娘娘千秋时一事,皇上雷厉风行处置了一干有罪的人等,想到在养心殿前被活活打死的贞淑,小林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绿筠细看盘子里的东西,惊讶道:“这是……朱砂?”盘中放着一方浅色的巾帕,红色刺目,瞧着叫人心惊。 蕊姬深觉恨意,情绪起伏激荡。 妙惜见净葵对自己点了点头,转头冲小林子狠着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太医院的东西取用皆有记载,你竟敢偷拿私藏,还带在身上四处招摇,莫不是想栽赃在谁身上?速速从实招来!” 小林子一下慌了神,声音发抖说:“奴才冤枉!奴才只是路过启祥宫外面,旁的什么也不知啊!” 蕊姬猛地将手拍在椅子边上,发出哐一声响,惊了绿筠一跳,“你冤枉?你当真是无辜的,为什么遮遮掩掩,闪烁其词?连着数日都在启祥宫外边晃悠,被人捉个正着,难道是想要抵赖?!” “你先坐下,当心身体。”檀音劝着,与绿筠一左一右拉她坐回椅子。 安抚了蕊姬,便看向咬了咬牙的小林子,“我想刚才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宫一贯没什么耐性,更不喜欢将话重复多遍。既然你不肯说,也不必说了。” “将他舌头拔了。” 胡不易与江近海动了动身子。 如此狠辣的做派着实骇人,小林子慌张之下险些咬了自己舌头,连连叩首:“求昭嫔主子开恩!奴才愿意说,什么都说!” 檀音露出点不耐:“那便挑重点讲,吞吞吐吐的还要本宫请你开口么?” 小林子咽下紧张害怕的口水,说道:“奴才得金主子示下,原本是要与御膳房的小禄子将朱砂下在鱼食里,这样鱼吃了送到主要供应的启祥宫,待蒸熟了给全常在吃下,日积月累就能影响到全常在腹中皇嗣,直到生产那日才发作出来。” “只是没想到……” “嗯?” 平淡的声音让小林子忍不住浑身一抖,接着道:“没想到启祥宫几乎没怎么要御膳房送鱼虾,奴才无法,便按照主子吩咐在端午那天收买了启祥宫一个小宫女,让她与全常在身边负责每日煮药的宫女多说说话,便可以暗地里往启祥宫送朱砂,放在熬药的罐子里面,即便每日清洗,日日残留的朱砂总能堆叠起来,最后让全常在生产时吃苦生下个怪胎。” 这法子正是甄嬛传中,女主角第一次遭人算计,险些睡死在梦里的同种主意。 小林子面色浮现捉摸不透的神采。 “是不是很好奇,你做事如此隐秘,本宫是如何发现的?”檀音笑了声。 其实这件事,真的是个巧合。 启祥宫上下防了几个月,就差和铁桶没啥区别了,还是惢心谨慎仔细,一日去内务府领夏衣回来的路上,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小林子。 一回宫里,她就和檀音说起这事儿。 “确定没看错?” 檀音忽然想起来,她将启祥宫宫禁加强了,竟一时没注意到宫外面甬道上来往的一众太监宫女。 难怪她总觉得最近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似的。 原来还真有一个目标。 惢心点点头:“奴婢仔细看了,那人贼眉鼠眼的,就在甬道里来回走,什么事都不曾沾手。” 檀音沉吟片刻,灵光骤闪:“去小厨房!” 第46章 望青云 负责给蕊姬煎药的,是个叫品清的小宫女,在蕊姬刚成为嫔妃就侍奉身边,也算是启祥宫里的老人了,做事十分恭谨细致,蕊姬器重才让她做这要紧的事情。 端午前后几天各宫忙得脚不沾地,隔几日就要看看小厨房情况的檀音都是让身边人代行,今天自己到了小厨房,品清听见动静先一愣,放下手里竹扇请安道:“见过昭嫔主子。” 檀音点头,走到熬药的炉子前,拿了张帕子隔热才取开药罐盖子,浓浓的药味飘起来,味道苦涩。 边上的品清目光一动不动看着。 净葵上前一步,笑着拉过品清的手,问道:“是不是这小厨房里太闷热,你怎么满头都是汗?” “是、是有点……” “紧张什么?” 檀音视线忽然转回身后,品清的表现明显到一眼就看出来有问题,笑容十分僵硬,仿佛被抓住了尾巴,她微挑眉:“本宫就是来随便看看,又不吃人,都是自己宫里的。” 说着,檀音抬抬手,鼻翼凑近药罐盖子,一股非常淡的怪味弥漫。 她皱起了眉头,净葵会意,拉住品清的手使力,任由她挣脱不得,品清脸色大变,带着哭音道:“昭嫔主子这是做什么,怎么让净葵姑娘制住奴婢?奴婢是全常在的人,昭嫔主子要罚也得有理有据!” “难道不该是本宫问你做了什么?”檀音走近,嗤笑一声:“在药罐里加多余的东西,让常在知晓,你以为,她会饶你?” 蕊姬有孕平和是没错,可牵扯到她的孩子,同样也可以狠心报复。 当得知自己亲近的奴婢做出这样的事,蕊姬恨不得将人拖出去乱棍打死,又恨又愤,俗云正安抚着她,惢心奉命来报:“全常在,私收他人东西,让品清把药下在药罐里的人抓到了。” “是谁?” 蕊姬为常在位,此时的份例却是照着贵人给的,原本的三名宫女、三名普通太监各自增添一位,新来的人都家世清白,没太大问题。 这顶着风险拿药让品清动手的人,是檀音身边的二等宫女,绫香。 绫香不似净葵稳重、妙惜伶俐与惢心仔细,一心想着高人一等,成为檀音身边的得力干将,与檀音扶持着走上高位,再借梯子一跃成为弘历的嫔妃。 有蕊姬从奴婢变为常在,绫香自认为也能效仿成功。 拿住绫香以后,檀音不过刚提及药罐盖子被掺了东西,品清已经伏法,便瞧着绫香很有骨气地直直跪下,称自己有罪,干脆利落的举动有点意思,檀音欣赏,但绝不纵容用伤害幼儿方式试图上位的人。 “既然你肯认,我就不多费口舌。” “净葵,她和品清分开关着,看好了,莫闹出别的事。” 蕊姬同檀音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说出了绫香这么个背主的奴婢,她根本没将檀音想象成那不怀好意的人,反而是摸清楚当下的重点,檀音是怎么怀疑到品清,又揪出了绫香? 檀音去小厨房的同时,让妙惜顺道带人又查了一遍启祥宫上下,惢心跟着一块,她二人分作两路,既查人也查宫墙。 这边檀音凭借药罐盖子上的怪味扣住品清,妙惜迅速找到了西配殿墙边通往外头的一个狗洞,痕迹很新,她立刻返回助惢心,妙惜心直口快也恰到好处,提出狗洞一事当诱饵,绫香是有几分聪明,见情形不对就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还不如坦白,用自己的命换一家人都能平安。 蕊姬奇道:“竟是惢心发现了不妥?” 檀音点头。 她当然不会说,惢心告知发现以后,她当时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甄嬛传大戏,这才先查药罐子,并兼顾宫人与宫墙两头,跟密不透风的网没多大区别。 剧情外挂,值得拥有。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为抓这两个人出了力,待擒住外面晃悠的那个,便将事情报与皇上皇后。本宫也让小厨房熬了凉饮,领去喝了,还有,每个人赏半月银子。” 伺候的主子这样大方,做奴才的自然欣喜万分,不怕遇到苛责的主子,就怕遇到苛责又抠门的,那日子才叫一个苦不堪言。 “奴才谢过主子赏!” 是以,在捉拿小林子时,胡不易领着太监们一个比一个卖力,见小林子想跑哪能乐意,那不跟银子到手飞了似的? 小林子这顿打挨的,原因就在这里。 绿筠得知了前因后果,不由笑道:“难怪你让我一同看戏呢,就是想让姐姐我替你做个见证,免得下人随口胡言是吧?” “看破不说破嘛。” 檀音效率高,当天下午就将朱砂一事告知皇后琅嬅,听完整个经过,琅嬅又惊又后怕,忙问蕊姬腹中的胎儿有没有事,还请贺知成来给瞧瞧。 贺知成把完脉,拱手道:“回皇后娘娘,全常在与皇嗣安康无恙,且昭嫔发现处置得及时,并无大碍。” 当然是无碍的,小林子软磨硬泡收买绫香就花了好些日子的工夫,绫香做品清的思想工作又是几日,才要下手,立刻就被揪出来,连点反应机会都不带给的。 琅嬅略略松了一口气,嗔怪旁边笑着的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告诉我和皇上,你也太大胆了,好在你和全常在还有孩子都没事。” “娘娘宽心,我这样做自然是有把握,把人拿住。”她一顿道,“何况皇上那边,大概早就知道了,特意作不闻让臣妾处置,也是想看看臣妾的本事。” 琅嬅一脸无奈。 想起皇上让檀音照顾蕊姬的原因,琅嬅有些哑然,檀音和皇上这是哪来的默契? 一个敢于放权,一个全力承担,在无声之中达成了默契,犹如一张军令状。 竟是不知,该怎么说这两人的奇怪之处。 摇摇头甩开脑海里的无边际想法,她问道:“有猜测是谁动的手吗?” 经过之前那些事,琅嬅早已不看事情表面,后宫里无非栽赃嫁祸的手段,博尔济吉特贵人进宫后跟小透明似的,还人生地不熟,哪有心思对一个不知男女尚未出生的孩子下手。 檀音垂眸,轻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大阿哥的生母哲妃,因何而死?” 第47章 哲贵妃 哲妃,一个已经快要被遗忘掉的人。 