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崇十九年,八月初一。
太子突然认太傅嫡次女,苏景岁,为义妹。
辰时,高寅亲自前往苏府,宣读皇帝圣旨。
册封苏景岁为公主,封号:永安。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内,议论得沸沸扬扬。
原本,众人皆以为,这苏景岁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谁知,太子殿下竟然认其为义妹!
如此,文武百官,世家大族,凡是家中有适龄女子者,纷纷心思攒动。
午时刚至,宣政殿内。
高寅躬身入内,禀报:“殿下,玉妍公主和九公主求见。”
百里绥缓缓放下朱笔,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之色。
这二人此时前来,定是为了景岁册封公主一事。
“传!”
少顷,眼睛红肿的玉妍公主与紧张兮兮的九公主,进入殿内。
“玉瑶见过太子皇兄。”
“玉妍见过太子殿下。”
“六皇姐与九皇妹,此时来宣政殿有何要事?”百里绥装作不知。
“请太子殿下为玉妍重定封号!还有嫁妆之事,实在不公……”
玉妍公主跪地痛声哭诉。
她被迫下嫁何文卓那个纨绔,已是委屈,嫁妆竟还减半!
“六皇姐,你似乎没长记性,当孤不敢将你废为庶人?”
玉妍公主浑身一颤,抬头看见百里绥渐沉的脸色,赶忙转移话题。
“义妹能被封为永安公主,玉妍的封号却如此……”
“六皇姐!”百里绥打断,“你的封号为父皇钦定,莫不是又想让孤,为你违抗圣旨!”
“高寅,派人送六皇姐回宫,让嬷嬷好生教导!”
“太子……”
玉妍公主话未说完,已被其宫女嬷嬷带走。
“太子皇兄恕罪,玉瑶……”
百里绥看向九公主,“九皇妹今年已十六岁,虽未定驸马,但这封号也该择定了。”
九公主怔愣一瞬,她还以为太子皇兄要训斥她呢。
六皇姐来寻她,说一起去求太子皇兄为她们定下封号。
毕竟,一个义妹被册封为公主已是殊荣,封号竟是永安……
此封号,可堪比嫡公主的长乐……
“孤稍后让礼部,为宫中所有无封号的公主,择定封号。”
百里绥不想再被此事烦扰,干脆一起定下。
“多谢太子皇兄!”九公主喜笑颜开地谢恩。
礼部尚书办事得力,不久便为三位公主,各拟三个封号。
百里绥细看之后,一一择定。
九公主:和宜,十公主:嘉宁,十一公主:静和。
除此之外,百里绥为静乐公主,重新择定,昭阳二字为封号。
皇长姐懂事,不仅献上巨额金银,前两日又送上马场。
这些皆是沈国公府财产,即便其肆意挥霍,也无人可置喙。
酉时已过,册封圣旨下达各宫。
百里绥正欲离开宣政殿,皇后竟又突然来此。
“太子,如今你册封苏景岁为永安公主,又为百里玉沁定下尊贵封号,那自家人呢?”
皇后虽然已放缓了声音,但依然可闻怒气。
“什么自家人?”
皇后冷声道:“放出柔儿!怀庭之子为沈国公府唯一男丁,自然应当承袭爵位!”
“沈惜柔已落发,那两岁幼子,皇长姐禀明,其身体实在孱弱,能活着已是艰难。”
百里绥此刻难得有耐心,一一解释给皇后听。
皇后颓然地跌坐椅上,柔儿落发已再无用处。
那个孩子若是保不住……沈家岂不是要绝后!
“不行!本宫要亲自抚养那孩子,免得遭百里玉沁毒手!”
皇后又得寸进尺,“还有怀庭和怀禹的女儿,你全都封为郡主!”
百里绥颔首,“母后亲自抚养或封郡主皆可,拿你儿子性命来换。”
“你……你在说什么?”皇后似乎没有听懂。
“沈家儿女与百里稷,母后只能选择一个疼惜。”百里绥解释道。
“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言罢,她轻瞥一眼呆愣的皇后,拂袖离去。
母后真是愈发糊涂了……
夜幕降临后,百里绥带着苏景辰与天枢,来到朱雀大街的一处府宅。
“公子,您将奴家接来长安,却数日不曾现身,好生狠心啊!”
百里绥甫一进门,一袭红裙的瑾妧便移步上前,神情幽怨。
百里绥看着这副楚楚可怜,弱柳扶风的模样,再想想自己……
这人确实比她更像女子!
