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1章 人要走正途! 第1章人要走正途! 大明万历十三年二月,正值春耕农忙,良民大都在抓紧时间种地。 经济发展水平天下第一的苏州府,府城西十里,横塘镇,安乐堂大院。 此刻林泰来十分茫然,还在努力适应着穿越后的新环境,以及新身份。 他也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宿醉一场,灵魂居然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附身在另一个明代林泰来身上。 上辈子是研究明清八股文的,在二十一世纪毫无应用场景。 这辈子怀有屠龙之技,今年十八,身高一米九,却站如喽罗! 此刻在他身边还有数十名同伙,看表面都是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青壮年,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看到林泰来今天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就有人起哄调笑起来。 “林大壮!你不是号称一个打十个?怎么会被人打昏?连魂魄也打没了么?” 林泰来凶狠的看向对方,莫非自己这穿越者身份被发现了?他怎么知道原身魂魄已经没了? 那人被林泰来的凶相和压迫感吓得打了个哆嗦,躲进了人群里寻找安全感。 林泰来没再搭理噪音,目光透过门窗,投向北边屋内,里面正有七人分席而坐,语气激烈的说着事情。 “和义堂想抢我们安乐堂的地盘,我破魂徐第一个不答应!” “和义堂仗着有钱人多不讲规矩,只要我们堂口够胆够齐心,与他拼了就是!” “对极!都是有卵子的,怕他个鸟!人多就了不得?” 七嘴八舌的愤激发言过后,坐在正中间的“老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其余人开口道: “对和义堂以防范为主,当前最要紧的是收齐地盘内的保护税,上面县衙正着急索要。” 听着这些“劲爆”发言,林泰来恍恍惚惚,有一种走错了片场的既视感。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衣,又扫了几眼周围那些梳着松散发髻,胸襟半敞捉着虱子,或站或蹲的同伙。 再次确认,自己是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的大明万历十三年,而不是黑道社团横行的港片江湖世界。 于是林泰来又疑惑不解了,在大明也有收保护费的黑道社团吗? 而且头领们似乎说的是保护税?这又是什么?保护费的变种? 反正与上辈子认知里的社团,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努力的从破碎记忆里得知,原身林泰来似乎是一个小镇八流社团安乐堂的成员。 身份还只是一个只能站在屋外听招呼,不配上堂议事的小喽啰。 前几天,林小喽啰下乡了,向乡民收取被拖欠的保护税。 其后遭人偷袭,林小喽啰一个打十个,终究还是被打昏了,所幸被同伙救了回来。 找到部分原身记忆的林泰来顿时头大如斗,他又不是不知道历史,在皇权和科举官僚共治天下的王朝,“混黑”能有什么前途? 已经做大做强的梁山好汉,也知道求招安啊! 而且就算要混黑,也应该去海上混,说不定还能成为郑成功他爹那样的人物,在陆地没前途的! 再说他上辈子的专业是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然后是八股文细分领域,还是专业全国前十的青年学术大咖,文化人混黑也不对口啊! 所以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泰来很容易就能做出明智的决断,还是尽快从社团脱身为好! 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说法,都是弱者不想回头的托词! 人要走正途,我林泰来说的,三清佛祖也拦不住! 堂上的七位“大佬”还在讨论社团事务,按照本时代的行业规矩,这七人都结拜过了,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 大哥陆义斌就是安乐堂的堂主,今年五十多岁,无儿无女,语气萧索的对六位“弟弟”说: “我这当大哥的没有本事生儿子,和义堂就是欺我年老又后续无人,堂里人心不稳,所以才敢对我安乐堂肆无忌惮。” 林泰来虽然是穿越者,但对这个逻辑也能理解,就好比没儿子的人家,在村里就容易受欺负。 而且这时代都是父业子承、父子相继的习俗,如果没有后人,家业肯定就不稳了。 “既然我这大哥无能,年纪也老了,不如辞位让贤,换个人来做堂主!”陆大哥仿佛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对弟弟们说。 “大哥不可啊!”其余的六位兄弟们纷纷走程序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个也能不少,这就是义气! 二头领宋全是社团主计,负责管账和镇上两家赌坊、娼窝的经营,算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他别出心裁的对陆堂主劝道:“于今之计,大哥不妨收个养子,也算是后路。” 陆堂主回应说:“看来别无他法了。” 大哥和二哥一唱一和,听到这里,堂上其他头领齐齐向外看,目光投向了外面的社团成员们。 全社团几十号人大都在这里了,如果大哥为了不绝后,想要收个养子,肯定就是从这里选一个年轻的。 堂主陆义斌也向着外面人群来回扫视和审视,仿佛正在挑选货物。 外面的社团喽罗们立刻就激动了,一窝蜂的拥到堂屋门口,期盼着堂主相中自己! 上位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想成为少堂主! 一时间人仰马翻的,只有林泰来暗暗冷笑几声,真是一群傻仔!虽然他上辈子没混过社团,但他阅片经验丰富! 在影视里,但凡是那些出现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小社团,新选出来的高调“接班人”哪有好死善终的? 所以林泰来选择了与人群逆行,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还特意蹲下来,避免“大佬”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忽然宋二头领伸着脖子喊道:“林泰来!蹲着作甚?站起来说话!” 林泰来也很无奈,自己这具身体别处都好,就是又高又壮,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大块头。 就算是蹲下,也比普通人矮不了多少,一样能被上面的人醒目看到。 陆堂主已经从堂内最里面走到门口,仔细打量了几眼林泰来,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二弟推荐的人选不错,此子身板一看就很能打,是个混社团的好材料! “你可愿认我为父?”陆堂主假模假样的捋着虬髯,故作和蔼的问道。 林泰来咬咬牙,婉拒道:“在下何德何能,不配侍奉大头领,还请大头领另择他人!” 本来就没有继续混黑的意思,高危的八流社团少堂主就更不能当了。 一个上辈子研究八股文专业的,不想方设法去混科举功名,在这里当少堂主合适吗? 再说林泰来这个姓名,是与上辈子唯一的联系了,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就更名改姓? 就是现场所有人齐齐惊讶,他们真理解不了,还有不想当少堂主的小喽啰? 二头领宋全更是愕然,他先前私下里与林泰来说好了,怎么林泰来会临阵变卦? 陆堂主还没有发话,但三头领徐大升却先动怒了,当即对着林泰来喝骂。 “混账崽子!大哥看得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胆敢抗逆大哥,目无尊长,真是不知死活!” 徐三头领就是刚才堂上七人议事时,自称“破魂徐”的那位,这是他的外号。 林泰来心中不屑,如果是在社团题材的电影里,就你徐三这脾气,活不过半小时就得领盒饭! 随即徐大升喝令道:“先拉下去关进柴房,立规矩!” 林泰来想了想,暂时没有鲁莽的当场反抗,且先静观其变。影片里说过,食脑才能长久! 二头领宋全却对人群挥了挥手,“你们先散去!” 然后又对陆堂主说:“大哥莫急,待我与林小子再谈谈,劝他回心转意,毕竟强拧的瓜不甜。” 陆堂主拧着眉头,很唏嘘的叹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有人讲道义了,这林小子肯定是想索要好处!” 随即陆堂主探讨着说:“给点好处也无妨,少年人血气方刚,最耐不住女色,是不是应该先收个女儿,然后再筑巢引凤,招揽养子?” 其余头领们撇撇嘴,吸引少年人的除了色还有财呢,大哥就是不想破财。 但嘴上都承应说:“大哥高见!” 其后陆堂主又询问说:“兄弟们都帮我想想,从哪里能寻个好女儿来?” 这就有点为难兄弟们了,就他们这点身份地位,还是找坏女人更容易。 新书开始,求推荐票月票投资追读!!!尤其是追读很重要!恳请大家每天点开看一看! 第2章 不一样的江湖 第2章不一样的江湖 整个安乐堂院落分了三路,除了中路主院是头领们所居住,东西两路跨院都分给了社团底层成员当宿舍。 这些底层成员也有充当杂役的功用,住在跨院,被召唤起来做事很方便。 这时代人民群众对社团分子蔑称为“棍徒”,意思类似于古惑仔,对社团蔑称为“棍党”。 当然“棍徒”、“棍党”都是背地里的说法,当面都是叫好汉的。 林泰来今天因为拒绝了大哥的“好意”,被关在了东跨院柴房里反省。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总不能因为不肯认别人当爹,就真把自己噶了吧,这不符合儒家社会大环境的忠孝理念。 回想着穿越后第一天的遭遇,林泰来也很无语。 首先,安乐堂这个名字就不咋地,或许当今大家都觉得是“安居乐业”的涵义。 但在来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的认知里,听着就像是养老等死的意思,哪像个正经的黑社团名称啊。 其次,社团画风有点说不出来的清奇古怪,从历史学术角度看,感觉很不科学。 林泰来对历史那也是一知半解的,很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 黑道社团的活跃,也是建立在一定规模产业利益基础上的。 以当今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能支撑起成规模的有活力社团组织? 而且前身下乡收保护费这事本身,比被人打昏还要诡异。 在林泰来的认知里,收保护费都是找吃喝玩乐的第三产业,真没听说过找种田乡民收保护费的,难道这是大明万历朝的特色? 一个几十人的社团,还没有大宗族人口多,凭什么去收保护费? 忽然柴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林泰来的思路。 林泰来抬头看去,原来是社团二头领宋全。 不知为何,林泰来脑中冒出了一行字“宋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然后又找回了一点原身的记忆,这位宋二头领似乎与原身父亲有那么一丁点交情,面上称一声“叔”也过得去。 “你究竟犯了什么浑,还是被鬼迷了心?为何要拒绝堂主?”宋全严厉的质问说。 林泰来明白,宋全生气是有道理的。 原身先前私下里答应过宋全,愿意给陆堂主养子,今天他却拒绝了陆堂主,其实算是出尔反尔了。 这个锅,穿越者林泰来只能背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面对“长辈”的责问,他就只能长叹一声,蹲在柴火堆上,深沉的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还你娘的脑袋!宋全更生气了,呵斥说:“别说鬼话糊弄,说人话!” 林泰来就更直白的说:“叔,混黑没前途的!” 宋全很诧异,他这个社团智力担当竟然没听懂,又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前途?安乐堂怎么就没前途了?” 林泰来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的答道:“在当今的大明天下,官府才是百姓的父母,才是高高在上的青天! 社团就算一时风光,其实也是抢了官府的利益,最终命运也必将是被官府清除掉! 所以说混黑没前途,除非够胆造反并且成功,才能黑变成白!” 于是宋全更惊讶了,“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失心疯了?我们抢了什么利益?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林泰来心里犯嘀咕,当今社团思想理论这么落后的吗?就连宋全这样的智力担当,也看不清社团的本质? 又听到宋全继续说:“官府还要靠我们征收钱粮税赋,我们安乐堂这样的社团都是给官府办事的,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卧槽!林泰来真是大吃一惊!情况与自己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忽然间,林泰来想到了一个历史名词——包揽钱粮! 简单的说,就是很多普通农民百姓害怕与官府打交道,因为经常会遭受官府胥吏的无底线敲诈盘剥。 所以很多百姓会将钱粮交给有能耐的人,让这些能人代替交税,这样百姓就免去直接与官府打交道之苦。 时间长了,官府反而要靠这些“包揽钱粮”的能人,来完成征税任务。 毕竟官府也有“皇权不下乡”的传统,就凭衙门里的有限人手,想要覆盖城外广阔的农村地区几乎不可能。 更别说征税这种特别繁琐的事务,尤其苏州府还是大明钱粮赋税任务最重的地方,税务征收是一件庞大的系统工程。 所以在县衙与乡村之间,才有了安乐堂这种社团生存的土壤。 林泰来也明白了,为什么原身会有下乡收钱的行为。 安乐堂收的就是“保护税”,是合法的皇粮国税,而不是林泰来误以为听错的“保护费”。 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是官府权力的延伸,是衙门绕开原有体制伸向乡村地区的触手。 而不是林泰来认知里,那种与官府抢夺利益非法地下势力。 所以刚才安乐堂二头领宋全才会说,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看着哑口无言的林泰来,宋全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醒了后,就跟个傻子一样?啥都不懂了?” 林泰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反而先被人鄙视了。但也怪不得别人,还真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谁能想到,这世道还有可以帮衙门合法收税的黑道社团? 这样的社团,当然不会被官府清除扫荡。 但是,林泰来仍然不想混社团,这是研究八股文博士穿越者最后的倔强。 上辈子迫不得已,浪费大好青春年华,研究了几年毫无用处的八股文,谁肯甘心? 如今屠龙之技终于有了使用机会,如果错过,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付出吗! 而且社团再有前途,还能比读书科举有前途?天下最大的几个社团,都在宫廷朝廷! 感受到了林泰来退出江湖的决心,宋全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风声?” 这句话让林泰来莫名其妙,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但林泰来仍然保持镇静,故意套话说:“我又不是真傻子,还能什么都觉察不到?” 宋全又叹了口气,可能是念及一点香火情,说出了一点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内幕: “前天你下乡被偷袭,表面上最大的嫌疑是和义堂,但背后另有指使者,不知道是范家还是申家。” 不用宋全详细解释,林泰来已经从原身记忆里找到了范家和申家的相关资料。 “天平山范家?”林泰来紧张的问道。 宋全点了点头。 “开始在胥门外建设家族义庄的那个申家?”林泰来发自内心的颤抖着问。 宋全再次点了点头,林泰来差点就直接跪了。 范家,祖宗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在苏州府绵延几百年几十代的名门望族! 申家,当今大明首辅申时行的申家,近十年崛起的苏州府新贵家族! 万历朝太危险了,林泰来想穿越回二十一世纪。 他一个小喽啰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劳驾范仲淹的子孙,或者申首辅的近亲来指使偷袭? 史料记载,包揽钱粮者多为“豪猾”。 豪,豪门大族;猾,社团棍徒歇家。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第3章 网文都是骗人的 第3章网文都是骗人的 林泰来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柴房里睡的。没有陆堂主的发话,别人不会放他出来。 在睡梦中,林泰来彷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学术大会上,一群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的学术大咖侃侃而谈,林泰来也混在其中。 期间有人对林泰来问:“这位老师看着很面生,您是做哪方面文学研究的?” 林泰来如实回答说:“八股文。” 这个回答引起了一阵笑声,居然看到一个研究八股文的大活人。 这可能是最冷门的专业方向了,搞八股文研究的人,全国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个。 有个刻薄的人嘲弄说:“这里是古代文学学术大会,八股文也算文学?” 林泰来林博士内心十分悲哀,作为八股文学术全国前十的人物,竟然会遭受这样的嘲笑。 他当晚气得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在万历十三年醒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青年万历皇帝对强权首辅张居正的清算已经完成,朝廷翻开了新篇章,进入了没有绝对权威的大乱斗时代。 在东北,某个野心勃勃的酋首已经凭借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直的进程。 而在苏州府吴县横塘镇安乐堂东跨院柴房,林泰来又做起了做题改变命运的美梦。 文能上马镇朝廷,武能提笔三大征,梦里什么都有。 鸡鸣天亮后,有人送了碗米粥进来,但林泰来完全吃不饱。 这可就让林泰来难受了,无论以后想做什么,总得先想办法出去。 正在这时,社团二头领宋全宋叔又过来了,对林泰来问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林泰来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认人当爹的习惯,心里膈应。 “昨的那些,你不害怕吗?”宋全又问。 林泰来答道:“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是范家或者申家捣鬼,那也是针对安乐堂来的。又不是刻意针对我个人,我怕什么?” 宋全叹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变聪明了,还是变蠢了。明明有成为少堂主的机会,为何就是不肯?”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我林泰来行走世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忠孝! 我生父尚在,又怎能为了一时富贵,认他人做父!” 当今社会风气早就过了朴实刚健阶段了,进入了有可能是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最浮躁的年代。 想成为名流,都要炒作和凸人设,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宋全轻笑几声:“我问过你爹了,你爹说全家七八口人就种着四十亩官田,根本养不起你,你爱去哪去哪! 反正你家里还有三个哥哥,用不着你养老送终。” 林泰来:“.” 这些都什么道德素质,亲生儿子说不要就不要!难怪圣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 宋全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岔开话题说:“叔,你为什么如此积极,一心想劝我去当少堂主?” 宋全愣了愣,这是什么问题? 于是林泰来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根据我大量阅片经验得出一个猜测。 莫非你身为安乐堂主计,贪污了社团钱粮,然后就想扶植我上位,也好以后帮你遮掩?” “我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宋全顿时脸色涨的通红,顺手抽起一根细长木棍,朝着林泰来就打。 林泰来连忙跳着开了闪避,“叔,你是不是心虚了?” 过了一会儿,宋全自己先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住了手,“你说实话!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这个目前唯一有可能帮到自己的人,林泰来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虽然一个社团底层棍徒说要去科举,听起来很疯狂很不可思议。 “我想去参加科举试试看。”林泰来小心翼翼的说。 “就这?”宋全轻飘飘的回应了两个字。 反倒是林泰来惊讶了,“你不感到异想天开,不感到石破天惊,不感到难以置信?” 宋全没好气的说:“我震惊个卵子!全县几十万人,全苏州几百万人,谁不想参加科举?” 林泰来无言以对,苏州府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科举盛地,科举文化可谓深入人心。 宋全继续说:“你知道去年县试去了多少人吗?八千人!最后有几个过关的?五十个! 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道试!然后也只能成为生员秀才,距离成为老爷还远着呢!” 听到这里,林泰来也是感慨万分,要是穿越到贵州就好了。 听说在贵州这种省份的极僻远县,只要能写字认字并通读四书,就能考中秀才! 不然的话,在那些县里,就真没人了。 最后宋全反问道:“所以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去参加科举? 只说最初级的县试,几千个里选几十个,你凭什么让知县选你? 在县衙里,连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最后宋叔总结说:“想要混科举这条道,全凭三样东西!有钱,有势,或者有名!”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我心里有数,打算先靠诗词出个名,然后再看下一步。” 网文里有那么多前辈示范过,如何靠诗词来扬名发家,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抄作业谁不会? 宋全疑惑的说:“你什么时候会写诗词了?” 林泰来挺起胸膛,打算开始表现一番。 但宋全不给机会,略过了“考察并大为震惊”这个程序,直接说: “好,就算你会写诗词了,那又有何用?你入不了宗门,谁肯替你扬名?” 林泰来诧异的问:“写诗词还要加入宗门?” 宋全看林泰来就像是看一个笑话,“连我都知道,当今文坛以我们苏州太仓王世贞为宗! 宗门下有什么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的组合,同气连枝互相呼应! 你文才比徐文长如何?那徐文长不一样被王世贞宗门斥为垃圾! 但人家宗门收人,也是要看背景看地位的!你这样的下流棍徒,他们肯定不收!” 这次终于轮到林泰来蹙眉了,现实似乎再次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啊。 宋全继续问:“你想离开安乐堂,又以科举为业,那你拿什么去生活?读四书五经也不当饭吃!” 林泰来倔强的说:“我可以卖诗词卖文章,纵然清贫点,也可以安贫乐道!” 宋全闻言哈哈大笑,“这世道哪有卖诗词的?诗词也是能卖的? 唐伯虎写诗好不好?你肯定听说过唐伯虎卖书画,但你听说过卖诗词没有? 你要打算卖诗词为生,那就不只是清贫了,而是饿死! 文章确实有卖的,但你卖文章又能卖几个钱?文章价格是与功名匹配的! 比如阁老卖一篇墓志铭可能价值纹银百两。而就凭你这身份,谁要你的文章?” 林泰来:“.” 这不科学啊,网文里很多主角都是靠抄诗词起家赚钱的,难道自己被骗了? “那没有产业的底层文人,就活不下去了?”林泰来有点不服的说。 宋全科普道:“底层文人真正能糊口的是书法绘画这些实物,如果出了名,书画价值就更大! 比如石湖文家,就是从祖上文征明开始,靠卖书画发家的,成为本县几大家族之一!” 林泰来真不会书画啊,他没想到,自己设想的道路,居然被宋叔否定了个七七八八。难道自己穿越的方式不对? 又听宋叔叹道:“做人还是脚踏实地一些,今晚与和义堂谈判,会有县衙的人到场。 我会想办法带上你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县衙的人。 如果让县衙的人帮你说几句话,没准县试还有机会过!” 林泰来对社团“讲数”没兴趣,但又听说地点在“会所”,就又有兴趣了。 网文里多少前辈验证过,这时代想要扬名,舆论传播一是靠文人圈,二是靠会所里的那些女人。 求推荐票,月票,收藏,追读!!!尤其是追读很重要啊,别养书了,直接看吧! 第4章 换一批! 第4章换一批! 安乐堂二头领、主计、智力担当宋全从东跨院柴房里出来,便来到了中路大厅。 其他几位头领都在这里,堂主大头领陆义斌问道:“林小子状况如何?” 宋全答道:“我听说,想招揽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就要带他阅尽世间繁华;想招揽历经沧桑的中老年,就要带他看看青梅竹马。” 陆堂主迷惑不解:“啥意思?说点我能听懂的!” 宋全补充说:“就是今晚与和义堂谈判,带上林小子,让他感受一下大人的世界,知道做少堂主能享受到什么。” 陆堂主颇感为难,捻着虬髯说:“约定了一家只能三个人上桌,宴席和陪酒粉头的费用也不便宜.” 宋全答话说:“大哥你,我,还有林小子,加起来正好三个人。 况且林小子能以一当十,可以护卫大哥安全,岂不美哉?” 三头领徐大升顿时不满了,本来今晚去苏州城“讲数”,安乐堂这边计划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出马。 如今宋二哥想把自己换成那个林小子,又是几个意思?自己这个三头领不配代表社团去吃喝玩乐? 宋全又解释说:“堂里必定要有人坐镇,以防万一,三弟留下担当重任正合适!” 陆堂主稍加思索,谈判的地点不在自家地盘上,还是带着林小子更有安全感。 上次虽然林小子被打昏了,但那也是一个打十个的情况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徐三弟在外面动辄留宿包夜,太费钱了,十分不划算。 所以把徐三弟换成林小子,能节省不少社团经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今晚就让林小子同去,三弟留下守家!”最后陆堂主一锤定音的说。 下午又喝了一碗白粥后,林泰来被放出来了,又被带到后门水边,准备上船。 苏州府这地方,最大的交通特点就是水网密布,堪称天下之最,宅院格局大都前门临街后门河道。 还有个特点就是水陆平行,尤其在苏州城内和近城的地方,有陆地道路的地方就有河道平行。 所以双腿能走到的地方,坐船也能抵达,相对于走路而言,坐船当然更舒适些。 陆大头领和宋二头领先后上了航船,进入船舱坐下。 社团座船还是挺宽敞的,林小喽啰似乎也想跟着进船舱,但被宋二头领瞪了一眼。 “如果你不当少堂主,只能站在外面船板上!”宋叔如是说。 林泰来只感到,一股浓烈的PUA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也只能学着其他小喽啰,背对船舱,双手抱胸,两腿微微岔开挺立。 文化人林博士对这种派头有点抵触,对旁边的社团同伙抱怨道:“我们简直像个打手小弟。” 那同伙诧异的反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是打手小弟?” 林博士:“.”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尽快洗白! 安乐堂大本营横塘镇位于胥江和大运河的交叉口,距离苏州城大约有十来里,通过胥江水路与苏州城胥门连通。 在苏州城周边,横塘镇算是比较繁华的镇落了,当然比起北边鼎鼎大名的枫桥镇,那又是差了一大截。 苏州城有个特点,从商业角度而言,西边城外“近郊”比城里还要繁华几分,“市区”已经蔓延到城墙外。 以西北阊门为核心,向外延伸出三条商业中心街区。 第一条就是阊门向西,一直到枫桥镇的十里枫塘,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商业区,大运河与苏州城连接的主干道。 第二条是阊门向西北,一直到虎丘的七里山塘,一样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 第三条就是南濠,由阊门沿护城河向南,一直到胥门外。 而且胥门距离府衙、县衙都近,所以官方招待大都安排在南濠,达官贵人出现的比较多。 今天安乐堂与和义堂谈判地点就在南濠,停舟上岸,两个头领带着四五个喽啰进了没有牌匾的大门。 在二门有人领路,又来到东夹道的小院落。 这院中正面有厅堂,按照约定安乐堂这边能进去上桌的只能有三人。 这次宋二头领履行了承诺,喊了林泰来上桌,没有让林博士继续在外面站如喽罗。 林泰来坐在席位上,好奇的打量着厅内的陈设,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确实“古雅”。 宋二头领暗自得意,一切尽在掌握! 等你这小儿今晚感受过跨阶层的生活后,再让你当个只能站在门外的小喽啰,你肯定就不能甘心了。 “小子感觉如何?”宋全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博士收起好奇心,很有预判智慧的答道:“根据我的阅片经验,像这样的谈判,必定要发生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说不定还要挂掉一两个头领。” 安乐堂两位头领:“.” 看了看林泰来那足以一拳一个小朋友的体格,宋叔又赶紧叮嘱道:“多用脑子,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就在这时,十来个莺莺燕燕走进了厅里,面对客人站成一排,齐声道了个万福,抬头接受客人的检阅。 林泰来精神一振,在这陌生的四百多年前,终于找到一种熟悉的场景了! 不过仔细看过后,林泰来便大失所望,这排粉头勉强只能算中人之姿,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陆堂主和宋叔一人点了一个,留下来陪酒。 林泰来下意识的,娴熟的挥了挥手,仿佛见多识广的叹口气,意兴阑珊的说:“换一批!” 陆堂主和宋叔一起诧异的看着林泰来,此子有点不对劲。 不多时,又新进来一排莺莺燕燕。林泰来看过,这批妹子质量倒是好了不少。 就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大眼小脸白净类型妹子,还是娴熟的抬手指了指,淡定而言简意赅的说:“就你吧!” 陆堂主和宋叔齐齐愕然,这林小子的姿态似乎有点过于娴熟了,不符合没见过世面毛头小子的人设,而且眼光还贼高! 他不知道第一批粉头陪酒只需要二钱,第二批价格却高达五钱吗? “从他月钱里扣!”陆堂主咬牙低声对宋全说。 一个月钱一两的小喽啰,竟敢点五钱档次的妹子! 安乐堂这种以收保护税为主要产业的社团,大部分收入都要给衙门上缴的,其他灰色收入有限。 一年加起来利润不过几百两,再给社团成员发发月钱,补贴下老叔爷们,就不剩什么了。 拿着社团经费充豪客,这种行为太可恶了! 宋全寻思着,要不要劝林泰来退掉五钱档次的妹子,再换一个更匹配身份和经济状况的。 正在这时,有个穿着青色吏员袍服,头戴短翅帽的中年人,昂首阔步的迈了进来,打断了宋全的意图。 书已经签约状态了,能办的事都齐活了,比如投各种票,比如投资,请大家继续支持! 另外感谢老朋友梓人高打赏的盟主!上本书里高长江就是他的化身! 第5章 一张大饼 第5章一张大饼 这名中年吏员姓名章廷彦,乃是吴县县衙的一名粮书,也是安乐堂这个社团的直接上家,给社团饭吃的那个人。 如果以现代人的感觉,粮书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很土鳖。 但在大明,粮书里的“粮”字不只是粮食,指的是钱粮,也就是税收的代称。 所以粮书的意思,就是负责税务征收的书吏,还有划分田地税收等级的权力。 地方衙门事务,钱粮为首要。尤其是朝廷最大财源江南地区,钱粮更是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朝廷和皇宫吃喝拉撒的。 重要到可以从县衙六房里的户房,又单独分出一个粮科,专门负责钱粮征收。 粮科吏员便称为粮书,在县里绝对称得上实权人物,在县衙吏员这个阶层中,算是最顶级的一档。 安乐堂的地盘,就在章粮书所管的片区内。 章粮书的待遇果然不同,在主席上坐好了后,便直接有两个粉头左右侍奉,还端来铜盆,伺候章粮书洗脸洗手。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陪着笑说,“章先生你看,那和义堂完全不把先生你放在眼里,今天竟敢迟到!” 章粮书放下手巾,冷声道:“先不要说那和义堂,先说你们安乐堂的问题! 去年你们拖欠的一百零五两金花银,八百八十石漕粮、七百二十两折色银、八十四石白粮,什么时候缴上来?” 正在准备与五钱档次粉头小妹学习知识的林泰来,也稍稍分神惊讶了一下。 这章粮书的记性很可以啊,如此多科目也能一条一条的随口罗列,能在县衙占住粮书位置,果真有几把刷子。 陆堂主脸色顿时苦了下来,“去年不是报了水灾,所以多欠了两三成. 章先生你也知道,反正年年都在欠税,欠的都疲了,想从民户手里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啊。” 章粮书拍案喝道:“往年的欠税我不管,县尊也不管!县尊只要将去年的欠税补上!” 如果不是林泰来继承了原身记忆,对当今税收知识有一点了解,只怕连这几句对话都听不懂。 “年年都欠税”的内涵是,苏州府虽然税收负担天下第一重,但也相应的形成了“欠税文化”进行调剂,罕有真正收齐的年度。 平均下来,基本上苏州府每年都会拖欠朝廷四分之一左右的钱粮。 经年累月越欠越多,就成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的心态了,所以陆堂主才会说“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 但在苏州乃至于江南官场有个潜规则,钱粮能征缴到规定额度的七成,地方官就可以不受惩戒了。 能有八成,地方官考绩就是合格了;能到九成乃至于完全足额征缴,那就是卓越了! 苏州府府城分为了两个县,靠西南的吴县和靠东北的长洲县。 而去年因为报了水灾,吴县钱粮实际只征收了六成,破了七成这个安全线。 而且这个拖欠是发生在现任知县任期内的,严重影响到了知县的考绩。 所以章粮书又会说:县尊不管往年的欠税,只要补缴去年的! 任务难度太大,陆堂主不接话了,只是自顾自的唉声叹气。 章粮书指着陆堂主,呵斥道:“这是县尊压下来的任务,就问你能不能做?不能做就换人!” 二头领宋全连忙回应说:“能做!能做!安乐堂一定尽力!” 章粮书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别说我不给机会,如果你们有能力做事,我考虑将你们旁边的一都也交给安乐堂打理!” 林泰来听到这里,感觉这章粮书的言行其实更接近于自己认知里的社团大佬形象。 这时代乡村地区习惯于用“都”和“图”来划分地界,类似于乡和村的概念。 可以理解成,都就是乡,图就是村。还有更小的单位叫圩,类似生产小组。 吴县共有三十六个都,章粮书分管的片区就是一都、十一都、十三都等几个都,是份量最重的粮书。 又比如林泰来的户口本地址就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十三都(乡),五图(村),露字圩。 安乐堂主要地盘就是十三都,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十三都“清一色”。 而章粮书说到的一都,听序号就知道地位有多重要! 这吴县一都在十三都的东边,隔着大运河相邻,范围大致是大运河以东,城墙(南濠)以西,枫塘以南! 也就是说一都在地理上挨着苏州城,枫塘和南濠两条最繁华的商业区也在一都的地理范围内,当然商业区是不交农业税的。 这就是一都和十三都虽然只隔着一条大运河,但一个是“一”,一个只能是“十三”的原因。 如果说府县同城的吴县是苏州府首县,那么吴县一都就是全苏州府的首“都”,第一乡! 其实自信点说,这是天下第一乡也说得过去,没有哪个乡能比吴县一都的经济基础更优越了。 林泰来根据自己的阅片经验理解,占有一都的性质,差不多相当于港片宇宙的一统“油尖旺”。 很明显,章粮书画了一张大饼出来。 面对大饼,沧桑过的中年人会感到不安。 陆堂主和宋主计对视一眼,都隐隐有所忧虑,章粮书会有那么好心? 而青少年人面对大饼时,却往往会热血沸腾的思绪纷飞。 大饼闻起来太香了,林泰来再次分神,停止了向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情不自禁的陷入了幻想。 如果拿下一都当地盘,然后进一步垄断枫塘、南濠两条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业贸易中心,成为金山银海的大明首富也不难啊。 到了那时,以当今礼崩乐坏的社会风气,一切用金银开道,成千上万的银子砸下去,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尔! 若能拿出十万两,只怕连以爱财闻名的万历皇帝都能买通!就算十万两不行,几十万两也必定可以! 比如给朱翊钧这么多银子,买个状元,看姓朱的干不干? 等幻想到极致时,林博士又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因为一步一步的做实事实在太累了,还是务虚比较轻松。 想办法炒作扬名,然后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士路线不轻松吗? 还是从学习知识开始吧! 林泰来收起了其他心思,不再理会章粮书、陆堂主、宋叔谈论的杂务。 然后伸出强壮到能跑马的胳膊,温柔的揽住了五钱小妹,温文尔雅的问道:“你,懂诗词吗?” 很多穿越前辈的诗人之路,都是在这样场合开始的。 五钱小妹故作娇羞的低头,然后偷偷翻了个白眼,答话说:“这位.好汉如果想谈论诗词,请去八大院啊,拿奴家取笑做甚?” 八大院?林泰来眼睛一亮,这就是他想要学习的行业知识! 他正要继续深入学习时,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领头的人扯着嘶哑的嗓门叫道:“啊嘿!我来迟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和义堂那边的人到了。 那领头之人大概就是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四十来岁年纪,脸瘦长如刀削,两撇鼠须,走路鹰视狼顾。 武一魁扫视了几眼状况后,突然伸手拧了一把林泰来身边五钱小妹的脸。 然后又对陆堂主讥笑说:“瞧你们几位的女人,安乐堂已经没大小了吗? 难怪你这堂主越混越差,连一个小喽啰的档次都不如!” 感谢小锦花同学的盟主!也是上一本就打赏过的老朋友了,再次感谢! 第6章 没这么憋屈过 第6章没这么憋屈过 五钱小妹的脸被武一魁武堂主拧得疼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林泰来极度不悦,无论是谁,正要深入学习知识时突然被打断,也不会高兴的。 如果你武堂主想要“讲数”,请去找旁边的陆义斌、宋全,或者主座上的章粮书,不要来烦他林博士! 他就是来学习诗词,弘扬传统文化的,跟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社团成员不是同路人! 所以林泰来抬手一巴掌,就把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爪子打开了,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武一魁有点意外,一个只是个龙套背景的小喽啰,竟敢如此扫自己面子! 刚才摸得是你身边的粉头小妹,又不是你这个汉子! 武一魁便继续陆堂主发着狠话:“看来安乐堂还真是没大小没规矩了,一个没名没号的小崽子,也敢向我伸手!我替你教教他做人!” 然后朝着身边另两人下令:“拖了他出去,砍一只手!” 这两人号称是和义堂的哼哈二将,武堂主带在身边自然是充当护卫和打手,闻言就向前一步,凶狠目光锁定了林泰来。 林博士却没理睬和义堂几个人,安抚着五钱小妹,很冷静的分析说:“不要害怕,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他们和义堂只是想杀鸡骇猴,先声夺人,拿我立威而已。扫的是安乐堂的面子,我们堂主会出面挡下的。” 和义堂堂主武一魁:“.”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 厅内气氛忽然古怪起来,大部分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陆义斌。 卧槽尼玛!陆堂主心里骂了一句,然后不负众望的拍案而起,朝着对面并指如戟,厉声怒喝道: “武一魁你放肆!我安乐堂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规矩!” 这一套言行下来,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美的演绎出了社团大哥的规定动作。 但陆堂主总觉得,今天像是给别人演戏的。 然后安乐堂的二头领宋全也跟着起身,同样对着武一魁怒目而视。 两大社团高层对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陪酒的粉头们很配合的花容失色! 林泰来左看右看,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再次安抚身边的五钱小妹说: “社团讲数开场一般都这样,而且这种虚张声势的对峙,大都是无果而终,不用大惊小怪。” 两堂口众人:“.” 和义堂堂主对安乐堂堂主大吼道:“你确定还要保他吗?” 本该义气凛然、袒护自家社团成员的安乐堂堂主,竟然犹豫了那么一瞬间。 林博士不耻下问的对五钱小妹请教说:“你刚才所说的八大院是怎么回事?我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对这些很感兴趣。” 五钱小妹轻轻推了一把林泰来,用眼角瞥了瞥陆堂主和宋全,提醒说:“好汉爷还不站起来?” 哦哦!林泰来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路人,也是这次社团讲数的参与者。老大和老二都站起来了,自己还坐着就太不像话了。 于是林博士连忙站了起来,还撸起了袖子,以壮己方声威! 先前目光锁定了林泰来的和义堂“哼哈二将”忽然瞳孔紧缩,暗暗扯了扯武堂主,开口劝道:“大哥稍安勿躁,有话好说,还是要以理服人。” 林博士隔桌子坐着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明显。 但是当他站起来后,一米九多的身高,二百斤多的体重,压迫感就出来了。 尤其是撸起袖子后,露出了强壮结实的小臂和砂锅般大的拳头,筋肉里面充满了教养。 武一魁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立刻就认识到,今天只带了两个人进来,真打起来绝对不够用! 所以今天不适合谈判了,还是找机会走人! “砰!”再次有人重重的拍了桌子,县衙的章粮书厉声呵斥道:“我章廷彦还坐在这里,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武一魁指着林泰来,对章粮书说:“能上桌的应该是堂口头领,小喽啰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们安乐堂却让此人上桌,这是什么大小规矩?说明安乐堂完全没有谈判诚意!” 宋全按住了林泰来的肩膀,防止林泰来冲动。 然后宋全又给了林泰来一个眼色,就是林泰来也不懂宋叔这是什么意思. 却又见宋全对武一魁说:“如果要讲大小规矩,你来得比章先生还晚,怎么说?难道你比章先生还大?” 祸水东引,又夹杂了狐假虎威,还带着三分驱虎吞狼,不亏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武一魁散漫的随手捋了捋几根乱发,略带敷衍的答道:“我是从枫桥过来的,沿路河道拥堵,行船就慢了。” 看看安乐堂在章先生面前的谦卑,在看看和义堂的嚣张,正常人都能感受到有问题。 这和义堂怕不是得到了什么依仗,另有了大靠山,所以才敢如此敷衍章粮书? 对此章粮书本人也很明白,现在算是一个重要时刻了,接下来怎么回应武一魁,是非常关键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必须把武一魁的气势压下去! 要向大家展示出,他章廷彦才是这一亩三分地话事人的风范! 但章粮书还没有想好台词时,忽然就有人插嘴问道:“武堂主是坐什么船来的?” 武一魁下意识的答道:“藤篷船!” 这是城市河道上很常见的载客船只,不足为奇。 他答完了才发现,问话的原来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小喽啰。 林泰来便冷笑几声,神态鄙夷的说:“我们坐的都是彩阁船,都是官座船,你坐藤篷船,怪不得你堵船!” 安乐堂这边的二位头领不禁愕然,他们这伙人明明是乘坐大乌篷船来的,怎么就成了彩阁船? 然后林泰来“啪”得拍了桌子,铿锵有力的说:“所以你坐藤篷船,根本没资格来这里谈事。” 找到机会训斥完对方,林博士终于念头通达,可以心平气和的继续学习知识去了。 武一魁愣了愣,这小喽啰的几句话,有一种莫名的气势,把他镇住了。 随后他又感觉,自己丢了堂主的脸面,居然被一个小喽啰鄙弃呵斥! 反应过来后,武堂主勃然大怒道:“戳你娘!找死!” 林泰来再次站了起来,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两条粗壮的教养。 武一魁自从当上了和义堂的堂主,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憋屈过! 动手打不过,动嘴也说不过! 如果还有下次谈判,至少要多带十个人! 不是不更新,这两章太难写了,改了一天。。大家看看吧,如果不好我再改改,反正还在新书期。 第7章 还不太适应 第7章还不太适应 还在寻思台词的章粮书不禁皱起了眉头,安乐堂带来上桌的这个小喽啰,实在有点抢戏,这里到底谁才是大佬? “都给我坐下!”章粮书不容置疑的喝道,又对武一魁说:“你也找位置坐下!” 出完气的林泰来也就不再搭理社团谈判的事情,又一次与五钱小妹进入了学习状态。 五钱小妹指点说:“八院指的是苏州城八家场院,都拥有可以自主挑客资格的雅妓。 她们都有文艺特长,工诗善词、能书善画的,只接待自己认可的客人,而且有固定的小圈子,很少见生客。” 林泰来若有所思,这不就是类似秦淮八艳和才子们的故事吗?便又继续询问起来。 在另一边,没有林某人的捣乱,谈判气氛终于正经了起来。 武一魁跋扈的说:“大家都是帮衙门做事的,你们安乐堂去年只收上来六成税,我们和义堂帮你们催收一下欠税,有什么问题?” 陆义斌反讽道:“听说你娘子花容月貌年少风流,却经常得不到满足,我去帮帮你,行不行?” 武一魁反过来鄙视说:“还想帮忙?就凭你这半截进土的玩意能行?” 陆义斌指向林泰来,“我可以派林小子去帮忙,绝对让你家娘子满足!不用谢!” 正在学习的林泰来:“???” “够了!”章粮书直接叫停了谈判。 武一魁又说:“去年大家都报灾,安乐堂只收了六成,而我们和义堂却完成了八成! 正所谓能者多劳,做事好的就该奖!但愿章先生给我们和义堂一个公平!” 章粮书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公平?” 武一魁答道:“听说官府要把一都这片风水宝地分包出去?我们和义堂可以接下来,也省得再去安乐堂的十三都讨饭吃了。” 陆义斌和宋全微微失色,如果让和义堂占了一都,那以后只怕就没有什么安乐堂了! 现在和义堂的实力本身就强于安乐堂,如果再吃下了一都,以后的实力就是安乐堂的两三倍了。 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这样的差距足以让和义堂轻松吃下相邻地区的安乐堂。 不过让陆义斌和宋全稍感安心的是,因为他们态度恭敬,章粮书对他们安乐堂的观感肯定更好。 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开口道:“章先生应当有所耳闻,和义堂所在的十一都,素来民怨沸腾! 为了催收钱粮,和义堂无所不用其极,乡民多有被逼着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还有不少被逼着借了厚利债的,自杀身亡的也有! 这些民怨积累起来,都是不安稳的因素,如果再让和义堂打理邻近城郭的一都,怎能让县尊放心?” 武一魁冷笑着反驳说:“难道他们还敢造反?县衙是不是得到了钱粮?” 然后又对章粮书道:“把一都这块宝地,给他们这个只能收上六成税的堂口,简直就是个笑话! 章先生,你也不想因为因为拖欠大量税收,被县尊大老爷责罚的吧?” 章粮书沉吟了片刻后,做出了裁决:“一都那片地方状况复杂,先分出五图给和义堂试试。 但夏税之前,和义堂不许再侵扰安乐堂地盘,如果安乐堂收不齐去年欠税,事情就再定!” 武一魁点了点头,“可以,先这样也好!” 陆义斌和宋全都很意外,没想到章粮书竟然完全偏向武一魁,在更多的钱粮面前,一点“旧情”都不讲了。 陆义斌不敢和章粮书翻脸,只能诉苦说:“章先生,这样会让我们安乐堂很难办。” “难办?”武一魁嗤声道:“那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武一魁就极度嚣张的顺手掀了面前桌子,桌上碗碟碎了一地,然后起身就向外走。 事情都谈完了,他也没耐性继续在这里磨蹭了。 林泰来正在与五钱小妹深入交流,继续扩展自己的知识储备。 “你是说,最方便外人接近雅妓的机会是游园会?还会有大家族的仕女参加? 游园会上,男女混杂不忌,这都是真的?现在风气这么开放了吗?” 林博士说着话时,突然有一堆碗儿碟儿劈头盖脸的砸到自己头上身上,汤汤水水菜叶肉块也顺势把自己上半身浇了一遍。 各种味道混合着扑鼻而来,连五钱小妹都忍不住拉开了一点距离。 林泰来下意识站了起来,侧头望去,却见武一魁身前的宴桌被掀了。 而自己坐在武一魁的斜对面,又正好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掀桌的。 小厅本就不太大,武一魁掀桌后,桌上的碗碟自然就朝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混账!林博士出离愤怒了,自己下午为了参加今晚这场活动,刚借钱买的新衣! 武堂主掀桌是随手掀的,谁知道正好弄了林小喽啰一身,也算是天意了。 林泰来坐在靠外的位置,临近小厅门口,武堂主向外走的时候,肯定要路过林泰来身前。 他暂时停留了一下,霸气的伸手点了点林泰来,临走前放狠话说:“小贼才你等着,定然叫你生死不能!” 武一魁说完就要继续往外走,林博士本就已经怒气冲冲,被彻底点燃后,挥起砂锅大的拳头,就全力向武一魁打去。 武堂主抬起了胳膊格挡,但是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这点格挡并不足以抵消林泰来的拳头。 反而让林泰来的拳头目标从脸颊稍稍向上偏移,巨大的力量直接击中了武堂主的右侧太阳穴。 让武堂主脑中顿时锣鼓齐鸣,眼前直发黑,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怒不可遏的林泰来又是一记勾拳,再次直接击中了没有反抗的武一魁的下巴,旁人仿佛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而且这一记勾拳打出了惊人的视觉效果,武一魁整个身体近乎浮空,向后仰着平躺落地。 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瞅着进气出气都要断了。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短短的两拳时间也不足以让其他人彻底反应过来,厅内众人都惊呆了。 放几句场面狠话而已,这就想要杀人了? 林泰来有点错愕的看了看拳头,在会所平平常常的打个架而已,就能打成这样?原身的力量如此之大? 又抬起头来,很不好意思的对众人说:“抱歉,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体的力量。” 和义堂哼哈二将悲愤的叫道:“如果大哥没了,我家大嫂不会放过你的!” 第8章 大佬不仁 第8章大佬不仁 随即这哼哈二将检视堂主武一魁状况,却见武堂主满口鲜血,气息渐渐断绝,眼看着像是活不成了。 林泰来上辈子被忽悠办健身卡后,无聊时参加过几堂搏击兴趣班,练了几下出拳和所谓的发力姿势,很业余的那种花架子,基本没有卵用。 可是真没想到,花架子和这具高大强壮的身体结合起来,威力如此巨大,打出了一力降十会的效果。 一记正中太阳穴要害的摆拳加一记粉碎下颚的上勾拳,几乎就能要了人命。 这就算是失手杀人了?林博士自己的指骨还在隐隐作痛。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穿越过来的守法公民,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大咖,心情很有点别扭。 虽然被打到躺平的这人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恶霸,虽然这人威胁了自己,虽然这人以后一定会报复自己,但杀人是犯法的啊! 根据阅片经验,杀人之后又想脱罪,一种常见操作就是让别人顶罪。 可是目前这个办法行不通,在场众人里,他身份就是最小的小弟,谁能给他顶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社团堂口为保护自己这个顶级“战力”,将事情扛了下来。 毕竟自己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对社团还是具有很大价值的。 也许那边武堂主还有抢救机会,抱着一线希望,林泰来一边活动着疼痛的指关节,一边向着被迫躺平的武堂主走了过去。 卧槽!和义堂哼哈二将看到林泰来这样走过来,怕不是要追杀灭口,又吓得直接蹿到了粮书章廷彦的身边。 然后两人叫道:“安乐堂的人杀了我们和义堂堂主,请章先生做主!” 县衙粮书章先生,以及安乐堂的陆堂主和宋头领,还都在震惊中。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样暴虐的瞬起杀人实在太突然,而且如此干脆利落,视觉效果令人震撼! 现在又不是末日乱世,还是表面太平盛世,这里也不是荒郊野地,而是繁华都会! 没到人命如草芥的情况,所以当众杀人是一件很麻烦的大事! 听到和义堂哼哈二将的呐喊后,章粮书愤怒的举起茶杯,朝着林泰来比划着要砸过去。 但犹豫了一下后,章粮书的手臂很灵活的转了个方向,把茶杯砸到安乐堂堂主陆义斌身上。 同时青筋暴起的喝骂道:“混账东西!你们安乐堂想造反吗!” 按章先生的理解,安乐堂故意安排了这么一个凶狠的小弟上桌,一旦讲数结果对安乐堂不利,就当场出手杀掉对家! 他章粮书刚刚拉偏架,偏帮了和义堂,并扶持和义堂进军一都片区。 转眼之间,安乐堂小弟就当面击杀和义堂的堂主,这是对他章粮书权威的挑战!这是对他章粮书安排的不满! 陆义斌陆堂主被砸了也不敢躲,他也觉得这事挺坑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届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竟敢然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动手杀了对方社团的大哥。 虽说能杀了武一魁,对安乐堂是有利的,但做事也要讲究个方法。 当着上面大佬的面,直接动手杀人是几个意思?怎么,还想连上面大佬一起杀了? 他们是官府领导下的正规社团,又不是亡命之徒,哪有一言不合就杀对方大哥的规矩! 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回路究竟怎么了? 陆堂主回答不了章粮书,转而对林泰来骂道:“你这个贼杀才,你说!为何要出手杀人!” 林泰来举起了手,答话说:“那个.武堂主还有点气,是互殴,不算杀人。” 刚才检验过,发现这武堂主可能是昏迷后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所以导致出现短暂窒息现象。 至于满嘴鲜血,多半也是下颚被重击后,舌头被牙齿咬断的结果。 至于下巴有点粉碎,可能今后影响生活,但应该不致命吧. 把堵住气管的呕吐物拍出来后,可能还有救,不一定死亡。 章粮书愣了愣,心里又暗骂一句“废物”,杀人都杀不死的废物。 虽然他因为安乐堂动手杀人很生气,但也很清楚,死了的武一魁,才是最好的武一魁。 只想安稳的陆堂主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人能活着,两家堂口之间就不至于不死不休了。 安乐堂智力担当宋叔暗叹几声,便尽力捏造着说:“林小子也是心怀忠义之人,他看到武一魁目无尊长,对章先生不敬,又加上感到堂口吃了亏,所以一时义愤,做错了事而已。” 刚才武一魁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对章粮书也不那么恭敬的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全就是想拿这个做文章,打动章粮书。 章粮书忍不住又对着宋全劈头盖脸的骂道:“忠义个屁!像吕奉先一样的忠义? 我看身手倒是挺像,为小利而断然以下弑上也挺像!你们安乐堂是不是都想学吕奉先了?” 旁边林泰来赶紧解释说:“不是杀人,是互殴。” 看着躺平的武一魁武堂主,章粮书不想跟林泰来直接对话,真不是害怕,而是身份不匹配。 陆堂主没办法,只能对章粮书表态说:“究竟如何善后,还请章先生示下!” 章粮书毫不犹豫的说:“怎么善后,现在就把凶手交出去!然后要看和义堂那边怎么要求赔偿!” 又对和义堂哼哈二将问道:“你们堂口,除了武一魁,还有人能当家否?” 哼哈二将答道:“还有大嫂可以当家做主。” 章粮书便吩咐道:“行凶之人交给你们,然后具体如何赔偿,你们与安乐堂直接谈。谈不拢了再找我,只有一点,不许影响钱粮征收!” 陆义斌舍不得真金白银的赔偿,恳求道:“安乐堂与和义堂毕竟都是乡邻堂口,也都是给章先生办事的。 劳烦章先生从中说和一二,若安乐堂交了凶手出去,可否各自息事宁人,免去赔偿?”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驳斥说:“我也没那本事,让和义堂被废了个大头领堂主,还能忍气吞声!” 听到这里,林泰来无语,谈判到最后,顶罪小弟竟然还是自己!大佬为了少赔点利益,宁愿把自己这个社团第一打手交出去! 这踏马的前朝宋高宗才能拿到的剧本吧? 和义堂堂主已经被自己打废了,安乐堂正应该一鼓作气,从和义堂身上撕下一块肉,甚至吃掉和义堂,这才应该是江湖! 也许陆堂主有很多无奈,但这担当和魄力实在差点意思,完全不像片子里那些宁死不肯交人,能抗住事的大佬。 根据阅片经验,林泰来拍着自己胸脯,悲愤的叫道:“我为堂口立过功,我为堂口流过血!堂主何故弃我于不顾!” 陆堂主扭过头去,不再看林泰来。 年轻人应该知道,这就是热血江湖的另一面啊,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江湖不只是人情世故,还有冷漠残酷! 林泰来冷笑几声,既然大佬不仁,就别怪小弟无义了。 昨天大修了一下耽误了更新,新书就是这样,总想改来改去,我今天多发点把昨天的补上。 第9章 小弟无义孝女有情 第9章小弟无义孝女有情 今晚的变故让章先生很烦躁,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喜欢失控的局面。 便不耐烦的对和义堂哼哈二将说:“今日就先这样,你们把武一魁抬回去,也把凶手一并带走!” “啊这.”哼哈二将非常为难,仰视着林泰来。 理论上来说,安乐堂是把这位凶手交出来了。 但一言不合就要暴虐杀人,身手又超出常人的强力,这样的人形兵器站在面前,他们两个又该怎么上手带走? 章先生刚才都说了,这就是人中吕布!就算是想将对方捆绑起来,也需要先靠近对方,那也太危险了。 林博士暗叹几句命运不公,自己明明是一个满腹文才的人,却要被逼着靠身体来争夺话语权,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便上前几步,对章粮书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章先生为何如此偏袒和义堂? 明明是我安乐堂对章先生更为恭敬,而和义堂又如此跋扈无礼,章先生反倒偏帮和义堂!” 章粮书见林泰来的强壮身躯离自己有点近了,不搭理人有点不礼貌,就开口答道: “因为和义堂能收上更多的钱粮,因为和义堂能出去打地盘,因为和义堂能做事!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县衙要把一都这块地方拿出来?你们安乐堂不敢应声,而和义堂就敢去插旗! 给你们安乐堂机会也不中用,还想让我偏袒你们?凭什么?” 林泰来又继续说:“但以我观之,和义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宛如东周诸侯与周天子故事,章先生岂无察觉乎?” 章粮书被说中心里隐忧,很不爽的怒道:“什么周天子!你他娘的别瞎比喻!” 林泰来说的是大实话,一开始也许是衙门指派堂口去征收钱粮,但时间长了后,一些坐大的堂口就不那么恭敬了,古今中外有无数类似的例子。 林泰来也顾不上犯忌不犯忌,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比喻,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周天子是在六师尽没后,才逐渐失去对诸侯的威权!” 章粮书皱眉道:“你还懂历史?说这些是何意?”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又抱拳行礼道:“在下飘零两世,只恨未逢明主,先生若不弃,愿侍奉左右,为先生之六师!” 章粮书:“.” 这个主动投靠的转折有点生硬,让章先生很是愣了一下。 安乐堂陆堂主对林泰来怒目而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道义,对社团毫无忠义可言! 一个本社团小弟,竟然当着自己这堂主的面,公然投靠别人!刚才章粮书说他像吕奉先,吕奉先都干不出这事! 不就是社团想卖掉你平息事态吗,你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背弃社团?还有没有忠义之心了?有没有把社团当成家? 但陆堂主根据经验又能判断,林泰来这个切入点找的真准。 如果章粮书身边有了林泰来,就仿佛董卓身边有了吕奉先,足以震慑势力范围内各尾大不掉的社团。 而且吴县三十六都,不止有一个粮书,同样也能震慑其他势力范围的社团。 章先生不可能不动心吧? 却见章粮书不动声色的对林泰来说:“那你想要什么?帮你摆平和义堂?”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听说今年县试下月开考,在下只求一个中式名额。章先生能担当粮书重任,想必应该能与县尊说得上话吧?” 章粮书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人形兵器竟然提了这么一个条件。 一个混社团的,踏马的要县试名额有什么用,根本没有收益! 章粮书恼怒的说:“你莫不是消遣我?” 别人要县试名额,是为了下两步的府试、道试,一个社团棍徒哪有可能继续考下去? 林泰来连忙回应说:“绝非说笑,在下实乃真心实意!” “你读过书吗?你会写字吗?”章粮书质问道。 林泰来回应说:“区区县试而已,和读没读过书有什么关系?” 对此章粮书竟然无言以对,从这句话来看,林某人是懂县试的。 随即章粮书指着还在躺平的和义堂武堂主,淡淡的对林泰来说: “若投靠我做事,我也给你一个考验,真真正正的杀了他!后果我替你摆平!” 林泰来:“.” 这个章先生到底想怎样?这是要投名状,还是要捏住自己把柄? 刚才那是怒极之下的失手伤人,算不上亲手故意杀人。 他以后可是打算混文圈的,亲手故意杀人就是一个污点。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或许都没事,很多人都干了,但亲手故意杀人不一样! 在场的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都很惊悚。 由此可见,章先生虽然一直偏袒和义堂,而且还为了武一魁被打残而动怒,但心里却是真想杀了武一魁的! 章先生想要的是和义堂,却不想要武一魁这个桀骜不驯的堂主。堂主死了换个人来做,似乎也不错。 面对章先生的心机,现在两位老江湖也不敢确定,怎么做才是对的! “怎么?连第一个考验都接不住?”章粮书对林泰来反问说,“不肯也罢,原本该怎样,还是怎样吧!” 林泰来陷入了纠结,这下真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了。 杀,还是不杀? 场内所有人都在盯着林泰来,他的下一个举动很可能会直接改变县内的江湖格局! 给林泰来陪酒的五钱小妹慢慢走到了林泰来身边,但这种气氛紧张的时候,没人在意她。 五钱小妹悄悄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这是一根尖端打磨很锐利的铜质发簪,或许是小妹平时用来护身的道具。 然后五钱小妹突然蹲下,面朝躺平的武堂主,狠狠的将发簪尖端刺进了武堂主的喉咙! 本来虽然已经濒死,但还吊着一丢丢残弱气息的武堂主,彻底一命呜呼! 现场这个惊变,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突然就如此狠辣的痛下杀手! 林泰来更是惊诧莫名,这五钱小妹突然跳出来,充当这个最后一击的凶手,到底图什么? 难不成五钱小妹对自己一见钟情,不愿意见自己成为手上沾血的牺牲品? 所以才会舍身掩护自己,动手杀了武一魁,让她自己成为了最终的凶手?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连一直稳坐不动的章粮书,也吃惊的站了起来。 武一魁无论是生是死,都能被他当作筹码,但这个筹码却被外人废了! 他又狠狠瞪了林泰来一眼,白夸你人中吕布了,结果连个女人都不如! 五钱小妹没有将发簪从尸体喉咙上拔出,缓缓站了起来,已经泪流满面。 然后对着众人开口道:“奴家是县西十一都的人,就是和义堂所在的那个十一都! 家父欠下了厚利债,被逼致死,家母为了还债,将奴家卖到这里,从此沦落风尘。” 林泰来下意识的惊讶说:“什么?你刚才与我闲聊时,说的悲惨身世难道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是人人有份的模板故事!” 五钱小妹气得翻了翻白眼,差点泪水都断流了,轻轻握了握拳头,维持着悲哀的情绪: “客官们方才说到和义堂为非作歹诸事,对客官们而言,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但对奴家而言,却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如今有机会杀了和义堂堂主,为父报仇,为自己雪恨,奴家也算得偿所愿!” 然后五钱小妹又对林泰来行了个礼:“感谢这位好汉爷,若无你相助,奴家也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现在还想求您一件事情,明日城门开了后,能否护送奴家前往县衙自首告官?” 和义堂哼哈二将看着堂主真死了,本该冲上前来报仇,但是五钱小妹和林泰来站在一起,又按下了冲动。 再次对章粮书说:“章先生还能做主否?” 章粮书答道:“她都要告官了,还能拦着不成?私底下你们自己随意,难不成面对一个弱女子,也要我来帮你们?” 陆堂主看到对家堂主被外人杀了,赖不到安乐堂头上,感觉自己又行了,很沉稳的说: “江湖事江湖了,告官算怎么回事?这不合规矩,林小子不许去!” 五钱小妹答道:“奴家只是一个堕入风尘的弱女子而已,不是江湖人。” 林泰来没鸟陆堂主,又问道:“你真要去自首?你可以跑路,这里又不在城里,夜晚不用翻越城墙。” 五钱小妹反问说:“像奴家这样,孝女手刃堂主的事情,一定会流传开吧?” “那肯定。”林泰来点了点头。 陪酒女杀社团大哥,这种事确实非常传奇,绝对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 五钱小妹轻轻笑了笑,很机智的说:“跑了又有什么意义?奴家为父报仇,手刃恶贼,算是孝女。 只要事情流传开了,或许县尊是个青天大老爷,会从轻发落呢。” 林泰来为五钱小妹的智商点个赞,想的真明白透彻,算是把她自身条件利用到了极致。 毕竟都知道,儒家社会审判讲究的是“情和理”,不但要合理,还要合情。 而且孝道是当今社会最大的道德之一,又是曝光度注定不小的案子,这里面就很有刷声望的机会。 对审案县尊来说,只要从轻发落为父报仇的孝女,就是白捡的美誉,胆子大的敢搏名的,甚至还敢免于处罚。 就算县尊收了黑钱不肯通融,五钱小妹还可以继续一级级上告,总能遇到个想搏名的刑名官。 改文都改懵了,完全看不出好坏了,该死的新书综合症啊 第10章 灵感它又来了! 第10章灵感它又来了! 作为县西最大社团之一,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离奇死亡,必定是震动江湖的事情。 和义堂哼哈二将既然不能当场报仇,又因为报官不能带走武堂主尸首,便率先离去了。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火速赶回堂口,向还在等待讲数消息的大嫂汇报。 南濠地处城墙外,晚上无法进城去县衙,所以只能先让人找城外的巡检司报官。 苏州城城外一共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上每镇一个,负责城外的治安、捕盗等事务。 在等待巡检司官兵到来之前,主座上的章粮书双眉紧锁,心事重重。 他也没想到,原本是很普通的社团讲数,莫名奇妙就变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竟是这个结局。 虽然武一魁已经不再那么听话,但和义堂目前名义上仍然算是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堂口,仍然在给自己收税。 如果武一魁这个当堂主的这样挂掉,身后事都是麻烦事! 第一,如果和义堂内部乱了,地盘上的征税事务受到影响,怎么办? 第二,如果和义堂因为产生不满,背叛出去,彻底投靠其他势力,怎么办? 第三,其他势力的堂口看到和义堂死了堂主,趁虚而入抢地盘,怎么办? 还有第四,本想让和义堂去紧邻苏州城的一都片区打地盘,现在武一魁人都没了,谁能顶上? 但除了章粮书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轻松。 对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而言,武一魁死掉,凶手还是外人,那再好不过了。 而林泰来避免了留下亲手故意杀人的污点,至于五钱小妹,亲手为父亲和自己报了仇,心中块垒去除,更不会抑郁。 此时五钱小妹心有所许,对大恩公林泰来含情脉脉的搭话说:“你不是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吗,可否给奴家写一首?” 林泰来看了眼地上的武堂主,十分嫌弃。 假如把今晚当成文坛起步时刻,画风与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在杀人现场,看着尸体写诗词,一点都不风花雪月!人家前辈们都是花前月下,醇酒名妓 “啊,算了算了!”林泰来很委婉的拒绝说:“在场的都是粗人,在文化圈毫无影响力,传播不出去,写诗也是白写啊。” 众粗人:“.” 五钱小妹气恼的抿了抿嘴,又略带撒娇腔调说:“留给奴家自己欣赏,也不好么?” 林泰来很干脆的答道:“没有灵感!” 林博士志向远大,不想把宝贵的文坛初体验浪费在这里。 再说五钱小妹文化水平基本没有,只是个进不了文艺圈的纯陪酒粉头,虽然姿色也算美貌,但真不值得浪费宝贵的诗词资源。 林泰来心中真正向往的,是八院里的那些雅妓,花国评选能上榜的才女们,这才是刷文名的最佳伴侣。 随后林博士果断甩开五钱小妹,又凑到章粮书身前。 毕竟章粮书应该有能力运作县试名额,在人文领域,比五钱小妹更有价值! 林博士生平只爱打熬功名,不以女色为念! “章先生您看,不是我不肯杀这个武堂主,只是被别人抢先了!所以您再换一个考验条件?” 章粮书:“.” 为了心心念念的县试名额,林泰来也是拼了。 此时章粮书正在深入思考下面形势,不耐烦的指了指尸体,随口道:“考验条件?以今晚杀人为题,写个诗!” 刚才他耳朵里彷佛听到了别人说诗词之类的话题,顺口就提了出来,故意刁难林泰来。 “天生孝女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章先生您看,灵感这不就来了?” 一米九的林泰来负手而立,创作了穿越后的第一篇诗词。 章粮书猛然抬起了头,今晚的惊悚已经够多了,但还是这个最惊悚! 吕布也会写诗了?能文能武? 五钱小妹站在林泰来背后,眼神很幽怨。 这个无情渣男,宁肯给中老年男人写诗,也不愿给她写,这是有多看不上自己?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看上就要争取! 想了想后,五钱小妹轻叹道:“本想等奴家见官公审的时候,将诗词和作者名号,当着无数观众的面诵读出来” 林泰来立刻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臂向前,深情的朗诵道:“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离怀销浊泪,逐客巳无家。 我最亲亲的小娘子你看,灵感它又来了,不过个别字词不太合适,等我再改改.” 五钱小妹听不懂,但不影响陶醉,生平第一次有人给她写诗。 林博士应付了五钱小妹,还是纠缠着章粮书,“诗写出来了,先生您的条件我已经达成,那么县试名额.” “滚!”章粮书忍不住口吐莲花,不知为何,就想泼妇骂街。 林泰来执着的说:“在下要讨一个说法,说好了交换条件的!” “那我就给你一个说法!”然后章粮书指着五钱小妹,脸上又浮现出悲天悯人的气息。 “你看,多么美貌的小娘子,只因为杀了一个堂口的堂主,就要面临着极度凄惨的命运。 也许你们想,县尊肯定会从轻发落,谈何凄惨?其实阳光下的审判并不可怕,最可怕却是审判之前的黑暗阴影! 她去县衙的路上,会不会被截杀丧命?她以待决犯的身份,大概会被关入县衙女牢看押,在里面会不会遭到强暴?会不会暴毙身亡? 和义堂还是有主心骨的,如果那位未亡人大嫂打算报复,是有能力做上面这些事情的,你们说凄惨不凄惨? 但是,我可以出手庇护她,保证她安稳的等到审判!这样交换的条件,你要不要?” 林泰来:“.” 不是林泰来智商不如章粮书,实在是章粮书手里的资源远比林泰来多,所以能占据主动权。 在利益博弈中,就算再聪明,手里没有资源硬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林泰来以为,县试名额没戏了,但却又听到章粮书继续说:“当然,我会给你们安乐堂一个机会,换取一个县试名额。 那就是将一都片区里的第一、第二、第四、第五这四个图,交给你们安乐堂打理!” 本来是林泰来个人一直在争取县试名额,结果说到这里,章粮书把交换对象转化成了安乐堂。 先前本来已经议定,把这几个图新地盘交给和义堂的武一魁,结果现在不知为何,章粮书又换成了安乐堂。 对县试名额势在必得的林泰来没得选,当即就说:“可以!” 章粮书踮着脚,勉强拍了拍林泰来的肩膀,大加赞赏的说:“年轻人想出头,就要敢于搏命啊!” 卧槽尼玛!老江湖陆堂主的脸都绿了,差点就想冲上去,堵住林泰来的嘴!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为什么交过来的地块是第一图、第二图、第四图、第五图,唯独没有三! 因为吴县一都第三图,已经被申家插旗,啊不,设立义庄了,而且义庄肯定要继续向周边各图扩大! 当今在位的申首辅那个申家! 五钱小妹感动到热泪盈眶:“林爷你都是为了奴家才赴汤蹈火,只要奴家能从官司里出来,就必不负你!” 林泰来:“???” 谢绝道德绑架,不要总想找机会以身相许! 第11章 大嫂堵人 第11章大嫂堵人 这边事情都议定,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也连夜赶回去了,他们害怕和义堂发疯,直接抄家。 而林泰来作为证人留了下来,和五钱小妹一起等待官差。 其后巡检司的人到了,看住了尸体现场和自首人犯,其他人各自休息。 及到次日天亮后,一名副巡检带队,押送着五钱小妹前往县衙。尸体就继续留在原地,等待县衙仵作来验尸。 其实衙门收状都是有固定日期的,其他时间不受理案件,唯有人命、强盗等重案可有随时报官。 在章粮书的运作下,巡检司几乎倾巢出动,派了四十名弓手押送五钱小妹,防止在路上被报复截杀。 这算是章粮书表示履行承诺,临走前又对林泰来说:“你作为证人,也许会被召唤上堂,近期不许出门二十里!” 林泰来对上公堂有点抵触,毕竟是他亲手把武一魁打成濒死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生污点,再说社团人天性就不喜欢上公堂! “能让你上堂当证人就不错了!”章粮书叱道:“不然按你殴伤论处,毁人一牙赔七石米,你要赔多少石? 若苦主重伤成疾,家产赔一半!眼睛打出问题,还有杖刑一百和流放!” 因为昨晚没有直接给县试名额,林泰来心里还有气,轻轻顶撞了一句说:“民不告官不究,武一魁这苦主如果爬起来去告状,我也认了。” 昨夜杀人地点发生在胥门外南濠街,而县衙就在胥门里不远,路程并不长,只是要穿过城墙胥门。 南濠本来就是繁华的大商业街区,清早更是有许多人在胥门外等待入城。 所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出现,就引起了无数路人的关注,随即陪酒女杀社团大哥的劲爆新闻,就快速的传开了。 “奴家若能从官司里活着出来,一定会报答林爷!若为此偿命,那便来生再见!” 五钱小妹站在胥门的门洞口,抹着眼泪,向着帮她报仇雪恨的好汉,做着生离死别。 周边围观群众尤其是大小娘子们,看到这一幕后,不禁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林泰来:“.” 等把五钱小妹送到了胥门,林博士就打算离开返程,回横塘镇堂口去。 此时林泰来忽然想起,从胥门外护城河一直到大运河,都是吴县一都的片区。 按照章粮书的规划,这片以后都将是安乐堂的地盘? 正想着这事时,林博士一转身,迎面就碰上了几个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当中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身穿非常崭新的孝服,若用两个很俗烂的成语来形容,就是艳若桃李和冷若冰霜。 