琅嬅顿时忆起当初素练那番话,在潜邸时金玉妍表露效劳之意,素练是知情不报,那么金玉妍便是肆意妄为,视规矩礼教于无物。 她问贺知成:“贺太医,于一个怀胎的女子而言,若是长期食用看似没有关联,却配合怪异的两类食物,会不会造成母体受损、大人孩子皆保不住的结果?” “娘娘所说的这种情形是有可能的,如过度贪嘴甲鱼和苋菜、羊肝与竹笋等相克食材,这几样组合到一块会产生毒性,最终导致孕妇积毒暴毙。” 当年诸瑛便是十分喜欢美食,吃了不少贺知成提到的这几样。 越想越觉得心惊,琅嬅转念明白过来,当初金玉妍做下害了诸瑛母女之事,其中少不了她那个陪嫁侍女贞淑的功劳。 这件事要翻出来查其实不难,膳房都还留着取用记录,可是怎样联系到金玉妍,贞淑已死,关联已断…… 贞淑…… 琅嬅皱了皱眉,猛地反应过来,那贞淑随金玉妍到京城来之前,曾是玉氏医女,寻常太医最多告知孕妇怎样忌口,断不会刻意引导让人吃下相克的食物,最终让人命陨。 并非没有人告知哲妃,而是有人刻意不让太医说出事实。 这几日启祥宫静悄悄的,为了让在宫墙边晃荡的小太监自投罗网。 弘历听见启祥宫传来的动静,看了眼在殿内伺候的进忠,进忠会意,立刻小跑着去御膳房把饲养鱼虾的小禄子捉来,拿小林子被抓的事一诈,言语提及家人,小禄子慌神之下连忙叩头,招说是金常在身边的丽心给了他银票,保证让他家人衣食无忧,他才昏头给御膳房的鱼虾下朱砂毒。 原本,他们是打算将黑锅丢给昭嫔与博尔济吉特贵人。 问过小禄子的家人与同在宫里的兄弟小福子,的确道是打着昭嫔二人名义的宫女接济,但对方无论服饰还是气度都绝非大清之人,倒像是来自玉氏。 这宫里,只有一个出自玉氏的嫔妃。 审到这里,吴书来禀报皇后和昭嫔来了,为有人蓄意伤害全常在与皇嗣一事。 “请她们进来。” 看罢供词与证物,弘历目光扫过绫香品清四人,问下首坐的两人:“你们觉得凶手是金常在?” 琅嬅与檀音一齐点头。 “懂得用朱砂害人必是熟悉药理之人,太医们身家性命皆系一身本领与圣恩,敢冒险行事且毫无顾忌,臣妾认为只有金常在与贞淑作为,但贞淑已故,金常在身边唯有丽心了。” 哲妃去世前所用相克之物也是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弘历面色微沉,这个世界的后宫癫狂至此,先是谋害嫔妃,现在又是谋害皇嗣,下回是不是还要害他这个皇帝啊? 啊? 啊?!!! 弘历抬手按了按眉心。 “吴书来,传旨。” 吴书来连忙进来,躬身应:“是,皇上。” “景阳宫常在金氏屡教不改,谋害皇嗣,伤哲妃及二公主,即日起废为庶人,幽禁不出。” 话音方落就见赵德胜进殿,道:“禀报皇上,景阳宫宫女丽心来道喜,金常在已有近一月身孕,太医已经瞧过了。” 殿内静默下来。 檀音暗自挑了挑眉,不愧是大如传前期BOSS,身体倍儿棒,从解除禁足到事发不过一个月多点,这孩子来的挺是时候。 一后一妃视线不约而同看过来,弘历微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金氏解禁之后他的确翻过一次牌子来着。 就怀上了?? 弘历难得抽了抽嘴角,余光睨吴书来,后者连忙躬身:“奴才悉听皇上吩咐。” “金氏心肠歹毒,深沉狠厉,念其有孕,禁足景阳宫至生产毕,后每日赴宝华殿为哲贵妃和二公主祈福,无诏不止。” “宫女丽心知情不报,联合宫人行伤害皇嗣之举,以下犯上,赐自尽。贞淑同罪,因已死,掘其坟,扔进乱葬岗,不安葬、不立碑。” 若非看在金玉妍有孕的份上,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金玉妍坐在景阳宫自己的屋子里,抚摸着腹部,唇角勾起,笑容里有着终于等到这天的欣慰与满足,有着对前路光明的志在必得,也有不负世子、不负玉氏的傲气。 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刚整整一月的孩子。 在这之前,她隐隐察觉到身体上的某些变化,不确定的前提下,她选择用贞淑留下的医术本事,让丽心出面寻找人手,自己隐藏于暗处,静静等候全常在生下身体残缺的皇嗣,或者是没能保住皇嗣,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贵子。 如今是个常在又如何,以她的美貌与智计,于大清后宫中谋得一个满意的高位根本没有多少难度。 昭嫔自诩有些本事,压得乌拉那拉氏远走圆明园又如何,不过是个小姑娘,这些女人里有几个能打的? 论心思,金玉妍自认不会低于谁。 从自己的思绪拨回神,她猛地发觉,丽心去养心殿报喜竟然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金玉妍心下一转意识到事有不好,正要叫人进来,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听着是御前的人。 吴书来来景阳宫了。 她使了个眼色,小宫女赶紧上前扶着她起身,走到门口,吴书来刚好抬起头,眼底却没有笑意,恭敬地行了礼:“奴才见过金常在。” 金玉妍笑道:“这不是吴公公吗,怎么有空来景阳宫?” “听丽心姑娘说起常在怀有一月身孕,皇上叫奴才来传旨,常在且听着吧。” 金玉妍面上染喜色,欠身蹲下去:“嫔妾接皇上旨意,不胜欣喜。” 吴书来无声一笑,照着圣旨宣读:“景阳宫宫女丽心,联合宫人行伤害皇嗣之举,以下犯上,且知情不报,赐自尽,与贞淑同丢乱葬岗,不立墓冢。” 金玉妍愣愣抬头,眸子一紧,强颜欢笑道:“公公确定没宣错旨意?” 吴书来哎哟一声,说道:“常在,这话可说不得,那是天大的罪名,奴才哪敢犯呐,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除了这,还有一道关于您的圣旨呢。” 说着,吴书来就念起来:“金常在心思歹毒,行事偏激,念有孕之喜,即日起禁足至生产,当感念哲贵妃生前情谊,在宝华殿为哲贵妃、二公主祈福诵经,直到哲贵妃了却心愿入轮回,方可休止。” 若是哲贵妃仍心愿未了呢? 那简单啊,继续到宝华殿祈福呗。 全看什么时候皇帝心情好了,想起来了,这事儿大概就真的翻篇不提,而那之前,这事儿绝对没完。 金玉妍没蠢到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上回拔出萝卜带出泥,扯进红箩炭案,这次牵连更广,哲妃母女俱亡的真相扇在她脸上,耳朵边都嗡嗡的。 吴书来补了一句:“鉴于您做的事,皇上已发文责问玉氏王爷与世子,过些时日就会抵京。” 第48章 玉氏辩 这问责并非无端而来。 当初先帝让人去玉氏召选年轻女子入宝亲王潜邸,却送来一个阴狠毒辣、狡诈诡谲的金玉妍,无心便罢,若是有心,岂不是早包藏祸心想要在大清的土地上惹是生非? 金玉妍入府不久就害了哲贵妃母女,可见玉氏心思不纯。 听说当年还是玉氏的世子主动送上金玉妍,这人名叫李尹,与妻子成婚后一直不睦。 弘历不由忆起前世的李昑,妻子去世当日却只顾吊唁同日故去的庶女夫婿,将持反对意见的大臣罢官,事后才想起来缅怀发妻。 虽不知这李尹是什么人,他同发妻不和的相处方式已是让弘历没甚好感,发妻都不重视,是想当一回皇帝,收尽天下美人吗? 从玉氏到京城有一大段距离,等李尹父子抵京已是月余之后了。 弘历写了道圣旨褒奖哲妃久侍潜邸,育一子一女,但母女早逝,遂追封哲妃富察氏为哲贵妃,与二公主同葬。并怒斥丽心与贞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贞淑系玉氏医女,先害哲贵妃又动皇嗣,接着就骂玉氏谄媚迎上,送恶女入大清,真是没安好心且目无君上。 朱笔批下的斥责圣旨随使臣同往。 至于李尹父子得知圣谕将如何惶恐难安,不在弘历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送来的人先惹出是非,他需要顾虑他们的想法么? 简直是倒反天罡。 六月初,弘历从选中但未入宫的秀女里挑了叶赫那拉氏赐婚傅恒,便是檀音的好姐妹,莹素。圣旨赐下,将富察与叶赫那拉两家绑在了一起,只待明年三月为傅恒和莹素完婚。 在此之前,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总不经意犯点毛病,弘历从琅嬅处得知檀音在闺中就与叶赫那拉莹素交好,询问调查清楚了叶赫那拉氏的脾性,才决定予这道赐婚圣旨。 当时檀音正在养心殿伴驾,闻言满面含春道:“臣妾替莹素谢过皇上赐婚之喜!” 弘历也觉得稀奇,就笑:“我给傅恒和叶赫那拉氏赐婚,你不替傅恒谢恩,怎么先替他夫人谢上了?” “叶赫那拉家与富察家常有往来,莹素是臣妾闺中姐妹,挚友之间哪有不愿看到彼此平顺安稳的,臣妾与傅恒自幼一起长大,了解他的性子,佳配良缘,皇上怎知,臣妾没有为二人都感到高兴呢?” 她脸上带笑,听出来疑惑语气,弘历无奈看她:“敢反问皇帝,你胆子是够大的。” “若非仗着皇上纵容,臣妾又岂敢。”檀音笑嘻嘻地说着好话。 弘历对朝堂上那些大臣怎么样暂且不说,看看玉氏王爷和世子就知道,做错事不仅挨骂可能还要挨打,对于后宫嫔妃,只要规矩安分,不虐待下人、不做脑子拎不清的举动,他自然让她们过得好好的。 