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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4章 廷议之后

    该讨论的事情都有了结果,廷议也就要散了。

    这时很多大臣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凡是有林九元参加的廷议,就非常有效率。

    至少最终总是能拿出决议,不会出现开了半天会,还是久而不决的情况。

    比如在今天,林泰来一到场,对朝鲜事务的方略就定下基调了。在此之前,朝廷吵了两个月也没个结果。

    主持廷议的王天官好像一个下级似的,对林泰来汇报说:“最晚明天早晨,便将廷议结果上奏。”

    对于这种汇报,林泰来没感到不妥,随意的点点头,又说:

    “你们先出宫,我还要去文渊阁踩盘啊不,拜会一下新阁老们。”

    王天官小小的吃了一惊,“你要去内阁那边插旗?”

    林泰来错愕不已,“什么插旗?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王天官答道:“这不是你发明的词吗?近两年甚为流行,你去文渊阁难道不是为了插旗?”

    林泰来含糊答道:“毕竟我还没有接触过这届内阁,今天来都来了,这里距离文渊阁那么近,干脆就一并造访。”

    东朝房位于端门和午门之间,其他大臣向南出端门,而林泰来独自向北穿过午门,然后又转向东来到会极门。

    会极门后面就是文华殿和文渊阁,对于普通大臣来说,除了被皇帝召见之外,没有特殊理由一般不会过会极门。

    但清贵的翰林在传统观念上,是可以出入会极门的。其实这方面没有硬性规定,但却也是一条不成文的官场规矩。

    一方面,大概是因为翰林需要经常去文华殿,给皇帝讲课或者咨询顾问。

    另一方面在国朝初年,文渊阁其实是翰林办公所在地,因为距离文华殿比较近。后来内阁势大,翰林院才被迁出了宫廷。

    恰好林泰来身上还有个翰林院侍读的官职,出入会极门不会被说三道四。

    在会极门登记过后,林泰来并没有着急过去,反而走到文书房太监所在的廊房门口看了几眼。

    每天司礼监文书房的当值内监都会在会极门这里,收发各类奏疏。

    有个陌生太监对林泰来询问道:“有何贵干?是来投递奏疏的么?”

    林泰来问道:“孙永孙公公还在这里么?原来做过二十门提督的那位。”

    陌生太监答道:“半年前就不在这里了。”

    林泰来又好奇的问道:“他去了哪里?”

    陌生太监淡淡的说:“谁知道呢?反正下落不明了,不知去了哪里。”

    林泰来唏嘘不已,权力场上真是风波险恶啊,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那孙永从二十门提督迁为司礼监文书房少监,只差一步就能晋级为司礼监太监,能在太监行业“青史留名”了。

    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从内廷消失了,也许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也许是去了凤阳或者南京种菜。

    就当林泰来在司礼监文书房所在廊房打探“故人”孙公公时,在会极门这里值班的中书舍人早就通报内阁了。

    林泰来到访这个消息,立刻把四位阁老都惊动了,全部从单间里走出来,汇聚在中堂。

    四辅张位对首辅赵志皋问道:“林九元之前造访过内阁没有?”

    赵志皋苦笑着答道:“林九元先前没有来过文渊阁。”

    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几位阁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一种只可意会不便明说的微妙情绪,在阁老们心里油然而生。

    先前申时行时代,你林泰来为什么从来不到文渊阁拜访?

    那时你林泰来是不是心态上觉得位居人下、低人一等,不好意思或者说自认不配到文渊阁拜访?

    而现在内阁换成了他们几个,你林泰来就敢大摇大摆的来做客了?

    你这是看不起谁呢?你是不是心态上觉得与内阁可以彼此对等了?

    阁老们心里有点不爽,但也没什么办法,他们哪有申时行时代的底气和硬气?

    大学士身份尊贵,出迎是不可能出迎的,大家就坐在中堂里等候。

    林泰来进了院落后,跟看景似的在文渊阁以及后来增建的东卷棚、东阁外面转了一圈,然后才走进文渊阁中堂。

    四辅张位忍不住说:“怎么在外面看了半天?要过过眼瘾么?”