再看对方其余几个人的社团气质,林泰来立刻就能猜出,中间这女子大概就是和义堂成员所说的大嫂了。 虽然她穿的是孝服,但脸上妆容不减,露出的手指头依然是丹蔻。 对此林博士心里暗暗嘀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嫂。 简单评估了一下敌我战斗力,林泰来就比较安心了,这副身躯虽然很不文人,但有时候也真有好处,能给人温暖的安全感。 “武夫人?”林泰来还是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这时代礼崩乐坏,各种称呼也混乱而不讲究起来,林泰来也不确定应该怎么称呼对家社团的大嫂。 朴实点的武大娘?还是更象形一点的武大奶奶?最后还是选择了通用的夫人。 和义堂大嫂冷冷的纠正说:“不必称我武夫人,唤一声范娘子即可!” 从这一句对话,林泰来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某些性格特征。 第一点就是直接自称为我,而不是奴家或者妾身之类的谦词;第二点就是对外称谓不愿用夫姓,直接用自己本姓。 姓范?林泰来立刻就想到了范仲淹的那个范! 和义堂主要地盘在十一都,挨着天平山,而范氏义庄就在天平山下!很多范氏族人也聚居在这里! 莫非这位大嫂也是范氏出来的?但如此年轻,又是范氏的人,嫁给武一魁这样四十来岁的社团人,很有点不可思议。 再联想起武一魁在章粮书面前的嚣张,林泰来又产生了一个猜测,难道武一魁已经得到了范家的撑腰?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范娘子就是纽带? 林博士一边琢磨着,一边主动出击,有恃无恐的嘲弄道:“范娘子只带这么几个人来,就想堵我?” 和义堂大嫂冷笑着,不屑的说:“堵你还需要带人?几句话就能办了你!” 林泰来十分诧异,难道自己要被嘴炮了? 大嫂轻轻扬起了柳叶眉,“不信?我听说,你想要一个县试中式名额? 假如我以苦主遗孀身份,告你殴伤丈夫,致成重伤,你猜会怎样? 官司赢不赢无所谓,我可以一直想法拖着,不知道作为重案被告的你,还能报名县试吗?” 林泰来:“.” 看来自己昨晚可能表现的过于心急了,被人当成把柄拿捏了。 所以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无所谓,只是我一个附庸风雅的想法而已,我们这些江湖中人谁会在意什么县试啊?” 范娘子没有纠缠县试话题,挥了挥手,让左右退后几步,然后单独对林泰来说:“我猜,昨晚最后章粮书一定会把一都片区分给安乐堂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这种消息瞒不住的,否认也没有意义。 范娘子毫不客气的说:“不是我小看,陆义斌那个废物,根本没有能力在一都站住脚,也没有那个胆量! 但是假如你去了一都,我们之间可以合作。县试对你肯定重要,我是不会坏你县试好事的,这就是我的诚意。” 林泰来疑惑不定:“我可是你的杀夫仇家。” 范娘子望着胥门,轻描淡写的说:“杀人凶手不是那位粉头么?你和先夫动手互殴而已,在棍徒这个行当,打架又能算什么?” 林泰来虽然没啥混社团抢地盘的心思,但确实很好奇,就多嘴问了句:“你能怎么合作?” 范娘子往前凑了凑,靠近林泰来耳边,悠悠的说:“到时你带着一都片区,转投我们和义堂。 而我可以嫁给你,两边彻底合二为一,力压群雄,成为苏州城最大的堂口,岂不美哉?” 啥?第一次见面就谈婚论嫁,合适吗? 这个疯狂的提议,林泰来很是失神了一瞬间,但他志向不在社团事业,所以无欲则刚! 除了这几句,范娘子没有再多余说些什么,恰到好处的转身就走,要留给听众足够的遐想空间。 林泰来提醒了一声:“武堂主的尸首在那边!” 范娘子毫无夫妻之情的说:“我又不是来看这个废物的!” 见范娘子对武一魁这种态度,林泰来忍不住又犯嘀咕,难道表面嚣张的武一魁只是个范家的黑手套?不行了就再换一个? 陆堂主在她口中是废物,武堂主在她口中也是废物,难道就看自己不是废物? 背对着林泰来,范娘子的眼神由冰冷变成了狠厉,这个横塘林奉先到底会不会上钩? 根据哼哈二将带回来的消息,这厮依仗武力,目无大小规矩,毫无道义忠诚可言,连章先生都把他比喻成吕奉先。 自己这样引诱,也算投其所好吧?貂蝉干过的事情,自己也能干! 生平只爱打熬功名的林泰来很快就把和义堂美艳大嫂抛到脑外了,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 当他赶回横塘镇堂口时,收获了一片社团小喽啰的崇拜。 大家都认为,其实是他两拳打死和义堂大哥的!连县衙大佬章先生都称赞为人中吕布! 所有人都认为,林泰来要出头上位了! 不过现实却浇了热血小弟们一头冷水,林泰来刚回到堂口,陆堂主便下令,让林泰来上聚义厅立规矩,接受堂规处分! 求推荐票,月票,一切票!!!还有最重要的追读! 第12章 不看孙子兵法! 第12章不看孙子兵法! 林泰来来到聚义厅前的时候,只见廊下阶下立了二十来号人。 只能说,这陆堂主也真看得起林泰来,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林泰来当场开打,所以才布置了如此多人手防备。 不过这些社团小弟们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都是充满敬仰的。 两拳直接打爆对家堂主大哥这样的事情,在社团小弟们的心中,几乎相当于关羽万军之中斩颜良文丑的神迹了。 林泰来这个穿越者,对堂口真没什么归属感,如果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早就跑路了。 但很可惜,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林泰来目前暂时只能在堂口里委屈着自己。 他们林家田地就在安乐堂地盘上,因为他在安乐堂做事,家里交保护税时可以少加点损耗,对一个人多地少的贫困家庭来说弥足珍贵。 而却如果他跑路了,家里会不会遭到社团的报复,也实在说不准。 聚义厅上坐着三位头领,堂主陆义斌在中间,二头领宋全、三头领徐大升分列左右。 其他几位地位略低的头领,大概都被派下乡去催收欠税了,这才是堂口的主业正事。 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口中道:“见过堂主,见过列位头领!” 陆堂主咳嗽一声,严肃的说:“这次出去与和义堂谈判,你一不敬尊长,二擅自动手生事,三胡乱承应堂口事务,四未经许可点了五钱档次粉头,总而言之,犯了数条堂规!”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听着,自从昨晚陆堂主想着卖掉他开始,这位堂主在他心里也就没什么敬意可言了。 不能为小弟顶包扛雷、甚至牺牲性命的大哥,要之何用? 再说了,林泰来现在各方面都是有恃无恐,也不怕陆堂主真把自己怎么样。 作为冉冉升起的金字招牌双花红棍,又刚为社团除掉最大强敌,陆堂主如果公然搞自己,无异于自毁长城,这社团人心就散了。 “若照例处罚,该将你从堂口除名!”陆堂主很有威严的喝道。 难道能从这垃圾社团脱身了?林泰来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喜的说:“还有这等好事?可以可以!” 陆堂主:“???” 这是什么意思?姓林的是不是想过档到别家了? 宋二头领连忙补充说:“贤侄不要误会!堂主的意思是,如果你拜堂主为父,就可以免去堂规处分!” 林泰来再次睁大了眼睛,别人都称自己为横塘林奉先了,怎么陆堂主怎么还不死心?就不觉得犯忌讳吗? “贤侄意下如何?”宋二头领又问道。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拒绝说:“不愿意!” 三个字,直接把天聊死了,上次林泰来拒绝的时候,用词还是很委婉的,这次就更委婉了。 陆堂主捻须沉吟说:“那样就免不了处罚了。” 林泰来接了一句:“堂主别走流程了,直接说结果吧!” 陆堂主:“.” 头领们面面相觑,这林泰来到底有没有情商,给头领们一点面子不行吗?这样说话,还怎么让头领们下台! 没奈何,还是宋叔出面打圆场,绞尽脑汁的想着词,对堂主劝道:“林贤侄终究是打爆了武一魁,为堂口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于林贤侄的功过,要一分为二的看待,我建议是七三开,七分功,三分过。” 陆堂主深深吸了口气,先提醒自己年纪大了,脾气要稳重,然后才说:“念及你为堂口立功,赏你做个伍头,去看娼窝场子吧!” 安乐堂在横塘镇上,有两家自营产业,一个是娼窝,一个是赌坊。都是非法的生意,但也没人管。 光凭替官府下乡收保护税,是养不活社团的,必须还要有其他进项来补贴,每家社团都一样。 在镇上看场子,比辛辛苦苦冒着危险下乡收税轻松多了,所以算是好差事。看娼窝场子如果不嫌脏,还有机会顺便揩点油,吃点肉。 但林泰来毫不犹豫的说:“不去!” 在陆堂主眼里,去负责看场子这算是一种嘉奖了,没想到竟然被林泰来断然拒绝,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可是林泰来志向远大,希图功名之路,不想留下这种人生污点! 以后自己如果发达了,肯定会被人挖黑历史。如果被发现,自己当年是看小镇娼窝场子出身的,怕不要社死? 这下连宋叔也怒了,叱道:“难道你还想去看赌坊场子?不怕撑死你!” “赌坊也不去!”林泰来很坚决的说。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把堂主给你做?” 林泰来提议说:“要不堂口在镇上建一家私学,招点教师学生,我去学堂坐馆?” 陆堂主心口有点隐隐作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正经社团会去办学堂啊? 新秀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累了,把堂口解散算了! 头领们都犯了难,为了服众,肯定要给林泰来升一下位置,总不能还让他当小喽啰,但林泰来总是不接受就难办了。 而且安乐堂就这么些位置,没有再多选择给林泰来了。 今天没怎么说话的三头领徐大升忽然插话说:“要不让林泰来去卖鱼?”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不禁有点恍惚,难道徐头领你是看完《狂飙》后穿越的? 在横塘镇南边,胥江码头那里有个鱼市,是苏州城周边最大的鱼市。 虽然这是官市,不是安乐堂的自营产业,但委托给了安乐堂看场子和收费。 徐三头领所说的卖鱼,就是说去鱼市看场子。 陆堂主已经无欲无求,无力的挥了挥手:“愿意去就去吧!” 在宋叔的瞪视下,林泰来接受了这个“升赏”,不然都没法下台了。 镇上就这么大,胥江码头鱼市距离安乐堂总部也没多远,当即宋叔就准备带着林泰来,去鱼市上任了。 “现在你风头正劲,且安稳几天!正好去看看场子。”宋全叮嘱说。 林泰来随意的点点头,虽然对社团工作不感兴趣,但为了生活,目前还是要打这份工。 宋全又继续叮嘱说:“横塘镇的码头位于大运河和胥江交汇处,往来达官贵人不少,你要小心为上,万万不可轻忽。” 随后宋全又问道:“还有什么想带的?一并带过去。” “拿几本书吧。”林泰来答道,既然想走科举功名之路,看书还是有必要的。 作为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很专业的答道:“我那里有本《孙子兵法》。” 林泰来断然拒绝:“不看《孙子兵法》,我要看《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宋全:“.” 这林贤侄真真是魔怔了! 虽然不到三万字,但目前历史新书榜冲到了第三,新书总榜冲进了前五十,感谢大家,还请继续支持! 第13章 我想吃鱼了 第13章我想吃鱼了 江南乃水乡泽国,所以苏州人民和鱼的关系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善于用鱼做事。 早在两千年前的东周春秋时代,着名的专诸刺杀吴王僚案件,就是用了鱼杀人。 如今大明苏州城以及周边市镇乡村,定居人口多达一两百万,而且经济繁荣,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发达地区,鱼类产品的消费需求自然巨大。 水域面积广阔的太湖距离苏州城只有三十多里,就是一个重要渔业产区,湖周边各县仅仅在编的船户就有上万。 在没什么冷链技术的这时代,鱼类大都只能就近销售,若想吃个新鲜,运输路程当然不能太长。 从太湖到苏州城,里程最短的运输路线就是从湖边胥口镇沿着胥江向东,可以直通胥门。 而横塘镇就是这条运输路线上,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市镇节点,向东再有个十来里就到胥门和南濠了。 而且横塘镇边上还有南北大运河通过,向北可以抵达极度繁荣的枫桥上塘、虎丘山塘片区,交通条件十分便利。 所以就在横塘镇南码头这里,形成了颇有规模的鱼市,主要以批发为主,零售很少,是不错的税源,所以衙门就把这里变成了官市。 而大明衙门又是“小政府”模式,鱼市就交给了同在横塘镇的安乐堂看场子。 说到底,看鱼市场子就像下乡征收钱粮一样,还是替衙门干活的。 在鱼市里,有三名安乐堂底层成员,称为鱼市三人组,负责日常事务。 一个姓唐的老头,因为会写数字和精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所以负责看管鱼斗、收费、记账。 另外两个年轻人是两兄弟,分别叫张文和张武,负责维持秩序,调解纠纷。 鱼市面积规模与后世大点的菜市场差不多,用粗糙的木栅栏简单圈了一块地,另外还包括了一大片码头。 很多新鲜的鱼都是在船上存着,在岸上找好客户又谈好了价格,才搬运到陆地上进行交割。 而在陆地上直接摆出来的鱼,大都是经过再加工的,比如干鱼、咸鱼,乱七八糟成堆成筐随意放着售卖。 新上任的安乐堂鱼市伍头林泰来捂着鼻子,在充满鱼腥味的地盘上巡视了一圈。 然后林泰来走到栅栏外上风口,稍稍远离了鱼市几步,才放下了手,重新开始自由呼吸。 缓过气来后,林博士自言自语的叹道:“本以为我拿到的是卖鱼的剧本,结果竟然是市场管理员的剧本。” 张文张武两兄弟满脸崇拜的看着林泰来,搭话说:“听说林伍头打爆了和义堂武一魁,于是县里章先生做主,要把一都这块宝地分给安乐堂打理。 我们兄弟都以为,林伍头你会去一都打江山,却没想到,你这样的猛士竟然会来鱼市坐镇! 莫非堂口以后的重点发展方向,就是鱼市和码头了?”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别叫我伍头,这名称太难听了。” 张氏两兄弟疑惑的问道:“可这是堂口规定的职级,不然又该怎么称呼?” 林泰来指示说:“我这个职位可以称为坐馆,鱼市坐馆!” 两兄弟一起愣了愣,“坐馆?那不是在别人家教书的意思吗?这职称与堂规不合.” 林泰来斜视着两兄弟,活动着指关节,“堂规是什么我不懂,但我是个喜好风雅的人,今后请称我为林博士。” 这个称呼,也算是林泰来对上辈子的一种念想吧。 博士在古代就是博学之士的意思,也是朝廷一种职官,但这时代已经被民间滥用了,开茶馆卖茶水的都叫茶博士了。 又好比翰林待诏,同样被各式民间手艺人拿来当称呼了。再后来,有了剃头理发这个行当后,连托尼老师都叫待诏了。 所以“林博士”这个称谓,民间也流传着,没让张家两兄弟太稀奇。 反正在鱼市这真一亩三分地上,目前就是这位老大说了算,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林泰来确定名分后,又问道:“再说说,这鱼市流水大致如何?” 张文答道:“我们一年能收个百来两银子规费,一半交给县库,一半交给堂口,再详细就要问唐老头了。” 靠!林博士忍不住就骂了街,别家小说里,银子跟纸糊的一样,成千上万的进进出出。 到自己面临的现实里,几十两上百两听起来都像是巨款了,还要全部交上去。 不是林博士贪财,只是按当今这世道,没钱怎么去科举?他林博士又不是天纵之才,可以凭借硬实力去真实一下。 县试相当于小学毕业考,府试相当于中考,道试相当于高考,考上秀才相当于考上大学。 然后乡试就相当于大学毕业后参加国考,会试相当于体制内部选拔考试。 即便是仅相当于小升初的县试,就算章粮书真肯帮忙,大概率也是找知县的师爷说项,知县本人是不会直接参与交易的。 按照行规,就算师爷点头了,也要有点心意送上!这钱都是要林博士自己来出的! “还是要抓紧创收啊。”林泰来叹道,晚明这世道风气已经不好了,打熬功名真心离不开银钱。 不仅仅是小升初县试,还要为以后的中考府试、高考道试做准备。 只有考上秀才,在这个社会才算是相对安全了,相当于当上了合法的民意代表吧。 林泰来神情复杂的望了眼鱼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靠着鱼市呢? 见新上任的老大好一会儿不说话,张文张武主动询问道:“坐馆还有何吩咐?” “阿文阿武啊,我想吃鱼了。”林博士淡淡的说。 得益于大量的阅片经验,脑中已经闪现出了数种欺行霸市、巧取豪夺的主意。 林博士本来不想这样捞钱的,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罢了罢了,大不了下手轻一点,就当为大明市场规范化管理水平做贡献了。 张文张武一起应声,很积极的说:“我等这就去找商户要几条最新鲜肥美的,让坐馆吃到饱!只是不知坐馆喜好什么鱼?”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说:“若论最喜好的,当然是黄鱼喽,大黄鱼和小黄鱼,咱都喜欢!” 文武两兄弟顿时为难起来,“黄鱼是海鱼啊,北边常熟县那边的鱼市才有,咱们这里都是湖鱼河鱼。” 鱼市三人组的另一个人,唐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文张武身后,替林坐馆骂道:“蠢死你们两个算了!” 两兄弟这才恍然大悟,坐馆这是想捞钱?是不是还想带着他们一起干? 唐老头负责收费,刚才一时走不开,这会儿得了闲,才赶紧过来陪着新老大。 骂完两兄弟,然后见多识广的唐老头才对林泰来说:“坐馆如果想多吃点鱼,未必容易啊。 卖鱼的船户也都是互相呼应的,里面也有鱼霸,一起大闹起来,以堂口的人力也压不住。” 安乐堂能养得起的社团小弟,就那么几十号人,还经常分散下乡催收钱粮。如果猛然遇上突发群体事件,还不一定谁打谁。 三人组在鱼市,大多数时候,只是打着官府的名义办事而已。 面对新收的小弟,林泰来极具理论的鼓动说:“我大明的商税太少了,凭何农户税那么重,商税就那么轻? 我们身居其位,正应当替天行道、平均赋税!” 唐老头:“.” 林博士你这口号,确定不是想发动起义? 鱼市三人组又彼此对视一眼,感觉有点信心不足的样子。 林泰来又为大家鼓劲说:“在执行中,只要做到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就一定可以成功! 你们放心,我自有章法,包管上上下下心服口服!加油干,生活会越来越甜!” 随后林泰来吩咐说:“不过要等几天,今晚先一起聚餐合计合计。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现在去趟镇上铁匠铺进行准备。” 唐老头疑惑的说:“去铁匠铺准备什么?” 林泰来实话实说的答道:“打造些趁手的兵什物,不然怎么吃鱼?” 鱼市三人组:“.” 这是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望着坐馆林博士的背影,唐老头长叹道:“这一亩三分地的江湖,只怕又要血雨腥风了!” 张家兄弟倒是有点兴奋,跃跃欲试。 继续求月票,求推荐票,当然还有更重要的追读! 第14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第14章风浪越大鱼越贵? 林泰来到鱼市扎职已经两天了,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细节。 比如说这里的批发交易,根本不用秤之类的工具称斤论两,而是用鱼斗。 这鱼斗很像收粮用的斗器,由县衙制作的标准衡器,有大小两种。 将鱼装满鱼斗,一大斗就当十斤算,一小斗就当二斤半算。 平常鱼斗由唐老头保管,每次交易的时候,要向唐老头申请使用鱼斗,并缴纳规费四文钱或者六厘银。 每年收上来的百十两规费,就是这样一文一厘积攒起来的,这时代的市场管理水平也就这样了。 林泰来虽然熟悉了环境,但不意味着适应,尤其是那浓重的鱼腥气。 鱼市里有两间屋,是给看场子的人使用的,以及保管鱼斗等重要物品,可是林泰来不喜欢坐在鱼市里。 他将躺椅放在了鱼市栅栏外的上风口,又临近胥江水面的地方,尽力避开鱼腥味道后,然后安逸的躺平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仿佛沉寂下来,南濠街讲数之夜打爆和义堂堂主,仿佛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自从穿越以来,各种事情一直很紧张,一件接一件的,直到现在才有了些许松闲时光。 二月早春,虽说乍暖还寒,但今天阳光还算不错。 叼着草叶,哼着小曲,晒着太阳,隔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再眺望着对岸辛苦耕作的农夫。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仿佛觉得,就这么守着鱼市过也不错。 年轻人混社团虽然收入不高,被看成游手好闲的棍徒,还有不小的危险性,被打死打残例子时有耳闻。 但混社团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去辛苦种地和被官府抓差服役,这也是林博士还混在堂口没有跑路的原因之一。 至于危险性,林博士感到这具身体还是很有安全感的,只要防止喝酒断片就没有太大问题。 又说到安全感,林泰来就想起了正在镇上铁匠铺制作中的兵什物。 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略微复杂,铁料加上人工后,价格很贵,即便是社团合作铁匠铺,也不能白给自己。 没奈何,林泰来只能又跑了一趟堂口,找到负责社团财务的主计宋叔,以奖金名义,申请了一点制作经费,才算勉强付了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花钱打装备是非常值得的。 鱼市与其他市场有个不同,交易高峰期是早晨和傍晚。天黑闭市后,三人组来到林博士的躺椅前,汇报今日的情况。 林博士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巡检司吃顿饭,拉个关系?” 城里面的治安靠衙役和各街坊甲役火夫,而城外治安就靠巡检司了。 苏州城外周边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每个市镇都有一家巡检司,横塘镇也不例外。 正常情况下,巡检司和堂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因为上家都是县衙,只是功能各自不同。 林泰来就想着,如果在鱼市大动干戈,啊不,是深化改制后,说不定就有要用到巡检司的地方。 林博士倒不是担心矛盾激化之下,会出现群体性事件,这个他自己搞得定。 他担心的是,在商品经济市场规律的作用下,卖鱼船会离开横塘鱼市,去别处卖鱼。 所以可能需要拥有执法权的巡检司帮忙,在横胥口设卡拦截,把来自西边太湖、南边石湖的卖鱼船全部堵在横塘镇。 唐老头点了点头:“是应该请,巡检司毕竟是手握兵丁的官衙,交好可有备无患。 只是问题在于,坐馆你有钱去结交巡检司么?” 林泰来:“.” 可恶,构想虽好,但没有钱! 连打造装备的经费,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找宋叔特批的。 有时候就想,干脆当个纯粹的金牌打手算了,那就没这么多事业型的烦恼了。 “还是说说鱼市改革内容吧!”林泰来有点意兴阑珊的说:“第一条,要收卫生费!看鱼市内乱七八糟的,各种垃圾遍地,成何体统! 所以要收取卫生费,但凡想进鱼市卖鱼的,先交卫生费再进场! 回头再从周边乡村找两个年老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家,随便管几顿饭,让他们打扫鱼市!” “坐馆高见!”三人组一起应声。 其实想到这个名目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执行下去,这就要靠坐馆去说服商户了。 林泰来继续说:“第二条,以后开始收摊位费!” 唐老头心有疑问的说:“坐馆所说的摊位费,莫非是商家门摊银的变种? 但按照朝廷规定,有铺面、门市或者有固定设施的沿街摊贩,才许收取门摊银。 鱼市内这些卖鱼的,就算是卖干鱼咸鱼的,也是用筐随意摆放,从无固定摊位,不符合收门摊银的条件。” 林博士若有所思的说:“是摊位费,不是门摊银!至于你说没有固定摊位就没有收费依据,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没关系,在鱼市地面上画格子!摆放或者交易,必须在格子里进行!每块格子就是一个摊位!” 鱼市三人组无语,坐馆你这个画出来的摊位,成本还能更低吗? “而且还可以通过定期调整摊位,再多收一笔好处!”林泰来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又补充了一句。 唐老头搜肠刮肚一番后,发自内心的称赞道:“说书人讲,上古贤人周文王治理西岐时,可以做到画地为牢,西岐大治! 我看坐馆此举,有古人之风也,小老儿深感敬佩!” 林泰来:“.” 真是国家不幸,这样的人才,居然只能委屈在鱼市,当一个管鱼斗的老棍徒。 又听到唐老头说:“坐馆如此锐意进取,只怕鱼市要起大风大浪了!” 林泰来不禁若有所感,豪情万丈的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半天没插上话的文武二兄弟诧异的说:“坐馆说反了吧?明明是风浪越大,鱼越便宜才对。” 林博士:“???” 二兄弟难得能跟坐馆显摆一下知识,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的详细科普起来。 “太湖那地方,捕鱼船里最大的一种叫罛船,往往长达八九丈,四船一组作业。 这种罛船太大,不能靠码头,不能进河道,只能一直漂浮在太湖水面上,以风浪为动力。 只有太湖上起了大风大浪的时候,罛船才能作业捕鱼,鱼市鱼价反而便宜。 如果没有风浪,罛船就只能锚定在湖面上,无法捕鱼了。 所以说,风浪越大的时候,鱼价怎么可能越贵啊,哈哈哈哈” 历史这东西吧,术业有专攻,没有人可以精通所有细类,林博士这个半瓶子醋也不例外。 最后林泰来沉着脸下令说:“过几天开始收新规费时,你们两兄弟去码头上,直接向上岸的卖鱼人收钱!” 又过了几天,随着林博士的安全感进一步加强后,改善鱼市的号角吹响了。 在早春阳光下,林博士习惯性的在躺椅上享受安逸,唐老头在旁边汇报事情。 忽然视野里的胥江河道上,出现了一艘很醒目的彩舫,而且这艘彩舫正渐渐靠岸,当然是在稍稍远离鱼市的码头。 林博士立刻就站了起来,有点期待的望过去,彩舫上会不会是什么名门大家闺秀,还是花榜名姬? 正在幻想的时候,从彩舫上搭出一块木板,然后有个身形袅娜的女子登了岸。 林泰来使劲望了两眼,便大失所望,又躺了回去。 这不是和义堂那位大嫂吗,孝服红颜还是那么带劲,可惜在人文领域没有价值。 范娘子上了岸后,转头也看到了同样醒目的林泰来,便移动脚步走了过来。 然后寒暄说:“可真是巧了,不想顺路遇到了林壮士。你这样的安乐堂第一好汉,居然在这里看管鱼市。” 林泰来心里叹口气,这待遇怎么像网文主角似的,便很真实的说:“你不就是专门来找我的吗,还说什么顺道偶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话直接点。” 范娘子嘴角抽了抽,回应说:“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随即却见从镇上又过来了一行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巡检司的王巡检。 范娘子挑衅式的瞥了林泰来一眼,然后朝着王巡检迎上几步,“怎么敢惊动王老爷迎接,折杀我了!” 王巡检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别有心思的说:“今日春光甚好,索性出来透透气!” 转眼间,两人走到了一起,与林泰来隔着十余步,有说有笑起来。 林泰来无语,难道范娘子到横塘镇,是为了约见王巡检,确实是顺道偶遇自己? 旁边唐老头捻着稀疏的白胡须,幽幽的说:“坐馆!这娘们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 她这是故意当着你的面,与其他男人亲近,以挑起你的妒忌,玩弄你的心灵!” 林泰来暗叹,让唐老头蹉跎一辈子,简直是国家的损失啊。 正在这时候,忽然从鱼市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嚣。 林泰来转头望去,却见张文张武两兄弟大呼小叫,惊慌失色的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过来。 而后面则有十几个人穷追猛打,看起来都像是卖鱼的船民! 林泰来不禁又叹了口气,这矛盾终究还是激化了,鱼市改制任重道远啊。 求任何票,再求继续追读!!另,感觉书名起错了,应该叫大明狂飙。。 第15章 义薄云天 第15章义薄云天 被十几个船民追着打的张家兄弟虽然表面惶恐,其实心里稳的一批。 因为坐馆林博士就在视线范围内,只要跑到人称横塘小奉先的林博士身边,肯定就安全了。 眼看距离林博士只有十几步时,却见林博士一个鹞子翻身,从躺椅上下来了,然后又是一个兔起鹘落,人就跑远了。 张家兄弟差点就看傻了,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林坐馆你怎能身先士卒的跑了? 所幸在求生欲的作用下,两人还在下意识的继续狂奔。 本来正在说笑的范娘子和王巡检,听到喧嚣后,就停住了交谈,也一起向鱼市方向看去。 林泰来冲到王巡检旁边不远,回头就对追打过来的人群大喝道:“横塘巡检司的官爷在此,谁敢造次!” 王巡检为了在范娘子面前显摆,今天特意穿着官袍出来,一身屎绿色的九品袍服还是非常耀眼的。 追打过来的船民听到林泰来的叫声,又看到王巡检身上的屎绿色官袍,就渐渐的停住了脚步,但仍然不肯离去。 刚才林泰来就想和王巡检搭话,可惜王巡检眼中只有孝服红颜范娘子,没有搭理林泰来。 这会儿借着船民闹事,林泰来就对王巡检说:“王大人!这些卖鱼的船民发起暴动,还请巡检司速速出手平暴!” 王巡检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身边就带了两个随从,拿什么平暴? 不对!这事与他王大人有什么干系? 于是王巡检毫不客气的对林泰来拒绝说:“巡检司职责只管缉私捕盗,这些船民又不是盗贼和罪犯! 他们只是和你们鱼市起了纠纷,你们之间自行解决!用不着巡检司出面!” 这件事的性质,就类似于乡下宗族之间打架械斗,如果没有县衙特别指令,巡检司根本不会去管。 基层自有基层的游戏规则,巡检司又不是万能的! 听到王巡检的推脱,林博士丝毫没有沮丧,反而中气十足的说:“既然王大人授权给在下,在下这就去解决纠纷!然后再来向王大人复命!” 王巡检:“???” 然后林泰来就迎着暴动的买鱼船民,大步的走过去。 这伙卖鱼船民的领头人是一个黑黝黝的光头大汉,隔着躺椅,对林泰来叫道:“你就是鱼市新来的什么狗屁坐馆?” 林泰来没有理睬光头黑汉,先弯下腰。将手伸到从躺椅下面,然后摸出了两把修长的东西。 材质钢浇铁铸,通体宛如竹节。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王巡检先惊讶出声道:“咦,竟然是铁鞭!” 这是大多数时候只存在于说书话本里的武器,现实里用铁鞭的人实在太罕见了。 林博士上辈子在搏击兴趣班玩的时候,和教练闲聊讨论过,除了指虎之外,拳手用什么兵器最趁手。 那教练认为,在常规兵器中,最适合拳手的是双刀,攻防和搏击拳路比较接近,用打拳的架势去使用双刀,可以近乎无缝切换的实战。 虽然大明官府对刀剑管制比较宽松,但在当今社会形势还算稳定的时候,双刀并不是适合社团人士当成常规武器使用。 第一是双刀太扎眼了,上街就很瞩目,一点隐蔽性都没有,衙门也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进出城门都可能遇到刁难。 第二是杀伤力不好控制,社团日常战斗等级只是抢地盘打架而已,用刀砍杀太容易直接出人命,完全犯不上。 所以林泰来经过思考后,决定打造两条竹节铁鞭作为常规兵器,在他这个外行人的想象里,刀劈和鞭砸姿势似乎差不多。 反正无论如何,日常打打社团战足够了。虽然听别人说,铁鞭比砍刀杀伤力更大,但林泰来还是觉得铁鞭杀伤力相对更好控制。 当然对正常人而言,刀和鞭两者完全不是一种类型武器,同级单鞭都比单刀差不多重一倍了。 用刀讲究迅捷轻快,而铁鞭挥舞起来太费力,所以正经人谁能用得了铁鞭? 但林泰来又不是正经人,对他这具身体的力量而言,挥舞两条五六斤的铁鞭举重若轻,一样可以剽疾迅猛。 其实再重也能挥舞起来,但持久性就不行了,而且铁鞭太重的话,也容易砸死人,日常并不需要那么大威力。 这群卖鱼的船民看到铁鞭,也有点发愣,在常人的认知里,用鞭都算冷门兵器了,更别说是两条。 “咱们有话好好说。”林博士手握铁鞭,诚恳的建议说。 汉贼不两立,矛盾不可调和!黑脸大汉丝毫不给面子的骂道:“说你娘!”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当个反派!”林博士悲愤的大吼一声,跳着奇怪的步伐,双手持鞭一前一后,慢慢靠近了人群,但又没有贸然冲进人群,只在外圈游走。 这群卖鱼船民的领头人,也就是先前开腔的黑脸大汉又大喊一声:“一齐并肩子上!” 随即他一马当先的手持船桨,冲向林泰来。不过在林泰来那魁伟的身形衬托下,这黑脸大汉就完全称不上大了。 其后一群船民便尾随着黑脸大汉,一起冲了过来。 面对人群的攻击,林泰来一边跳着步伐躲闪,一边挥舞着双鞭反击,左一鞭,右一鞭的很有节奏。 铁鞭本身重量连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砸过去后,几乎蹭之就伤,触之就残! 大多挨上一两下,就失去了战斗力!这还是林博士为人仁厚,没有死命往要害招呼的情况下。 第一个吃了鞭砸的就是黑脸大汉,整个肩膀被打得动弹不得了,倒在地上直哼哼。 又仅仅几十个呼吸后,十几个暴动的卖鱼船民几乎都倒地不起了! 其实打到后面,好几个人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往码头逃跑了。 但就连跑步速度也不如拥有一米二大长腿的林泰来,仍然被追上后补了几鞭。 林泰来蹲在黑脸大汉身边,拄着铁鞭,亲切的询问说:“为了省下几文钱的卫生费、摊位费,却要掏出如此多汤药费,这值得吗?” “有种杀了我!”黑脸大汉悍不畏死的叫道,在太湖风浪里讨生活的,还能没有几分血性? 林泰来很心疼的回答说:“别这样说,如果打死了你们,谁来鱼市给我送钱?我怎么舍得杀你们?” 黑脸大汉还是很强硬的回应道:“休想!” 林泰来突然站了起来,举着右手铁鞭,狠狠的砸向自己这几天经常用的躺椅! “哗啦”一声刺耳响声后,足以承受二百多斤体重的坚固躺椅,瞬间被打了个粉碎! 黑脸大汉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霸道的实力?如果着一鞭砸在自己脑门上 林博士再次对黑脸大汉问道:“其实我对你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们为何还不领情并感谢我的仁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铁鞭轻轻的在黑脸大汉的膝盖上画着圈子,“放心!出来混要讲信用,我说不杀你,就肯定不会杀你!” “其实,几文钱也不算多。”黑脸大汉突然想通了,通情达理的说。 林博士松了口气,“幸亏你明白事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只能把你同伙的腿都打折了,只留下完好无损的你,负责把他们都送回去。” 黑脸大汉:“.” 张文张武兄弟两人出来收拾残局,林博士忍不住训斥道:“我发现,你们两人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两兄弟哭丧着脸:“坐馆您从打人到红脸说和、白脸威胁全部包办了,既当又立的,还需要我们兄弟干什么?” 林博士琢磨了下,吩咐说:“以后打完了,你们负责跳出来唱白脸,我负责说好听话唱红脸。 你们负责当,我负责立,这样能让我的形象更好些。” 文武两兄弟很想说,坐馆您要想“立”可太难了,除非放下铁鞭,立地成佛。 一直站在外围观战的范娘子,一双丹凤眼异彩连连,呼吸也不知不觉的急促起来。 看着林博士宛如虎入羊群,又好似一鞭一个小朋友,她就可以确定,这就是她所需要的铁鞭,啊不,男人! 社团的本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而是暴力!是通过暴力行为争夺利益!没有暴力的社团就是纸老虎空架子! 她自忖智力够用,缺的就是暴力!而眼前的三尺铁鞭,就足以弥补她的最大缺点! 此时忽然从河面上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下意识的都转头向河面看去。 只见从东边大运河方向转来了三艘船,每艘船上都摆着锣鼓,一路喧闹的驶入了南码头。 当先船头上站着两人,一起举着大牌匾,距离还有点远,看不清牌匾上的字迹。 随后有人上了岸,对着码头上的人高声道:“我等代表十一都乡民,特来感谢林壮士除掉武一魁为民除害!并送上义薄云天牌匾一块!” 码头上有个人指了指方向,“林博士正在那边。” 送牌匾的人们绕过河边柳树,视线望了过来,便看到义薄云天的林壮士手持两根凶器,顶天立地渊渟岳峙,身边十几条倒地不起的伤员. 第16章 这地方挺有意思 第16章这地方挺有意思 人都是有底线的,来给林博士送“义薄云天为民除害”牌匾的人,看着满地的伤员,也实在张不开口尬吹了。 和义堂大嫂范娘子来这里时,随身带了十来个护卫,都在码头附近闲着。 这些棍徒听到牌匾说辞后便冲出来了,将送牌匾的人团团围住! 孰可忍孰不可忍!当着他们和义堂大嫂的面,公然说除掉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是为民除害,这不是直接打脸吗! 鱼市小弟张文张虎问道:“坐馆!你看如何是好?” 林泰来睿智而沉稳的说:“不急,此事必有蹊跷,且先观望一下!” 他林博士目光如炬智深似海,岂能看不出,送牌匾的人别有目的? 张文张虎又急急忙忙的说:“坐馆!别观望了,开打吧!如果和义堂在这里打人抓人,打的还是给坐馆你送牌匾的人,坐馆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哦哦,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混社团江湖的有时候也挺无奈,为了面子,脑子不得不先放一边。 林泰来立刻抛开智商,提着双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暴喝道:“什么时候轮到和义堂嚣张了?” 但和义堂棍徒却没人应声,方才林博士一人轻松单挑十几个船民的场面,他们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不是怕了林博士,主要是他们和义堂是有纪律的社团,个人不得擅自对外挑衅。 所以众人此刻只能齐齐看向大嫂,等待大嫂的命令。 范娘子摆了摆手,吩咐道:“退下!我们是做客的,不要让人笑话和义堂没有礼数!” 这话算是给足了林泰来面子,让林泰来自己都有点惊讶。 另外那些人放下牌匾,就赶紧跑路了,林泰来就吩咐张家兄弟去把牌匾收了。 同时他又走到了外围的王巡检身前,抱拳为礼道:“在下幸不辱命,遵照王大人,解决了这起纠纷!” 王巡检看着满地的伤员,皱着眉头说:“这样让本官很难办啊。” 在林泰来的心里,忍不住大骂一句“狗官”! 刚才这狗官还不管不问,说事情与他无关!而现在事情结束了,又说让他很难办! 狗官这意思,肯定就是让自己出点血“摆平”! 不过出血就出血吧,有时候,对方肯要钱也不是坏事。 只要能建立利益输送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与巡检司搭上线了吗? 林博士虽然自己没钱,但可以从鱼市的上缴规费里私自挪用一些,只要暂时瞒住上面,并及时补足应该就没有大问题。 旁边范娘子忽然插话说:“林壮士在鱼市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个欺生的混球。若不用点雷霆手段,又怎么安生给官府办税?” 王巡检诧异的看了眼范娘子,没想到范娘子会居然帮着林泰来说话。 “这点小事,还能让王大人你为难啊,不就是几句话的问题吗?”范娘子又劝道。 王巡检从善如流的挥了挥手:“那你们鱼市自己写个说明情况的陈文,交到巡检司去,然后巡检司转报县衙备案!” 林泰来气抖冷,那唐老头说得对,这娘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竟然莫名其妙的帮自己说话,阻碍自己对巡检司进行利益输送! 范娘子帮着林博士摆平了王巡检后,又主动邀约说:“林壮士该去善后了,等一会儿我去鱼市买几条鱼。若得了空,一起用餐。” 不得不说,林博士此刻心里确实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虚荣,但还是不领情,冷着脸拂袖而去。 这下范娘子真莫名其妙了,难道林泰来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自己的注意? 很好,你确实引起了我范玉如的兴趣。 等林泰来回到鱼市栅栏外,招呼了唐老头过来,吩咐说:“你去找写字先生,给巡检司写个今日之事的陈文!” 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和义堂范娘子说等会儿过来买鱼,你去选两筐新鲜的备着。” 唐老头听说了刚才几件事的结果,再次感慨说:“这娘们真的不是个好人呐。”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她到底是不是好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唐老头解释说:“她真的太懂男人了,小老儿观你有堂主之姿,怕你被她吃下去,一事无成啊!” 林泰来霸气侧漏的说:“那她肯定不懂我!” 唐老头大惊失色,“难道坐馆你的内心不是男人?” 如果不是基业草创,手下就这么两三个歪瓜劣枣,林博士说不定就让唐老头提前埋进土颐养天年。 “你放心!我的成亲目标必须是那些世家的名门闺秀!”林泰来信誓旦旦的说。 唐老头无语,这大白天的,几个菜啊就喝高了?你不去河边水面照照镜子? 林博士畅想说:“全苏州府科甲鼎盛,有这么多世家,只要有心,总有机会的吧? 什么太仓王家,常熟瞿家、赵家、翁家,吴江沈家、叶家,昆山顾家、徐家,随便哪一个都行!我不挑剔!” 唐老头觉得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忍不住就以下犯上顶了一句:“怎么不说我们吴县本地的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新贵申家这四大家族?” 林博士很人间清醒的说:“这就类似于远嫖近赌的道理,口嗨就要说稍远一些的地方,随便口嗨近旁容易出事。” 唐老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没见过这样的奇男子。如果只论奇言异行,也许只有那位伯父才能相比了。 唐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功名本该是自取之路,若想靠姻亲多少繁华今又何在,过于追求那些虚名作甚。” 林博士直接开嘲讽说:“说得你好像繁华过似的。“ 唐老头不忿的说:“小老儿虽然是不堪的废物,但我们唐家也是出过人物的!我那伯父算了,不提了。” “你伯父怎么了?”林泰来好奇的问道,“他到底有多不行,让你说不出口?” 唐老头被气得涨红了脸:“我那伯父.我那伯父乃是六十年前过世的六如居士!是我让唐家蒙羞,所以不忍说出口有辱先人!”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你这老头的伯父竟然是唐伯虎?你爹是唐伯虎的弟弟? 果然唐家后人混的都不怎么样啊,寂寂无声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林泰来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让唐老头难得找到了一点尊严。 接下来,这姓林的肯定要缠着自己讲古吧?自己该从哪说起?敲诈一顿酒食不过分吧? 林泰来攥住了唐老头的衣领,贪婪的说:“在某本书上看到,六如居士有一方印章,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样。 现在这个印章哪里?能给我找来吗?听说装备了这个印章,声望值起码加一百!” 唐老头:“.” 愣了一下后,他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在断气之前急忙说出:“当初伯父没了后,印章到了文征明手里,现在大概传给了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此人是石湖文家的当代家主!坐馆请放开我!” 林博士失望的松开了手,还以为能从败落的唐家手里把印章抢过来呢。 不过苏州这个地方也挺有意思,名人实在太多了,随便一个贩夫走卒说不定都能跟名人扯上一点关系,遇到个唐伯虎亲戚也不奇怪。 说等一会儿要过来买鱼的某大嫂,不也像是范仲淹后人吗? 第17章 总结大会 第17章总结大会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看到范娘子裹着防早晚寒意的斗篷,走了过来。 她没进鱼市,就在栅栏外面对林泰来问道:“我上次所说的齐心合力、合二为一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等到不耐烦的林泰来冷淡的回应说:“方才你上岸见面时,不见你问,怎得现在又来问了?” 范娘子答道:“我刚才上岸后,着急着要打发王巡检。” 而后又很暧昧的说:“不过我跟他没什么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林博士点了点头,很麻利的接上话说:“我懂,你们只是普通交际而已,我没必要在意,是不是?” 范娘子暗暗心惊,这林泰来年纪不大,竟然如此懂女人! 随即换了语气,仿佛气愤的说:“你瞎扯什么!我本族亲戚里,有个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做吏员的,所以王巡检能给我办点事,我来找他也就是仅此而已!” 林泰来这才明白,为何王巡检对范娘子的态度如此之好,小事上还能言听计从。 巡检在性质上属于杂官,和仓库大使之类的属于一个性质类别,在行政上归地方县衙管辖。 但巡检司同时又带了点半军事性质,巡检的考核和调动都归兵部管理,南直隶的巡检司就归南京兵部。 范娘子同族亲戚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当吏员,就足以影响苏州基层巡检的考核调动了,所以王巡检肯定要给面子。 虽然范娘子从没说过自己出自天平山范家,但林泰来这下能确定,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最起码也是个分支。 范娘子不想再跟林泰来扯什么王巡检了,这是一个很失败的话题! 便顾左右而言它说:“你今日行事还算顺利,为何看起来仍然心事重重?” 林泰来答道:“我正在想王巡检的事情。” “不许再提王巡检了!”范娘子莫名恼火,怒道。 林博士吓了一跳,我想王巡检,你生什么气? 这时候,张家兄弟抬着一筐鱼过来,林泰来就对范娘子说:“作为谢礼,这鱼就送你了!” 然后张家兄弟和唐老头都凑到了林泰来身前,准备开个“总结”会议,这也是林坐馆刚才吩咐过的。 毕竟今天是这个新团体的首次行动,林泰来认为有必要开个全体大会,讨论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基业草创,连个会议室都没有,几人只能在栅栏外的树底下开会。 “你怎么还不走?”林泰来扭头对范娘子问道:“这是安乐堂鱼市组的内部会议,不适合让你这个和义堂大嫂旁听!” 范娘子:“.” 谁稀罕旁听这些,但她偏不走了! 道义上林泰来不能动手,除此之外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想听就听吧,反正不是机密,林泰来咳嗽一声后,开场说: “咱们今天召开总结会议,形式上以批评和自我批评为主,每个人都要发言,查找不足之处,张家兄弟先说!” 张氏兄弟真心实意的提议说:“第一,躺椅好贵,坐馆下次在战斗中,不要这样随意毁坏器具; 第二,在整个战斗过程的前后,坐馆包办太多。我们兄弟虽然是力量微不足道的小弟,但露脸机会太少。” 林坐馆听了后,很热情的回应说:“毁坏躺椅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下次一定注意! 至于你们两人露脸机会太少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初步解决方案。 从明天起,多招几个人在鱼市负责收费,把你们兄弟两人解放出来。 而你们两人专门负责给我捧鞭,正好一人捧一条,宛如周仓给关公捧刀。 我走到哪里,你们二人捧着鞭跟到哪里,这样你们的露脸机会就多了。” 张家兄弟:“.” 这是从自由人混成仆从跟班了? “老唐,你也说说。”林泰来热情的招呼说。 唐老头的神情严肃起来,“在这里我就要批评坐馆,太不注重自身安全了! 而且坐馆打人怎能手下留情?这是鱼市改制事业极不负责的行为!” 林坐馆虚心接受了唐老头的批评,见所有人都发完了言,便又开口道:“最后关于今天的战斗,我来补充几点。 “第一,前戏不足!首先气氛没有充分烘托起来,其次情绪调动也不到位! 第二,完事以后,余韵也不够!草草收场洗地是我草率了,完全没有走心。” 当范娘子听到这里时,总觉得这是林博士调戏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林博士进一步阐述说:“先前我说过,办事要讲究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今天开打之前,本该是以德服人的机会,要先挑起舆情,占据道德高点,然后再开打才对,但我没有珍惜机会! 而打完之后,原则上就是以情感人的时间,要让伤员心灵上得到解脱,尽量减少仇恨值,我也没有做到。” 范娘子目瞪口呆,这意思就是,开打前要当,打完了后要立? 你一个混社团的,至于如此在意名声吗? 唐老头踊跃发言说:“我还有些建议,开局和结束,除了没有以德服人和以情感人之外,还少了点仪式! 不要小看仪式,对坐馆的名号和形象塑造非常重要。” 林泰来疑惑的不耻下问:“还能有什么仪式? 唐老头答道:“我认为在开打之前,坐馆亮相时,应该要有两句诗句念出来,类似于唱戏上台后的定场诗。 能起到一个先声夺人的作用,同时向众人展示坐馆的风采,有利于传播。” 林泰来苦恼的说:“这样念诗句太羞耻了,尤其是双拳打遍江南路,一鞭捶尽十四州这样的句子。” 唐老头很体贴的指着张家兄弟:“让他们兄弟二人念,正好也是一人一句。” 本来说的正尽兴,忽然林泰来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唐老头奇怪的问道:“坐馆为何郁郁寡欢?” 一个小破鱼市而已,很值得兴奋?林泰来怅然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有科举成功,才是人上人啊。 范娘子倒是眼前一亮,莫非这姓林的有了反意? 林博士抚腹而叹道:“此中有满腹才华,却不得不以武立身,不胜唏嘘。饿了,去吃饭。” 今天状态极其低迷,就是硬写啊,让我先水两章,再撸撸主线去 第18章 这国怎,定体问! 第18章这国怎,定体问! 作为苏州城新崛起的社团新星,横塘鱼市坐馆林博士最近在县西江湖这个圈子里,风头很劲。 继两拳打爆和义堂堂主的神迹后,又传出了两条铁鞭单方面完虐十几名暴动船民的事迹。 别看话本小说里,动辄有猛将以一敌万,但在现实中是两码事。 正面一对十几,而且实实在在的单方面完虐,在现实里是非常惊人的,这样的战绩绝对称得上是猛将之姿了! 一时间林泰来名震胥江上下游,反映到鱼市,就是规费收入暴增。 这日唐老头向林泰来禀报说:“自从坐馆深化改制后这十来天,规费就新增了三两多,一个月增加十多两银子不在话下。” 原本一个月就收十来两银子,一半上交给官府,一半上交给堂口。 增加十多两就相当于新增一倍多,成绩已经算很不错了。 林博士今天的主要关注点没在收入上,而又问道:“最近有没有小尉迟之类的名号传扬?” 他一直想把小奉先这个雅号注销掉,毕竟总有那么一点点以下犯上的贬义在内。 先前用铁鞭作为武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铁鞭容易让人联想到尉迟敬德,说不定小奉先就变成了小尉迟呢? 唐老头含含糊糊的说:“或许有吧,新的名号总是需要时间来发酵的。” 随后唐老头又问道:“还请坐馆示下,新增的这些规费,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只有林泰来本人才能做出决断。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指示说:“第一,一半归我;第二,剩下一半里,你们三人各领一份,暂定每人每月一两。 第三,再剩下的银子,就用来继续招纳人手,先招四五个充实鱼市。” 只消三言两语,林博士将开支说的明明白白。 “坐馆再仔细想想,支出项目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唐老头提醒道。 林博士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少了什么支出?” 唐老头无可奈何的说:“坐馆是不是忘了,你上面还有堂口,没想着上交一部分?” 林博士立刻诧异的反问道:“我凭本事收的黑钱,为什么要分给堂口?” 鱼市设在这里很久了,难道别人不知道多收黑钱?但又为什么只有他林泰来成功了? 这就是知识的价值,知道怎么进行标准化管理和规范化经营,这个钱只有他林泰来能挣到,是个人价值的体现。 唐老头无语,这位坐馆的觉悟实在太高了,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又再次提醒说:“按照堂规,招新人要经过堂口允许。” 林坐馆眼皮也不抬的说:“我招的是横塘鱼市成员,又不用堂口发给安家费,所以这事不归堂规管。” 唐老头很想说,这就是为什么“小奉先”这个名号更流行,而“小尉迟”不火的原因啊。 算了算黑钱数目后,林博士感到,应该能解决县试费用问题了。也不知道章粮书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今年县试了,如果今年搞不定,就要再多等一年。 最后林泰来指示说:“以后上交给县衙的规费,不用通过堂口另派人去送了! 从这个月起,规费由鱼市直接送县衙,明天我就跑一趟县衙趟趟路子。” 所有事情敲定后,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博士知道危机仍然存在,叮嘱说:“目前虽然局势一片大好,但还有两个隐忧。 第一,卖鱼的船户一时无别处可去,才会继续忍受我们横塘鱼市加收的规费。 如果有其他渠道和市场可以卖鱼,收费比我们还低,这些卖鱼佬只怕就不来横塘鱼市了,这是外忧。 所以你务必要注意打听消息,如果出现了抢市场的苗头,我们就尽早发力,劝对手关闭市场。 第二,我们鱼市兴旺起来,堂口那边说不定就有人要眼红了,虽然不怕,但不得不防,这是内忧!” 唐老头点头,一一记下。 苏州府下辖七个州县,平常所说苏州城其实就是苏州府府城。 府城以及周边,划分为两个附郭县,吴县和长洲县。 吴县大致在西部和南部,长洲县大致在北部和东部,林泰来就是吴县的。 从横塘镇到胥门,再到胥门里附近的吴县县衙,不过十多里地。 林泰来次日清早出发,上午就到了县衙的衙前街。 天下衙门长得都差不多,衙前街的风貌同样也差不多,乏善可陈。 县衙大门外依旧是经典的八字墙,上面贴满了各种告示,挤满了人群围观。 林博士双手一分,人群友好的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让林博士轻松的直达榜文下面。 看了一会儿后,林博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县尊谕示,三日后审理一批案件,案件目录里有轰动一时的孝女复仇案。 随后他就不用在外面逗留了,直接走进县衙大门,但二门就没那么好进了。 林泰来报上了章粮书的名头,又报了个解税到县、纳银入库的名头,才得以进入县衙内部。 如果是刚穿越那几天,林博士连这个名头都没有。现在能找到相关名头进入县衙内部,也算是身份上略有进步了。 这年头地方恶霸的标配都是号称“出入官府包揽钱粮词讼”,前提就是能出入官府,不然也就没有后面了。 天下县衙主要格局大体都是这样,中路是大堂、六房、后堂,东院是县丞判事厅,称为左堂。 章粮书的公房却不在中院,而是在东院的县丞左堂那边,这又是有原因的。 在一般的县里,县丞大多是摆设,由知县随便指派工作,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在江南八府却又有所不同。 因为江南钱粮实在太太太重要了,东南税赋就是朝廷的命根子,为了更有效率的催督钱粮,朝廷专设管粮县丞。 在府衙又设了管粮通判,管粮县丞既接受知县领导,又向上对管粮通判负责。 而府衙管粮通判又可以向上对江南巡抚负责,于是在江南地区围绕至关重要的钱粮工作,形成了独特的条块结合体制。 所以说,江南八府的县丞和别处的县丞真是不一样的,绝非摆设。 而在吏员阶层相对应的,从户房分出了粮科。粮科与县丞打交道多,所以公房就设在了东院。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望见有个人被按倒在判事厅阶下,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正在轮流打人。 地面上那被打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也不见大呼小叫,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泰来扫了几眼,发现了章粮书正站在东厢房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打人。 于是林泰来沿着院墙,绕到章粮书面前,抱拳行个礼。 章粮书看到林泰来,说了句“进来说话”,然后转身进屋。 林泰来跟着进去,好奇的问道:“院中那人为何被打?” 章粮书答道:“那人是善义堂的堂主,他的地盘上,去年欠税多达五成,今年开春催讨欠税也没什么成果。 所以二老爷发了狠,说要治他一个隐匿钱粮罪名,弄不好把他打死在这里!” 衙门中人嘴里的二老爷,指的就是县丞,大老爷当然就是知县了。 听到章粮书的解说,林泰来忽然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果然,还是要考科举啊,不然即便混成了堂主,依然没有安全感。 他大清县衙对付欠税,都是直接抓了欠税的民户本尊,施刑并枷号示众,这大明小政府却只能无能狂怒。 这国怎,定体问,我陷思,吃药丸.这些三字经用在大明一点毛病没有! 不过具体到眼前来说,县丞为了区区欠税就把狗腿子往死里收拾,有点不同寻常。 在林博士的认知里,这不符合大明的欠税文化,正常玩法不带这么狂躁的。 当然,这些跟林泰来没有关系,他就是办事来的。 对章粮书问道:“今日到县衙,特为解送横塘鱼市税而来。” 章粮书开了凭证,然后说:“你将税银送到县库去,再拿了回凭给我就是。” 林泰来又说:“顺便还想问问章先生,先前说到过的县试.” 章粮书反问道:“已经过去半月了,安乐堂为何还没有在一都插旗?” 林泰来果断推脱说:“陆堂主如何想的,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负责鱼市而已。” 章粮书呵斥道:“我现在问的是你,要你说出其中缘故!” 林泰来便答道:“大概是陆堂主心里对申家有所畏惧,故而行动迟缓,或许想靠拖延来应变。” 章粮书冷笑道:“不肯做事,还想白要县试名额?” 林泰来答话说:“堂主不想做事,在下徒呼奈何?但若能过县试,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章粮书实在理解不了:“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县试名额?难道还痴心妄想连过府试、道试,弄一个功名?” 林博士饱经沧桑的感慨说:“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啊,不上岸的人生就没有安全感!” 虽然章粮书听不懂,但最后“安全感”还是明白了,便又说:“如果只为安全感,也不是没有其他道路,比如进衙门当吏员。” 林泰来委婉的说:“还是科举为正途。” 大明官场号称三途并进,指的是科举、学校、吏员三途。 但到了中后期,只有科举才是正途清流,其他都是杂流了,各方面待遇天差地别没法比。 章粮书道:“难道你不清楚?吏员也可参加科举,从杂流转变为清流。” 林泰来:“!!!” 冷静,这个章粮书最擅长画大饼! 4万多字,新书榜就要冲前20了,挺不错啊。 感谢大家追读、收藏、月票、推荐票、打赏的支持!!!! 第19章 热血男儿 第19章热血男儿 大饼之所以是大饼,看起来就真香,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可章粮书没有继续画大饼,反而吹捧起林泰来:“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凡俗之人。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正该勇挑重担,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安乐堂只让你守鱼市,是委屈你了,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林泰来仿佛有点吃惊的回应说:“前几日,和义堂的某个女人也这样讲的,说辞跟您一模一样。但我只当是她想离间我和堂口的关系!” 靠!章粮书拍案道:“我是真心看好你!” 虽然章粮书说过很多假话,但这句倒是有几分真意。 林泰来敢于觊觎县试,说明做人境界上已经超出了普通社团成员的档次,思考开始更深入了。 上次林泰来打爆和义堂的堂主,现场念了两首短诗,起码能说明此人粗通文墨。 然后近日在鱼市的所作所为,又能证明此人具备管理能力。 对于一个有思考、有文化、有管理能力,还能一个打十个的人物,这都不需要慧眼识人技能,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潜力。 然后章粮书语重心长的说:“但只有能力还不够,你自己也要注意积极主动的表现出来。 要敢想敢干,敢打敢拼,这样才能在事业上开创出新局面!你还年轻,必须要拿出冲劲啊!” 章先生越说越慷慨激昂,恨不能把林壮士的一腔热血都煽动起来。 林泰来本来只想静静的看着,但见章粮书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眼神,心里也很无奈。 有的时候吧,就不能要脑子。 于是林博士伸手拍着胸大肌,砰砰的响过几声,热血上头的说:“章先生说的对,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 章粮书顺势大声的说:“派你去一都插旗,你敢不敢!” 林泰来更大声斩钉截铁的说:“刀山火海,有何不敢!” 章粮书又问:“你不怕当朝首辅的申家吗?” 林泰来豪情万丈:“有衙门为我后盾,又有何惧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林博士非常明白章粮书的意思,当今晚明的大环境就是这样的,礼崩乐坏可不仅仅指的是各方面风气败坏。 地方豪绅与衙门虽然都属于统治阶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合作也有矛盾。 合作和勾结就不说了,而矛盾主要就是,地方豪绅隐匿钱粮,非常影响衙门完成工作指标。 而衙门完不成朝廷规定的钱粮任务,官员自己就要挨处分。 本质上这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是皇权和士绅的矛盾。 所以衙门官员也想遏制一下豪绅的过度扩张,保证钱粮征收的足额完成,这样才能稳住官帽子。 而安乐堂这样受官府扶持的社团,就是与豪绅争夺钱粮的工具。 税源就这么多,被社团包揽,官府能到手八九成;如果被豪绅包揽,官府能到手三四成就不错了! 而现在章粮书找人去一都插旗,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为了遏制申家扩张。 一都这块地方紧挨着城里,又包含枫塘(上塘)、南濠两大商业街区,为了各方面影响,衙门向来不允许有组织的社团插旗。 但这次开了口子,肯定不是章粮书所能决定的,必定是县衙老爷们的意思。 为了激励林泰来,章粮书准备在政治思想上给林泰来加点料,颇有感染力的动员说: “如今地方豪族多有隐匿钱粮、诡寄田地之事,朝廷征税日渐困难啊! 国势如此,缺的就是你这样有胆识抱负、忠君爱国之人!你就是正道之光,是为国为民的义士!” 但林博士却更加有感染力的回应说:“古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义士!面对强敌,敢于亮剑,不,亮鞭!” 感觉差点意思,林博士又接着慷慨激昂的补充说:“又所谓,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 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男儿连结为正义,胸中自有百万兵!” 章粮书:“.” 小老弟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只是派你去守住几个村子,堵住首辅申家义庄扩张而已,你怎么把气氛整得像是去刺杀首辅似的? 虽然不排除你有这个能力,但是咱大明朝堂也没有暗杀政治的传统啊。 在章粮书的莫名惊诧中,林博士又问道:“那个,县试名额的事情,或者吏员名额的事情” 让自己去干那么凶险的事情,自己也满口答应了,还不给点好处就说不过去了。 章粮书回过神来,便安排说:“县试又不是近日,不急于一时。 现在你先跟我去吏房,给你登记一个县衙粮科书手的身份。” 衙门里的正式吏员都是有编制的,名额在朝廷吏部登记过的,一样接受吏部的考核。 而所谓书手,就是不在编的文员,和衙役里的帮役一样,都是临时工。 吴县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县,衙门系统很庞大,在编的吏员几十个,不在编的书手几百个,这种模式也算是至少能流行几百年的传统特色了。 章粮书边走边说:“有个粮科书手名义,有利于你更好的开展工作,等以后有正式吏员名额空出了,你就有机会递补转正了!” 两世经验丰富的林博士只相信前半句,至于领导说“有机会转正”这种后半句,听听就好。 随后章粮书找老爷们禀报过,又领着林泰来去了吏房,填表登记造册。 当一切手续完成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呵呵”一笑。 某粮书想着,总算找到敢于直面申家的傻小子炮灰了,效果如何先试试看。 某义士则想,打申家有什么可怕的,可以不打不相识,打不过就加入啊! 新贵申家若想鱼肉乡里分一杯羹,想必也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啊! 不然他还没机会与申家接触,若能通过申家靠上首辅,对于他这样社团义士身份而言,那不就相当于一步登天了吗? 章粮书下午还有事情,就不接收宴请了,吩咐说:“你下次来县衙时,换上长衫,别让人误以为是衙役!” 林博士从善如流,出了县衙就找地方买衣服。 他本想图省事买成衣,二手的也行,但由于身材原因,实在没有合适的成衣,便只能订做。 从胥门出来,望着城外繁华的南濠大街,林泰来摸了摸兜里的二两多碎银子——都是近日捞黑钱攒下来的,心里忽然有所悸动。 有句话说得好,饱暖思.啊不,男人有钱就变坏。 上次林博士跟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时得知,有两家本届花榜前十的雅妓住在南濠,能诗词书画的那种。 第20章 不忘初心 第20章不忘初心 作为姑苏城外的三大商业街区之一,南濠的繁荣昌盛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娱乐业发达程度也可想而知。 这块地方在地理概念上,都是属于吴县一都片区的。 林泰来想着,如果到吴县一都插旗,虽然按道上规矩,只能负责乡村钱粮,不能染指商业区,但是规矩不都是用来打破的吗? 所以提前对南濠这个商业区进行考察,也是有一定必要的。 回想着从五钱小妹那里学到的知识,林博士从胥门来到护城河外南濠街后,又向北走。 又走了一里地后,果然看到一颗大榆树,大榆树旁边有个幽静的巷口。 再进巷口,就望见了一处挂着“露华浓”装饰性匾额的大门。 就是这里了,听说里面有个叫甄莲的美人,是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第四名传胪。 林博士又捏了捏兜里的二两碎银子,以对方的明星级身价,这点钱想干点啥肯定能够是不够的。 但坐下来喝杯茶聊几句总够了,能进去长长见识,增加经验,也是好的。 反正黑钱来的容易,挥霍了也不可惜。 正所谓学无止境,想混文圈当诗人,以后迟早要与这种美人打交道的,今天先练练手。 不是林博士败家和好色,实在是这世道的风气不好,没有一百年前朴实刚健了。 想到就做,林博士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进了的大门。 这种服务业的地方,大门更多是个摆设,也就相当于一道标示地界的围墙。 大门里主要起着停放轿子车马的作用,还有客人仆役的临时歇脚处,以及护院打手的居所。 真正守着人的是二门也就是仪门,林泰来走到二门外时,便见一个齿白唇红的清俊小厮,十五六的年纪,正坐在条凳上,嗑着瓜子儿。 林泰来上前去,说明求见甄美人的来意。 小厮朝着林泰来打量几眼后,脱口而出道:“谁给你勇气走进来的?” 林泰来有点生气的反问道:“我又不是不给钱,这是待客之道?” 小厮撇了撇嘴,不耐烦的说:“那你先等着,我进去问问。”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林泰来不耐烦了,那小厮才又懒洋洋的出来说:“姑娘没空,不见了!” 然后这小厮翻了翻白眼,给了个不屑的眼神。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求见,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林泰来怒从心头起,呵斥道:“小哥儿为何白眼看人?” 那小厮骄横的回应说:“这样看你又怎么了?你这一身臭汗的傻大个儿又算个什么卵子东西!” 别看他只是个把门小厮,那也是见过世面的!遇到有些个喜欢另类调调走旱道的大人物,他也会去帮忙伺候! 眼前这种浑身粗布、穿着寒酸的社会底层,跟他这种伺候过大人物的,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林泰来冷笑着,掏出了两件手掌大小的铁制东西。 每件上面有四个手指粗细的小圈,仿佛是四个铁扳指连起来,每个圈外还有突起。 每件又另带了一个掌心大小、把手样式的扁圆圈,仿佛为了能握持使力。 这就是新制作的指虎,最贴合拳手的装备! 作为想退却退不出的社团人士,林博士的防身意识还是很强的。 但今日去县衙,不便带着两个捧鞭小弟招摇过市,所以就带了两件新制作的指虎,不想还能派上用场。 守门的清俊小厮虽然没见过指虎,但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个好玩东西。 但已经晚了,林泰来一个跳步冲过来,又一记铁拳直中小厮面门,那张俊脸就彻底糜烂掉了,人也当场昏了过去。 在退出社团之前,林博士还要靠名声镇场子收黑钱的。 如果被这么一个看门小厮辱骂而毫无反应,传了出去,江湖上谁还看得起自己? 林泰来也知道,打烂这个小厮很简单,真正对手的还在后面。 当林博士走到大门时,果然看到有五六个护院打手,从大门里的倒座房冲了出来。 这样名气很大的美人,家里肯定会养着一批打手的,不然如何保证基本安全? 面对这五六个凶汉,林博士铁拳在手,内心古井无波。 在大门外面,他跳着步伐,一边移动身体闪避,偶尔抬手格挡,一边寻机挥舞着长臂铁拳攻击。 十几个回合过去后,五六个护院打手全都已经倒地不起了,填满了大门外的空地。 唯独剩下林博士孤独的站在大门外一柱擎天,寂寞如雪。 大门外面已经是街巷了,属于公众场合,无数路过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场群架,人群已经堵住了两侧巷口。 吴地刁民众多,打架并不少见,但真没见过打成这样的,有点小震撼。 林泰来摘下了指虎,心里暗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沉溺于用身体解决问题了,这很不好。 别人穿越者前辈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鄙视的,但都是直接拿诗词打脸,哪像自己这样用武力发泄。 不能这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林博士暗暗警醒自己,切记自己是一个文化人,将来要准备混文圈! 今天来这里,本心不就是为了抱着找机会推销诗词的念头吗? 说到诗词,林泰来若有所思的左顾右看,发现周围人不少,现在自己成了现场焦点,似乎也是传播舆情机会? 不管这个机会是不是打出来的,机会就是机会,黑红也是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抄袭诗词才是自己最热爱的初心啊! 于是林博士立刻大踏步走进了巷口的卖笔小店,友好的向店主借了笔墨,然后又返回露华浓大门。 大门两侧都是很雅致平整的白墙,倒也省事了,很方便林博士直接在上面书写。 围观的众人都看呆了,上门打完人,就在墙壁上留字,这是什么操作? 有脑洞大的人,已经脑补出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留字了。 林博士写完了后,傲然在墙根下负手而立。 等着路人们上来围观作品然后发出惊呼,以及产生对自己的好奇和欣赏! 以文扬名,就在今日! 可是等了半刻钟后,路人还是远远的在巷口围观,没有人肯上前来。还是只有林泰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墙根。 “你们为何不上前来看!”林博士对着巷口人群吼道。 人群吓得集体后移了几步,离得更远了,林博士上前又怒喝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人群顿时瑟瑟发抖,眼看就要四散奔逃了。 林泰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能也许大概别人不敢靠近自己? 为了这首诗词的追读数据,林博士只好放弃了人前显圣的荣耀,一步三回头,从另一端巷口悲伤的离去了。 看那胳膊上能跑马的彪形巨汉离去后,众人才壮着胆子上前去看题字,却是一首诗词,题目叫《赠甄美人》。 苏州城识字率高,读书人多,人群里当即就有人读了出来: “百媚千娇一条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顿时就有人笑出了声,露华浓大门外充满了快活气氛。 诗词这东西,有时不怕写的差,就怕没特色,墙上这首就是非常有特色的。 说它是写针,确实也是写针,具体内容很写实。 但要说它是写甄美人的甄,却又是另一种解释了,每一句都能读出不同的戏谑味道。 比如一颠一倒布上行,这是写针线活,还是写美人的业务活? 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更是回味无穷,很有点嘲弄世情的内涵了。 当场就有经验丰富的读书人断定,这首小诗从内容到背景具备了很多噱头元素,传播度肯定不差! 看见没有,追读多么重要!连主角也要为追读数据折腰! 第21章 兴尽晚回舟 第21章兴尽晚回舟 林博士落寞的走在长街上,体会着怀才不遇的滋味。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满腹诗书无处发挥,终究是意难平。 甚至心里还有有点不忿,凭什么自己的文学之路就如此不顺利? 林泰来终究是个坚韧不拔的人,又想着,不如再换一家试试看。 兜里还有二两多碎银,不挥霍出去就难受!很多成功学都说,若想成功,就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 于是林泰来继续向北走,苏州城花国榜前十里,除了刚才没见到的第四名传胪,第三名探花也在南濠。 再次走了半里多路程,找到一处挂着“花自飘零”门额的大门口,就是花国榜探花谢美人居所了。 二门那里,依然有门子把守。能在这种地方守门的人,其实眼光都很毒,只用几眼就能把访客观察得七七八八。 而且他们心里都很有数,哪怕是一个遍体破旧的落魄书生,他们也不会小看,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扮猪吃虎的名人? 但林泰来这样孔武有力,身着劲装,还是粗布材质的,一看就不是商业意义上的目标客户。 门子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眼前此巨汉估计是想来应聘护院打手,混口饭吃的。 因为先前遭遇,林泰来心里不大痛快,也没想套近乎,直接开口道:“久闻谢美人大名,在下特来拜访,欲与美人推销诗词,不,探讨诗词。” 门子闻言脸色立刻大变,就这样的雄壮粗人,一张口就说要进去“探讨诗词”,这是骗哄谁呢? 绝对来者不善充满恶意,这种行为,跟鲁提辖找镇关西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门子非常肯定,此巨汉绝对是竞争对手派来挑衅捣乱的!而且嫌疑最大的人,就是花榜第四名传胪甄美人! 二话不说,门子毫不犹豫的掏出竹哨,迅速放在嘴里吹响了,这就是发出了警讯。 “谁敢在此捣乱生事!”随即从前院的倒座房里,跃出几条护院汉子。 然后护院打手们一起疾步向林泰来扑过来,就看这块头,便不用再想了,前来捣乱的人肯定就是他! 林博士顿时又惊又怒,这家怎么更过分,连个口角纠纷都没有,就直接开打了? 便连忙叫道:“不要打,听我一言!” 又过了片刻,林泰来摘下指虎,踢飞了挡路的伤员,怅然走出了“花自飘零”大门。 林博士很自责,为什么自己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如此诚实? 既然打都打了,还是写点诗留念吧,不然真就白来了。 继续走在长街上,推销诗词再次失败的林博士心情越发懊恼,这个浮躁、势利的世道实在太埋没人才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博士感觉很丢脸。 但他就不信了,还能没一个识货的,章粮书不就能看出他的巨大潜力吗? 再往北走,就快到苏州城西北角的阊门了。这可是本时代苏州城的第一门,也是天下最有名的城门之一,号称“金阊门”。 鱼市唐老头他那个不成器的伯父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说的就是阊门。 林泰来猛然想起,学习知识的时候学到过,这一届的花国状元白美人,居所就在阊门外虹桥边上,门额上的题字是“天香”。 听说这位状元花魁还是个清倌人,到目前为止卖艺不卖身,未曾经受过梳拢。 就这般,还在去年的花国大选中,被捧成了花魁。 来都来了,不如再试试看,也许状元花魁不同俗流,能慧眼识才呢? 那些网文小说里,只要出现了号称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基本都会被穿越者拿下。 半个时辰后,铁拳无敌林博士神态萧索的站在“天香”门额下,远方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刚才经过物理鉴定,状元花魁家的护院打手一样不经打,并没有比其他家的护院打手们更厉害。 阊门外这里人群流量极大,已经有很多吃瓜群众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了。 