做弘历的嫔妃,甚至宠妃,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姐妹朋友围一块儿,聊聊天、串串门,有孩子的有孩子,皇帝还经常给些赏赐,这样的日子放在封建社会里,女子怎会不喜欢? 打工就打工,还有钱拿,何必谈什么感情呢? 檀音从最初的些许不满,到如今都要佛系了,‘糖衣炮弹’腐蚀人心啊。 弘历哼了一声:“就会说好话哄朕,朕可不是小孩子。” “皇上乐意听,臣妾才乐意哄嘛。” 弘历摆了摆手:“知道你嘴甜,行了吧?”他一顿,唤来赵德胜,“将朕新得的仕女游春图取来给昭嫔。” “臣妾谢皇上赏。” 话音落下,展开一派雍容气息的图画,人像与留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相衬融合,唯一一点破坏美感的,是画面右上角的乾隆帝印章。 “……” 很好,不愧是章总。 檀音忍了忍哭笑不得的情绪,笑着感谢弘历送自己字画。 蕊姬如今已经有孕八月,弘历下旨许蕊姬的母亲进宫陪产,并告诉檀音,玉氏的事暂时不必让蕊姬知道,檀音照办严令启祥宫的人谁也不许多嘴,倒是平静安逸。 不仅启祥宫封锁了消息,景阳宫也加了一倍侍卫,不让玉氏的任何事情传进去,以免影响金常在腹中的孩子。 只知道玉氏王爷与世子要进京的金玉妍,日复一日在景阳宫里呆着,望那四四方方的天,数过去了多长时间,世子是不是今日就抵达京城了? 回想当初被发现下朱砂在全常在药里,金玉妍怎么也想不明白,柏蕊姬分明将鱼虾有利胎儿的话听进了心里,为什么没有多问御膳房要鱼虾吃呢? 而朱砂从玉氏留在京城的人那里取来,几乎没经过太医院,昭嫔竟有这等本事,洞悉她一切安排,将她做的事报与皇上皇后知晓。 昭嫔…… 仰头辨别方向,望着启祥宫,金玉妍深恨不已,本就不佳的脸色添上暗青。 待她生下这个孩子能出景阳宫门了,定要昭嫔付出惨痛的代价! 檀音忽然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向窗外看一眼。 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今日玉氏的王爷和世子二人就到京城了。 六月十六。 李尹的长相在细微处有些像弘历上辈子见的李昑,但更年轻,看上去和弘历外表差不多年纪,身着玉氏朝服,头发束起,长相俊逸显得儒雅十足,眉间隐隐见到年龄相当的青涩,眼里流露着雄心壮志。 “微臣玉氏王爷李谆叩见皇上。” “微臣玉氏王世子李尹叩见皇上。” 问安之后,殿内唯独听见书页翻动声响,静了许久,皇帝才道:“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要你父子到京城来?” 李谆垂着头答:“回皇上话,微臣明白。” 刚接到大清使臣带来的圣旨,李谆吓得腿软,暗自埋怨自己儿子李尹做事不考虑清楚,非要送那金玉妍去京城,这下连累得他这个玉氏大君跟着受罚,脸面都丢尽了。 李尹远没有父亲那样对大清的皇帝敬重。 “臣,明白。” “玉氏的教养真是好得很。”弘历似赞一句,实际阴阳怪气。 李谆顿时汗流浃背。 “皇上,”李尹一拜,“金氏本性良善,且出身玉氏贵族,才貌绝伦,才会被选中为贡女进献大清,不过心直口快些,懂得保护自己罢了,并不是有心做下错事的,请皇上宽恩!” “哦?这么说来,还是昭嫔在朕面前冤枉她了?” 李尹的父亲李谆早已将头死死埋下,不敢接半句话。 李尹却是想了想,听闻那昭嫔虽只是大清皇帝后宫一个小小嫔位,和皇后及哲贵妃出自同族,身份贵重,一出手就戳穿玉妍谋害哲贵妃和皇嗣的真相,此前玉妍还因她被降位,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大清皇帝的语气听着,分明护短的紧。 若是言语得罪了皇帝宠妃,前有玉妍一事,自己的世子之位恐怕将会不保。 他道:“金氏远赴大清多年,难免性子会有改变,如今微臣也不敢断定她是否还是当年的脾性。” 好一招踢皮球。 弘历哼笑。 分明是在说他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岁月磋磨人,当初柔情似水的女子也成了怨毒的深宫妇人,金玉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咎由自取,与母族上下无关。 弘历无言片刻,在李尹以为这事便能如此顺利揭过之时,听见上首的皇帝道:“那你可知,金氏如何害了哲贵妃,正是有陪嫁侍女贞淑医女之身的协助。你可知,她又是如何得来的朱砂,乃是你玉氏留在京城的族人暗中相助。” “你们玉氏,怎地抵赖?” 第49章 万寿日 李谆现在真的很想骂人。 他这儿子就是个拎不清的,若坦然承认,或许大清皇帝还能看在玉氏忠诚多年的份上宽容一二,李尹非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金玉妍头上,还明里暗里说皇帝老眼昏花,是嫌命太长吗?! 这不是连累全族是什么? 李谆一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求皇上恕罪!微臣失察,听凭皇上责罚!” 直觉告诉李谆,这罪必须认,不然惹恼了大清皇帝,玉氏上下没人捞得到好处。 看看头发花白、年事已高的玉氏王爷,弘历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这老的比小的乖觉多了,懂得以退为进来表示谦卑之意。 “很好。” 弘历将吴书来叫进殿里,“即日起,停玉氏赏赐二年,世子李尹识人不清,言行无状,着其父李谆好生教导,若教不好,这世子之位便换人吧。” 玉氏之人暂时留在了京城。 新帝登基后,八月就成了最特殊的一个月份,除了三年这回的昭嫔册封礼,八月十三是皇帝万寿节,八月十五是中秋,俗称团圆节,八月二十三是先帝雍正祭辰。 什么词足以形容呢? 当然是热闹啊。 大清乃天朝上国,皇帝万寿节时万国来朝是历来的传统,不仅仰仗于清朝的实力底气,也依赖之前各个朝代的底蕴积累。 在欧洲开启工业革命之前,中国天朝上国之名都是名副其实的。 清朝后期大幅落后,有皇帝资质越发平庸缘故,国力对比更是突出,经历了革命的欧洲各国兵力强盛,撬开了久久禁闭的大清国门,此时的大清臣民思想已经禁锢,多数人被传进来的鸦片腐蚀,连拿起武器对抗外敌都无法做到。 并且还有当时统治者对部分有真才实学的臣子的严格掌控。 生活在地府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弘历无数次反思大清为什么会最终走向灭亡,不止大清,在中国传承了几千年之久的帝王也被一并消弭。 这是怎么回事呢?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在西方进行变革的时候,国内处于封闭——大清如此,前明也曾如此。 “海禁”和闭关锁国政策。 乾隆二十二年,弘历下令关闭了江海关、浙海关和闽海关,指定外国商船只能在粤海关广州一地通商,对本国商船出洋贸易也实行诸多禁令。 “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 外来者强硬撬开大清国门以后,过去若干年大清覆灭,历经各路军阀的几十年混战、对峙,乾隆十四年为基准的两百年后,一个崭新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立了起来。 无数爱国人士投身于这场事业,为国力昌盛尽自己的一份力,才有后来能与曾经列强并肩的中国。 遣散了玉氏父子,弘历在书房里展开大清地图,看着玉氏的那弹丸之地想了会儿。 本来,他是有打算先将玉氏彻底变为大清土地的一部分的。 很可惜,李尹的父亲认错及时,叫李尹心里的不满都堵在了嘴巴边上没能讲出来。 弘历轻啧一声。 他又看了看地图上名为准噶尔的区域。 这里在清朝末年多次成为对外条约上的必争之地,沙俄将大清的西北和东北两块地方,如国外吃的那个叫披萨一样的东西一次次侵蚀。 在弘历执政期间,是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如今重来一世,他更不允许这样! 我国之领土,岂容外敌肆意侵吞! 太医推断蕊姬的产期在八月初九前后,实际早几天或晚几天都有可能,直到檀音册封礼毕,弘历的万寿节近在眼前,蕊姬渐渐有了见红的迹象。 随贺知成学过几年医,幼时又见额娘生弟弟善明,檀音便明白是分娩的先兆,也许一天内就会生产,也许是见红数天后临产。 蕊姬紧张的不行,檀音与柏夫人、太医嬷嬷等人不停地安慰,让她慢慢将情绪缓解下来。 过了一天仍不见动静,预备接生的嬷嬷忍不住松了口气。 谁知弘历万寿节前一天,大家正喜笑颜欢于皇帝的寿辰,宫里欢庆与忙碌并存,弘历忽然见赵德胜上前道:“皇上,昭嫔主子身边的净葵姑娘刚才来禀报,全常在要生了。” 