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猛地站起,也不管什么修道的平心静气了,瞪大双眸望着牛至。
“你当真是勇武公之子牛至?”
嘉靖厉声问道。
牛至倒是没有被吓倒,回答:
“是,陛下,臣就是勇武公之子牛至。”
嘉靖又变了脸色,大笑:“朕还以为,勇武公之子是被什么仙人,或者妖邪附身了,竟说出如此话来!
你说的,是朕的心里话!朕只觉得应当什么时候由朕的口中说出来,却这时候由你的嘴里说了出来!”
牛至赶忙作礼:“陛下是永远的陛下,是天子,臣不过大胆妄图探究陛下的心意而已,运气好,恰好合陛下的心意罢了。此乃巧合而已。”
嘉靖笑呵呵着,他明白不过是牛至的自谦而已。一旁的黄锦倒是看出了嘉靖对牛至的满意,笑着附和道:
“恭喜陛下又得一肱骨之臣啊。”
嘉靖也笑:“是啊,人生难得知己,朕贵为天子,更是难得知己啊。
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
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
自古皆然。
好,好一个长江黄河之说!
朕倒是能理解你,为何在严嵩与清流间中立了。原来你这般年纪,早就通晓了这般道理。
朕问你,你如此机敏,可知朕叫你来是为何事?”
“臣不知。”牛至回答。
“朕叫你来,是为了与你商讨把你派去浙江帮助胡宗宪卖丝绸的事。严嵩与那些清流们都以为,把你派去浙江是明智之选。
朕与内阁商讨,要先让胡宗宪实行改稻为桑政策一段时间,再把你派去用于西夷商人做生意的经验来帮助胡宗宪。
你以为如何?若是隔上一段时间,你以为这时间是多长才好?”
隔上一段时间……浙江胡宗宪正在抗倭,若是隔上一段时间,再加这改稻为桑的政策,说不定会生乱。迟则生变。
牛至斟酌着说:“陛下,臣以为臣应当隔几日便前往,迟则生变。”
嘉靖皱了皱眉头:“何出此言?”
牛至回道:“陛下,臣以为,东南胡宗宪正在抗倭,若是此时将改稻为桑的政策加在胡宗宪的身上,可能会生出其他乱子。国策执行的过程中可能产生各种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可能会发生更多问题。
臣作为陛下的眼,到浙江去,越快越好,否则后来出的问题则不好收拾了。
臣不愿在清流与严党当中处于任何一方,臣愿意做陛下的孤臣。”
说罢,牛至便只直直地望着嘉靖。
嘉靖久久未言。良久,发声:
“朕十七岁进了皇城,败了杨廷和,成了大礼议。
宫女竟都想着谋害朕。朕身边没有可信一臣。朕知道,没有谁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就连宫里的太监,朕都不敢完全相信。你问黄锦,朕完全信他吗?”
黄锦赶忙跪在地上,低头作伏,不出一声。
“而你,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说愿意做朕的孤臣?
谁给你的胆子!”
嘉靖喊声如同龙吼虎啸。冯保头低得更深了,牛至却未低头,只是直面着嘉靖的威风。
“臣说的都是心里话。臣愿意证明给陛下看,因此臣愿意即刻前往浙江,确认改稻为桑,再把丝绸卖向西夷,为国库与陛下的内库取得银子的事无虞。”
道长放下了拂尘,手垂下来,整个人陷入阴影中。
黄锦、牛至、嘉靖三人沉默不语。冯保跪在光处,嘉靖坐在暗处,黄锦站在光暗交接处。
“你就准备这么去?需要朕帮你些什么?”一刻钟后,嘉靖出声。
“臣还请陛下向外宣称我一月后前往浙江。实则臣收拾收拾,不出三天便要前往浙江。
臣前往浙江,用的回是臣先前卖茶叶给那西夷商人的翻译身份,即为西夷商人翻译我汉家语。”
“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主。朕许了。”
嘉靖在暗中挥手,示意牛至离开玉熙宫。牛至点头,向嘉靖行了一礼。离开了玉熙宫,向宫外走去。
嘉靖在阴影里坐起,显现出身形来,喃喃道:
“做朕的孤臣……朕已经过了最需要孤臣的年纪了。朕的儿子,孙子,才是需要孤臣的。”
嘉靖好像已经忘记了跪在地上的冯保。黄锦也不敢抬头。
——————
勇武公府。
“儿啊,你是说,你要遵循陛下的命令,秘密前往浙江?”
牛至的父亲,勇武公牛郎问。
“是,父亲。”牛至卸下从父亲借来而去见嘉靖的官服,
“父亲到时候还请为我保密,就说是我在家犯了什么事,闭门思过,不见外人。”
“真是辛苦你了。”牛郎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宇间有他母亲的模样。牛郎有些恍惚,好似时间又调回了几十年前,那个他与牛至母亲初见的下午。
“应该做的,父亲。我们勇武公府,也是时候应当在陛下面前现身了,否则总不能白吃俸禄吧。”牛至笑道。
“你真是越来越成熟了。与你母亲越来越像。”
说到牛至的母亲,牛郎又沉默了,只说:“我给你收拾行李来。”
牛郎刚想为牛至收拾行李去,又想起了什么:“你说,三日后走对吧?”
“是,父亲。”
“明日又一年一度的迎春诗会,就举办一天。徐家女儿,徐阶的孙女也会前去。你要不要前去看看?”
牛郎朝牛至挤眉弄眼。
牛至想了想,“我就不去了,父亲。”
“这怎么能行呢?说起来,徐家的女儿是你自己选的。你总得与她见见吧,到时候,暗生情愫,倒也传得一段佳话,就像我与你母亲一样……”
“知道了,父亲。我会去的。”牛至笑道,“在哪儿?”
“明日酉时起,城北南桥,迎春诗会。到时候,卖大小物件的商家也有,你去偶遇你的佳人便是。徐家女儿,即便长相与画像上的不符,可你只要找准最可人的那个,便是了。”
“知道了,知道了,父亲。这种事情,您老人家就别操心咯。”
“怎么能不操心呢?当年我与你母亲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