林博士从旁边写字摊上借了笔墨,又又又一次在墙上奋笔疾书。 然后很有经验的把笔扔掉,扭头就走,将“天香”大门外的墙壁放开,让群众们追读。 只见墙壁上面写道:“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奴奴亦有猫儿意,万尺白绢换花红。” 吃瓜群众看完后,不禁齐齐笑出了猪叫声,这首诗实在太猥琐了。白绢,花红,啧啧。 而且猥琐中带着讽刺,把清倌人待价而沽、吊着客户胃口的假清高形象刻画到入木三分,绝了! 有懂行的人评论说:“花魁出阁的身价,至少要跌一半了,而且客户还要担上被讥讽为叫春猫的风险,隐形名誉损失不好计算。” 林博士脑子里不是没有水平更高的极品诗词,但现在这些人不配! 脑子抽了才会在“话不投机”的情况下,还用上好诗词怼回去,那反而是帮对方! 弄点特别应景的讽刺性诗词,就足够传播了! 此时天色已晚,林博士兴致已尽,挥挥衣袖,在阊门外雇了小船回横塘镇去。 在城墙外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天黑后城门落锁,阻挡交通出入。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苏州城几个大商业区,上塘、山塘、南濠都在城墙外面的缘故。 坐在船上的林博士还不知道,苏州城娱乐行业此时已经炸了锅。 行业协会性质的校书公所已经悬赏打听,这个突然冒出的铁拳巨汉到底是谁! 林泰来在横塘镇南码头下船时,鱼市也度过傍晚交易高峰期,已经闭市了。 问了问手下们,得知今日鱼市无事,就打算回镇里去休息。 忽然有个社团喽啰从堂口过来,对林泰来传话说:“堂主今晚议事,喊你现在过去!” 林泰来嘴里嘟哝着说:“晚上突然通知开会这种事,真是让人讨厌啊。” 唐老头提醒说:“会无好会。” 林泰来就点着张文张武两兄弟,“你们带上家什,跟我一起去。” 然后感觉有点饿,又吩咐说:“还是先一起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开会。对了,我不想吃鱼了,腻了!” 求追读!!!够了就能上至关重要的小喇叭推荐了!!!大家要看书啊!!!!月票推荐票也投起来!! 第22章 没有叫错的外号 第22章没有叫错的外号 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初春下午,苏州娱乐业突然就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今天下午有人从胥门一路打到了阊门,简直猖狂之极! 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前四名里,一连被挑了三家,状元、探花、传胪都未能幸免!打完之后,还留诗进行人格侮辱! 四大金花里,只有住在山塘的榜眼姐妹花,可能因为距离稍远,又加上凶手时间不够了,才得以幸运的避开这场祸事。 这样使人震惊的行业大事件就这么发生了,一时间业内传言四起,谣言纷纷! 有人说,这是苏州城娱乐行业的最大竞争对手,南京城秦淮河那边派人来砸场子的!这是南京城对苏州城使用了非正常手段! 也有人说,这是内部作案,花榜前十里其她几个都有嫌疑,尤其是没能登顶的第二和没能进入四大金花的第五! 不容众人不多想,因为当前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三月份马上到了,这是游春的季节,行业的高峰期就要来临! 如果比喻成赛季的话,春季联赛即将开始! 在繁华都市,所有行业背后都是有组织的,看过网文的都知道,这种组织以“会所”形式存在,即同乡会馆和同业公所。 至于苏州城娱乐业行会的名称,就叫校书公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校书公所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就悬赏找人了。 当然在这个夜晚,上面这些风波与林博士无关,他去了堂口开会。 这次聚义厅上济济一堂,除了三大头领之外,四个比较小的头领也都到了。 林泰来作为看鱼市的头目,论起在安乐堂的明面政治地位,基本上相当于七头领之下的第八人了。 如今林泰来出入堂口一般带着两个小弟跟班,还是挺有气场的。 只是在这里,张家两兄弟上不了聚义厅,只能各捧一鞭,站在门外廊下。 “你也坐吧。”陆堂主招呼林泰来,让他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然后陆堂主又迫不及待的问道:“听说鱼市规费多收了不少?每月能增加多少?” 林泰来答道:“测算下来,预计可增加十来两。” 在这里他有所保留,少说了几两。但就是这十来两的数目,也引起了众头领的轰动。 要知道,整个安乐堂每年纯收入也就几百两而已,平均到每个月也就几十两,增收十来两真不算小数目了。 别看安乐堂还有赌坊、娼窝这种听起来很高大上,似乎能日进斗金的产业,但也要看实际情况! 赌坊也就四五台桌面,娼窝也就几个土鸡而已,赚的都是穷人钱。 横塘镇社团第三产业发展不起来的最大的问题是,距离苏州城尤其是上塘、南濠太近了。 周边有钱人消费都去上塘或者南濠,不会看得上镇里这些土嗨场所的! “能给堂口交多少数?”陆堂主问,比起增收数目,这才是关键核心问题。 林泰来为难的说:“这些只是明面增收,其实还都要用出去,所以交不了数。” 陆堂主又质问说:“你怎么用得了十两银子?” 全堂口一个月开销也就几十两左右,你林泰来一个人就想用十两? 林博士战术性后仰,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做事不需要花钱吗?我要用人,没钱怎么招?” 陆堂主感觉不到尊重,生气的说:“你怎能私自招人?如果需要用人,堂口可以调派!还有,你用人干什么?” 林泰来便答道:“今天我去县里见了章先生,他点了我去一都插旗!而且是立刻马上行动,不能拖延!” 三头领徐大升怒道:“你怎么敢不经堂口,私自去县衙?” 陆堂主也怒道:“你怎么敢背着堂口,擅自答应插旗?” 林泰来惊讶的反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个?” 陆堂主难得对徐三头领大喝道:“你先闭嘴!” 随即他对林泰来接着说:“你已经答应了章先生?” “是,我已经全都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做了!”林泰来不容置疑的答道。 陆堂主训斥道:“你疯了?这是县衙和申家之间的矛盾,安乐堂为什么要插手进去?你这样做,会害死整个安乐堂!” 林泰来随口回应说:“如果堂主怕被连累,那我就搞个新安乐堂出来?想必章先生也会支持我的!” 陆堂主气得浑身发抖,你林某人竟然还有挟衙自重,分裂社团,另立堂口的想法! 难道你林某人对社团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才分配你去鱼市十天,你就已经有了反心! 难怪别人都叫你小奉先,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陆堂主又忍无可忍的斥责说:“林小子你搞不清状况吗?县衙想遏制申家扩张,谁去一都,谁就是必死无疑的炮灰!” 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陆堂主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局势。 作为一个老人,他只想稳定混日子,并求一个善终,没有胆量掺和这种两头都得罪不起的争斗。 林泰来却说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是堂主你搞不清状况吧?” 然后林博士走到陆堂主身边,低声对陆堂主说:“也许不是县衙想遏制申家,而是朝廷里有人想对付申首辅呢? 如果咱们这边能死上几个人,那么就是申家为了侵占田地、隐匿钱粮而不惜杀人! 朝廷里会有人需要这些严重罪行,并以此来做文章的,这才是我们面临的形势。” 陆堂主本来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了,但听到这几句,又吓得跌回了椅子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堂主哆嗦着问。 县级争斗都已经让他胆战心惊了,这种朝廷最高层的争斗,怕不是要直接把他吓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退位让贤,让林泰来当堂主的想法都有了。 “哈哈哈!”林泰来干笑了几声:“都是我编着玩的,堂主您千万别在意!别当真!” 陆堂主脸色变幻不定,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世道,连安稳退休都是奢望了吗? 他们安乐堂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啊,不会吧,不会真有可能参与进朝廷博弈吧! 林泰来那几句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最后陆堂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如果你去一都插旗.不然先建个分堂吧。” 众头领齐齐大惊失色,为何堂主忽然有这个想法?就这么点地盘,建立分堂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林泰来到底对堂主说了什么? 三头领徐大升忽然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如果林泰来去一都插旗,那就把鱼市交出来,堂口另派人去接管。” 林博士漫不经心的答道:“鱼市那些卖鱼的船民,最近怨气很大,我怕堂口如果另派人去,镇不住场子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徐三头领坚持说。 林泰来活动了几下关节,很为社团着想的提议说:“那就先跟我试试喽,我可以让两条鞭。 打得过我,才能在鱼市坐稳啊,不然丢了鱼市就难看了。” 这两天很关键啊,大家千万要追读啊,距离小喇叭推荐很近了。。就差一哆嗦了! 第23章 卧虎藏龙 第23章卧虎藏龙 徐大升作为三头领,同样是支持者的。当即就有两个其他头领拍案而起,对着林泰来叫道:“林小子你胆敢不敬尊长!” 林泰来冷笑几声说:“莫非你们想仗着人多?” 随后也站了起来,又朝向门外大喝道:“鞭来!” 便见张家兄弟一人捧着一条竹节铁鞭,出现门槛外,探头探脑的向屋里面看过来。 面对社团头领们的注目,张家兄弟有点惴惴不安,他们是想露脸,但不想这样露脸啊。 一会儿把铁鞭递给林坐馆后,他们两个是不是先跑为敬?这样才不至于拖累坐馆,有利于坐馆心无旁骛的发挥战斗力。 当厅中众人看到那两条传说中的铁鞭,脸色多少都有点变化,这是能一个虐十几个的凶器啊。 按道理说,年轻人如此目无尊长,应该教训,再说气氛已经到这了,不打也说不过去。 可还有现实情况是,他们几个头领加起来,够不够打的? 都有点骑虎难下的时候,堂主陆义斌开口说:“如果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堂主,就都给我坐下!” 对林泰来不满的头领们听到堂主发话,纷纷落座,以示对堂主的尊敬。 然后陆堂主对其他头领说:“不必再多说,就让林小子去开分堂了,其他都不变!这是我的决议!” 分堂算是半独立在外面,如果真出了什么大祸,就直接切割掉。 二头领宋全打圆场说:“去开分堂,总要有个名头,不如让林贤侄拜堂主为义父.” “不要!”陆堂主和林泰来异口同声的说。 林泰来不愿意,众人都是知道的,毕竟已经拒绝了两次了。 但是众人都没想到,陆堂主今天竟然也不愿意了。 于是众人猜测,是不是小奉先的名号,让陆堂主内心深处感到膈应了? “今晚议事到此完毕!”陆堂主烦躁的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离门口最近的林博士,第一个站起来向外走,完全没有拖泥带水,很有职场新生代年轻人的风范。 其他头领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心中万分感慨。 不是他们不明白,是这世道变化太快,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从去与和义堂谈判,到现在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一个小喽啰就敢站在这里对堂口老前辈们叫板。 众人大都是老江湖了,都能觉察出来,在林某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对堂口的归属感。 听说书时,总能有“脑后天生反骨”这种说法,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林博士如果知道大家的想法,也会觉得很无辜,他一个穿越者,哪来的归属感? 从堂口出来,张家兄弟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 但林坐馆却大手一挥:“现在鱼市组议事,你们去喊上唐老头!” 张家兄弟:“.” 坐馆您晚饭前还说,最讨厌晚上突然通知开会了。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林坐馆单方面宣布,安乐堂鱼市组准备扩展为一都分堂了! 接下来就要跨过大运河,去油尖旺.一都插旗! 吴县一都区域与横塘镇隔河相望,向东过了大运河就是一都区域了。 如果把一都片区比喻成四方形,那四条边分别是上面一道山塘,下面一道胥江。 左边一道大运河,右边一道是苏州城护城河(南濠大街),围在中间的就是一都。 林坐馆源源不断的发出指令:“从现在起,所有鱼市规费停止上交,无论该交给堂口的还是该交给县衙的,全部截留。 用以充作分堂初期启动经费。预计一个月能弄个二十多两,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前期要做的两件工作,一是招纳人手,这个让唐老头在鱼市兼职做了。 二就是选定分堂堂口的地址,为省钱当然可以在鱼市凑合一下。 但是两次见识了苏州城的繁华后,林博士的心就野了。 所以又对三人说:“分堂的建设与发展,离不开县衙的大力支持,所以原则上要靠近县衙。 再说分堂要设在好地方,才能更好的吸收新鲜力量。 我看南濠就不错,穿过胥门就是县衙了,而且地理概念上,南濠也算是一都片区。” 唐老头忧心忡忡的说:“南濠乃是达官贵人和商贾云集的地方,租金很贵啊。” 唐老头主要是担心,坐馆头脑发热,妄想去南濠打地盘,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南濠这样的顶级商业区,堪称卧虎藏龙,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 很多大行业或者大商帮的会所,背后都有能让人意想不到的厉害人物支持。 而他们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主要是针对乡村钱粮,跟商业区的会所势力是两种概念,专业不对口。 听唐老头讲到这里,林博士心头一动,询问道:“秦楼楚馆也有行业公所吗?公所背后也有人?” 唐老头:“.” 白费口水说了半天,坐馆就惦记着秦楼楚馆花街柳巷?真乃昏庸之主啊! 强忍着对社团前景的悲观,唐老头还是科普说:“这个行业当然也有公所,称为校书公所!公所背后也一样有强力人物!” “有多强力?”林博士感觉又要学到新知识了,赶紧继续问道。 唐老头反问道:“虎丘徐家,听过没有?” 林泰来答道:“我只听过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申家乃是吴县四大家族。” “虎丘属于苏州城两县里的长洲县!”唐老头说:“这个徐家本是巨富,但上一代和这一都出了进士,所以越发的显耀了,成为苏州名门! 徐家这一代的头面人物叫徐泰时,万历八年进士,是首辅申阁老亲自帮忙连举人带进士一起通关的! 别的不说,拙政园,还有东园也叫留园,都是他的产业!” 林博士:“.” 都知道苏州园林众多,但几百年后,只有拙政园和留园成为了5A级景区。 现在这个叫徐泰时的人,同时拥有留园和拙政园,称一声园林之王也不过分啊。 果然是卧虎藏龙! 唐老头最后说:“这位徐泰时徐老爷喜好声色犬马,又富贵豪阔,不过如今人在京师做官呢。 而苏州教书公所的总管就是徐家人,但都知道,这总管其实是徐泰时徐老爷的代理人。” 林泰来学完知识后,也没多想,又吩咐说:“明天我带阿文阿武去南濠实地勘察,看看能否找到合适屋舍。 如果自己找不到,就通过县衙喊个牙人,帮忙寻摸地方。” 第24章 这个老大也不行 第24章这个老大也不行 及到次日,大明苏州府吴县安乐堂鱼市组坐馆、一都分堂筹办人林泰来,带着文武二捧鞭护法踏上了新的征程。 还是老路线,坐船沿着胥江,来到胥门外下了船。 站在岸上,林泰来的目光立刻就被不远处的大院吸引过去了。 这处大院背靠护城河,占地很大,因为长长的院墙阻隔视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 但外面人却能望见,院中有一座三层高楼,拔地而起,俯视着南濠大街和胥江水面的风光。 林博士油然而生的感叹道:“扼胥门而控胥江,镇南濠而达上塘,这里真好!若能作为堂口地址就完美了!” 跟班张家兄弟抬头望过去,顿时无语,“坐馆你清醒点!那里是姑苏驿!” 这里可能是全江南最宏丽的官方驿馆了,而且是近些年新修的。 一般的过路办事小官吏都没资格住在这里,论起地位类似于几百年后地方官府的高配版招待所。 林博士第一个看中的地点,就很不现实。他只能带着两个小弟,继续在南濠大街上转悠起来,寻觅着适合作为堂口的地点。 鹤立鸡群的林博士,特征实在太明显了,当即就有路人认出,这位就是昨天从胥门打到阊门,连挑三大名妓的壮士。 随即又想起,校书公所昨天发出的找人悬赏. 两个时辰后,林泰来和两个小弟坐在茶摊上,喝茶解渴。 街面上出现了十几个比较专业的棍徒,手持棍棒,站在了茶摊外面。 有个手持齐眉棍的头目开口道:“兀那汉子!昨日伤了人还敢出现!与我们走一遭校书公所!” 林博士轻蔑的扫视几眼,暴喝道:“滚!” 那十几个棍徒顿时就围了上来,显然也是早做好了动手拿人的准备。 林泰来娴熟的两手一伸,张家兄弟连忙打开怀中的布袋,取出了铁鞭,一左一右送到林泰来手里。 大部分人看到两条竹节鞭,都会吃一惊。在多数人印象中,这是小说里才有人用的兵器。 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就兴奋起来了,今天又有好戏看了,大都会就是这点好,花边新闻多! 林博士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提着铁鞭,大步走出了茶摊,而对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过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逐渐接近了武器攻击范围,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头目打算借着武器更长的优势,先下手为强,所以他慢慢抬起了齐眉棍,开始蓄力! 只要这个巨汉进入攻击范围,就会狂风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举起铁鞭,刚猛无匹、气势惊人的大喝道:“我乃县衙粮科书手林泰来,谁敢动我!” 举着棍棒的众棍徒:“.” 虽然书手是个临时工,但谁知道临时工后面的人是谁? 再说县衙粮科是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大得很,能在粮科当书手,必定不简单。 林博士气势汹汹的走到棍徒头目面前,发动了口水喷脸的攻击。 “我今日在此办公差,你这烂仔竟敢聚众当街阻拦官差办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棍徒头目还在举着齐眉棍,敌人也进入了攻击范围,但齐眉棍却迟迟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是个壮士,打架却扯个官差身份出来,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林泰来出其不意,突然势大力沉的挥鞭一击,直接打中了棍徒头目的肩胛骨。 那头目惨叫一声,齐眉棍从手里掉了下来,还没再反应过来,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长腿踹倒在地。 看到头目被打,众棍徒对着林泰来怒目而视,又愤慨的蠢蠢欲动。 林泰来二百多斤体重踩着头目的脸,举起铁鞭指着众棍徒,嚣张的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打人?够胆量就上来聚众殴打官差,牢饭管够!”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博士将铁鞭交给两个小弟,然后提着棍徒头目扬长而去,一时间无人敢挡。 整个过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让路人们迷惑不解的是,这位壮士到底是写写划划的书手,还是负责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横塘镇的船上,张家兄弟只能五体投地的佩服说:“坐馆威武!宛如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林博士一边用河水泼着棍徒头目的脸,一边谆谆教育小弟说:“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这样懂得食脑,如此才能长久!你们都学着点!” 张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里的铁鞭,不知从何学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书手所感动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禀报了。 虽然他们把头目丢了,虽然他们没有把目标人物抓回来,虽然他们不能给目标人物半点教训,但他们好歹知道了对方姓名来历,也算对得起大水喉给的工钱了。 校书公所的总管姓徐名元景,的确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业的,虽然富有,但称不上贵。 这两代才真正发达了,家族出了俩进士,升级成了宦族。 “对方是县衙粮科书手?”徐总管质问道:“所以你们不敢擅自抓人?” 众棍徒一起点头,“对方有县衙背景,我们怕徐老爷您难做,所以就谨慎的暂时按兵不动,先回禀过来。” “我呸!县衙又有什么难做的!”徐总管骂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他是哪个县衙的?” 众棍徒:“.” 苏州城分了两个县,所以有吴县和长洲两个县衙。 那个姓林的也没说自己是哪个县的,他们当时被感化了,也没敢多问话。 “一群吃白饭的蠢货!”徐总管气也打不出一处来,随后判断说:“既然在南濠活动,那就大概是吴县的!” 于是徐总管起身就进城,往吴县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后,又来到主管娱乐业的礼房,找那礼房的韩司吏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粮科的章廷彦正在翻检钱粮图册,寻思着从哪里多搜刮一点出来。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征缴去年欠税。县里老爷们为了考绩着急上火,已经下了死命令,粮科的压力很大。 不要小看粮书手里的图册,这都是粮科吏员的私人宝藏,添一笔减一笔,都有可能导致一个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礼房的韩司吏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的说:“你们粮科太过分了!” 章粮书十分纳闷,你踏马的一个边缘部门、放屁都不响的吏员,谁给你的胆量在粮科重地大呼小叫? 碍于同僚脸面,章粮书还是耐心问了句:“韩老弟这是何故?” 韩司吏怒道:“你们粮科是不是有个叫林泰来的书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校书公所总管来我这里控诉了!” “真是混账东西!”章粮书勃然大怒。 给你林泰来的任务是,马上去一都插旗,充当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来这两天却总在南濠打打杀杀,踏马的跟欢场娘们纠缠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应该给点教训了! 当晚林博士正在吃鱼时,忽然有个同样没有编制的衙役来传话,说章粮书让他明日去校书公所赔礼。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没有编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说让你自己去。” 老大去还是不去,就是两种态度。 对此林博士连连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个不能为小弟扛事的老大。 现在这些老大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了? 但林泰来并不害怕,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章粮书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 第25章 文坛太黑了 第25章文坛太黑了 一夜无话,林泰来上船出发,前往阊门外的上塘。 唐老头嘀咕说,坐馆往苏州城跑的太勤快了,已经忘记了鱼市才是根本之地。 通常意义上的某某城,一般指的是城墙之内的地区,在城墙里才能算市区。 但苏州城却不一样,上塘、山塘、南濠这几个大商业区全在城墙外,人口密度比城里还大。 所以苏州城这个概念,往往也包括了从城墙外扩展出去的市区。 在文娱行业颇有影响力的苏州校书公所,就位于阊门外的上塘。 林博士带着捧鞭护法,抵达校书公所的时候,又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大门里外。 昨天抓来的那个头目,此时还被林博士提在手里拖着走。 见状林博士默默的掐着这头目脖子,像个小鸡仔一样举起来,对打手们商量说:“他还活着,麻烦你们让让?” 此后就很顺利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的大门,又被引到前堂。 此时明堂坐着三个人,一个员外富家翁打扮,一个是吏员袍服,另一个却是头戴唐巾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士直裰。 林泰来猜测,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人必定是公所的管事人物了,而吏员身份的那个,八成是县衙的人。 其实对这两个人,林博士都不在意,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个文士。 此人娃娃脸,所以看岁数看不真切,但约莫四十左右。 再细看身上穿戴镶金嵌玉的,手里拿的象牙折扇,绝对是个既富又贵的人物,比另外两个人值得关注多了。 可能是害怕林博士用物理来说服人,所以没叫他上堂,只让他站在外面月台上说话,而两个小弟更只能在阶下了。 堂上三人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宛如审案的老爷,高高在上的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博士完全没鸟这个在他眼里只能算鸡头的总管,只转头对那名看起来富贵文士搭话说:“这位先生气宇不凡,见而忘俗,敢问是哪位当世高人?” 在日常生活中,林博士根本接触不到士大夫圈层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搭话机会,说什么也得试试看。 就是林博士与这文士的身份差的太远了,出于修养,这文士随便应付了两句说:“余不过松江冯家一无名之辈,不敢称高人。” 虽然语气谦逊,但充满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内涵就是,你也别问我是谁了,你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林博士却感觉,这味道太对了,这就是世家子的口气! 就算是客客气气的拒人,也要下意识的点出家名。 根据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林博士脑子里迅速把江南的世家想了一遍,立刻就接上话说:“可是文所公当面?” 那文士顿时就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震惊的失言说:“你这样的人,也能认出我是谁?” 如果是同一圈层的文宦世家人物,能猜出自己很正常,毕竟熟悉这个圈子。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社会底层,不知道是书手还是打手,反正跟文宦世家圈子完全不相干。 但却能一口道出自己是谁,就很令人吃惊了。 林博士心态很好,就是随便押宝而已,押不中也没损失,要是押中了,机会不就来了吗? 此时脑中又闪现出这位富贵文士的资料:冯时可,字元成,号文所,出身松江狗大户冯家,父亲四铁御史冯恩。 此人隆庆五年的进士,特别喜好交游,人脉极广,交友几乎可以写成半本晚明文学史了。 又,此人目前赋闲在家,不知为何出现在苏州。 冯时可实在忍不住的好奇的问:“你怎么能认出我的?” 林博士没有接上这句话,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原来是当年四铁御史的后人,不知四铁御史可曾健在?” 听到说起父亲,冯时可站了起来,向东面行了个礼,然后才答道:“家父九年前辞世,寿止于八十一。” 林博士叹息几声,很感慨的说:“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可惜了! 想当年,令尊在南都大力扫黑除恶,人称冯青天,一条水火棍打遍南都无敌手,号称江南第一棍棒” 冯时可愕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听起来似乎挺带感。 林博士收住了口:“不好意思,我都是听某本网文,啊不,民间故事里讲的,一时口快了,污了贵人的耳朵。” 冯时可却有点惊喜:“民间故事?真有关于家父的民间故事流传?” 想想民间故事流传最多的,都是什么样的官员?比如包公,比如狄仁杰,所以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青史留名。 林博士笑道:“在下确实听过一些。” 冯时可兴奋的拍案道:“会说话就多讲讲!” 突然堂上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无语的看了眼冯时可。 虽然冯老爷你适逢其会,但别跳出来捣乱啊!你这聊起来还没完了! 堂上三人中,另一个是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帮腔说:“林泰来!问你话呢!” 林泰来根本不稀得搭理另两个乐色,只管与冯时可搭话:“冯老爷,你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冯时可虽然富贵,但本质上是个爽朗人,既然说话投机,就爽快的答道: “太仓弇州公马上要到苏州来,欲亲自主持文会,这是近十年来的最大文坛盛事了。 我这是想着,如何欢迎王公啊!对了,你知道弇州公是何人吧?”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一般人可能不懂其中意思,但熟悉文学史的都明白! 弇州公就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当今文坛公认的扛把子! 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这就相当于武林盟主要召开武林大会!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又又又又要评选复古派宗门五子了?” “你这都能猜出?”冯时可再次震惊! 这个不知道是打手还是书手的壮汉,也太懂文学行业了吧?这连续四个“又”,说明他是真懂的! 这比能猜出自己身份,还要令人惊讶! 王世贞是复古派大佬,主盟文坛以来,先后评选过广五子、继五子、末五子三代复古派宗门人物。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就理解成“云鹤九霄”。 如今末五子大部分老的老死的死,撑不起宗门了,所以要再评选一次新的五子组合了。 而且这是王世贞在世最后一次评选五子组合,再过几年,王世贞就去世了。 此时林泰来忽然又想起,冯时可就是历史上的“文学中兴五子”之一,就是水分特大. 大明这文坛也太黑了!林博士心里忍不住叹道,冯时可这水货都能被评选为“文学中兴五子”。 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要巴结眼前这个水货。 不要养书,要追读啊!!!!这直接关系到起点给的推荐力度,拜托了诸君!!! 第26章 能不能好好说话? 第26章能不能好好说话? “冯二老爷啊.”悄然之间,林泰来对冯时可的称呼稍微变得更亲近了。 见对方没有表露出反感,林泰来才继续说:“恕在下直言,您想入选新五子的难度很大。真不是说冯二老爷您不行,而是对手很多很强。” 冯时可风轻云淡的说:“我到苏州来,只是拜访旧友,以及参与文坛盛会而已。些许虚名,并不放在心上。” 林博士仿佛没听见冯时可的话,继续说:“在下认为,新五子中,有两个位置已经固定。 其他人只能争夺其余三个位置,胜算最大的有七八人,既然冯二老爷无意于此,那就不用赘述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在你们外人眼里,怎么看待新五子人选的。”冯时可忽然很热心的问道。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心里快气炸了,你们两个真没完没了是吧?费尽力气把林泰来叫到公所,是干什么来了? 如果是平常人,早就被按住打了,哪还有机会和贵人聊天。 但林博士不是平常人,公所这边也不愿直接动粗,所以才让林博士争得了一点话语权。 徐总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了响动,打断了越谈越投机的两人。 但徐总管又不能对冯时可撒气,便压着情绪说:“冯老爷是贵客,但是不是先等一等?我们公所找这个姓林的,还有账要算。” 冯时可本来对算什么账是没兴趣的,但现在就有兴趣了,好奇的问:“他做了什么事,叫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徐元景怒道:“我苏州城花界四大金花,他一下午强挑了三家!” 冯时可不可思议的看了眼林泰来,“强挑?难道你不给钱白嫖?” 林泰来:“.” 不知道想用诗词抵账,算不算白嫖? 徐总管反倒先急眼了,如果传出了被一个粗汉放倒所有护院然后强行白嫖的风声,那几个美人的逼格还要不要了? “冯老爷莫要乱说!”徐元景连忙叫道:“只是此人恃强逞凶,无缘无故殴打各家护院而已!” 冯时可难以置信,据他所知,花榜前列档次的护院少则七八,多则十一二,都是很强健的人。 林泰来虽然看起来非常高大威猛,但要说他一个人能连挑三家护院,鬼才信! 感到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冯时可不悦的说:“徐总管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休要拿我当黄口小儿欺哄!” 徐元景顿时也来了脾气,你冯老爷虽然是贵客,但总在这里捣乱就过分了,他们徐家一样也有贵人! “我们公所的事务,就不劳冯老爷过问了,也不必向冯老爷解释。”徐总管稍微强硬的回了一句。 冯时可想到自己是个外来者,也就不打算和徐总管计较了。过江龙让着点地头蛇,这点涵养还是有的。 但在这时候,林博士突然向前一步,靠近了门槛,对着徐总管大骂道: “你这个忘八头子,是不是当了总管就忘了本,胆敢对冯二老爷无礼! 我林泰来真就看不过眼,你怎么配跟冯二老爷耍脾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元景:“.” 等反应过来开后,徐元景勃然大怒! 所谓忘八就是后世所说的龟奴,风月场男性杂役的统称。 徐总管自认也是有身份的人,没想到冷不丁的被骂成忘八头子! 虽然本质上说的也不算错,但不生气就不是男人了! 徐总管怒不可遏的举起茶杯,狠狠向林泰来砸过去,但被林泰来敏捷的闪避了。 茶杯摔在了外面石阶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是一个号令,十数手持棍棒的打手顿时从前院影壁后闪了出来。 林泰来娴熟的伸出了双手,张家兄弟麻利的窜上台阶,同样娴熟的将两条铁鞭放入林泰来手中。 此后林泰来跳下月台,在院中与打手们游斗起来。 来之前,林泰来在衣服里套了几层牛皮,抗打击能力更强,身上偶尔挨一下棍棒影响不大。 但打手们只要挨上一鞭,基本就要伤残了,减员更快。 三十多回合过后,冯时可扫视着满院的伤员,再看看一柱擎天的县衙林书手,久久无语。 大概也许可能,徐总管刚才并没有侮辱自己智商?这位林壮士确实有连挑三家的能力? 这踏马的到底是书手,还是打手? 林博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用铁鞭指着徐元景徐总管大喝道:“我就问你,能不能对冯二老爷好好说话?” 卧槽尼玛!徐总管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经冲上去把林泰来砍死了! 冯时可赶紧抬起手说:“啊,算了算了!这位书手,先放下你的铁鞭!” 此地主人徐总管势孤力单,弱小无助,已经不方便说话了。 冯时可便又代替徐总管,对林泰来问道:“先前你为何连打三家门院啊?” 林泰来冷哼一声,随手挥动铁鞭说:“在下只是慕名前往,想要与美人们深入研讨诗词而已。 但他们各家狗眼看人低,作为开门迎客的场所,却忘了待客之道四个字怎么写! 他们就像徐总管一样,不会好好说话!在下不得不仗义出手,惩戒一二,叫他们吃个教训!” “深入研讨诗词?”冯时可十分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刚才他有多怀疑,徐总管在侮辱自己智商;那么现在就有多怀疑,林泰来也在侮辱自己智商! 林泰来回应说:“冯二老爷如若不信,在下每家都题壁留诗了,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又问:“都是什么诗?读来听听?” 一直在装死的徐总管忽然叫道:“不要读了!” 冯二老爷今天可能是来谈大业务的,如果本来意愿上肯出一百,听完那几首诗后,也许就变成五十了。 “就算留了几首歪诗,想必也是代笔之作!”徐总管不服气的说。 冯二老爷很较真的说:“那我现拟个题目,一试便知。”又对林泰来说:“就以你这次打三家的事情为题!” 林博士稍加思索,出口朗诵说:“花场名姬多发颠,春来争榜太飘然。人生有打须当打,一棒醍醐灌醴泉!” 冯时可先是愕然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这个棒,它正经吗?” 林博士无辜的说:“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这可是正宗的佛门典故,冯二老爷你想到哪里去了?” 冯时可摇了摇头,叹道:“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 这次换成林泰来好奇了,连忙问道:“乃何人也?” 冯时可答道:“你们姑苏的张幼于!” 林泰来:“.” 冯时可又补充了一句:“感觉你们一样变态!” 林泰来慌慌忙忙的摆手:“不能比!不能比!在下何德何能,敢与张幼于相比!” 这位张幼于堪称晚明第一变态,怪诞型名士的代表人物,敢穿女装上街的,醇厚端方的林博士真心比不过。 此后冯时可又转头对徐总管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让我碰上了,那我就来做个和事佬! 被打的那三家美人,我都包下了。等弇州公到了苏州,我保准把她们送到弇州公身边服侍! 这也算是能弥补她们的损失了,如何?” 徐总管掂量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如此也可,我替她们应承了!” 能服侍天下文坛盟主,都是涨身价名望的机会,想必那些美人没什么不同意的。 然后徐总管又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苏州美人服侍王公,便不许再有南京来的美人一起!” 不是徐总管做人敏感地域观念严重,说起来也很气人。 当今苏州城本土第一等级名士里,王稚登与南京秦淮河的马湘兰处CP,张幼于与南京秦淮河的赵彩姬处CP。 本来风头就不如人,现在又出了个连打三家还写诗贬低本地美人吃里扒外的林泰来,简直岂有此理! 第27章 一波又起 第27章一波又起 松江府与苏州府比邻,同样名人辈出,两边士人交往十分密切。 比如前年才挂掉的原首辅徐阶就是松江府的,近些年名声鹊起的董其昌也是松江府的,如不出蝴蝶效应,下届状元也是松江府的。 所以出身松江府狗大户并中过进士的冯时可,在隔壁苏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很是有几分面子的。 在做人敞亮的冯二老爷的斡旋下,县衙打手兼书手林泰来与校书公所的纠纷暂时就算翻篇儿了,至少在表面上是。 但徐总管暗暗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把冯时可许诺的好处吃下后,就在苏州城娱乐圈彻底封杀林泰来! 在场的吴县县衙礼房的韩司吏目睹全程后,唉声叹气的先行告辞了。 那粮科章廷彦说是让林姓书手前来赔礼道歉,结果就是手持双鞭来赔礼? 算了算了,既然事情已经表面解决了,就不要再多事了,混官场就讲究一个难得糊涂。 眼看一切风平浪静,徐总管开始与冯时可商讨,应该怎么欢迎即将到来的王世贞大盟主了。 此时忽然有个杂役跑到前院,对着明堂里大呼小叫:“总管不好了!在花魁白美人那边,又有几个人打上门去了!” 杂役口中的白美人,就是上届苏州花国榜的状元,号称清倌人的那位,前天被林泰来挑掉的三家之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感觉自己的心态要炸了,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端端的秦楼楚馆、章台花场,什么时候成了打打杀杀的行业? “不是另派了人护院么,那就打回去啊!”徐元景站起来,脸色狰狞的厉声叱道。 那杂役禀报道:“已经打赢了!” 徐总管脸色稍平,又喝问道:“那还有什么可禀报的?” 杂役赶紧解释说:“打完了才发现,领头人是张幼于老先生啊,他躺在大门口不走了! 白美人那边也没法子了,只好来禀报徐老爷,求徐老爷做主啊!” 徐元景只感到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的跳,破口大骂道:“张幼于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匹夫!又发什么癫!” 看着徐总管气急败坏的模样,旁边林博士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俊不禁的差点就笑出猪叫声来。 这张幼于果然行事怪诞,难怪刚才连冯时可作为朋友,都说他是个变态。 后世搞历史研究,但凡只要提到晚明士风狂怪,就必然绕不开张献翼号幼于这个人。 林博士用一句话总结,此人在大明文坛里是搞行为艺术最出名的,在行为艺术行业里又是文化水平最高的。 大名鼎鼎到上了中学课本读物的袁宏道,曾经用“癫狂”两字来调侃张幼于,然后张幼于跟他绝交了 但不能因为此人疯疯癫癫、荒诞不羁就小看了,世界上疯子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装疯的都是艺术家。 十七岁时,张幼于就被苏州文坛已故老大哥文征明称赞为少年天才,顿时名声鹊起,与兄弟并称为苏州三张。 近些年,张幼于与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结果输了,于是变得更疯了. 能去争盟主就是实力的体现,虽然失败,但仍然是本地第一等级的名士,被认为具有无视礼法的资格。 如果将当下苏州文坛比喻成金庸武侠世界,张幼于差不多就相当于老顽童周伯通的江湖地位。 所以林博士就很好奇,徐总管会怎么应付张幼于这样的人。 只见徐元景黑着脸,朝向另一边的冯时可,“刚才听闻冯老爷你说,你和张幼于是朋友?” 冯时可连忙摆手,很真诚的说:“啊这.其实我跟他不熟!徐总管休要误会!” 随后冯时可又顾左右而言它,对报信杂役问道:“这个叫张幼于的陌生人,为何打上门去?” 杂役老老实实答道:“这老先生说,听闻前天有人为白嫖打遍名妓门庭,并强行题诗讽刺人心。 他觉得,这个行为很有一种嘲弄世情的讽刺艺术气质,所以有心模仿一下。 怎奈年已半百,筋骨老去,随从也不给力,便东施效颦了。” 林泰来:“.” 看了半天热闹,祸根竟然是自己! 徐总管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举起茶杯就要砸某县衙书手,但又悻悻的放下。 然后对冯时可吼道:“冯老爷!你方才主动说把事情都揽下了,你管不管?” 冯时可一脸懵逼,肇事祸源林打手或者书手在那边,你徐总管朝我冯某人喊什么? 徐总管脸上露出狠色,“若冯老爷你不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总管对林泰来说:“只要你现在去把那张幼于处理掉,我校书公所既往不咎,并且愿以重金聘你,负责安保!” 冯时可脸色微变,这徐总管也真是个狠角色。只要不是遇上那种怎么也打不过的变态,还是非常杀伐果断的。 林博士有点纠结的回答说:“在下除了县衙书手之外,还是县西安乐堂鱼市坐馆,以及一都分堂的筹办人,于江湖道义不能再接受其他社团的招纳。” 徐元景:“.” 冯时可:“.” 这个看起来不正经、写诗也很不正经的县衙书手,还真是个打手?难道想横跨两道,黑白通吃的吗? “苏州这地方太邪门,奇人异事也忒多了些。”冯二老爷喃喃自语。 当今文化圈很卷,难道底层也这么卷了?一个社团打手居然都能写诗了。 两人刚从惊愕中回过神,又听到林书手拍着胸大肌,慷慨激昂的表态说: “不过在下先前已经答应与校书公所握手言和,按照江湖道义,既然又事情因在下而起,那就该由在下料理! 徐总管勿虑,在下这就去把那张幼于老先生处理了!” 林博士想的很明白,那张幼于好歹是一个本地顶流名士,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去碰个瓷,蹭蹭流量,刷刷名声,不算过分吧? 说罢,林泰来转身就走,文武兄弟捧着铁鞭,连忙跟上。 冯时可有点慌了,瞧林泰来这杀气腾腾的架势,怕不是真去把张幼于“处理”了吧? 虽然张幼于是个变态,但也是个文化圈的变态啊! 于是冯时可连忙在后面叫道:“别!林书手慢着,我跟你一起去,有话好好说!” 第28章 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第28章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校书公所在上塘,苏州花国榜白状元住所在虹桥边,相距并不远。 林泰来只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门额“天香”的大门,边上白墙有一片坑洼不平,似乎被刮了一层。 只是此刻“天香”大门的门洞里,躺着一个人。 又走近了看,此人身穿五彩斑斓的长袍,头上一顶红色帽子,脸上还带着个仿泥塑神像的面具,露出的胡须鬓角都是花白色,手里拎着个酒葫芦。 以上穿戴算是平平无奇,不值得林博士大惊小怪。 但这老者还光脚蹬着一对草鞋,让林博士感受到了一股绝世高手的气息! 院内一排打手虎视眈眈,但又不敢上前去碰这个还在躺着喝酒的老头。 至于老头带来的随从们,却都已经被打倒扔了出来。 “幼于前辈!幼于前辈!”冯时可站在大门外,对着彩衣老者叫了两声。 彩衣老者听到后,翻过来起身,带着醉态半躺半坐的靠在门壁上,吊儿郎当的回应说:“冯二爷又来苏州大撒币了?” 冯时可:“.” 林泰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张幼于死了后,没人给他正经立传,也没啥人给他整理着作。 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冯时可扭头就对林泰来道:“麻烦你去让幼于前辈清醒清醒,但不可伤人。” 林泰来个头太高,于是就在张幼于身旁蹲了下来,俯视着说:“老头,听说你在文坛很能打是吗?” 张幼于透过面具,斜着眼答道:“怎么?你想试试,在老夫身上蹭点名声?” 林泰来:“.” 这老头行事疯癫,但却又很通透啊。 林博士决定换个方式,指着院内的打手们说:“你打人都没力气,只能躺在这里,还说是文坛名士?” 张幼于不屑的说:“故作奇谈怪论惊人之言,都是老夫玩剩下的!” 林泰来蹲在门洞石板上,伸手夺过酒葫芦,“咔吧”一声响,用力捏碎了。 虽然张幼于带着面具,看不到脸色,但胡须明显颤抖了几下。 林泰来将碎片扔在地上,“混文坛确实需要有力气,但是.” 然后又傲然道:“学我者生,仿我者死!听说你今天想模仿我?” 张幼于顿时惊到了,“原来你就是敢于打破常规,用武力推销诗词的县衙林书手!” 林博士嘲笑道:“但是我没有躺在大门口啊。” 张幼于终于感觉老脸有点挂不住,爬起身就想走,但却被林博士牢牢按住了肩膀,顿时动弹不得。 林博士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刚才说的没错,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又见林博士蒲扇大的手掌攥着老先生的肩膀,文质彬彬的说:“晚生久仰幼于公大名,今日终得识荆,愿得一二指教,此生不为憾也!” 张幼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这是完全不讲究两厢情愿,从自己身上硬刷名声? 有那么一瞬间,张老先生也恍惚了,自己和被打的三家名妓似乎没区别? 然后他看向冯时可,面具后的眼睛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想看笑话的冯二老爷双手笼袖,两眼望天,欣赏着门额上的“天香”两字,仿佛没有接收到求救信号。 张幼于被迫营业,便开口道:“且让老夫看你到底有几分才华,来对句!一个字,红!” 林泰来想都不用想,直接说了一个最常见的对法:“绿!” “红花。”张幼于再次加字,还是很平常的字眼。 从所用的字眼可以看出,张老先生就是拿小童蒙学的字词糊弄,根本不打算给林博士出彩的机会。 甚至还可能是暗暗嘲弄,林泰来就是个蒙童的水平。 这么简单的字眼,林泰来还是不用想,就对上了:“绿叶!” “太俗!”张幼于鄙视说。 于是林泰来再对:“绿树!” 张幼于故意嗤声讥讽道:“还是太俗!你就这点水平,还想打遍文坛?” 林泰来忍无可忍,终于解放天性,不走寻常路的对了一个:“绿帽!” 张幼于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红花对绿帽,这才有意思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插话说:“这也能算工整?“ 张幼于反倒替林博士解释说:“看那行院卖笑人家里,是不是经常用花来比喻美人?比如花魁娘子,又比如名花榜之类的。 但同时,行院人家里也有男性,冠以龟奴忘八之类的称呼。 当年太祖高皇帝有旨,此辈人物必须带绿头巾,以示与良家子区别。 所以这就叫绿帽啊,与同为行院人物的红花相对,有什么不工整的?” 冯时可下意识轻轻点头,这样说来,真算工整? 张幼于瞥见轻轻点头的冯时可,又出了一个上句:“刚才被打断了,那就重来!上句是轻轻。” 林泰来仔细想了想,如果对“重重”,只怕又要被嘲笑为俗,便换了个词对道“细细”。 “轻轻点。”张幼于加了一个字。 林泰来寻思,点可能是雨水的点,那朝这个方向去预判,就强行对了个:“细细吹。” 如果下面是“雨轻轻点”,就接着对“风细细吹”,没毛病! “轻轻点猪头!”张幼于却不按常理加字,指着冯时可很戏谑的调侃说,算是对刚才求救无果的报复。 林泰来下意识的对道:“细细吹细细吹.凤箫!” 张幼于愣了愣,你这小年轻,竟然比老夫还变态!社学蒙童级别的对句,你也能强行开车! 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也愣住了,这林书手果然不是正经人!这对句绝对不正经! 趁着林泰来松手,张幼于赶紧爬起来,大笑道:“不用再试了,果然同道中人!心有天性,不拘于矫饰!” 几个随从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张幼于。 此后张幼于随口对林泰来邀请道:“其实你墙壁上的几首歪诗我都读过,还算是欣赏。 虽然词句浅显,但寓意深刻,充分表达了世风日下的讥讽.去我家里喝酒?” 你早说这么几句,不就早完事了,何至于还要我卖力气?林博士心里嘀咕着,嘴上很实诚的答道: “不去!听说你家里酒少到喝不醉人,太穷了,一点享受都没有!” 张幼于气恼的对左右说:“以后别叫我先生了,越叫越穷!都要叫我大朝奉!” 冯时可拖着张幼于就走:“前辈别在这现眼了,今日我请你一醉方休!” 然后又回头对林泰来说:“等我得了空再访问你!” 林泰来目送冯二老爷离去后,转身就朝县衙而去。 自己去校书公所,是章粮书让去的,事后总要有个结果汇报,这是官场职场的基本程序。 再说五钱小妹案件快开审了,该去县衙打听一下,别有什么变故。 求最后一天月票了!!!就差几十张满一千能抽奖了!!! 另外这周小喇叭没推上,因为可能就差几十个追读。。。。只差几十个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第29章 雁过留声 第29章雁过留声(求月票!) 不过林泰来从白美人家天香门走向巷口时,几步后又停住了,他总感觉还少点什么。 于是林泰来又转身返回去,重新站在天香门里,一干还未散去的护院顿时又紧张起来,齐齐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朝着院内大喝道:“今日我替你们白家解了围,为何一点谢意都没收到?” 按道理说,林博士今天把捣乱又难缠的张幼于弄走了,算是帮了大忙。 此院的老鸨子或者管事大忘八,应该出面招呼几声,请进去喝杯茶水,表示一下感谢。 喊了几声后,院里还是没动静,仿佛那些长袖善舞的老鸨子,曲意逢迎的忘八都是人间幻象。 林博士有点生气了,虽然自己是个没钱没势的底层人士吧,但对方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他便冷笑着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如此狗眼看人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护院打手们顿时有点慌了,虽然他们人多,但一点信心都没有。 难道今天为了一点薪资,要全部捐躯在这里? 林泰来蓄势待发,一步一步向前走,白家的护院打手们惊慌失措,一步一步向后退。 林博士一直走到了门房边上,又很有节奏的喝道:“今日,白家对我林泰来无礼!一切,都是白家逼我的!所以,接受我林泰来的怒火吧!” 两个跟班张家兄弟立刻上前,娴熟的将铁鞭往坐馆手里塞。 林博士不满的瞪了眼张家兄弟,这默契还需要磨合啊,看不出他走到门房边上,是为了什么吗? 这种地方,经常有文人墨客往来,所以门房也放了笔墨,方便访客留字。 只见林博士推开张家兄弟,在门房桌上抢了笔墨,转身就在大门外白墙上写字! 护院打手们:“.” 这位壮士,你如果又想题诗就早说啊,吓唬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人作甚? 有个打手问头目:“咱们就看着他胡写乱画不管?” 头目不耐烦的答道:“写字那属于文人的事务,不归咱们这些护院打手管!” 那很敬业的打手又说:“可咱们真不拦着他也不好吧?上次那一首,就坏了白姑娘的名声。” 头目很机智的说:“你我又不认字,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万一是褒美白姑娘的呢?” 其余打手们顿时就认识到,他们和头目之间的差距了。 在大门外墙上,林博士一挥而就,写了两首诗,扔下笔就走了。 上次开总结会讨论得失时,唐老头说到过的,前戏、高潮之后要有足够的余韵,好让人回味。 别人是名士,说走就走了无所谓,不差这点曝光度。 而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平时根本没有曝光度可言,不留点什么痕迹,谁能知道自己曾经和名士谈笑风生过? 这就是林博士去而又返的原因,正所谓雁过留声! 刚才奇装异服的张幼于在这里闹腾时,就有不少人围观了,此时还有看热闹没走的,立刻就涌上去看诗词。 只见第一首是:“答冯文所公戏作.一棒醍醐灌澧泉。” 第二首题目是《与张幼于公戏言可憎》,正文是:“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题目里又是冯文所又是张幼于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硬蹭! 看完了后,人群里便有人叫道:“跌了跌了!白美人的出阁身价又跌了! 上次说猫儿叫春,这次又对应臭鱼烂虾,价格怕不是又要腰斩!连我都可以考虑出价了!” 又有人讥讽道:“你眼里只有清倌人三个字,浑然看不到前几句对这世风的嘲弄? 啊,对了,白状元身价跌成这样,不知道最后到底花落谁家啊?” 护院打手们姗姗来迟,很职业的拿着工具准备刮墙,将两首诗词毁尸灭迹。 但他们忽然发现,不远巷口有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手里把弄着铁鞭,和蔼可亲的盯着这边 林博士一直在巷口站到了下午,才心满意足的施施然离去。 果然想混文坛,首先就是能打,不能打就没得混! 如果自己镇不住场子,墙上的诗词保存不了一会儿,追读数据肯定上不去。 前面几篇诗的追读数据不行,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走的太早,很快就被清除了? 所以自己是不是应该旧地重游,把那几首诗再写一遍? 来到县衙后,进入东院粮科公房,向章粮书抱拳为礼,禀报道:“在下从校书公所回来了!” 章粮书抬起眼皮,问道:“为何如此之久?结果如何?” 林书手如实答话说:“在校书公所遇到了贵人,贵人被我才华所折服,仗义疏财替我斡旋一二! 其后有本地名士张幼于到花榜状元白美人家惹事,校书公所也束手无策。 于是我再次用才华折服了张幼于,替校书公所摆平了这次事故,然后就算和校书公所和解了!” “放你的屁!”章粮书拍案喝道:“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是个天才,怎么可能被你的才华折服?” 然后又听到章粮书说:“别以为我是个瞎子聋子!我也派了人去校书公所大门打探的,亲眼看到你手持凶器连伤十几人! 然后又亲眼看到你捏碎了张幼于的酒葫芦,还掐着张幼于的脖子威胁他!” 他本来是想给林泰来这个新收的马仔一点教训,算是敲打一番,让桀骜的林泰来长长记性,学学怎么当小弟。 可是没想到,林泰来没吃到教训,反手又把对方教训了。 林书手辩解说:“你派的这探子也太片面了,眼见不一定为实。” 章粮书不听解释,训斥说:“我是说,让你去赔礼!你知道什么叫赔礼么!” 他生气是因为林泰来服从性太差,眼中毫无纪律,总是擅做主张! 林泰来嘀咕说:“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兴于诗,立于礼;礼之用,和为贵;动之以礼,善也。 在下今日一切行径遵循圣人教导,结果也很好,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赔礼了?” 章粮书:“.” 糟糕!听不懂他说的话!掉书袋可能还不如这个社团打手!怎么办? 这届年轻人太难带了! 求月票啊,上个榜单有助增加曝光度,请大家支持 第30章 没钱就不能招人? 第30章没钱就不能招人? 看章粮书脸色不太好,林泰来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关于孝女为父报仇杀人这案子,似乎后天就要开审,知道县尊会怎么判吗?” 章粮书答道:“我对县尊说,江南巡按即将按临苏州府,听说这位邢巡按是一个很注重名声的人物。 县尊如果办件影响力大、又能彰显义理的案子,对于巡按考察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这案子问题不大,而且和义堂那边最近也很低调,并没有为武一魁出头的意思。” 如此林泰来就放心了,还是章粮书这种老衙门办事妥当,能巧妙的利用各方心理。 然后又听章粮书沉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但你不要忘记你承诺过的事情! 我不想整天听到你搞东搞西、不务正业的花边新闻,去一都插旗的事情不许再拖延!” 林泰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闲着,“我打听过了,申家义庄才搞了区区二百亩地,咱们县衙也不差这二百亩钱粮,何至于如此着急?” 章粮书驳斥道:“难道你没听说?在隔壁松江府,前些年连一个致仕的徐首辅都占了几万亩地! 现在申家有一个正在任的首辅,如果不加以限制,最后又能占多少地?你觉得这还是小事吗?” 林泰来叹道:“是啊,特别是申家还在您负责的区域内插旗扩张。 他们隐匿的钱粮越多,您的分润就越少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忍,换成我是绝对不能忍的。” 章粮书怒斥:“没有觉悟的东西!不会说话就滚!十日之内,我要听到你在一都插旗的消息!” 林泰来顺势告辞,带着张家兄弟上了船,回横塘镇去。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穿越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上流圈层的人物。 “公少有力气,任侠乡里,善使双鞭,其行不羁,常言以德服人。又好为诗文讽喻世情,人不解其真意也” 林博士坐在船头,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 张家文武兄弟问道:“坐馆这是说什么?” “我是提前预想,教以后别人怎么给我立传!”林博士很有感慨的答道,“免得跟张幼于一样,折腾半辈子,死了也名不见经传。” 到码头下了船,来到鱼市,林泰来对唐老头问道:“这两日,你招了多少人马?” 唐老头答道:“托坐馆的声威,有意向加入的人有十几个,但我暂时一个没招。” “为什么?”林泰来诧异的又问。 唐老头答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就几两银子,还要准备租堂口,哪有闲钱招人?” 林泰来不满的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这都什么老黄历了,没钱就不能招人?” “没钱怎么招人?”唐老头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林泰来随口道:“发出话去!就说安乐堂一都分堂即将成立,坐馆为双拳打爆和义堂的林壮士! 分堂有官府背书,县衙直接指定地盘,负责全县最富裕的一都片区! 在未来,分堂还将进军紧邻的南濠、上塘两大黄金商业区,发展前景十分广阔! 现诚招创业合伙人!有意加入者,先试用三个月,合格后就晋升为创业合伙人! 创业合伙人名额有限,暂定十八个席位,终身享受堂口分红,先到先得! 另外如果有带资加入的,优先获得成为创业合伙人的资格! 如果谁想跟咱们讨论月钱,就反问他有没有梦想,就质疑他肯不肯奋斗! 就告诉他不要把钱看的太重,就激励他说成长机会比月钱更重要!” 唐老头:“.” 年轻人套路深,他真感觉自己已经老了,有种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感觉。 林泰来长篇大论的指导完工作,又问道:“所以你大声的告诉我,没钱能不能办事?” 唐老头心头莫名的激情燃烧:“能!” 林博士不禁长叹道:“创业实在太累了,动辄就要手把手的教人。 如果任何小事都要亲历亲为,怎么腾出手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唐老头羞愧的低下了头,暗暗下决心,活到老学到老,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办事,让林坐馆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林博士拍了拍唐老头的肩膀:“汝乃吾之萧何也,后方就交给你了,我负责开拓前沿领域!” 唐老头建议说:“就算招了人,也是一盘散沙。不如从堂口借几个人充作头目,这样可以尽快成军。” 林泰来点点头说:“不但借人,还要借钱,南濠房租太贵了,超出了我的预算! 那些商家都是死要钱的生意人,不像来找工作的年轻人好忽悠啊。” 唐老头很想吐槽,非要把新堂口设在寸土寸金的南濠? 但他刚才意识到了自己和坐馆的境界差距,就忍住了,只建议说:“坐馆不要总是往城里跑了,明天去堂口借钱借人吧!” 林坐馆从善如流,次日就去了安乐堂堂口。 原先还不觉得什么,但时隔数日后,再次踏进堂口大门时,总觉得哪里都是破旧不堪,跟南濠那边的会所没法比。 听说林泰来到堂口借人借钱,陆堂主带着宋二头领、徐三头领一起接见了林泰来。 “什么?你想借五十两?”陆堂主惊叫出声。 林泰来如时道:“启动资金太缺乏了,可以用鱼市规费作为抵押!” 三头领徐大升本就对林泰来多有不满,趁机指责说:“哪有不向堂口上缴,反而要从堂口拿钱的分堂! 又是要钱又是要人,你这是企图把堂口掏空?”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找堂口借钱借人,是给堂口面子,这样对堂口更好。 不然等我找到别人借钱借人,头领们只怕晚上睡不着了!” 徐三头领回应说:“早就听说你与那和义堂范娘子不清不楚,当众打情骂俏,果然是别有心思了!” 林泰来怒道:“三头领你这当真是胡搅蛮缠!我与范娘子是清白的!再说此事与她何干?” 这时候,守大门的小喽啰跑到聚义厅外面叫道:“禀报堂主,和义堂的范大嫂已经到了外面! 她说要拜访堂主谈一件生意,另外想请林泰来一起见见!” 徐大升喝道:“林泰来!还说你们是清白?” 要写的事情有点多,不知从哪写起节奏好啊,脑子琢磨了一晚上。 另外感谢老书友“闲时玩玩”打赏的盟主! 第31章 你可能误会了 第31章你可能误会了 林泰来也挺无语,怎么范娘子如此碰巧的来了?而且竟然还指名要见自己,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天地良心,自己跟那位范娘子除了“偶遇”过两次面,然后她似乎很觊觎自己肉体之外,就真没什么关系了。 “带进来!”陆堂主对小喽啰吩咐说。 在社团行当跟文坛毕竟有很多不同,别人都主动登门了,不可能不见的,不敢见就意味着怕了对方。 林泰来心里挺疑惑的,这范娘子到底是心大胆大,还是有恃无恐? 和义堂与安乐堂之间算是敌对社团,她还敢主动来安乐堂的堂口?不怕被安乐堂扣住么? 正在不解时,便望见孝服红颜的范娘子走进了厅外的院里,在她身旁是横塘巡检司的王巡检。 林博士顿时恍然大悟,如果有王巡检陪同,确实能保驾护航了。 虽然安乐堂是县衙“罩着”的,与巡检司关系上互不统属,但也要给巡检司几分面子。 陆堂主先开口讽刺了几句:“王巡检好兴致,你也是横塘镇的地主,来我安乐堂,何必像是做客啊?” 这意思就是,你一个横塘镇的巡检司,这样帮着外面社团来本地堂口耀武扬威,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巡检也知道这样做事不地道,尬笑几声说:“范娘子并非要惹事,又怕你们多想,所以我就跟着一起来做个担保,绝非偏帮外面社团。” 作为堂主,撑起场子的话必须要说,但也不敢对巡检司太过。 所以陆堂主就不再“为难”王巡检,这才对不速之客范娘子说:“武堂主没了,你不在和义堂守着,来我安乐堂这里作甚?” 范娘子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而来,替人与安乐堂谈一笔买卖。” 她嘴上对陆堂主说着话,但眼睛却一直肆无忌惮的朝着林泰来那边瞥。 看在安乐堂众人眼里,更加狐疑了。 然后又听到范娘子说:“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与我相识,昨日他找到我,说是想招纳林壮士为公所教头。 但林壮士是安乐堂的人,听说还肩负重要使命,就委托我找你们安乐堂谈谈,能否将林壮士让给校书公所。” 听到范娘子的话,安乐堂三位头领惊诧莫名。校书公所那种城市里的行业社团,与他们这种乡下实地社团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两天他们一直在横塘镇和下乡催税,苏州城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这时代又没有互联网,热点传播速度也没那么快。 陆堂主转头对林泰来喝问道:“你什么时候与校书公所又勾搭上了?若觉得安乐堂容纳不下你,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想背弃堂口,按堂规先受三刀六洞再出大门!” 林泰来茫然的回答说:“禀堂主的话,我只是打了三家金花的门庭,还在校书公所打了十几个人,总共仅仅伤了对方四五十人,别的也就没什么了,绝对谈不上勾搭啊。” 陆堂主:“.” 混蛋东西!社团兄弟们都在乡下辛辛苦苦的征缴钱粮,你林泰来却跑到城里想强行白嫖花榜美人,你还有良心吗! 怎么,五钱档次的小妹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到目前为止,陆堂主只是因为林泰来有组织无纪律而生气,并没有因为打伤了对方的人而害怕。 安乐堂虽然是八流乡下社团,但干的是替县衙收税的事情,是最要害的、直接关系到县衙老爷们官帽子的事务。 而校书公所虽然看起来繁花似锦,貌似在文娱圈很有影响力,但在县衙眼里就是个屁,重要性远不如安乐堂这样的社团。 就好像商人很有钱,但政治地位可能还不如农民。 这也是徐总管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的原因,怕又被羞辱。 范娘子说明了来意后,又问道:“我就是一个来传话的,陆堂主倒是给个回话,也好让我带回去。” 陆堂主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林泰来乃是我们安乐堂战力第一的好汉,对我们安乐堂也是忠心耿耿! 最近他更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如果我将他驱逐出堂口,岂不寒了堂口上下的人心?” 众人疑惑不解,“忠心耿耿”四个字后面,真的是叹号,而不是问号? 范娘子便开口道:“校书公所愿意出转让费一百两!” 陆堂主嗤之以鼻的说:“我们安乐堂虽然穷,但也是有几根骨头的,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范娘子再次开口道:“三百两!” 陆堂主毫不犹豫的唾弃说:“呸!我们安乐堂对待堂内兄弟向来讲究一个有情有义! 为了区区三百两就卖掉这份情义?做梦!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范娘子也不纠缠道理,又开口道:“最后一次,五百两!” 陆堂主愣住了,校书公所这是要来真的?钱多到没地方花了吗? 只转让费就肯出五百两,那给林泰来的薪资又该是多少?一年几十两总该有吧? 其实校书公所对林泰来也很难办,找衙门整林泰来没效果,直接打又打不过。 即便想打得过,估计也要付出伤亡几十的惨重代价。 如果找读书人去骂林泰来,或者在文化圈打压林泰来,更是吃饱了撑着。一个社团打手,会害怕在文化圈混不下去? 打不过就招纳,大概是目前所有选择里最可行的办法了。 而且林泰来一个人说不定能顶得上几十个人,养几十个人一年又需要耗费多少银子? 听到五百两的报价后,陆堂主长叹一声,对林泰来说:“我知道你对安乐堂的感情很深厚,舍不得离开堂口。 但是,我思来想去反复思量,觉得我们堂口不能做出误人前程的事情。” 林泰来有点激动的回应道:“堂口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正值多事之际,我怎能弃堂口而去?” 陆堂主也颇为动情的说:“汝家中贫困,无奈而投身于我们堂口,如今有改善家境的际遇,我又怎能忍心阻碍你致富?” 范娘子不耐烦的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感人互动:“行了行了,林泰来你说句实话,肯不肯去校书公所当教头?” “不去!”林泰来干脆利落的拒绝。 范娘子抢先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回答说:“教头这个职业太晦气!不做!”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教头这个职业怎么就晦气了?林泰来变成林教头,有什么毛病吗? “既然你们如此答复,那我就告辞了!”范娘子也不拖泥带水。 然后又说:“于情于理,陆堂主不派人送送我吗?” 她说着这话时,眼睛只看着林泰来。 陆堂主挥了挥手,对林泰来说:“你去送吧!” 此后看着林泰来的高大背影,陆堂主无奈道:“看来五十两不借不行了。” 徐三头领气愤的说:“大哥!以我看来,林泰来必有二心,不可受他的蒙蔽!” 陆堂主却答话说:“还用你说?全横塘镇的人都知道,他有二心,他什么时候企图遮掩过了?” 走到外面,范娘子对林泰来说:“虽然我是受了委托而来,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你的选择是对的。 在安乐堂虽然是乡下社团,没有校书公所那样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安乐堂是直接为衙门办事的,受衙门的庇护。 如果你投到校书公所,固然可以多赚几两碎银,在繁华都市里立足,但也失去了县衙的关系。从长远来看,得不偿失。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能看得如此透彻,实属难得。” 林博士有点羞涩的说:“其实,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了。 我心里想的是,校书公所愿意付出的那五百两,能不能直接给我,不用经过堂口?” 范娘子:“.” 胃口这么大,不怕撑死你! 第32章 爱到盲目? 第32章爱到盲目? 一个人贪财可以理解,但过于贪财就是小人贱格了。 范娘子不动声色的重新审视着林泰来,“你要这五百两银子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在林博士手里,能做的事情多了,比如在城里买个宽敞宅院安家。 然后买个县试名额,再买个府试名额,最后买个道试录取名额成为秀才. 再往下买大概就不够了,需要另想法子了。 或许有人想问,林博士奉命要创建分堂并招兵买马,难道不需要用钱? 只能说,林博士深谙创业精髓,创业从来就没想过用自己的钱! 想了想后,林泰来忽悠说:“其实我有一个项目,急需合伙入资” 范娘子立刻大包大揽说:“我会向校书公所传达你的意思,并且为你说几句话。帮你拉五百两银子,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林泰来登时就惊了,他连是什么项目都没编好,范娘子就承诺一定帮忙拉到投资? 是这位大嫂太傻了,还是爱自己爱的太盲目?一个堂口的当家大嫂,做事能这么蠢? 上辈子那些创业者骗投资,起码也要准备一份PPT啊。 林博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想不起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是什么关系?看你的姿色,你不会也是从他那个行业出去的红人吧?” 范娘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这句话,这是称赞自己美貌还是侮辱自己风骚? 最后叱道:“住口!不要把我和那些下九流的女人混为一谈!” 然后又解释说:“我们范氏这一支有个族人,辈份上是我堂弟,娶了徐泰时的女儿,所以我和徐总管算是能说得上话。” 林泰来听了这个解释,第一反应就是,莫非这位大嫂觉得自己读书少,所以忽悠自己? 徐泰时是什么人物,前几天唐老头也介绍过。 虎丘徐家的门面人物,与申首辅关系匪浅,万历五年的进士,拥有留园和拙政园两大顶级名园的苏州园林之王! 不是林博士小看范娘子,就算她是范仲淹后人,但她这支都沦落到让女人混社团了的程度了,还有族弟能被徐泰时看上招为女婿? 想到这里,林博士不禁捶胸顿足,“我早穿越.不,早生几年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我也机会成为徐泰时的女婿,直接少奋斗五十年,躺平一辈子!” 范娘子:“.” 不服不行,这壮士真是个奇人,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 范娘子本来不想说太多自己家族的事情,但被林泰来气得多说了几句: “徐泰时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徐媛!所以只招入赘的女婿,这你也肯?” 林泰来稍稍讶异了下,没想到冷不丁又听到个文化名流的名字。 这位徐媛也是个着名才女,江南文化圈的名人,与另一位才女陆卿并称为吴门两大家。 可以说,这两位是明清江南世家才女文化的开创者和先行者。 可惜两大才女现在都已经二十几岁,各自嫁人了,与林博士没有缘分。 再说几句题外话,另一大才女陆卿是苏州名人陆师道的女儿,而陆师道又又是文征明的衣钵弟子. 似乎当今苏州文化名流谁都能跟文征明扯上关系,由此可见,文征明对苏州文化圈影响力之深。 虽然论起几百年后知名度,在江南四大才子里,唐伯虎和祝枝山秒杀文征明。 但要说留下的文脉,唐伯虎和祝枝山两个货色加起来乘以十也不如文征明。再过四十年,文家还能出个状元。 所以林博士穿越过来后,只听说本地四大家族之一的文家,就没听说还有唐家和祝家。 林泰来一边想着才女的事情,一边随口花花说: “既然你和徐家能搭上话,那徐才女还有没有待字闺中的世家才女,让我见识一下?哪个世家都行,我不挑的。” 本来林博士就是一时嘴快,没指望范娘子给什么回应。 却没想到范娘子很大方的答话说:“这好说啊,三月阳春,她们这些世家才女游园聚会很多,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去偷看啊。” 林泰来:“???” 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这位大嫂很不对劲! 她今天对自己好的有点过分,简直就是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无条件的包容! 虽说他看得出来,范娘子似乎很觊觎自己的肉体,可没想到还能爱到盲目? 太可怕了,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林博士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水太深,把握不住的感觉。 恰好此时将范娘子送到了码头,林泰来赶紧告辞。 “明天县衙见!”范娘子意味深长的说。 林博士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大概说的是明天公审“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的事情。 范娘子算是“苦主”吧?难道也会到场?莫非还想捣乱不成?章粮书不是说,已经摆平了和义堂吗? 本来林泰来已经从章粮书那里,提前知道了明天审案结果,没必要去现场凑热闹。 