弘历脸上浮现高兴之色,问:“太医与接生嬷嬷都到位了?” “回皇上,都安排好了,皇后娘娘也已至启祥宫中。” 弘历点点头:“叫皇后别累着自己,昭嫔心细,看紧些,若有不妥的立刻把人拿下。” 赵德胜领了命,忙不迭往启祥宫跑去。 蕊姬是头胎,产程长,听着屋里的痛呼声,琅嬅紧皱着眉头,女子生产不易,稍有不慎就临脚鬼门关,她经历过几次生产更是懂得其中的辛苦,檀音没有过这样的事,面上虽然镇静,可仔细一看已是嘴唇发白。 琅嬅挽住檀音的手轻轻按了按,眼神宽慰她,蕊姬会没事的。 绿筠也来了,只说是檀音年纪小,做姐姐的担心她遇事会慌乱,便过来一道陪着。 殿内不时传来柏夫人安慰与鼓励女儿的声音。 启祥宫的宫人早在安排之下戒严,几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有琅嬅这个皇后与身为纯妃的绿筠在身边,檀音焦虑的情绪逐渐平缓,别看当时蕊姬见红她能劝着几句,遇到女子生产这事儿,即便是现代都要小心谨慎,更别提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清朝。 除了倚仗太医医术过关,唯有祈愿蕊姬自己在接生嬷嬷帮助下能够顺利生产。 直到八月十三当天上午,照着的烛火并未因天亮而熄灭,无声陪伴着生产的女子煎熬整个过程,直至骤然一声婴孩儿啼哭响彻启祥宫上空。 蕊姬生了。 琅嬅与绿筠相视一笑。 檀音也终于松了口气,和当初等着额娘生善明那会儿不同,因为她外表还是个几岁大的娃娃,傅良当然就将女儿劝回房间休息,他独自守着妻子生下幼子。 檀音再见母亲时,纳喇夫人身边多了个襁褓,便是安然睡着的小善明。 而眼看着、陪伴着一个女子从孕初期到生产再到孩子出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接生嬷嬷兴高采烈道:“全常在生了!是位小公主!” 檀音蓦地抬头,一下露出笑容。 第50章 四公主 乾隆三年八月十三,全常在柏氏诞四公主。 对于这个和自己生日在同一天的女儿,弘历是打心底里高兴的,上辈子见过太多儿孙后代,他这一支枝叶繁茂,可别说血脉亲近的儿女们,孙辈中都鲜少有这样的福气。 听赵德胜报喜说后宫里添了位小公主,群臣纷纷祝贺,赞皇上天子龙威,得一同日生辰的公主。 散了今日宴会,回到养心殿里,内务府呈上为小公主选的新名,弘历一个没采用,提笔书墨。 傍晚,启祥宫里正忙于安置全常在母女,来往间极力放轻动作,免得惊扰到贵人,琅嬅同檀音嘱咐了必需事项后回承乾宫去,没多久绿筠也离开了。 檀音小睡了会儿,用点膳提提神,才说要去看蕊姬和孩子,就见吴书来捧着圣旨走进启祥宫,“奴才给昭嫔主子请安。” “吴公公免礼。” 吴书来笑道:“听闻全常在诞下一位小公主,皇上让奴才来宣旨,说待过了十五就来看望。” 檀音点头,先让净葵看一眼蕊姬是不是醒了,产后受不得风,吴书来就在屋外宣读旨意,先是为公主赐名璟盈,又晋封全常在柏氏为全贵人。 全和盈,皆有美满充盈之意,似乎补缺了原本蕊姬母女阴阳相离而一生不得见的憾事。 皇帝万寿与公主降生都是十足的喜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这次万国来朝,西洋各国带来的礼物都是一些“高科技”,如天象仪、太阳系仪和地球仪等天文设备,和西式钟表及挂灯,早期的工业蒸汽机和大气式蒸汽机连模型都没有出现在大清众人面前。 对于自己国内最顶尖的制作,尚未推广改进,想对外展示?怎么可能! 在抠门这一点上,大概皇帝和国王都很有共同语言吧。 四公主璟盈又是皇帝登基以后第一个孩子,且不提身份贵不贵重,难得见到和敬公主以外的女孩儿,软乎乎的似乎一碰就要碎了,看着可怜可爱,不论是皇后贵妃还是常在答应,都瞧这孩子喜欢的紧。 蕊姬在月子里大家不便搅扰,于是等四公主满月之日再聚,弘历做主要好好地办公主满月宴,由同宫主位昭嫔抚养,不必将公主送到撷芳殿去。 生下孩子后,蕊姬性子较从前少了几分张扬,沉稳内敛,浑身闪烁着母性光辉,温婉且低调。 璟盈被额娘抱在怀里,乌黑眼眸不时眨眨,懵懂清澈,望着额娘,咧嘴靠近蕊姬,吮吸着额娘身上独特的气息。 依偎的小模样看得蕊姬心都酥了,嘴角带上柔和笑意,忍不住伸出手指由璟盈攥着玩儿。 琅嬅含笑道:“公主性子活泼,模样也随全贵人,将来定是个美人了。” 蕊姬出月子后第三日,璟盈满月这天,众妃对蕊姬的称呼更作了全贵人,聚在一起谈笑着逗逗小公主,夸赞小公主长得像皇上。 曦月与蕊姬曾经那点隔阂,随着璟盈的出生烟消云散,两人同样都擅长琵琶,没事儿也能静下来坐在一处探讨下心得。 曦月比谁都想要个孩子。 可惜,一直没能怀上。 她眉宇间一闪而过落寞,打起精神,也笑道:“那臣妾可要同全妹妹争一争了,臣妾看四公主越看越喜欢,想着以后教她和臣妾学琵琶呢。” 琅嬅嗔她:“到时全贵人教公主,你也教,还有檀音善琴,我看呀,公主将来得选位才子作夫婿才行了,否则你们哪会瞧得进眼里?” 檀音与蕊姬都是一笑。 弘历听着高兴,连番的赏赐送进启祥宫里,道:“今年因蕊姬生产便在宫里,紫禁城每到夏日炎热,明年去圆明园消暑,也凉快许多。” 皇上金口玉言,众人听了这话忙不迭行礼谢恩,他抬手免了,又说:“宫里皇嗣金贵,不论是年长还是年幼的,务必让太医院与伺候的人好生照顾着,别出什么岔子。” “是,臣妾会安排妥当。”琅嬅点头,“那,金常在那里……” “加一倍人,轮班值守,盯紧些就是。” 提及金玉妍,弘历不免想起之前查明案情后,曾赏赐启祥宫上下两月月例,现在全贵人诞下了小公主,他想了想:“启祥宫人加半年月例,这几个月辛苦了。” “昭嫔处断果决,遇事沉稳,也赏一年俸禄。” 该谢恩的谢恩,而先前那几个犯事儿的通通都惩罚了,一律赶出宫去,尤其是其中的两个太监,这辈子都无法再说出话来。 还记得那时去看小林子,他啊啊着像是想问檀音为何不守信用,明明说过只要他招了就能够少受罪的。 檀音冷眼看着:“是皇上要罚你,本宫还能抗旨不成?有因才有果,当日种什么因,今天就结什么果,不过是你自己选错路、信错人罢了。” 画大饼而已,没必要纠结这饼到底如何。 至少,小林子的家人后半生都将无虞度过。 公主降生喜事过后,宫里恢复了往日平静,直到九月底的一天。 那时富察傅恒刚受任蓝翎侍卫没几日,常留在宫中,与皇后琅嬅见面更容易,檀音每次去承乾宫也能见到。 大概是心里暗示,临近重要时间节点,檀音下意识将近几个月全部联结起来,忽然回味。 一个穿越者能细微改变一些事情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如着名的蝴蝶效应。 可仅凭她一人,没办法让多数人改变,能做的就是徐徐图之,事到如今发生的改变实在太多了,只能说明在这里生活的异世人不止她一个,最明显变化就是现在的弘历。 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看风格,曾经应该是一号大人物,很熟悉乾隆时期历史的样子。 重生的渣龙可以排除了,不是檀音看不上,纯粹是渣龙懿症太深了,即便重活一世,懿症不死,想让他变得完全正常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不成是隔壁攻略的乾小四? 如果是他,面对总想插一脚朝政的太后,嘴会这么松?怼人,好像是比骂人看着温柔点哈。 用圣旨骂人,盖章专家,三两句话解决太后,驳斥那拉氏…… 檀音猛地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位真章总。 她整个人僵硬原地,一时无话。 “不好了!”殿外传来妙惜焦急的声音。 “怎么?” “二阿哥受了寒,晨起就感到头晕,这时忽然病倒了!” 第51章 永琏病 九月入秋。 天气一凉一热骤变,且逢秋雨,各宫皆有不慎受凉生病之人,都以为不过是天气转凉的正常现象,熬了几副药喝下便可痊愈,京中官员却上报,已经发现不少类似情况,这才引起重视。 各位皇子公主都留在宁寿宫与嫔妃宫里养育,人手加派。 谁也没有想到,皇后之子二阿哥永琏竟在这时候出事了。 得知消息,弘历脑子里一下想起了前世,上辈子永琏因寒症而死,可这一世永琏身体明明有了好转。 ……怎么会? 承乾宫此时已是往来忙碌,弘历在宫门口碰见听了信儿同样急急赶来的檀音,当即免礼道:“一块进去吧。” 此时顾不得去想旁的,檀音点了点头,无言走到满面忧虑的琅嬅身侧,听弘历询问这两日永琏都去过什么地方。 乳母答:“二阿哥不过是在承乾宫里与皇后娘娘、和敬公主一块,除此以外只去过贵妃主子的钟粹宫,便没有到别的地方去了。” “太医来了吗?” “回禀皇上,齐太医与贺太医几位至殿外了。” 从太医院到承乾宫有段路程,虽是秋日,齐汝贺知成几人已经满头的汗,事关皇子安危,他们不敢怠慢,忙不迭赶了过来,陀螺转得都没他们脚程快。 一通胡乱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虚礼丢到一边,以齐汝和贺知成为首静静替永琏诊脉,片刻后道:“皇上,二阿哥这是因屋内过于紧闭,而后忽然开窗,寒风侵内引发的阳气不足,气血凝滞运行不畅,伴随身体部分疼痛,四肢冰冷,头晕无力。” 