这般姿态,别说是男人了,她都心肝发颤,骨头酥软。
倘若让父皇见之,瞬间便被迷得晕头转向。
而后上演一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毕竟,凌肃已查清楚,此人绝对是康王嫡子百里瑾。
再沉稳淡定之人,日日住在曾经的王府隔壁,也会忍不住伤怀。
“公子怎么了?”
百里瑾见眼前人一言不发,忍不住轻声询问。
莫不是自己露出了破绽?
百里绥思绪回归,笑道:“瑾妧姑娘貌美,在下有些失神而已。”
百里瑾在心中唾弃,面上却愈发娇柔羞涩。
“春娘让南羽和南墨过来,愿将二人送与这两位公子。”
说完,他看一眼兄弟二人,又将视线移向苏景辰与天枢。
“你们带人出去,随意逛逛。”百里绥吩咐道。
苏景辰与天枢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房间,两位少年紧随其后。
屋内只余二人,婢女呈上美酒佳肴之后,福身离开,紧闭大门。
“姑娘请坐。”
百里绥面带微笑,坐姿随意,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
百里瑾优雅地斟酒,“奴家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
“在下姓沈,单字绥。”
“哐当!”
百里瑾闻言,手上一抖,将酒杯碰落在地。
堂堂太子竟甘愿姓沈!果然是沈贼的亲外甥!
“姑娘可有事?”百里绥换了一个新的白玉酒杯,接过酒壶。
“多谢公子……奴家只是,见到公子心中高兴,方才有些失态。”百里瑾垂眸回答。
百里绥轻笑不语,与之浅饮美酒。
“姑娘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她随口一问。
百里瑾轻轻点头,“此处甚好,多谢公子用心准备。”
“这里确实不错,可惜啊,隔壁那座府宅却是晦气得很。”百里绥缓缓放下酒杯。
她叹了口气:“十八年前,隔壁乃逆贼之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府宅。”
百里瑾紧握双拳,低头一字一句地质问:“何为乱臣贼子!怎知不是被人冤枉污蔑呢!”
“冤枉?”百里绥冷笑道,“当今陛下以太子身份,手握先帝圣旨,名正言顺登基。”
“康王在父皇登基后举兵谋反,怎不为乱臣贼子!孤的堂兄……”
“你早就知道我身份!”百里瑾猛然站起,脸色阴沉。
“我父王是先帝长子,做了六年的太子!是狗皇帝与沈贼勾结,先帝误信谣言才会废黜父王!”
百里瑾环视四周,此时此刻他已成笼中鸟,恐难逃一劫……
“哈哈哈哈哈……”
他讥讽道:“狗皇帝不过是区区昭媛之子,而我祖母却是皇贵妃!”
“先帝皇后无子,我父王是长子亦算嫡子,身份何等尊崇!”
如此种种,父王怎会甘心!
百里绥颔首道:“康王叔身份确实尊贵无比,但手段不及人,只得乖乖俯首称臣。”
“否则,只能是乱臣贼子,连累家人丧命。”
所以,她丝毫不觉得康王可怜!
倘若皇帝连谋反都能网开一面,那不如回家种地!
“我母妃与长姐何辜!康王府那么多条人命就该死吗!”百里瑾怒吼道。
百里绥如同看傻子一样,不明白堂兄怎会这般愚蠢!
“康王谋反成功,康王妃难道不是皇后?郡主不是公主?康王府上下不跟着沾光吗?”
“若康王登基,父皇与母后,包括尚在母后腹中的我,同样会被处死。”
百里绥字字珠玑,阐明事实。
突然,百里瑾觉得腹痛难忍,蓦地瘫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你……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百里绥垂眸道:“既然康王叔已将你换出,那便好生躲着,何必再做无谓挣扎?”
百里瑾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那颜色似乎比红裙更鲜艳。
他的目光涣散,喃喃自语:“那你可知道,我母妃与长姐,当年在天牢遭遇了什么?”
闻言,百里绥手上动作一顿,心中有些许不适。
“父皇不是好人,但也非畜牲,沈丞相已死,你去地府寻仇吧。”
“彼时孤尚未出生,你既将仇恨牵扯到孤身上,孤杀你理所应当。”
她站在这个位置,生来便与百里瑾为敌人。
百里绥缓缓起身,俯视着宛如曼珠沙华般艳丽的百里瑾。
“堂兄,倘若你是孤,亦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代孤向康王叔问好。”
话落,她转身离去。
身后燃起的熊熊烈火,像极了十八年前,天牢的那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