但看到范娘子这刻意提醒的样子,总觉得明天还是要去一下。 其后林泰来回到堂口,头领们还没散去,陆堂主喝问到:“那个姓范的女人,都对你说了什么?” 林泰来如实答道:“也没什么,她说愿意与校书公所说和,将那五百两直接投给我。我说我不要,她非要帮这个忙。” 陆堂主顿时怒道:“胡扯!你对堂口就不能说几句老实话?堂口本想借给你五十两,现在作罢!” 林泰来:“.” 到了次日,林泰来又离开了横塘镇,在唐老头的复杂目光里,起身前往苏州城。 “坐馆的心,已经不在鱼市了。”唐老头长叹道。 这时代县衙审案,理论上都是公开的,允许闲杂人等围观的,只要你能走到大堂前面。 所以当今市井八卦新闻的一大来源,就是知县审案,知县同样也会借此彰显“人设”和宣扬教化。 县衙的大堂也叫公堂,就是知县公开审案和办事的地方。 林泰来作为县衙粮科书手,当然有走到大堂外面,围观审案的能力。 此时大堂外面已经人头攒动,不说人山人海,也已经密不透风,毕竟今天有热点案件。 不过即便人再多,对林泰来而言也是如履平地。 他轻而易举的就走到了最前排的最佳观赏位置,紧邻着大堂门槛外的月台。 然后就在月台的另一边,看到了“苦主”范娘子。 此时的范娘子还是身穿孝服,但从手指头到嘴唇的红色都已经不见,看起来像是个很正经的孝妇了。 但是这种正经看在林博士眼里,反而还是不对劲! 第33章 因爱生恨? 第33章因爱生恨? 正在林泰来看着对面孝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升堂鼓响了起来,值堂皂役大喝威武。 然后就是知县冯渠升座,这是林姓县衙书手第一次看到县衙的大老爷,没什么值得深刻的印象,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名人。 公堂里除了知县座前的公案,边上还设有另外一个案几,刑房书吏就站在案几后面。 此时案几上堆了一叠状子,都是今天要审理的案件,当然其他案件都是林泰来所关心的。 在一堆待审的案件里,审问次序是有诀窍的,会做官的都知道怎么审。 那就是先快速审理简单容易的,后审理疑难的;先审理影响力大的,后审理关注不多的。 按照这个规律,今天开门第一个案件肯定就是“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了。 县尊大老爷一声令下,案件凶手被带上了公堂,又当场验明正身。姓名黄素珍,职业陪酒粉头,年纪十七岁。 林博士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就放下心来。 五钱小妹气色不错,这证明在牢里没有受到虐待,今日审判结果大概也很乐观。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惟愿五钱小妹信守承诺,在被释放的万众瞩目时刻,帮自己宣扬一下诗词。 此后一切都像林泰来想象的那样顺利,知县按照流程审问完过程,又听了刑房禀报,说是现场勘察无误等等。 然后就到了判决的时刻,县尊大老爷没有亲自闷头执笔写,而是先口齿清晰的高声口诵判词。 不外乎“孝心可嘉”、“其情可悯”、“法外仍有天理”云云,看样子是要从轻发落了。 旁边的刑房书吏奋笔疾书,拟写判词。 一切很都和谐,除了死去的恶霸堂主武一魁,似乎是皆大欢喜。 事先安排的托儿,已经在人群里开始准备带头欢呼,称颂县尊大老爷的德政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林泰来重点盯着的范姓孝妇,忽然走上月台,跪在公堂外,对知县叫道: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有下情叩陈!” 靠!林泰来心里暗叫,这娘们果然要生事! 可惜这是在县衙公堂,他身份只是个观众,想要阻止也无能为力! 范娘子作为死者的遗孀,在公堂上表示要陈情,知县不可能不让她说话的。 于是又听到范娘子说:“若黄姓女犯因为孝义,可以杀人而轻放,那么民妇可效仿否?” 效仿什么?在场大部分人都没听懂。 范娘子抬手指向五钱小妹,补充说:“设若黄姓女被释放出了县衙,而民妇为丈夫报仇,手刃了黄姓女,此后立誓为夫守节,可得节义之赞否? 朝廷提倡儿女的孝义,但同样也提倡妇人的节义,青天大老爷能一视同仁否?” 公座上县尊大老爷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这位孝妇的问题实在踏马的有点刁钻,很不好回答。 本来知县在公堂具有绝对权威,拥有不讲理的权力。 但事情就坏在,先前冯知县已经在“讲理”并打造人设了,不好马上就翻转形象。 一切顺利的审判,就这样突然卡住了。 没人说话,就只有范娘子继续说:“再次叩请青天大老爷三思!律法绝非儿戏,凶犯不可轻放! 就算众人皆以为黄姓女情有可原,亦不可不惩戒!民妇以为,至少要将黄姓女罚入乐籍!” 妙啊!知县眼前一亮,这个提议真是越想越妙! 所谓乐籍,可以理解为官方在册的风俗娱乐业从业人员。 一方面,从良民罚入乐籍,就像是犯官妻女没入教坊司一样,表面上对犯人进行了惩罚,避免了放纵凶犯的口实。 另一方面,黄姓女犯本来就是私自从业的陪酒粉头,被罚入乐籍,只是从私自从业变成了官方在册人员。 她并没什么实际损失,而且算是轻轻发落,同样彰显了官方对孝女的宽容,不然就要杀人偿命了。 转眼之间,知县对范姓孝妇的观感就变了,原来这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而且知道怎么让老爷不为难,提出的解决方案更加有可行性! 只有林泰来更加迷惑不解,这娘们跑过来,搞出这么一个波折,就是为了“谅解”来的? 本来大家都以为,范姓孝妇演出到此结束,结果见这孝妇再次叩首,对知县说: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还有状文呈上!先夫亡故之前,曾遭重伤,不然也不至于命丧女流辈之手! 先夫丧命之事结案,但遭受重伤之事仍未有结果! 故而在此状告林泰来,无故殴打先夫,致使先夫当场重伤不起!经验得,当时下颚粉碎,牙齿脱落八颗,舌头咬断半截,神志不清,几近于死!” 站在最前排最佳观赏位置的林泰来:“.” 昨天还爱到盲目,对自己无限包容的娘们,怎么今天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开始往死里告自己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了?虽说女人善变,但也不能这么没逻辑啊? 反正唐老头说的没错,这个娘们果然不是好人!惹不起,溜了溜了! 人命以及重伤这类状子,县衙不可能拒接的,高高在上的知县拍案按照程序说: “被告林泰来何在?若不在这里,今日先发了传票,另行择日再审!” 范娘子连忙指着月台下那位最高大醒目的身影:“禀大老爷,林某人就在这里!他正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林博士又不打算造反,所以不能打出县衙去,最终只能无奈的走上月台。 此时刑房书手上前对知县耳语了几句,然后知县又道:“若援引重伤成疾之律例,行凶人应当分所有家产之半给伤者!” 林泰来摸出了之前那花不出去的二两碎银,表示目前家产只有这些。 然后豪爽的扔给范娘子,不用分一半了,全部赔付给受害人都行! 范姓孝妇抹着眼泪说:“听闻有人要给林某人送大笔银子,林某人还有大肆置办产业的心思。 可怜我这失去了夫君的未亡人,只能得到一二两碎银赔偿,运道何其不公!” 卧槽!卧槽!林博士终于明白了,这位对自己爱到盲目又因爱生恨的大嫂,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踏马的是想强行跟自己“合伙”啊! 一位写古典仙侠很有特色的老朋友不知为何,开马甲写了本新书《地煞之主》,大家帮忙给他一个追读数据,我先谢过了! 第34章 二女争夫? 第34章二女争夫? 在知县的心里,是倾向于支持范姓孝妇索赔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交易关系。 而是因为范姓孝妇刚才通过一些表现,已经证明了她对律例和人情的熟悉,所以这是一个懂得怎么“闹”的人。 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判决一般都会倾向于善于“闹”的,以免惹出更多麻烦上身,人性皆如此。 如此知县便对范娘子开口道:“林某人若只是赔付眼下的一二碎银,确实对你不公道; 但他又不能将今后收入无休无止的赔付与你,这样也不公道!” 范娘子回应说:“虽然听说有人意欲赠金银与林某人,但民妇所求不多,不会要这些不能生产的金银。 林某人只需拿出一年之内置办产业的三成,赔付与我即可。 如果林某人没有置办产业的心思,便将金银半数赔付出来。” 听到这里,林泰来终于可以肯定,这娘们费尽心思并不是为了点银子或者修理自己,所图真就是绑定自己。 她能帮自己弄来五百两银子“风投”,然后又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占股比例。 以赔付代替占股,知县的判决书具备法律效力!不得不说,范娘子这个心思也够巧妙的。 难怪当初自己连个项目都没编出来,她就一口答应帮自己去拉投资。 原来根本不看项目,就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冷静的想了想,林博士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除非自己完全不要那五百两银子,无欲则刚。 这时候,另一被审的五钱小妹黄素珍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孝妇有问题! 心念急转后,黄小妹立刻对知县开口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女子亦另有陈情! 律法上说的赔付家产半数,前提是无故殴伤,但这次事出有因,并非无故。 当夜是奴家有意对林壮士诉说自身遭遇,激起了林壮士的义愤,这才导致林壮士对武一魁出手。 奴家情愿代替林壮士,就殴伤罪责,对范寡妇进行赔偿!” 范娘子诧异的回头看了眼黄小妹,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 心里冷哼一声,谁要你这个陪酒粉头的赔偿?你要战,便来战! 便又对知县禀报说:“替人顶罪这种事,本就是律法所禁止,殴伤先夫的人是林泰来,而不是黄姓女。 更何况林泰来与黄姓女之间,不是父女、夫妻、兄妹这种近亲关系,有什么资格互相顶罪?” 黄小妹立刻又反驳说:“是奴家故意引诱林壮士出手,所以奴家是教唆者。 同案向来有主犯与从犯之分,奴家这样教唆者应该定为主犯。所以由奴家来负责赔偿范寡妇,才是正理。 林壮士这样四体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完全是受了奴家蛊惑才愤然出手,只能算作从犯。” 林泰来无语,什么叫四体发达头脑简单? 五钱小妹你飘了,这要不是在公堂上,就让你再组织一次语言! 那边范娘子也不甘示弱,丝毫不落下风的驳斥回来:“什么主犯从犯,根本没有实据证明! 只能说,关于先夫之死,两人都有责任!如今黄小妹已经被判罚,而林某人仍然无责无事。 如果让黄小妹全部顶罪,而林某人逍遥法外,才是对律法的亵渎! 更何况民妇身为受害者遗孀,只肯要林某人受罚赔付!还请青天大老爷大发仁善之心,体察民妇苦衷!” 眼看着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唇刀舌剑的你来我往,围观审判的众人心里都有点怪异。 好端端的审案现场,怎么演出了二女争夫的感觉? 一个死活也要林壮士,一个宁肯自己全部顶罪,也不肯把林壮士让出去。 如果真是那样,被这么两个厉害女人极限拉扯,林壮士的心里一定很苦,一定很难以抉择。 知县也很懵逼,这案子越审越诡异了。 他随即阻止了二女继续斗嘴,转而对林泰来喝问道:“本官让你上来陈述!”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话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女人为我顶罪,这个惩罚我认下了!” 又对黄小妹说:“当日打伤武一魁,原本也不图什么,若用你顶罪,岂不成了挟恩图报之人?” 黄小妹并不知道五百两风投的事情,她此时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愤! 自己被关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林壮士果然就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而且还是敌人的女人! 在大堂外围观的人不明真相,一起为林壮士叫好!不逃避罪责,像个男人! 听到叫好声后,林博士灵机一动,张口就作诗了:“在下有诗云,七尺意气重,醉后多误伤!正声拒娇娃,江湖心自凉!” 吟完了后,林泰来便偷眼瞥向知县大老爷。 以自己这个壮士身份,突然能写诗,绝对是一件稀奇事情! 如果能引起知县大老爷的兴趣,岂不立刻发达了? 不过观察完后,只发现知县大老爷只是皱眉,并没有太多表示。 于是林博士再次加码,继续吟诗说:“在下还有诗云,男儿七尺岂沉沦,生来骨性气干云!畏罪哪得成豪杰,左右纷纭吾从心!” 知县大老爷抬起了头,下意识的疑惑道:“你怎么可能只有七尺?” 林泰来非常奇怪,县尊大老爷似乎对自己能写诗完全无感。 奇哉怪也,为何这个办法失灵了?网文套路不都这样的吗? 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林博士真的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知县大概是个老好人性格,又好心提醒说:“本官还有数月就到期卸任了,你在本官这里卖弄才艺也无用!” 林泰来:“.”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这倒霉催的,好不容易与县衙最高统治者说上话,结果他过几个月就要走人! 难怪上半年县衙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催讨去年欠税,这直接关系到县尊大老爷能否安然卸任。 也不知道下任知县是谁,如果是个大才子就好了,这样就能和自己有很大的共同语言。 性灵派文学大佬袁宏道在万历年间就就当过吴县知县,也可能是最有名的吴县知县,下一任没准就是他了。 今天主要精力放在琢磨下阶段细纲了,因为要冲十万字上智能推,未来两天也许多更点,敬请期待。 第35章 这小妹能处! 第35章这小妹能处! 这时代,知县对律法的解释权和自由裁量权很大,很多案件都可以一言而决。 看着堂下吵完了后,县尊大老爷就做出了判决,让林泰来负责对受害人家属进行赔偿。 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不,一个索赔,一个肯赔,就类似于自行和解了。 对县尊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当场了结就了结,别给自己卸任留下什么麻烦。 每次开庭需要审问的案件很多,这件处理完了后,相关人员就可以离开了。 走到县衙大门外,林泰来就想与范娘子讨论一下五百两银子的项目。 道理很简单,这范娘子如此大费周折,要在自己身上参股占股,那说明她真有可能给自己拉来五百两银子的投资,不然就不值得费这劲。 范娘子却看向林泰来的身后,似笑非笑的说:“你确定要现在谈?我看还是明天到校书公所谈吧!” 被贬入乐籍后当庭释放的黄小妹,正郁闷的跟在林泰来后面。 虽然被释放了,但黄小妹还是感觉自己输了,输的很惨。 林大哥为人忠厚,或许没有觉察到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但她黄素珍岂能看不出来,这范寡妇的心肠简直歹毒! 原本她虽然干着陪酒卖笑的营生,但户口本上还是良民,可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 结果范寡妇突然跳出来搅局,把她黄素珍办成了乐籍,这样就她算跟着林大哥,也不好有名分了。 良贱不相通,最多只能没名没份的跟着瞎混,几乎看不到未来! 范娘子说完后,挑衅的看了眼黄小妹,一个陪酒粉头有啥资源啊,还想跟自己抢男人? 然后她带着胜利者的自信,移步离去。 黄小妹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一声不吭的暗咬银牙。心里默念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林泰来回过头,对黄小妹说:“你还跟着我做甚?” 黄小妹目送范娘子背影,吐出口恶气,换了个心情,直接赖上了林泰来: “不跟着林爷,奴家便无处可去。就算想重操旧业,也没有地方敢收留杀人犯陪酒啊。” 被一个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女人纠缠,和被一个丑男纠缠,绝对是两种感觉。 林泰来叹口气,自然而然的说:“怪可怜见的,那你就先跟着我回去吧。” 在横塘镇南部,唐老头有一处小院子,老夫妻一起住着。院子不大,但也有正房和东西厢房。 林泰来自从晋升为鱼市坐馆后,就从堂口号舍搬了出来,挤进了唐老头这个院子住。 虽说算不上多宽敞,但好歹有独立的厢房居住,总比和别人一起挤在堂口号舍里舒服。 不然的话,就算林泰来今天领了黄小妹回来,都不知道去哪睡。 当晚,林泰来和黄小妹很自然而然的就睡在了同一张床上,黄小妹也很自然而然的算是住了进来。 底层小人物抱团取暖,没有那么多仪式感,也没有那么多矫情,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次日上午,比平常晚起了一会儿的林泰来带上左右护法,上船去苏州城。 黄小妹目送林大哥离去后,又帮着唐老头的妻子打扫了院落,然后才对唐老头问道:“林爷不是鱼市坐馆吗?为何总是往城里跑?” 唐老头叹道:“少年人总是爱慕繁华,这山望着那山高。听坐馆说,只有在苏州城才有什么流量。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流量,但坐馆还说,有了流量就可以变现。而且对于现在身居微末的他,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黄小妹讶异的说:“难道林爷就不管鱼市了?” 唐老头更无奈的答道:“殊不知,咱们鱼市就是一座大宝库,里面蕴含很多财富。 但坐馆只是浅尝辄止,收收什么卫生费、摊位费就罢手了,没有心思进一步深入挖掘。” 不知道唐老头是不是言者无意,但黄小妹听着有心,又问道:“奴家可以去鱼市看看么?” 唐老头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坐馆的女人,比我能做的事情都多!” 黄小妹便撒娇道:“老伯这说的哪里话,奴家只是想看看林爷的基业,免得一无所知,遭人笑话。” 此时鱼市已经有十来个新人维持秩序了,都是还在试用期的那种,还从堂口借了两个骨干带领新人。 黄小妹在唐老头的陪同下,巡视一圈后,不禁感慨说:“如此大的一个鱼市,可能是城外最大的鱼市,一个月才到手十几两银子,简直暴殄天物。” 唐老头越来越欣赏黄小妹了,接话说:“其实还有很多创收法子。 比如他们交易都用鱼斗,我想过,我们还可以私自制作一种比官方鱼斗更小的鱼斗,但标称一样。 谁想用私斗卖鱼,就多交纳点规费,每月当可多收几两。” 黄小妹却指着不远处一筐咸鱼,“多几两银子也不顶什么事,其实奴家看了一圈,发现这里面就有大钱!” 唐老头鼓励着说:“莫非你有什么新的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黄小妹就讲出了自己的新想法:“制作咸鱼必定要用到盐,盐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可少的刚需。 今后鱼市可以规定,想在这里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 无论是谁,每在鱼市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我们手里进购四斤盐! 假如鱼市上每天有一万斤咸鱼售出,我们就能搭配着售出四百斤盐!” 唐老头一点即通,“官盐行价是每斤二分,我们可以收购四五厘价格的私盐,然后再以官盐行价强迫售卖给他们! 这样每斤能赚一分多的银子,每天赚三四两,每月不下百两,是目前收入的十倍!” 黄小妹又补充道:“我听说,县里那些盐牙子都有包销官盐的任务,我们可以找个盐牙子合作。 每月买上两千斤官盐打掩护,其他都用私盐,这样更安全些。对那些盐牙子来说,也是巴不得。” 越聊越觉得可行,唐老头搓了搓手,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兴奋。 混了一辈子社团,看了半辈子鱼斗,这踏马的才找到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感觉啊! 还踏马的买卖私盐,一个月上万斤的量,这才是干黑社会啊! 什么收卫生费、摊位费都是小儿科,简直弱爆了! 这个娇滴滴的黄小妹能处,有黑钱她真敢捞,想法比坐馆还像坐馆! 不愧是敢动手杀了和义堂武一魁,还能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不愧是敢在公堂上说,林坐馆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女人! 第36章 还是要上岸 第36章还是要上岸 前往苏州城的林泰来,对于自家大后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沉浸在了即将白捡钱,啊不,拉到投资的喜悦中。 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县试、府试资金都到位了! 他先去了城里面,取了前些天订做的长衫,并当场换上。 不知为何,宽大的长衫罩体,立刻感觉自己阶层越升了,就不想再脱下了。 在外衣里面,林泰来身上裹了几大张不太整齐的连缀牛皮,像个小马甲,都是唐老头的妻子帮着缝合的。 伙计看到时,就忍不住就想到一句话,暗藏甲胄阴有异志. 林泰来还想多做几件衣服,怕吓到伙计,就和蔼的解释说: “最近市面不太平啊,时有打架斗殴,衙门也不作为。听说近几日上塘和南濠伤了好几十个人,所以都要注意个人防护。” 从制衣店离开后,林泰来便去了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准备为了拉风投而谈判。 但这次林泰来没见到徐总管,出面的还是范娘子。 “钱票已经放在我这里了,”范娘子解释说:“但徐总管并不想见你,委托我与你谈判。” 林泰来疑惑的问:“如此开心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范娘子:“.” 关于徐总管为什么不想见你的理由,你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吗? 寒暄过后,范娘子开始说起条件:“校书公所本想招纳你加入,但因为安乐堂不放人,你也不能脱离安乐堂,所以只能聘你为客座教头。” “我说过,教头太晦气!”林泰来不满的说,“所以要换一个称谓,客座教授!更具体的说,是客座文学教授!” 主要是林泰来以后还要混文坛,名头上不想跟教头这种粗人称谓沾边,不然以后都是黑历史。 像坐馆这个称呼就没问题,这时代坐馆就是一种老师,很文化的。 文学教授也一样,以后就算自己发达了,也能被洗地为风流雅致,倜傥不羁。 晚明江南读书人风气非常狂野,不怕你荒诞,就怕你不浪! 看看前两天张幼于的疯癫模样,再想想历史上这时期名士和名妓纠缠不休爱恨情仇,好像还有个名士为了个性,腰持双刀骑马,结果颠簸起来把自己捅死的。 所以林泰来搞起事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饶是已经习惯林泰来奇人异事的范娘子,此时也愣了愣:“教授?那不是府学教官的名字吗?还文学?” 林泰来解释说:“现在到处都是博士、待诏,这公所还叫校书呢,教授怎么就不能用了? 文学又怎么了?只要我人在这里,叫什么名目无关紧要吧?” 范娘子觉得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纠缠:“行吧,客座文学教授,林教授,你高兴就好。” 听到林教授这个称呼,林泰来不禁唏嘘了好一会儿。 上辈子到穿越时,凭着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但这辈子靠着一双拳头和铁鞭,总算也圆梦了。 以后在上塘南濠两大商业区的江湖上,他林某人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了! 这里才是造梦的黄金国度,横塘鱼市那种乡下地方,一年也挣不了几十两银子,容纳不下他的上进的梦想! 范娘子最后提醒说:“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今后公所如果需要你出面,你也不能推脱,不然你的名声就坏了。” “知道知道。”林泰来满口答应,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随后范娘子摸出了三百两钱票,给了新鲜出笼的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钱票上的数字,皱眉道:“先前不是讲的五百两吗?” 范娘子不紧不慢的答道:“怕你没有节制,挥霍无度一下子都败光了,所以另外二百两先放在我这里。 等你真要搞什么项目了,我再把这些钱投进去。毕竟县衙判了,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口吻,怎么跟管家婆似的?” 范娘子暗暗叹口气,真不容易,终于从林某人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吐槽说:“虽说是你帮忙拉投资,但扣下五分之二当佣金是不是太过了?” 范娘子靠近了林教授,低声说:“你不会以为,这些钱真的是校书公所投给你的吧? 校书公所被你打了山门和脸面,又不能正式把你招纳过来,凭什么要花五百两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客座教头?” 林泰来挥了挥钱票问道:“那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范娘子说:“投给你的这五百两,其实都是我个人的私房钱,只不过假托校书公所名义而已!”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费这事做甚,直接给我不就完事了?” 范娘子差点就骂出一句“煞笔”了,怒道:“用你的胸大肌仔细想想,我也是要脸的,也是要名声的! 武一魁那废物之死与你有关,现在尸骨未寒,我就给你送钱,外人怎么看?堂里的兄弟怎么看?” 林泰来不是不聪明,主要是德行和道理用多了后,产生了些许后遗症,遇到不上心的问题就懒得多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娘们在县衙告状索赔,然后通过县衙判决来合伙,也可能有这方面考虑。 反正真金白银到手,从林博士晋升为林教授的林泰来懒得再去细腻琢磨,拔腿就走了。 钱是男人的胆,腰缠三百两,衙门打关节! 熟门熟路,直入县衙东院粮科公房,找到粮书章廷彦,直接问道:“章先生在府衙有人脉么?” 章粮书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很诧异,“你问府衙干什么?” 林泰来财大气粗的的说:“假如县试过了,不知再买通府试要花多少钱?一百两够不够?不够再加!” 于是章粮书更诧异了,“你哪来的钱?在乡下收保护税也这么赚了?” 知道章粮书心细,林泰来不想担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如实答道: “刚从校书公所拿的,他们花了点钱,聘我为客座文学教授。” 林教授刚说完,就见迎面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但他敏捷的侧头闪开了。 “先生何故动怒?”林泰来问道。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天也没得罪章粮书啊,还是说他想从自己手里分一杯羹? 章粮书阴着脸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林泰来茫然,这几天这么忙,不是打人就是要钱,天天都有事情做,难道真漏下了什么? 章粮书怒喝道:“我说过,在你去一都插旗抢地盘之前,不想再听到你的花边新闻! 我上次给了你十天时间,现在只剩六七天了!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想干!”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本职工作没干! 章粮书警告说:“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没想着去一都抢地盘,只想借县衙名头,出去招摇撞骗,打人也没人管你! 别忘了你的本分!撤掉你这个书手,征发你去服劳役修河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林泰来连忙拍着胸大肌,表态说:“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马上就出发,去一都乡村做事!” 因为刚发笔小财,才春风得意了一个时辰的林教授心里发出了悲叹,这就是“没上岸”的坏处,衙门想拿捏一个平民太容易了。 别的不说,江南地区有一个特殊税种叫“白粮”,都是特定的好米,专门提供给皇宫大内吃的。 这个税种不能折银,必须缴纳实物,江南地区一年额定二十一万石,其中苏州府承担六七万石。 而且白粮不能通过接力兑运方式,也不像漕粮一样靠官运,而是民运。 衙门想收拾你,就签发你去运白粮,从苏州一路运到两三千里外的京师,可以直接把普通人坑到破产。 至少要考中秀才才能避免这些烦恼和威胁,可以算是脱离平民阶层上岸了。 目前来看,上岸三步里的前两步县试府试,能直接帮忙的人还是章粮书,另外就是要有足够的资金了。 别急别急,现在开始提速了,先补一章。 第37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上) 第37章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上) 本来林教授今天兜里多了三百两现银,又穿上了长衫,寻思着找地方进行消费。 主要是在这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里,考察一下这时代的高端第三产业,为创业积累经验。 没想到被章粮书当头棒喝,险些飘起来的心再次认清了现实。虽然你林泰来在街面上小小红了几天,但本质还是个底层平民! 可以看出,章粮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连发配去修河道的话都说出来了。 胡混了这许多天,就忙着立字号、刷流量、弄银子,虽说小有成果,没有白忙。 但这些全都是个人私事,心思完全没在公家的正事上,难怪章粮书脾气爆发了。 所以今天不做公事不行了,林泰来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对章粮书禀报说: “我们安乐堂对进军一都这件事很重视,准备专门增设分堂负责一都事务。 我这些天也一直在考察,分堂堂口应该设在哪里,目前看好了一处地方。” 章粮书对这些破事没兴趣,敷衍着问了句:“哪里?” 林泰来答道:“姑苏驿那里就是最佳位置。” “滚!”章粮书简明扼要的表达了态度。 林泰来还是不死心:“驿站不都是归县衙管的吗?我看姑苏驿占地很大,能否从里面分出一个小院落给我?我可以交租金!” 章粮书叱道:“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那里是全江南最豪华的驿馆,苏州城有两个县,都用这个驿馆!所以那里归府衙统一管理调度! 再说住进姑苏驿的人非富即贵,堂口棍徒进进出出成何体统,惊扰了贵人就是罪过,谁敢负这个责?”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在下贪慕姑苏驿的虚荣,主要是把堂口设在与衙门相关的建筑里,对外可以拔高堂口形象,更能让百姓更敬服,这是一个心理学技巧.” 章粮书讥讽说:“正事不见你去做,天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仪式!” 话不投机,这老大格局太低,林泰来懒得多说,主动告辞。 到了外面,他汇合了张家兄弟,又在街边找了饭铺,随便对付几口,然后就出城门,去一都区域踩场子。 行走在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认出林泰来了,偶尔还有主动招呼的,这就是前一段时间的奋斗结果。 就是称呼就是五花八门,十分不统一,有叫“壮士”的,有叫“头领”的,有叫“先生”的,还有叫“大官人”的。 但林泰来相信,随着时间推移,最终肯定会有个逐渐最流行的称呼,成为个人的标签。 理论上,只要出了胥门,城墙外面都是一都范围,所以距离非常近,林泰来便没有乘船,直接用腿溜达着去的。 目前申家已经在一都三图买了二百多亩地,建了义庄。虽然并不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二百亩地的钱粮只是萌芽。 而县衙划分给林泰来的地盘,就是一都的一图、二图、四图、五图、六图这五部分,就是为了围堵申家。 由东向西横穿过紧贴护城河的南濠街区,放眼看到的田地就属于一都一图了。 不愧是全县的第一都第一图,距离城门口就是这么近。 其实图就是里,一图就是一里,设有里长、老人等基层自治管理人员,很粗放。 本来每里还有粮长这个位置负责征收和解运钱粮,但粮长没多少人愿意当。 征缴钱粮的职能渐渐被那些有能力包揽钱粮的人抢走了,比如社团堂口和豪门大户。 既然来这里插旗,第一步肯定要先向本地的里长们打个招呼,宣示存在。如果肯配合,可能还要讲讲数。 林泰来一行三人行走在田间地头,前后左右都是江南水田风光,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少有闲人在路上晃荡。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为了收“保护税”的事情下乡,林泰来不禁陷入了思考,如何才能假装很熟练的样子? 上辈子的大量阅片经验,在这里全然不适用了,情况背景毕竟差的太多了。 幸亏身边还有两个“社团老人”,林泰来就随口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到鱼市之前,有没有下乡收过数?遇到那些不配合的,你们都怎么处理?” 老大张文答道:“我们当然做过事啊,皇粮国税大部分人还都是正常交纳的。真遇到那些抗税欠税的,就尽力想办法催讨了。 比如说,可以往他家门上泼大粪;或者是偷了他家的鸡,砍了鸡头放门口; 又或者趁着他家小孩落单时,剪掉一绺头发;还有就是点一根火把,大白天扔进他家院子,但按规矩晚上不能做。” 林泰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下三滥的手法,格调也太低端猥琐了,完全上不了台面。 “你们也太不好汉了,难道就没有雄赳赳气昂昂,正面对敌的么?”林泰来质疑说。 张文诉苦道:“谁不想当好汉?咱们安乐堂就那么几十号人,多了也养不起,洒到所管的十五个图,每图又能有几个人? 但是乡下这些人,喊一声怎么也能喊出同族七八条汉子吧?再加上左邻右舍好友能有十几个人吧? 遇到那些大点的宗族,随便就能出动几十个壮劳力,我们一般三五个人,怎么当好汉?” 林泰来无语,所以上辈子那些片子里的社团都喜欢扎堆在“油尖旺”,不喜欢去元朗,就是这个道理。 但老二张武这时却说了句:“别人不行,但我相信,坐馆肯定就是英雄好汉,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收数!” 林泰来内心陡然一惊,连忙回应说:“不不不,我们做事要尊重传统,不要随意破坏优良传统!” 主要是林教授很清醒,双鞭在手打十几个还能打,若遇上几十上百个手持农具的,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他肯定也得跪啊。 毕竟这是现实位面,又不是割草无双。 然后又教训张武说:“再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讲究义字当头,信念是为百姓服务! 我们对待百姓要以解释和说服为主,好让百姓理解我们堂口包揽钱粮的好处,怎能动辄打打杀杀?” 张武嘟哝说:“今天不动手吗?还以为又能看到坐馆大杀四方、从第一图打到第六图的英姿了。” 林泰来骂了句:“蠢货!知道什么叫过刚易折吗?” 第38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下) 第38章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下) 说话间,林泰来一行三人已经走到了第一图的中心地带,连大四方的申明亭都看到了。 按照大明基层组织规定,每里(图)要建一座申明亭。 遇到乡里鸡毛蒜皮的纠纷,里长、老人可以在申明亭进行调解,以减轻县衙的诉讼压力。 另外申明亭还有张贴榜文的作用,算是乡村地区的“政治中心”。 三人打听了一番,本图的里长家恰好就在申明亭附近。 循着路又来到里长家,这是一处有两三进的砖瓦房,看着家境应该很殷实。 里长姓周,四十多岁壮年,黝黑的瘦脸,但眼珠子很亮,言语之间显出了几分精明。 站在院门口,林泰来报上来历,但周里长没有把人请进来,就在门口说话。 然后周里长装着糊涂说:“安乐堂不是运河西边十三都的堂口么?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林泰来耐着性子解释说:“县衙把一都北部六图都划分给我们了,就包括你们第一图!以后六个图的钱粮都归我们包揽征收了!” 周里长没有表态,又问道:“怎么征收?林头领你说个数。” 林泰来早有腹案,答道:“正粮每一石,按衙门规定要另加耗九斗,你们都交给我们安乐堂就好了。 这能使你们不必另外遭受胥吏盘剥,免去与衙门打交道之苦,省心省时省力,两全其美。 只是我们安乐堂也要收个一斗加耗,作为中间的辛苦费,毕竟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的。” 周里长轻笑了几声,“可真是巧了,刚才中午时,三图申家义庄那边也有人来找我。 说是可以将田地寄托在申家义庄,同样负责的包揽钱粮。而且他们家开出的条件,可比林头领有诚意多了。” 林泰来便很严肃的说:“诡寄田地是违法的,周里头不要知法犯法。” 周里长轻蔑的笑了笑,“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林头领看起来挺年轻的,还是跟堂口老人多学学怎么做事吧!” 随即他用力关上了院门,直接请林泰来等人吃了个闭门羹。 林泰来还没怎么的,张家兄弟齐齐大怒。 张武一边把铁鞭往林泰来手里塞,一边叫道:“这个里长好不晓事,胆敢对坐馆如此无礼!” 张文也怒不可遏的说:“什么狗屁里长,当真不知好歹!发狠打他一顿,就老实服从了!” 林泰来喝道:“你们两个都住嘴!记住一句话,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暴力也赢不了人心!” 今天目的本来就只是踩场子和摸情况的,在这个陌生地盘上,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正常。 这会儿无能狂怒有什么用,以后如果占住了地盘,第一图的加耗增加一倍!这个垃圾里长自然会被乡亲弄死! 不过让林泰来发愁的是,如果下面几个图的里长,都像刚才周里长那样,该怎么办? 主要是旁边还有申家在竞争开价,而社团开价是开不过这些偷税漏税的“豪门”。 道理很简单,同样征收到一石钱粮,社团至少要把九斗缴纳给衙门。 而申家可以利用特权,征收到一石钱粮只交给衙门五斗,那么隐匿掉五斗就是巨大的利润空间了,可以拿来进行各种操作。 让利给乡民也好,给里长老人吃回扣也好,操作花样多的是。 林泰来原本就知道工作难以开展,否则陆堂主也不会瞻前顾后。 但实际接触了工作后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开展。 市场就这么大,如果乡民们不给他们堂口交保护税,又不能把几千乡民都打一顿。 离开了第一图,又朝着邻近的第二图走去,一路上林泰来只觉得忧心忡忡,不停的长吁短叹。 如此艰难的工作,自己的最强项却又派不上用场,突破点在哪里? 走到第二图的中心地带,林泰来看到申明亭后,就知道不用去打听里长了。 因为申明亭里正坐着几个人喝茶,其中八成就有本地的里长和老人。 林泰来走上前去,站在亭外自报来历,并问了一圈姓名身份,果然亭中坐着第二图的里长,以及两位老人。 此外还有两人,听到林泰来的来历后,其中一个长脸短须的中年人挑衅般答道: “我乃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位是庄上主计江渊,不想与林头领狭路相逢了。” 林泰来没有理睬马英明,对第二图的沈里长说:“经县衙指定,一都北六图的钱粮都由我们安乐堂包了。里头现在若有空,你我可以说说数!” 沈里长为难的看了眼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在,按着先来后到礼数,只能请林头领再等等了。” 马英明轻笑道:“一都的水很深,林兄弟太年轻,把握不住。我看你还是请回吧! 若得了空改日再来,或者不用再来了,省得白费跑腿的力气!” 林泰来拾阶而上,径自走进了申明亭,对里长问道:“我是抱着诚意赶过来的,沈里头不肯通融?” 旁边的老人接话道:“沈兄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有其他客人在,不方便再见你。” 林泰来仿佛很失望的半转身,但下一刻忽然就从新做长衫的大袖里伸出了拳头。 拳头上还带着指虎,不知是什么时候,林泰拉在大袖里偷偷带上的。 模仿读书人襕衫样式的宽袍大袖,就有这点好处,在大袖里搞点小动作,别人也很难发现。 在众人完全预想不到的时候,林泰来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忽然就砸向了马英明。 慢动作之后就是快动作,猝不及防的马英明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击中,整个人就飞出了亭外,在外面黄土地上翻了几个滚。 然后林泰来再次华丽转身,众人还在目瞪口呆中,林泰来又挥出了一模一样的拳路,这次目标是申氏义庄的江主计。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江主计也飞出了申明亭,甚至比马管庄飞的还要高、还要远。 林泰来将拳头收回大袖里,抖了抖长衫,彬彬有礼的对沈里长说: “里头刚才说有其他客人在,所以不方便讲数。现在客人已经没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讲讲了?” 沈里长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泰来,这样直接让其他人消失的办法,生平是第一次见到。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问道:“坐馆你今天不是一再强调,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吗?” 林泰来摸了摸指虎,叹道:“善哉善哉,暴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啊。” 主要是刚才林教授脑中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钻了牛角尖差点没出来。 自己刚才一直想着怎么占有市场,却差点忘了换个角度思考。 虽然不能打百姓这样的客户,但可以去打竞争对手啊! 只要能把竞争对手打跑了,不一样也能独占所有客户吗? 这就叫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林教授攥着拳头,顿时念头通达,浑身舒泰!原来破局如此简单! 第39章 又怂又勇 第39章又怂又勇 林泰来与第二图的沈里长讲完数,从申明亭出来,张家兄弟很兴奋的说:“恭喜坐馆,总算开张了!”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高兴的并不是开张,而是发现我们能打申家!” 两兄弟又问道:“坐馆说的是哪一种打?是攻打和打仗那个打,还是打人那个打?” 林泰来答道:“都有!” 文武二兄弟惊讶的说:“坐馆方才还畏敌如虎,口口声声不能靠武力” 林泰来愤愤的给了两兄弟每人一巴掌,“什么叫畏敌如虎?给你们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来混要用脑。现在给你们出一道考题,我为什么又敢打了?” 当天,林泰来一直跑到了天黑,将地盘里五图的里长都拜访了一遍。 各里长态度不一,林泰来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刚开始接触。 此后林泰来的动作就象是按下了加速键,突然就开始急剧推进起来。 先是在胥门外南濠大街的最南端附近,租了一处两进宅院,以此充当安乐堂分堂堂口的临时驻地。 然后找了几个木匠,开始进行简单的装修,主要是对牌匾和桌椅、床铺进行更换。 进了院门就是前堂,前堂改建为聚义厅。 而前院倒座房、厢房全部改成大通铺,作为社团伙计兼堂口杂役的宿舍。 后院三间正房作为林教授的临时住处和书房,如果懒得回横塘镇,就在这里休息。 从穿越以来,这里算是林泰来第一处比较私人的住处了。 之所以是临时,因为林教授不觉得这个普通小院能容纳下他的梦想,迟早要换成更大更豪华的。 然后又把唐老头在鱼市新招的十来个人都抓过来使用,分作两组,各由一名安乐堂老人带队。 这两组伙计的任务没别的,就是不停的在一都北五图地盘上来回巡逻。 巡逻并不是针对百姓,而是监视申氏义庄的动向。 只要发现了申氏义庄的人过界,并出现在五图地盘上,能打就当场殴打。 如果判断打不过,就一边跟踪,一边速速向分堂回报。 然后林坐馆会亲自前往,向伙计们示范如何打人。 如此几天下来,申氏义庄的马管庄和江主计又被打了三遍,其中两遍还是林教授亲自动的手! 马管庄和江主计也没办法,申氏义庄如果想继续扩张,他们作为负责人,必须要亲自去游说周边乡村,所以不出门不行。 可他们都已经带了五六七八个人护身,但还是挡不住林教授一个。 虽然申氏义庄目前刚起步,还很微小,也就二三百亩地的规模,但几十个壮丁还是有的。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出来办事,也不可能带着所有壮丁啊。 现在是开春农忙季节,天天带着所有佃户壮丁出门,那地里的农活还做不做了? 就算带上所有壮丁,能打得过林教授了,但怎么也得付出重伤十几个的代价,一样会耽误农活。 所以申氏义庄在第三图拿下两百多亩地后,本该一鼓作气,在今年税季到来之前,继续吃下周边其他五图。 但是义庄的管事人物都被林教授打得出不了庄,出不了庄就无法与周边乡村讲数。 于是在林教授的强力干涉下,申氏义庄的扩张步伐就这样突然停滞下来了。 但各乡村的里长、老人、甲首、族长们,对林泰来和安乐堂分堂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 因为大家都觉得,申家还没有真正发力。等申家发过力后,再看看这位年轻的林坐馆能否站得住脚。 林泰来依旧不着急,大明一年两个税季,分别是夏税和秋粮,这才初春呢! 这日,和义堂女当家范玉如忽然到访,参观了新堂口。 范娘子对前院没兴趣,穿过聚义厅直接来到了后院,参观过后,别有内涵的评价说:“还缺个女人。” 林泰来很实诚的回答说:“你说得对,我正想去买个美貌婢女。” 范娘子便愤愤的说:“按照县衙判决,你这堂口应该也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惊讶的说:“这也算产业?” 范娘子反问道:“如何不能算产业?难道开堂口不是为了利润?本质上和那些店铺有什么区别?” 林泰来又强调说:“可这是安乐堂的分堂!” 范娘子不屑的反驳道:“别糊弄鬼了,我就只问你一句,你会把收益上交给安乐堂吗?” 林泰来正想使出顾左右而言它的绝技时,忽然有伙计来禀报说: “申氏义庄的人又出洞了!他们那管庄和主计带着七八个人,正朝着第五图、第六图方向移动!” 林泰来叹道:“都打了三遍了,怎么不在家养伤,竟然还敢出来?扪心自问,我都不忍心再打他们了。” 那伙计又赶紧禀报说:“他们人多,巡逻的兄弟不敢阻挡,还需要坐馆前往增援!” 林教授便对范娘子说:“我该去做事了,失陪!” 范娘子却道:“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让木匠继续修葺了。 如果过几天被打烂了,都是白费钱,勿谓言之不预也。” 林泰来不解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范娘子突然又不高兴了,转身离去。 林泰来这边还有事,也没多想,带上左右护法,就赶紧出发了。 一路急行军,果然在第五图和第六图之间的乡村道路上,堵住了申氏义庄的人。 鼻青脸肿的管庄马英明也在其中,被七八名庄丁紧紧围住。 林坐馆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铁鞭,对马英明问道:“我好心给你在家养伤的机会,你为何丝毫不珍惜,还要三番两次的出来?” 马管庄似乎有所依仗的叫嚣道:“有种就打死我,叫一声疼就算我输!” 这时候,从马英明身后闪出了一个人,只有二十五六年纪,模样生的很端正。 此后又听到这年轻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屡屡恃强逞凶!” 林泰来反驳说:“不止是光天化日之下,月黑风高的晚上也可以打!” 年轻人:“.” 林泰来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一开始很疑惑,随即恍然大悟,上前几步说:“莫非是申家二爷当面?” 年轻人脸上没有半点惊疑,好像能认出自己很正常。 当朝首辅申时行是典型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家境平平,也不是什么大族,然后一下子发迹的。 申家有三房,申时行这房父子三人,申时行和长子申用懋都在京师。 次子申用嘉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称二爷。 三年前,这位二爷不知道是脑子抽了风还是进了水,跑到浙江去,改了名字参加乡试. 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二爷这样做的原因,反正最后露馅了,还被人举报了一个冒籍应试。 所幸申首辅面子大,冒籍应试的申用嘉被取消了乡试功名,然后被勒令回老家闲住。 目前在苏州城,父兄都不在,申用嘉算是申家的头号代表人物了,也称得上是苏州城第一贵公子。 听到对方认出了自己,申二爷也没否认,带着几分傲然说:“是又如何?听说你很能打,难道还想连我一起打?” 林泰来不卑不亢的答话说:“听说申二爷不愿意借助父辈荫庇,所以才会冒名去浙江应试。 这是何等的自信和风骨!在下敬佩还来不及,又怎敢对二爷动粗?” 申用嘉微微愣了愣,准备一肚子词还没说出口就夭折了。 他真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理出牌,居然先对自己吹了一通彩虹屁。 其实自己当初就是觉得,浙江巡抚是自己人,在浙江作弊更容易,没想到被林某人解读的如此清新脱俗。 都说这位林教授的手很辣,脾气非常霸道,只用铁拳和铁鞭讲道理,曾经创下两天打伤四十多人的纪录。 但对自己说话却这么好听,难道自己是天命之子? 左右护法兄弟陷入了迷惑,“打了好几天了,怎么今天坐馆又怂了?莫非这才叫用脑?” 林坐馆的怂和勇,好像永远处在一个不确定的未知状态。 此时林泰来指着几日内被打了三遍的马管庄:“申二爷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他们吗?” 第40章 坐馆他疯了! 第40章坐馆他疯了! 申二公子毕竟年轻,虽然也聪明,但历练经验都短缺,不然也干不出冒名去浙江乡试这种让人无语的事情。 听到“为什么打马管庄”这个问题,申用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明白的,但被猛然一问,好像又不明白了。 随即申二公子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冷哼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你闪开,不要挡了道!” 林泰来只好用目光凶狠的盯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手里慢慢的套上了指虎。 如果申二公子自恃身份,不屑跟自己对话,那就只好继续和马管庄讲道理了,讲到申二公子愿意跟自己说话为止。 出门就被打,已经被打了三遍的马英明抖了个哆嗦,主动低声对申用嘉劝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以二爷的智慧,还参不透这个道理?不妨先听听这姓林的说辞。” 林泰来也叹口气,果然真理只存在于拳头能触及的地方。 此后便又主动开口,自问自答说:“前几天初次接触与申氏义庄的人时,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管庄另一个是主计。 在义庄里,两个位置都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但是目前申氏义庄这两个角色却都不姓申。 据此我就可以断定,你们申家目前人口不多。以至于没合适族人可用,所以才不得不用外姓来当管庄和主计!” 张家两兄弟捧鞭默默站在后面,萦绕在心里几天的疑问,似乎解开了谜底一角。 他们只看到了坐馆打人,却没看到打人背后的思考。 而申用嘉内心略感讶异,一个看起来只会打打杀杀,实际上还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社团底层小头领,竟然也会思考,这反差让人印象深刻。 林泰来判断的一点也没错。 申氏义庄这种义庄都是家族义庄,是只针对家族内部成员的福利组织。 所以义庄并不是广义上的、面向全社会的慈善组织,一般那是想造反才会做的。 苏州所有其他家族义庄,组织形式基本上都是模仿范仲淹创建的范氏义庄,这是苏州义庄的鼻祖和典范。 而范氏义庄里的几个高管角色,基本都是范姓人来担当,毕竟传了十六七代,家族人口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但刚刚显迹二十多年的申家又不同,他们不是大家族传承,先前申时行的爷爷还给徐家当养子,一度改姓了徐。 申时行本名也是徐时行,中了状元后才又改回申姓。 目前申氏也就三房,除了申时行这房,其他两房都是小门小户。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虽然你们申家潜力无限,未来属于你们。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啊不,是三代出贵族! 但在当前,你们申家核心人手稀少,族人数目也不多。 所以你们申氏义庄不得不用外姓来管事,总不能让你这高贵的首辅公子来当管庄吧?” 申用嘉很想反问一句说“这与你打人有什么关系”,但他要端着首辅公子的架子,不方便开口。 所以只能使出号称为不动声色的万能面瘫脸,以及被解读为高傲的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林泰来。 他相信,在他的气势逼迫下,林泰来会把一切都主动交待出来的。 林泰来再次抬起了手,指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很真实的说: “外姓终归是外姓,可以随便打!打了也不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后果,反正他们又不姓申! 而且你看,稍有风吹草动,就直接惊动到申二爷你这样的贵人了!又说明你方人手真的不多,我肯定能打得过! 既然能打的过,打了又没什么严重后果,所以我为什么不打他们?” 马管庄:“.” 他很想问问阎王或者菩萨,自己到底几世修来的福报,才能投胎碰上这样的对手? 申二公子的面瘫脸出现了细微变化,眼睛直直的瞪了起来,细节层次更丰富了。 主要是对方这话太踏马的有道理了,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文武二兄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坐馆先前还挺畏敌如虎的,但近几天突然就这么勇了。 原来是因为坐馆看到申家出来做事的都不姓申,所以就敢打了。 这大概就是坐馆所说的“用脑”,该怂时就怂,该勇时就勇! 说到这里,林泰来长叹一声,转而又说:“关键是我们安乐堂有县衙撑腰,通过官衙来摆平安乐堂不太可能。 所以申氏义庄当前面临的处境,就比较难办了,但仍有上中下三策可以破解。 上策就是打出申家旗号开堂口,广招完全可以脱产的专业打手,提高对抗能力。 下策就是修书给三千里外京师,请首辅老大人直接出面解决申家想多侵吞点国家粮税这个问题。” 申用嘉下意识的点评说:“上策太低,太失体面!下策太高,平白给人把柄!” 让申家打旗号开堂口是什么意思?首辅准备养死士? 而且侵吞钱粮这种潜规则范围的事,如果用明面方式来解决,就是一个政治大雷。 为了多吃几亩地的钱粮,也犯不上冒风险动用首辅权力啊。 特别是首辅老爹又不在苏州,想在京师遥控解决,只能通过书信往来,很容易留下证据。 除非首辅老爹能派一个亲信到苏州当知县,现场办公解决问题。 但在当今互相制衡的体制下,御史言官疯狂围剿内阁的背景下,这又几乎不可能,首辅也要避嫌。 看得懂政治风向的都知道,从张居正之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强势的首辅了! “没事,还有中策!”林泰来很自然的接上了话,“如果申家人手力量不足,可以找一个关系亲密的大族,让他们来出手,这就是借师助剿!” 众所周知,能与新贵申家称得上关系亲密的大族,也就是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了。 几代经商,有钱!这两代还出了进士,有势! 其实申二公子并不愿意找徐家,毕竟申家爷爷辈给徐家入赘过。 难道申家还是不如徐家?都出了一个首辅,还要求着徐家帮忙办事? 林泰来很适时的开解说:“申二爷可以换个角度去想,你让徐家出手,是使唤徐家!” 这样想来,似乎也说得通,申二公子点了点头。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指使徐家出手也不是不行。 不对,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申用嘉反应过来后,面瘫脸绷不住了,有点懵逼的质问道: “你不是安乐堂的小头领么,怎么给我出谋划策了?” 林泰来挥了挥袖子说:“你这样的首辅贵公子哪里能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打人也不一定是我想打人。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无奈。辛苦奔波和打人,也只是为了几两碎银。” 随即转身离去,只留给申二公子一个很有故事的背影。 在回去路上,张家兄弟很想问一句:“坐馆你是不是疯了?” 难道申家还不够打的,竟然还鼓动本土势力更强大的徐家加进来开打,怎么想的? 那可是在苏州几代经商致富、两代进士的虎丘徐家,一年收入弄不好能顶十个安乐堂了,林坐馆你拿什么跟徐家打? 林泰来却轻蔑的道:“虎丘徐家算什么,我就怕徐家不出手! 但凡徐家敢来我林泰来面前跳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下去!” 这句话极度嚣张和狂妄,完全没把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放在眼里。 两兄弟惊疑不定,坐馆他真的疯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是坐馆故意引狼入室,然后借机投敌求荣? 毕竟江湖人称小奉先,如果真是吕布再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如何,县西江湖都要有大事发生,比和义堂武一魁被杀还要大十倍的大事! 兄弟两人顿时心乱如麻,要不要向横塘镇总堂口禀报? 如何把过渡章节写好看点,真是个难题。 第41章 戒急用忍 第41章戒急用忍 等回到胥门外南濠街的分堂堂口时,张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捧鞭小弟和林泰来是绑定的,去向总堂口告密,对他们真没什么实质性好处。 再说就凭陆堂主的吝啬抠门程度,告了密只怕也捞不到多少赏赐,所以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往好处想,就算林坐馆投敌了,凭本事那必定也能吃上肉。他们两个作为跟班小弟,总能跟着喝到汤吧? 此刻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兄弟二人问道:“你们心里是不是想着,向总堂那边告发,说我故意招惹强敌,与虎丘徐家开战,或许图谋不轨?” 两兄弟吓了一跳,连忙否认:“绝无此意!” “我没事,你们去吧!”林泰来非常大度的说:“你们可以去横塘镇,向陆堂主揭发我!” 两兄弟连忙赌咒发誓说:“我们兄弟二人对坐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做出吃里扒外,检举告密的事情!” 林泰来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 到了第二天下午,在地盘上巡逻的伙计回禀说,今天申氏义庄的管事人员都没有出门,所有庄丁都下地劳作了。 林泰来便非常肯定的分析说:“根据这个迹象可以断定,经过我昨天那番出谋划策,以及鼓动说服,申用嘉一定要去找徐家借师助剿了!” 张家兄弟以及在场的伙计们都很无语,昨天他们看的很明白。 那申二公子本来有点拉不下脸面,不愿意找徐家求助的。结果被坐馆一顿忽悠后,就想通了。 抛开立场不谈,真看不出坐馆到底是哪边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家兄弟吩咐说:“你们现在立刻去横塘镇总堂口,向头领们举报! 就说我林泰来擅自扩大争端,预计虎丘徐家很快就要来打我们分堂了!” 两兄弟苦着脸说:“求坐馆别这样考验了,我们真没有举报坐馆的心思!” 林泰来又回应说:“哦,那就换个说法,你们去总堂禀报这个情况,然后把陆堂主的指示带回来。” 老大张文立刻很醒目的说:“我一个人去总堂就可以了!坐馆左右不可无人,让二弟留下来侍奉左右!” 此后兄弟二人分开,张文就出发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堂口,头领们正开会,说完催讨去年欠税工作后,又说起了一都分堂。 三头领徐大升趁机进谗言说:“那林泰来去了一都开分堂后,就没回过横塘镇,而且关于分堂的事务,也从来没有向总堂禀报过! 这完全不把总堂放在眼里了,反心已经昭然若揭,还要继续纵容下去么?” 二头领宋全开解说:“开局必定琐事纷繁,林泰来没有时间回横塘镇也正常.” 正在这时,厅外有人禀报说,一都分堂派了人来禀报事务。 宋全顺势就对徐大升说:“你看,这不就禀报事务来了么?三弟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坏了。” 张文进了厅,本来面对一干头领,有点瑟瑟发抖。 但他又想起,林坐馆昨日面对苏州城第一贵公子都能谈笑风生,便也不知不觉鼓起了勇气。 其实陆堂主打心底不想掺和一都的事情,让林泰来自生自灭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想去招惹申家。 但他看到林泰来知道向总堂禀报事务,心里又还是很欣慰的。 所以陆堂主和蔼的问道:“你就是给林泰来捧鞭的张家大郎?慢慢说吧。” 张文哪有心情慢讲,直接开口说:“回堂主的话!林坐馆让我来禀报,富甲一方的虎丘徐家马上要打过来了,向堂主请示该如何应对!” 陆堂主:“.” 戳你娘!千年等一回才等到一次林泰来主动汇报工作,就等来这么一个请示? 你林泰来这种时候才想起向总堂禀报?在你林泰来心里,把堂口当成什么了? 难道堂口就是一个背锅的工具?吕奉先也没有让别人背过锅! 不用比别的,就说比财力,安乐堂有没有虎丘徐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好说! 差距这么大,怎么打? 心神巨震之下,陆堂主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请示个屁!我陆义斌当不起这个请示!让你的林坐馆自己做主吧!” 张文感觉总堂这里氛围太差了,得了陆堂主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你滚回来!”陆堂主气也打不出一处。 他想了想又喝道:“你回去对林泰来说,如果他还认安乐堂这个身份,就给我戒急用忍!若徐家打了过来,不许动手抵抗!” 张文应了一声,有点赌气的说:“记住了!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说实话,对比过后才发现,这陆堂主还没有林坐馆有气概。 他现在就是有点不能理解,想来独走的林坐馆为什么这次变了,突然要向总堂请示? 等张文又把陆堂主的指示带了回去时,林泰来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分堂的其他十个伙计召集起来。 然后对众人道:“徐家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堂主命令我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我们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这分堂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现在给你们重新选择的机会,想走的就走吧!” 又次日,张家兄弟向林泰来禀报:“昨晚走了六个,留下了四个。” 林泰来还挺意外,“居然还剩了四个,我还以为都会走光了。 这数字吉利,四大金刚!我请客,你们去外面买上酒肉,今日就在院中摆席!” 于是林坐馆、张家兄弟、四大金刚,借着春日融融,从午前就开始吃喝起来,一直到了午后还没散席。 正在酒酒酣之际,突然一声巨响,众人扭头看去,却见院门直接被踹开了。 透过院门看向外面,发现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三四十人是有的,手里都持着棍棒。 只能说,敌人对林教授的战斗力有很精准的认识,知道十几个人不顶事,就直接翻了一倍人数。 然后这帮人群一拥而入,将院门内一片区域都占据了。 林泰来站了起来,并指如戟,大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敢报上来历否?” 人群里有人回应说:“让你当个明白鬼,虎丘徐家发话,要把这里堂口彻底砸了!” 面对如此多敌人,林泰来无所畏惧,立刻伸出双手,豪情万丈的说:“鞭来!本教授今日要大开杀戒!血洗南濠街!” 听到“杀戒”、“血洗”这些字样,对面人群的脸色普遍都有所惊惧。 因为他们知道,林某人并不是吹牛吓唬人,是真有实力。 看样子这林某人喝多了,如果真不管不顾的发起狠,那铁鞭照着人的脑袋招呼,估计和打西瓜区别也不大。 打赢肯定是能打赢,但如果是倒霉挂掉的是自己,那还不如打输了! 不过张家兄弟此刻却没有及时递上铁鞭,反而叫道:“坐馆不可!” 林泰来回头怒斥道:“你们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不了拖着十几条人命,一起见阎王而已!一条命换十几条,不亏!” 说罢,林教授自行套上指虎,就要向前冲。 张家兄弟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腰,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大腿,拼命用力阻拦林教授向前走。 可是林泰来凭借强壮至极的体格,竟然硬生生的拖着两个用力使劲的大汉走了几步路。 这一幕,看着双方其他人暗暗心惊,林某人这力量恐怖如斯! “你们这是干什么!”林泰来大概也觉得实在费劲,就停住了脚步。 张文悲愤而无奈的大叫道:“堂主严令,对虎丘徐家必须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林泰来听到这句,不禁睚眦俱裂,怒发上冲冠,更加悲愤的仰天长啸。 仿佛从南濠街到胥门,都能听到这声宛如泣血的长啸。 张武也补充性的极力劝道:“坐馆!不可以下犯上、不分大小、不听号令、无视堂规、违抗堂主的指示! 堂主再三严令,戒急用忍,不许抵抗!请坐馆务必遵守!” 林泰来高举双手,对着天空喊道:“十日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图,一朝全休!” 登门来挑战的打手们,此刻也被震撼住了,这是怎样一条好汉啊! 张家兄弟和仅存的四大金刚一起叫道:“坐馆!” 似乎刚才的啸声消耗掉了林教授所有的力气,他又对前来进犯的人群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们不是想要砸了这处堂口吗,动手吧,我不拦着你们。” 这些登门的打手们想了想,如果安安全全的砸了这处堂口,就能算完成任务了。 又何必冒着伤亡惨重的代价,跟刚喝完酒,并处于一个情绪愤激、不太清醒状态的林泰来开打? 这种状态下太不可控了,万一死的是自己就亏大了! 人群里徐家的头目也斟酌了下,真怕出现横尸满街的场面,还是以任务为重。 这些打手们很有默契的只去砸门砸房了,没有打人的意思。 这个新建不到十日的堂口,在林泰来的注视下,半个时辰后就满目疮痍,变成了荒废的垃圾场。 完成了徐家的任务后,打手们就老老实实的离去了,也没挑衅有放狠话的。 目送敌人打手们的背影,已经从戏里出来的张家兄弟低声问道:“下面该怎么办?” 林教授一边对刚才演技进行复盘,一边淡淡的回答说:“我大明是法治社会,下面当然是去衙门告状啊。” 张家兄弟:“.” 江湖人江湖事,按规矩是不让衙门介入的,你这个坐馆却想去衙门告状?不怕被同行耻笑吗? 关键是,对手是虎丘徐家的话,你根本告不赢啊!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林教授很反人类的说:“废话!要是能告赢,我就不去了!” 第42章 越线者死! 第42章越线者死! 今年二月初春的城西江湖,令人眼花缭乱,短短一月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 月初,赫赫有名的和义堂堂主武一魁被安乐堂林姓喽啰打爆!安乐堂把横塘鱼市交给林姓喽啰打理,以此为奖励! 月中,林头领沿着南濠街,从胥门打到阊门,三天打伤六十人,强行题诗五首,校书公所花巨资和解,聘林头领为客座文学教授! 月底,林教授在吴县一都插旗,设分堂堂口,强势守护一都北五图,亲手殴打申氏义庄外姓高管六人次! 然后更大的事情发生了,林教授刚开了不到十日的堂口,被虎丘徐家砸了 据闻当时林教授杀气冲天,已经想要一命换十几命,血洗胥门了! 怎奈他被胆小如鼠的安乐堂堂主严禁出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口被砸! 有人猜测,林教授可能会西进打回总堂,安乐堂就此彻底分崩离析! 也许林教头火并王伦的现实版,将会在横塘镇上演! 没人怀疑林教授是否具备这个实力,林教授又不是没打爆过堂主! 还有人猜测,林教授肯定忍不下这口气,北上打回虎丘徐家! 毕竟虎丘徐家几代经商,楼堂馆所店铺什么的不少,还有几处园林,总不可能专门为了防备林教授,每处都守着几十打手。 想想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远走高飞!想想另一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然后远走高飞! 在这个没有电视广播报刊等媒体的时代,大都会地区从来不缺少勇于看热闹的闲人。 安乐堂分堂堂口被砸的第二天早晨,便有不少闲人围聚在附近,等着第一时间目击事件的最新走向。 这些闲人也不傻,如果能目睹最新情况,去酒楼茶铺之类的地方讲新闻,还能换上点吃喝。 “出来了!出来了!”有沉不住气的人指着大门叫道。 其实已经被砸成废墟的堂口,已经无所谓大门不大门了。 只见林教授晃晃悠悠的从废墟里现出身形,忠心耿耿的张家兄弟跟在身后。 关键是,林教授手里还拎着酒瓶子,这让观众都有点兴奋。 小说里那些好汉喝了酒后,最容易干出大事! 林教授抬头看了看日头,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废墟。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教授既没有北上,也没有西进,反而向东边城里面走去,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废墟堂口本就离胥门很近,没走几步路,林教授的高大背影就穿过了胥门门洞。 不少人立刻就想到了,林教授还有一个县衙书手身份,难道这是要去城里的县衙。 但如果是找县衙出头的话,那就有点不够好汉了。 再说县衙也不可能为了砸堂口这种事,去找虎丘徐家的麻烦,林教授如对县衙有所指望,那就太幼稚了。 吴县县衙距离胥门很近,从胥门进城后,立刻沿着学士街往北走就是。 但林教授没有向北,反而沿着府前街,一直向东面的城中心走。 这又让尾随的闲人们大为诧异,不明白林教授到底是想去哪。 苏州城最重要的一条南北主干道叫卧龙街,基本上贯穿全城,算是中心大街。 众所周知,苏州城分为吴县和长洲县两个县,卧龙街就是两县在苏州城里的界街。 卧龙街以西属于吴县,以东属于长洲县。 不到一刻钟,林教授就走到了卧龙街,站在了路口的饮马桥上。 卧龙街是界街,那饮马桥自然也算得上界桥了。 苏州城水道纵横,全城共有三百多座桥梁,饮马桥就是其中的传奇名桥之一。 林教授仍然没有停住前进的脚步,跨过饮马桥后,便进入了长洲县境内,然后又沿着十泉街,折向东南继续前行。 之后没再走多久,林教授终于结束了这不到半时辰的行进,站在了一处大门外。 尾随在后面的闲人看看林教授的背影,再看看对面的长洲县县衙大门,陷入了集体懵逼。 林教授如果去了吴县县衙,虽然显得不够好汉,但也可以理解,算是能逻辑自洽的行为。 可是林教授跑到长洲县县衙来,又是什么鬼? 你林教授户口本是吴县的,工作是替吴县县衙收数,身份上还挂了吴县县衙书手,长洲县县衙和你有一文钱关系吗? 此时长洲县县衙大门前,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今天并不是放告日,也不是审案日。 再放告日之外,县衙并不收状子,不受理诉讼。 但县衙门前都有一面鼓,遇到紧急情况要报案,比如人命、抢劫之类的案子,可以击鼓。 然后众人就看到,林泰来走到鼓架前,抄起鼓槌,就狠狠的敲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来,只是最后一下子声音变成了不和谐的“噗”! 如同霸王之力,硬是把长洲县县衙门口的鼓面敲破了,大门值守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林泰来随手扔掉鼓槌,不屑的嘀咕说:“烂鼓!” 值守衙役反应过来后,懒洋洋的走上来,随口问道:“你有事?” 林泰来高声道:“吴县十三都第五图露字圩良民林泰来,泣血状告虎丘山塘恶霸徐家,残虐良民,毁人门庭!” 后面看热闹的闲人听到这几句,顿时若有所思。 虎丘和山塘那一片地方都属于长洲县,徐家的户口本属于长洲县,这是林泰来跑到长洲县告状的原因? 那值守衙役朝着林泰来摊开了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显,要辛苦费,这是规矩! 林教授两眼望天,假装没看到衙役摊开的手掌。 值守衙役暗骂一句“不懂规矩的傻货”,但是又看了看林泰来那压迫感十足的块头,便转身走进衙门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被打一拳也不值当。 林泰来在衙门外等了不知多久,才又看到先前的衙役走了出来。 然后直接宣布了告状结果:“大老爷发话了,不收你这状子,回去吧!” 林泰来上前瞪着眼质问:“县尊为何不收?定然是我没给好处,你这小人就从中作祟!” 那衙役喝说:“放你的屁!大老爷不收你的状子,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今天本来就不是放告日!” 林泰来气势汹汹的上前逼近了几步,那衙役吓得退回了县衙大门内,色厉内荏的叫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在不远处围观的闲人再次无语,假如林泰来去吴县县衙算是幼稚的话,那现在就像是一个弱智! 跑到客场长洲县来告徐家,没有十年脑血栓,真做不出这样弱智的举动! 却见林教授灌了几大口酒,又把酒瓶子一扔,大喝道:“鞭来!” 张家两兄弟很娴熟的上前,一左一右将铁鞭塞进了林教授的手中。 又见林教授虚挥了几下右手鞭,大声的吟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县衙大门边上的一处小巷口走过去。 在这巷子里面,有一排小院落,每处都不大。 林泰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第一家院子,直接踹开院门,挥舞双鞭,进去见人就打! 看热闹的闲人们瞠目结舌,林教授莫非是失心疯了,直接开始报复社会了?这还有没有人性? 呼喊声,喝骂声,惨叫声,顿时密集的交织在一起! 闲人们探头探脑的扫了几眼,发现院里面除了林泰来,都是衙役打扮的人物! 众人终于感到了不虚此行,原来这里是县衙衙役的私人班房! 既然是狗衙役的话,那就没事了,林教授随便打!狠狠打! 狗衙役本来就是贱户,没有人权!打完了全城百姓都给你叫好! 不过让众人迷惑不解的是,徐家砸了你堂口,你跑到长洲县告状,被拒绝了后就开始在外面打捕快,这是什么脑回路? 天下县衙规制都是一样的,官吏都可以保证办公用房,但日渐庞大的衙役队伍没什么活动和歇脚地方。 那些比较有油水、又经常需要出外差的快班衙役,也就是俗称的捕快,大都在县衙附近弄一处私人班房,作为日常活动的据点。 所以林泰来冲进去的这处院落,八成就是长洲县某个捕快的私人班房! 一个有编制的捕快,身边往往围绕着不少没编制的帮役,大概就是院里的这群人了! 在院里屋里这样有限的空间下,人多的优势被极大的削弱了。 林教授铁鞭在手,杀伤速度很快,所以没多久,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林教授就已经从院中出来了。 其他众人透过院门可以看到,里面又是满地伤员。 林教授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又踹门进入了另一家院子,里面同样是六七个捕快。 依旧是二话不说,举起铁鞭冲进去见人就打! 观战的闲人发现,林教授能够如此快速精准找到地方,不禁纷纷揣测,难道林教授事先踩过点? 这个时候,附近另两处班房的捕快终于被惊动了,十几个捕快提着铁尺和零星兵刃冲出来了。 这场面就凶险了,看热闹的人怕被波及,纷纷退出巷子,只站在巷口外面张望。 而林教授也清理完了第二处院子,出来后正好在巷子里和这群捕快遇上了。 巷子很窄,捕快人多优势实在是发挥不出来,而且铁尺从重量到长度,完全不如铁鞭。 只见得林泰来身似猛虎,双鞭如龙,阻挡在他前面的捕快没有两合之敌,一排排的纷纷倒地,宛如被收割的庄稼! 当林教授又重新打回巷口附近时,又出现了一波新来的衙役,冲进了巷口。 完全不用废话,上去继续打了就是! 最终林泰来奋勇杀出了巷口,身后留下了满坑满谷的伤员,非常密集的堆积在巷子里。 躲得远远但又不肯散去的那些闲人,看到这一幕,感到心灵都得到了洗涤和净化! 被林教授打废的这些衙役,大都是负责跑外差的捕快! 不管是有编制的还是没编制的,粗粗一看怎么也有三四十人了! 整个长洲县衙的外勤,可能都要被打瘫痪了! 