话音落下的瞬间,乳母就感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忙跪道:“皇上娘娘明鉴!近来天气古怪,时冷时热,奴婢们照皇后娘娘吩咐为二阿哥添衣被,想着夜里阴凉,恐二阿哥受寒才关了窗,至第二日辰时打开,可也留了缝隙避免炭火气重滞留屋内啊!” “那你们夜间不曾多留意查看有无紧闭?” 檀音本以为只是冷热交加造成的受寒,结果还疑似有炭火中毒这层在里面呢。 “这……”乳母们面面相觑。 青砚收到示意,走到曦月身边温声劝和敬公主几句,福身与公主回到公主的寝殿去,临出门,璟瑟回头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哥哥,眼里闪过担忧。 曦月斥道:“还不说实话!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么!” 别看曦月平时笑盈盈的好说话的样子,发起火来也是唬人。 几个乳母吓了大跳,理清思绪说:“奴婢们轮值守在二阿哥殿外,因这些时日情形特殊,皆两人一组,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奴婢们夜里也不敢睡太熟,最近却忽然发现每到晚上都忍不住困倦,像是睡不够,而二阿哥的窗户总是会比奴婢们合的缝隙小那么一点儿。” 琅嬅皱起眉头:“发现异常为何不报?” 弘历未曾开口,脸色却已经是沉下,眸光冷冰冰的瘆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乳母中一人哆哆嗦嗦道:“奴婢等人都是看的不太清,且二阿哥吩咐,不许夜里有人太靠近窗边,奴婢便也不敢细看,距离远了就模模糊糊的,即便有差别也看不真切啊!” 身为照顾的人,无法及时察觉主子所需,就是不忠不尽责了,再将部分责任推脱,哪个皇室贵胄能够容忍这样的奴仆在身边。 说到即将入冬分给各宫的炭火,檀音不由多看一眼烧了满盆灰的炭盆。 她的举动当然被弘历注意到了。 当初要诏令檀音入宫之际,琅嬅曾进言,她伯父富察马齐只有这一个孙女,与檀音同胞双生的另一个女孩早年夭折,富察家多男少女,以伯父的性子,肯定不愿檀音入宫来。 弘历对马齐极为敬重,也想过丢弃自己的想法,但那日,贺知成入宫当值后不久的一天,他忽然想起来召见了贺知成。 贺知成医术精湛,能在太医院里短时间崭露头角无疑靠的是真本事。 同样,他也是为数不多没有行事忽然偏颇的人。 贺知成来自民间,是汉人,受举荐于富察一族。说到与富察氏的渊源,要从傅良与妻子纳喇氏一段时间停留察哈尔地区说起,檀音年少随父母同行,外出竟遇到人贩子,得习过武的贺知成相救,因此结缘。 听闻贺知成擅医术,傅良夫妇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请贺知成同回京城,檀音实际是偶然看过贺知成几次行医救人,其医术足以和这个世界太医院的院判比肩,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留下。 具体原因她不能告诉父母与祖父,就说心痒好奇贺知成的本领,想学习几分,马齐同意了,傅良不好违拗阿玛,便顺着意思照办。 贺知成年长檀音十五岁,也就没有人往男女情谊方面猜想,平常两人的相处如师徒,甚至明面拜师授艺。 得知皇宫里要将太医院大换血,商量之后,富察家决定引荐贺知成,免得埋没了一个上佳的人才。 虽是知道檀音非本世间人,弘历仍疑惑于她的这份执着,如果不是对许多事情有了解,何须一开始就做足准备留待未来呢? 几番思量,弘历最终还是将檀音召进宫。 他坚定自己的态度,一个可能的变数必须要处在掌控之下,即便未来发生改变也一样如此。 后来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檀音在全贵人产女期间的作为,都说明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面对变数始终淡然处之,甚至雷厉风行判断局势并应对,或者说是对自己在位期间的历史熟悉与了解。 她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来自后世。 几百年后的人回到过去,比自己在地府呆了几百年重回人世,要有趣多了,看人世沧桑变迁远没有亲身经历更有感触。 “有什么发现?”他问道。 檀音抽回思绪,看看视线停留的帝后二人,想了想道:“皇上、娘娘,臣妾请求彻查二阿哥殿内用的这些红箩炭。” 第52章 君无情 “傅恒。” 弘历扬声,将殿外守着的妻弟叫进来。 “尽管去查,若有人要生事从中阻拦,不必来回禀,杀。” 宫里孩子尚不多,皇后琅嬅治下宽严并济,自然敬重她的人是多的,对嫡子动手的罪名可比针对一个庶出公主大了数倍,更遑论皇后身后站着的是富察氏。 曦月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暗自好奇,总爱滋事的乌拉那拉氏被赶出了京城,心狠手辣的金玉妍处于禁足,又是什么人胆子这样大? 是真不怕皇上忽然想起来,玩儿一出罪连九族吗? 太医们合计之后写了个药方,二阿哥是受寒没错,好生养上十天半个月,待适应了骤变的环境、解了毒,二阿哥向来身体强健,自然会没事的。 是的,中毒。 不止是炭火中毒。 弘历让傅恒全权调查红箩炭的同时,叫阿里衮跟着一块儿,查探谁接触过永琏寝殿中这批炭火,顺着取用记录,竟将从前的一件事情串联了起来—— 金玉妍宫里的人招认使用朱砂,剂量却不对,消失的这小部分被以为是也用在了对付蕊姬母女。 可实际上,这丁点朱砂混进了送往承乾宫的炭火里,直通永琏处。 傅恒和阿里衮是检查烧剩下的炭灰才发现了问题,炭灰颜色不对劲,除了掺杂朱砂,其中还有曼陀罗粉。 曼陀罗喜好生长在比较潮湿阴凉的地方,十分常见不起眼,其叶、根和果实都带有剧毒,使用不慎重则丧命。 又是朱砂,又是曼陀罗,幕后之人当真是恨毒了永琏,用这样的方式,甚至将他殿中窗户动手脚,让他缓缓地因中毒而死,表面却仿佛只是死于窒息。 红箩炭中所用的药,分量控制绝佳,只有懂医的人才明白。 檀音顿时想到了一个人。 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是原本历史中永琏夭折的日子,这年他九岁。 过了这一日,在太医的全力攻坚之下,永琏踏入鬼门关的半只脚缩了回来,面色从此前的乌青煞白恢复了红润,虽然还有些咳嗽,至少行动自如,看着也没落下什么病根。 见永琏彻底好转,齐汝悬了大半个月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前几日看着二阿哥脸上毫无血色,他一颗心吊得老高,生怕出任何岔子,叫自己被皇上问责处斩。 二阿哥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齐汝老泪纵横,拱手向帝后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二阿哥得天庇佑,已无大碍!” 话音方落,弘历已是由着高兴的情绪爬上面庞,与惊喜不已的琅嬅相视,他们夫妻二人这几日随着永琏病情起伏,悲喜交加,此时唯顾着满脸欣慰。 “当真?” 性格偏重沉稳的贺知成笑道:“皇上与娘娘尽管安心,二阿哥福泽深厚,只需要再静养几日就可完全痊愈了。” 弘历与琅嬅当然信任贺知成的医术,尤其是琅嬅,贺知成当初受檀音一力推荐留在富察家,进宫当值后恪尽职守,从无懈怠,她相信檀音的判断,也信任贺知成。 弘历点了点头,贺知成本事卓越,性情不卑不亢,做事沉稳持重,这样的人才早就该进太医院了,原身那位不知道怎么回事,净信了些庸医。 “齐汝、贺知成,你们救二阿哥病情有功,便提月俸与赐赏。” 弘历看一眼赵德胜,赵德胜躬身退出,立刻去办了。 齐汝已是太医院院首,除了赏赐实无法再升,而贺知成则被提拔为太医院中齐汝之下第一人,地位翻了数倍。 永琏生病期间,曦月与绿筠为祈求保佑其平安,常常到宝华殿供奉香火,诚心祝祷,檀音则是陪伴在琅嬅身边,与曦月一同照顾璟瑟,其他人倒是也没有在这时候上赶着找不痛快。 弘历全心投入到政事里,阅览阿里衮与傅恒查案的始末,脸色不好看的如那日得知永琏几乎要命陨的审判,若非永琏得救治熬了过来,弘历不敢想象,再经历一次爱子之殇将是何种可怕的悲痛,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弘历一直以来害怕的,就是所有事情都走上前世那样的老路。 他沉着脸,吩咐把永琏身边玩忽职守的侍从都一应罚了,几个乳母全部领了之前的月例银子赶出宫去,暗中将窗户关紧的小宫女遭杖责,她的家人皆问罪流放。 弘历没想到,之前处置了恪太妃身边一批人,她竟然还保存着后宫里的势力,那事虽然元气大伤,可依旧有本事在宫里搅弄风云,将疑影都引到昭嫔头上,想让他疑心富察家势大要将天下取而代之。 