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滕谅是卢郁意料之外的事情,她愣在原地,双腿跟在原地扎了根一样。
隔着人群的对视,让滕谅有种身处电视剧的错觉。
他松开手,抬脚朝卢郁走去。
“老师。”卢郁看起来很疲惫,哈欠连天,眼角的泪花陪着眼周的青黑,让滕谅心有不忍。
“......卢小鱼,你这是多久没睡过觉了?”滕谅犹豫着开口,弯腰,伸出手指点了点卢郁的眼睛。
天然的信任让卢郁没有避开滕谅的动作,她只是扶着脖子,往下压头,轻声说了句还好。
骗鬼呢?滕谅轻嗤,抬手抵住卢郁往前倾的脑袋:“最近很忙?”
滕谅捂着脑门,还没来得及说话,衣领被来人攥住,轻轻往后一提溜,瞬间拉开和滕谅的距离。
滕谅平视看去,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里迸出寒光,死死盯着穿着消防服的男人:“卢小鱼,这位是?”
卢郁和上岸的鱼一样,左右摆弄两下,没挣脱开,索性冷下脸,回头看着来人:“谷宜安,松开。”
见卢郁音色冷冷,像是真的动怒,谷宜安才抿唇,不情不愿地放手。
这摆明是白菜要被猪拱的趋势啊。
心里漫过一阵奇怪的感觉,像是老父亲看女儿的心态,滕谅咬紧后牙,看向卢郁:“卢小鱼,先过来。”
闻声,卢郁哦了声,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身后的人。
可滕谅分明看得出卢郁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
仅此一下,滕谅对这个谷宜安的印象更差了,就在卢郁准备走到滕谅身边的时候,那谷宜安阴魂不散,攥住了卢郁的手腕。
卢郁转过头,语气毫无波澜:“谷宜安,松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闹得这么难看。”
谷宜安嘴唇嗫嚅,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卢郁已经不愿意再听。
见状,滕谅上前,提起谷宜安的衣袖,缓缓开口:“没听见吗?她不想和你说话,麻烦你放手。”
闻言,谷宜安投向滕谅的视线格外冷峻,像是利剑,可滕谅一点不在乎,加重语气让谷宜安放手。
谷宜安不耐看着滕谅:“你是谁?”
滕谅皱鼻,猛地使力,干脆利落地把谷宜安的手掀开:“这话该我问你吧?我们家小鱼可从来没和我提过你,你又是谁?”
话音落地,谷宜安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滕谅拍拍手心,冷哼,阴阳怪气地说道:“那看来你和小鱼关系也不怎么样嘛,我看你那架势,还以为你们多好关系。”
短短几句话,全然扎在谷宜安的心头。
他挠了挠后脑勺,笨拙地想要挽留卢郁,但卢郁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而停留半分。
滕谅缀在卢郁身后,双手抱在身前,和黎安并肩走着。
轻轻撞向黎安的肩膀,滕谅眯起眼睛,回头看了眼谷宜安,两人的目光相接,滕谅轻飘飘收回目光,朝黎安歪头,压低声音:“......那小子,看着就讨厌。”
黎安把人掰回去:“好好看路。”
滕谅哦了声,虽然走得正了,但心思全在卢郁身上。
那个谷宜安恐怕就是之前卢郁和他说的那个人,啧,长得也一般,也不知道卢小鱼看上他哪里。
想不明白,滕谅决定直接问问当事人。
走到花坛边,警察还在勘察现场,滕谅转身一跃,坐到花坛边,然后被冰了一下。
嘴角抽搐,他默默跳下来,余光正好瞥见黎安盯着他的笑容。
别笑了。滕谅重重拍了下黎安,用眼神警告。
黎安配合地拉平嘴角,只是笑意早已溢了出来,哪里是说收就收的。
滕谅冷哼转过脑袋,看向卢郁:“卢小鱼,就是他?”
走神的卢郁懵逼转头,反射弧长得足够和某飘奶茶一样绕地球好几圈,她勉强扯出笑容,拙劣地转移话题,摆明不想多说。
扬起眉毛,滕谅没有强迫别人的癖好,略微抬起下巴,顺着卢郁的意移开话题。
“老师,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卢郁搓了搓手,哈出来的冷气罩住她的眉眼。
滕谅撇撇嘴:“还能去哪儿?好不容易放假,当然是出去旅游啊。那你呢?看你那副样子,瑞阿最近很忙?”