那些质疑林教授懦弱,不敢打徐家的,现在也都哑口无声了。 忽然从街角响起了刺耳的竹哨声音,而且是很有规律的三长二短! 正在巷口摆顶天立地姿势的林教授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头也不回的带着张家兄弟拔足狂奔。 另外的残余手下,也就是四大金刚此时都在周围布控和监视,竹哨声就是他们发出的警报。 他林教授只是勇,又不是傻! 林泰来和张家兄弟从衙前街冲到了十泉街这条大路,然后继续沿着十泉街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有数十名衙役紧追不舍!而且里面还有手持长兵器的,估计都是守卫县衙和县狱内勤的壮班! 十泉街也好,府前街也好,卧龙街也好,都是城里的主干道,饮马桥更是城东西之间的交通枢纽之一。 沿路行人无数,看到这个追逃场面,不禁人人目瞪口呆。 跑在前面的这个壮士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竟然惹得几十个一看就是精锐的衙役不死不休当街追杀,这是把知县的小妾给睡了吗? 其实林教授这段逃亡虽然惊心动魄,但实际距离并不长,转眼间就沿着十泉街和府前街跑到了饮马桥! 又是几个箭步,从桥西东头蹿到了桥西头! 然后林教授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桥对面,在地上用铁鞭画了一道横线。 对着追过来的长洲县衙役们大喝道:“这里是吴县!越线者死!” 不过他生怕这些追红眼的长洲县衙役不理智,猛然一鞭打碎了桥头的栏杆,继续恐吓道: “衙役胆敢聚众跨境,袭击别县良民,该杀!或许杀了也无罪!” 一个杀字,终于让长洲县的衙役们清醒了,拥挤在桥东头,不敢再过桥。 他们并不是没有越界执法的勇气,主要看对象。这次对面的壮汉如果占了理,可能真敢下手杀人的。 不过长洲县衙役们仍然不甘心散去,就站在桥东头也不走。 一边一个人,另一边几十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林泰来又是一鞭,打碎了另一边的栏杆,对着长洲县衙役叱道:“吴县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一些比较明白内情的人都无语了,你踏马的刚才告状时,怎么不说自己是隔壁的县衙书手? 我发现彩蛋图还是挺有用的,看图能解释不少东西,比如今天的彩蛋图,就是本章林教授的行军路线,从苏州市规划展示馆停车场步行到伯乐中学旧址,全程2公里。 第43章 打拳都为稻粱谋 第43章打拳都为稻粱谋 这时代衙役的地位很奇特,名义上是一种差役,但又给了他们在公门的位置,以及接近公权机会。 同时又加以种种限制和歧视,比如衙役户口本和娼优一样是贱籍。 这就导致其他人和衙役之间是彻底的丛林法则,在两个极端之间跳跃。 简单的说,就是你若有本事弄我,弄了也不会有事;反过来如果我有本事弄你,那弄了你一样也没事。 举个更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衙役下乡犯了众怒,被一群百姓不小心打死,那大概什么后果也没有。 尤其是没编制的帮役白役,身份上和安乐堂小喽啰也差不多,本质上都是给衙门办事的。 这就是林教授敢于上门打捕快的理论基础,混社团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大小,懂得那些人能打,那些人不能打。 饮马桥在卧龙街和府前街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此时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个场面让林泰来实在有点意想不到,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大都会人民群众看热闹的心理。 就连与陆路平行的河道上,也停满了船只,甲板上都是伸着脖子张望的人。 作为经济发展水平到了一个新高度的地方,市民意识逐渐意识觉醒,表现出来的情况就是“吴地民风甚刁”,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泰来摇摇头,见长洲县那些衙役不敢追过来,就打算撤了。 临走前,他对着周围人群喊道:“虎丘徐家毁我房宅,我找到长洲县衙,却状告无门,有冤难伸! 不得已便替天行道,给长洲县一点警诫!不想惊扰到父老乡亲!” 交待完了后,林教授正要走,然而张家两兄弟里的老大张文却拦住了去路。 “先前坐馆每每打完人后,不都当众发些诗词吗?”张文奇怪的问道,“如今此情此景,坐馆不写一点什么?” 林泰来环顾四周,突然以手加额,心里大叫一声失策了! 这样高光的时刻,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竟然没有想到借着曝光度发表作品! 吟诵是不行的,现场人太多了,观众未必听得清楚,而且听完了也大概率记不住。 所以必须要拿笔写出来,但是桥头这里光秃秃的,从哪去找笔墨? 前几次题诗都是在雅妓家门口,笔墨随手可得,但现在没这个便利条件了。 不过张文指着河道上一艘靠岸的彩舫说:“坐馆勿虑也!这彩舫上挂有名牌,必定是名妓座船,船上肯定有笔墨!” 林泰来称赞道:“有长进了,会用脑了!” 张武感觉被哥哥抢了风头,连忙主动请缨说:“坐馆少待片刻,我去抢一副笔墨便来!” 张文气得骂道:“蠢货!坐馆说了多少次,做事要用脑!还是我去!” 随即张文走下桥头,来到岸边,对着彩舫叫道:“里面是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 赶紧送笔墨出来,不然小心林教授要拿着一对铁鞭,改日去贵府门上讨杯茶喝!” 果然用脑做事很有效率,立刻就有个小婢女送了笔墨出来。 林教授气得想打人,不是打这个叫李翩翩的,而是想打张文! 花榜前列的名妓就这么多,有三家被打过结仇了,而榜眼姐妹花听说是虎丘徐家罩着的。 今天这个第五名又被张文招黑了,以后有了钱,又该找谁研究诗词传播才名? 同时林泰来又陷入了新的烦恼,笔墨已经有了,但在哪题诗? 桥头这里也不像街巷,没有白墙供人乱写乱画。 他举目四望,却又发现,在对面属于长洲县的东桥头,立着石壁,大概是用来张贴告示用的。 但问题在于,属于吴县的西桥头这边没有石壁。 林泰来长叹一声,回头要向县里反映下,基础设施怎能不如长洲那边? 眼睛瞄着对面的石壁,林教授只能上前几步,对着桥面上的长洲县衙役们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对面衙役们纷纷破口大骂“不懂事”和“不会做人”,听说你林泰来也是混社团的,怎么一点情商也没有? 现在是一个人和几十个人对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这边不先退,几十个人这边好意思主动先退? 要退,也是你林泰来先退,这才符合江湖规矩! 张武想起屡屡被教导要用脑,便也上前几步,对着长洲县衙役们喊话说: “桥面如此狭窄,更适合我家坐馆施展!故而你们挤在桥面上也无用,不如后退到桥下列阵去!” 刚才衙役们追的冲动,追到了桥上,听到这话,颇觉的有道理。 尤其是跑得快,不幸成为最前排,不得不站在桥上直面林泰来的人,立刻就想趁机往后退,撤到后面去。 但后面的人想法又各自不一,于是长洲县这些衙役们内部之间,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张武得意洋洋,正想着向坐馆炫耀时,忽然就看到坐馆人影一闪,冲了上去,举起双鞭就开打。 张武迷茫了,不是要用脑吗,怎么坐馆二话不说又开始莽了? 随着实战经验越来越丰富,现在林教授文学事业不见长进,但打团战的嗅觉越来越灵敏。 战机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林教授捕捉到了。 长洲县衙役前后排矛盾,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桥面上的前排突然遭受了铁鞭的打击。 此时前排衙役毫无战心,但在狭窄的桥面上,又逃无可逃,不想受伤就只能纷纷从桥面上跳到河里。 于是就见像是下饺子一样,一连十几个人掉进了水里。 周边响起了漫天的喝彩欢呼声,没有白围观,果然看到了集体跳水的热闹! 没在桥面上的衙役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路口,重新集合,紧张的盯着林泰来。 这个姓林的不会真想一个打几十个吧?那么打还是不打呢? 官老爷们怎么还不到场,连个下令撤退的人都没有,太烦心了。 林泰来再一次用铁鞭清理出了通向文学的道路,站在了桥东头的石壁前。 略加沉吟,将铁鞭换成了笔墨,提笔在石壁上写道:“那年十八,感怀三首”。 其一: 忽忽青春逆旅休,半生赢得一生愁。 与人会饮从沉醉,是处无家且浪游。 水气夜迷灯火市,江风凉似管弦秋。 不知一枕黄粱梦,更上谁家旧酒楼? 其二: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 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其三: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连续三首七律,从个人遭遇到忧愤当今时事,情绪和深度层层递进,艺术感染力十足! 穿越以来,这算是一次大制作了,就是加起来有点长,写了好一会儿。 幸亏碍于林教授的威名,长洲县衙役们没有过来打扰林教授进行文学创作,所以想混文坛首先要能打。 林教授写完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扔下笔,转身就走,溜回了吴县境内。 长洲县衙役们望着林教授的背影,再一次破口大骂。想过来写诗就早说,至于赶兄弟们下饺子? 林泰来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走!继续找个地方喝酒,等着事情在官面上发酵!” 首先,自己为了替吴县收税的事情,被长洲县徐家跨境跑到吴县地界上羞辱和霸凌。 然后自己找长洲县县衙告状,但长洲县县衙袒护徐家,不受理状子。 再然后,自己在长洲县县衙外,一怒打了几十个长洲县捕快,以此为报复。 下一步,假如长洲县为了几十个捕快被打的事情,找吴县施压并讨要说法。 那么就先要解释,长洲县徐家跑到吴县地盘上,打砸了帮吴县衙门做事的堂口,长洲县县衙为何袒护徐家? 逻辑完美! 走在路上时,张文忽然深沉的说:“坐馆!你今天这些诗,追读肯定不行。” 林教授惊奇的看向张文:“你什么时候也懂文学了?你才能认得几个字?” 张文点评道:“我不懂文学,也不认几个字。但我知道,市井之间能流传起的诗词,必定是短小有力,浅白易懂的。 今天坐馆这些诗,加起来篇幅这么长也就罢了,再一听题目,居然还是十八岁感怀云云。 那我就能猜出,肯定是玩弄格调的无病呻吟,只应当出现在文坛唱和上,而不是出现在市井之中。 就路上这些百姓,有几个人爱看这玩意啊? 所以今天这几首诗的追读,肯定比写在名妓家门口的那几篇差!” 林教授听不得别人说他写的诗不好,一开始还想打人,但听到最后,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便慨然长叹道:“诗乃心声,我只是有感而发,为自己而作,非为他人追读也!” 张文十分诧异,不会吧?坐馆你不会真对文学投入感情了吧? 你老人家写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骗炮吗?不然当初怎么会去花榜美人家里强行推销诗词? 听着大哥和坐馆谈笑风生,竟然还能讨论文学,张武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被大哥彻底比下去。 于是张武也有感而发的开口道:“我看今天最蠢的,就是那个叫李翩翩的女人。 她们这样的名妓,为了身价,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刷名声么? 她应该亲自出来,捧着笔墨伺候坐馆写诗,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什么佳话!” 林泰来又想打人了,他发现张家兄弟都欠揍的,非要把被歧视的事情挑明了说吗?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又不是文人名流,在文化圈也没有影响力,更不是高官巨富,哪个名妓愿意主动倒贴? 以人文为噱头的名妓,又不需要这铁拳金鞭的名声! 哎,想想自己的处境,当真就是“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了。 从底层向上流阶层攀升的过程,本就艰辛,一缺银子,二缺人脉,连个县衙粮书都要当成大腿了。 更新晚了,都是为了花时间找诗凑一组啊,主角第一次正经“大制作”,想找没用过的,质量还凑合的真不容易啊,结果只找到两首稍微合适的。 第44章 坐馆你火了! 第44章坐馆你火了! 其实这《十八感怀三首》传播程度比林泰来想象的大一点,只是在另一个没有什么声量的圈子里流传。 苏州府人文昌盛,读书氛围浓厚,识字率比大部分地方都高多了。 这就导致了另一个后果,科举扑街也特别多,大把大把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 悲伤又愤懑的《十八感怀三首》,就像是给这些人代言一样,毕竟大多数扑街都有一颗怀才不遇的心灵。 尤其是“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被很多扑街认为是当世最好的一首诗。 当然,在大众里流传度最高的话题,还是一人打瘫了半个长洲县衙的都市传说。 毕竟在饮马桥这个城中交通枢纽,林泰来以一敌数十的猛将英姿,被无数过路人亲眼看到。 虚幻的小说家言,突然在现实里出现,让所有目睹壮举的观众都大为震撼,原来还真有三国里吕布那样的猛将! 原本林教授的名声局限于城西江湖圈,现在爆炸式的一下就扩散至全城,而且还破圈扩散到了普通市民当中。 林教授马上就能感受到这种趋势了,但现在的他正带着硕果仅存的六名手下,朝着城外前进。 张家兄弟还好,跟着坐馆打人打多了后,就比较麻木了,但新加入的四大金刚都非常兴奋。 他们感觉,前天面临徐家压力,决定去留时,留下来是对了! 作为底层棍徒,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今天是无比风光的。 他们和林坐馆一起合力,打爆了一个县衙,放翻了五十来名衙役,这样的辉煌战绩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站在饮马桥上,他们就感觉自己像是彪炳史册的世界之王。 所以四大金刚积极的建议对林坐馆说:“此时此刻,应当就近找家酒楼,痛饮三百杯才是!何必一定要急急忙回南濠?” 林坐馆很真实的答道:“我怕在城里被堵住了无路可走,尤其是夜间城门闭锁时! 相比之下,还是在城外更安心些,有足够广阔的天地可以回旋。” 四大金刚:“.” 走着走着,林泰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应该第一时间向上级总堂汇报,你们谁去?” 四大金刚是直接经过鱼市招兵,然后跟着林坐馆的,与总堂不熟,所以去总堂汇报的任务只能落在张家兄弟身上。 对去总堂汇报工作这种事,张文比较心累,不想吭声,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总堂汇报今天的工作。 张武却积极的表现说:“让我去!” 林坐馆还是看着张文,吩咐说:“我发现,阿文最近很会说话,还是你去了!” 张文很坦率的说:“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坐馆你亲自总堂汇报,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林泰来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张文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回答说:“我怕我去了,就出不来了。” 张文诧异的反问说:“谁敢留你?” 总堂全堂口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号人,谁能留得住你?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你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胥门后,张文便与其他人分道扬镳,独自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总堂里,其实堂主陆义斌今天心情不错。 地盘内去年的欠税已经清理了三成,进度喜人,最近可以不用被县衙骂了。 陆堂主正寻思着,明天是不是借着好春光,在地盘内巡视一番? 直到又听说,林泰来派了张家大郎前来汇报工作。 不知为何,原来最烦的就是,林泰来从不汇报工作;现在反了过来,最不想听到林泰来汇报工作。 “你们坐馆违反总堂命令,与虎丘徐家擅自开战了?”陆堂主很紧张的率先开口质问道,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了。 然后听到张文答道:“坐馆严格奉行戒急用忍之策,没有与虎丘徐家开战。” 陆堂主刚松了口气,没有与徐家开打就好。 紧接着又听到张文继续禀报说:“但是坐馆今天去县衙开打了,并打伤衙役五十来人!” 在下一个瞬间,陆堂主直接瘫倒了在太师椅上,然后二话不说,又挣扎着老迈的身躯,就要站起来。 一个章粮书都能把自己拿捏了,整个县衙的力量又是多么恐怖! 还能说什么?还用等什么?拿上银子速速逃走,然后亡命天涯吧! 张文连忙叫道:“堂主莫慌!是长洲县县衙,不是吴县县衙!” 陆堂主愣了愣,不是吴县县衙?那好像可以再观望一下? 毕竟长洲县说破天,也管不到安乐堂的地盘。 张文汇报完了后,又问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坐馆还等着堂主指示。” 陆堂主略加思索后,仿佛诚心诚意的说:“你回去告诉你们坐馆,吾欲效仿上古圣贤,主动让位于贤人。 如今有心选择你们坐馆,将全堂都托付给你们坐馆,请勿推辞啊。” 张文:“.” 他忽然理解了,先前坐馆为什么说不能亲自来总堂,来了就不好走了。 便又试探着问道:“堂口还有六位头领,只怕人心不服。” 陆堂主已经从瘫倒中渐渐恢复了力气,拍案喝道:“全堂上下一共也就数十人而已,你们坐馆能一个打几十个,还怕有谁不服?” 张文也就没再多嘴,又带了陆堂主的话,向林泰来回报。 此时安乐堂一都分堂在南濠街的堂口已经变成了废墟,当然不便于久待。 所以林坐馆就带着其余人马,躲在南濠街一家茶舍角落里,等着张文回来,然后一起吃酒庆祝去。 茶舍这种地方热闹,自然也有表演节目的,比如说书。 几个小曲过后,便有说书先生上了台就开讲:“今日不讲闲言碎语,不说水浒三国,就讲一讲近日苏州城一段新人新事,包管值得一听! 话说近日城西横塘镇出了一条好汉,姓林双名泰来,端的是勇猛无匹! 此人出道即巅峰,月初两拳打爆和义堂的武堂主,有古时猛将之姿,当时就人称小奉先!” 本来林泰来正琢磨着心事,以及善后事宜,对说书先生没怎么上心,但却冷不防居然听到了自己名字。 说书先生见挑起了听众兴趣,就继续说:“要说这小奉先有多勇猛,我就说一个数字,一百四十人! 据在下个人粗粗算来,近一个月内,那林泰来打人总数约在一百四十人左右。平均下来,就是每天五人!” 这个数字,让听众倒吸一口凉气,顿生恐怖如斯之感! 还有喜欢抬杠的,叫道:“不合理!怎么可能有如此多!” 说书先生“啪”的拍了下醒木,“若是不信,那客官们就听我细细算来,这可是本人独家揭秘,客官们今日听着了! 太湖卖鱼船民贡献了十几个名额,花榜三家名妓加上校书公所贡献了六十个左右名额,申氏义庄贡献了十几个名额。 然后就是今日,长洲县衙贡献了五十个左右名额!对了,还有和义堂堂主武一魁友情贡献了一个名额。 如此加起来,不就是一百四十人左右了?这仅仅是一个月的战绩! 演义话本里无论如何给好汉排名次,但在当今苏州城,林泰来绝对是第一好汉!” 如此有理有据,听众顿时鼓掌喝彩。 说书先生看到气氛到位了,就重新开口道:“下面我还有关于林泰来的三大秘闻,细说与诸君听。欲知秘闻如何,请听片刻后分晓!” 然后就是大家都熟悉的中场收钱环节了,今书先生的收益明显不错,看得角落里的林泰来都很眼馋。 说书先生很有职业道德,收完钱后没有卖关子,继续开讲: “第一大秘闻,林泰来自称林教授,是因为他不喜欢林教头这个称呼,所以改了一个字将教头改成了教授。 第二大秘闻,林教授打人时,对手人数在十人以下时用拳,在十人以上时用鞭。 又因为林教授用拳时,习惯套上铁指环,今日又喊了一句高举金鞭不问名,合起来就称为铁拳金鞭! 第三大秘闻,林教授打完人后酷爱写诗,据我推测,他是通过打人才能获得灵感。” 听着别人在旁边剖析自己,林教授感觉有点尬。 但张武和四大金刚却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道:“坐馆你火了,真的火了!” 今天效果十分火爆,说书先生也越说越兴奋,嗨上了头:“尔等是不是以为,林教授是一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其实大不然,甚至还相反,林教授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接下来我就为诸君仔细解读一二! 先抛开他为何去打长洲县不谈,这个等一会儿再详解。 就看他今日蓄意去长洲县县衙开打,偏偏不在县衙里面开打,只在县衙外面打私人班房的捕快,这就是非常精明的选择” 突然从茶舍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张八仙桌直接被拍的粉碎! 一个巨汉从碎掉的桌子旁边站了起来,眼神带着杀气,注视着说书先生。 “铁拳金鞭林教授!”有人当场认了出来,尖声惊叫道。 林泰来大踏步走到说书先生前面,厉声叱道:“世风已然如此败坏,人心已然如此堕落! 你们这些说书先生不要总是沉溺于低级趣味,热衷于传播低俗花边传闻! 劝你要做个对社会负责的人,多弘扬正能量,多宣传传统文化!” 说书先生瑟瑟发抖:“好汉饶命!但好汉说的话,在下真心听不懂,不解其意啊!” 林泰来冷哼道:“举个例子,在下今天发表了三首律诗,质量上乘,用典不少,多有忧愤时事之意,为何不见你传扬和解读?” 随即林泰来当场又写了一遍三首感怀,又按住了说书先生,指示道:“讲!你现在就开讲这三首诗!” 说书先生欲哭无泪,拿着三篇诗稿,开始讲起纯文学。 不等半刻钟,茶舍客人走了三分之二,茶舍掌柜也开始欲哭无泪。 林泰来不满的瞪了眼说书先生,骂道:“你这说书水平也太烂了,都没几个客人愿意听你说书。 真没什么前途,还是别干说书了!我可怜你,来给我当个军师,试用期三个月,合格后转正!” 第45章 时代阴影里的眼泪 第45章时代阴影里的眼泪 其实说书先生很想问,所谓的试用期有没有薪资,但他看着在林教授手里把玩的铁指虎,就很自觉的不问了。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去总堂汇报工作并带回了堂主最新指示的张文,匆匆从横塘镇赶了回来。 张文迈进了茶舍,看到里面上座情况,便不屑的对门口掌柜说:“我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开茶舍!你看都傍晚下工时候了,茶舍才这么几个人!” 茶舍掌柜生无可恋,有气无力的说:“或许过几天就关门歇店了。” 因为刚才林教授又问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将茶舍打造成一个以诗词文化为主的文学基地。 具体合作方式是,茶舍一方负责出钱、出力、出场地,林教授一方负责最重要的内容. 茶舍掌柜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高雅的黑社会。 你踏马若真心想合作,去乡下拐几个小妹,调教几天,再送过来当唱曲粉头不行吗? 张文大步走到林坐馆身边,正要回报总堂指示,但他忽然又发现,坐馆左手边第一位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生面孔新人,这非常值得警惕! 按照往常习惯,如果都坐下说话,坐馆左手第一个位置必定是他张文的! 故而张文先问了句:“这位是哪个?咱们堂口内部事务,可能不方便外人听到。” 林泰来便随口介绍了几句:“这个是高长江,本业是说书的,也精通一千以内的算术。 他因为敬仰本教授文学才华,所以自愿加入我们社团,老家、妻儿在哪都已经主动交待过了。 故而现在还算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张文不好继续在新人问题上纠缠个没完,便开始回报正事: “陆堂主最新指示,因他年迈乏力,愿将堂主大位和十三都地盘尽皆托付给坐馆!” 四大金刚闻言顿时激动了,一起叫道:“恭喜坐馆!” 等坐馆当上了堂主,他们这些一起患难过的“老兄弟”,岂不人人都要升为头领了? 但林教授毫不犹豫的拍案叱道:“尔等住口!我林泰来立身以忠义为本,一心永远拥戴陆堂主,岂能行篡逆之事,受天下人耻笑?” 新加入的高长江还不习惯林教授的风格,不禁暗自诧异。 不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头领的位置吗,在姓林的嘴里,又是篡逆又是天下人的。 这样说话风格的人,在小说话本里,那都是十章内必反的枭雄。比如在隋唐演义,起码是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级别的人物啊。 “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才对?”林泰来当众表完忠义后,突然转头又对高长江问道。 高长江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其实是林坐馆对智力型新人的考验,自己要小心答复。 他能猜出几分,为什么林坐馆不愿意当堂主,想想小奉先的外号就知道了。 因为林坐馆想要一个顶在上面背锅的大哥,哪怕是名义的,这是一层有用的保护壳。 万一遇到那种必须付出代价,才能稳住对手的情况,可以果断牺牲掉大哥,让大哥去死! 作为小弟下级,若想在江湖中真正保全自身,必须有这种觉悟。 这小奉先,比吕奉先本尊还狠,吕本尊虽然动辄杀义父大哥,但黑锅也都是自己背着啊. 斟酌了片刻后,高长江才答道:“那边堂主善意也不好过于违逆,坐馆不妨领受一个副堂主,独在一都坐镇,听调不听宣!” 其他手下们纷纷叫道:“坐馆若不愿上位堂主,当个副堂主也不错!总堂若不许,我们就去总堂请愿!” 林泰来久久无语,林副堂主?和林教头一样,似乎也不太吉利? “走了!一起吃酒去!”林教授看看天色近黑,华灯初上,到了夜生活时间,便带头起身招呼说。 虽然凭本事忽悠来的三百银子,大都计划用来买通县试和府试。 但林坐馆也明白,现在是凝聚手下人心的最佳时刻,今晚这顿必须要安排。 次日,宿醉醒来的林教授,带着残存的酒气和脂粉气,从纱帐里爬出来。 然后他带着块破烂牌匾,又一次前往县衙,括号吴县县衙。 新入伙的高长江暗叹,坐馆只拿受不受堂主之位这个问题来考验自己,但却不问今天去县衙的事情。 这说明,坐馆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自己想在社团里真正坐稳,还任重而道远啊。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在社团坐稳?原本不是想着,先忽悠几天,等坐馆麻痹大意后再跑路吗? 难道年过三十的自己也有一颗叛逆的心,被坐馆的特立独行气质吸引了? 却说林教授进了城,来到吴县县衙,那真是“道路以目”。 有诗云:行者见教授,下担捋髭须。少年见教授,脱帽立踟蹰。衙役忘其务,小吏忘其书。来归相怨怒,不敢怪教头。 县衙东院不同寻常的静悄悄,连县丞二老爷都不在判事厅里,只有章粮书在粮科公房坐着。 满身酒气和脂粉气的林泰来提着破烂牌匾,走进了粮科公房,又故作诧异的问道:“今日人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二老爷都不在厅上?” 章粮书咬牙切齿的说:“托你的福,连二老爷都称病不出了,你现在有何感想?” 县衙钱粮系统里,能躲事的都躲了,唯独他这个林书手直属上司躲不了。 倒也不是别人怕事,主要是官场中人有个特性,习惯于按照惯例处理问题,这样出错概率最低。 但如果遇到没有前例可循、而且非常怪异的问题,一般就先躲为敬,暗地里观察明白后,再做出决定。 听到章粮书的问话后,林泰来的神情突然变得沉郁起来,语音低沉的说:“在下的感想就是,我离死不远矣! 像我们这样的游侠儿,也就能在乱世蹦跶几下,而在太平年月里,游侠名声越大越难得善终,譬如汉武时之郭解也! 而我林泰来现在的处境,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随时会凋谢在这万历盛世,成为时代阴影里的一滴眼泪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章粮书听得一愣一愣的,应该说你林泰来清醒呢,还是过于清醒呢? 但你要是这么清醒,又怎么会去长洲县县衙开打? 林泰来感慨完自身的悲凉命运后,紧接着又说:“所以我更加需要功名了,有功名傍身才是根本上的保命之道。 目前看来,章先生您若不帮忙走出这第一步,我未来必定活不成啊。 对了,不如您说个一口价,到底多少钱能包办县试加府试?不然这次事情就不好解决啊。” 章粮书明白了,难怪安乐堂的陆堂主昨晚派人来传话,说不想当堂主了,情愿让给林泰来。 因为陆堂主真心感到,根本控制不住行事匪夷所思的林泰来! 但现在他也发现,可能连他也控制不住林泰来!当初不知道是低估了林泰来,还是高估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脾气本就不好的章粮书忍不住暴躁起来,怒喝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然这个粮书给你做,得不得?” 林教授下意识的答话说:“好啊!” 章粮书:“.” 要是踏马的再年轻二十岁,早就直接用殴打来教训了!让你林某人知道,什么叫飞砚摘笔皆可伤人! 重新调理好心情后,章粮书也摆烂躺平了,“你自己说吧,下面该怎么办?” 林泰来举起了手里的破烂牌匾,上面四个大字“为国收税”。 然后叫道:“这是我们堂口挂起的牌匾,却被长洲县来的暴徒砸成这样,我们也冤啊!” 咋了咋了?什么毒奶。。。乌贼兄弟义薄云天仗义推书,不搞个万订对得起这推荐吗?咋就成毒奶了? 第46章 看了个寂寞 第46章看了个寂寞 铁拳金鞭林教授大战长洲县衙役的事件已然过去两天,时间就进入了三月份,热度依然不减。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月份,正是仕女游春的最好季节,各种名流集会的高峰期即将到来。 执掌文坛数十年的老盟主王世贞即将驾临苏州城这个消息,更是让苏州士人们对今年的春季充满了期待感。 但在三月的第一天,称得上全城焦点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苏州城两大知县碰面谈判这件事。 在饮马桥中间,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线,两位知县就要隔着这道白线谈判。 这并不是矫情或者事儿多,而是不得已为之。 大明官员自由度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高,尤其是守土有责的地方官。 在任知县是严格禁止擅出县境的,一旦出了县境,立刻就被视为失职。 但两个同在苏州城的知县,又不可能隔着街道或者河道,互相扯着嗓门喊着对话,那也太有失官体了。 所以最佳选择就是选择一个界桥,在桥上会面,方便近距离对话。 但又为了明确县界,防止双方过于激动不小心越界,这才又象征性的在桥上画了一道醒目白线。 两位知县各在白线一边,就可以安全的面对面友好交流。 不过拱形的桥面空间有限,导致两位知县又不可能像日常那样前呼后拥。 所以每名知县只带两人上桥,一个负责撑起象征父母官威仪的青罗伞盖,一个负责跑腿传话,其他的随从都只能在桥下候着。 吴县知县冯渠和长洲县知县邓鹤两位苏州城父母官,就在在这个情况下会面了。 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闻风而来,但却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围观。 虽然听不到任何对话,但却通过知县们的“指手画脚”动作幅度能看出,两位父母官上了桥后,立刻就发生了非常激情的交流。 吴县冯知县:“立范文正公碑像,碑上你的署名竟然在我这个吴县知县前面!” 长洲邓知县:“你在碑上还独自题了跋,有何面目再指责我?” 冯知县:“范文正公墓地在吴县天平山,我这个吴县知县题跋,岂不是理所当然?” 邓知县:“呸!范文正是全苏州城的范文正,苏州城又不是只指你们吴县!跋文也该有我的份!” 冯知县:“让你署名在我之前,已经是看在你是科场前辈的面子了,你竟然还想得陇望蜀?” 两边随从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几声,提醒两位父母官注意今天主题,不要离题万里。 同城为官,长洲知县邓鹤对于吴县冯知县的性格很了解,如果不涉及己身利益的情况下,这位冯知县大都是个老好人。 所以邓知县率先气势汹汹的指责说:“你们吴县的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我长洲县打伤了五十名衙役,你们吴县不打算给个交代么?” 吴县的冯知县仿佛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书手打了衙役这种烂事,真没有在范文正碑像上留名重要。 反正他任期已经快到了,所以冯知县只是打了个哈欠,朝着撑伞盖的杂役扬了扬下巴。 便见吴县撑伞盖的杂役开口道:“长洲县的恶霸徐家跑到吴县砸了协助县衙收税的义士堂口,邓县尊怎么不先给个交代?” 邓知县冷哼道:“那是徐家做的事情,为何需要县衙对此负责?” 撑伞盖的杂役又回应说:“那发生在长洲县的事情,也只是一个刁民和五十个衙役互殴而已,又需要吴县县衙负什么责?” 邓知县勃然大怒,你冯知县也太没有礼貌了,竟然让一个杂役出面与自己对话!还踏马的这么能说! 长洲县这边撑伞盖的衙役忽然凑近了自家邓知县,牙齿不停的打着颤,禀报说:“大大大老爷,对对对面说话的这个人,是是是铁拳金鞭!” 卧槽!邓知县心里陡然一惊,立刻拿正眼看向对面撑伞盖的杂役。 却见此人方面大眼,虽然身穿宽大的长衫,但仔细看去,仍能看出此人的虎背熊腰,当真雄壮无比。 只是因为弧形拱桥的桥面不平,此人撑着伞盖站在后面,比冯知县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显得没那么高。 惊过了后,邓知县指着撑伞盖的林泰来,对冯知县质问道:“你竟然让他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蓄意挑衅?” 冯知县诧异的反问说:“你也知道,他是县衙书手,来当差撑伞盖有什么问题?” 邓知县顿时疑惑不已,便又对冯知县试探道:“这林姓恶徒光天化日之下,一连打了长洲县五十个衙役! 从衙前街一直打到饮马桥,实在是恶行累累! 你只要将此人交给长洲县,所有事情就一笔勾销,本县或可另行补偿。” 冯知县却不为所动,坚决庇护到底:“听凭他自愿,若肯去自首,本县也不拦着。” 邓知县非常理解不了,你冯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还是吃错了迷魂药,如此庇护和纵容这个棍徒打手? 这个人如果真有那么多钱去贿赂知县,还至于混社团当打手么? 再说也没听说你冯渠喜好男色啊,就算是找娈童,也不流行林壮士这款啊。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邓鹤邓知县换了个角度质问说:“冯渠!你也是坐堂的一县之尊,应当知道什么叫官衙体面! 你我同城为父母官,维护官衙体面是你我共同责任! 事情虽然发生在长洲县,但你在吴县就没有半点感同身受、物伤其类么?” 对这些挑起共情的话,冯知县不太好回应,但某个撑青罗伞盖的杂役突然插进来答话说: “邓县尊你想太多了,只是一个告状未遂的刁民,与县衙差役在外面互殴而已,又不是在县衙里打! 就好像是那些被拉去修河道的差役,如果打起架来,邓县尊会觉得丢了官衙体面么?” “混账!”邓知县勃然大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这棍徒卖弄嘴皮子资格么!” 县尊之威不可辱,林教授也不敢直面对骂,嘀咕说:“我也不想只耍嘴皮子。” 但邓知县的耳朵实在太灵敏了,偏偏就听到了,厉声叱道:“难道你还敢对本县动手?” 站在自家知县后面举着伞盖,不能随便移动的林教授突然福至心灵,仿佛非常嘴硬说了句:“不能动!够不着!” 邓知县在各地当了七八年知县,什么样的刁民没见过?亲自上阵剿匪都干过,还怕区区一个林泰来斗狠? 他主动上前几步,对林教授冷笑着说:“现在能够到了,你有胆就试试看?不把你发配三千里,我就不做这个官了!” 林泰来突然指着地上,惊喜的叫道:“过也!过也!邓老爷过线了!您擅自离境,严重失职了,等着被巡按纠劾吧!” 邓知县:“.” 卧槽尼玛!狗杂种!邓知县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脸色气得通红,伸手揪住了林泰来就打! 彼此阶层差的太多,林泰来哪敢还手,只能举着伞盖左躲右闪。 这年头打架斗殴也要看阶层的,比如良民打衙役,打赢了没准也不是大事。 而良民打官员就是重罪,但如果晋升成了官员,互殴就没那么严重了,甚至打个皇亲国戚没准都不是大事了。 所以为了更便于打人,也一定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阶层啊。 林教授的脸部虽然避开了,但举着伞盖,又在台阶上,非常影响闪避,所以身上还是挨了几下,只是没什么太大感觉。 不过邓知县只感到自家拳头越打越疼,这林贼踏马的绝对包藏祸心,在长衫里竟然套着暗甲! 冯知县连忙做老好人,拦住了邓知县,劝道:“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远处围观的百姓,因为完全听不到对话,正在百无聊赖。 突然就发现画面精彩起来了,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父母官当街打人啦! “你还要包庇他?”邓知县又一个箭步,退回了白线后,对冯知县喝道。 还是某位举着伞盖的杂役回话说:“可是邓老爷你也包庇了徐家!” 邓知县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就算收了徐家好处,又怎样? 冷不丁又听到对面那个举着伞盖的杂役说:“邓老爷,你也不想被视为申首辅党羽的吧?” 当围观百姓充满更大的期待时,桥上双方突然就彻底分开了,然后各自掉头回程。 仿佛不经意间,一切都结束了。 林泰来举着伞盖,正准备伺候冯知县回衙时,忽然有人闪到旁边抓住了自己胳膊, 林泰来大怒,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自己,啊不,冲撞县尊仪仗? 他扭头看去,却发现来人居然是冯时可冯二老爷。 不知啥时候,冯时可抢了个前排,和县衙随从一起挤在桥下看热闹。 同样姓冯,但这位可比冯知县大多了。要知道,冯时可去年辞官之前,就已经是正四品了! “二老爷您这样的高雅人士,也来看这种低俗热闹?”林泰来惊奇的问道。 冯时可没好气的说:“看了个寂寞!你跟我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真是没看明白,冯知县为什么死命包庇林泰来;而林泰来又是说了什么话,对面邓知县突然就退了。 林泰来举了举青罗伞盖,答道:“在下职责在身。” 冯时可扭头就对冯知县说:“烦请贵县另换个人,我借这个林姓打手去说话!” 林泰来提醒说:“在下是书手。” 第47章 不用那么专业! 第47章不用那么专业! 来自隔壁松江府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冯时可,不可能像林泰来这般朴实无华,靠着双腿走来走去。 上了座船后,就沿着河道,朝着阊门外行去。 在船上无事,两人就开始闲谈,冯时可问道:“你们县尊为何如此袒护你?” 林泰来答道:“我们安乐堂都是替县衙办税的义士,被外县人砸了堂口,县尊若不袒护我们,谁还肯替县衙卖命?” 冯时可不满的说:“你当我是三岁幼儿?” 林泰来又含糊着说:“也有其他缘故,可以趁机从虎丘徐家索取一些赔偿。” 冯时可若有所思,然后很明白事理的说:“想必涉及阴私,那我就不多问了!” 冯二老爷虽然为人敞亮倜傥,但也做了十多年官,真不是官场小白。 他知道这事必定还有什么门道,肯定不只是从徐家敲诈钱财然后分赃这么简单,但他这个外人却不能继续多问了。 比如说人人都知道,送礼就可以成功的道理,但是为何却不见人人都能成事? 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自不同,隐藏的细节才是关键,但又是最不能对外说的。 所以外人大都也只能看了个寂寞,没法子的事。 冯时可又随口问道:“那对面的邓知县又为何忽然退走了?” 林泰来还是很含糊的答道:“大概他也怕事情继续往上闹,也不想因为袒护徐家,被动卷入朝廷争斗的漩涡吧。” 冯时可顿时笑道:“你这人口风倒是很紧,知道不该说的就不说。” 冯二老爷心里也有数了,看来这个姓林的年轻人,不是那种大嘴巴藏不住事的人。 闲谈间,座船出了阊门,来到上塘。 然后停舟上岸,冯时可边走边说:“其实今日来寻你,是另有其事,我们现在去校书公所。” 林泰来试探着问道:“莫非与文坛老盟主弇州公驾临吴中有关?” 冯时可笑道:“算你聪明,这可是你们苏州城的一大盛事,你不想去凑凑热闹?” 林教授内心深处顿时激动起来,莫非冯二老爷看到了自己的《那年十八感怀三首》,知道了自己的文学实力,所以拉自己去文学大会助拳? 莫非等到今日,终于等到了参与文坛事务的契机了? 生活在打打杀杀中逐渐麻木,多少次午夜梦回,才记起自己还是个文化人! 没想到,文学事业的起点说出现就出现了。 要知道,全国文坛盟主、复古派大宗师王世贞这次来苏州,可是公认的十年一遇文坛盛事。 新一代的复古派宗门五子将会被推选出来,而冯时可的心思,就是想进入这五子名单! 其实一般人不用奢望被推选为“五子”,只要能参与这次盛事,日后在文坛就是一种资历! 虽然复古派已经是落日余晖,即将没落到悄无声息,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林教授只是需要一个打入文坛的起点而已,以后复古派死活与他何干? 此后林泰来跟着冯时可,又一起进了校书公所大门。 这是林泰来就任客座文学教授以来,第一次“回”校书公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迎了出来,与冯时可寒暄几句后,三人就一起在明堂落座。 林泰来突然主动说:“你们虎丘徐家做事不地道,竟然砸了我堂口!” 徐元景想了想林教授的战斗力后,果断撇清了自己: “徐家有很多分支,各自未必统一,我就是个偏房远支的! 而砸你堂口的人是范允临,他与申家那位二公子交好!” 目前徐家最大排面人物、两座5A园林主人徐泰时现在没有儿子,便招了范允临为赘婿。 目前徐泰时在京师做官,苏州老家这边产业都是范允临负责打理,是徐泰时的直接代表。 林教授冷哼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就戒急用忍了,没有为了报复,打上你们校书公所。” 徐元景瞥着林泰来不想说话,怎么?难道还想让本总管说一句,感谢不打之恩? 校书公所总管和客座文学教授之间的气氛确实有点尬,冯二老爷打圆场说: “我已经给你们当过和事佬了,你们须得卖我一个面子,后面还要通力合作,不可再生口角。” 林教授的心情又激荡起来,先前说拉自己参与,然后又在校书公所这里说通力合作。 莫非在这样天下最顶级的文学盛会上,还给自己一个与花榜名媛通力合作的机会? 先前听冯二老爷的口风,似乎要把苏州花榜状元白美人和榜眼姐妹花都包了月,作为专门侍奉王老盟主的主力! 要清倌人有清倌人,要双倍快乐有双倍快乐,哪个盟主能经得起这样考验? 他林泰来不奢望盟主待遇,随便分给几个花榜美人就知足了!自己腹中的文学作品,足以弥补工具人的差距! 这个文学事业的起点,可太高了;这个文坛出道的舞台,也太盛大了! 冯二老爷但请放心,咱林教授明白你的心意! 在武林大会上,一定会拿出全部实力挺你,撑你入选新的复古派宗门五子! 畅想无限,未来无限! 徐元景作为一个行会总管级人物,尊重专业人才的意识还是有的,林泰来很明显就是最好的人才。 所以徐总管抛开了过往芥蒂,重新对林泰来开口道:“你身为校书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这次文学盛会上,有些事也该着出力。” 林教授也很痛快的说:“都是为了苏州城为了冯二老爷的文学事业,总管有话但讲!” 徐总管脸色微微狰狞,“据我所知,有很多南京秦淮河那边的妖艳贱货,过几日将纷纷乘船追随王老盟主南下,往着苏州来了! 所以烦请林教头,啊不,林教授准备前往苏州城北边门户浒墅关,阻击这些南京来的花船!” 客座文学教授林泰来:“.” 请自己参与文坛盛事的方式,还是去打人? 冯时可也郑重补充了一句,“你作为苏州人,也不希望南京秦淮河美人艳压本地美人吧?拜托了!林教授!” 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林泰来面无表情的说:“你们想怎么阻击? 是花了她们的脸,还是喂她们吞炭?亦或是装竹筐沉了太湖?” 徐总管忽然有点惊悚,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这是良性竞争,手段不用那么专业! 她们出门肯定带着护卫随从,你堵在浒墅关,把她们的护卫随从打掉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护卫,她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未必敢孤身来异地,大多也就打道回府了。” 林教授很突兀的站了起来,悲愤的吟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冯二老爷十分诧异,小老弟你为何如此激动? 咱也没亏待你啊,对你不也是折节下交、以礼相待了吗? 而且打人不是你最拿手的事情吗?怎么就不是人尽其才了? 林教授长叹一声,有些人的家族血脉就是欠PUA啊!正常说话都说不明白,非要自己PUA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冯二老爷见识见识,林某人除了阳光打人之外,黑暗的另一面吧! 第48章 隐藏高手 第48章隐藏高手 于是林泰来重新坐下,很娴熟的开始否定说:“冯二老爷,如果我是你,根本就不会来苏州趟浑水!什么文坛盛事,你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冯时可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文坛的事情,你这打手也懂?” 林泰来决定先声夺人,异常狂傲的答话道:“在全苏州,没有人比我更懂文坛!” 冯时可摇头叹气:“张幼于那个老不正经的,也曾经如此说过。 没想到同样的话又能从你嘴里听到,你和张幼于果然一样变态。” 林泰来:“.” 没想到一时不慎,差点被反PUA了。 林教授迅速集中精神,全力开火:“虽然冯二老爷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把苏州花榜状元榜眼全部打包送给王老盟主! 但如果不出意外,我敢断定,你肯定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因为比起其他那些热门候选人,你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冯时可很不服气的说:“什么叫我没有优势?搞文学的人里面,有几个比我银子多?” 林泰来:“.” 这冯二老爷真比他爹难搞多了,难道家族血脉也会进化?抗PUA的耐性越来越强? “冯二老爷你先听我说完!”林教授不得不强调了一句,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新的五子名单,已经有三个位置早已经内定好了。而真正拿出来推选的,不过是区区两个位置而已!” 听到这里,冯时可终于百分之百的认真起来,脸色也严肃起来。 他也不是傻子,如果只是泛泛而谈,那肯定是胡吹大气。但若讲得如此细节,那就可能真有点东西。 林泰来松了口气,费了这么大劲,终于把冯二老爷引导入被PUA状态了。 他就赶紧开始说:“先说这三个早内定好的人,第一个就是李维桢,他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湖广文坛代表人物。 这个人父亲与王老盟主交好,这个人还拜了王老盟主的弟弟为老师! 这个人还会炒作,惟楚有才这四个字,硬生生的成了他的标签! 这个人年纪不到四十,年富力强,而且已经官至三品! 这个人已经被王老盟主内定为下一代文坛盟主了,所以必定会入选新五子!” 介绍完了后,又想起自己正在PUA,林教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您拿什么和李维桢比?” 然后继续说:“第二个已经内定的人选,就是江南巡按御史邢侗,他估计也马上到苏州! 邢侗这个人我不做评价,我只说一句,他的同乡座师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于慎行,而且师生关系非常密切! 于慎行官场履历是庶吉士起家,然后是翰林院编修,然后参与修穆宗实录,然后是今上讲官。 然后反张居正被迫辞官,前年才重新起复,现在已经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今年不过四十多岁! 这份绝对完美的履历意味着,在所有人眼里,于慎行将来入阁几率几乎是九成九!而且因为正值壮年,还有可能是长期执政! 所以与邢侗的同乡座师于侍郎相比,冯二老爷你的座师又是哪位?还能比于慎行更强?” 冯时可不屑的说:“小子无知!我座师比于侍郎强十倍!”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PUA又被破了? 他强自镇定的问道:“那冯二老爷您的老师是谁?” 冯时可傲然说:“吾座师乃是张太岳相公!” 林泰来:“.” 心累,冯家这代人PUA起来太心累了。 现在是什么政治风向?前首辅张居正已经去世并被彻底打倒清算了,反张居正才是朝堂上的政治正确! 总而言之张居正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像是拿前朝的尚方剑斩本朝的官,比较谁强不强的,没意义! 林教授不想扯没用的,PUA没被破解就好,便继续讲了下去:“第三个被内定的,大概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 冯二老爷嘀咕说:“可王前辈连个功名都没有。” 林泰来分析说:“正因为没有功名,才是他的优势。 近年来布衣山人之风盛行,王稚登就是文坛第一布衣山人!所以他可以作为文坛这个群体的代表。 同时王稚登是苏州文坛前辈文征明的关门弟子,而文征明与王老盟主父子都有很深的交情! 他身上这些特征,冯二老爷您也比不得啊。” 冯时可多财多艺,交游广阔,对文坛动向还是很关注的。 他把林泰来的分析与自己的信息印证了一下,顿时就感到八九不离十。 便感慨着说:“当真是叫我如梦方醒,如此说来,真就只剩下两个位置了?” 林教授仍然没有忘记PUA的初心,迅速进行打击说:“是啊,就只有两个位置了。 所以竞争异常激烈,恕我直言,冯二老爷你没多大希望。” “真没希望了?”冯时可似乎很不甘心。 林教授如数家珍,张口就来:“在我看来,在四十左右以及以下年龄段,堪称人才济济! 您的松江同乡董其昌,文艺才华是公认的很强吧?您有把握压过他吗? 浙江的屠隆,出自宁波名门屠家,两代吏部尚书的那个屠家,家世比你强吧? 还有胡应麟,那是王老盟主的忘年交,才华也是公认的,就连徽州文坛盟主汪道昆也在抢他入伙! 还有我们苏州府本地的名士,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所以冯二老爷您自己想想,就我随随便便列出的这些人物,您有把握挤掉谁?” 冯时可变得垂头丧气,他本来还有侥幸心理,所以准备积极的搏一把。 但林泰来分析的实在太扎心了,而且还是有理有据的扎心。 林教授故意劝道:“大人,时代变了!复古派已经颓势难返了,以后文坛都是真性情的天下了! 您不会还认为,复古派真能复兴吧?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想成为复古派宗门五子?” 冯时可说出了真心话:“我就是想要个名号而已!” 林泰来作恍然大悟状:“您早说啊,我还以为您热衷于充当文坛领袖,想要高举复兴复古派的大旗,所以才劝您知难而退。 如果只是想要复古派宗门五子的名号,我自有手段,帮你抢一个名额就是了!” 冯时可猛然抬起头,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教授。 过了片刻,才又犹豫着说:“我们文坛也是良性竞争,手段不要那么专业。你不必去打他们,这样做影响不好。” 林泰来:“.” 他开始怀疑,冯二老爷也一直在PUA自己。 忍无可忍的说:“其实,在下也兼职布衣诗人。不知在下最近的几首大作,冯二老爷您拜读过没有?” 冯时可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想起来了,莫非是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这个?” 林教授自豪的点了点头,“这等品质,流传个几百年不是问题吧?” 冯时可冷哼道:“这诗狗屁不是!我有理由怀疑,你嘲讽的就是我这样的人?牢骚真多,废话连篇!” 林教授险些吐血,被冯二老爷一记伤人先伤己的七伤拳,直接重创出内伤了。 这位来自松江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绝对是一个隐藏高手! 第49章 县衙里的内幕 第49章县衙里的内幕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了,林泰来便又返回了县衙。 几百年后的老话说得好,江湖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有些事情真是推不开,比如去阻击南京花船这件事, 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二三十里地,这距离算是出差了,总得向县衙报备。 知县那边不用管,自有冯二老爷去打招呼,而林泰来本人所要做的,就是跟直属上司章粮书说一声。 看着走进来的林泰来,章粮书开口道:“原来你都是左脚先迈进门槛,而今天则是右脚先进来。 原来你都是先在门外打招呼,而今天是先进了门再打招呼。” 林泰来:“???” 这是到底是自己有了毛病,还是章粮书有了毛病? 章粮书指着林泰来说:“这说明你飘了,攀上县尊的高枝,已经开始浮躁了。” 飘你麻痹!林泰来无语,难道看到县尊今天在饮马桥上如此袒护自己,让章粮书“吃醋”了? 不假思索的,林教授回应说:“章先生说得哪里话!铁打的粮科流水的知县,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的!” 这章粮书也太小看自己了,抱谁的大腿,也不可能抱一个马上离职的知县的大腿啊,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历史名人。 章粮书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现在真正管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它都是虚的!” 然后林泰来禀报说:“目前压力在长洲县那边,县中暂时不需要我,我打算去浒墅关办点事。” 今天两县在饮马桥谈判,外人看了个寂寞,不明内中机密。 但章粮书是知道全部计划和内情的,甚至就是章粮书替林泰来向知县汇报计划的。 林泰来献上的计划是,逼迫虎丘徐家向安乐堂赔偿一千两。 然后安乐堂把这一千两洗成税银,解送到县库。 或许不懂行的外人很疑惑,一千两对吴县县衙算多吗? 去年吴县钱粮的定额是:金花银一万两千五百两,白粮本色一万石,漕粮本色八万石,漕粮折色银六万五千两。 如果全部换成本色计算,总量相当于四十万石左右。 所以一千两税银相对于全部定额,堪称短小无力,如何能打动知县? 这就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了,前文介绍过,苏州府乃至江南一直有欠税文化,官府年年收不齐定额,一般能征解八成就算考核合格了。 那么去年吴县考核标准就是三十二万石,而实际征收到的是二十六七万石,还欠了五万石左右。 也就是说,决定冯知县离任审计的钱粮数额,其实是能否补上五万石欠税,而不是四十万总量。 钱粮各项数额算是县衙内部机密,外人一般不会清楚这样的数字。 这也是为什么当前县衙死命催各堂口,去征缴去年欠税的原因。 那么按照大明官方折色比例,一石粮折色为二钱银,反过来一千两就相当于五千石粮。 也就是说,一千两银子能折抵五万石欠税的十分之一,其实细节也没那么简单,但大体上就是这样情况。 站在冯知县的角度来看,假如能从虎丘徐家敲出一千两,就相当于只用区区几天时间,立刻解决了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 对于官员而言,一千两银子可能诱惑力没那么大,但解决掉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没几个人能拒绝。 但还有另一个问题,财务税务制度在这里摆着,钱款来源去向都是要登记明白。 捐资就是捐资,不可能某人随便给县衙捐点银子,就能直接当税银骗政绩。 所以林教授又提出了洗钱方案,通过安乐堂把敲来的银子洗成合法合规的税银,解入县库,用以解决冯知县的离任审计问题。 冯知县为什么悍然庇护林泰来,原因就在上面这些机密细节里。 而外行人只会想象,林泰来要敲诈徐家啦,然后承诺和知县三七分赃啦,所以知县为了几百银子黑钱庇护林泰来啦! 关于另外一个外人看了个寂寞的问题,长洲县为什么突然退让,也是有内在逻辑的。 林泰来去长洲县告徐家,长洲县没有受理,这就是长洲县的“原罪”。 林泰来将事情闹大到轰动全城、无法遮掩的地步,然后又获得了吴县知县的全力支持,长洲县这个“原罪”就有可能被无限放大。 长洲县为什么不受理告状,是不是因为要包庇徐家? 徐家砸的堂口,是与申家发生冲突的堂口,那么长洲县是不是为了申家办事的? 申家是申首辅的申家,长洲县是不是投靠申首辅? 如果无限放大后,上面这些问题会全部被公开议论,脑子稍微正常的知县都不会放任发生。 在当今体制下,申首辅并不是张居正那样称霸朝堂类型的首辅,朝中反对势力同样很多。 当知县的除非是赌徒,根本犯不上背这么大黑锅,卷入朝堂政治搏杀。 所以官衙内里的事情往往阴诡难测,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乱说。 外人不明就里,只能雾里看花连蒙带猜以讹传讹。而知道内幕的人,又会油然而生出优越感。 现在林泰来给长洲县的选择就是,压迫徐家拿出赔偿,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长洲县没有包庇徐家。 虎丘徐家虽然是长洲县本地大户,但百里侯知县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同样有无数手段收拾大户,只看值得不值得。 所以林泰来才会对章粮书说,现在压力在长洲县那边。 他暂时只需要等长洲县那边的结果,可以抽手干点别的事情。 章粮书奇怪的问:“你去浒墅关干什么?那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禀报道:“全苏州花榜美人联合涕泣恳求,请我去浒墅关堵截南京花船,我不好拒绝。” 章粮书:“.” 完全看走眼了,自己到底招了个什么下属?才混了几天城里,交游就如此广阔了? 当初他对林某人的品行完全不报任何希望,是个烂人也无所谓,正经人谁能混社团?只要能打就行了。 但他也没想到,林泰来除了能打之外,各方面的能力如此出众。 竟然让他这个二十年老粮书,都产生了一种会不会被取代的巨大危机感。 第50章 狂狷邪魅 第50章狂狷邪魅 浒墅关位于南北要冲,是苏州城的北边门户,地位就像是潼关之于关中。 这里行政上本名是浒墅镇,位于长洲县境内,但因为设置了税关,所以就俗称浒墅关了。 朝廷在大运河和长江水道上,设置了八大税关,浒墅关就是其中之一,地位重要性可想而知。 税关大使简称税使,但可不像一般的仓库大使一样是杂官。 而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一名户部主事兼任税使,是正经的朝廷差遣官,绝非杂流。 税使只接受朝廷直接领导,地方无权干涉税关事务。 所以浒墅关管区等于是半独立于苏州府之外的,这也是林泰来为什么敢来浒墅关的原因。 如果浒墅关还是浒墅镇,完全属于长洲县管辖,那林教授还未必敢到长洲县地面上来做事。 林坐馆将高长江和四大金刚留下了,继续在一都地盘巡视。 他只带着捧鞭兄弟,以及校书公所支援的十来个打手,在一片烟雨中出发了。 从苏州城坐船沿着山塘河道,向西十里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镇。 然后从枫桥镇沿着大运河向北二十里,就来到了同样大名鼎鼎的浒墅关。 只见这里人烟稠密、屋舍云集,看上去竟然比枫桥镇还要繁荣,甚至关区比普通县的城区还要大。 关署就在运河西岸,林泰来在主干道佘公街码头下了船,顶着三月细雨,来到关署。 林泰来在浒墅关“做事”,上层关系肯定早有人处理好了,该打得招呼都有人打了。 但林泰来作为具体做事的人,到了浒墅关后,总要亲自向地头蛇报道下。 再说他兜里还带着“礼”呢,校书公所委托他稍带给税使大人的。 张家兄弟也是第一次来浒墅关,惊叹道:“这关署竟然比县衙还要壮观!” 林泰来在门房报上来历,又呈上冯二老爷的书信,然后就被引进去了。 前堂三间,是关署的公堂,税使大人就正在公堂视察事。 林泰来见状暗叹口气,自己还是太卑微了。 如果自己够分量,肯定要被请入会客厅或者后堂,用私人礼节接见。 然而自己只被带到公堂,说明只是象征性的随便见一下,然后就可以走人了。 这位税使姓王,非常常见的姓氏,平平无奇,年纪大约四十多了。 这个年纪才当税使,看来仕途混的一般。 林泰来上了公堂后,王税使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几丝疑惑。 他当然知道,林泰来到浒墅关是为了什么。 阻击南京花船或者殴打南京名妓,这种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不妨害税关利益,他也懒得阻止。 江南风气浪荡,远没有他们北方老家醇厚,如此胡闹居然也有人来讲情面! 在他的想象里,干这个事的应该是棍党打行泼皮之流,在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苏州府,有的是这种人。 但没想到,来人虽然高大威武,却是穿着长衫的,而且举止礼数都是文人做派。 就是这宽大的长衫,依然不能掩盖住此人的雄壮。 王税使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句:“你到底以何为业?” 林泰来有点装逼的答道:“吴县粮科书手,兼安乐堂分堂坐馆,兼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兼布衣诗人。” 王税使:“.” 书手、坐馆、教授、诗人,每个词他都知道意思,反正都是很文化的职业。 但所有的词连起来后,就让他感到迷茫了,这到底是个啥人咧? 林泰来笑而不语,随着野生读书人的泛滥成灾,这时代假装鄙视功名利禄的布衣山人之风兴起,产生了没有功名也可以装逼的文化思潮。 比如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就没有功名,这放在几十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有这个文化风潮,不用白不用! 在苏州城,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太多,熟人面前装起来有点尬。 但出了苏州城,到了陌生地方陌生人面前,装逼事业就大有可为了。 万一遇上了欣赏自己装逼风格的大佬,就血赚了。 王税使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心越来越重:“你想怎么做事?”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欲用诗词文学,让她们知难而退!” 王税使又低头看了看书信,疑惑不解。 信上明明是说,做事的打手极其凶残,万一出现不忍言极端暴力事件,请自己装瞎子拉偏架。 “你也懂诗词?”王税使凑巧今天太闲了,竟然与林泰来聊起来。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略懂。” 王税使因为某些原因,最近正因为诗词的事情烦心。 如此便饶有兴趣的指着公堂外,对林泰来说:“有没有以春光为题的作品,呈给本官一首?” 林教授拍了拍肚子,傲然道:“腹内尽有,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档次的诗词?” 王税使十分惊讶,“还分档次?” 林教授详细解释说:“有应酬档次的,有流传百年档次的,还有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王税使毫不犹豫的答道:“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林泰来有点犹豫,那些能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诗词,无不是极品,用在小小税使这里是不是浪费了? 王税使冷笑了几声,有点地域攻击的说:“你们江南这些文人,不但狷狂邪魅,而且肚里最是爱算计! 如果你真能拿出足以流传后世的诗词,我把它张贴在所有税棚,南来北往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拿不出来,我就把你征用了,在税关做一年白役!” 为什么非要逼我装逼?林泰来叹口气,还是舍不得用最好的,想到个能对付一下的,出口吟诵道: “乍展芭蕉。欲眠杨柳,微谢樱桃。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花前倍觉无聊。任冷落、珠钿翠翘。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 王税使当场愕然,被林教授散发出的强大文学气息震慑住了。 就是一个雄壮巨汉温情脉脉的说着“最惜今朝“、”莫负今朝”,有点辣眼睛。 然后王税使又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有个差役站在公堂门外,向王税使禀报道:“本镇的施太公求见老爷!” 王税使挥了挥手说:“不见了,让他先回去!” 那差役提醒说:“这位施太公早年中过进士的,实乃老乡宦。” 王税使依然不肯见,嘀咕了声:“进士算得什么。” 林泰来离得近,顿时被这句话雷的里焦外嫩。 即便风气再怎么变,进士也是功名之路的终点啊,是所有读书人成功的象征标志。 江南地区称得上科甲鼎盛,但就算是最顶级的文宦大家族,若能连续两三代,每代出一个进士,都是很牛逼的情况了! 苏州城第一行为艺术家张幼于够变态了吧,但也没敢鄙视过进士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说出“进士算得什么”这种话? 林泰来只能说,这王税使为了装逼,简直完全不顾尴尬了,就是纯硬装。 忽然又有个疑似幕僚的文士,来禀报说:“邢巡按座船靠岸了,邀东主上船相见!” 王税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先等着!” 林泰来感到自己今天败了,败得很惨。 在装逼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税使的对手,被打得溃不成军! 巡按御史,标签是“代天巡狩”,负责巡视考察地方,权力极大。 号称见官大三级,见了巡抚也是分庭抗礼。 这样的官员,能直接决定考察分数的官员,喊你王税使去船上见个面,你王税使却让他等着! 和“进士算得什么”加起来,这个狂傲风格的装逼,林泰来给打十分,并且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刚才你王税使还隐隐搞地域攻击,说江南文人狂狷邪魅,但看你王税使表现也不遑多让啊。 遇到这种死了都要装的,就离他远点。林泰来准备告辞,溜了溜了。 但王税使却突然热情起来:“留下用饭!” 第51章 进士当然不算什么 第51章进士当然不算什么 虽然林教授混成了全苏州城第一好汉,虽然林教授平均每天打五个人,虽然林教授动辄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当街群殴,但林教授还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户部主事兼浒墅关税使这个官职很好,如果二十多岁能当上,那也堪称前途无量。 据说当今的江南巡抚佘老大人,年轻时就当过浒墅关税使,如今浒墅关的主干道叫佘公街,就是因此而来。 但如果年过四十了还当这个税使,那就有点非主流了,比如眼前的这位王大人。 再加上王大人那种“进士算什么”,以及“巡按先等着” 的奇葩怪异言行举止,让林教授感到了一股浓浓的中年非主流气息。 这样的人,往往就是不定时炸弹,离得太近很容易被炸到。比较理智的人看到奇葩,都会离远一点。 此时王税使站了起来,走到林泰来身边,盛意拳拳的邀请道:“本官有些文学方面的问题,还要请教一二。” 林泰来这时候才发现,王税使竟然也是一条大汉,当然是普通人标准里的那种大汉。 如果用上辈子的计量单位,这王税使身高仅仅比自己矮十几厘米,约莫一米八,放在当今普通人里绝对称得上大汉了。 于是王税使在林泰来眼里,更加非主流了。 林教授三思后,连忙婉拒说:“在下才疏学浅,如何能指教别人,王大人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王税使皱起了眉头,“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谦逊!莫非你这首词是抄袭而来,腹中实无才学,唯恐深究之下露了底?” 林泰来只能答道:“指教就真不必了,在下可以留几首诗词,请王大人斧正一二。”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关署大门方向一阵骚动,然后有个差役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呼天喊地的叫道: “老爷不好了!那巡按御史邢老爷率领属下,一路打进来了,我们也不敢阻拦!” 听得林泰来目瞪口呆,这发生了什么?难道在官场上,也流行一言不合直接火并? 王税使大怒道:“邢御史欺人太甚!岂有强迫接客之理?” 对王税使的非主流语言,林泰来已经无力吐槽。 他赶紧开始在公堂里寻找,看看有无可隐藏身形的地方,并祈祷打进来的巡按老爷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那可是江南巡按,也是戏曲小说里常见的屌丝逆袭经典官职“八府巡按”。 很多经典曲目里,窦娥冤、玉堂春、罗帕记、五女拜寿,还有周星驰里,都有八府巡按! 而且林泰来还知道,打进来的这个巡按御史邢侗更是个文艺天才,北方文艺的新一代领军人物,书画双绝,与董其昌并称北邢南董。 此人即将在本月武林大会上,成为王世贞老盟主内定的复古派宗门新五子之一。 总而言之就是说,这位邢巡按伸出一根小拇指,就能全方位的把自己碾死。 王税使看着躲在柱子后的林泰来,嘱咐说:“你稍等一会儿,待本官把这烦人的巡按轰走,再与你讨论文学!”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名身穿獬豸补子官袍的御史,年约三十余岁,威风凛凛的站在了公堂门口。 但这御史看起来似乎比王税使还生气,堵着门怒喝道:“王曙峰!汝真有脑疾否?” 王税使摆着冷漠脸:“自十年前起,我就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听到这些对话,躲在柱子后面的林教授非常敏感的觉察到,可能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这两人关系其实并不一般,这对话更像是朋友闹别扭? 于是林教授果断的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不动声色的站在了王税使的身后。 如果八府巡按大人注意到了自己,岂不又有结识贵人的机会了? 邢御史二话不说,伸手啪的甩出了一大把信件,直接糊了王税使一脸。 “这是你二兄、小妹、二侄、三侄的家书,我从京师稍带过来了,你还不谢我?” 王税使七手八脚的收起了这些家书,冷哼说:“自作多情,我王家的家书,本也不用麻烦你亲自送过来!” 邢御史气抖冷,质问道:“连见都不肯见,至于如此绝情?” 王税使挥了挥袖子说:“你走吧,我没空接待你,我还要与这位山人讨论文学。” 山人林泰来听到这里,赶紧挺起了胸膛,在八府巡按面前露个脸。 邢御史这才仰头看了几眼一米九几的林泰来,再看看一米八的王税使。 有点疑惑,你们这到底是讨论文学,还是切磋武学? 王税使颇为不屑的说:“都说你邢某人文才优长,但是他的诗词,胜君十倍!” 林泰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躲回柱子后面去了。 王税使王大人王爷爷!你对实权在握的八府巡按开嘲讽,别拉上其他无辜路人啊! 但邢巡按年少成名,对各种挑衅见多了,根本不接茬,只当这句是一种拙劣的嘴硬。 最后指着王税使说:“等我巡视完苏州府诸县,再来找你!” 目送邢御史离去,林教授长长的出了口气,使劲擦了擦汗。 可以说,刚才那一刻,是他穿越以来最凶险的时刻! 在任的八府巡按可不是冯二老爷那种退休老干,可以态度随便点对待的,更别说骑脸开嘲讽了。 自己连个护体功名都没有,激怒了八府巡按,吹口气就能把自己弄死了! 林泰来调整好心情后,又小心翼翼的对王税使问道:“王公与邢巡按似曾是旧相识?” 不知不觉间,王大人变成了王公。 王税使不禁陷入了从前的回忆:“我与这个姓邢的,其实都是山东同乡。 十一年前,他是二十四的年轻天才,我三十而立,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们共同去京师赶考。 在京师时,我们同进同出,白日流连于京中名胜,夜间徜徉于花文坛聚会。 然后到了放榜日,他考中了进士,我落榜了。” 林教授闻言十分诧异,这王税使也太小心眼了吧?就因为朋友考中了,你没考中,便记仇了? 王税使扫了眼林泰来,仿佛知道林泰来想什么,继续说:“其后我才知道,每晚玩乐完毕,我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温习功课到四更天!” 林泰来:“.” 他忽然能理解王税使的愤怒了,学渣以为和学霸玩到一块了,大家要一起落榜了,结果没想到学霸私下里仍在偷偷努力。 便感同身受的安慰说:“王公您现在也挺好的,能坐镇浒墅关,至少说明后来你也考中进士了。” 王税使悲哀的叹道:“这进士算什么,在同辈兄弟里,我都是第三个了!混到四十不惑,才在前年考上,还有什么前途!” 兄弟中的第三个进士?还嫌弃太晚?连县试还没过的林教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泰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来点评这种悲怆感。 只能茫然按着惯性吹捧说:“还好,哪怕兄弟间的第三位进士,那王公您也是人中龙凤了!” 有些人文比较落后的县,几十年才出一个进士呢。 王税使神情更加萧索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不懂,我还有三个侄子也中了进士,都比我这个叔叔早,我还有什么脸面拿进士来自豪?” 林泰来:“.” 王税使感慨完自己的人生不幸后,忽然很奇怪的对林泰来问道: “你为何半话了?你看我这种忧伤的际遇,应该怎么写诗词来抒发心情?” 林教授已经自闭了,只想夺门而出,找个地方继续自闭。 他总算明白了,先前王税使为什么会说“进士算什么”。 这并不是狂傲的装逼,只是很平实的阐述一个事实而已,王税使真有资格这么说。 兄弟三个,侄子三个,目前两代人已经六个进士了!对这样的家庭而言,进士当然不算什么了! 这踏马的啥家庭啊,进士还能一窝一窝的出? 对人文史还算精通的林教授,忽然想到了什么,山东人?姓王?大规模批发进士? 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后,林泰来茅塞顿开,失声叫道:“山东新城王家!” 王税使很诧异,“你这样远在江南的堂口打手兼民间诗人,竟然也知道我家?” 林教授鼓足了勇气,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邢巡按说,给王公捎带来了令妹的家书?听那语气,她还没有婚配?” 王税使:“.” 江南人果然太浮浪了!你害怕邢巡按弄死你,难道就没想过,浒墅关税使也能弄死你? 上小喇叭了,欢迎大批新读者!如果觉得好看,就请一定要追读啊! 第52章 文学之道 第52章文学之道 如果要问起,熟悉人文史的穿越者真正金手指是什么,那肯定就是关于人脉的知识啊,这才是最硬的金手指。 如果没这方面知识,在校书公所碰见个姓冯的,发现此人似乎在历史课本上岌岌无名,多半也就错过了。 如果没这方面知识,在浒墅关碰见个更没有名气的王税使,肯定也就忽略了。 所以一般人就多看点寓教于乐又有人际关系考据的网文吧,能多了解一些隐藏在历史课本后面的真实人脉,万一穿越了才能抓住机会。 事实上,即便是对人文史略懂的林教授,也真差点把王税使忽略过去。 幸亏八府巡按邢御史及时赶到,与王税使激情互喷了几句,才让林教授觉察到了一些端倪,最后发现王税使出自“山东新城王家”。 这是一个能让极度渴望功名护身的林教授疯狂尖叫的家族,历史上科举最神迹的家族。 王税使的姓名叫王之都,新城王家的之字辈,在他这一代出了三个进士。 之字辈老二王之垣,现任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非常硬扎的实权派。 又因为在户部工作,按官场习惯人称王司徒,是当前王家的话事人。 其实王税使王之都与王之垣王司徒是堂兄弟,同一个爷爷,但没分家就不详细区分了。 除了王司徒,王税使还有个在礼部工作的哥哥王之猷,同样进士出身。 此外王税使还有位举人出身的哥哥王之辅,现任大名府同知。 之字辈的下一代是象字辈,目前也有三个进士,这就是王税使口中的“三个侄子进士”。 象字辈老大王象坤虽然辈分比王税使低,但早在嘉靖四十四年就考中进士了,现在正当着浙江右布政使。 但象字辈在历史上最有名的,却是王司徒的儿子王象乾,晚明最大的边镇大佬之一。 到后来天启崇祯年间,八十多岁的王象乾还被拉出来干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 在晚明干这个位置的,能是一般人? 但未来的王督师现在只是河南按察副使,在四品位置上熬资历,不过还是比王税使混得好。 另一个侄子进士王象蒙,正好比王税使早一科,万历八年进士,现任江西道监察御史。 如果觉得当今万历朝前期,一家六进士就是新城王家巅峰,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历史上,王税使的儿子和侄子们,象字辈一共出了九个文进士,还有一个武的。 一代人出了九个文进士,这在科举史上,绝对是神迹里的神迹。 一般来说,一代人能出一个进士,甚至两代出一个,就能支撑起整个家族了。一代出九个进士,小说都不敢这样瞎编。 所以王家真正做到了进士满地走,举人不如狗。三代出了十三个进士,有功名的人数加起来多达三十。 如果全要立牌坊,在王家门前,三代进士加举人立上十八个牌坊都不是问题。 晚明江湖传言一,山东新城王家相当于东林党北方分舵。 晚明江湖传言二,大清定南王孔有德还在大明时,手下的兵丁抢了王家仆人一只鸡。 然后王家得理不饶人,孔有德万般无奈,为了一只鸡被逼反了,走上了投敌异姓封王之路。 如果说这是王家巅峰,可能还没完。在原本历史上,到了清初康熙朝,新城王家还出了个王渔洋。 在当时,王渔洋地位和如今的王世贞老盟主差不多,也是一代文坛领袖。 知道了王家的科举神迹,就能理解极度渴望功名的林教授为什么差点发癫。