难怪这位先帝的皇后昔年几乎谋反,试图把弘时推上皇位,被揭穿后也没有伤筋动骨,落得善果。 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是狠辣无情,歹毒果决。 如今看来,这乌拉那拉氏曾经的皇后是不能留了。 弘历眼底划过冷漠。 再留着她,即便没有前朝后宫的势力,可她还能玉石俱焚,其心肠歹毒防不胜防,弘历岂容这样的人留在世间。 当天夜里,弘历就下了一道密令,要阿里衮与傅恒连夜赶往圆明园处死恪太妃。 对外宣称不过是思念先帝过甚而病逝,没有追封。 圆明园里的恪太妃薨逝的消息是几天后才传回京城,来报的人说自先帝驾崩,恪太妃一直身体不太好,总有病痛,恰逢此次夏秋交季,恪太妃受寒,身子烧得通红滚烫,没等随行的江太医细致诊脉,已是闭眼去了。 皇帝闻言面露悲痛,下令安葬恪太妃,并昭告其病逝缘由,顺手解除恪太妃侄女乌拉那拉氏的禁足。 可是否真解除禁足了呢? 谁知道呢。 以弘历的性子,会肯放乌拉那拉氏出来才怪,都知道是她姑母要害死永琏,怎会不迁怒于她,禁闭更严,屋子周围添了两倍人,一只苍蝇都没办法飞进飞出。 再说说恪太妃之死,除了弘历与两位执行人及部分奴才,知道真相的人也就只有乌拉那拉氏了。 她可是亲眼看着自己姑母咽气的。 第53章 生死间 这宫里如今最尊贵的皇嗣自然是二阿哥。 无论是同为富察氏女子所出的大阿哥,还是生母为汉军旗女子的三阿哥,都是不及。 哲妃早逝,可是呢,偏偏后宫里又多出来一位身为皇后堂侄女的小富察氏。 眼看着自己的姑母丢掉先帝皇后之位,屈居于太后钮祜禄氏之下,自己还被皇后贵妃压得喘不过气,她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潜邸里的甜蜜转眼化作云烟,虽然得了妃位,也有封号,可恩宠远远比不过从前。 在小富察氏进宫之前,她还可以说服自己,她的少年郎是忌惮于前朝势力不得不恩宠于位高权重的后妃们,看到小富察氏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弘历哥哥不止是忌惮,他更喜欢年轻女子的娇嫩鲜艳,那是青春的味道。 旧始终不如新。 哪怕是耳边听了姑母的劝诫与指点,她放不下满腔的情绪,那是什么呢,她根本不明白那是妒火,不满弘历纳了一个新人不够还要接连纳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 所以,她找上了逃出钟粹宫的海兰。 “海兰,这些时日我都在自己宫里清静,没有去看你,你还好吗?没有怪我吧?” “这宫里当真是一天一个样,转眼又要进新人了,我们这些潜邸出来的旧人还有什么地位呢?” “在这深宫里,谁不是孤寂的呢,只能过着冷冰冰的日子,要是能两个人挤在一块取暖,身上自然就跟着暖和了,也不用害怕漫长的岁月磋磨。我想了想,你与我在潜邸里便亲近,你也只肯与我多说说话,如今到了宫里,我希望我们谁都不会变,这样就很好了,我若有时间,便常常寻你说话,好不好?” 她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姑母在宫里,你同我亲近,一块多去拜见她吧,有依靠的人,就不会总被皇后她们踩在头上了。” 海兰性格怯怯的,似乎让之前钟粹宫的事伤透了心,不爱多说话,青樱放下了一贯的傲气,耐心宽慰许久,终于使得海兰愿意对她敞开心扉,仍旧姐姐、姐姐地唤着。 听见那一声声姐姐,她蓦地松了一口气,心里飞快划过一抹温暖,仅仅是一抹而已,至少,海兰是站在她这边的。 后来,对小富察氏动手被查了出来,是海兰的主意,她只是知道一些,知道海兰与她的姑母合谋,用上了乌拉那拉氏留在宫里的人脉,用来对付小富察氏。 事情暴露以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去看海兰神色,可海兰默默垂头,没有给予丝毫的回应,最终被弘历派人带离养心殿。 她不甘心就这样认定自己是败了,委屈质问坐在上首的弘历:“皇上,难道你信臣妾是会对他人因妒生恨的人吗?” 当初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成想,弘历始终目光冷漠地看着她,仿佛过往的温情全都不存在,而小富察氏的愤懑在她看来显得有些可笑,若非小富察氏自己有心接近皇上,怎么会招来这样的报应? 不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而直到她也被弘历命人带出养心殿,她仍旧幻想着弘历能够相信她,相信清者自清的道理,但他十分决绝,隔天早上就将她和姑母都让人送出了紫禁城。 她又回到圆明园里。 近两年来,她呆过时间最长的地方。 住过的屋子里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气派,满地荒草杂乱不堪,朱漆剥落,是一幅格外凄凉的景象。 姑母对她的沮丧嗤之以鼻,挑眉道:“不过一次失败,就将你击溃了?” “姑母……” “记着,成功都是用无数次失败换来的,想要不输,就要让自己变得越强大,把所有能学的通通学会运用,先成为宠妃,一步步掌握权势,最终走到皇后的位置上去。” “如今最要紧的,是趁弘历到圆明园来时怀上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皇后她们便不敢小觑于你。” “莫同我反反复复说什么只要恩爱长久的话,你都想要当皇后了,来日成为皇后有的是你的恩爱机会,得将目光放长远,皇后有亲生的儿子,你没有,这就是她最大的助力。” 她怔怔道:“姑母,打算做什么?”她当然清楚,当初姑母只动用了一部分势力,剩余的那部分潜藏极深,不动起来根本就查不出来。 姑母将这些人用在了对付皇后的二阿哥,永琏。 永琏生病了,即便弘历能忍住不到圆明园中与她见上一面,也会因为永琏的病情挪到圆明园静养,届时就是她的机会。 她虽然不屑此道,可为了将来能够名正言顺站在弘历身边,她默许了姑母让暗中的人对永琏动手。 没关系,只是病个一年半载的,又不会死了,即便不幸亡故,也只能说明是皇后无福,留不住永琏这个长子,做了太多坏事,自然难以有好报。 但是,一道从紫禁城来的圣旨生生把她从幻想中扯了出来。 钮祜禄阿里衮与富察傅恒共同宣读旨意,恪太妃乌拉那拉氏谋害皇嗣,证据确凿,赐毒酒一壶,让其即刻上路,不得误了时辰。 这两人谁也不听她的辩解,冷眼看着她泪眼朦胧要看皇帝手谕。 她看到了阿里衮眼里的不解,以及傅恒的嘲讽。 圣旨到了以后,姑母住的屋子更加荒凉了,二人不许她靠近姑母,远远看着姑母露出苦涩的笑意,轻轻启唇,无声说了几个字。 那是姑母在说:“乌拉那拉氏不出弃妇!” 姑母曾经被先帝遗弃,她这个做侄女的如今的局面又与姑母当年有多少分别呢,姑母临死之前还在告诫她,要心狠做所有事情,不可以犹豫,不可以让情占据自己的头脑。 她泣不成声。 在心里头问自己,弘历当真这样狠心绝情吗,明明知道姑母是她在这宫里最亲近的人,非要逼姑母到绝境,要让姑母连余生都不能有,不过是因为对二阿哥永琏使了些本事。 她不禁有些埋怨,永琏又没有死,凭什么就要姑母去死?! 这般一命抵一命,算是什么? 她缓缓伏低身子,朝姑母最后一拜,三叩首。 姑母用自己的命换了她存活,只要她还活着,一定不会辜负姑母的死! 她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讨回来! 第54章 与她谈 身为使用过朱砂的主要人物,在永琏受害一事上,金玉妍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把这口大锅背在了自己身上,自从宫里戒严,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变化就是腹中的孩子正茁壮成长,直到从她体内分娩而出。 由于忧思情绪萦绕心头难消,金玉妍不可避免地在正月某一日早产了。 那天是上元节。 前一日还未亮起的天色里,金玉妍的肚子闹腾起来,疼痛不止,太医和接生嬷嬷早就就位了,当即忙碌着替她接生,经历一天一夜,才在十五卯时平安生产,生下了皇四子。 弘历思虑过后,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永珹”。 午后。 入宫这么长时间,檀音还是第一次踏足景阳宫,这里既不是宠妃居处,也没有主位嫔妃,因为住在这里的常在虽蒙圣恩而有皇嗣,可是皇嗣和其生母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即便金玉妍生育皇嗣有功,功依旧和之前谋害皇嗣的过抵消,最终,弘历没有降她的位分,金玉妍便还是常在。 走进偏殿,伺候的太监宫女统一跪地请安,檀音颔首免了礼,看一眼床榻上,从昨天生产结束到现在,精疲力尽的金玉妍还未苏醒。 