    林泰来却有点多愁善感,叹息道:“时隔不知多少年,故地重游恍然如梦,能看到文渊阁还在文华殿之南,真好。”

    众阁佬一脸懵逼,在座都是天下最顶级的文化人,怎么就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听起来怎么神神叨叨的?

    好像你林泰来前生前世就来过文渊阁似的,难道你还能是哪个前辈大学士投胎转世?

    在历史上的明代,文渊阁地点在文华殿之南,与文华殿隔路相对,是内阁办公地点。

    但到了你大清时,文渊阁被移建到了文华殿北边,成为文华殿的附属建筑。

    林泰来上辈子去故宫参观时,所看到的就是这个格局,明代版本文渊阁早已消失不见。

    所以今天林泰来重新来到大明版本的文渊阁,才会有所感慨。

    首辅赵志皋招呼着林泰来说:“坐下说话!”

    坐下寒暄了几句,林泰来主动说起了刚才廷议的事情。

    等说完后,林泰来又道:“最迟明天,诸位阁老便能看到正式的奏报。在此之余,我想着重强调几句。

    出兵朝鲜国事关重大,涉及甚广,预计出动兵力十万,费银百万。

    肯定是一项规模庞大、极为复杂的事务,我大明绝对不能输。

    故而我希望中枢诸公能顾全大局、齐心协力,共同打赢这场战争。”

    说到这里,林泰来看向三辅李春,继续说:“不要碍于党争门户之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使绊子拖后腿之事。”

    李春:“.”

    你要说就说,看着我作甚?

    而后林泰来又盯着四辅张位,淡淡的说:“也不要过于贪功,总想表现自己,从而刚愎自用,不识大体,败坏全局。”

    张位冷哼道:“原来林九元来造访,是为了指教内阁如何办差来的。”

    林泰来回应说:“我只是从实力地位出发,同诸公进行坦率的谈话。”

    阁老们自重身份,都不想和林九元辩论什么。

    张位不耐烦的问道:“你还有其他事情么?”

    这意思就是要送客了,你哔哔完就走人吧!

    林泰来却又说起来另一件事:“照目前情形看,朝廷势必设置一名经略,位权在总督以上,总领朝鲜方向事务。但是前期事务多是军马钱粮调动和总体筹划,经略不必着急前往辽东,在京师更为便利。

    又因为朝鲜方向事务大都比较紧急,需要迅捷高效的处置和反馈,同时涉及军机又要高度保密。

    所以经略官署的选址,应该靠近中枢,这样才能既便捷高效又容易保密。”

    赵首辅疑惑的说:“那林九元你的意思是?”

    林泰来指了指东边,图穷匕见道:“不如在东阁腾出一两间房作为经略官署,同时征用内阁中书舍人作为经略属员。”

    “这不可能!”阁老中脾气最烈的张位忍无可忍的拍案道。

    林泰来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张位慨然答道:“历代前辈筚路蓝缕,方有内阁尺寸之地,焉能拱手任人插旗?”

    林泰来不满的说:“四阁老你的想法怎能这样狭隘?你眼里只看到了别人在内阁插旗吗?

    换一个角度想,如果经略官署设在这里,岂不是更方便内阁插手朝鲜事务么?”

    三辅李春也开口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没必要在这里讲了。

    你林九元之心,路人皆知,内阁也没必要做引狼入室之蠢事。”

    不被你林泰来抢权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从你林泰来手里抢权?

    林泰来疑惑的说:“三阁老为何直接开始诽谤我了?”

    李春气极反笑道:“你林九元都明目张胆的想在内阁开衙了,还说是诽谤你?”

    林泰来连忙叫屈道:“莫非三阁老忘了,廷推出的朝鲜经略大臣是陆光祖,又不是我林泰来!

    故而我只是站在一个客观角度,提出了一个客观建议,怎么就成了我有狼子野心了?”

    李春:“.”