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询问王家小妹是否婚配。 没别的原因,就是林泰来觉得王家基因实在太好了,如果与自己结合,后代一定优秀! 但林泰来说出来后,立刻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心里的幻想怎么能说出来? 所以又赶紧补救说:“新城王家,让我如雷贯耳,心神震慑之下,口不择言了!” 王之都也就是王税使毫不客气的叱道:“胡扯!一个家名就能把你吓到失神,乃至于胡言乱语?” 林泰来连忙解释说:“其实贵府与在下还是有些渊源的,王公您的哥哥莫非是朝中王司徒? 在下乃是王司徒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王司徒正是在下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所以在下听到王家后,被震慑到了!” 王之都:“.” 你林泰来踏马的是在说绕口令吗? 乍一听又在胡扯,但仔细一想,竟然无法反驳。 他哥哥王之垣王司徒乃是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钱粮征收这业务线的全国最高负责人。 江南巡抚一般要兼着督理江南钱粮,在钱粮征收业务线上是太仓总督的下级。 再往下是各府管粮通判,再往下是管粮县丞,再往下就是粮科在编吏员,再往下就是粮科临时工书手。 所以林泰来林书手自称与王司徒乃是钱粮业务系统的上下级,理论上没毛病。 看到王税使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林泰来暗暗想道,那章粮书有一句话说的对,自己目前唯一实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他都是虚名。 随即王税使骄傲的说:“全山东的名门,都想求聘我们王家女。以我们王家的家风,不会远嫁给南方浪荡子弟!” 林泰来岔开了话题,“方才王公问起,怎么用诗词来描述人生不得志境遇。 其实在下前几天打完.啊不,心有所感后,写了三首感怀,其中第二首挺适合王公你的心境。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王之都欣赏完了后,不禁感慨道:“你这首诗,真是写到我心里了,对了,另外两首呢?” 其实上次被冯二老爷反杀后,林泰来意识到问题所在,都不准备把“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轻易拿出来了。 但王之都主动问起,林教授也没必要藏着,就全写了一遍给王之都看。 王之都看完了后,责怪说:“你怎得不早些拿出来?不然我就可以用这首团扇才人踞上游,当面直接羞辱那位邢巡按了!” 林泰来:“.” 这王税使到底对邢巡按存了多大的怨念啊? 王之都现在终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大只的巨汉,在诗词文学方面是有真本事的,而且题材和风格上简直是全才。 所以他也就交心说:“家兄去年就说过,我王家举业虽盛,但在文艺方面稍有欠缺,反而不如南方士族搞才子人设名气大。 所以家兄鼓励兄弟子侄们,若举业有成后,就在文学方面多下功夫,弄点才名出来,以顺应当前这种浮躁的潮流。 最近江南诗季也到了,我也写了几首诗,但都很一般。烦请你帮我雅正雅正,增添一些颜色,不胜感激。” 随后王之都拿出些稿纸来,林泰来接过并看完。 王之都满怀期待的问:“如何?如果经过你雅正,这几篇能提高到什么水准?” 林教授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大包大揽的说:“王公若真需要作品傍身,我直接送给你一些算了,题材任选!” 王税使当即怒道:“万万不可如此!我王之都岂是剽窃之人?” 请别人帮忙修改提高是一回事,直接拿别人的诗词当自己的是另一回事,触犯了他的底线。 林泰来劝道:“在下自不会说出去,别人又不知道。” 王税使依然坚拒道:“天知地知,我王之都绝不做令王家蒙羞之事!” 林泰来也有点暴躁起来,你这是为难我林教授! 他哪会改诗啊,他只会“原创”!让他现写一首,比改一首轻松多了! 但王之都太讲底线,林泰来也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在稿纸上改了起来。 一炷香时间后,王税使看着改完的几篇诗词,神色渐渐复杂。 比如一首七律,他原稿用的五十六个字,经过林泰来雅正后,只剩了七八个字是原稿里用过的。 于是王税使也迷茫了,这算是雅正,还是重写了一遍? 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先把作品寄到京师去! 让哥哥王司徒和王礼曹、侄子王御史、小妹都为自己的才华震惊一下。 还有浙江的大侄子王方伯,河南的二侄子王副宪,一个都不能放过! 小老弟小叔叔的文学逆袭之道,从家族内部开始! 随后王税使又对林教授投桃报李:“你不是来浒墅关做事吗? 我拨给你三艘船连带河快,以协助你盘查。如果人手不够,再加点兵丁。” “够了够了!”林泰来连忙说:“在下向来以德服人、以理动人,讲究一个德才兼备,办事从来不用太多人!” 王税使感慨道:“人不可貌相,你果然是一个靠才华吃饭的人。” 关署的后面就是城隍庙,王税使打过招呼后,林教授和他的手下当晚就在城隍庙里住下了。 不要问浒墅关一个镇级地区,为什么有至少县级才能搭配的城隍庙,问就是这里太特殊了。 目前一切顺利,林教授踌躇满志。他来浒墅关,可不只是帮别人做事,也有他自己的文学之道! 以他目前的身份,名妓等闲难得一见,但这次却有大把大把主动送上门的,尤其还是比苏州名妓更红的秦淮河名妓! 看过晚明史的都知道,什么秦淮十二钗啊秦淮八艳啊,但谁记得苏州花榜都有谁? 所以这次可是免费把自己才名传扬到另一个大文化中心南京的机会,多么难得。 “都准备好了吗?”林泰来问道。 张家兄弟一边擦拭着竹节鞭,一边中气十足的答道:“准备好了!” 这么早更新一章,不感动吗!来点票! 另外,王之都其实是十年后才来当税使的,我这里为小说效果提前了,以后出现的袁宏道一样道理,也是提前了十年,还有王司徒,原本历史上这会儿已经退休了。大家如果穿越了不要搞错。 第53章 本地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第53章本地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次日,林泰来到了港口。这里设有税棚栅座,负责对过往船只进行征税。 与税棚的小吏打过招呼后,得知对方也是从吴县县衙被抽调来的,就攀上了关系。 小吏听说王税使对林泰来态度很不错,他甚至还搬出了另一张竹制躺椅,邀请林泰来入座,又拿出了酒壶。 林泰来靠在躺椅上,喝着小酒看着大运河的河道,忽然找到了一点镇守鱼市时的悠闲感觉。 在外打拼的少年,似乎很有一阵子没有回去看看了。 也不知道黄小妹能否适应小镇生活,不会已经开始跟着唐老头学习如何卖鱼了吧? 林教授收回思绪后就又看到,王税使拨给的三艘船和河快已经去河道上巡逻了。 这里河快的快,和捕快的快一个意思。 “河上如此多船,你们怎么收税?”林泰来好奇的问道。 小吏很专业的答道:“先看船只类型,再看船只大小和吃水深浅,就能估算出一个税额。” 林泰来感慨,大明商业方面的税务都太粗犷了,当然这跟现在的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大半个白天都过去了,日头开始西斜,一直都没什么事情。 林泰来和他的手下们都以为今日要白等时,却见有几艘疑似花船的船队被河快“引导”靠港了。 “来活了!”张家兄弟兴奋的叫道,并站了起来。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案,当花船上下来绿头巾忘八或者老鸨子时,张家兄弟先去友好交涉,劝返对方。 踏板放下,从大座船舱里闪出来一名穿着时髦石榴裙的曼妙女子,在婢女扶持下,沿着踏板稳稳的上了岸。 张武张二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凉棚,准备上前去交涉。 忽然一双力如山岳的大手按住了张二郎,让他动弹不得。 张武诧异的回头看去。 却听到林泰来沉稳谨慎的说:“阿武啊,我观对手实力太强,你把握不住,还是我去吧。” 张武:“.” 林教授阻止了冲动冒进的张武后,身先士卒的大步走上前去。 “蠢货!”张家大郎张文对张武低声骂了句,“你就是个弟弟!” 张武不满的说:“我本来就是你弟弟。” 林泰来向岸边走得更近些,就看得更清楚了,下船的女子年龄其实已经三十好几了,相貌也不是绝色。 但她皮肤白净,气质出众,韵味十足,浑身仍充满了对男人的吸引力,挺极品的一个少妇! 气质少妇也仰头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教授,心里暗暗想道,苏州那帮同行竟然找了如此强悍的人物! 但她不慌不忙的道了个万福,主动问道:“奴家马守真号湘兰,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林泰来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在浒墅关打阻击战,第一个遇到的对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马湘兰。 在晚明史上,秦淮八艳的名头可谓无人不知,马湘兰就是八艳之一。 但马湘兰与八艳里的其她人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差着好几代辈分。 直到马湘兰老死去世后二十来年,其她八艳才出生。 但为什么早生了八十来年的马湘兰,会被列入秦淮八艳? 林泰来揣测,可能因为马湘兰领风气之先,是名妓名媛化的先驱者,是学绝活当名媛模式的开创者。 其实在眼下万历中前期,南京城最有名的名妓被称为金陵十二钗,但还是以马湘兰为首。 哪怕马湘兰年纪最大,现在都三十大几了,仍是秦淮河首席名媛,这就是业界地位象征。 历史上最传奇的还是,马湘兰对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三十年深情不移,死了都要爱。 不知道这次马湘兰闯苏州城,是不是想在武林大会上,帮王稚登摇旗呐喊。 这可能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林教授所遇到的人里,名气最大的一个了。 顶级工具人来了!林泰来偷笑了几声,开口道: “原来是生平不识马湘兰,走遍章台也枉然的马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来在这里,是要.” 但马湘兰却抢先说:“壮士不必多言,我马湘兰当然明白你的来意! 早知道你们苏州城花界必定有所动作,奴家替着南院同行姐妹,来打个头阵。” 直接省去了开场无聊互动环节,林泰来便回应说:“不是随便一个庸俗胭脂,都能来苏州讨生活。 我林泰来奉命守在这里,就四个字,以文会友!我的意思是” 马湘兰似乎并不听林教授的发言,自顾自的亮出了银票,很江湖的说: “我马湘兰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是区区薄礼,敬请笑纳,壮士尽可取之! 还望壮士高抬贵手,放我们南院曲中女子一马,使高义之名传遍江南,岂不美哉?” 这话说的敞亮豪迈,不愧是金陵花届的大姐大。 就是连续被打断了两次的林泰来很生气,我踏马的要跟你谈文学,你却拿银纸来羞辱我? 我踏马的说了半天自己叫林泰来,你踏马的还一口一个壮士,到底有没有听别人说话? “收回你的银票!”林泰来大喝道:“我这个人不重钱财,生平只好打熬文学!” 马湘兰出道以来阅历无数,无论是落魄的还是得意的,无论贫穷的还是富贵的,什么样的文人没有见过? 对眼前这个长衫巨汉的评价,那就是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一个粗壮的地头蛇打手,还扯什么文学啊?就是故意调戏和挑衅她们这种靠文艺搏名的名媛! 什么不收银票,摆明了就是嫌弃数目少,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既然马湘兰敢打头阵闯苏州城,当然也是有一套预案的。 “没想到,本地的帮会太没有礼貌了。”马湘兰收起了银票,哀叹道:“人心竟然能这样的欲壑难填,这样的贪婪,不知古人之风何日重现啊。” 林泰来:“.”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名人都如此能装,这让他林教授感到压力很大啊。 装逼就装逼了,但麻烦你能不能听听别人讲话,配合一下别人的节奏? 要装一起装,别那么自我! 不知何时,从附近几艘船下来了四五十人,清一色手持木棒,讲着南京官话口音。 马湘兰被掩护在后面,打量着林泰来身边的十来名手下,底气十足的说: “你这剪径的恶汉莫不是以为,外地弱女子甚好欺辱? 奴家带头捐资,与金陵花界同行共同募请义士百名,护卫我等前往苏州府游览。 奴家当仁不让,带着五十名义士,来此做个先锋官罢了。 等王老盟主从南京到了,看尔等还敢跳梁否!” 面对一个已经先入为主,自我感动并一直自说自话的女人,此刻林教授只觉心累,不想再说话。 张家兄弟解开抱在怀里的皮囊,往外掏家伙,同时对林泰来说: “坐馆你看,我们早就说,对付这些名姬,还是要靠铁鞭!费那口舌作甚,一鞭下去不就完事了!” 本想写完这一大段一起发了,结果上午有事要出去下,先发前面这部分吧,等我回来继续写。 第54章 要绿了啊 第54章要绿了啊 这时候,五十名南京打手忽然齐齐大喝道:“某等愿为护花使者!” 声音整齐划一,直震运河港口! 从这精气神和组织度可以看出,他们必然是南京打行里的精锐! 更有个头目,指着林泰来叫道:“个子大又能怎么的,你爷爷我也不是吓大的!” 马湘兰突然又展示出了“大气敞亮”的一面,对着林泰来开口道: “如果你此时还肯收下银票,尚能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林泰来总算明白,史料上说马姬为人豪侠明快,仗义疏财,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了。 累了,毁灭吧! 同时面对五十人,林教授今天却没怂,依然从张家兄弟手里接过双鞭,立刻进化成完全体。 林教授身旁带来的小弟们,也就是校书公所派来助拳的那些伙计,见状也纷纷举起了手里的什物。 本来应该是战前紧张肃杀的氛围,却差点让周围观众和对面敌手绷不住笑声。 只见林教授左右小弟们,人手一个柳条编的长方形大笸箩,就是乡村里常见的那种盛具,还都特别加装了把手,竖起来约摸半人多高。 南京来的精锐打手立刻觉得,这波稳了。 别人拿农具打架,大都是锄头,对面却人手一个柳条编大笸箩,这是想笑死他们吗? 林教授出道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打一群,张家两个累赘都不插手的,今天算是头次带着小弟们打团。 当然,如果不是身边有小弟们帮手,林教授肯定不会傻到一个人同时与五十人开打。 只听一声喊,林教授就带着小弟们上了。 这也很出乎观众和对手的预料,没想到十来个人竟敢主动去冲对面五十人。 不愧是新近崛起的全苏州城第一好汉,果然悍勇! 然后更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看到一些小弟齐齐举着半人多高的大笸箩,也不主动进攻,就围绕在林教授的左右和后方,紧紧跟随林教授脚步,轮番将林教授掩护的扎扎实实。 方形大笸箩在这时,仿佛变成了巨盾,反正用来格挡木棒攻击足够了。 林教授不必再顾忌左右和身后,只用眼看前方,狠狠打过去就是。 于是就看到半圈多巨盾,裹着林教授冲进了南京来的五十打手阵容里。 就像是一盆沸水泼进了蚂蚁群里,登时就炸窝了。 又像是一辆坦克,冲进了只有冷兵器的步兵方队里。 几个回合下来,所有南京打手都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困难的处境。 正面打林泰来完全打不过,侧面和后面偷袭又打不着林泰来。 如果想打消耗战,己方却又陷入了急速减员的节奏,眨眼间就倒下了十来个人。 在苏州城几次打团,林教授一般都留着余力,没那个必要下死手。 但这时候对方人实在太多,直接就是五十个人扑上来。而且也没有本地情面可讲,还留手就等于是自虐了。 故而每每一鞭下去,往往就是筋断骨折,杀伤速度比前几次团战更快。 打着打着,南京来的精锐打手们又愕然发现,己方只剩一半人了。 突然之间,士气说崩就大崩特崩了,南京来的打手们不约而同四散溃逃。 这时候林泰来不需要“巨盾”掩护了,找了一个方向,高速迈着一米二大长腿,不依不饶的进行追杀,又放翻了十来个人。 其他小弟朝着另两个方向追杀,林泰来也就不管了! 到此为止,浒墅关阻击战的第一战,以十敌五十,大获全胜! 林泰来一口气追了一里地,这才住手,然后慢慢的往回走,同时也是恢复体力。 一个同时打五十个,打完了后,终于也感到有点累了。 林教授感到了淡淡的忧伤,是不是自己的上限快到了?会不会不太够用? 回到“主战场”时,林泰来看见有三四个医士,背着沉甸甸的药匣,还带着徒弟,正在地上的伤员之间来回游走。 他们对着伤员一个个的询问过去,遇到有钱的伤员,立刻就地医治;遇到没钱的伤员,就直接忽略过去,再直奔下一个去。 这场面让林教授看得发愣,浒墅关的医疗事业这么发达吗? 战斗这才刚刚结束,立刻就有医生进场,这速度比几百年后的救护车还快。 有个五十多的老医士抬头发现了林教授回来,连忙迎上去,自我介绍说:“老朽乃是吴县县衙医科的李扁鹊,与章粮书也是相熟的。” 听到是县衙医科的,林教授这才放下了铁鞭。 李扁鹊松了口气,又继续说:“听闻林教授出镇浒墅关,我们几个连夜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真就遇上了一笔大生意,在此要谢过林教授了! 等回了县里,老朽做个东道,以后还望林教授多多关照!” 林泰来:“.” 他确实从李扁鹊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友善。 如果友善度也有数值的话,在他所有初见的人里,李扁鹊绝对是初始数值最高的一个! 再看向那几个游走在伤员里的医士,林泰来不知怎得,想起了徘徊在非洲大草原上的秃鹫。 这大概就是生态系统啊,林教授忽然有所顿悟,感悟到了一丢丢的天道。 等林泰来感慨完,然后指着一个伤员说:“不许救他,别人随意!” 这个伤员就是刚才热血上头后,带头叫嚣的南京打手头目,终于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底层江湖就是这样残酷,幸亏林教授主打项目是文学。 又来到港口岸边,却见一群闲散人士围了个大圈子,对着圈里人品头论足。 “啧啧,原来这就是金陵十二钗之首马姬啊。” “开眼了,听说这是最近十几年江南名气最大的女人。” “气质不错,可惜年纪有点大了。” “你懂什么,这年纪才有韵味。” 在人群圈子内,张家兄弟这两条汉子一左一右,将马湘兰死死的看守在原地,跑都跑不掉。 半刻钟前还意气风发、气定神闲、洒脱明快的金陵花界大姐大马姬,现在却像失了魂一样,恍恍惚惚的不知还剩几分神智。 弱小,无助,又可怜。 张文看着远处那些奋勇追杀残敌的其他小弟,不屑的对弟弟张武说: “这就是我们能轻轻松松当左右护法,他们却都是傻卵的原因! 他们不明白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坐馆说过的,要会用脑!” 张武嘀咕说:“咱们身边这个名媛,我看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连水深水浅都不知道,就傻乎乎的跑过来打头阵,这不是给坐馆白送上门么?” 林泰来叹口气,生态系统真是多种多样,每个人都在适应环境。 “散了散了!”林泰来对着人群吼道。 看到提着带血铁鞭,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巨汉,马湘兰稍稍的清醒了一点点,从全傻恢复到半傻。 “奴家无话可说,任君处置,只恳请让奴家再见伯谷哥哥一面!” 林泰来简直听不下去,你马湘兰三十好几了,又叫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哥哥,你们肉麻不肉麻? 马湘兰口中的伯谷哥哥,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马湘兰一辈子深情的对象。 不知为啥这两情人以兄妹关系相处,挺变态的。 林泰来将铁鞭扔给张家兄弟收好,然后居高临下的对马湘兰道: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这个金陵第一名媛,能不能跟我认真的谈谈文学?” 这叫不忘初心,林教授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是文学。 马湘兰自叹只身落于贼手,处境可怜,凄婉的说:“只要能再见伯谷哥哥一面,文学就文学了。” 林泰来有点无语,就你这失了智的样子,还谈个屁文学啊! 忍不住就讽刺道:“你执着去见王稚登干什么?想让他难堪吗!” 马湘兰反问说:“本月姑苏文坛盛会,推选文坛新五子,奴家要为伯谷哥哥助威捧场,怎么就是难堪了?” 林泰来“哈哈”大笑,“助威?捧场?你可真笑死我了! 我可以告诉你,王稚登肯定会入选文坛新五子!但你觉着这真的是荣耀吗?” 不等马湘兰再说什么,林教授抢着继续说:“第一,我们苏州城的文坛泰斗人物,什么时候需要给别人当宗门五子了? 文坛复古派鼎盛的前七子时期,我们苏州同时有江南四大才子,并没有甘居前七子之下啊。 后七子兴起的时候,文征明需要讨好后七子,加入复古派吗? 现在你觉得王稚登当这个复古派宗门新五子,还是荣耀吗? 第二,王稚登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吧?而这次新五子候选人,大都是三十几到四十左右的! 所以王稚登以五十一岁的年纪,以苏州本地文坛盟主身份,求得恩赐,和一群后辈同列新五子。 我再问一遍,马姬你觉得这是荣耀还是耻辱?这是利用他,还是可怜他?” 马湘兰顿时又从半傻状态变成了全傻,心境一点一点的破碎。 林泰来又大声的质问:“所以你再告诉我,马姬你去助什么威,去捧什么场? 去为了王稚登被糟蹋,被人踩而助威捧场吗! 而且他还有可能是自愿的,你就这么想亲眼看着他难堪吗! 你就这么想出现在现场,让他更加难堪吗!” 马湘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突然哽咽着问道:“你住在哪里?” 林泰来愣了愣,下意识的答道:“关署旁边的城隍庙。” 马湘兰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好地方,今晚我想喝酒,能一起吗?” 林泰来:“.” 我只是想打消你的杂念,好好的与我讨论文学而已,你怎么总是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们这些文艺名媛的脑回路,真是搞不懂! 站在后面的张家兄弟瞠目结舌,坐馆真高,实在太高了! 先打后训,直接搞定了金陵第一名媛! 坐馆这是要半途出击,硬生生把当今苏州文坛第一人王老先生给绿了啊! 这不回来紧赶慢赶的写出来了吗 第55章 又绿一个啊 第55章又绿一个啊 此时夕阳挂在天边,夜生活即将开始。 林教授和他的伙计们,还有战利品,一起拖着长长的身影,向着临时住处走去。 林教授和张家兄弟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复盘今日的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张文指出问题说:“坐馆你今天的最大失误,就是开打前忘了念定场诗。” 林泰来十分懊恼,“今日对面人太多,我不敢有丝毫分心,就忘了念。” 张武也赶紧发表自己的看法:“其实应当把定场诗固定下来,不必每次都换。 这样方便别人记住,更有利于扬名,而且熟悉的定场诗能给自己人一种信心。 除非哪次战败了,再考虑换一个定场诗。” 林泰来瞥着张武,“给你重新说一遍的机会,去掉最后一句话!” 马湘兰跟随在后面,听着前面这三人的讨论。 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开打之前的定场诗,到底属于文学范畴还是武学范畴? 没多远就来到了城隍庙,林泰来把临时住址选择在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有安全感。 城隍庙都是官庙,和衙门捆绑搭配的,在安全问题上,比客店令人放心多了。 现在一般寺庙都有客舍,外人去寄住并不稀奇。 到了地方后,马姬先去洗漱梳妆了,这点很敬业。 林泰来又打发了小弟去买酒菜,今天首战告捷并大获全胜,理当一起犒劳和庆祝。 此后败军之将马湘兰也拿了一些酒,非要进屋喝。 林教授怕这女人在心情抑郁状态下,喝醉了容易出事,也就进屋去看着她。 马湘兰陷入了自怨自艾情绪,又心疼王稚登老哥哥的际遇,想把自己灌醉。 结果她发现林教授醉的更快,两杯小酒下肚,林教授就仿佛醉倒在铺着翠绿色被铺的床上了。 没多少前奏,这个三月初的春夜忽然就开始吹起了风。 诗云:绿树带风翻翠浪。 然后又下了雨,雨点打到了花坛上。 诗云:红花冒雨透芳心。 中间林教授忽然清醒了一瞬间,说了句:“我这么做,真对不住王稚登老前辈啊。” 至于在这个雨夜,屋里具体还发生了什么,比较隐私的事情不好细说。 诗云: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反正林教授整晚没怎么睡,把因为文坛不得志而产生的郁积之气,全部清空了。 诗云:一凤一鸾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春。 最后林教授又补了一上午的觉,直到午后才醒过来。 诗云: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在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林泰来躺在床上,平静如水。 他的心境一片澄明,脑中充满着大智大慧的哲学。 宇宙的奥秘,生命的真谛,天地的法则,时间的本质,缓缓在他心头流淌。 感悟良久后,林教授对马湘兰叹道:“我在你屋里过夜,是对我们苏州文坛老前辈王稚登的不尊重。” 马湘兰:“.” 还没完了是吧?那昨晚也没见你动作慢了! 而且如果你真的尊敬老前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不止一次刻意提到他的名字? 林泰来又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留我一起喝酒。” 事情做都做了,马湘兰就对镜自怜的答道:“我想让伯谷哥哥知道,虽然彼此不能见面,但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若他遭受耻辱,还有我愿意陪着他同样受一次辱,并愿意借此感受他内心受辱的痛苦。” 林泰来:“???” 受辱是几个意思?要不是看在昨晚累着了你,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受辱! 还有,既然你把这当受辱,那还乐在其中的免费送? 文艺名媛这种自我毁灭倾向的脑回路,他真的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张家兄弟守在院门,看到林泰来出来,连忙禀报道:“今日上午港岸那边无事!不知坐馆战况如何?” 林泰来意气风发的答道:“幸不辱命!经过我一夜的劝说,金陵十二钗之首马姬终于放弃了继续南下的想法,今天就回转南京城去!” 张家兄弟难以置信的说:“真要走?” 遇到坐馆这体格,那马姬今天还能支撑着离开并上路,也堪称巾帼英雌了。 林泰来挥舞着一页稿纸,得意的说:“你们看,这是她写给我的赠别诗,题目是《辞林教授泰来还金陵》。 我们这算是订交了吧,以后去南京城,也算是有熟人了!” 张武答话说:“看不出坐馆你有什么机会去南京啊,难不成还愿意亲自解送税粮去南京?” 林泰来喝问道:“我就不能去南京参加乡试,或者是去南京国子监读书?” 张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在美滋滋的林泰来立刻斥道:“那就闭嘴!别败爷的兴!” 憔悴的马湘兰带着满身心的鳞伤走了,不知道回到南京城后,还会不会想起苏州城的铁拳金鞭。 林教授非常敬业,用了些午膳后,依然不顾疲惫,前往口岸巡视。 免费见识过了马湘兰后,他忽然对这份工作更加期待起来。 秦淮河来的名媛,真比苏州城的有趣啊,难怪苏州才子们都向往秦淮河。 时间又过了一日,常言道春困秋乏,林教授靠在躺椅上打着盹。 不知时辰,他忽然被张家兄弟叫醒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张家兄弟说:“船快又堵住了一队花船!” “对方实力如何?”林教授张开眼睛,直接问道。 二郎张武迅速抢答道:“非常强!是赵彩姬!在金陵与马湘兰齐名,十二钗中排名仅次于马湘兰!” 大郎张文瞥了眼张武,不紧不慢的补充说:“这个赵彩姬号今燕,是咱们苏州名士张幼于的老情人,还拜张幼于为师学过诗词。” 张武愣了愣,大哥说得可能才是重点,自己终究还是个弟弟啊。 林教授一边站了起来,一边嘀咕说:“前天的是第一,今天的是第二,难道这些金陵曲中名媛,是按照排名顺序出发吗?” 眺望见从靠岸甲板走下个女子,虽然还看不清容貌,却能发现此人身段极其纤细,难怪敢取号为今燕。 等再近些,便见这赵彩姬赵今燕明眸皓齿,眉眼挑人,比马湘兰年轻几岁,又多了一股子桃李风流气息。 林泰来直接堵在赵彩姬面前,熟练的开口道:“原来是生平不识赵今燕,走遍章台也枉然的赵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来在这里,是要.” “阻拦奴家去苏州?”赵彩姬直接点破说。 这时周围七八个从南京城带来的护卫打手不知为何,看起来比赵彩姬本人还要紧张。 林泰来答道:“我守在这里,就是四个字,以文会友!” 赵彩姬轻轻点着自己的尖下巴,好奇的问道:“文斗?怎么个章程?” 林泰来精心准备的装逼题目终于派上用场了,连忙答道: “我这里有一首虞美人词牌的上阕,只要你在一个时辰内,能联出下阙,就放你过关! 你听好了,我的上阕是——空江一舸轻帆挂,遍阅东楼画。湿青垂柳绿溪湾,月送扑帘疏雨晚风寒。 你要注意,我这上阕看似平平无奇,其实” “不会!”赵彩姬干脆利落的说,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在兴致勃勃准备解读考题的林教授,顿时就噎住了。 还没把上阕里的机巧显摆出来,你这今燕就直接说不会了? 如果你不答题,考官的文才还怎么展示? 回过神来,林教授有点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不是跟张幼于学过诗词吗?” 赵彩姬反问说:“那你能放奴家过关,去找张师吗?” 林泰来很坚决的说:“职责所在,不能!” 赵彩姬似乎很随性的说:“那今天就不去苏州城了,今晚奴家也想在城隍庙喝酒,能一起吗?” 林泰来:“.” 什么叫也想?你这是听到了什么绯闻吗?还是说你这个第二想和第一别苗头? 张家兄弟内心惊呼,赵彩姬专程来苏州,暂时应该是专属于张幼于的女人啊! 难道坐馆刚绿完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又要绿了另一大同级名士张幼于? 这个世界如此魔幻的吗! 苏州城的什么四大金花都对坐馆不理不睬,可金陵十二钗的第一和第二居然都免费送上门! 闪屏推荐没有,首订活动也没有,还能咋地,调整心态继续写吧,只能指望大家到时多赏几个订阅了。我知道自己写的不快,再多写一周免费章节给大家吧。 第56章 免费才是最贵的! 第56章免费才是最贵的! 当夜,浒墅关城隍庙客舍,同一间屋,还是一男一女喝酒。 赵彩姬敬了几杯酒后,轻笑道:“马四姐带了五十个人打前锋,想要当个女中豪杰,不想全军尽墨。 后来是不是怕被你欺凌或者灭口,才被迫假意逢迎,以求脱身?” 马湘兰排行第四,所以行内也称四娘或者四姐。 林教授冷哼道:“我林泰来顶天立地,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情! 再说我还兼着苏州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大家都是同行,我岂是欺凌女流辈的人?” 赵彩姬又非常感兴趣的问道:“我就是想知道,马四姐为什么肯与你过夜?”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说:“如此春宵,不讨论一下文学,总是提别人作甚?” “大教授别生气啊。”赵彩姬娇声道:“让奴家再猜一次,这定然是马四姐的手段了! 她肯定是假装被迫从了你,等回了南京再扮作可怜姿态,又能博得不少关注同情。是不是这样?” 林教授深深的看了眼赵彩姬,这娘们也不简单啊,而且她与马湘兰的关系看起来很微妙。 第二想拉第一下马? 虽然两个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林教授还是本着良心说了一句:“并非如此,马姬也不是那样的人,其实另有缘故。” 估计林泰来说了也没用,赵彩姬想怎么编马四姐的黑料,还是会怎么编。 只要明天她是从林泰来屋子里出来的,就有人相信她放出的马湘兰黑料。 赵彩姬忽然婉转的爬到林泰来的大腿上,度了一口酒给林泰来。 又在林泰来耳边吹了口气说:“马四姐试过的,奴家也要试试。” 林教授也不觉得自己吃亏,想试试就试试了,反正和马湘兰一样,是免费的不要钱。 放到几百年后,马湘兰、赵彩姬这样的人就相当于顶流当红女星了。 赵彩姬拿着话儿调笑说:“奴家排行也是四,你可以喊赵四。” 林泰来顿时脸色僵住。 “怎么了?”赵四疑惑不解的问道。 “先让我缓缓,再重新鼓劲!”林泰来有点难受的说:“你绝对不能用这个名,不然我根本下不了手!” 又是折腾了半天,林泰来总算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有诗云: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高。 赵彩姬在浒墅关城隍庙住了三她一定要比马湘兰多两天,回去后让金陵人都知道,她的魅力比马湘兰更大。 对于这种什么都要比的竞争心态,林教授表示乐见其成。 赵彩姬既然敢以“今燕”为号,想想汉代妖姬赵飞燕擅长什么,就能知道赵彩姬在歌舞的身段姿势上肯定有绝活。 有诗云: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春夜长。 还有诗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日清晨,浒墅关河道上出现了一支船队,船队的核心是一艘大座船。 这船队明显有东西,但并没有船快上去拦道检查或者敲诈。 因为船队打出了牌子,大座船的主人是南京刑部右侍郎括号不仕王世贞,号弇州山人。 当然对老王来说,当什么官职并不重要,他的主职业是天下文坛盟主,文学领域三十年领袖。 就算他什么都不干,一直在家躺平,也从按察使升到了应天府尹,又升到了侍郎,生命的最后几年还会升为尚书。 而且朝廷很体贴的顾念老王盟主身体多病,封的都是南京官,没让老王离开江南。 谁让老王盟主的太仓老乡、同姓的王锡爵,去年又入阁了呢。 大座船的船舱中,两位年龄差不多的老者相对饮茶。 其中一个老者相貌清矍消瘦,细眉凤眼,面皮白皙;另一个相貌端正大气,方脸虎目,面有风霜之色。 “我从广东北上,万里归乡之路才走到江南,你却非要拉我这个武臣去赴文会。” “你戚南塘戚少保生平不是最爱凑文坛的热闹么?前年汪道昆在西湖组文社,你还跑去写了几首诗。” “你看看我,此乃多病之身,若在外迁延日久,只怕再也看不到蓬莱的海波啊。” “吾又何尝不是多病之身?如今已到六十甲子年,怕是此生最后一次主盟文坛了。” “那倒要做个见证。” 这个时间,林教授肯定还在城隍庙里抱着美人高卧不起,只有张家兄弟站在岸上看着老王盟主的船队过去。 他们倒没生出什么“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念头,一般只有小说主角才会这样想。 忽然有眼力很毒的河快,指着尾随王老盟主船队的后面几艘船,对张家兄弟说:“这三艘是花船,看样式是南京来的!” 张家兄弟便警惕起来。几艘花船竟然妄想蒙混过关,你们以为尾随着贵人船队,自己就成贵人了? 不敢拦截贵人,难道还不敢拦截你们? 张家兄弟立刻招呼伙计们准备做事,先下河道,把花船拦截了! 正在这时,忽然冒出了三十多条南京官话口音的汉子,将张家兄弟和十来个伙计围住了。 张家兄弟顿时大怒,对面区区三十来人就敢围攻自己,不知道铁拳金鞭的厉害吗! 但他们骂了两句后,忽然才回过神来,此时此刻林坐馆并不在他们身边! 所以张家兄弟和伙计们,以及协助的差役,被牢牢控制住了。 无法下河去拦截花船,也无法去城隍庙叫林坐馆起床! 半刻钟后,那几艘花船通过了浒墅关河道,并走远了,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一声呼哨响起,三十多名南京来的打手毫不犹豫的一哄而散,也从浒墅关彻底消失了。 午时,林泰来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房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张家兄弟,得意洋洋的说: “幸不辱命,我又成功劝返了与马湘兰齐名的赵彩姬,从此在南京又多了一个熟人。 你们看,赵彩姬也给我赠诗了,题目叫《别林教授歌》。 我现在才知道,金陵十二钗中,赵彩姬其实是诗才最好的一个。先前她还说不会,漂亮女人果然都会骗人。 另外不得不说,金陵南院的美人更大气,更有格局,更敢爱敢恨!” 张家兄弟总算理解,小说话本里的那些沉迷女色的亡国昏君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这位坐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样板啊!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面对昏主,张家兄弟只能无奈的叫道:“坐馆!今日早时,有数艘南京花船已经偷渡浒墅关!” 什么?林泰来顿时虎躯一震,大惊失色! 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 此后林教授急急忙忙来到岸边,但已经毫无用处! 那几艘花船只怕早就抵达苏州城了,林教授在浒墅关只能望河长叹! 张家兄弟却另外禀报道:“我们今日保养时发现,铁鞭有点弯曲了,还有点软了,可能是前几日打人时用得太狠。” 林泰来狐疑得看了几眼两兄弟,“你们两个的文学之道挺有长进,什么时候学会借物喻人手法了?” 张文又一次说:“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怎么天天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文反问道:“前几日马湘兰走的那天,我就想问,坐馆你的诗词在哪里?你心中的文学之道呢?” 宛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教授陷入了深思,按照设想,应该是自己展示才华,借着工具人的热度,发表几篇诗词,传扬自己的才名! 现在实际情况完全反了过来,是两个女人给自己赠了诗词就走了。 也即是说,自己错过了借着两个当红明星,传播自己文学之道的机会! 先前还美滋滋的,觉得白玩了两大当红明星,没想到过自己实际付出的代价! 不只是文学之道错失,还导致自己严重失职,让南京花船偷渡了浒墅关! 林教授不禁悲从中来,对着河面喊道:“免费才是最贵的!” 张家兄弟也叹道:“她们到了苏州城,就没办法了。在本地必能找到金主或者靠山照顾的,校书公所也不好再说什么。” 听到这句,林泰来反而恢复了正常,咬牙切齿道:“区区几艘花船,别以为偷渡到苏州城就没事了! 我林教授要让所有妄想投机取巧、不老老实实拜码头的金陵名妓都知道,什么叫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此后林泰来又在浒墅关守了两天,当晚收到了说书先生高长江的来信。 信中写道:“有金陵南曲名妓尹青、杨流波、董茜姬三人,在阊门当众登台,献艺演剧,分饰各角,声称文坛盛会之预热也! 其色艺奇绝,势压全城名花,万人空巷观者如堵,塘水为之不流! 另,王稚登、张幼于等老先生大闹校书公所,徐总管被张幼于捶至巾冠落地。” 然后又有一封信从校书公所送了过来,在信件里,徐总管将林教授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泰来将这封信件扯得粉碎,恼羞成怒道:“姓徐的若有胆量,就当面骂我!” 张家兄弟提议道:“守在浒墅关已经没有意义了。” 林教授看着天上明月,叹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明日回苏州城去!” 更的晚肯定是有东西和思路花时间啊,不会让大家白等的。 第57章 能打能说 第57章能打能说 次日林泰来就动身回苏州,不过校书公所派来十来个伙计都留下了,继续在浒墅关蹲守。 临走前,林泰来又去了趟关署,拜访浒墅关税使王之都。 林泰来问道:“苏州城迎来文坛盛会,王公您不去参加?” 并没人邀请的王之都冷哼道:“本官守关有责,不敢擅离,比不得那些富贵闲人和浪荡书生。” 林泰来就顺着往下说:“确如王公所言,我们这里的风气太差了! 一个大点的文会就惹得蜂蝶乱舞,就连金陵那边的人也蜂拥而至。 在下这样的义士有心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在此拦截南京那帮子狂蜂浪蝶,没想到一时大意,还是漏掉了几个人。” 王之都:“.” 槽点太多,话不知从何接起,真当是他王之都是瞎子聋子? 一人力战金陵十二钗的前两名,最大的那只狂蜂浪蝶难道不是林教授你自己? 而且现在王税使已经知道,当初林教授那句“在下办事从来不用太多人”是什么意思了。 就算是文学才华足以纵横文坛,也是个文坛打手! 林泰来继续说:“虽然王公你这样的高古之士,并不屑于追逐俗流。 但我认为,王公也有必要在苏州城亮个字号,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你的威严!” 王之都摇摇头说:“我一个浒墅关税使怎么能去苏州城胡乱生事.真的有法子?”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只要王公给在下开一张关署的牌票,并给吴县县衙写个借人办事的行文即可! 在下乃是吴县县衙书手,关署借人办事完全没问题!在下包管王公名震苏州城!” 所谓牌票就是衙门开给差役的办事凭证,一事一张牌票,盖有衙门大印。手里有牌票的衙役出去办事,才算是合法的。 王之都乃是朝廷委派的直属官员,跟地方府县互不统属,地方府县再乱也碍不到他。 所以考虑了一会儿后,没有忍住“名震苏州城”的诱惑,就答应了下来,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然后就给林泰来开了一张办某事牌票,又行文到吴县,暂借书手林泰来办事云云。 林教授如此就从浒墅关上了船,长驱二三十里水程,下午来到阊门外的上塘。 位于上塘街的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又送了一批客人,正坐在前堂,长吁短叹生着闷气。 忽然有杂役来禀报道:“林教授回来了,正在二门外!” 徐元景闻言就拍案喝道:“把他给我.请进来!” 林泰来龙行虎步迈进了堂内,随便抱个拳,然后落了座。 随即林泰来惊诧的问道:“总管你的脸上怎么了?为何有一片乌青? 莫非是有人对你动手了?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要知道连我都没打过你! 总管不妨说出凶手,或许在下可以代为出气!” 徐元景带着一肚子气答道:“是张幼于打的!烦请你快去找他打回来!” 林泰来装傻说:“张幼于虽然疯癫,但也不止于此吧?” 徐总管愤然说:“让你去赶人,没让你干别的!张幼于又不敢找你,就迁怒我!别说废话,你敢不敢替我打回来!” 林泰来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把人绿完了后还去打人,那就太变态了,西门大官人才能干这种事。” 徐总管冷笑着讽刺说:“怎么?我看你还是没胆量!” 林泰来解释说:“也不是说不敢,在下毕竟是个讲究道义的人。 行走江湖谨记远离老、残、妇、孺四种人,原则上都不能打!” “老、残、妇、孺,还有个妇字!你远离了吗?”徐总管越说越气,“你知道不知道,全苏州城同行都在骂你!”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答话说:“说的她们好像之前不骂我似的,但彼辈不念大恩大德,对我也太忘恩负义了!” 徐总管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泰来拍案大喝道:“若无我镇守浒关,不知金陵要有多少美人进入苏州城! 最少也是十二钗毕至!十二钗之外,更是不知有多少欲成名之姬!’ 如今十二钗才进来了三个而已,而且最强的第一和第二,都被我御于门外,送回了金陵! 如此战果,回归后遭受的却是责难,简直令功臣寒心!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徐元景作为校书公所总管,嘴上功夫肯定不差,但此时居然说不过林泰来。 又能打又能说,简直没天理! 林泰来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本来想着知会你一声,我回苏州城,就是为了把十二钗里那三条漏网之鱼都拾掇了。 但既然同行都觉得我没用,那我就走了,这个客座文学教授不做也罢,告辞!” 徐元景立即蹦了起来,伸手叫道:“林教授请留步!” 林泰来转过身来,冷酷的说:“一炷香时间内,我要那三条漏网之鱼的全部资料! 我要让这三条未经我考察,就敢偷渡进苏州城的美人鱼知道,什么叫文学!” 事情本来对林教授不算大,无非就是三个名妓来苏州城走穴。 但偷渡成功这个行为本身,却关系到林教授在江湖上的脸面和威信。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林泰来就转到南濠街,来到“军师”高长江说书的茶舍。 目前试用期没薪资,社团事务又不多,高长江还在兼职说书。 林泰来刚进茶舍,就见高长江坐在台上,眉飞色舞的对听众讲道: “说时迟那时快,林教授打了金陵十二钗的首席马湘兰后,又要三打赵彩姬,此人乃是十二钗中的第二,单论风情更胜马湘兰! 有诗赞曰,金鞭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一二娇!林教授此举,大长了我们苏州城男人的脸面!” 底下就有听众叫道:“明明是绿了王稚登和张幼于两位老先生,这是苏州城的内讧,不算长脸面!” 茶舍内忽然哄笑起来,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林泰来:“.”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卖主求荣”! 于是林教授大步上前,对高长江吼道:“我让你弘扬正能量,多多传播诗词文学,安敢不听指令!” 高长江连忙急步迎上来辩解说:“坐馆你这几日并没有公开发表什么新作,并没有可传播的文学啊!” 几句对话这工夫,茶舍里的原有客人,哗啦啦起身走了四分之三。 茶舍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家兄弟里的大郎张文站在门口,与掌柜闲聊说:“我早说过,茶舍生意真不行。” 掌柜愤愤的说:“把店面转租给你们坐馆,收不收!” 张文惊讶的反问:“这里位置在南濠街,又临近胥门和姑苏驿公馆!如此黄金宝地,你竟然想转让?” 掌柜很想说,即便再黄金的宝地,如果你们林坐馆经常过来的话,也要变成废铁了! 随后二郎张武拍了拍柜台,对着茶舍内大喝道:“清场了!安乐堂一都分堂在此议事,无关人等离开!” 于是剩下的四分之一客人,也都跑了。 唯有角落里一桌客人动作慢,当中老者不满的朝着高长江叫道:“如此有趣的说书,为何断了?” 高长江想起,这位方面虎目的老者这两日来听自己说书,打赏了不少碎银,是个大主顾。 便上前几步,客气的解释说:“这位老人家请了。在下说书之余,也兼职堂口军师,如今堂口要议事,在下总要参加的。” 老者摇头道:“你说书说得好,虽不能大富大贵也能安然度日。却去混什么堂口,简直误入歧途!” 高长江勉强笑了笑,不敢接话,坐馆还在背后呢! 老者又看了眼林泰来,再次询问高长江说:“此子就是你说书里的那个什么,铁拳金鞭、动辄以一敌数十、一夜七次的苏州城第一泼皮打手林教授?” 高长江脸色大变,连忙纠正道:“是第一好汉!第一好汉!” 第58章 传统艺能学到了 第58章传统艺能学到了 让高长江紧张的是,这个大主顾老头说话不太客气,林坐馆会不会动手开打? 虽然这位方脸老者身边有几个疑似护卫的人物,但在高长江眼里约等于零。 如果区区几个护卫就能顶用,那林教授早就被吊在胥门示众了。 高长江扭头看了眼,林泰来正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落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说了什么。 这让高长江松了一口气,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就好。 然后高长江想了想,怕这金主老头再“祸从口出”,又赶紧劝道: “我们堂口的坐馆刚回城,预计会有仇家来生事。老人家还是赶快走吧,以免遭了池鱼之殃。” 方脸老者闻言先对左右问道:“今晚可有应酬?” 左右答道:“王家老爷约了松江府的朋友宴饮,让老爷自便。” 然后方脸老者就重新坐下了,说:“左右也是无事,就在这里看看热闹。” 高长江再无话可说,只能先回到林泰来身边,准备开会。 他在林泰来右手边坐下,就听到林泰来低声道:“这老头说话真不好听,竟然贬低我是泼皮打手。” 高长江心里一惊,原来坐馆都听到了。 张二郎张武刚才站在门口,没听到高长江和方脸老者的对话。 此时小暴脾气发作起来,立即拍案而起,然后指着方脸老头,就要走过去呵斥。 砰!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原来是林坐馆也拍了桌子。 随即听到林坐馆对张武叱道:“你坐下!我反复强调过,我们混堂口的要懂得尊老爱幼,万万不可对老人家无礼!” 张武:“.” 难道这次坐馆又要莫名其妙的怂了? 怂不是问题,但总是这样怂得突如其来,叫他这捧鞭小弟跟不上节奏啊! 高长江好奇的低声问道:“莫非坐馆看出了这位老人家的身份?” 林泰来也很小声的答道:“只看他身边几名护卫,方才坐起之间,几乎是同起同落,节奏近乎一致。 便可以料定,这几人必是久训之精锐也。而且你再看这几人的年纪,只怕都过四十了。” 剩下的就不用细说了,聪明人立刻就秒懂,不懂的也只配一辈子当小弟了。 第一,能带着几个精兵当卫士的,那肯定是个贵人。 第二,既然是精锐之士,那从年轻打到四十,怎么也该立功无数,升官发财了。 可这几名精锐还肯给老人当卫士,那又说明这个老人肯定更不凡。 林坐馆解释完了后,吩咐说:“先不管外人了,开会!” 反正自己想说的破事,也不怕贵人听到,至于还不想被人知道的事,自己也不会说出口。 张文张大郎很无奈的建议说:“还是尽早重建堂口吧,总是在别人地方开会,太不专业了。” 林泰来也叹道:“你说得对,在茶舍开会,茶水小食都要花钱,生意都让茶舍赚了。” 不少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准客人,看到里面社团堂口开会,转身就走了。 茶舍掌柜恨不得吩咐伙计,拿茶壶泼到姓林的头上去。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但我是想等着,让虎丘徐家赔一个更大的堂口,让我们分堂更加光大。” 然后他对高长江问道:“我去浒墅关这几天,县里情况怎么样?” 高长江答道:“如同坐馆所预料,事情闹大后,长洲县不愿意担上庇护申家和徐家的名声。 而且如今苏州即将召开文坛大会,四方士人名流云集,长洲县又害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所以长洲县已经对徐家施压了,但徐家的当事人范允临还没有松口。” 林泰来一言而决:“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火上浇油,定要逼那范允临割地赔偿!银子会有的,新堂口也会有的!” 关系到堂口的下一步发展,这是必须要做的!等这波过去,他林泰来才是真正立起了字号。 然后就是想方设法在地盘里捞钱了,县试府试院试科试乡试会试一路买买买! 至于八股文方面的学识,林教授暂时不打算拿出来,算是自己的一个秘密底牌。 面临社团最关键的一步,左右护法加四大金刚都热血沸腾起来,激动的说:“坐馆要和徐家开战? 听说横塘鱼市基地又忽悠了十几个人,可以都拉出来,和我等一起给坐馆壮声势了!” 林泰来无语,伱们自我定位的作用就只是喊六六六? 先不管这个问题了,林泰来继续说:“不能和徐家正面开战,就像先前只能打申氏义庄的外姓管庄,不能打申二公子本人一个道理!” 众人只能又问道:“计将安出?” 林坐馆运筹帷幄的说:“校书公所给的情报,金陵过来的三条漏网之鱼里,有个叫尹青的美人! 实际上她就是范允临和另一个本地名士陆士仁请来的,给他们在武林大会撑场面的,所以我们明天就去盘这个尹姬!” 众人:“.” 坐馆你到底怎么了,都回到苏州城了,说来说去又要去和金陵来的美人纠缠了! 难道在浒墅关的教训还不够吗!那可是: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林泰来非常不满的说:“你们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是那种追逐女色的浮浪人吗? 我去找那尹青,自然是有原因的! 第一,是通过尹美人,扫范允临的面子!在这个盛会开始,不便节外生枝的时刻,逼着他割地赔偿! 第二,通过这些红牌金陵名妓,传扬我的文名,践行文学之道! 能够一举两得,难道不是上上之策?” 众人只能表示,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第一点不好说,但关于第二点这个文学之道,你在和马湘兰、赵彩姬睡觉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现在坐馆你别的没学到,痴迷于金陵美人风华这个苏州名士传统艺能却学到了。 林泰来很生气,斥责道:“你们这些混账,真以为我没有文学收获?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 呸!跟你们说这个干什么!你们懂文学吗!你们品味的出好坏吗! 跟你们讨论文学都是浪费资源!散会!” 第59章 还能有正经人吗? 第59章还能有正经人吗? 正在此时,忽然门口有人叫道:“姓林的小儿,你往哪里逃!” 林泰来:“???” 才离开苏州城几天,铁拳金鞭的名头就已经消散了吗? 众人一起扭头,却望见一个身穿基佬紫外袍,粉纱内衬,足蹬草鞋,脸挂恶鬼形状面具的人,正站在门外。 不用看脸了,就看这身非主流的个性服饰,全苏州城都能认出来,此人必定是近二十年越来越疯癫的张幼于老先生。 关于张幼于为何癫狂,基本上全苏州的士人都知道。 二十年前,张幼于三兄弟一起去参加乡试,都得到了考官的欣赏。 彼时三兄弟名气就很大了,号称吴门三张。但是考官担心同时录取三兄弟,会招致嫌疑,为了避嫌就要裁掉一个。 最后老大和老三都取中了,排行不上不下的老二张幼于又要给兄长让,又要给小弟让,成了被裁掉的一个。 回到苏州后,张幼于愤愤之余,就开始放飞自我。 然后时间又到十来年前,张幼于和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 结果都知道了,张幼于败给了王稚登。 作为十六岁就被大佬文征明推许的天才少年,年已半百功名一场空,于是就被巨大落差刺激的彻底癫狂了。 张幼于堵在门口,也看到了林泰来,便又指着林泰来叫道:“小子!看你往哪里逃!” 林泰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林泰来躲着伱要逃了? 又大踏步的走到门口,反问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幼于冷哼道:“校书公所说的,若不知道你在哪里,就来这家茶舍问!” 张幼于的几个随从,不知为何都往外面躲了几步,可能是担心被林教授迁怒。 但张幼于这把年纪了也不怕,直接质问道:“那金陵赵姬是专门来为我助声势的,你敢做不敢当否?” 林泰来也不能跟张幼于这样的名士真动手,长叹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老先生你” 张幼于暴怒道:“难道你连我妻子都觊觎?冯二说的没错,你比我还变态!” 林泰来:“.” 老先生你这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忽然觉察到不对,林泰来抬头望向街角,冷笑道:“老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好说?至于率众行凶?” 张幼于叱道:“胡扯什么!” 林泰来指着街道:“难道不是你带来的人?” 张幼于回头看去,却见后面出现了大批人,手持棍棒向着这边过来。 忽然老先生一个箭步,以和年龄不相称的灵活度,冲进了茶舍内。 同时叫道:“这拨人与我无干!你要是被打死了,我给你收尸下葬,墓志铭也免费给你写!” 林教授也走回茶舍,站在桌旁大喝道:“鞭来!” 张家兄弟迅速解开随身皮囊,四大金刚也抄起了条凳,准备充当左右和后面的掩护。 此时伙计正提着一壶新开的沸水,林泰来吩咐道:“给我上茶!等我回来饮茶!” 随即林教授手持双鞭,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其余人手持条凳掩护侧后。 对面人看到林泰来,正要开场说几句。 但林教授却抢先大喝道:“善恶到头听我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随即就直接冲上去开打,无论是何方人马,先打了再说,多半是虎丘徐家那个范允临派来的。 片刻之后,林教授重新回到茶舍,端起桌上的茶盅吹了吹,叹道:“水尚沸热!” 然后又对张幼于问道:“咱们继续,老先生你还想说什么?” 不得不说,看了林教授打团现场,除了震撼之外,都会让心灵得到洗涤,情绪得到安抚。 张幼于不知不觉就感到自己不那么暴躁了,“你睡了马姬,让王稚登没脸,这很好,但你为什么要睡赵姬! 而且你睡就睡了,为什么还把赵姬赶回了金陵?让我这全城第一名士找谁来当女伴?” 也不怪张幼于怨念,这时代风气就是这样。 林教授不耐烦的说:“别没完没了,我再赔你一个就是,这岂不也是文坛佳话?” 张幼于还是不依不饶:“如此盛会场合,只有金陵旧院来的红伶,才能匹配我全城第一名士的身份。” 林泰来便答应说:“巧了,我明天就去找金陵来的尹姬,把她弄过来赔给你!” 张幼于有点惊讶,“尹姬是范允临陆士仁俩人请来的,你真有这个能耐?” 林泰来摆了摆手:“具体你就别管了!管她几美,到了苏州都得盘着!老先生回去等消息吧!” 张幼于却不肯走,面具后的眼睛发亮了:“金陵偷渡到苏州城的三美里,其实我最爱董茜姬,能否将尹青换成董茜姬?” 林泰来咬牙道:“老先生你别变本加厉的太过分!” 这些美人到了苏州城后,都是能找到人罩着的。 张幼于说的这个董茜姬,支持者就是扬州府下属真州的大名士李季宣,董茜姬的姐姐就是李季宣的小妾。 李季宣此人虽没什么大作,但人格魅力超群,堪称当今文坛数一数二的混圈型名士。 文坛有个传说,当年有次大风大雨天气,但李季宣却敢亲自驾着小船载上美酒,玩着命渡江,去大江对面的太仓州拜访王世贞。 王世贞、袁宏道、胡应麟、汤显祖都是此人的圈友,硬是靠交际混出一个外号叫李青莲。 情逾骨肉这个成语,就是汤显祖写给李季宣李青莲的。 林教授虽然勇但又不是傻,吃饱撑着去得罪无冤无仇的别人。 张幼于不甘心,诱惑说:“你不是想进军文坛吗?若能如我所愿,我就提携你入圈!” 林教授不为所动:“就尹青了,爱要不要!” 老先生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茶水温度也差不多了,林教授灌了几口茶,对手下们吩咐道:“去酒楼饱餐一顿,明日集合做事!” 那位带着护卫、一直坐在角落的方面老者忽然站了起来,龙行虎步的走到林泰来前面。 林泰来疑惑的看着老者,“老人家有何贵干?” 老者开口道:“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必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这里有绝世枪法,练成后天下难有敌手” 林泰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疯疯癫癫的张幼于说引荐自己进文坛,这个老者又拿绝世武功忽悠自己,还能有正经人吗? 第60章 非常有感觉 第60章非常有感觉 林泰来已经看出,这方脸老者肯定是个有身份的贵人,也不敢轻易造次,就问了句:“老人家何出此言?” 那老者就稍微细说了几句:“我有一门枪法,三十年前得自故人传授。 如今还没有合适传人,唯恐在我手中失传,学会后包你难有敌手!”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可是在下现在,已经是难有敌手了啊,还需要再学什么武?都多余。” 方脸老者:“.” 林泰来觉得失言了,赶紧又婉拒说:“多谢老人家的美意,但真大可不必了。 在下志在科场,生平不好习武,只爱打熬文学,欲以才名扬于当世。” 方脸老者依旧无语,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你林某人片刻间就打崩了对面数十人,他就真信了这几句话。 对了,林某人冲阵时,还依仗了一个残缺版的鸳鸯阵为掩护,好感度立加五分。 老者身边一个护卫开口对林泰来道:“少年人!这是你天大的机缘,不要不珍惜!” 林泰来笑了笑说:“我的机缘都在自己心中,不靠外人也。” 方脸老者摇了摇头,回应说:年轻人不要太气盛。”然后也没有强求,从茶舍离开了。 本来就是看到这个年轻坐馆勇猛无敌,又对名士知道容忍,是个有脑有底线的,所以才临时起了一点爱才之心。 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高长江对金主老者很有好感,向林泰来问道:“此老者看来必定是个武官,至少千户以上。 坐馆虽然不需要再学武强身了,但仍可拜在他门下啊。” 林教授很正经的答道:“当今以文为尊,对我的志向而言,就算是一个指挥使,也未必比一个知县有用。” 如果他林泰来只是想混吃等死,拜在一个武官门下也不是不行。 以晚明风气,凭自己本事没准还能当个武将义子之类的,但他林泰来不甘心如此。 再说了,文官一样能干武官的业务,历史上的特大号总督卢象升不也能抡着大刀上阵斩敌吗? 但反过来,武官若想体验文官的业务,就不可能了,来一把尚方剑就被斩了。 茶舍在南濠街上,距离胥门不远,方脸老者没走几步,就溜达着到了位于胥门外的姑苏驿。 又走进院落,便见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站在穿堂,正整理衣冠,似乎准备出门开始真正的夜生活。 “少保伱还要继续隐匿姓名?”王世贞见方脸老者回来,就随口问了句。 被称为少保的老者有点郁郁的答道:“我这样一个被解职的老臣子,还有什么脸面招摇。自己随便走走,看看世间繁华也挺好的。” 王世贞叹道:“我这里私人应酬极多,应接不暇,这几日少保先自行游览吧。” 方脸老者又说:“有个山东同乡王象坤,现任浙江方伯,他有个小叔父在浒墅关当税使。 王象坤托了我捎带家书,我准备去王税使那里做两天客,然后再回来。” 当晚林泰来和手下们聚餐完毕,就各自休息。 因为堂口被毁荒废,除了老城市户口高长江外,其他人在城区暂时没有定居点。 所以只能在南濠街上一家客店,包了两间大通铺屋子。林泰来和张家兄弟在一间,四大金刚在另一间。 在创业阶段,纵然条件艰苦点,只要有信心有希望,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及到次日清晨,林泰来又自然而然的来到茶舍,没别的原因,就是近。 茶舍掌柜壮着胆子问了句,“小店到底哪里好,能引得林教授频频光顾?” 林泰来瞥了眼悬挂在门外的布招子,随口答道:“因为贵处的名字好,五龙茶室,让本坐馆非常有感觉!” 掌柜一头雾水,这个名字平平无奇,真的很好吗? 苏州城的标志性象征阊门那边,有五条水流在此汇聚,人称“五龙汇阊”。 所以距离阊门不过三里地的茶舍起个名字叫五龙茶室,并不算稀奇吧? 前些日子堂口被虎丘徐家毁了后,林泰来在城区暂时没有固定地方,就把这茶舍当成了联络点,并通知了熟人们。 想找他的人,都会来茶舍寻找,或者在茶舍留个口信,一般都是高长江说书时兼职接待。 今早林泰来坐在五龙茶室里,看看有没有事情上门,确实觉得,太有坐馆的感觉了。 按计划,今天要去盘一盘金陵偷渡来的尹姬。 林坐馆正在吩咐手下,一会儿出去怎么做事时,有个衙役站在了茶舍门口。 然后就听到衙役叫道:“安乐堂分堂的人在吗?县尊谕示各堂口,近日名流汇集苏州城,各堂口严禁在城区聚众群殴!” 城区指的是城墙以内地面,以及城墙外面的上塘、南濠、山塘三条临近城墙的商业区。 四大金刚嘀咕说:“县衙管得忒宽了,底层堂口打斗也碍不到老爷们的文坛盛会啊,限制堂口作甚?” 林坐馆却别有感慨说:“这道谕令简直太经典了,历久而弥香可弥漫数百年啊,同样让我非常有感觉。” 衙役走了后,又来了个跑腿的差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找到了林坐馆,然后就走了进来。 林泰来很意外的问道:“这不是浒墅关的丁差役么?怎得有闲心来寻我?先喝茶!” 丁差役答道:“我们的王老爷命我过来传话,让你给他送一首诗过去。” “什么题材?署谁的名?”林泰来听到业务上门,就又问了两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署王之都的名,就随便对付一下;如果署自己的名,就稍微认真点。 但以王之都上次表现出的底线看,应该不会随便拿别人的诗文来冒名。 丁差役答话说:“打倭寇的那位戚将军戚少保你肯定知道吧,最近告老还乡了。 戚少保和王老爷都是山东人,王老爷便想送这位同乡英雄一首诗。 只要诗词好就行,署你的名!” 林泰来登时就来了兴趣,这可是打遍南北,名震天下的戚继光啊。 当世第一名将,名声大到妇孺皆知,几百年后历史课本上硕果仅存的几个民族英雄之一! 不过这位名将和原首辅张居正走得太近,在张居正去世后这三年,一直受到极端反张居正原教旨势力的攻讦。 这又导致当今万历皇帝对戚继光猜疑甚重,先是横跨八千里把戚继光从塞北调到了广东当总兵官。 然后又以“年老多病”为理由,把戚继光解职了,让戚继光人生最后这几年,精神上非常失意和郁闷。 但有一说一,戚继光即便被调职和解职,也只是涉及到具体职务。 他左都督、少保这些虚衔官位还都在,仍然享受一品武臣待遇,几个儿子都恩荫了锦衣卫指挥之类的官爵。 所以关于那些戚继光晚年穷到看不起病,贫困而死的说法,估计都是他的文人朋友想趁机黑一把万历皇帝. 给戚继光写诗,林泰来并不想图什么,也图不到多大利益,毕竟这是一个已经被皇帝猜疑和排斥的名将。 但出于对民族英雄的尊重,林教授还是认真想出了一首。 “拿纸笔来!”林教授对着茶舍掌柜喊道。 掌柜不情不愿的拿了一套文具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提醒说:“最近四方文人汇聚苏州城,南濠街的笔墨纸的价格都上涨了。” 听到费用问题,林坐馆忽然也产生了点紧迫感。 自己分堂到现在,还是靠自己骗来的三百两风投支撑,只见出不见进,再这样下去真不行,以后拿什么去买秀才。 其后林教授一边想着,一边写着: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这首诗质量如何且不提,但这个气氛和感觉太到位了,稍加修改就完美契合晚年版的戚少保。 林教授一气呵成写完,吹干了墨迹,然后对丁差役说:“拿走吧!” 送走了丁差役,林坐馆带着手下,正要出门做事,却又看到有人戴着面具走进了茶舍。 从极其行为艺术的服饰风格来看,此人肯定是张幼于老先生。 对此林教授十分诧异,问道:“老先生又来作甚?难道对我还不放心? 我林泰来行走江湖,讲究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去办!” 张幼于答话说:“我自然相信你,一诺千金这个典故就出自史记一句话——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在我看来,你林教授与季布同为豪侠人物,又同样重诺,简直就是今之季布也! 我张幼于作为苏州第一名士,就送你一个号,今布!” 在大文娱圈,很多人的号都是这种风格,比如赵彩姬号今燕,左宗棠自称今亮。 林教授乍一听没感到什么不好,但细想又觉得很不对劲,好像自己被内涵了? 别人听到今布,首先想到哪个布? 看着林教授脸色渐渐黑化,张幼于连忙又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去找尹青么?我跟着你去看看尹姬,如果陆士仁在场就更妙了!” 林泰来非常不理解神经病的脑回路,“你昨天不是还对尹姬不感兴趣么?怎得今天又来兴头了?” 张幼于答道:“我忽然想起,我十六岁那年,文衡山老前辈对弟子陆师道说,他和陆师道的才华都不如我。”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说:“然后呢?这和今天去找尹姬,又有什么关系?” 陆师道也是苏州名流,文征明亲传弟子,继承了文征明的“四绝”,书画非常畅销,而且中过进士做过官。 但陆师道已经去世了啊,又不是现存的人物! “嘿!嘿!嘿!”张幼于荡笑了几声:“尹姬背后的男人有陆士仁啊! 而陆士仁是陆师道的儿子啊!这么一想,忽然就非常有感觉了! 当年抢爹的,现在抢儿子的!” 林泰来:“.” 论起变态,甘拜下风! ps:本来编辑说,今天就可以上架了,但我想了想还是再推迟一周吧,下周五上架。 毕竟写的不快,再多写一周免费章节给书友看,以此为弥补吧。 希望书友们到时候多多支持订阅,让我安心继续写下去。 毕竟咱这种风格的书,您不看我的,还能看谁的,这就叫互相成就。 第61章 官法如炉!(上) 第61章官法如炉!(上) 林泰来想起,历史上的张幼于晚年不得善终,结局在名士中也很非主流。 似乎是在十几年后,此人大晚上带着女人去荒废园子里露营,结果被盗贼杀害了。 原本一直觉得这是偶然事件,但现在林泰来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做下的。 一个“今布”让心胸大度的林教授都想掐死张幼于,更遑论其他被张幼于冒犯过的人。 正要出发去做事时,林坐馆忽然又看到四大金刚从柜台后面拖出几个柳编大笸箩。 前几天林教授力战马湘兰,不,力战南京五十打手时,被用来当盾牌的那种同款大笸箩。 不要问茶舍柜台后面为什么会有几个大笸箩,掌柜的表示他也不想知道。 面对坐馆疑惑的目光,四大金刚禀报说:“高军师让准备的!” 高长江踱步上前来提醒说:“听说那尹姬住在山塘街西园,而山塘街又属于长洲县县境,坐馆不可不防。” 近城三大商业区,中间的上塘街和南边的南濠街都属于吴县,北边的山塘则属于长洲县。 上次林教授单枪匹马杀穿长洲县,干翻了几十个衙役,现在问题还没有彻底完结。 如果林教授在吴县地界上活动,自然没多大问题,但若跑到长洲县做事,长洲县的衙役们非常有可能会报复。 林泰来却大手一挥,“无妨!我自有法宝!” 然后就领着手下伙计出门,大摇大摆的朝着北边而去。 关于吴县和长洲县之间的分界线,用文字描述起来有点复杂。 大体上在城里以卧龙街为界限,西吴县、东长洲。 在城外则以山塘河、北城墙为界,南吴县、北长洲。 那些着名地标里,寒山寺、上塘街、桃花坞、南濠街、天平山、石湖还有太湖洞庭山,属于吴县。 虎丘、留园、山塘街、平江路、拙政园、阳澄湖、金鸡湖属于长洲县。 林泰来从阊门外面过了桥,继续向北走,就进入了山塘街,号称七里山塘的另一端尽头就是虎丘。 城外三大商业街区里,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来山塘街。 果然不出高军师预料,林坐馆的脚步刚踏入山塘街,就引起了站街差役的注意。 因为最近苏州城开文坛大会,四方名流汇聚,所以县衙派了衙役带着街坊火甲,在重点区域尤其是娱乐场所密集的区域巡逻,以防范事故。 而且山塘街不但属于长洲县,还是虎丘徐家的大本营所在,对林坐馆来说绝对是死地。 可即便走在对家的地盘上,林泰来的步伐却是越发的六亲不认了。 他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没走几步,就在山塘街口,被几名长洲县衙役拦住了。 “哟,我上次打过你!”林泰来指着对面为首的中年班头,热情的打着招呼,就是表情有点浮夸。 他这演技都是跟片子里的反派学的,参考了乌鸦哥的表演艺术,希望能发挥作用激怒对方。 然后又是更加热情的问候道:“我记得你带头从饮马桥跳下去的,是不是? 后来怎样了,看起来伤得不重啊,现在河水还是很凉,跳到河里没有染病吧?” 经历过林教授打团现场的班头非常知道,直接动手肯定打不过,便抬出了衙门,公事公办的说: “林泰来!县衙命我等在此巡街,授权我等盘诘形迹可疑之人!我吴六看你就很可疑,跟我等走一遭!” 林坐馆还在指着班头,但顾左右而问道:“伱们说,这位吴六差爷如果被流放三千里,哪怕只是罚苦役三年,后果会如何?”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有张武张二郎福至心灵,抢先答道:“那后果肯定就是,他家娘子被别人睡,儿子被别人打,衙门差事被别人占!” 这句回答,顿时让安乐堂分堂的一干人哄堂大笑。 这位张二郎虽然没有哥哥聪明,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一下光。 对面的班头吴六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忍无可忍的掏出绳索,伸手就要去套住林泰来。 他发誓,只要林泰来敢动手,他也肯定不会还手! 一切公事公办,立刻就往地上躺,让林泰来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当街殴打正在执行县衙任务的公差,哪怕你是吴县的书手,也不能免罪! 其实林泰来也想顺势往地上躺,多么简单省劲。 但一是怕影响好汉形象,二是对方不动手,只拿绳索套自己,完全没理由躺。 于是无法躺平的林坐馆无可奈何,只好挥起一张蒲扇大的巴掌,朝着对方呼了过来。 吴六下意识想躲,但是没躲开,整半边脸都被扇的失去了知觉。 但是还好顺利完成了计划,公事公办的躺在地上了。 其他几个衙役都只觉得,吴班头这次躺下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毫无表演痕迹。 完美!这姓林的罪加一等了!可以赶紧跑路走人,回县衙去发下海捕文书了! 却见林泰来打完了吴班头,不慌不忙的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凭证,对着长洲县衙役们亮了亮。 然后厉声喝道:“浒墅关关署借用我办事,这是税使老爷签押的牌票! 你们几个县衙贱役好大的狗胆,竟敢阻拦朝廷公差!你们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朝廷公差!” 卧槽!几个长洲县衙役登时一起懵住了,只是县级衙门的互相算计而已,怎么又冒出来了朝廷公差? 浒墅关是朝廷直属的衙署,浒墅关税使是朝廷直接委派的官员,独立于地方。 所以把关署的差事说成朝廷公差,理论上也不为过。 林泰来又对地上的吴班头喝道:“你阻拦朝廷公差,妄图动手拘押浒墅关关署办事差员,手段极其恶劣! 须知官法如炉!你自己说,如果我去向税使王老爷投诉,能不能把你流放三千里!” 安乐堂分堂的一干伙计与坐馆已经培养出默契了,立刻很配合的起哄叫道: “恭喜你娘子被别人睡,儿子被别人打,差事被别人占!” 却见吴班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奋力的弹了起来并站稳。 尽管带着半边脸的红肿,他依然非常公事公办的问道: “不知上差有何公务,是否需要我等长洲县差役配合?” 假装公事公办是一个中年人最后的倔强,同事们没有人笑话吴班头态度反复。 人到中年就要扛得住委屈,上有老下有小,遇到事情怎能不低头? 林泰来淡淡的答道:“奉税使老爷之令,正要去山塘街区的西园,找金陵来的名妓尹青。 关于这次执法,还真可能需要你们本地衙役配合,那就先多谢吴班头肯出手协助了。” 吴班头:“.” 卧了个槽啊!那西园是山塘霸主徐家的产业! 闯进去徐家园子里抓人,和摸你林泰来的屁股有什么区别? 但此时吴班头也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先跟着林泰来走,然后见机行事。 于是远处看热闹的行人和附近的商家就见到,闯进本街的外面社团人士和几名巡街衙役居然汇合到了一起。 然后从上塘街口转进了支巷,向西而去,前面就是徐家两处园林所在。 这两处紧挨着的徐家园林,分别是东园和西园。 林泰来首先路过了东园门口,说起这东园,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留园,苏州两大5A级园林之一。 林教授很有兴趣进去参观明代版本的留园,但很可惜任务不允许。 走过了东园后,紧接着就到了西园的门口。 这西园的大门就不如东园精致了,林泰来站在西园门外,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这名字很有倭姓之风啊。” 在场没人听得懂这个梗,后来西园变成了寺庙,几百年后名字叫西园寺。 张大郎上去敲门,不多时就看到一个仆役从里面开了门。 “衙门公差!让你们能管事的滚出来!”张大郎喝道。 仆役有点迟钝,可能是在徐家看门,第一次碰到衙门公差叫嚣。 林教授不耐烦,直接一脚把看门仆役踢飞了,然后径自闯了进去。 门内肯定有几个护院的家丁,但林教授都不用进化成完全体金鞭,套上指虎,用半完全体铁拳就轻松解决了。 然后才有闲心打量园子里的风貌,这园林的格局果然与普通住宅不同。 只见门内就有一条小河水,然后河上一座桥,过了桥才能继续里面走。 再看小河对岸,又栽满了竹林,挡住了视线,使人不能一览无余,但隐隐又能看到竹林后面的楼阁顶端。 一路跟着看热闹的张幼于老先生,也趁机溜了进来,打量着园景,啧啧称羡道:“不愧是徐家啊,手笔就是大。” 林泰来很不理解的问道:“听说你大哥灵墟先生,在齐门内筑了一个求志园,占地数十亩,也是本城名园,你至于羡慕别人家么?” “那不一样。”张幼于说:“当今大部分园子,尤其占地大的园林,风格都讲究一个疏旷自然。 唯有徐家东园西园备极精工,穷尽人工造化,耗费比其他园子更为奢侈啊。” 林泰来顿时明白了,明代园林风格主流其实是朴素路线的,萧疏质朴,不太精细,讲究自然淡雅。 几百年后人们所能看到的精造细作的园景,都是不知迭代了多少次,纯大清风格的。 吴班头无语,你们一老一少有没有搞清状况? 你们都武力破门而入,打进山塘霸主徐家的园子了,还有闲心在这谈园林艺术? 第63章 官法如炉!(中) 第63章官法如炉!(中) 林泰来不知道当今苏州城有多少园林,保守估计起码在一百以上,就这还不是最高峰时期的数目。 由此可见当今苏州城修园子之风多么盛行,不亚于喝花酒的风气。 只要是名士或者混文化圈的,无论有钱没钱,好像不弄个园子就不匹配身份似的。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想全面发展,是不是也要弄个园子才够时髦? 于是林泰来又对老不正经的张幼于请教说:“有什么办法,能以最小投入,获得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园子?价格便宜量又足?” 虽然张幼于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但他肯定懂行啊,他大哥张凤翼的求志园就是当今的名园之一。 张幼于瞥了眼林泰来,“你一个今布,还想搞园子?你手里有多少钱?” 因为求着人指点,林泰来就对“今布”两字忍气吞声了,简单地说:“手头暂时还有一二百两可动用,另外还能借二百两。” 张幼于点了点头:“虽说搞园子有点少,但也还行。我知道有个地方,很符合你既贪便宜,又想装点门面的心思。” 林教授大喜过望:“还望老先生指教!” 张幼于双手笼袖,两眼望天,“看伱表现了。” 林泰来还想纠缠着问时,忽然徐家一个管事带着几个家丁,小跑了过来。 不得不说,徐家安逸时间太久了,丧失了对危险的快速反应能力,上上下下都太迟钝了。 林教授和张幼于都谈论了半天园林艺术了,这才有管事的人出来应对。 如果林教授真有心硬闯,只怕现在已经打到金陵名妓尹青的卧室了。 林泰来亮出了牌票,直接喝道:“你也别废话了!我是奉了税使命令,前来寻找金陵乐籍女子尹青,带我去见她!” 那管事轻蔑的说:“你一个差役,见她有什么事?” 林泰来叱道:“官衙的事情,你一个狗奴才又有什么资格打听!” 管事也恼羞成怒的说:“不是随便一个差役,就能到徐家地方来撒野的!” 林泰来叹道:“我本想以普通官差的身份跟你们徐家相处,换来的却是慢待,行了,我不装了.” 话音未落,只见林教授一个右鞭腿,一个左正蹬,西园门内第一座小桥的木栏杆当场就断了! 