等她醒过来时,似乎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背影,瘦削单薄,一袭宫装,站在窗边静默不语,金玉妍眯了眯眼仔细看了会儿,猛地惊恐了脸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动静,檀音才知道是金玉妍醒了,侧头转过身来,一脸平静:“我难道不可以在这里吗?” 金玉妍瞪大眼睛,终于看清楚,原来檀音手里抱着团绣有花样纹饰的被子,里面伸出白嫩的小手,那是…… 她一下激动起来,强撑起身体就要下床,想从檀音手里抢过被子:“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你不必这样紧张,永珹年幼,我再如何也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 那太违背良心了,即便在这里生活多年,要说狠心伤害一个襁褓婴儿,檀音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檀音说着,走近几步,落座于金玉妍床边,就瞧着她条件反射地朝后退,只好无奈道:“我说过,你无需紧张。永珹刚出生一天,你是他的额娘,不想好好地看看他吗?” “永珹?” 金玉妍怔怔重复这两个字,眼睛留在被子上,上移看着稍稍向自己靠近的幼孩面孔,曾经他在自己肚子里呆着,现在自己可以见到他了,那样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十分安静,“永珹……” “在你醒来之前,皇上得知皇四子降生,已经赐名叫‘永珹’,名字写入玉牒,便是乾隆朝的四阿哥。” 爱新觉罗永珹,本生于乾隆四年正月十四卯时,母嘉嫔金氏。 但是在这个世界,他的命运已经随时间流转出现了偏移——乾隆四年正月十五卯时生,母常在金氏,暂由咸福宫金贵人抚养,而咸福宫主位是纯妃,实际上就养在了苏绿筠身边。 兜兜转转,永珹还是和历史上的亲生母亲走到了相交线上。 金玉妍看了永珹许久,眼角不自觉要落下眼泪,回过神赶紧一把抹去,深深看着抱着自己儿子的年轻女人:“既然皇上已经有旨意,你又来做什么,想看我笑话?” “你心里,一定自认为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子的母亲,贵子身份贵重,未来前途光明吧?” 被戳中了心中所想,金玉妍立即竖起防备,紧盯面容带着浅笑的檀音,良久嘲讽道:“皇上知道你是这副面孔吗?当着皇上千依百顺,背着,就露出了真面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野心?” 檀音发笑,问:“你说说,我哪来的野心?” “乌拉那拉氏被你斗的发配到圆明园,还不是你野心使然吗?”金玉妍冷哼一声,“就连我,苦心谋划,轻而易举就让你识破了。” 檀音连连摇头:“真是一个不太美妙的误会。经历这些事情,禁闭几个月,果然也不是谁都能想得通的。” 要不是她奉弘历命令,才懒得来这景阳宫呢。这几个月虽然没有明令,弘历是默许了她接触宫务,跟着琅嬅学习怎么处置后宫里的事情,今天她在承乾宫与曦月陪琅嬅,刚好弘历来了,就让她来一趟金玉妍住的地方。 檀音不再拐弯抹角,说道:“是皇上旨意要我来这儿,永珹暂时由纯妃姐姐和金贵人抚养,我来接永珹去咸福宫。” 金玉妍顿时神色大变:“不可能!永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皇上不会让你把他带走的!你休想假传圣旨,来拐骗我的孩子!” “……”也就是看她刚刚生产完没什么力气,檀音真不想说,孩子是九月早产的。 “皇上传话,你如今还在月子里,未免小阿哥吵闹影响到安养,才暂时送去咸福宫。”檀音微顿,眸光深意继续道:“若你要执拗,只怕这个孩子以后都无法回到你身边。” 被拿捏住了软肋,金玉妍一下子无话。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不想见到我,说句实话,我也不太喜欢你,你以为我乐意跑这一趟?” “所以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总想用你那些心计来对付我,没有那必要,你不嫌累我嫌累得慌,安心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算计来算计去有意义吗?” 檀音忽然起身,俯视着金玉妍,但并没有漠视之意:“记着你身后是玉氏,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能给玉氏带来影响。这里是大清的京城,不是玉氏那地方,如果因为你的错造成玉氏被牵连,你认为,你的母族还愿意支持着你吗?” “一个人该有自知之明。” 大概是曾经很喜欢剧中的演员吧,何况颜值吸引人,檀音也对金玉妍抱有一定程度的宽容,可金玉妍谋害蕊姬和璟盈是事实,她无法替母女二人说出原谅金玉妍的话,提醒金玉妍一二是她仅能做的事情。 未来怎么选择,还是在金玉妍自己。 以金玉妍的心计与手段,算计起来要防备她是挺麻烦的,檀音更愿意化解麻烦,若是金玉妍不肯听就没办法了。 做不了不相干的人,那只能做敌人。 在争斗无休无止的后宫里多个敌人,或者是潜在的敌人,意味着需要时时刻刻提防。 啧,一个个舒畅过日子不香嘛,成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四妃六嫔也就那一亩三分田的地儿,不够分,到底是大如传世界,你看看换作真实历史背景,规矩一压,位分满员,哪个还斗得起来? 闹出人命,那不得跟消消乐似的,这儿连累一个那里顺带一个,最后没准儿连皇帝爱新觉罗家都能算进去。 谁让满清算来算去都是一大家子隔了好几辈的亲戚呢。 第55章 魏嬿婉 四阿哥永珹出生,循照旧例,金常在玉妍的母族派来使臣,以四阿哥降生之喜贡上各种补品与珍稀特产,聊表作为臣子的敬仰情谊。 据说使臣到京城时,目不斜视,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似乎谨记着临行前王爷的嘱托,不敢对大清的帝王有丝毫冒犯。 可见之前那件事,是给李谆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但让使臣更心惊胆战的是,皇帝接受了进贡,却没有答允使臣要给金常在送家乡吃食的请求,只说玉妍在后宫里一切都好,无需母族过多挂念。 此后,李朝使臣便探听不到更多关于金玉妍的消息了。 而金玉妍出了月子,亲眼见到给自己儿子举办的满月礼,似乎真的就变得平和了许多,每日按照圣旨进宝华殿为哲贵妃母女祈福,没有一日懈怠过。 乾隆四年春,弘历下旨,以江南名士沈德潜为敬亲王弘曕、大阿哥永璜与二阿哥永琏之师。 这一世的弘曕并没有被过继给十七叔允礼,而是与永璜永琏一块受业,于乾隆二年底封为敬亲王,常常往来紫禁城中。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教训,弘历将弘曕带在身边,教导他不因身份尊贵过于浮躁放纵,矫正性格中自傲与自负的一面。 用后世一句话讲,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历朝历代都有无数例子证明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依旧奏请让弘曕继承果亲王爵位的庄亲王允禄,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表面恭顺,背地里却和理亲王弘皙准备搞些小动作,但是很不幸,他的小辫子被抓了个正着。 对于前世发生的某些大事件,弘历还记得清楚,当允禄奏请出继弘曕那一刻,原本已经快要遗忘自己在位早年经历的弘历猛地想起来,和弘皙联合结党的人正是允禄。 这件事倒不是后世说的那样谋反闹腾起来,重点还是在弘皙从小和允禄玩得来,关系十分亲近,允禄掌管内务府,借着职位便利与弘皙常年买卖,收揽了不少逾越的东西,虽然也有些是弘历他爷爷和他爹送的。 不仅如此,弘皙曾经找过算命的,问弘历什么时候驾崩,当初从理亲王府搜出龙袍时,弘历脸都黑了,又得知算命这事儿,简直一整个头疼,当即将允禄、弘皙二人该革职的革职,该削爵的削爵,并圈禁了弘皙。 乾隆四年四月,庄亲王允禄、理亲王弘皙结党营私案发,帝将允禄革职,弘皙削去爵位,圈禁于景山东菓园。 上一世这件事发生在这年的十月。 被抓时,弘皙怎么都没想明白,弘历是怎么知道他做了这些事的,可以说是被抓的一脸莫名其妙,甚至有点精神恍惚。 难道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祷告? 可也该是应验在弘历头上啊,弘历不死,自己哪来的机会。 听到上报的弘皙碎碎念,弘历这次平静了许多,还有些好笑,这才是自己印象中的弘皙,时刻都这么自信……得一言难尽。 