卢郁没精打采地点头,拿着手机晃了晃:“隔壁小区发生了火灾,我被派来做现场直播。”
“隔壁小区?有调查结果吗?”滕谅漫不经心地问,语气听着像是随口一说。
卢郁对滕谅没什么戒备心,按着鼻梁,缓缓开口:“现在还没有结果,不过没有什么伤亡,但是有一户姓梁的人家,损失好像挺严重的。”
灵光一闪,像是小石子被扔进湖里,掀起层层涟漪。
收养陶昕还有买下A栋的人,也姓梁。
但成可茵不是在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吗?
滕谅垂下眼帘,眸光闪烁,思考的时候不自觉摩挲指腹。
刚说完,卢郁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倏地抬手捂住嘴巴,一脸惊恐。
“......”滕谅抬眼,看着卢郁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说都说了,这样还有什么用?”
他浅浅叹气:“下回,多长点心眼。你该庆幸我是个好人,不然,你连哭的地儿都找不着。”
说完,滕谅转过身,迎面来的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和刀子在脸上刮一样。
把围巾往前面拢了拢,滕谅的半长发随风晃动,时不时挡住他的视线。
好像该剪头发了。滕谅心想。
火灾事发地离A栋不近不远,但却像极了两个世界,上一秒还是金碧辉煌,下一秒就掉入长满荒草的世界。
火焰在墙体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呛嗓子的烟火气让滕谅直咳嗽,几乎停不下来。
出租屋附近停了好几辆消防车,滕谅拨开人群,除了几个哭得肝肠寸断、拉着消防员要说法的受害人,他一眼就看见了冷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地老人。
老人站在人群里,表情呆滞,和慌乱的人群格格不入。
滕谅抬脚,两步并作一步,挪到警戒线附近,靠近老人的同时也注意保持一定距离,不让老人感到不安。
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滕谅如愿看见老人转身过来,然而还没等他打招呼,却见老人瞪大浑浊的眼睛,指着他身后的黎安,张大嘴巴,喉咙里像是含了什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清的话。
见老人涨红了脸,滕谅只能匆匆瞥了眼黎安,然后急忙扶住踉跄的老人:“您认识他?”
老人死死抓着滕谅的手臂,在上面留下几道紫红的痕迹,指着黎安,咬紧牙关,喃喃自语:“......庸医!你这个庸医!”
黎安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不过面无表情地抬起老人的手,不让他再去折腾滕谅。
没有如愿看见意料中的反应,老人身体颤抖频率更快,两颊也气得通红。
滕谅顾不上手臂上的紫红,而是无声问黎安,这是怎么回事。
对上滕谅的目光,黎安垂眸,不容反抗地按住老人,冷声道:“如果您还是那么激动,我想马上赶来的医生会给您注射镇定剂。您最讨厌镇定剂的,不是吗?”
话音落地,滕谅眼看着老人倏地变得淡定,饶有趣味地挑起眉头。
他拽了下黎安,压低声音:“你和他认识?”
黎安点头,确认老人不再激动,他才把手收回来:“我以前的病人。”停顿一瞬,也许是担心滕谅误会,他补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嗯哼。”滕谅从挤到黎安前面,找到一个和老人对视的绝佳视角,“您为什么说他是庸医?”
老人喘着粗气,若隐若现的手臂上落着几道显眼的伤痕:“他不让我住院,怎么不是庸医!”
滕谅咦了一声,语调七上八下,硬是喊出阴阳怪气的味道。
用力拍几下黎安的手臂,他扭过头,寻求另一位当事人的说法。
黎安扶额:“我帮你做过检查,你的情况并没有达到住院的要求。”
哦,原来是装病啊。滕谅心底有了答案,但还是等待老人的回应。
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破,老人气得面红脖子粗,吭哧吭哧往外喘粗气,随即捞起袖子,竖起手指,狠狠在虚空指着黎安,一股脑把自己被虐待的事情全算到黎安头上。
眼看手指要戳到黎安,滕谅诶了声,反应迅速,捏住老人的手指,顺着劲儿挥开老人的手指,似笑非笑,护住了黎安:“老人家,说话就说话,您这指指点点的,不合适吧?”