那管事的脸色大变,一时间竟然失语。 仿佛一切都是基本操作,林泰来很淡定的说:“这西园的桥,不如城中的饮马桥硬实啊。” 长洲县县衙的吴班头没辙,作为本地衙役,只能主动出来做个和事佬,对那被吓住的管事说: “我们可以先不进去了,免得惊扰了里面。但一炷香内,烦请这位管事你把人叫到这里问话。 不然铁拳金鞭真要直接杀进去,再从西园杀到东园,闹得不可收拾,你这管事也不好向主人家交代。 为了一个金陵来的乐籍女子,你值得吗?” 林泰来有点意外,这吴差役的职业素养还可以啊,话术一套一套的,几百年后也不过时。 那管事的留了家丁在这里看情况,自己飞也似地跑进去了。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群下人簇拥着一对男女,从竹林后的内院出来了。 男的约莫三十来岁,也称得上气宇轩昂,华衣美服,一看就是个奢遮人物。 女的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 反正是答应了给张幼于的,林泰来也就懒得细看这个女子了,主要是最近几天对美女有点审美疲劳。 张幼于嘿嘿笑了几声,低声对林泰来介绍说:“此男就是我的好侄儿陆士仁! 他和徐家赘婿范允临是好友,估计借用了徐家的西园。 而女子肯定就是人称小马湘兰的尹青了,昨晚这俩人肯定一起过的夜。” 林泰来迎上了几步,对着华服男子高声道:“莫非是徐允临当面?” 一声问候,让全场所有人都懵逼了,徐允临是什么鬼?有叫徐允临的人? 林泰来诧异的说:“听说徐太仆泰时公在苏州有个儿子,负责打理家里事务,不是徐允临吗?” 吴班头连忙提醒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范爷!他只是入赘徐家,但没有改姓。” 范允临,范仲淹十七世孙,和义堂大嫂范玉如的族兄。 这一支家道极其没落,范允临入赘到了徐家,娶了徐泰时的独生女徐媛。 而陆士仁的妹妹叫陆卿,与范允临妻子徐媛并称苏州两大才女,相交莫逆。 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再次对华服男子抱拳道:“是我弄错了!原来是范允临当面!” 华服男子脸色又黑了几分,吴班头再次硬着头皮打圆场说:“眼前这位是陆爷!讳士仁!” 林泰来拍着额头,懊恼的说:“我真糊涂!但我真分不清陆士仁和范允临,昨晚到底是轮到谁和尹姬睡了?” 众人:“.” 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不像人话的话了。 张幼于悄悄退后了几步,对张家兄弟叹道:“我总算理解,你们坐馆为何习武防身了,不然他怎么活下来啊。” 张家兄弟如果对外,还是很努力的维持林坐馆人设,立即答话说:“我们坐馆生平真的不好习武,最爱打熬文学。”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难听了,顿时把尹美人气得粉脸发白。 她扭头就对陆士仁撒娇说:“这厮狗嘴吐不出象牙,奴家要敲掉他的牙!” 林泰来却找上了吴班头,“她竟然当着你这个县衙差役的面威胁我,你能不能管?” 吴班头真是无奈,便对着尹美人喝道:“他身上带着牌票,乃是官差身份,不可造次!” 潜台词就是,你一个乐籍女子别犯傻搞事! 陆士仁冷哼一声,威胁说:“待我向官衙递个呈文,仔细收拾这个泼皮!”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无论是吴县还是浒墅关,随便你去告!赶紧去,我等着!” 不过林泰来却懒得再理陆士仁,对着竹林后面叫道:“徐允临你出来,知道你在暗处躲着看!” 吴班头感觉自己心好累,擦了擦汗,提醒道:“是范,姓范!” 林教授知错就改,继续叫道:“范徐允临!再不出来,本官差就不客气了!” 徐家管事连忙阻止说:“范老爷并不在这里!” 张幼于摇了摇头,又对张家兄弟说:“你们这坐馆,除了勇猛之外,根本不像个混社团的。” 张家兄弟诧异的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张幼于便点评说:“你们坐馆缺了一点卑鄙阴险毒辣,你看他连强抢民女的方式都不会!” 张武嘀咕说:“那也不是民女啊。” 张幼于不屑的说:“别管是什么女,就看你们坐馆,在那干叫唤了半天,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看着都着急,我上都比他强!” 林泰来终于正眼看向尹美人了,“本想给此地主人一个面子,奈何他不出来,那就只好劳累美人跟我走一遭了!” 陆士仁上前一步,很有气概的护住了尹美人:“你有什么理由带走尹姬?有话对我说!” 林泰来呵斥道:“滚开!官差向当事人问话,没你的事情!” 然后林泰来继续对尹青说:“你到苏州城,浒墅关关署认定你偷渡过关,应当受罚!” 尹美人得到了陆士仁的明确支持,胆子又壮了,“笑话!金陵苏州都是大明疆土,我从金陵到苏州,如何就成了偷渡? 怕不是让你这狗腿子没了面子,才恼羞成怒的捏造污蔑吧!” 老公门吴班头摇了摇头,就置身事外了。 尹美人这一句狗腿子,让他也感同身受了,不作死就不会死! 他只能说,这美人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所有牌票里,对衙门吏役而言,执法牌票是最珍贵的,可操作性最强的! 她以为执法牌票是能随便开出来的?只要公差能说服官老爷开出这种牌票,就说明有万全把握做成事! 虽然被指着鼻子骂了狗腿子,但林泰来完全没有动怒,平静回应说: “朝廷在关津要地设置税关,是为了什么?所有经浒墅关进入苏州的商业货物,都要在此缴税!” 尹美人反驳说:“我并没有携带货物!关你什么事!” “哈哈哈!”林泰来突然大笑三声,指着尹美人,异常刻薄的说:“你这名妓自身,难道就不是货物?” 听到这里,其他人下意识的齐齐发出了惊呼声,这思路有点奇特。 只有尹美人登时羞怒交加,脸色涨的通红,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林泰来连连冷笑,“什么叫货物?用来买卖盈利的东西就是货物,就应当缴税! 你无论卖艺也好卖身也罢,难道不是买卖盈利?你这货物经过浒墅关,难道不应该缴税?” 以时下风气,尹美人这样的年轻名妓,平常大部分时候都是被捧着的,连挑客的权利都有,不喜欢的或者看不上的就不接待。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习惯了高雅路线的名媛待遇,哪遇到过这样赤裸裸的,直接把她比喻成货物的人! 陆士仁也感觉自己被一起羞辱了,忍不住就喝道:“你给我闭嘴!” 林泰来才不管别人心情,咄咄逼人的说:“古人说过一个词叫商女! 什么叫商女,那就是商品!你们这些乐籍女子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尹青到苏州来,不是为了出卖自己赚钱盈利?但竟敢恶意逃避搜检,偷渡浒墅关,罪加一等!” 尹美人恍恍惚惚,感觉自己遭受到了反反复复的骑脸侮辱。 仿佛有声音不停的在耳边絮叨:你是个商品,你是个货物,你本质上是个出来卖的! 心情被羞辱的崩溃了,美人失态的尖叫道:“你到底想怎样!” 林泰来一脸正气的说:“我们安乐堂有一句口号,依法纳税是大明每一个子民的义务! 须知官法如炉,容不得你这种故意逃税的行为!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执行官法! 谁要不服,咱就逐级上告,把这逃税官司打到御前也不怕! 我相信圣天子洞照烛鉴,必定嘉许我的行为!” 今天已经干了6500字了,晚上再干一章,酬谢白银盟主。 第64章 官法如炉!(下) 第64章官法如炉!(下) 林教授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凛然正气,已经震得全场鸦雀无声,除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抽泣。 在后面看热闹的老先生张幼于已经瞠目结舌,不知所思。 张武很认真的对老先生解释说:“一般情况下,我们坐馆根本不需要卑鄙阴险毒辣这方面的素养。 铁拳金鞭就足以解决大多数问题,但并不代表我们坐馆缺少相关素养。” 张文忽然却又说:“今天这才到哪,还没完呢。” 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张幼于叫道:“老先生你来都来了,不准备说点什么?” 张幼于的五十年心智还在震撼中,一时也没想明白,这会儿需要他说什么? 林泰来嘀咕道:“给你机会也不中用。” 然后他又对长洲县县衙的吴班头说:“正好有你们县衙差役来协助,出把力准备带人走吧!” 吴班头这个公门老手现在发自内心的服气了,感觉自己向林教授学到了很多。 不愧是从横塘镇打到南濠,从南濠打到上塘,然后再打到长洲县,又打到浒墅关的人!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对徐家管事说:“不管是范允临还是徐允临,他再不出来,我们就真把尹姬带走了。 如今苏州城文坛盛会,各地名流汇集,女伴就是门面啊。 徐家园林出了这样的事情,连请来的金陵红伶都保不住,他还有脸面去见人吗?” 徐家管事咬牙道:“伱稍等片刻,我家姑爷就在旁边东园,我去请他过来!” 聪明人其实都看出来了,林教授拿捏尹美人,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把范允临逼出来啊。 尹美人于林教授而言,就是个纯工具。 范允临作为岳父徐泰时的代理人,此时正在隔壁东园招待宾客。 但西园这边实在扛不住了,他还是不得不过来处理。 真正的大水喉来了,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热情的迎接说:“久仰久仰,在下早就想拜访了。” 范允临冷漠的看了眼林泰来,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说:“我与你之间,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尹姬逃税,那补上就行了,补多少你说个数。” 林泰来答道:“现在还不知道数目是多少。” 范允临便质问说:“你连个标准都没有,就敢来胡乱叫嚣?” 林泰来笑道:“标准哪能没有?我看按重量收税就行了,把尹美人上称,量出体重,以此为收税标准。” 众人:“.” 范允临没还说什么,陆士仁又怒了,斥道:“你还能更侮辱人么?” 林泰来随口回答说:“你如果想变本加厉的侮辱尹美人,当然可以了! 称出尹美人的重量后,可以比照同等重量的猪肉或者羊肉,按照猪羊肉的价格来收税!” 众人:“.” 张幼于想起张文刚才说的“还没完”,果不其然,这真正的素养还在后面! 这变态程度,隐约有青出于蓝的迹象,让张幼于不太安心了。 陆士仁愤怒得无以复加,“不当人子!还有比这更侮” 尹美人却主动开口,打断了陆士仁的质问,带着哭腔恳请:“求陆相公别再说了!” 她已经注意到,今天陆士仁说一次话,自己就要倒霉一次! 林泰来见陆士仁闭上了嘴,便对尹美人表扬说:“看来尹姬是深刻认识到官法如炉了!” 又对此地主人家范允临说:“目前标准就是这样标准,范先生意下如何?” 范允临也不纠缠细枝末节,单刀直入的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泰来哈哈一笑,“刚才都是开个玩笑,我做主了,既然尹美人已经认识到错误,补上十两银子税款就行了! 当然按规定,加耗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再加个九百九十两银子!” 其他人只能直呼林教授内行,是懂收税的。 不过正项才收十两,加耗却高达九十九倍,是不是稍微有点高了? 但一千两这个数目,和长洲县衙给徐家报的平息事态数目差不多,这让范允临生了点气。 便喝问道:“你就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便如此折腾?” 当初也没想到,帮申二公子出口气,派人去砸个八流社团的堂口,竟会砸出这么多后续麻烦! 麻烦不算特别严重,但也架不住烦,而且迟迟消除不掉。 一直到现在,还在缠着自己不放,让同仁看自己笑话! 林泰来解释说:“不只是一千两银子的问题,而是堂口脸面的问题。 而且我们堂口被公然砸了,总要有人负责赔一个新堂口,不然我们堂口如何立足?” 范允临讽刺说:“一千两银子,已经够你去购置新堂口了。” 林泰来又冷笑着回应说:“范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那一千两并不是我们堂口的,或者说无论多少都进不了我们堂口! 只有实实在在的房宅,才能是我们堂口的!” 范允临强硬的说:“只有一千两,你想要更多,就跟县衙去说吧!” 林泰来可以不计较一千两银子,但他必须计较房宅。 必须让世人清清楚楚的亲眼看到,徐家砸了自己堂口后,又给自己赔付了房宅,这才能起到提升堂口威望的巨大作用。 但很明显,范允临也要顾及徐家脸面,尤其他还是个当家的赘婿,更要注意影响,所以宁可赔钱也不给房宅。 所以谈判到这里,陷入了一个小僵局。 林教授暗叹口气,本想通过正常谈判技术来解决问题,但却非要逼自己用金手指。 他走上前几步,想着对范允临说几句秘密话。 但范允临却吓得连退几步,躲在了护卫后面。 林教授无语,发了几遍誓,才得以靠近范允临,并低声说: “跟你一起的这位陆士仁,一直在大批量伪造他父亲的书画售卖!” 陆士仁的父亲陆师道乃是文征明真传弟子,在文征明之后,算是书画最畅销的苏州名士,不过人已经没了。 范允临震惊的短暂失神,“你这是想离间我们?”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说:“看你怎么想了。我就问你,这个消息,值得不值得一处堂口?” 范允临又问道:“还有谁知道?” 林泰来回答:“目前只有你和我。” 范允临总算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对陆士仁没有半点客气,原来有这么大的把柄。 我已经强弩之末,又困又乏脑子完全懵了,打字都是下意识的打的,写了啥也不知道! 第65章 气得想打人 第65章气得想打人 其实在晚明苏州,古董造假和书画造假根本不是新鲜事,甚至可以称为史上一个赝品高峰期。 至于原因,必然就是商品经济和艺术市场高度繁荣的缘故。 文坛老盟主王世贞就感慨说,文征明的书画遍布海内外,真迹估计还不到十分之二。 然后老盟主又很内涵的说,当代苏州人靠文征明书画滋润了几十年。 至于怎么个滋润法,意味深长。还有传言,文征明的俩儿子也伪造过文征明的书画。 又另有实锤,祝枝山外孙也大批伪造过祝枝山的书法。 所以说,假如穿越到了明代苏州,想买已故名人的书画,千万不要从他子孙或者门生手里买,大概率是伪造的赝品。 虽然伪造这种现象很普遍,但造假就是造假,尤其用来盈利的事情,仍然见不得光。 陆士仁大批伪造书画这件事,无论范允临本来知不知情,林泰来并不在意。 也许范允临不知情,但现在有人提醒他了,而且觉得他和陆士仁是一伙了。 也许范允临本来就知情,但现在事情泄露了,外人也可能会知道了。 所以只要林泰来对范允临点破了这件事,范允临就必须重视。 以后怎么选择,是继续装糊涂,还是与陆士仁进行道德切割,那就是范允临甚至徐家的事情了。 范允临略加思索后,又对林泰来低声问道:“除了陆师道老前辈,文待诏书画也被陆兄伪造了吗?” 文待诏就是文征明了,这话问的也挺玄妙,不知道范允临为什么突然提到文征明。 林泰来想了想后,也不知所云的答道:“莫须有!”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自己去理(瞎)解(猜)。 陆士仁本身书画技艺十分高超,和他父亲陆师道一样,风格完全传承自祖师爷文征明。 所以他伪造父亲陆师道、甚至祖师爷文征明的书画,都足以以假乱真。 但他自己书画的卖价,却远远比不上文征明和陆师道。 往坏处想,他辛辛苦苦学艺大成,还是远不如两个死人的书画值钱。 往好处想,两个死人的书画,他竟然能以假乱真的摹仿出来! 与林教授交流完后,范允临看了看林教授背后的左右捧鞭护法、四大金刚和老先生张幼于。 又看了看吴班头等几个长洲县衙役,最后看了看林教授的雄壮身躯, 他不禁心里暗叹道,你一个混社团的,为什么如此能打?几十个人都拿不下你。 而且只能打就算了,为什么还能到处交际? 两个县衙的压力就不说了,连徐家内部另一支的徐元景,都要跟自己杠上了。 不然的话,直接关门打死,再埋到竹林里,世界早就清净了! 心里盘算过利益得失,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后,范允临不得不面对被敲诈的现实。 便又开口道:“原则上,银子和房产都可以答应赔偿你。但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徐家也需要体面。” 林泰来不耐烦的挥舞着手里牌票:“还需要什么过程啊?我林泰来向来服务周到,连台阶都帮伱找好了! 你看,这是浒墅关税使的牌票,专门查验货物的浒墅关! 你们徐家做大买卖的,货物往来外地与苏州,可以不鸟知县,但不便直接得罪浒墅关税使吧? 所以我得到了浒墅关税使撑腰后,你们徐家为了家族生意不受影响,不得不与我言和! 这就叫在商言商,为了赚钱不寒碜!没多少人会为此笑话你们的,你们徐家也不至于说丢了面子!” 范允临:“.” 申二公子说过,林某人在谈判中的最大特点就是,特别喜欢替对手出主意,果不其然! 就是先前此人假装替申二公子出了主意,才导致自己被申二公子拉着跳进了大坑! 如果不去砸了这林泰来的堂口,什么事都没有! 最后范允临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我范允临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必定会践诺! 一千两银子也不小数目,同样需要时间筹集,更别说房产了!” 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刚才你吹水时,一千两在你口中只是区区; 现在真要你往外掏钱时,一千两又成了不是小数目? 你们这些搞商业的人,是不是说话习惯都这样?” 范允临气得想打人,但也只能想想,喝道:“我明日就先把银子给你送去!” “一言为定!”林泰来也明白,敲诈这种有实力大户多么不容易,能快速先拿一千两银子也不错。 虽然这一千两都是属于县衙的,但如果让知县高兴了,下个月的县试不就十拿九稳了? 如此说定后,双方就准备脱离接触。 “慢着!”张幼于忽然跳了出来,“如果准备赔付一处房产给林坐馆作为新堂口,也要定准了才是!” 范允临恼火的说:“怎么?还要我打个欠条不成?” “嘿嘿嘿!”张幼于笑得很荡漾,“其实我张幼于可以给你们做个中间人! 另外我看这位金陵来的尹美人,可以做个抵押,放在我这个中间人这里。” 林泰来愕然,他林某人只是在嘴上变态而已,没有真做什么,可这张幼于他是真敢做啊! 范允临对林泰来怒道:“你也这样想?” 林教授远离了张幼于几步,撇清说:“我和这个变态没关系。” 站在西园外面,被徐家扔出来的张幼于对林泰来质问道:“你的一诺千金呢?先前你可答应过,帮我把尹姬弄过来!” 林泰来叹道:“是我失信了,所以我做不成今之季布,今布这个号与我无缘了。” 张幼于:“.” 走在路上,林泰来又解释说:“其实我已经帮过你了,我刁难尹姬的时候,是不是问过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时你只要帮尹姬求个情,我再顺势饶了尹姬,你岂不就是施恩于她了? 按照江湖规矩,她不就应该报恩?不就顺利成章的能陪你了? 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所以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我你.”张幼于胡须不停颤抖,气得想打人,但和范允临一样只能想想。 他又不知道该骂谁,甩了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第66章 亲情和道义 第66章亲情和道义 次日,林坐馆又坐在了五龙茶室,一边喝着早茶,一边捋思路。 等徐家把钱送到了,接下来就要开始准备洗钱了,把这些民间银两都洗成能合法入库的税银。 在林泰来看来,这是一种与县衙合作的新模式,可以拿这笔银子进行探索和练手。 如果确实可行的话,成为苏州城洗钱大鳄,那以后在县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因为无论哪个知县上任,都有征收足额钱粮的刚需,而自己能帮忙解决这个刚需! 虽然自己最近一直在文坛打拼,社团工作做的不多,但做人还是要两条腿走路,才能更稳当。 万一文坛打拼失败,但若把社团经营好了,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林泰来正在深入思考工作时,有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茶舍门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乐堂总堂口的二头领兼主计宋全宋叔。 宋全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青年汉子在林教授的潜意识里更熟悉。 在记忆里稍加检索就想到了,原来是自己原身同父同母的亲三哥林福来!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见到原身的亲人,起身迎接上去,打了招呼后,就请进来落座。 然后先对宋全问道:“宋叔你不在总堂坐镇,怎么过来了?” 宋叔先喝了口茶,又急急忙忙的说:“大事不好! 就这两天,和义堂那位大嫂不知发了什么春,又开始疯狂打我们安乐堂! 他们和义堂本来实力就强,我们总堂有点抵挡不住了!”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全:“.” 林泰来又问:“宋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全怒道:“奉堂主之命,我亲自来请你班师回堂!堂主问伱,你能不能带领人马回去救火!” 不知不觉间,林泰来已经成了安乐堂内部第一大势力了。 要知道,除了头领外,安乐堂一共就几十个喽啰。 而林泰来现在直属手下有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这就是六个人了,不算高军师这个非战力。 再加上横塘鱼市那边,不知道什么原因新忽悠来的十几个人,林坐馆手下伙计已经多达二十左右! 单纯从数量来看,已经赶上安乐堂总堂的小一半了。 林教授很冷静的继续问道:“武一魁死后,和义堂不是消停了吗?为何又开始打了?” 宋叔作为总堂的智力担当,肯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此便答道:“我推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受到了徐家的指使,来对总堂施加压力,或者是报复总堂。 而且和义堂也是吴县堂口,不存在徐家直接出手后,可能演变成县际矛盾的问题。” 林泰来感觉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先前徐家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也要使出点手段,争取更多讨价还价本钱。 毕竟范允临是范娘子的族兄,有打配合的基础。 而且自己和徐家开闹之前,范娘子来看望自己时,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 此后宋全补充说:“第二种可能,就是你后宫内讧,殃及堂口!” 林泰来:“.” 宋叔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花边噱头,来吸引关注了? 他林泰来还是单身,哪来的后宫? 宋全正色说:“我不是无端虚言!其实一开始,和义堂有十几个精锐轻舟沿河绕到南边,直接偷袭鱼市。 当时和义堂那位大嫂亲自督战,只是久攻不克后怕被反包围才撤退了。 然后和义堂才开始从北方全面进攻堂口地盘,现在总堂还在苦苦支撑! 我总感觉,你的后宫女人之间,必定有什么蹊跷,不然何至于直接开战!” 林泰来听完后,立刻就答道:“烦请宋叔回去后禀告堂主,务必戒急用忍啊! 主要是我这边面临大事,也实在走不开!” 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果真的是俩女人开战,还打上了头,谁去劝谁遭殃! 宋全无语,你林泰来对堂口怎么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活该别人叫你小奉先! 其后宋全卖惨说:“单纯从实力而言,总堂肯定挡不住和义堂。 如果被和义堂打穿了,二十年基业,将毁于一旦,你于心何忍?” “原来宋叔担心下家?”林泰来恍然大悟,“宋叔放心,若总堂被打穿,宋叔可以来我这分堂做个主计,待遇一如既往!” 宋全差点吐血,忍无可忍的拍案道:“就从江湖道义来说,你能不能回总堂去救火? 别以为你翅膀硬了,须知你的家人还都在十三都,受堂口的照拂,钱粮免去加耗!” 然后宋全又转头对林家三郎林福来说:“你对你弟弟讲讲,你们林家是不是一直得到堂口的恩惠? 如果堂口有难,你四弟应不应该挺身而出?” 林泰来明白了,难怪宋叔叫上了三哥一起过来,原来准备打亲情这张牌,劝自己救援总堂。 三哥林福来看了眼四弟林泰来,嗫喏着说:“其实我是想告诉四弟,和义堂那位大嫂挺不错的。” 宋全:“???” 你这是帮谁说话?让你打亲情牌,你就是这样打的? 林福来继续说:“和义堂大嫂知道咱们家人多地少,便在隔壁十一都腾出了五十亩官田,请我和你二哥迁移过去租种,前三年田租减半。” 林泰来忽然长叹一声:“一边是家族亲情的羁绊,一边是江湖道义的约束,真的让我好生难以抉择啊!” 宋全:“.” 他忽然想起,和义堂和安乐堂再次开战后,和义堂只打总堂所在的十三都,以及偷袭鱼市。 除此之外,和义堂完全不去骚扰林泰来的一都分堂! “你是不是勾结了和义堂,企图瓜分总堂地盘?”宋全颤声问道。 林泰来翻了翻白眼:“宋叔你想多了,我若想夺取总堂地盘,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吧?” “那你究竟如何想的?”宋全觉得就算是死,也要搞清楚林泰来的脑回路。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宋叔放心,我现在是走高层路线的人了! 一会儿徐家会给我送银子,我跟徐家的范允临说一声,自然就平事了。 你等着瞧吧!” 今天一堆事情,根本没时间构思啊。。都是硬挤着时间埋头写的 第67章 文坛大会 第67章文坛大会 林泰来好说歹说,才把宋全暂时安稳住。 用林泰来的话说,如果安乐堂真因为耽误几个时辰就能灭亡,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宋全有气没地方撒,直接把林家三哥林福来轰走了。这个跟着自己过来的王八犊子,竟然是拆台来的! 林教授想跟三哥重新熟悉熟悉,都没机会。他就寻思着,等事业进入平稳期后,应该抽个时间回家去看看了。 此后林泰来一边招呼着伙计重新上茶,一边对宋全说:“这家茶舍最近生意不大行,故而日常十分清净,适合我们喝茶闲聊。” 然后又问道:“我忽然想起,你为何不去找章粮书?” 宋全答道:“章粮书说了,只要安乐堂有你这人中吕布,就肯定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他出面。 除非连你都被打死了,他再出面也不迟。” 林泰来愤愤的说:“这章粮书和陆堂主一样不知道爱惜下属,太让人寒心了!” 宋全惊道:“伱怎能这样对章粮书不敬?” 林泰来对陆堂主不太恭敬也就罢了,毕竟安乐堂是个小池塘,怎么如今对章粮书似乎也不太恭敬了? 林家世代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连小生意都不做,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人中吕布? 想到这里,价值观比较老派的宋全又坐不住了。 林泰来再次劝道:“宋叔你放心,我在城里这二十多天,也不是白奋斗的。 我通过展露才华,已经结实了不少人脉,一定能摆平和义堂的事情。” 此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林泰来在否?老夫特来拜访!” 茶舍里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门外有个须发花白的人,戴着个旦角面具,身上套着醒目的大红色褙子(注:一种女式外套)。 七八个随从站在此人身后,人手举着一个布招。 布招上写着“张幼于卖诗”、“张幼于卖酒”、“张幼于卖痴”、“张幼于卖园”等等字样。 女装大佬的艺术气质太过于先锋了,来自乡下的老派人士宋叔只感到辣眼睛。 他赶紧回过头来,又对林泰来问道:“这就是你在城里认识的人?” “啊,这”林泰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说:“可他是一个名士.其实我不认识他!” 套着大红色褙子的张幼于走进了茶舍,又走到林泰来桌前说: “我昨晚想了想,还是董茜姬更好。反正你把赵彩姬睡了,总得再赔付给我一个。” 林泰来今天哪有心情跟张幼于胡闹,挥了挥手:“你想要董茜姬,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规定我绿了你以后,就一定要再赔给你一个同等级女人?” 同桌的宋叔听到这些既混乱又劲爆的内容,不禁目瞪口呆,这就是你林泰来口口声声要混的文娱圈? 张幼于指着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些布招子,对林泰来说:“看到上面的字没有?张幼于卖园! 你难道不想要一个既非常便宜,又能满足你喜好,有人文底蕴的园子? 八十两,只要八十两!我立刻就给你一个非常有名气、还有文化底蕴的园子,而且是在城里! 我对天发誓,绝对不骗你,只要你肯帮我!” 以苏州城当今的地价,八十两真的是超级便宜了。 这个条件是如此诱人,林教授只能屈服了:“等我先忙完这两日的正事!反正这个月的文坛盛会才刚开始!” 张幼于再次得到了林今布的一诺千金,便点头道:“记住你说的话,那我这两日先自行在文坛大会上活动活动!” 文坛大会并不只是某一次聚会,而是本月一系列活动的统称,当然最后肯定会有个王老盟主亲自主持的主会。 宋叔叹口气,林贤侄这私生活简直乱七八糟的,手头有点钱就胡乱糟践。 园林艺术以烧钱着称,是他们这种底层社团人士所应该追求的吗? 他正想拿出长辈架子,劝阻几句时,又有人进来找林泰来。 这次来的终于是正经人了,虎丘徐家的一位管事拿着张面值一千两白银的钱票,交到了林泰来手里。 这又让宋全大吃一惊,虎丘徐家的大名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豪门居然肯赔钱出来! 虽然他也能猜出,这一千两落不到林泰来手里,但只要能让徐家赔钱,就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林泰来展示着银票,对宋叔说:“你看,这就是戒急用忍的好处! 正因为当初我听了陆堂主的话,对徐家坚持戒急用忍,才有了今天的收益啊。 所以你回去要劝咱们陆堂主,这次面对和义堂,一定也坚持戒急用忍!” 随后林泰来又对徐家的管事问道:“这次和义堂攻打安乐堂,与你们徐家有关么?” 那管事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范姑爷特别发话,绝对没有干系!” 等徐家管事走了后,林教授十分疑惑。 他很了解范玉如,这位社团大嫂绝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她还是一个思维非常缜密的人。 所以这次范娘子突然开战,如果背后不是有人指使,那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宋叔抱怨说:“我方才就说过,可能就是你后宫内讧!你能不能负起责任,回去把这事调解了?” 林泰来拧着眉毛说:“不瞒宋叔你,不是我不负责任,但我现在真走不开。 一方面很多事务要处理;另一方面文坛大会正在苏州城举行。 我需要找机会参与文坛大会,不好离开城里,这是个一夜成名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宋叔忍不住大怒道:“你说有很多事务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也是分堂坐馆。 但是这文坛大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拿痴心妄想去参与吗!” 对宋全这个与父亲有交情的叔辈人物,林教授也不好使出铁拳金鞭绝技,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正在此时,忽然茶舍门外有人大呼小叫。 守在门口的四大金刚随即进来,禀报道:“姑苏驿外面打起来了,十几个人的群殴!” 姑苏驿是全江南最大、最宏丽的驿馆,与其说是驿,不如说是公馆。 位置就在胥门外护城河边上,顺着南濠街一直走到头就是。 抵达苏州城的达官贵人,如果不受私人安排,基本都住在官方的姑苏驿。 姑苏驿距离五龙茶室并不算远,林泰来为什么赖在五龙茶室不肯走,还有个小心思就是指望能在附近偶遇贵人。 但很可惜,似乎没什么贵人肯来这个小破茶舍,最多也就是碰到个不太讲究环境的武官。 正因为距离不算太远,所以姑苏驿外面发生了群殴,动静自然就能传递到茶舍这里。 林教授很奇怪的说:“谁如此大胆,敢在姑苏驿外面打群架?” 四大金刚答道:“外面别人也不清楚啊,都去看热闹了。” 林教授风轻云淡的说了句:“一般的群殴也没什么看点。” 别人的群殴,难道还能比他林泰来打得更好看? 不过想起旁边的宋叔,林泰来决定还是去现场考察一下,借此避开宋叔的唠叨。 此后林教授带着左右护法、四大金刚,组成了考察团,前往姑苏驿那边走过去,但宋全还是跟着不放。 还没靠近现场,却先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但这对林教授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走过去,双手一分,人群肯定会自动让开。 果然看见十七八个仆役模样的人,已经打成了一片。 又听人群议论,双方主人都是外地来参加文坛大会的大佬。 而且两位大佬今天都来姑苏驿拜访王老盟主,然后就在外面打起来了。 林泰来趁机对宋全说:“宋叔你看,这武林大会,我真有机会参与的。” 宋全久久无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高贵冷艳的文坛有什么误解? 现在的读书老爷们,已经如此不顾体面了吗?时代真的变了? “林教授!”忽然有人声嘶力竭的高呼。 林泰来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了来自松江府的冯时可! 此刻冯二老爷巾帽歪斜,在两个仆役的扶持下,正站在人群的另一侧,拼命对着自己挥手。 林泰来十分意外,看了半天热闹,敢情是冯二老爷您在这里和别人斗殴啊? ps:今天和编辑最终敲定了,周四中午十二点上架。 希望能看到这里的书友,到时都来支持一下订阅。 毕竟你们作为全起点最挑剔、品味最刁,啊不,品味最高的老白群体, 现在还能有几个作者像我这样,如此兢兢业业、挖空心思的伺候你们啊! 第68章 双手的努力 第68章双手的努力 林教授劈开人群,走到内圈冯时可身边,冯时可便急忙叫道:“今布助我!” 林泰来:“???” 这个仅存一日就被废掉的名号,怎么传到冯二老爷耳朵里的? 抱着疑惑,林教授张开一双长臂,将冯时可挡在身后,大吼一声道:“冯二老爷快走!我来断后掩护,保你平安!” 冯时可:“.” 喊你铁拳金鞭来助拳,是为了逃跑吗?你对得起伱的苏州城第一好汉的名声吗? 林教授还是不太理解,“你们有什么可打的,难不成文坛大会真已经变成了武林大会,不比诗文比武功了?” 冯时可指着对面敌人说:“我和他都想拜访弇州公,但弇州公的时间非常紧张,无法接见那么多人。 想要多抢机会就只能打了,你快助我一臂之力,把他击退,让我去拜访弇州公!” 林泰来无语,便对冯时可问道:“对方可是我苏州城本地豪族?” “不是!”冯时可答道。 林教授又问:“对方可是官身?” “不是!” 林教授又又问:“对方可有三品以上的近亲?” “没有!” 林教授又又又问:“对方可有做风宪科道的近亲?” 冯时可生平从没见过这么有脑子的打手,打人之前还要进行如此细致的背景调查。 眼看自家仆役已经落了下风,唯恐林教授再磨蹭下去就败了,冯二老爷便一口气补充完了说: “对面此人是江北的,举人功名而已。只是家里有钱,善于混圈!” 听到“家里有钱”和“善于混圈”两个标签,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你们两位打起来了,原来是同行相忌,同一种类型名士之间的激烈竞争啊。 是不是都没有作品,所以无法在文才上区分高下,结果只能比武了? 对面的名士也听到了冯时可的话,拔出一柄华丽的宝剑,对着冯时可骂道: “冯二无知!我真州虽在北岸,但与江南文脉相通千年! 王荆公都说过,京口瓜洲一水间,岂能以区区地理定论南北!” 林教授很想对那位名士说,争吵这个江南江北纯属多余。 别说你们北岸真州了,几百年后你们对面的镇江都快被开除出江南了。 既然确定了可以打,林教授也就不含糊了,这种小场面都不需要请出金鞭。 只需要使出一招袖里乾坤,暗暗套上了厚实有凸起的铁指虎,然后就冲进片场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就惊呼道:“是林教授!在全苏州城,林教授是唯一穿着长衫而敢打几十个的!” 转眼间,在林教授的铁拳之下,对方十来个仆役很聪明的都倒地不起了。 他们知道,像这种老爷们之间的斗气,做仆役的只要倒地不起就安全了,两边都不会下死手追杀的。 林教授打完了对面仆役,就准备收兵了,他也懂规矩,不能去打对方主人。 但对方那位名士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喝多了,竟然气急败坏的举起了宝剑,朝着林教授劈了过来。 在众人接二连三的惊呼中,林泰来举起左拳,用指虎突起之间的凹面格挡住了剑刃。 然后又挥起右拳,势大力沉的朝着剑身打去! 一方面剑身被卡在了指虎凹面里,另一方面又遭到了几百斤之力的重击。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柄宝剑当场断成两截!一截还在人手里,另一截直接坠落到尘土里! 距离稍远的人,再加上长衫大袖干扰,根本看不清林教授手上套着东西,以及具体动作。 他们只感到,林教授似乎是直接空手硬接白刃,然后挥手打断了宝剑! 有懂行的人立刻判断出来:“今天开眼了!这必定是传说中的铁砂掌!至少十年童子功!” 登时人群一片哗然! 果然有林教授的斗殴和没有林教授的斗殴,完全就是两种斗殴。 无论视觉效果,还是技术含量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哈哈哈!”冯时可大笑几声,“李季宣!你号称青莲剑法,也有今日!” 林教授振了振衣袖,正了正头巾,正要潇洒的离场。 忽然听到“李季宣”这三个字,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喝道:“原来你就是真州来的李季宣老爷! 我乃县衙书手林泰来,受浒墅关税使老爷借调办差! 听说你包庇偷渡苏州、恶意逃税的董茜姬,限你三日之内,将董茜姬交出来! 与董茜姬同案的尹青,已经伏法了,不信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惊讶的眨了眨眼,你林教授身份就是个助拳的,怎么还直接给自己加戏了? 对面李季宣作为混圈经验丰富的名士,明白若技不如人,还留在现场只有丢脸,更损名士形象。 所以他很机智的转身,一个字也不再说,带着仆役们离开了,绝不继续逗留。 眼看竞争对手离去,获胜的冯时可急急忙忙的对林泰来道: “多谢林教授仗义援手,击退了李季宣,我先抓紧时间去姑苏驿拜访弇州公了!” 但林泰来却不放人,扯住了冯时可,疯狂暗示说: “我早说过,冯二老爷您想在这次文坛大会上有所作为,比如夺得复古派宗门新五子名号,离不开我的仗义相助啊。 前几日,若不是我在浒墅关堵截,只怕王老盟主身边全都是金陵美人,你送去的几个未必有机会侍奉老盟主。 再看今天,如果不是我出手,去拜访王老盟主的人说不定就是李季宣了。” 言里言外的意思就是,您要带我玩啊,我文武双全你又不是不知道。 冯时可略加思索后,便答话说:“其实我正在与友人商议借用园子,预计三日后办场雅集,邀你前往助阵!” 在文坛大会上,像冯二老爷这样有财华的人,肯定都会争相举办雅集,以扩大自己的声势,也是变相拉票行为。 林泰来又叮嘱说:“还有,到了王老盟主面前,有机会提一下我的名字。” 然后林教授这才松开了手,目送冯二老爷走进了姑苏驿大门。 他心里唏嘘感慨了好一会儿,这可是第一次受邀参加文坛活动啊。 虽说是靠贵人的提携,但也离不开自己双手的努力。 面对这种宝贵的机会,帮县衙洗钱的事情应该暂时放下,先集中精力借着文坛大会立字号! 第69章 宗师震怒! 第69章宗师震怒! 冯时可打败了直接竞争对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姑苏驿。 天下文坛老盟主王世贞大宗师的会客花厅,此时只剩最后一个座位了,就留给了冯时可。 冯时可环视了一圈,发现在座的多为苏州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王稚登也在座。 这场面看起来像是个苏州专场,也不知道自己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王世贞老盟主今年已经六十了,身体又不大好。 他到苏州城这几天以来,连番接见各方人士,而且谈话都极其花费心思,今天明显有点精力不济了。 传闻老盟主今天会客完后,可能会闭门静养两天,这也是冯时可与李季宣争夺最后一个座位的重要缘故。 此时王世贞正坐在主座,在王老盟主身边侍立的不是仆役或者婢女,而是次子王士骕。 这位王士骕今年刚二十整,是王世贞最宠爱的儿子。而且他还是太仓王家武学的传人,号称太仓州第一弓取! 正值体能巅峰的王士骕站在父亲身边,可能有护卫的意思。所以说,混文坛必须要能打,这就是佐证。 因为精力原因,今天王老盟主不想进行那种勾心斗角的、充满利益试探的谈话,只想放松身心与后辈们闲谈。 只听王老盟主侃侃而谈:“这几年间,我多在太仓养病,偶尔前往南京就职,没有踏足苏州城” 冯时可心里默默吐槽,“这几年老盟主你做的事情,不就是拜了王锡爵一个神神叨叨的女儿为师么。” “不知这苏州城近来可有什么奇人趣闻?”王世贞最后问道。 老盟主这个引导话题的态度,直接表明了今天只闲扯,不谈正事。 有个本地年轻士子笑道:“我苏州城还真是出了个奇人,坊间人称林教授,是最近谈论最热的人物。” 王老盟主很感兴趣的问道:“是哪位的门生故旧,可有所长?” 年轻士子兴致勃勃的答道:“此人没什么来历,据说是农家子,以棍徒打手为业,突然就起于阡陌之间。 号称铁拳金鞭无敌手,有百夫不当之勇,屡屡众目睽睽之下以少打多。 据说他平均每天要打五个人,今春以来,被他打过的受害人已经超过二百人!” 王老盟主皱了皱眉头:“我们是文坛人物,谈论这种武夫作甚。难道苏州城里,就没有人比他出风头了?” 那士子老老实实的答道:“似是没有更出风头的人了。” 王世贞诧异的说:“那张幼于最近又是干什么吃的?连他也不行?” 随即老盟主痛心疾首的说:“先不提张幼于了,就说你们本城这些后辈,当真是士风堕落了! 堂堂的文坛风流人物,居然连一个武夫的风头都抢不过! 连出风头都不会,如何高举文坛宗门的大旗? 就说百年前的唐六如前辈们,可曾让什么武夫商贩之流抢过风头?” 年轻士子被老盟主批评的抬不起头,满脸羞愧,仿佛成了文坛罪人。 苏州城本地的文坛领袖王稚登岁数相对比较大,出面打圆场说: “也怪不得后辈抢不过风头,那人确实是一个奇人,实在太夺目了。” 王世贞不以为然的说:“哪里还没个会武的人,这也能算奇人?” 冯时可借机答话道:“确实是一个奇人,据说每打完人后,必定要写诗。 而且写的还不错,我这里也抄录了几首.” 王世贞诧异的看了眼冯时可,怎么连你这个松江府来的人都知道? 他摆了摆手说:“非亲非故的,不必提他了!说得多了,反倒替他扬名了!” 然后王老盟主转头对次子王士骕问道:“我到苏州城这五六日以来,所做的事情以及几篇诗文,在文坛和市井引发的议论多否?谈论热否?” 王士骕不只是能打,还起着一部分工作助理的作用。 王老盟主故意在这个时候,向次子问自己的舆论热度,就是为了向后辈们展示,怎么炒作才叫专业。 大前天晚上,他和苏州花榜的榜眼姐妹花过夜。 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什么也没干成,但他还是故意让姐妹花两人坐在窗户边上,连续不停的叫到了五更天! 无论别人信不信,但要的就是争议话题,吵起来热度就出来了! 天下文坛盟主大宗师驾临苏州城,怎能没有与身份相匹配的热度? 王士骕答道:“无论文坛还是市井,谈论最多的事情,就是那什么林教授连续绿了苏州城两大名士。” 听到这里,众人下意识的齐齐看向马湘兰老情人王稚登,这可是活的“当事人”。 王士骕继续说:“谈论第二多的事情,就是林教授连续四天,车轮战金陵第一钗和第二钗。”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别人也不知该如何表态安慰老盟主。 “岂有此理!”王老盟主有点生气的拍了下扶手。 想不到,竟然有个底层小人物,把自己这个文坛盟主的热度抢了? 被批评的年轻士子心里差点笑出猪叫声,原来伱老王也不行啊。 老盟主强自镇静,又问道:“这都是前几天的事情了,那么今天呢?” 王士骕如实答道:“今天最热门的话题是,林教授和张幼于联手强逼金陵名姬尹青献身,虎丘徐家服软赔钱。”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扭头道:“把戚少保请来!” 在座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片哗然,大名鼎鼎的戚少保竟然也在姑苏驿里? 先前戚继光戚少保一直隐姓埋名,别人都不知道他也在王世贞的队伍里。 但如今王世贞为了自己的热度,准备把戚少保请出来曝光了。 不多久,戚少保的一个家将走到厅中,对王老盟主禀报道: “回王老爷的话,我家老爷方才出门去了,说是去找一个叫林泰来的年轻人。” 王世贞茫然的问:“林泰来是谁?又是哪位的门生故旧?” 冯时可终于又捞到说话机会了,“林泰来就是方才所说的林教授,这是他的本名,又号今布!” 王老盟主:“.” 厅内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岂有此理!”王老盟主再次拍了扶手,但这次大宗师真的震怒了。 ps:倒计时提醒,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请多多支持订阅! 第70章 不讲武德的老人家 第70章不讲武德的老人家 此时的林教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文坛盟主的风头都抢了。 他正沉浸在获得打入文坛机会的喜悦中,并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装作经常参加雅集的样子。 从总堂赶过来的宋全还在苦苦劝说,请林泰来立刻班师,回援总堂。 “只要你肯回师横塘镇,就让你做安乐堂的副堂主!”宋叔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当然,这也肯定是陆堂主所开出的最大筹码,反正一个副堂主也不花钱。 林副堂主?于是林泰来更不想去了。 一个半月之前的宋全绝对想不到,林贤侄泰来竟然会崛起到如此地步。 他又换了个角度劝:“你一直很不喜欢被人称为小奉先,这次就是伱一个改善形象的机会! 你不是自称熟览史书吗,不妨看看那些忠肝义胆之人都是如何行事的! 只要你迅速回援,救总堂于水火,江湖上人人都会夸你一声忠义!” “宋叔啊,你这读史读的也不透啊。”林泰来叹道:“史书上那些懂得拥兵自重的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比忠肝义胆之人过得滋润啊。” 宋全:“.” 林教授拍了拍宋叔的肩膀:“叔,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家国大义的事情,若非遇到明主,愚忠要不得。” 宋全茫然的望着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自己辜负了堂主的委托,拼尽全力也未能劝动林泰来回师救援。 林教授开始张罗饭局,与手下们商议去哪里吃席,庆祝一下打入文坛的新开端。 正在此时,前两天出现的那位疑似武官的方脸老者,不紧不慢走进了茶舍,身后还是有几个护卫。 林教授也没想着与这老者还有什么交集,也就没有在意,仍然在说晚上酒席的事情。 这老者却主动走到林教授桌前,掏出一张文稿放在了林泰来面前。 林教授瞥了一眼,立刻大为惊讶! 只见这文稿上只有一首七律诗,却是自己亲笔写下的: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没错,就是前两天送到浒墅关税使王之都那里的诗稿。 记得记得王税使说,这诗是要送给戚少保的? 想到这里,林教授抬起头,狐疑的盯着面前这位方脸虎目的老者。 不知怎得,这老者在林教授眼里,突然变得很有气势的样子。 “这诗稿怎得会在阁下手里?”林教授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称呼从老人家直接换成了阁下。 老者很平静的说:“听说本就是写给我的,为何不能在我手里?” 林泰来大为震惊,难道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老头莫非就是历史课本上必有的戚继光戚少保? 他又想起,历史上戚继光似乎就是在万历十三年左右,在广东总兵官任上被解职的。 然后戚继光就从广东北上返乡,路过南直隶,难道这就被自己碰上了? 真没想到,冷不丁的就遇到个这么大的人物。 林教授站了起来,也没有叫破身份,行个礼道:“原来是老英雄当面,在下有失远迎!” 戚少保却有点怀疑的问道:“恕我直言,这首诗真是你所作? 老夫真想不到,除了老夫之外,天下竟然还有第二个既能打还能作诗的。” 林教授:“.” 如果你老人家身上不是挂着民族英雄光环,我林泰来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PUA! 不过在身份低微时剽窃诗词,迟早会遇到这种被质疑情况。 对此林教授也不是没准备,也不用生气,便开始解释创作思路: “其实这首诗,里面很多词句的蕴意灵感都来自戚少保的诗词。 例如,劳劳车马未离鞍这句,蕴意取自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句。 又例如,秋风宝剑孤臣泪,灵感取自星含宝剑横,以及孤臣于此望宸銮等句。” 听着林泰来的解释,晚年版戚少保的抑郁心情忽然缓解了不少,这就是民心啊。 饶是戚少保一生南征北战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眉清目秀、说话又好听的少年。 戚少保又拿起了诗稿,感慨着说:“不想我在暮年之时,收到足可盖棺定论的重礼。 如今我不过是个解职老军,只能传你一门绝世枪法,作为回报了。” 林泰来无语,说来说去,还是没用的枪法?能不能换点别的? 戚少保上次懒得多解释,但这次则耐心了很多,侃侃而谈道: “这门枪法源自前宋杨家梨花枪,经过唐荆川前辈的改良。 三十年前,荆川前辈将枪法传授给了我,总称为杨家六合枪。其实我觉得,叫唐家枪更合适。” 唐荆川就是嘉靖朝的一代奇才唐顺之,二十多岁就拿了会试第一,本来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少年天才人物。 可此人在仕途上,每次政治抉择几乎都是错误的,导致他虽有一肚子各种学问,结果终生不得志。 林泰来听着老人家回忆式的“讲古”,下意识捧着话说:“对!这枪法既然得自唐荆川,就应该叫唐家枪,唐家霸王枪!” 这名字你是认真的?戚少保愣了愣,然后才说:“你若将它学了,随便你怎么命名了。 这门枪法至今还没有真正传人,老夫一直深以为憾,唯恐让故人绝技失传,他日有何面目见故人于地下也!” “是啊是啊,确实应该赶紧找个枪法传人。”林泰来附和着说。 然后戚少保很期待的说:“我只是路过苏州,不会逗留太久,只能先将枪法二十四式的要诀和招式架子传授给你。 今后就靠你自行勤加练习,不断精进了,不知枪法在你手里,又会变成怎样。 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从明日起,你开始跟老夫学习枪法,先全心全力学上十日!” 说完了后,戚少保的神情饱含鼓励,对着林泰来点了点头。 “啊,这”林泰来小声的说:“我可以不学吗?” 戚少保:“.” 可能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竟然有人拒绝自己传授枪法? 几道含有杀气的目光,从戚少保身后的护卫那里射向林教授。 在忠心耿耿的护卫们看来,这个小子实在太不敬重他们的戚将军了。 戚少保回过神来,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为何不想学?” 林教授叹口气,如今的苏州城,文坛大会如火如荼,自己刚从冯二老爷手里拿到一张小门票! 如果天天跟着戚继光学一门没用的枪法,怎么分身去文坛大会立字号? 但也不好直说,林教授就很委婉的答道:“在下一个遵纪守法的城镇良民,学兵器作甚?” 当今的战阵用枪法,一般都是用三四米长的大枪。 在市井打群架,铁拳金鞭就足够无敌了,搞个几米长的大枪纯属多余,而且经常不好施展,林教授真的全无兴趣。 戚继光目光如炬的喝问道:“真当老夫没见过?若说不练兵器,那你的铁鞭又是怎么回事?” 林泰来无奈的说:“在下生性喜欢直来直去的,一拳打去三羊开泰,一鞭下去四大皆空。 而枪法讲究一个韧劲,除了扎之外,又是圈又是拿又是缠的,不合在下口味啊。” 众人仿佛都听得出了林泰来的言外之音:在下仗着天生力量和反应速度,铁拳金鞭直接去莽就足够了,大枪这种技术型的武器真没卵用。 戚少保身后一名年纪半百的护卫大怒道:“小子安敢如此狂妄,待我来领教一番!” “住口!退下!”戚少保回头喝道。 那护卫只能悻悻的嘀咕道:“其实跟小矮子打习惯了,也不太习惯打这么高的。” 戚少保又对林泰来教诲说:“少年人总要有个志向吧,以你的人才,难道就甘心蹉跎于市井之间? 若想为国效力杀敌,枪法终有用武之地,让你出人头地,封官荫子!” 一米九几的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豪气干云的说:“在下岂能没有志向? 今年计划考过县试府试,明年争取拿下道试考中秀才!然后用三到十年时间,努力通过乡试!” 戚少保:“.” 他有点生气了,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年轻,满嘴鬼话忽悠一个五十八岁的老人家,这合适吗? 如此老人家也不用讲武德了,戚少保便不再听任何理由,不容置疑的说: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明日我再过来,开始传你枪法。” 南征北战治军几十年,还能治不了你一个毛头小子!巡抚知府知县来了也没用! 林教授顿时头大如斗,戚少保!戚爷爷!求放过!你老人家怎么就如此固执呢? 天天被抓着学枪法,还怎么去文坛大会立字号!那里才是自己挥洒才华的地方! 早知道,就不写那么一首诗招惹戚少保了! 深明治军之道的戚少保决定再给一个甜头:“待你学成后,老夫就将所用的神威烈水枪赠送给你,反正老夫以后也用不上了。” 林泰来试探着问:“可以不用学枪法,只赠送神枪么?” 戚少保面无表情的说:“不行。” 于是林教授看向还没走的宋全,“叔,宋叔,你是来喊我回横塘镇的?” 宋全搞不懂这个神秘老头的来历,正在懵逼,听到林泰来的询问,下意识的点头道:“是。” 林泰来长叹一声道:“让父母想念我,都是身为人子的罪过啊。 竟然还要劳累宋叔亲自过来传话,我也该回横塘镇尽几天孝了!” 宋全:“.” 第71章 发个求订阅的上架感言吧 第71章发个求订阅的上架感言吧 明天也就是周四中午十二点要上架了,其实写了这么多本书,也没什么感言可说了。 《大明话事人》初期的数据又又又又比心理预期要低,当然,我已经习惯低开高走后发制人了,每本都这样,不CARE! 上本《大明小学生》是回归之作,几乎零基础天崩开局,不也被你们和我一起干到一万五千均订了吗? 这本怎么也比上本数据强很多啊,无非就是又又又一次后发制人呗。 但是这也真离不开书友们的支持啊。 你们要是不订阅,那我一个人再折腾也没卵用啊。 所以,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另外,现在首订都能被外人看见!如果低了会很没面子的! 大家不会记得后期多少万订阅,只会想到首订很低! 第72章 四百多年的情怀 第72章四百多年的情怀(求首订!)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教授泰来对当今万历朝社会风气有着深刻的认知。 甚至可以说,与四百多年后相比较,很多风气都极为相似。 所以他虽然出身很低,但对自己前途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 简单的说就是“三途并进”,缺一不可。 第一就是文坛声望之路。以当今文坛狂热求名的虚荣炒作风气,声望越大的名士,地位越超然。 这是非常好的保护色,以及个人不可或缺的门面,并且很有助于拓展人脉关系。 林教授想去文坛大会上露脸,或者拿名妓刷诗词,就是图这个。 第二就是功名进取之路。如果说举人进士难度大,那最起码也要弄一个秀才功名傍身。 这样才算是拥有了最基本的政治特权,不然就没有安全感。 如果没有政治特权,只需官府一道命令,就能导致家破人亡,这也就是林教授对第一步县试孜孜以求的原因。 至于第三条道路,就是打造基业和赚钱了。 如果在本地没有一定基业,形成不了对官衙的制衡,又怎么称得上豪门? 而且万历时候的大明,已经很金钱化了,无论生活享受还是干点什么,都离不开钱。 林泰来没有经商天赋,也不懂先进的工业制造技术。 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以社团班底为根基,寻求与官府勾结来捞钱,这就是他不脱离社团的缘故。 总而言之,林教授的规划就是既要又要,财侣法地一把抓。 没办法,他这个社团打手出身实在太低了,需要补充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 至于其他更大的理想,那首先要有实现理想的能力才行,不然在现阶段都是空想。 不过在如此多规划中,唯独没有学武这个选项。 所以林泰来真心不想浪费宝贵的文坛大会窗口期,跟着戚少保学习对自己无用的枪法。 这可能是十年一遇的文坛大会,王老盟主在世的最后一次文坛盛会了。 没有谁能阻止林教授在文坛大会刷名望和资历,民族英雄也不行! 当林教授打出了“孝”的大旗后,纵然如戚少保,也不可能硬拦着了。 于是林泰来带着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迅速离开五龙茶室,摆脱了戚少保的纠缠。 但被戚少保盯上后,这五龙茶室暂时来不得了,需要另外寻觅驻扎地点。 不过仍然留了高长江继续在茶舍驻守,毕竟这里是个联络点,不能不留人。 爱才心切的戚少保对高长江问道:“你们这个坐馆,最近可有什么喜好?” 高长江想了想后,实话实说的答道:“若说坐馆最近的喜好,可能就是文学了。” 戚少保疑惑不定,难道林姓小儿所说的“生平只爱打熬文学”,都是真的? 只是像林小子这种身份,只怕没什么机会参会吧? 谁家的雅集文会能这么不正经,邀请一个社团打手去参会? 如果自己随便找个文会,答应带林小子去露个脸,以此为诱惑,那林小子大概就肯答应学习枪法了吧? 戚少保心里一边合计着,一边往外走,茶舍掌柜连忙对戚少保行礼道:“这位老英雄请留步!” 他并不知道戚少保身份,只是听到林泰来叫过一声“老英雄”,便也跟着学了。 掌柜又热情洋溢的继续说:“本店极力敬迎老英雄多来光临,茶水一概免费!” 戚少保:“???” 自己没暴露身份,也能有这种供奉? 在外面街道上,宋全满怀希冀的对林坐馆问道:“好贤侄真要跟我回横塘镇?” 林泰来答道:“宋叔你没发现,我这是向北走,而不是向西去?” 面对已经坐大的一都分堂坐馆林泰来,宋全毫无办法,最后只能说: “看在我与你们林家三代交情的份上,伱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三代交情都搬出来了,林教授也拗不过人情世故。 “实在不行我写一封信,可劝和义堂大嫂退兵。宋叔将这封信带回去,也算对堂主有个交代了。” 宋全又问道:“若这封信仍不管用,又当如何?” 林泰来便反过来劝道:“如果总堂实在顶不住和义堂的攻势,又何必鱼死网破。 大可放弃十三都地盘,转移到前途无限的一都,这里距离城市更近! 然后全力死守鱼市要塞,遏制住横胥口,就足以稳固无忧了。” 宋全无语,安乐堂在十三都的二十年基业,岂是说扔就扔的? 而且总堂跑到分堂的地盘上,哪算是怎么回事?以后谁在这里说了算? 想着想着,宋全忽然脸色大变!他联想起了三国故事里,汉献帝逃到曹操地盘的案例! 莫非林贤侄心机已然如此深沉,竟然想借机吞下总堂?这不该是小奉先所拥有的心智啊。 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一个不好就会落得苟或一样的下场啊! “对了,还有件事。”林泰来从怀里掏出两锭元宝,“这是十两银子,烦请宋叔捎带给我那父母。 眼下诸事纷繁,等我这边基业稳固后,再将父母接来尽孝。” 宋全带着信件和银子,一脸纠结的离去了,如此林教授总算松了口气。 能用铁拳金鞭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不能用铁拳金鞭解决的事情,才是最累心的。 自封左护法的张文张大郎问道:“既然五龙茶室那边去不得了,今晚该去哪里安歇?” 林泰来答道:“我对其他地方又不熟悉,只能去阊门外上塘街的校书公所,借地方暂住了。 我好歹是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去暂住几天应当不成问题。” 张大郎秒懂,反正坐馆绝对不肯离开繁华的核心街区。 既然南濠街呆不下去了,就转移到更繁华的上塘街,一定要维持住曝光度。 在夕阳下,林教授拖着长长的身影,迈进了校书公所。 门子主动告诉林教授,徐总管还没有下班,此时就在前堂。 林教授便又穿过仪门和庭院,走进了前堂,入目便见徐元景徐总管坐在主位上。 而旁边客座上有个非常年轻的小娘子,正低着头哭泣。 虽然还看不清面目,但只听这哭声,也当真是雨打莲叶,我闻犹怜。 林泰来便很有正义感的叫道:“徐总管!一进来就看到你逼良为娼! 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做这种事,影响太恶劣,绝非长久之计!” 徐总管看到林教授就莫名的生气,“你滚.进来请坐!” 然后又指着小娘子说:“这是咱们苏州城本届花榜的状元白姬!” 林泰来纳闷,白状元不是拗着清倌人的人设,和榜眼姐妹花一起,被送去侍奉老盟主了吗? 坐在这里哭什么?难道被王老盟主赶出来了? 这时候,白美人抬头看了眼林教授,于是林教授也看清了美人的容貌。 林教授当场就惊住了,上辈子在屏幕里见过这个长相!某种不能说的梦里也见到过! 这辈子再看到一个高仿真人版,不只是美貌,还有四百年情怀的加成,所以才能让已经很有“阅历”的林教授短暂失神。 上架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73章 引狼入室 第73章引狼入室(求订阅!) 等林泰来回过神来后,站起来振了振衣袖,彬彬有礼的问候道: “原来是生平不识白状元,走遍章台也枉然的白姬啊,久仰久仰!小生林泰来,这厢有礼了!” 在林教授雄壮的阴影下,白美人扁了扁嘴,忍着气说:“不敢当,臭鱼烂虾清倌人而已。” 林泰来在白美人家天香门外先后题过三首诗,其中一首就是: “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想起自己的作品,林泰来长叹一声,强行解释说:“我有些时候喜欢开玩笑,不必当真。 而且臭鱼烂虾之语,其实只是我的自嘲而已,白姬千万不要误会! 须知在我名下管着一个鱼市,又想到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故而有此郁郁不得志的自嘲啊。” 白美人:“.” 徐总管:“.” 铁拳金鞭你高兴就好,反正大家也没实力和你进行辩论。 林泰来不再纠缠应该忘却的陈年往事,见白美人情绪依然伤心欲绝,似乎不太想说话,他便转头对徐总管问道: “你说伱一个行业公所总管,在这里欺负女流辈,有点过分了,我这个客座教授实在看不下去。” 徐元景怒道:“你哪只狗.人眼看到我欺负她?” 林泰来顺势问道:“那白姬为何坐在这里哭哭啼啼?” 徐元景叹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前两天就被王弇州公退回来了,能不哭吗?” 从职业生涯的角度来说,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能侍奉天下文坛盟主是一种名姬的荣耀,但这位却惨遭退货。 对于一位本该力压群芳的花榜状元而言,相当于袁本初败走官渡、苻天王淝水之战,怎能不令人痛哭一场。 林泰来内心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表面上仍然很关心的问:“这又是为何?总要有个理由。” “那边的人暗示,说她才艺不精,老盟主看不上。”徐总管对此也有点郁闷。 好不容易捧起来的花魁,却搞成了这样局面。 林泰来立刻义愤填膺的说:“这什么扯淡理由!白姬能被评为我苏州城花榜的状元,才艺怎么可能不精?” 当然从理智角度说,花榜评选也可能会有黑幕,导致才艺不精也被硬捧为状元 这种黑幕几百年后都屡见不鲜,但屁股决定立场,四百年情怀的加成不允许林泰来这样想。 再说了,与名姬交往,有几个是真看才艺高低的啊! 林泰来又猜测说:“榜眼姐妹留下了?莫非是她们两个向老盟主谗言中伤白姬?” 徐总管摇头道:“绝无此事,她们姐妹是徐家出去的,不会乱来。” 林教授便旁敲侧击的继续问道:“听说王老头这种名士,多有怪癖,莫不是白姬无意中触犯到了什么?” 徐总管答道:“我仔细盘问过,当真是没有犯忌的情况,王老盟主连碰都没碰过她。” 说到这里,白美人忽然又放声哭了出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偏生就横遭流年不利, 先是大门外被人连续涂鸦写诗羞辱,身价腰斩;这次又被天下文坛盟主大宗师直接退货,碰都不碰的! 同样是一种羞辱!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原本心有多高,此时伤痕就有多深。 碰都没碰?林泰来长叹道:“哎呀呀!正所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心伤多由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啊。” 徐总管不满的看了眼林教授,但敢怒不敢言。 别人正在悲伤,你踏马的还在这里吟唱上了?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灵感? 林教授仿佛文思如泉涌,随即又看着白美人叹道:“亦有诗云,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此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啊。” 这些句子对气氛的渲染太到位了,白美人不禁悲从中来,对徐总管哭诉说: “奴家已经没有颜面留在苏州了,不如去金陵试试看!” 敢怒不敢言徐总管:“.” 林教授文思实在太多了,又又叹道:“哎呀,这可真是,彩凤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姬才。一从二木三生定,哭向金陵事更哀。” 徐总管忍无可忍的拍案喝道:“你有完没完了?” 什么叫一从二木三生定?二木就是林?这是想趁火打劫抄底? 信不信我散尽家财,取你狗命! 林泰来连忙说:“在下只是看到白姬的命运,不禁心生无数感慨! 还有诗云,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花魁有福,谁知盟主无缘。” 从林泰来身上喷薄而出的才华实在太多了,让受到巨大冲击的白美人都暂时忘了继续哭。 她眨巴了几下还含着泪水的眼眸,愣愣看着公所外聘的客座文学教授。 难不成,此巨汉真的是个文学教授? 但愤怒让徐总管丧失了对铁拳金鞭的恐惧,开口叱道:“你若是早这样正经写诗,白姬遭遇何至于此!” 林教授一时不明所以,诧异的问道:“总管此言何解?” 徐总管大声的说:“我刚才恍然大悟了!肯定是你先前写的那些臭鱼烂虾诗词,让老盟主倒了胃口,才会把白姬退了回来!” 林泰来睁大着眼睛,“总管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徐总管依旧一口咬定:“不然榜眼姐妹为何能留下?花榜前四里,只有她们没有被你题过诗! 现在对外界也只有这样解释了!你作为客座教授,难道不该出面负责?” “不可能!你太小看盟主级别名士那荤素不忌的牙口了!”林教授断然否认说:“我敢断定,一定有其他原因!” 徐总管愤愤的说:“如果你不出来顶锅,又找不到其他原因,挽不回白姬的声名,又当如何? 难道你还想着冲进姑苏驿,把王弇州公打一顿?” 林教授掷地有声的说:“就算找不到其他原因,我也能编排出一个来,让白姬起死回生!” 其实以林教授的智慧,早就想到怎么应对了。 无非就是放出谣言,说王老盟主那方面已经完全不行了,所以不敢留下清倌人,这就足以挽回局面。 但林教授现在打着其他小算盘,还不想把这个主意说出来。 道理很简单,问题哪能轻易就解决啊!不然哪来的机会! 而徐总管只当林教授是推脱责任,逼着说:“你作为客座文学教授,要勇于对这件事负责!” “我不会对这件事负责!”林泰来同样非常强硬的说,“但我可以对白姬负责!” 徐总管:“.” 自己踏马的昏了头,竟然干了引狼入室的蠢事! 先发两章,今天还有三章,首日万字也算我吐血更新了 第74章 吃瓜吃成主角 第74章吃瓜吃成主角(求订阅!) 向校书公所哭诉完了遭遇,并请求校书公所支援后,白美人暂时也无可奈何,便起身告辞。 林教授也不着急,大家以后都在一条街上住,邻里之间自然要常来常往。 然后林泰来就对徐总管说:“我那堂口被你们徐家砸了后,如今没有住处,请校书公所借住则个。” “是谁砸的,你就找谁去!”徐总管很硬气的拒绝了。 虎丘徐氏家族有好几房,那个赘婿范允临惹的事,凭什么要他徐元景负责? 然后徐总管又有理有据的说:“你只是公所的客座教授,原则上并不包食宿。” 林泰来也没有跟徐总管继续理论,却站了起来,拦住准备离开的白美人。 并开口道:“林某飘零半生,只恨居无定所,姬若不弃,愿聘为护院!” “啊,这”白美人被文学教授那雄壮身躯惊吓得连退了几步,看向徐总管。 徐总管上前玩命扯着林泰来不放,满口答应说:“安排!食宿都安排!今晚不醉不归!” 但这时,白美人忽然怯生生的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徐总管立刻瞪向白美人,公所为捧伱耗费了多少资源?难道你还想白给?你糊涂啊! 白美人壮着胆子说:“同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物,奴家这次落了难,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开眼的。 但近期又不能不出门活动,若有这位林壮林教授陪伴左右,足可震慑宵小,外出活动时能免去不少烦恼。” 其实白美人还有个心思没说出来,自己都被王老盟主恶意差评退货了,一般的名士为了老盟主的面子,最近也未必肯让自己当女伴了。 “竟然还需要我震慑同行?”林泰来奇怪的说:“难道你们名媛圈和文坛一样,也要比拼能不能打?” 随即林教授很有感受的说:“也对,如果能用武力轻松解决问题,谁还愿意费心费力,再靠其他手段?” 其实林泰来对于这个组队提议并不抗拒,甚至还挺欢迎。 他可是一个马上要打入文坛,拿到一次雅集文会门票的准文人。 即将出席文坛活动,身边女伴当然越亮眼越好。 “再议再议!”徐总管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让白美人赶紧走,但另一只手仍然扯着林泰来。 这时候,从大门方向传来杂音,有门子跑过来,禀报道:“有位王公子在外面,说要见白姬!” 徐总管便问道:“姓王的太多了,是哪位王公子?” 门子回答说:“此人自称叫王士骕!他说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时间,特意来求见白姬,想与白姬解释几句。 还说了,他和父亲不同,愿意尽力弥补父亲的过失!” 林泰来疑惑的说:“如果我没听错,莫非这位王士骕是王老盟主的次子?” “不见!”白美人很厌恶的说。她现在非常讨厌王老盟主,以及相关的一切人! 徐总管也拉下了脸,你们老王家父子这是玩呢?当父亲的恶意差评退货,当儿子的却又跑过来舔?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别不把校书公所当人看! 吃瓜的林教授也目瞪口呆,这年头的放浪文人如此狂野?父子之间都不避忌了? 门子出去后,不多时又重新进来禀报:“王二公子听说林教授在此,又听说林教授文质彬彬! 便约定明日酉时初刻,要与林教授在胥江太白楼比试高低!” 吃瓜吃成了主角的林泰来更莫名其妙了,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跟自己比试了? 就算自己长了张嘲讽脸,那也得先见了自己面啊! 难道这位王二公子弱智到误以为,自己和白美人在一起?所以醋劲大发了? 不过,他喜欢这种比试,终于有人说自己文质彬彬了,肯定要应约!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可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的次子,如果比试赢了,自己文坛声望必定暴涨! 就算输了也不打紧,就自己这身份有什么输不起的?自己在文坛没有任何下降空间,完全不怕输! 再说只要提出比试诗词,自己怎么可能输! 碰瓷都碰不上的机会,居然这就出现了,果然还是热血激扬的年轻人更可爱。 今天真是个幸运日,除了遇到戚继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当其他人都走了后,徐总管语重心长的对林教授说: “男女之间,讲究一个情投意合,不要强来,也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比如你和白美人,你了解她的性格脾气吗?你了解她的爱好习性吗?” “这我哪知道?”林泰来实话实的答道。 徐总管便道:“所以你对她根本不了解,所以不要随便伤害她!” 林教授很纳闷的说:“但我已经知道了她长什么样子,这就够了。” 徐总管严肃的说:“她是一个有价格不对,是一个有自身价值的人!不是一件玩物!” 林教授愣了愣,“这话从你这个大忘八头子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有说服力.” 随后林泰来就在校书公所侧院住下,又让四大金刚去五龙茶室旁边的客店,把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都取过来。 林泰来催促着手下左右护法打扫卫生,又来到中路前堂,对徐总管问道:“你方才说过不醉不归,为何仍不见安排?” 天都黑了,徐总管还在看着堂前花开花谢,淡淡的说:“等风来。” 话音未落,便见从影壁后绕出一个人来,高声道:“我来了!” 林泰来只听声音就能分辨出,来者不是准备办雅集的松江狗大户冯二老爷又是谁? 于是顿悟,徐总管等的原来是秋风,能打秋风的秋风。 想想就明白了,冯二老爷准备大办雅集,肯定需要组织一批美人充场面,所以与校书公所谈合作。 林泰来便迎上几步,问道:“早晨打赢了后,冯二老爷您就去拜访老盟主,有没有帮我扬名?” 冯时可走到阶前,也看见了林泰来,有点意外的说:“今布居然也在这里?我也有几件事要与你说,正好一并!” 林泰来惊奇的说:“今日不是才与冯二老爷见过?又是哪来的几件事?” 冯时可神情严肃起来,“有一件事最为重要,你这两日风头太盛,王老盟主对你很不满意!” 林泰来:“.” 真真莫名其妙,他还没混进文坛,只是打打擦边球而已。 即便再出风头,和王老盟主又有什么干系,又是吃瓜吃成主角的感觉。 冯时可又叮嘱说:“王老盟主本来已经非常疲累了,打算静养两日的,但现在又坐不住了。 我刚从姑苏驿出来,已经打听得知,王老盟主明天要制造话题,然后炒作出热议。 所以你这两日千万要低调做人做事,不许再抢老盟主的风头,不然以后不好在文坛发展!” 第75章 人小破事多 第75章人小破事多(求订阅!) 听到冯二老爷的叮嘱或者警告,林泰来很好奇,忍不住问道:“老盟主又打算制造什么话题?” 这时代的名士,一大半都是炒作高手,林教授确实想参考学习一下。 冯二老爷欲言又止,“此乃机密也,不便为太多人提前知道。” 林泰来故作不满的说:“你刚才也说了,让我低调点,避开王老盟主的风头。 现在你不说王老盟主的计划,我怎么完美避开?万一我又撞上了,岂不糟糕?” 冯时可想起林泰来的折腾劲,三思后开口道:“据我探听所知,王老盟主明晚要接见金陵三美,就是尹青、董茜姬、杨美三人。” 林泰来脱口而出:“原来是这三个逃税的女人!待我金鞭” 在冯二老爷的严厉注视下,林教授闭口不言。 冯时可继续说:“王老盟主与金陵三美具体会怎么互动,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很有噱头,而且这只是话题的一部分! 整个话题还有另一个爆点,王老盟主同时还将接见赵用贤!你如此了解文坛,知道赵用贤是何等人吧?” 林泰来点点头,如果文坛大佬也分等次的话,王世贞、汪道昆这种算一线大佬,赵用贤差不多算二线大佬。 但赵用贤如今名气极大,纯声望不逊色于一线,可是这个声望一大半并不来自文坛。 当年张居正当国时,遭遇父丧,发生过极为着名的夺情事件。 有两个人最为激烈的反对夺情,成为为旗帜型人物,一个是赵用贤,另一个是吴中行。 关键是这两人都是张居正的门生,出现了非常罕见的门生攻击老师情况。 最后两人都被削籍为民,一时间名震天下。 三年前张居正死了后,被反攻倒算了。于是这两名标志性人物也都回到官场,基本都是翰苑清流职务。 文坛盟主王世贞品评天下文学,先后推出过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三届复古派宗门五子组合。 而赵用贤先后在第二届续五子、第三届末五子榜上有名,所以说是文坛二线大佬。 林泰来不是很理解,“老盟主接见赵用贤,这算什么爆点?” 冯二老爷幽幽的说:“如果他们公开决裂呢,算不算大爆点?” 林泰来下意识反问道:“真的假的?公开决裂都能提前确定?莫非是故意演剧本?” 冯时可叹道:“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心里,谁又知道呢? 这次赵用贤仍想进入第四届新五子之列,实现连续蝉联三届。 但王老盟主以推陈出新为理由,不想再把年至半百的赵用贤列进来。 反正无论如何,他们明晚见面时,肯定要公开决裂一下,引发士林对这次文坛大会的热议。” 从冯二老爷这里听到如此多内幕,林教授满足了好奇心。 然后随口滔滔不绝的点评道:“赵用贤想蝉联宗门五子,显然是存了问鼎盟主之心啊! 王老盟主已经年老,而赵用贤若能挟连续蝉联三届五子之威,又加上本身位居翰苑清流,有入阁之姿,还有声望极大,他不当新盟主谁当新盟主? 而王老盟主心里指定的下代盟主是李维桢,此人也是从上一届五子蝉联过来的,明摆要接班。 所以王老盟主当然不肯再放赵用贤继续蝉联五子,威胁到李维桢的地位! 而且这还关系到王老盟主同乡阁老王锡爵将来的地位,因为赵用贤是苏州府常熟县的! 如果赵用贤成为文坛盟主,今后又要入阁,那将同为苏州府的王锡爵置于何处? 而且申首辅也是苏州府的,这里面又牵涉到.” 冯时可听着林教授信口开河指点江山,从明晚的王、赵之会一直扯到了数年之后的内阁大势,不禁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下意识的说了句:“伱一个连入门都没有的十八岁小打手,对政治懂得还真踏马多! 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能成为政治阴谋?” 林泰来小声自言自语嘀咕了句“这才到哪,若我发起狠,连这次文坛大会都能变成政治阴谋”。 然后他立刻转而又道:“赵用贤如果是张江陵相公的门生,那也是隆庆五年进士吧? 他居然和冯二老爷您是同年,看他已经连续蝉联两届五子,朝着文坛盟主发起冲击了。 而冯二老爷还在为最后一届衰败没落时期的五子名额而奔走,真乃同年不同命也!” 冯时可黑着脸,从袖中掏出一张札子:“你看这是什么,它叫请帖,上面有你的名号!现在要撕了,没了!” 林泰来一把将请帖抢过来,连声道:“说正事,说正事!冯二老爷你刚才不是说过,还有几件事?” 冯时可喝了几口茶,然后继续说:“第二件事,戚少保你也知道吧?