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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六月初四。胡宗宪与杨金水、郑泌昌、何茂财谈论堤坝决口该如何处理后的第三天。

    玉熙宫内,香烟袅袅,檀香四溢。

    嘉靖身着宽松的道袍,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目微闭,神情专注地凝气养神。

    他双手轻放于膝间,掌心向上,仿佛在汲取天地之间的灵气。此刻,整个宫殿都显得格外宁静,只有嘉靖皇帝平稳而深沉的呼吸声在空中回荡。

    嘉靖坐在龙椅上,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一封信上。

    这封信被放置在一个精致的托盘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如果有人凑近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信封上的署名——“牛至”。

    “黄锦。”嘉靖唤道。

    黄锦赶忙从宫外走了进来,“主子何事?”

    “在这里,把这封信,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看了。”嘉靖道。

    黄锦赶忙接过信,一看,署名是牛至。黄锦便明白了,这是前往了浙江的勇武公之子在给主子做汇报呢。只是一页还未曾看完,黄锦便瞪大了眼,失声道:

    “主子,这……”

    “看完。”嘉靖闭眼,头也不抬地说。

    约莫一刻钟,黄锦按嘉靖的要求,彻彻底底、仔仔细细地把信看了个遍后,才抬头望向嘉靖:“主子,浙江下边的官员……竟如此大胆!”

    “你觉得,他们有这个胆子吗?”嘉靖终于睁开了眼。

    “这……应当是没有的,只是勇武公之子给陛下写的信上,浙江的那些官员,的确这么做了,我也不好评判真实性。”

    “朕不是要你说牛至的信真假与否,朕是问你,按牛至的信来说,浙江的那些官员若真做了这么些个事,是谁站在他们后边?牛至在信里没说的话,是什么?”

    嘉靖站起身,绕着道台走了一圈。

    黄锦揣摩着嘉靖的意思,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嘉靖的面前:

    “主子,主子,奴婢一点都不知道啊,奴婢对于浙江官场上闹出的这事,奴婢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嘉靖又坐回了蒲团上:“你知道不知道,朕尚且不清楚。但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你受的那些干儿子们,知不知道,朕更不清楚。

    这些个浙江官员有这么通天的胆子,敢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你这奴才,平日里倒是聪明的很。说说看,是什么?”

    黄锦把头想要埋到地下似的:“奴婢愚钝,请主子明示。”

    “哼,这会倒是装上愚钝来了。那朕就告诉你,就与你说个明白:浙江的这些官员们之所以敢这样干,是因为朝廷有人。朝廷里,无非是严党,清流,再加上你与你的徒子徒孙们。清流干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这对他们毫无利可言,只能是严党。

    而你的徒子徒孙们,朕倒是不知他们是否知道。牛至在信里也点到为止。他不愿得罪人。”嘉靖冷哼一声。“你当真不知道?你的那么些个徒子徒孙们,竟没有一人知会与你?”

    黄锦仍未抬头,声音闷闷道:“主子,奴婢罪该万死,管不好手下的人。他们的确未曾与我说过。”

    嘉靖站起,走到黄锦身前,把黄锦拉了起来:“黄锦啊,朕问你,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主子,自从主子进京,当了天子,奴婢便跟着主子了。已经有四十余年了。”黄锦望着嘉靖,心中感怀。

    “是啊,已经四十余年了。这四十年过的是多么快啊!曾经,朕还是只是个无忧无虑的亲王,朕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进紫禁城,当大明之主,朕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见紫禁城都见不到。你知道的,洪武先祖定下的规矩,王爷不得入京。可就这么巧合,朕成了大明的圣上。

    当年,朕败了杨廷和,赢了大礼议,是你在朕的身边,支持着朕。虽说礼法不在朕这边,可朕就是不理解,这天下哪有让孩子不认自己父母,而叫自己父母叔婶的道理?

    你跟在朕身边四十年了,是啊,四十年了,朕问你,你那些干儿子们,那些徒子徒孙,又跟了你多少年啊?有四十年吗?

    有吗!”

    嘉靖突然变了脸色,仿佛一头狮子,冯保赶忙再次跪在嘉靖面前。

    “站起来,回答朕!有没有!”

    “没有,主子,没有!奴婢在这宫里,只是主子的奴婢,任何人都赶不上奴婢与主子的情!”黄锦吓得又跪在地上了。

    “呵,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嘉靖靠在背后的台阶上,“四十年了,新人也算旧人了,难怪,难怪。这样算着,你是不是已经筹划好怎么与朕的儿子交好,来换新人了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与裕王的交往,是因为裕王是圣上的子嗣!”黄锦都要哭出来了。

    “你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们,不制止,不上报,谁知道他们起的什么个心思?他们先不告诉你,或许以为连带着你,把你拉下马,就能把朕给一起瞒着了。还好朕派了个牛至去,朕倒没想到这是后手,朕也没想到浙江出了个毁堤淹田的天大乱子!这可是动摇我大明朝国祚的事!

    那勇武公家的毛头小子,都知道向朕表忠心,而你,跟了我四十年,难道还不如一毛头小子吗?

    “起来吧,起来,别跪着了。”嘉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黄锦起身。

    黄锦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嘉靖,只是小声说道:“主子……”

    嘉靖一脸阴沉地坐在龙椅上,双眼微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冷冷道:“那小子说,估计过几日浙江就会上报。朕倒要看看,浙江的那群官员们,会怎么把他们自己撇得个干干净净!”

    “牛至,牛至,你说你要做朕的孤臣,朕便满足你,你便只能做朕的孤臣。你这么想要功名,想向朕表忠心,都是有代价的。

    你说的长江黄河论,你自己,是长江,还是黄河?”

    嘉靖望着黄锦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信,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