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人折腾,老人气急败坏,嘴里吐出来的话是把滕谅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滕谅耸耸肩膀,一点压力都没有。
说实话,他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更别提祖宗八代了,怎么可能还会计较老人的这点问候。
当局人稳坐不动,这作为局外人的黎安反倒坐不住了。
他抬手,捂住滕谅的耳朵,眼里冷光乍现:“您自重,当时我为您报了警,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说又说不过,占又不占理,老人两眼一翻,索性席地而坐,拍着腿开始耍无赖,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我就是个可怜人啊!”
滕谅拉下黎安的手,脑子里莫名响起一部喜剧电影里的伴奏,还伴随着敲碗声。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往旁边一靠,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黎安身上。
老人还在耍赖:“我一老人七十几,侄子不要我,屋子被人烧,现在还要被外人欺负,真是不活了啊!”
不过饶是他喊得再大声,看热闹的人依然冷眼旁观,没人搭腔附和,更没有人上前搀扶。
看来这人人缘挺烂啊。
滕谅蹲下身,和老人对视:“您说,您还有一个侄子?”
被打断哭喊声,老人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是啊,我那侄子可厉害了,他住的可是清水路的别墅!那种房子你们这种人打几辈子的工都不够买一星半点......”
老人后面说的话落在滕谅耳朵里自动打了码,说这么多,滕谅只听见“住在别墅区的侄子”几个字眼。
他猛地钳住老人的手,稍微使劲,就让欺软怕硬的老人讪讪住嘴:“你、你要做什么?”
“您侄子叫什么?”滕谅敛去看戏的笑容,周身气质变得凛冽,倒是和黎安不相上下。
老人一时间被震慑住,爬满褶皱的双手细微抖动,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一波三折:“......梁靖,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见那两个字的瞬间,所有的细碎事件在滕谅的脑海里穿了起来。
他猛地起身,眼前一黑,下意识探出手去找能扶着的地方,最后落到黎安怀里。
等那股昏天晕地的劲儿过去,滕谅抓着黎安的手,眸子里像是黑墨滴落,化作晕不开的黑沉。
如果A栋的死者也是梁靖,那凶手一定是想要从梁靖手里拿到什么。
没有多等待,滕谅连忙掏出手机,找到范载阳,把猜想一股脑发给范载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有灵犀,又或者是未卜先知,信息刚刚发出去不久,那头就甩来一道特别顾问的文件,滕谅打开一看,瞳孔一缩。
吼!好家伙,这是把黎医生也算进去了。
一时间滕谅心绪复杂,半天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在那头先发来解释的消息。
“谅仔,这事黎医生提前找过我了,里面有黎医生也是他自己坚持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隔着手机,滕谅都看见了范载阳疯狂摆手否认的样子。
他无言片刻,旋即抬头,抛起手机,精准落到黎安手上:“......如你所愿。”
黎安看着文件上平行的两道姓名,沉默着按灭屏幕,耳尖微微发红。
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官方文件里......
这个认知让黎安耳尖的红始终没有办法消失,等滕谅发现的时候,他还以为黎安生病了。
返回A栋的路上,滕谅遇见了不想看见的人,两者相逢,偏生只有一条狭小的路。
啧,不是冤家不聚头,真是倒霉。
滕谅叹气,对面的谷宜安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滕谅迈出第一步,走到谷宜安身边,他不轻不重地说道:“卢小鱼是我唯一的学生,我这人护犊子,如果有人欺负她,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好自为之。”
说完,滕谅拨开谷宜安的肩膀,和黎安一前一后离开。
等走远了些,滕谅眼底绽放着光彩:“黎医生,我帅吗?”
黎安拢紧滕谅的外套,喉结上下滚动,闷声说嗯。
得到满意的答案,滕谅握拳打气,嘿嘿傻笑,一点不见和老人周旋时候的冷峻。
死者身份的确认以及现场证据的收集还需要一段时间,滕谅和黎安配合调查结束后便先回了家。
还没到家,现在小区门口被驿站老板叫住。
“滕先生!”滕谅闻声站定,驿站老板高高招手,“先等等,这儿有一封你们的信。下午刚到的,我马上给你们拿来。”
转头四目相接,滕谅手指蜷缩,往驿站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