处理完弘皙这事儿,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弘历与琅嬅开始商议到圆明园避暑,阿哥公主自然是要带上,他们的额娘更要带着,这就除了皇后琅嬅,要去的嫔妃已有纯妃、全贵人和金贵人,带上金玉妍还是因为金贵人请求,说四阿哥年幼离不得生母。 曦月体弱,避暑如何都少不了她,檀音和绮莹都是主位也同行,再是博尔济吉特贵人、秀贵人、陆常在和高常在,顺带一个海答应。 早上听见琅嬅宣布这事儿,檀音默默想道,宫里嫔妃走了大半,就没剩下几个。 名单最终确定下来,没有一个要被落在紫禁城里。 弘历堪称端水大师。 有了明旨,各宫就该收拾起来,准备行李,等到时日就出发去圆明园,一时间里,宫里气氛都比天气早段时间进入火热季节。 今年的夏衣也跟着时候分发到各宫。 “云彻哥哥!” 经过御花园,檀音停下来赏了会儿花,就要回宫安排去圆明园的准备事项,还未转身,听见前头养性斋廊下传来女孩子清脆活泼的声音,如同歌喉美妙的灵鸟清啼,诉说着见到想见之人的喜悦。 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道颜色朴素的身影,奔向穿着侍卫服的人。 原本不关檀音什么事,可那女孩子唤的名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乃是大如传中‘大女主’的好知己、亲兄弟——凌云彻。 而最初亲切称呼凌云彻的没有别人,只有凌云彻的青梅竹马,以孝仪纯皇后为原型创作的魏嬿婉,也是后来宫里的最高话事人。 此刻的魏嬿婉,不过是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被分配工作,工作尚且算是愉快美好。 至于凌云彻,不过是不求上进的冷宫侍卫。 在满汉不平等的清朝宫里,凌云彻一个汉人出身的侍卫最终混到御前侍卫地位,知道的是世界太癫,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宫都被汉人统治了。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多问,小心被“闭麦”。 嬿婉刚奉命送衣服要回四执库,刚好经过养性斋,就见自己好些日子没见到的凌云彻站在廊下,她欢喜不已,连忙跑过去,凌云彻在冷宫当差,活动范围相对固定,没有她能活动的广阔。 能见上一面实在是不容易。 她刚进宫不久,人生地不熟,唯一相熟的只有凌云彻一人,但入宫之前额娘说要靠自己上进,挣个好前程,这样以后弟弟佐禄谋个安稳富足的差事也容易的多,清闲而且不会太累。 可是,在四执库里,除了每天跑腿又有什么不同呢? 仿佛人生一眼就望到了头。 毫无乐趣可言。 而且月例少得可怜,嬿婉攒了两三个月,都没看到几个银子,整日受苦受累,但凡动作慢一点都会受到姑姑的责罚,下手很重,挨着身上的疼,不仅被打,还要被责骂,姑姑们学问不深,言语很是难听。 这样的日子她快要受够了。 听说如今的皇上登基以后,宫里添了两位阿哥公主,一个在启祥宫里,一个在咸福宫,若是能攒够钱请姑姑通融,到这两宫里当差,日子就好过多了。 她当然想要去个更好的地方。 第56章 坦诚告 “你想离开四执库?” 凌云彻今日没什么事,趁着换班之际到约定的地方与魏嬿婉见面,刚见着就听到嬿婉说想要攒钱谋个好差事,不由一愣。 他二人相熟已久,嬿婉便寻凌云彻商量,凌云彻是侍卫,月钱比宫女高,嬿婉想借些银子,等环境改善后自然是要存钱还给凌云彻的。 凌云彻不解道:“四执库的差事不是挺好的吗,少有人去那里,还算清静,虽然苦了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要换?宫里那些娘娘主子都是身份贵重,身边有的是人伺候,应是不会往自己宫里添人的。况且即便有了新去处,你摸不准主子脾气,若因什么事被罚,谁又能救你出来?” 嬿婉没想那么多,只道:“我若是勤快乖巧些,能讨得主子喜欢,主子心善,又怎么会责罚我呢?” 她脸上都洋溢着对将来的幻想与憧憬,“等我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就求主子恩典,你也找个好差事,也许我额娘看我们都过得很好,就答应了我与你成亲呢。” 有个差事就不错了,凌云彻可没想过要换到更好的去处,何况在冷宫里十分自在,又不用看什么人的脸色,哪有不好的。 “再说吧。” 面对少女满心满眼的天真,凌云彻想了半晌,总觉得光泼冷水不合适,随口回避了话题。 嬿婉有些沮丧,给自己打了打气,问道:“云彻哥哥,你就没想过有个更好的差事,多挣点月钱吗?” “我?”凌云彻自嘲,“我不过是汉人,宫里过得更好的侍卫都是出身上三旗的贵族子弟,身份天壤之别,我拿什么和他们比?且说前几年宫里的一个汉人侍卫,得罪了贵人,被下令处死,可见宫里规矩繁多,哪里都要提心吊胆的,我现在当差的地方至少不会遇到贵人磋磨。” 嬿婉想了想,似乎这话有点道理,可是…… 没等她琢磨明白凌云彻话里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凌云彻忽然冲她身后行礼:“微臣见过昭嫔。” 嬿婉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只见宫女太监簇拥着彩仗远远过来,上面坐着的人衣饰精美,仪态端方,嬿婉某次奉命到启祥宫送皇上的衣服曾悄悄看这位昭嫔一眼,心里也羡慕过昭嫔深受宠眷,而且启祥宫的人都很好说话,就像皇后娘娘宫里一样。 嬿婉只知道纯妃与昭嫔交好,还有贵妃,那肯定是性格合得来才会做好姐妹,说明纯妃同样和善,虽然她不甚了解纯妃,也希冀能到这几位主位宫里侍奉,所以要努力地攒钱换取一个机会。 嬿婉跪下道:“奴婢给昭嫔主子请安。” “不必多礼。” 檀音点头,平淡自凌云彻身上掠过目光,看向低着头谨守规矩的魏嬿婉,虽然身穿颜色暗沉的宫女服饰,也难掩她的容色,能够窥见未来是何等清秀美丽,一眼看去竟是看不进旁的,眼底只有嬿婉的明媚动人。 眉眼有几分熟悉。 檀音想起来自己其实早就见过了魏嬿婉,“你之前是不是来过启祥宫?” 那天送弘历日常衣服来的是四执库里一个年轻小宫女,做事有些不太熟练,刚好前朝没有什么要紧事,弘历一向宽待宫人,因此并未责罚小宫女的失职之处。 小宫女出启祥宫门时,檀音还让妙惜赏了银子宽慰。 嬿婉浅浅上抬脑袋,确定檀音能够看清自己的长相,恭敬回道:“奴婢有幸去过昭嫔主子宫里一回,主子好记性,还记得奴婢。” “看着是新人,入宫才几个月吧?” 举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显出主人谨小慎微的性格,确是笨拙,胜在敢看敢学,悄悄抬起眼皮观望一眼就学会了几分,檀音当初正是因为这注意到了小宫女,对她的业务能力很是满意,却是没想到原来是被后世网友称作奇迹婉婉的姑娘。 “回昭嫔主子,奴婢是今年小选入宫的,现在在四执库当差。” 嬿婉声音温温柔柔,清泠动听,完美戳中了檀音喜欢的点,看着乖巧伶俐、跟邻家妹妹似的嬿婉,檀音扫一眼边上的背景板,深刻觉得嬿婉为这么个人努力赚钱实在不值得,凌云彻自己不上进,能有怎样的好未来。 再看嬿婉,檀音是越看越喜欢。 自从富察氏和叶赫那拉氏三月联姻,好姐妹莹素嫁给傅恒以后,檀音的心稍稍放松了点。 祖父马齐多年都是贺知成看诊,又逢侄子喜事,心情愉快,原本的病痛都没那么严重了。 过完乾隆四年的五月,这位三朝老臣便算是迈过了一个大坎儿。 祖父身体健康,檀音自然心情很好,望着嬿婉,脸上笑意真切温和,道:“分配差事的人也是惫懒,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放进四执库,起早贪黑,日子清苦,事务繁重,倒不如换个好去处。” 见有人认同自己内心的看法,嬿婉眼角眉梢爬上欣喜,更恭谨道:“都是姑姑们的安排,奴婢不敢有抱怨,做好自己的事情,待攒够了银两,也许得姑姑通融,就能到别的地方当差了。” 不知为什么,嬿婉对眼前的昭嫔说出了实情,大概是心里认为昭嫔如皇后娘娘那样宽容吧,皇后娘娘是好人,昭嫔与娘娘是一家人,当然也是好人啦。 嬿婉话音落下,周围顿时静谧,凌云彻猛地变了脸色,抬起头:“嬿婉,怎可如此无礼?!什么话都敢……” 檀音抬手打断:“嬿婉性子极好,这话没有不能说的。” 她一面说,心底涌起对凌云彻的不快,她还没说不妥呢,他凌云彻倒是先发起脾气了,当着宫里主子的面,不知道是不是角色光环太大,竟然能活到现在。 凌云彻忽然的呵斥一下让嬿婉生出了谨慎,神色观望,当心自己又说出不该讲的话,听见檀音出言维护自己,不由怔滞看向她。 檀音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彩仗随着妙惜招呼声慢慢降低,檀音平视嬿婉,笑了笑: “我宫里倒是有位置空缺,你愿不愿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