    卧槽尼玛!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能狡辩的人?

    张位愤而强调说:“就算是陆光祖,也不可能!”

    次辅朱赓打圆场道:“经略官署并非今日急要,先不谈了。”

    林泰来叹口气,看来在内阁插旗的时机还不成熟,连赵志皋也不敢公然支持。

    从内廷出来,身心疲惫、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林大官人不想去衙门办公,决定回家继续休息。

    路过陆光祖府邸时,林泰来翻身下马,上前叫门。

    过了好半天,才有个老门子战战兢兢的出来说:“我家老爷正在病中,概不见客。”

    林泰来也不为难老门子,“那你替我传个话!”

    老门子又惶然道:“我家老爷为了养病,不与外界通话。”

    林泰来:“.”

    这不但是装病装傻,为了更逼真的装傻,还要装聋作哑,假装不收任何外面消息?

    “如果不肯传话,那我就打进内院,亲自对你家老爷说!”林泰来恶狠狠的威胁说。

    身后一百多条大汉表示,完全有这个实力。

    林泰来揪着老门子的衣领说:“你立刻去对你家老爷说,今天我已经举荐了他经略朝鲜!希望他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到了次日早晨,关于廷议的奏疏呈进内廷。

    内阁票拟意见是,其一,允许朝鲜君臣先将财物送过江,以辟与倭寇合谋嫌疑,另赐朝鲜国王二万银两为安居费;

    其二,十万兵马一时难集,而朝鲜事态紧急,可先汇聚四到五万兵马出征。

    其三,陆光祖年事已高,又非知兵大臣,应另择青壮知兵大臣经略朝鲜。

    而后内阁票拟和奏疏原件一并被呈送到万历皇帝面前,等待皇帝做出最终决定。

    对于让朝鲜君臣用财物自证清白,万历皇帝非常没意见。

    只要银两方面不是问题,那么调集大军也就不是问题了,这条也过了。

    就是看到陆光祖这个名字,万历皇帝略感迷惑,忍不住身前的司礼监诸太监说:

    “上次陆光祖力主廷推阁臣,结果被推出来的人就是他。

    这次他不是一直坚决反对调集大军么,怎么廷推出的经略又是他?”

    厂公孙暹奏道:“是林泰来出面推举的陆光祖。”

    万历皇帝愕然道:“把军国大事视为儿戏么?”

    掌印太监张诚奏道:“实话实说,用陆光祖经略朝鲜真不行。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难为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了。”

    另一个秉笔太监陈矩奏道:“林泰来或许是害怕心怀不忿的陆光祖不顾大局,在后方掣肘败事而已,所以才先会把陆光祖架上去。”

    万历皇帝对陈矩吩咐说:“你现在就去问陆光祖,敢不敢承担经略朝鲜之重任!”

    陈太监奉了旨意,便急速出宫,前往陆光祖府邸。

    对别人可以称病避而不见,但圣旨到时,就算快死了也得爬出来接旨。

    陈矩看着憔悴不堪的陆光祖,暗叹一声这老头最近也不好过,便将皇帝问话转达了一遍。

    陆光祖垂头沉默了好半天,但陈太监没有催促,耐心的等待着。

    陆光祖多么想昂首挺胸、慷慨激昂的接下这份重担,但是他不敢。

    他怕被天下人耻笑,他怕把事情搞砸了身败名裂,他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死在异国他乡。

    陆光祖掏出了一本辞官疏,对陈矩说:“臣久病缠身,难以视事,乞请皇上将臣放归山林。”

    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四十六年的宦海生涯宛如一梦。

    或许从扛起清流势力大旗开始,就注定会是这个结局了吧?

    陈矩面无表情的回答说“知道了”,然后收下了奏疏,回宫复命。

    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万历皇帝指着陆光祖的辞官疏,对掌印太监张诚说:“批了。”

    然后又下旨说:“不用另选人了,直接起用林泰来经略朝鲜及备倭事务!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便宜行事!赐麒麟服!”

    选择那个总是打胜仗的人,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