戚少保就在苏州城,跟着王老盟主一起来的。 在姑苏驿我又听说,戚少保要去找你。你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许对戚少保出手!” 林泰来回应说:“已经见过了,不然冯二老爷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从南濠街躲到校书公所?” 冯时可惊吓的说:“你真把他打了?然后躲祸?” 只听到“当啷”一声,旁听的徐总管手里茶杯落在了地上,面色如白纸。 如果林教授是躲祸,校书公所就是窝藏犯! 林教授长叹道:“一言难尽!他死活非要传授给我枪法,而我志在文坛,无意习武,不愿意接受。 所以冯二老爷你大可放心,是我躲他,不是躲祸!先说其它事情!” 冯时可不能信,“死活要传你枪法?怎么听得又像是鬼话?”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总而言之,没事,勿惊!” 冯时可有点忍无可忍的吐槽说:“其实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十八岁的小打手,破事怎么如此之多! 一堆堆的说不完,真有点后悔认识你了! 还有另一件事,昆山顾家托我传个话,请你放过从金陵偷渡来的三美之一杨美。 这杨美是顾家的家班出身,渊源深厚,看在我面子上,你就别去骚扰杨美了!” 这就是人情世故,林泰来也只能表态作罢,但还是忍不住吐槽说: “苏州府昆山县的人,为何不直接来找同为苏州人的我,反而要通过你这个松江府的人来传话?” 冯二老爷不明所以但理所当然的说:“有什么问题?昆山和松江府也很近。” 然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抱怨说:“总算把你的破事说完了,耽误我多少正事的时间!” 林教授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我这样的清雅人,对俗人的正事没有兴趣。 你们谈吧,我要修身养性,准备明天与人比试文才了。” 冯时可看着林教授的背影,奇怪的问徐总管:“这什么情况?” 徐总管着急从冯大户手里赚钱,就随便答了句:“王二公子约他文斗,他就兴奋了。” 冯时可“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只要是文斗就无所谓。 主要是姓王的太多了,比如吴县四大家族之一的东山王家,就不知有多少王二公子。 第76章 光明磊落的被...... 第76章光明磊落的被 次日清晨,林泰来从好梦中醒来,感觉今日精神状态很好,是个适合文人比斗的日子。 昨日王二公子约的是酉时初刻,大约相当于下午五点到五点半。 林泰来有点激动,今天将是历史性的一天,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文斗。 无论是诗词,还是对子,尽管放马过来!当然如果是书画,就直接认输! 距离下午五点有点久,但林泰来谨记冯二老爷的警告,今天绝对不再另外出去惹事生非,以免又出了风头。 至于跟王世贞老盟主的次子会文,纯属小儿辈往来,应该不至于抢王老盟主的风头。 那王二公子心里肯定有数,也不敢抢他自家老爹的风头。 再说王老盟主今晚又要同时约会金陵三美,又要与赵用贤公开决裂,别人谁能抢走他风头? 为了保险,林教授连白美人家都没去拜访,还暂时切断了与五龙茶室的联系。 就这样,林泰来安安静静在校书公所的侧院,一直呆到了申时。 然后他才换上了干净的新长袍,准备出门赴约。而张家兄弟习惯性各背着一个皮囊,跟随出门。 林泰来便道:“今天赴约是文人之会,不必带上双鞭。” 张家兄弟答话说:“还是带上双鞭有安全感。” 林泰来又道:“最近苏州城治安很好,哪用随身携带兵器? 难道文坛那些士人,出门都带兵器?再不济,我还暗藏有铁指虎,一般也够用了。” 约定地点在胥江太白楼,林泰来准时到达。 顾名思义,这楼位于胥江江边,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叫太白楼的也忒多了点。” 就是不知道该去哪找王二公子,正寻思时,便看到从太白楼里走出了几个人。 林泰来凝目看去,只见当中一员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龙眉凤目英武不凡,只比自己差一点。 可以锁定,对手就是此人了!不愧是号称千年世家的子弟,气质真不错。 再细看此人,身穿箭袖劲装,前襟撩起一半,以方便腿脚活动。 等等!穿着大袖长衫的林教授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对面那位一身潇洒帅气的箭袖劲装又是什么鬼? 对面的年轻人也打量完了林泰来,叹道:“不愧是铁拳金鞭,唯一敢穿着长衫而打群战的!” 林教授迷惑的问道:“阁下可是昨日约我比试的王二公子?” 那年轻人点头道:“不错!我乃太仓王士骕,昨日就是我约战你!” 约战?感觉这场面与自己想象的差距有点大,林教授有点无语,实话实说:“真让我糊涂了。” 王士骕傲气的说:“我太仓王家向来光明磊落,比试之前,我王士骕就让你做个明白之人! 约战缘由有二。第一,是为了戚少保的枪法! 听闻戚少保只将你视为传人,对我却未曾一顾,我心中自然不服! 第二,是为了苏州花榜状元白姬!听闻白状元要与伱在文会上一起行动,我同样不服!” 林教授情绪突然暴躁起来,怒喝道:“我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只问一句,今天比试什么!” 王士骕轻笑了几声说:“当然是比武!你如果误会成比文,也怪不得别人。” 林泰来:“.” 莫非这王二先前是故意含糊其词,引导自己误以为是比文? 这王二知道自己想往文坛发展的想法,所以这样算计自己? 明确了后,林教授更加暴躁了!谁能想到,你一个文坛盟主的儿子约人比试,竟然是比武! 从昨天到今天的兴奋和期待,全部落空! 王士骕从随从手里接过单刀,挽了个华丽的刀花,摆了个潇洒的姿势,朗声对林泰来道:“请亮鞭!” 大明对刀剑这样的兵刃没什么管制,理论上随便持有携带,但在闹市区当街亮出刀刃还是很扎眼的事情。 所以亮出了兵刃后,立刻就引起了过往行人的注意。 没关系,这就是王士骕引以自豪的游侠风范! 只是他更喜欢的弓矢有点犯忌,苏州城毕竟不是老家太仓,所以他不敢随便携带使用。 “请亮鞭!”王士骕再次有礼有节的重复说。 可林教授心里很窝火,感觉自己先前的情绪像是个小丑,愤然道:“忘了带!” 果然没带兵器!王士骕算计得逞,便敢开口教训说:“你身为武人,比试竟然忘记携带兵器,必定是自满疏忽了!实为大忌也!” 林教授就是很纯粹的想打人了,不耐烦的喝道:“烦人!开始吧!” 单打你这种公子哥花架子,还需要兵器?也太看不起动辄以一当数十的今布了吧? 王士骕摇了摇头,继续教训道:“还未开始,先心浮气躁,亦实为大忌也!” 然后抬起了刀刃,遥指林泰来,并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大声道:“我太仓王士骕行事光明磊落,一切都明言于人! 为了戚少保枪法,为了花榜白状元,今日与林泰来决斗,输赢各安天命!” 用单刀对付空拳又算什么,只要能赢,舆论最好操控了! 然后再趁势缠着戚少保,拿下白美人,踏上人生巅峰! 宣言完毕后,王士骕立刻举着刀,渐渐与林泰来接近,但林教授却跳起了看起来很轻盈的步伐。 王士骕手持兵器,如果还不敢主动攻击就成笑柄了。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猛然冲上去,连续乱砍了几刀,但全部落空。 林泰来似乎总能精确的拉开距离,无论王士骕怎么追着挥砍,却仿佛永远够不着林泰来,结果都变成了空砍。 不知过了几个回合,有点气喘的王士骕突然看到一只拳头出现在面前,却又来不及收手阻挡或者躲避。 再往后,王二公子感受到了剧痛,一下或者两下三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不过王二公子也没昏迷多久,林泰来抱起水缸,吨吨吨的硬生生将王二公子泼醒了。 王士骕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发现先前的观众仍然没有散去,反而近距离围着自己议论纷纷。 “这是因为花榜白状元引发的斗殴?” “听说白状元留着完璧之身,有富商出数百金都不售,专门等待文坛大会时王老盟主驾到。” “但前两天不知为何,白状元从王老盟主住处出走了。” “听了二公子刚才宣扬的话,这下就全明白了!原来白状元为了林教授,从王老盟主那里逃走的。” “那岂不是说,林教授又把王老盟主绿了?这可出大事了!” “所以王二公子才会如此愤怒,为了父亲脸面,约林教授决斗!” “王家不愧是名门世家,当真光明磊落无不能对人言,就是被绿了也是光明磊落的被绿!” “林教授这真是绿出风格,绿出水平了,在王稚登、张幼于之后,竟然连王老盟主都绿了。” “前无古人的文坛大佬三连绿!但这次我很欣慰,他终于绿出苏州城了。” “太仓州也是苏州府的好不好?” 王二公子觉得自己不该醒,他只想再次昏过去。 今天更了一万一千五百字,你们看着办。 另外别说我把王士骕写的奇葩,你们可以百度这个人历史上什么样。 第77章 终于出爆款了! 第77章终于出爆款了!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本来被绿绯闻也不是多新鲜的事情了,毕竟前几天才有苏州城两大老牌名士轮着被绿的新闻。 但今天让大家惊叹的是,王氏父子竟然敢于主动公开被绿,没有遮遮掩掩,不愧是天下文坛盟主! 听听王二公子那句话——为了花榜白状元,今日与林泰来决斗,输赢各安天命! 如果不是被绿,拥有予取予求资格的王老盟主怎么会失去白状元,王二公子大孝子替父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更霸气侧漏的还是林教授,这三连绿足可震动全苏! 还躺在地上的王士骕二公子,回味着自己的二十年纨绔生涯,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的闪过。 出身千年世家,父亲是文坛大盟主,从出生一直到前几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和完美! 但就在今天,忽然就像是转了运。 戚少保不想传自己枪法,自己要打倒竞争者,这个思路没问题。 偷偷喜欢的白美人被父亲无情抛弃了,自己可以去安慰和接盘,也要打倒竞争者,思路同样没问题。 尤其这个竞争者最近抢了父亲风头,打败竞争者后,还能替父亲出一口气,为父亲壮大声势,这样孝出天际的思路更没问题! 最后,自己并没有轻敌,还使用了绝世智计,创造出以单刀对空拳的局面,优势完全在我,同样不应该有问题。 那最后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为什么眼前一片惨绿? 恍恍惚惚间王士骕看到,父亲出现在太白楼楼上的窗口,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 本来今晚父亲要在太白楼活动的,自己必须侍奉父亲不好远离,所以才把比试地点定在了太白楼外面。 本想给父亲长长脸面,算是今晚活动的预热. 于是王二公子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被随从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 再听着周围那些屁民七嘴八舌的嚼舌根议论,王士骕不禁怒从心头起。 他下意识的抬了抬手,真想一刀斩断所有是非人! 但随即他又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 “我的宝刀呢?”王士骕对左右喝问。 有个负责保管刀具的随从脸色苦闷,弱弱的答道:“被姓林的拿走了,连刀鞘都夺走了。” 王二公子继续怒道:“那林泰来人在哪里?我王士骕岂能轻易屈服于人,我要与他力战到底!” 随从又答道:“他在墙上写了一堆字,然后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唉声叹气的走了!” 然后又指着地方:“就在老爷站立窗口的外面,下方的墙壁,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傍晚,天黑,入夜。 在姑苏城繁华的商业街区,并不缺少夜生活。 准备办雅集的冯时可今天实地勘察完了求志园,晚上与求志园主人张凤翼(张幼于亲哥)共进晚餐。 晚餐气氛十分融洽,双方愉快的嘲笑了一下自称苏州第一名士的张幼于被绿,然后至今找不到高级女伴的事情。 酒过三巡,便有冯家仆役匆匆的从住处赶了过来,禀报说:“王老盟主紧急寻你!” 冯时可诧异的问道:“弇州公今晚不是要会见赵用贤年兄,以及金陵三美吗?怎得还有空来找我?” 那仆役也听到点风声:“老盟主今晚的活动全都临时取消了!专门找你询问林教授的事情!” 冯二老爷:“.” 突然之间,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林教授坐在校书公所的侧院中,孤独的望着满天星斗。 苏州城的夜生活是那么热闹,可惜都是别人的,陪伴他的只有寂寞。 因为冯二老爷昨天刚教训过,想混文坛就要懂规矩,不能逾越分寸! 参加雅集之前的这两三天,必须彻底低调,绝对不能抢了老盟主的风头。 仅能做的,也就是被骗赴约,然后完成打人题诗一整套流程。 如果邀约之人不是王老盟主的次子,肯定不会有事,他都未必愿意去。 林泰来叹口气,还是先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忽然听到院门外人声嘈杂,张家兄弟在门边问了几句话,然后就打开了院门。 随即只见冯二老爷领着若干随从,举着火把一拥而入,登时把院落照映的灯火通明。 这场景,让林教授感觉像是君主被叛军连夜突袭似的,下意识问了句:“冯二老爷何故谋反?” 冯时可:“.” 真要谋反,这几个随从够你林教授杀几刀?不对,什么谋反不谋反的! 林泰来打个哈哈,又主动问道:“冯二老爷您不去忙着筹办雅集,怎么连夜又来看我?” 冯时可反问道:“伱今天去见王士骕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很实在的说:“王老盟主次子主动相邀,我不能不去。 不然就是不给王老盟主面子,你也说过的,必须要尊敬王老盟主。” 冯时可又展示出一张文稿,继续问道:“上面这些,都是你在太白楼外壁写下的?” 文稿上开头内容是: “余本城右布衣,自幼喜好打熬文学,近日偶见织工迭棉堆絮,有所顿悟,遂创堆絮体。” 然后下面就是一首词牌为《苏幕遮》的词: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着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语。” 林泰来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没错,这些都是我写在太白楼外壁上的。 冯二老爷您也知道我的习惯,每每打完了后,就爱写点诗词包装一下自己。 其实我为了低调,已经很收敛了。今天这首词在内容上,完全没有可说之处,就是个普通的春日应景词。 就是在形式上做了些小创新,让人有新鲜感,纯属讨巧之作。” 冯时可突然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叫内容上没有可说之处?我看内容实在太值得细细品味了,回味无穷!” 这什么意思?林教授一头雾水,难道这个世界又错了? 冯时可指着“一片残红无着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这句,大喝道: “你看看,看看,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还踏马的一片残红,这句已经在外面已经传疯了,你知道么? 铁拳金鞭今布,绿遍天涯教授?” 惊喜来的如此突然!林教授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置信。 他按住激动的心情,连忙问道:“在下的作品终于出圈了?我的才名也能传入文坛了?” 兴奋之余,林教授内心还有点唏嘘。 文学大概就是这样的,用心剽窃的“曾许人间第一流”和“金粉东南十五州”都没流行,这首随便应付的词却能爆款。 就是冯二老爷的态度比较奇怪,有三分抑郁,三分无奈,还有三分气愤。 于是林教授忍不住对冯时可问道:“怎么,您不为我感到高兴?” 第78章 卧龙凤雏竟是...... 第78章卧龙凤雏竟是 冯时可听到林泰来的问候,心情复杂的答道: “你要问我高兴不高兴?那我太为你高兴了!但是我为了自己高兴不起来!”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回话说:“您也该为自己高兴,毕竟我马上要参加你举办的雅集了! 如果我有了一定文坛地位,去了雅集后,岂不能更帮伱壮大声势,助推你名列新五子?” 冯二老爷终于可以确定,林泰来不是装傻。 可能是林某人打完就回了住处,然后低调的闭门不出,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冯时可简述说:“外面都说,本来要在姑苏驿专门侍奉老盟主的花榜白状元,为了你出走了! 所以等于你把王老盟主绿了,这也是老盟主次子王士骕愤而找你决斗的原因!” 林泰来听完这段主角不知是谁的故事,愣了好半天。 回过神来后,便娴熟的否认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聪明的林教授又把过程回想了一遍,大概也猜到脉络了。 连忙又解释说:“冯二老爷你也该知道,明明是王士骕主动来找我的! 而且比试现场主要的言语,也都是王士骕自己说出来的!我是清白无辜的!” 冯时可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抄录来的文稿。 林泰来再看到上面“一片残红无着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这句时,进行了深入的阅读理解。 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句平平无奇,但确实很碰巧“应景”了,整得跟对老盟主开嘲讽一样。 也许还把王稚登、张幼于都牵扯进来了,炫耀自己对当世名士三连绿一样。 对自己的作品做完阅读理解,林泰来无奈的说:“一切都是巧合啊。” 冯时可继续面无表情,“这么说来,当时老盟主就在二楼窗边,而你在老盟主眼皮底下的一楼墙壁写绿遍天涯,也是巧合了?” 林泰来:“.” 想象一下就知道,这个画风实在太美了,不但像是开嘲讽,而且还像是骑脸开嘲讽? “我真不知道,老盟主为何也在太白楼?”林泰来感觉今天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冯时可生无可恋的说:“弇州公本来就定于今晚,在胥江太白楼会见金陵三美和赵用贤,制造热门话题!但现在全都临时取消了!” “那真怪不得我!”林泰来愤然的再次强调道:“是王士骕主动邀约我去太白楼比试,我哪里又能知道,老盟主就在楼上?” 不得不说,这王士骕真踏马的就是老盟主身边的卧龙凤雏! 冯时可忽而叹了口气:“确实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一定责任。 难怪先前王士骕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本着帮你扬名的好意,如实介绍了一番。 谁知道他如此愚蠢,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林泰来当即给了个思路:“不妨劝老盟主想开点,他不是一直嫌热度不够么? 这次好歹也算是站在了风头上,说不定全城热议了。正所谓,黑红也是红。” 冯时可:“.” 你林今布可以不要脸,但老盟主还要脸! 沉默了一会儿后,冯时可说:“罢了罢了,你还是离开苏州城几天吧,降低一下热度。” 林泰来又一次愤慨的说:“这事根本不能怪我!” 冯时可反问道:“是不怪你,那又怎样?你也是出来混的,这道理还用我提点?” 文坛大会还在如火如荼,林泰来当然不愿意离开,“我就是这里的人,我能去哪?” 冯时可提议道:“也不用太远,三四十里就行,比如去太湖那边散散心。 你放心,雅集我也可以推迟几天,等你回来。” 听到还有文坛亮相的机会,林泰来稍稍放了心,确认说:“还有机会参与文坛大会?” 冯时可回应说:“我就是刚从老盟主那里出来的,老盟主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 我让你主动降低热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林泰来还是不太情愿,正在纠结。 忽然又听到冯二老爷长叹一口气,“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一句话里,道尽衣食无忧狗大户的多少心酸! 冯时可的老师是张居正,张居正被清算后,他就辞官回乡,仕途已经断了。 弄个文坛字号,大概已经是冯二老爷这狗大户唯一的人生追求了。 但如果没有王世贞老盟主点头,冯时可就不可能成功。 王世贞可不是六七十年前顾东桥那样圈地自盟的盟主,乃是实打实的天下文坛扛把子。 得到王世贞一句褒奖,立刻就能让一个文人身价倍增!就是这么炸! 与王世贞同时代的徐渭徐文长厉害不厉害,但在活着的时候,一样被王世贞斥为文字垃圾。 以徐文长的天纵之才,名气虽然很大,但在当今也只能当个文坛非主流。 虽然现在已经是王世贞暮年了,复古派颓势难挽,对文坛的压制力弱了很多,但盟主还是盟主啊。 林教授忽然有点内疚,历史上没有自己,冯二老爷都能凭借交际,顺顺利利的被选入最后一届五子。 如今有了自己帮忙,冯二老爷反而险象环生了? 蓦然回首,卧龙凤雏竟是我自己? 林泰来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卧龙凤雏了,就答应说:“离开几天也好,正想出门散散心。 如果还有时间,再看望父母去。等王老盟主其他话题热度起来以后,我再低调回城。” 冯时可松了口气,直接开车说笑道:“说起来你也是亏大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别人却都以为你干过了。 除了一首词短暂爆款,里里外外什么也没得到,真是白白浪费的热度。” 此时在院门口,忽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教授!” 两人转头看去,却见花榜白状元提着灯笼走过来。 卧槽!冯二老爷忽然很嫉妒,忍不住冷哼一声。孤男寡女,夤夜来访,非奸即盗! 白美人脸上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以及感动,她认真对林泰来行了礼:“多谢教授为奴家正名,奴家无以为报.” “我不同意!”忽然从院外传来一声暴喝,直接打断了白美人的话。 随后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气喘吁吁的,身上只穿着里衣,还光着脚,一路狂奔到院子里。 徐总管那微胖的身躯此时宛如不可逾越的山岳,横亘在林泰来面前,再次很坚定的说:“我不同意!” 西方某贤人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徐总管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直接打死的危险! 是不是双倍月票了?不管是不是吧,月底了,求个月票热热身! 第79章 出城记 第79章出城记 之所以说晚明这时代礼崩乐坏,从花场里的女子身份也能看出一些。 原来干这行的大都是乐籍女子,世代贱户,典型代表就是南京城的秦淮旧院。 但近几十年,因为各种原因,大量良家也不断涌入这个行业,比如之前的五钱小妹。 为了与官属乐户区分,这种良家下水的称之为“自营”。 总而言之,下水的女子不一定是乐籍,而乐籍也不一定非要下水。 当然对客户们而言,管你是官营自营,这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白美人的户口本就是乐籍,挂在县衙礼房,身份上所受限制稍微大一点。 但也因此得到了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的大量资源投入,所以白美人才能夺得上届花榜状元。 这些资源投入当然都不是免费无偿的,而是要得到回报的,不然就是巨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总管在白美人这里,扮演着老鸨子的角色。 这就是为什么听说白美人深夜拜访林教授后,徐总管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跑过来阻挡的原因。 无关人情世故,这是商业精神。妓儿爱俏,鸨儿爱钞,也是千古至理。 徐总管也不想和林教授闹翻,又很坚定的说:“你对白姬的恩义,校书公所一定报答。但一码归一码,不能乱了规矩。” 林泰来顿时嘲笑道:“徐总管你看看伱这样子,简直就像是梁祝里的祝英台她爸,白蛇传里的老法海,天仙配里的玉帝!” 徐总管敢怒不敢言,只要不损害利益,你林教授可以随便侮辱他,这就是商业精神! 冯时可看了看两边,便劝道:“此乃我危急存亡之秋,先把我的焦虑解决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从长计议!” 自从徐总管来了后,失去说话资格的白美人这时候忽然开口: “徐老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家只是想聘用林教授,护卫奴家出门活动而已。” 徐总管很警惕的说:“最近又没有大的危险,何至于出动林教授?” 花魁的贴身护卫?想都别想! 这回却是冯二老爷跳了出来,对白美人说:“林教授要出城几日,暂时无法护卫你身旁左右!”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美人似乎也只能离去了。 此后冯时可便对林泰来劝道:“白姬能夺得花魁,也不是单纯傻白甜啊。 她心思一样很复杂,你不要太沉迷了,深陷于中不是好事。” “她心思复杂或者单纯,又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林泰来诧异的反问。 冯时可疑惑的说:“你怎么只有十八岁?是不是虚报年纪了,我看着像三十八岁!” 永远十八岁的林教授不爱听这个,“夜已深了,冯二老爷请回吧。” 冯时可临走前,交代说:“我来负责雇船,还是大座船,请你去太湖游玩几天,明天就出发。” 然后又提醒说:“我劝你这个年轻人,要好自为之。要讲文德,不要再偷袭老盟主。” 林泰来嘀咕说:“你这话用松江府口音说出来,不够地道。” 然后林泰来又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派人监视我?” 冯时可叹道:“古之豪侠尚有一诺千金,今布岂能不如古人耶?我相信你。” 这种信任让林教授非常感动,直到第二天在校书公所的后码头上了船,又在船舱里看到了戚继光戚少保。 “你怎得在这里?”林教授感受到了惊吓。 如果说全苏州城有谁能让林教授躲着走,大概只有一个戚少保。 听到林泰来的询问,戚少保淡定的说:“老夫也住在姑苏驿,在王弇州那里遇到了松江冯时可。 而后又听说冯时可与你很熟,便私下里聊了几句。” 林教授心里不停埋怨,冯二老爷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外说! 船开了后,先驶到运河上。然后沿着运河往南走,到了横胥口再折向西,直达太湖。 戚少保带了四个护卫,林教授带了左右护法,如果只是三四十里的短途旅行,一艘大座船也足够用了。 但戚少保却没有提起学枪法的事情,先说了句:“听说你想打入文坛? 但你已经直接恶了王弇州,只怕以后不会顺利。” “那又怎样?”林泰来没好气的说。 戚少保诱惑说:“老夫或可帮你转圜,如果王弇州这里还是不行,老夫还可以将你介绍给汪伯玉。” 戚继光所说的汪伯玉就是汪道昆,与王世贞同辈分的另一个文坛巨佬,徽州新安诗派的领袖。 他和戚继光的关系极为亲密,甚至在历史上,连戚继光的墓志铭都是他写的。 具体就不多说了,只用一句话表述: 若当今一个文人遭到王世贞的打压排斥,而后还想继续在文坛混的话,那也只有汪道昆才能罩得住。 林泰来呵呵笑了几声,“老英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林泰来坐这艘船出城,并不是因为怕了什么文坛盟主,而是给冯二老爷的面子! 我不想因为自己,妨碍到冯二老爷成为新五子之一的心愿,虽然这个心愿在我眼里很可笑!” 戚继光愣了愣,忽然从林泰来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年轻人才有的锐气,竟然说完全不怕老盟主。 可能是因为被迫出城产生了些许怨气,林教授内心还是有些憋屈,语气不知不觉逐渐凌厉起来: “而且我林泰来若想要打入文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什么文坛盟主也不行!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一个宛如冢中枯骨的复古派,岂能拦得住我林泰来? 那些只知道崇古的刻板人物,知道什么叫性灵说吗,知道什么叫神韵说吗,知道什么叫肌理说吗? 他们这些只知道抄几个典故的写手,写得出人生若只如” 戚少保也笑了,哈哈哈的打趣说,“不至于吧,你为了不学枪法,竟然拼成这样? 老夫只是个解职老军而已,又不是文坛人物,你在我这里装模作样的高谈阔论,也没用啊。” 林泰来:“.” 戚少保不愧是精通兵法的武略大师,一招就将林教授的气势化于无形! “学学学!”林泰来无奈的说:“虽说以后火器越来越重要,但学几天大枪也好。 没准过上几年,还能上阵杀敌,亲手宰几个倭寇,再刺几个建酋老奴!” “听到火器越来越重要”这句,戚少保对林教授更欣赏了。 但有个护卫不满了,插话说:“戚大将军扫平狼烟,海疆清平,哪里又来的大股倭寇让你上阵!” 虽然当今小股海贼是免不了的,但要说还有大规模到战阵级别的倭寇,那不是诋毁戚少保的功业吗? 林泰来对区区一个护卫就不客气了,斥道:“你懂个屁! 倭国内部一统,田土分封功臣不够,肯定要举倾国之力来向外打!” 戚少保再次感慨,此子见识绝对不凡,去混文坛太可惜了! 此时有艘花舫驶近了并行,船头有个绿头巾的人叫道:“旁边船上可是林教授?冯老爷买单!安排了美人伴游!” 于是这边又搭了船板,将花舫上两个美人接了过来,戚少保和林教授每人分了一个。 “奴家乃是本城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 听到第十一这个名次,林泰来便很同情的说:“那可真惨。” 孙怜怜也很委屈的答道:“那些先生们都说奴家长相太妖了,不够雅正。” 船不知开了多少里,林教授正要与孙美人深入交流时,忽然听到外面船夫叫道:“岸上似乎出事了,要打起来了!” 春日融融,船舱全都是打开通透的,外面一览无余。 林泰来转头就看到,岸边有数十人拥挤在一团,似乎是一群人围着另一群人。 本来没什么可关注的,作为见惯群殴的社团骨干,林泰来不觉得这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他忽然又望见,在岸上最大那群人的外围稍远处,还有两方七八个人对峙。 而且两方人里面,都有令人瞩目的美女! 一边是五钱小妹,另一边是和义堂的范娘子! 林教授顿时惊愕不已,好像真出大事了? 第80章 江湖人要讲利益! 第80章江湖人要讲利益! “速速靠岸!”林泰来连忙对船夫叫道。 坐在林教授对面的戚少保目光如炬,随便往岸上一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并直指要害的问道:“岸上那两个美貌女子,谁与你有关系?哪个是你的相好?” 年轻没结婚的时候,戚少保也曾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对此自然见怪不怪。 林泰来一边催促着船夫靠岸,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都有关系!” 戚少保:“.” 老了老了,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戚少保又问道:“她们两个还都彼此认识?” 林泰来一边等着船只靠岸,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那个年轻一些的小娘子,杀了那个穿孝服的丈夫!理论上,她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戚少保:“.” 你一个相好的,杀了伱另一个相好的丈夫,这是什么刺激的玩法? 作为过来人,经验丰富的戚少保很想告诫一下年轻人。 这种能带头纠集一群人打打杀杀的相好,最多找一个就够了!不,一个也不要找! 娶妻也千万不要娶这样的人,不然就只能“请夫人阅兵”了! 林教授和戚少保乘坐的这艘大座船,是计划沿着运河、胥江这条路线,前往太湖的。 在这一段运河,东岸都是北一都地方,也就是名义上属于林泰来堂口的地方。 而西岸北边是和义堂十一都,西岸南边则是安乐堂十三都。 当前大座船行驶到的地方,差不多就位于十一都和十三都的交界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偶遇范娘子和黄小妹在这里对峙,也不算特别奇怪。 在苏州的河道边,小码头很多,大座船靠岸后,立刻就引起了岸上人的注意。 乘坐这种大座船出行的人,一般非富即贵,不能不多加注意。 林教授一个箭步,跳到了岸上,大喝一声:“住手!” 此时林教授心里非常生气! 先前听宋叔说,这两个女人已经打疯了,当时他还觉得宋叔夸大其词了。 没想到,宋叔所说竟然都是真的! 一个是用鲜血铸就的、有过肌肤之亲的特殊情人,一个是自己的天使投资人,全都不让自己省心! 林泰来也不管另外的那一大群人,大踏步来到了外围的黄小妹和范娘子那里。 先让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站好,将两边隔开了。 然后又说:“你们两个过来,去旁边说话。” 范娘子冷哼道:“你本不该出现,想干什么?” 林泰来答道:“我生平不好斗,只好解斗!” 随后三人走到另一边,林教授严厉的训斥说:“最近这二十日,我在城里辛辛苦苦打拼事业,没有精力分心,你们能不能都安分点!” 黄小妹和范娘子都没有吭声,却不约而同一起盯着林泰来的身后。 苏州花榜第十一名孙怜怜亦步亦趋,跟随着林泰来,对着两女礼貌的笑了笑。 林泰来赶紧说:“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这边太危险了,速回船上去!” 孙怜怜答道:“奴家任务就是侍奉教授,当然要跟着啊,岂能遇到危险就退缩了?” 实在太敬业了,林教授就欣赏敬业的人。 黄小妹神情十分悲愤,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范娘子则讽刺说:“打拼的什么?马湘兰?赵彩姬?白状元?都不像啊,这位又是谁?” 然后又对黄小妹说:“你看看,为了这样的男人,你的付出值得吗?你根本没有必要坚持!” 黄小妹擦干了眼泪,“那你为什么又不放弃勾引他?如果你这个外人都不放弃,凭什么又要我放弃?” 林泰来连忙岔开话题,极力劝道:“你们现在也都算是江湖中人,应该如何行事难道不知道? 作为江湖人,一切行动都要考量利益得失,不要意气用事! 武堂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打也毫无意义!” 范娘子轻喝道:“与那个废物没关系!” 林泰来叹口气,非要逼着自己正视自己的雄性魅力吗? 便改口劝道:“就算是为了我,同样也是意气用事啊! 你们彼此打来打去,又能得到什么?就算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不知为什么,范娘子还在生气,顶撞说:“我要你的心干什么? 我现在只希望,你什么也别管,立刻从这里消失!”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为何今天范娘子气性这么大? 想起拿到的三百两风险投资,又想起范娘子手里还有二百两尾款。 又转头苦口婆心的对黄小妹说:“毕竟你年纪小,让着点年纪大的,不丢人!” 如何用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个女人,这就是范例。 范娘子怒道:“就你这破嘴,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马湘兰赵彩姬白状元的?打到她们屈服?” 林泰来想了想后说:“好像也可以这么理解。” 随后他拉起了黄小妹的小手,“走,咱们回鱼市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先前一直很顺从的黄小妹却用力甩开了林泰来的手,倔强的说:“我不能走!” 林泰来喝道:“怎么连你也不听话了!让她三分又何妨!” 黄小妹气得又开始掉眼泪:“你刚说过的,不要意气用事,要讲利益! 奴家辛辛苦苦经营,才有每年一千多两的预期利润!为什么要让给她一个外人!” 林泰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 每年一千多两!两倍于安乐堂总堂的收入! 可以在城里买一个中型规模的园林! 可以从县试一直买到秀才,说不定还有余量再买个参加乡试名额! 范娘子见黄小妹喊了出来,也图穷匕见的对林泰来说: “枫桥以南,石湖以北这片乡镇地区,按江湖规矩,都是由我们和义堂贩卖两淮私盐给下家! 而你这个小情人坏了江湖规矩,擅自去转卖浙江私盐! 而我辛辛苦苦设计,才将她陷在这里,你姓林的能不能立刻消失!” 林泰来:“???” 私盐又是什么鬼?为什么每个人似乎都很有秘密的样子? 黄小妹又反驳道:“你这个老女人简直无理取闹!先前私盐根本没有鱼市渠道! 这是我新开发出的销盐渠道,当然由我自行决定用什么盐! 只是你这老女人贪得无厌,妄图假借江湖规矩,侵吞我们鱼市的利益!” 林泰来:“???” 为什么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但连起来后就听不懂了? 这两日事情多,更新平平无奇,明天开始闭关几天,努力为大家表演一下爆更。。。。毕竟刚上架,我也想要成绩和月票 第81章 江湖人要讲人情! 第81章江湖人要讲人情! 在当前这个时空,被官衙控制的地上世界,对社团堂口的管控其实很严格的,秩序都是官衙所决定。 每家堂口的地盘,一般都维持在两三千户、一万到两万左右人口的规模。 比如安乐堂所占的第十三都,大约就是两千多户,一万多口人。 但是像私盐市场这样不受官衙控制的非法下世界,却又有另一套秩序。 比如枫桥以南、石湖以北这一大片地方,连十三都在内的好几个都,都是和义堂的“盐区”。 在这个盐区,和义堂每年可以销售私盐十五万斤,攫取八百到一千两银子的利润,超过了收税这个主业。 和义堂实力强过安乐堂,根源其实在这里。 所以当林教授听到“每年一千多两”的话后,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这真不是小数目,江南有几千亩田产的地主纯靠地租,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你们先不要吵了!”越听越糊涂的林教授果断叫停了两女的争吵。 然后校书公所文学教授原地化身为鱼市坐馆,又急不可耐的单独把黄小妹拉到小树林里,紧张的问道: “一千多两是怎么回事?谁肯从你手里买如此巨量的私盐?” 黄小妹如实答道:“就是鱼市那些大批量卖咸鱼的船户! 他们若想在鱼市继续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每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搭配买四斤盐!” 林坐馆继续关切的问:“这事做成了?” 黄小妹答道:“这段时间测算,平均每天可售私盐八百斤! 从浙江盐场进货,每斤盐可获利五厘,总共四两左右,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两!” 林坐馆再次呆了呆,每年真能有一千多两? 这钱跟从徐家赘婿范允临手里敲诈来的一千两不同,是可以属于自己支配的钱! 当初接手鱼市时,每年官方规费不过百十两。经过自己深化改制后,收入翻倍,每个月也才多赚十几两。 所以自己当初才看不上这小镇鱼市,一心往城市里去发展。 曾经少年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些黑帮影视没有骗人,来钱最快的社团果然都是卖白货的。 回过神来后,林坐馆一拳砸在树上,坚定的说:“这都是你的钱!” 黄小妹赶紧纠正说:“不,是我们的钱!” 然后她又指着岸边码头说:“那边有十几个人本来给我们送盐的盐贩子,也有我们两个人接应,却被巡检司弓兵堵住了! 奴家猜测,这次大概是被和义堂设计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幸亏奴家机警,没有直接被陷进去,但却又被姓范的老女人堵在了外围!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那十几个人放出来!” 林坐馆恍然大悟,难怪码头上三十多个围着十几个,而黄小妹和范娘子却在外围“谈笑风生”。 虽然林坐馆还有很多细节疑惑不解,但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盘根问底的时候! 从小树林里出来,林坐馆走到和义堂大嫂面前,劝道:“伱好歹比她大个几岁,让她几分又何妨?” 范娘子脸色又黑了,叱道:“你不会说话就别勉强!凭什么相让?” 林坐馆叹道:“我们行走江湖,不能把利益看得太重!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啊。 你明明知道,横塘鱼市的坐馆是我林泰来,给我这个面子,先把那边人放了如何?” 范娘子倒吸一口凉气平复心情,又愤慨的说:“好,你要讲人情世故,我就说人情世故! 第一,那姓黄的是刺杀和义堂前堂主的仇敌,如今又在和义堂盐区买卖私盐! 我如果对她坐视不理,如何在堂口里凝聚人心?堂口头领和伙计们谁还肯服我? 第二,是谁在你手里无钱的时候,援助了你三百两银子,还有追加二百两的承诺? 又是谁帮你牵线,让你成为了校书公所客座教授? 第三,是谁看你林家人多地少,腾出五十亩官田,分给你二兄和三兄租种,缓解你家的困境? 第四,当初范允临找过我,为了帮助申家义庄,请托和义堂去北一都反击你,我没有答应! 不然你手下那些伙计,能安安稳稳的在北一都活动? 你确定要跟我讲人情世故?我真想听听,你想怎么讲!” 林泰来:“.” 范娘子又提醒道:“你别忘了,当初你从我手里拿钱的时候,约定过所谓的创业项目给我股份,有县衙判文作公证。 那你鱼市这个新开发的鱼盐销售项目,又怎么说?” 林泰来:“.” 眼看着说不过范娘子,林坐馆只好回头又对黄小妹商议道: “咱们江湖人也要讲一个人情世故,不能只会打打杀杀吃独食啊。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实在不行,跟他们和义堂合作吧。 以后鱼市用盐就从他们手里进货,这样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而且看在共同赚钱的面子上,和义堂也能与你和解,岂不一举两得?” 黄小妹坚决不同意:“现在直接从浙江盐场原产地进货,距离短,供应稳定,价格还便宜! 而且浙江沿海产盐区都是科举发达的地方,官面势力强,也更安全! 所以凭什么要从和义堂这些二道贩子手里进货?简直多此一举! 再说我们的盐都是卖给太湖船户,又没有影响他们本地市场! 别再说和解什么的,奴家也不想跟他们和解,白便宜了那老女人!” 林坐馆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回头,对范娘子解释说:“鱼市卖盐,大都是卖给太湖船户的,并没有在附近乡里散盐。 再说你们贩的是江北淮盐,她引进的是南边浙江盐,互不干扰啊。 所以鱼市卖盐完全没有侵占你们原有的乡里市场,也没有影响你们销量,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们这些混社团的,要以和为贵,有什么说不开的,还是先把那边的人放了吧!” 范娘子今天形势大优,堵住了十几个浙盐贩子,还有一万斤浙盐,哪里又肯轻易放手。 直接反驳说:“每行每业都有规矩,想入行就要守规矩! 不然的话,我也能联合其他堂口,去胥江上游新开一处私人鱼市,一样学着你们鱼市卖盐! 然后再勾结巡检司,把卖鱼船户尽量拦截在上游,到达不了你们鱼市! 如果不讲规矩,我完全可以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林坐馆两头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是说了个寂寞,忍不住仰天长叹!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铁拳金鞭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还只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啊,为什么要遭遇这种麻烦! 不知何时,戚少保也下了船,并走了过来,对林泰来说:“你要是肯学枪法,老夫就帮你解决眼前难关。” 林泰来:“.” 还有来趁火打劫的? 此后戚少保又摇摇头道:“你们这两个小娘,实在太蠢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了什么,但是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们两人几句话。” 范娘子和黄小妹一脸懵逼,你这老头又是哪颗葱? 林坐馆怕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对戚少保口吐芬芳,连忙提前警告说:“不得无礼!” 戚少保又继续说:“如果你们想得到男人的心,就要给男人留有余地。 不要想着把男人逼到无计可施的境地,我那好贤妻就曾经各种紧逼着我,一丝余地都不肯留。” 黄小妹问道:“现在又如何了?” 戚少保苦笑道:“现在她拿走所有钱财,自行回娘家了。”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戚少保,老人家竟然还有自嘲的勇气? 在历史上,戚继光最出名的事情之一就是惧内,他夫人王氏出身武官家庭,凶猛的很,其实打仗治家都是好手。 就是王氏生不出儿子,所以戚继光偷偷在外面纳了几个妾,生了几个儿子。 后来走漏了风声,又闹出了很大风波,王氏差点拿刀砍人,最后被迫过继了一个儿子到王氏名下。 再后来,这个儿子又夭折了,王氏一气就拿了所有钱财回娘家,算是形式离婚了。 “老英雄,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怎么还自己往外说?”林坐馆忍不住就问。 戚少保叹道:“南南北北,起起落落,老夫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一点家事还怕被人议论?” 范娘子十分不满,本来形势占了上风,勾结巡检司堵住了浙盐贩子。 现在正是要拿捏黄小妹、抢占林泰来的时候,这老头子打什么岔? 这里黑社会正在讲数,谈的都是刀头舔血、违法犯忌的买卖! 你这老头莫名其妙的跳出来讲女德和家事,自以为很幽默吗? 忍无可忍的催促道:“老人家最好退开,免得被误以为是那些盐贩同伙!” 戚少保淡定的说:“不用误以为,老夫本来就是那些盐贩的同伙。 甚至还是他们的主家,那些盐货也全都是老夫的,不然老夫何至于凑上前来?” 林泰来:“???” 你老人家这是好日子过够了,想角色扮演体验一下黑道生活?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范娘子扭头就想喊人,巡检司的人还都在码头上! 但她突然发现,那些被自己请来的巡检司弓兵却都已经开始散去了! 戚少保对林泰来说:“那盐贩里,有几个人是当年在浙江招的老兵,他们认出了我。 当年为国杀敌的老兵,如今海疆清平后,却沦落至此。 老夫实在于心不忍,也只能出面亮出身份,帮着顶罪了。” 林泰来:“.” 一万斤私盐零售价也就百来两银子,谁吃饱撑着为了百来两银子抓您治罪啊。 难怪巡检司的人直接散了,再堵下去根本没意义,就算被御史知道了,只怕也懒得弹劾吧。 先来来三千字热热身!另外花了一点时间做了张简易地图,大家可以看看彩蛋章。 第82章 失去林泰来的城里人 第82章失去林泰来的城里人 范娘子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个老头,心里不停的猜测着他的身份。 只用刷个脸就能让巡检司主动散了,肯定是名气很大的贵人,一听就知道是谁。 如果是一般的贵人,底层巡检司也未必知道并认识啊。 刚才林泰来与戚少保对话时,一般都以“老英雄”称呼,也不直接点破身份。 所以范娘子和黄小妹虽然听到了林泰来和戚少保的对话,还是不知道具体身份。 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老兵”什么的,便又猜测这老人可能是个高级实职武官。 却又见码头上那十几个盐贩,此时都伏倒在地上,朝着老人磕头了。 戚少保笑道:“想不到,人到暮年居然当了一次盐贩。传了出去,还以为老夫穷困潦倒矣。” 此时突然有人开口道:“老将军怜悯故旧,仗义救人,不惜自担罪名,实乃当世英雄也! 奴家虽然沦落风尘,也知道忠义二字是怎么写的! 愿出价一百两,把老将军这一万斤盐全部买下,以赞英雄之举!” 谁这么醒目?林泰来转头看去,居然是那位花榜第十一、长得比较妖的孙怜怜。 随即又醒悟过来,孙怜怜跟着他们上了船的,知道戚少保身份,反应快也正常。 黄小妹也意识到了,这老头绝对是非凡人物,立刻也开口道: “这批盐货本来就是鱼市要收购的,自当该鱼市继续买下! 不能只让老将军为了道义,还要空担罪名!” 她还是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就跟着孙怜怜一样,称呼为老将军了。 范娘子也不甘示弱,随即也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虽然经常为世人所轻视,但也是要讲究义字当先! 老将军此举,我等深为敬佩!我们和义堂愿意出三百两买这一万斤盐,成全老将军对故旧的恩义!” 林泰来惊愕的看向范娘子,你疯了? 要知道,一万斤私盐三百两这个价格,已经比江南地区官盐价格还贵了! 黄小妹皱了皱眉头,别看她态度各种强硬,但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金。 毕竟生意才刚起步二十来天,前途虽然似乎很可观,但还没多少积累。 原本以为,喊价到此就结束了,但孙怜怜却又叫道:“奴家愿意出五百两!” 林泰来很想问问,孙姬你有那么多存款吗?介意不介意对铁拳金鞭进行一次风险投资? 喊出最新天价后,孙怜怜就毫不示弱的直直盯着范娘子。 大有你若敢继续加价,她绝对跟到底的气魄! 林坐馆只能感慨,无论任何行业能混到上游的人物,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范娘子思量过后,也没再继续加,毕竟搞得太高调也未必是好事。 但黄小妹却看向林泰来,提醒说:“这是我们的钱!” 这意思就是,这一万斤盐本就是咱们的鱼市的生意,伱这个假当家此时还不说几句? 林泰来这才想起,自己是鱼市坐馆,连忙又对戚少保说:“老英雄你看,价格太高未必是好事。 码头人多嘴杂,传了出去,说你贪图钱财高价卖一万斤盐,有损你的赫赫威名啊。” 戚少保却反套路的说:“价高者得,难道不是经商的基本道理? 有人出到五百两,为何不卖?就卖给孙姬了!” 不知为何,林泰来似乎从这几句话里面,听到了一丢丢若隐若无的怨气。 也很正常,老英雄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 孙怜怜大喜道:“奴家并未携带如此多钱财,愿派人回城去取,直接送至姑苏驿老将军寓所。” 她是自带花舫跟着过来的,有自己的婢女和随从。 当即就回到船上,吩咐一个仆役说:“你火速回城,去借五百两银子!” 那仆役便请示道:“找谁借?” 孙怜怜叮嘱说:“所有认识的姐妹都可以借,每人求借二十两或者三十两! 债主越多越好,并让同行姐妹们都知道我为什么借钱!” 那仆役也明白了,立刻回城去办事。 苏州城里城外,仿佛没有任何变化。林教授的暂离,表面上没有什么影响。 上塘街校书公所,冯时可正在与徐总管紧张的商议着,雅集怎么操办的事情。 在喝茶时间,徐总管忽而叹道:“没有林泰来的苏州城,真是清静多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本公所请了这么一个不安分的文学教授,得与失到底哪个多,真的很难说啊。” 冯时可正想接话,忽然有人大剌剌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站在前堂外叫道:“真州李季宣前来拜访!” 这可是让冯二老爷最敏感的名字之一,登时冯时可脱口而出:“你来这里作甚!” 李季宣进入堂中,“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 作为有钱混圈型名士的两大代表人物,又是一江北一江南。若遇到了机会,必定是针尖对麦芒的。 道理很简单,假如在新五子中,真有一个属于混圈型名士的席位,两人就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所以双方上次才会在姑苏驿外,直接大打出手。 来者都是客,徐总管也只能先请李季宣入座。 李季宣直接开口道:“我,要办雅集!” 又是大生意!徐总管连忙问道:“是哪一天?” 李季宣答道:“我现在也不清楚!” 徐总管:“.” 你李大名士莫不是来消遣洒家? 李季宣去指了指冯时可,又说:“但肯定和我冯二兄弟同一天!” 徐总管立刻知道了,这明摆着就是要针锋相对了。 但鹬蚌相争,关他何事,都是生意! 于是徐总管又问道:“打算请多少美人出席?大约都要什么档次的?” 李季宣答道:“我也不清楚!” 如果不是知道李季宣也是个有钱人,徐总管就真以为李季宣是来消遣自己的了! “但是!”李季宣果然又指了指冯时可,“无论我冯二兄弟请了什么人,我都出双倍价格!” 所以李季宣的想法就是,在冯二老爷雅集的同一天办事,还出双倍价格请同样一批美人! 这就让徐总管很不好答话了,出于商业精神,到底应该不应该答应这双倍价格? 但在场的冯时可怒了,拍案喝道:“李季宣!你不要欺人太甚!” 虽然冯二老爷叫得响,但却有点心虚。 因为冯家虽然有钱,可是他个人可支配财富却比不过李季宣。 他冯时可在冯家是庶出的次子,上面还有嫡长子哥哥。 而李季宣却是真州李家的当家家主,单论个人可支配财富确实比他冯时可多。 李季宣忍不住“哈哈”笑道:“冯二兄弟别说多余的话,有胆量直接加价就是! 如若不服,动手也行! 如今铁拳金鞭被你礼送出城,难道我的青莲剑法还能怕了你不成?” 握紧拳头的冯时可:“.” 可恶!如果自己真有林泰来嘴里所说的什么家传棍棒绝学,何惧这什么青莲剑法! 李季宣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了,“每每想到你的作为,真是可笑之极! 铁拳金鞭这样的好手,关键时期你却不敢留在身边,只因担惊受怕便一逐了之! 如此说来,你和那些自毁长城的昏主,有何异哉?如果林泰来在这里,我岂敢上门衅事? 既然你冯二兄弟不要他了,那么等他回了城,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冯时可忍不住驳斥道:“你休想离间,我早邀请过林泰来,等他回城后就参加我的雅集! 还有,你这是失心疯了?送他什么大礼?你连王老盟主的感受都不顾了?” 李季宣摇摇头道:“估计我没什么机会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有钱还买不到金镶玉?等我大宴宾客之后,就准备转投其他流派寻找新机会了! 最近我听说湖广那三袁兄弟,已经开宗立派,都很有宗师之姿! 至于复古派宗门这摊子浑水,冯二兄弟你自己趟吧!” “呵呵!”冯时可冷笑几声:“你李季宣这是故布疑兵,企图声东击西,我岂能上你的当?” 李季宣:“.” 有句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为何在冯老二这里,就失灵了? 姑苏驿,南京刑部右侍郎兼文坛盟主居所。 王世贞对儿子王士骕问道:“经过今天的沉淀,明晚与赵用贤会面,以及同时会见金陵三美,可都准备好了?” 王士骕答道:“那边都准备好了。” 王世贞又道:“我是问你自己可否准备好?” 王士骕低下了头:“儿子有辱门风,其实不想列席了。” 王世贞批评道:“你这叫有了心魔!小小一个挫折,就成了你的心魔! 对了,那个叫林泰来的意外人物,如今人在哪里?” 王士骕回答说:“冯前辈先前来报过,今早就送出城去了。” 王世贞便叹道:“这次与赵用贤会面很重要,直接决定未来二十年文坛格局。 连我内心都感到了一点忐忑,容不得任何意外啊。” 王士骕附和着说:“是啊,父亲今天已经四次提起赵前辈了,看来确实有些在意。” 王世贞哑然失笑:“竟然如此之多?看来是我着相了。” 王士骕很诚实的答道:“其实四次不是最多,另外父亲还五次提到了林泰来。” 王世贞:“.” 王士骕便反过来劝说:“父亲千万别有心魔啊!” 王世贞喝道:“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林泰来三个字了!” 王士骕应声道:“是!绝对不提林泰来三个字了!” 第83章 不能忘本 第83章不能忘本 林泰来终究没有去太湖观光,因为他发现横塘镇可能才是自己的应许之地,那里流淌着白银的气息。 戚少保也理解,夹在两女之间的林某人此时可能真没有心思学枪法。 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也跟着林坐馆,来到了横塘镇。 不要问原因,问就是敬业,买单大佬说了,务必随身跟着。 所以她的花舫一直开到了唐老头家小院门前的河汊。 黄小妹仍然住在唐老头家里,也就是当初林泰来所住的厢房。 望着杂乱破旧的唐老头家小院,已经习惯了精致的孙美人,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黄小妹很善解人意的说:“这里没有多余房间,你还是回外面花舫睡吧!” 孙怜怜看着林坐馆:“奴家这样一个弱女子独自在船上睡,有点害怕,特别这里还是陌生地方。” 黄小妹不耐烦的说:“你不是带了护卫么?” 孙怜怜还是看着林坐馆:“可是听说在横塘镇上,有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棍党堂口啊。” 黄小妹一把将林泰来推进了屋子,然后对孙怜怜说:“他就是安乐堂的坐馆!” 林坐馆从窗户伸出头来:“真有事就喊一声,我这里能听得见!” 孙怜怜叹口气,转身回到了花舫上。 唐老头从鱼市赶了回来,正要进屋向坐馆汇报工作,却又被黄小妹推了出来。 排除了所有人的干扰后,黄小妹红着脸说:“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点了点头:“是啊,天色不早了!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抓紧时间谈谈。 鱼市怎能日销八百斤盐的?制造一百斤咸鱼也就需要二斤盐吧,他们为什么肯吃下四斤配额?” 黄小妹翻了翻白眼,不耐烦的解释说:“那些船户又不傻,我们卖的是便宜的私盐! 他们可以多买点自己吃,或者偷偷向太湖上其他县的船民兜售,岂不还能多赚点零钱? 我的林哥哥,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赶紧又问道:“我听宋叔说,鱼市那边能拉起二十人可战队伍?从哪里来的人? 为何短短十几日,就能扩充到如此地步?这才刚开始,你也没什么钱吧?” 黄小妹依然不耐烦:“其中有十个人,是上家盐贩那边借给我们用的! 我们一天需要八百斤盐,一个月就是两万四千斤!也是他们大主顾了,他们当然想迅速帮我们支撑起来! 其他十个人,都是用伱的免费办法忽悠来的!再说有你这个金子招牌,还怕招不来想投靠你的人? 天色不早了,林郎你就不想休息吗?” 林坐馆一本正经的说:“不谈完工作,怎能休息?还有,私盐就是犯罪,你牵扯太深容易出事!” 黄小妹耐性快到了极限,但还是答道:“我找了个亲戚,开了盐店。 所有与上家交易都是由这家盐店进行,鱼市并不直接与私盐盐贩子接触! 林泰来!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更加抓紧时间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想到,用浙江盐.” 黄小妹三下五除二解除所有束缚,跳到了林泰来身上,堵住了林泰来废话特别多的嘴。 她想要一个儿子,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对于女财神的这个观念,林坐馆也没办法,只能尽力鞠躬尽瘁,满足女财神的要求。 唐老头和张家兄弟坐在院门外闲聊,张家兄弟向唐老头介绍了他们和坐馆在城里发展的情况。 大部分时间里,唐老头都是只听张家兄弟讲述。 唯独提到说书先生高长江时,唐老头老眼精芒闪过,反复多问了好几句。 张家兄弟对此好生奇怪,“唐老头你不问马湘兰不问赵彩姬不问白状元,甚至连戚少保都不问,为何唯独问起这个高长江?” 唐老头捻须叹道:“一人之下,谁为军师?我有预感,此乃老夫一生之敌也!” 张家兄弟笑道:“别人高长江才三十来岁,你唐老头却已经年过半百了,你哪还有一生啊!” 唐老头:“.”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年过半百,满头华发,才逢明主! 及到次日,林泰来爬起来,出了屋子,便看到唐老头坐在院中喝茶。 林泰来也坐下,问道:“这次两堂大战,究竟怎么回事?还有,昨日被围堵又是怎么回事?” 唐老头一边沏茶一边说:“如果坐馆不问,那真就是昏主了。 现在可以明确说,和义堂打我们安乐堂,目的就是为了鱼市,具体说就是为了鱼市销盐问题! 老夫甚至还能猜测到和义堂的思路,就是用极限施压,逼迫安乐堂自己将鱼市交出来! 而这次被围堵,我深刻怀疑,就是是堂口出卖了鱼市! 也许是,堂口里有人想通过故意出卖鱼市,换得和义堂停战。 毕竟鱼市招的新人里,难免有来自堂口的卧底。 因为在他们看来,反正从鱼市也得不到好处,还不如扔出去换取平安。” 林泰来大怒,一巴掌拍翻了小茶桌,让唐老头肉痛了好一会儿。 如果放在一天之前,已经在城里开了眼界的林泰来或许不在意鱼市情况。 但今天在林坐馆眼里,没有什么比鱼市更重要! 因为这里是自己的根基,是自己的起家之地,人不能忘本! 此后林泰来又问道:“这些都是你猜测的?” 唐老头也很无奈的说:“都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但确实很难有实证。” 林坐馆冷哼道:“不需要有实证,我怎么认为的,就是实证!” 唐老头又劝道:“你也该常回总堂看看,别总是被人说你没有归属感,是个小奉先。” 林泰来辩解说:“不是我没有归属感,而是堂主做人做事,就从没让人产生过归属感啊。” 唐老头很好奇的说:“你想要什么归属感?” 林泰来点评说:“具体说,就是陆堂主人格魅力不行! 你看看对面的和义堂大嫂的做人水平,我们陆堂主差距有多大?” 你林坐馆说的难道是容貌.唐老头正要说“人无完人”,却又听到林泰来说: “但这样的陆堂主,才是最好的堂主,所以我林泰来永远支持陆堂主!” 唐老头顿时无语,坐馆这个想法,比吕奉先还更吕奉先。 林泰来站了起来,“我去堂口看看,看看是谁想出卖鱼市!既然我回来了,就要解决所有隐患!” 然后他走到院门前的河汊,对着花舫叫道:“孙姬!有没有胆量跟我去堂口走一趟!” 第84章 谁是内奸? 第84章谁是内奸?(求月票!) 孙怜怜从花舫窗口露出了脸,娇滴滴的答话道:“奴家与教授生死相随,如何不敢同去。” 以林教授之佛性,心脏也不禁多跳了两下,这些行业顶尖的妖精如果认真起来,实在太踏马能撩人了。 等孙怜怜梳妆完毕,便和林教授一起沿着青石板路,朝着镇里堂口走去。 张家兄弟每人背着一个长形皮囊,慢慢的跟在后面。 “教授去堂口办事,为什么要奴家陪着去啊?”孙怜怜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也没什么理由,主要是林泰来上辈子看的影视里,黑道大佬出场时,身边往往都有个妖艳花瓶型美女伴随,便有样学样。 来到安乐堂堂口时,有三十多小喽啰立在庭中,七头领一个不少的全在堂上坐着。 看来林坐馆昨日回横塘镇的消息传出后,都知道他今天肯定要来堂口。 进了大门后,林泰来伸手揽住了孙怜怜,另一只手对着院中小喽罗们挥了挥,亲切的高声问候道:“兄弟们好!” 小喽罗们热情的回应说:“坐馆好!”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句问候其实也是对社团底层伙计们的试探,看看自己打出来的威望有没有深入人心。 其实在这些底层小喽啰心里,火速崛起的林坐馆已经是传奇偶像一般的存在了。 横塘镇虽然不在城里,但铁拳金鞭、以一敌百、一夜七次之类的江湖消息,还是时不时能传过来的。 今天亲眼看到林坐馆身边的女人,就知道林坐馆现在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忽然又听到林坐馆说:“近日兄弟们帮官府催讨去年欠税,都辛苦了! 我如今虽然吃香喝辣了,但也不能忘了兄弟们,每人发放一两银子补助,明日去鱼市领!” 几十个人也就几十两,有了鱼市的预期收入,林坐馆的撒币底气就足了不少。 于是人心更加高涨了,小喽罗们纷纷叫道:“坐馆高义!” 林泰来鼓励说:“只要敢打敢拼,就终有出头之日,兄弟们继续努力! 一都北六图那边,我一时人手不足,回头少不得劳烦老兄弟们帮忙收数!” 互动十分热烈,众人纷纷拍着胸脯答应。 随后林坐馆才带着孙怜怜,施施然进了堂屋。 还是陆堂主居中而坐,左手边是二头领兼主计兼智力担当宋全,俗称军师。 而右手便是三头领兼真正武力担当徐大升,外号破魂徐。 其他四个头领,也都按顺序继续往下坐。 虽然都是兄弟相称,但三位才算是主头领。而其余四个头领都是小头领,主要任务就是带队下乡之类的。 此时大家脸色都不甚好看,毕竟外面的动静不小,大家又不是瞎子聋子。 一直看林泰来不大顺眼的徐三头领率先发难,拍案喝道: “林泰来!你近期一直不敬尊长,目无堂口,不听使唤,擅自胡来,心中还有没有江湖道义!” 林泰来坐下来,指着外面的小喽啰说:“三头领你信不信,我若登高一呼,一半伙计都会追随我去一都和城里打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我林泰来还坚持不篡位,不脱离总堂独立,甚至连总堂头领位置都没有争夺! 我做到了这种地步,谁敢说我不讲江湖道义?” 众人:“.” 这逻辑听起来近乎满分,众人大都没什么文化,唯一有点文化的宋全宋叔又感到心累,一时间众人竟然都无言以对。 林坐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对陆堂主道:“我今日到总堂,也不是讨论道义问题来的! 我想向堂主揭发,总堂有吃里扒外的内奸,今日要把这个内奸挖出来!” 陆堂主不满的说:“你说有内奸,就是有内奸?” 林泰来答话说:“昨日鱼市与上家接头,遭到和义堂伏击围堵! 这必定有人泄露消息给和义堂,还不是内奸?” 陆堂主很想说,坐在这里的人,谁不想让伱林坐馆跌倒? 但这种话却不能公开说,毕竟林泰来又没有反出去,名义上仍然是安乐堂成员。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咱们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出卖鱼市的人就是安乐堂的内奸! 必须要得而诛之,不然任由叛徒猖狂,江湖道义何存!” 众人:“.” 近一个月来,第一次听你林泰来说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那为何不见一文钱进总堂账目? 陆堂主拿出堂主的气势,大喝道:“我们安乐堂没有内奸!” 你林泰来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反正全不承认就是了。 难道你还能不顾江湖道义,把堂上头领们都打一遍? 面对陆堂主的否认,林泰来冷笑道:“昨日那些货,其实都是戚少保通过浙江老关系走的货! 但却有人胆敢算计这批货,堂主如果不交出内奸,给戚少保一个交代,戚少保岂肯善罢甘休? 以戚少保的实力,轻轻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安乐堂全部碾死!” 戚少保是谁,在东南地区,堪称家户喻晓妇孺皆知! 陆堂主立刻受到了一万点的巨大惊吓,差点瘫倒在太师椅上,又问了一遍说:“真的?” 昨日交接码头距离横塘镇有七八里地,只一晚上,还没具体消息传过来。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昨日那个小码头很多人都看到情况了,堂主尽可去打听! 巡检司弓兵也在场,堂主同样可以去找巡检司打听! 我劝堂主你好自为之,不要死到临头还是个糊涂鬼!” 最知道内情的孙怜怜愕然看了眼林坐馆,她总算明白,昨天林泰来为何死活不让戚少保跟着来横塘镇了。 只有戚少保不在场,才好自由发挥啊。 陆堂主发扬了让小弟顶锅的光荣传统,连忙指着右边的五头领阮庆,解释说: “其实都是五弟的主意,想让鱼市吃个苦头,所以泄露了消息给和义堂。 而且那位安插进鱼市的线人,也是他的亲戚!我今天事后才知道的!” 被点破的阮庆脸色苍白,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撞上了传说中的戚少保,在绝对的身份差距面前,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甚至都不需要口供。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默认了自己举动的堂主都护不住自己! 林泰来却大怒道:“都这时候了,堂主还敢糊弄我!莫非真想死到临头? 我看这位阮头领为人忠厚本分,绝对是一个好人,怎么可能是出卖鱼市的内奸!” 林泰来这个反应,简直让众人猝不及防,没明白林泰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随后却见林泰来指着三头领徐大升,厉声喝道:“我看他才是内奸!堂主不要替他遮掩了!” 这一招指鹿为马实在太突然,连徐三头领本人都愕然了片刻,内奸怎么就成了自己? “小子胆敢胡说八道,凭空诬陷本头领,该当何罪!”等徐三头领反应过来后,站起来怒斥。 林泰来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记重拳放倒了徐三头领,然后将徐三头领提起来,死死按在桌面上。 又对着众人喝道:“徐大升背叛堂口,沉迷美色,勾结外敌,出卖兄弟,招惹戚少保,险些给堂口带来灭顶之灾,其罪不可赦!” 事情的变化速度实在太快,众人都惊呆了。 林泰来又对陆堂主大喝一声:“请堂主清理门户!” 陆堂主却慌乱的看向宋全,问道:“你看如何是好?” 宋全神色复杂,也不想说话。 虽说徐大升平时经常与自己争地位高低,但这样结局也实在有点惨了。 一片压抑气氛中,忽然五头领阮庆跳了起来,叫道:“林坐馆所言极是!我赞同!” 林泰来环顾堂内,大声的问:“有没有人反对?” 没人说话,林泰来便把徐大升扔到了陆堂主脚下,再次请求说:“既然无人反对,请堂主清理门户!” 临走前,林泰来又强调说:“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头领们都要多多爱护自家产业,不要总想着吃里扒外! 我看堂口里,这阮头领最为深明大义,最适合接替叛徒徐大升,补为三头领,当作堂主左膀右臂! 而且徐大升窃据堂口高位多年,必有亲信党羽,还要烦请阮头领继续深挖叛徒,清除隐患!” 硝烟散尽,望着林泰来的背影,陆堂主无可奈何的对老伙计宋全二头领问道:“他真不想当堂主?” 宋全长叹道:“我可以确定,他真没兴趣当堂主,连副堂主都不想当。” 陆堂主沉默了片刻,忽而又说:“要不,你来当堂主?” 宋全:“.” 陆堂主诚恳的说:“我想通了,堂主还是给你来做吧。” 宋二头领则更诚恳的回答:“主要是,林泰来他也不让我当堂主啊。 他反复说过,安乐堂只能有一个堂主,那就是陆大哥你!他林某人忠义无双,永远支持陆大哥你当堂主!” 陆堂主:“.” 原本以为你林某人是个忠义无双小奉先,没想到大家都误会了,其实你是一个忠肝义胆活曹操! 宋全又说:“对了,他为了让安乐堂更加伟大,计划在文坛大会开完后,对南边五都善义堂、西边六都仁安堂开战,提前向堂主知会一声。”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我们正在跟北边和义堂打!他又想去招惹南边和西边,这是想四面树敌?” 宋全答道:“他说可以牺牲一下自己,今天就去摆平和义堂大嫂,以后不用担心和义堂。” 陆堂主似乎还不太适应堂主身份,赌气说:“他把事情都决定了,还跟我说什么!” “你是堂主啊,他总要向你汇报的。” 五一出啥门,在家看书投月票多好啊! 继续求月票,新书基数低,为了曝光度,需要每一个书友的支持! 早起先来三千字热热身,继续去拼了。 第85章 开局一张图(再求月票!) 第85章开局一张图(再求月票!) 林泰来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完堂口事情,又吃完午饭后,消失一上午的唐老头回来了,并交给林泰来一个卷轴。 此后林坐馆便在屋里与黄小妹依依作别,准备出门去讲数。 张家兄弟站在院门口,二郎张武随口道:“坐馆当真是变幻无常,前阵子还喜欢都市,懒得回乡镇。 但这两天,对乡下地方又十分积极和上心了,还说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还有什么农村包围城市。” 大郎张文简单明了的总结道:“这就叫钱能通神。” 林坐馆攥紧了裤带,对黄小妹说:“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鱼市生意总被和义堂盯着也不是办法,我作为当家人需要留出精力,去解决和义堂这个后患。” 黄小妹一针见血的反问道:“是解决和义堂,还是解决那个老女人?” 林泰来劝道:“不要这么说一个没了丈夫的可怜人当然是为了你,全都解决了。” 与黄小妹作别完后,林坐馆又嘱咐了唐老头几句,并留了五十两银子,让唐老头先去交际巡检司。 此后林教授便带着张家兄弟出门,在门外就看到了花舫。 孙怜怜在窗边招呼说:“教授要去哪里?可以坐奴家的船。” 林教授正色道:“我要去北边与和义堂谈事情,那边多是穷凶极恶之敌人,带你去多有不便。” 孙怜怜笑道:“让你上奴家的船又怎么了,奴家做个女船夫,开船送伱到彼岸就是。” 林教授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撩人劲,果断上船了。 和义堂堂口是一处庄院,位于枫桥镇西南七八里,狮子山下附近。 虽说是山,海拔也就百来米,周边一样良田遍布人烟稠密,吴中名山大抵如此。 很多吴中名士号称买山隐居,或者号称在山下结庐隐居,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完全不会生活不方便。 下午时候,林教授为避免社团争端波及孙怜怜,隔着二里地就下了船,步行来到和义堂堂口。 在庄院里,引活水进来形成了一个小湖,范娘子就坐在湖边水榭里。 此时她不用再像出门那样,装模作样穿着孝衣了,让林泰来看着倒是挺新鲜。 范娘子瞥了眼林泰来,带着满腔怨气先开口道:“若你今天不来,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林教授也不废话,直接说:“找个地方谈谈吧,我今天就是牺牲自己,给你一个交代。” 范娘子眉毛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说:“这里不行?还是说,你嫌水榭四面没有门窗,别人都看得到动静?” 虽然她嘴里质疑,但却主动站了起来,领着林教授来到旁边院落里一处比较私密的书房。 林泰来对环境很满意,赞道:“如果发出点什么声音,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范娘子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发出什么声音?” 却听到林泰来答话说:“怎能只有你我啊,最好把你们和义堂的重要头领叫几个来!” 范娘子:“.” 她到底是误会了什么,还是没有误会? 就算要讲数,你林泰来如果连她这个当家都摆不平,还想摆平别人? 抱着疑惑,范娘子又传话出去,让在堂口的头领都过来相见。 不多久,便有五六个和义堂的头领级人物进了书房,其中就有老熟人哼哈二将。 林泰来独自站在和义堂一干人面前,掷地有声的说: “安乐堂与和义堂之间的恩怨不用我再细说,我今天到此,就是为了以一己之力,做出点牺牲,消弭恩怨!” 范娘子有点疑惑的问:“你到底想怎么牺牲?” 林泰来突然打开手里的卷轴,将里面全部内容亮在众人眼前。 再细看是一张草略地图,是吴县西部地区的地图。 和义堂众人更疑惑不解了,拿个地图来干什么? 一米九几的林教授单手举起了地图,气势十足的说: “在这张图上,但凡范娘子想要的地盘,我半年内亲手献上,这就是我的诚意!” 范玉如恍惚了一下,掩埋了很久的少女心突然就重新钻出来了。 她仿佛看到一个霸道君王对自己说:“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又仿佛听到一个霸道掌柜说:“我要让全苏州都知道,这几片地盘被你承包了!” 林泰来又继续说:“和义堂如果放过鱼市,我就补上同等销量盐区! 打下来后交由你们去销售私盐,当然给我一部分提成作为辛苦费就好。 我看可以先对南边五都的善义堂,以及西边六都的仁安堂动手! 把你们的盐区向两个方向,扩张到石湖西岸和太湖胥口一带!” 和义堂其他头领彼此对视几眼,如果铁拳金鞭林教授真承诺并照做,诚意不可谓不足。 每打下一个盐区,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收入。 而且以铁拳金鞭的战斗力,不存在打不赢的情况。 范娘子从少女幻梦中回过神来,却满怀期待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早说过的,你的北一都分堂与我们和义堂完全可以合并。 这样西到天平山,东到城墙,就都是一统的地盘了,至于谁当堂主不重要。” 林教授摇了摇头说:“非常不妥当,北一都那边太靠近城池了,官衙统治力很强,而且城市行会势力强大,达官贵人也非常密集。 所以那边非常不适合堂口过于活跃,还是让我们分堂独自在一都承担风险吧,不要连累到你们。” 范娘子再次求“合体”未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对左右头领们问道:“对他的提议,你们意下如何?” 头领们当然是同意了,能修好当然巴不得。 说实话,就铁拳金鞭打出来的赫赫威名,谁想和林教授对敌? 虽然林教授不怎么直接参与安乐堂与和义堂的争斗,但他毕竟名义上是安乐堂的人。 虽说原堂主那边有点恩怨,但最大苦主范娘子都不想追究了。 同时林教授又拿出了足够诚意,别人谁又犯得上多管闲事。 林教授将地图交到范娘子手里,笑道:“既然达成和解,那就一起喝酒庆祝?” 范娘子用最后的矜持和理智说:“等你做成了事情,再同饮庆功酒!” 林教授有点失望,范娘子果然不是单纯小女生了,只用一张图就能骗了。 看到林教授的失望神情,范娘子抿嘴一笑,“我先前答应过你一件事情,三月阳春多有名门仕女集会,我可以安排你去偷窥一下,还想不想去?” “当然去!”林泰来的梦想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能找个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结亲,直接少奋斗几十年。 林泰来从庄院出来后,和张家兄弟一起向码头走去。 这下算是双喜临门,一喜是找到了稳定的财路,而且最关键是都还有顶锅人选。 鱼市上面有安乐堂,各盐区上面有和义堂,他林教授是完全不知情的清白人。 二是费尽心思终于化解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能维持一阵是一阵。 张家兄弟问道:“现在要去哪里?” 林坐馆稍加思索后,就开口道:“今晚回横塘镇,明天如果范娘子没有通知,就去浒墅关走动走动。” 反正冯二老爷只恳求他出城降热度,没强迫一定要去哪里。 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也有三十里水程,与其去太湖乱转,还不如去浒墅关找王税使走动走动,联络一下感情。 毕竟王税使背后有那样一个变态家族,非常值得长线投资。 然后就是回城参加雅集,在文坛出道,结交各方名流! 等到下月,巴结好知县,再把县试过了! 自以为这两天很低调的林教授并不知道,他又又又要上苏州城热搜了。 这个基数能有这些月票也可以了,感谢大家支持,但希望能维持住,大家有月票继续支持啊! 第86章 见证文学史 第86章见证文学史(求月票!) 当晚回到横塘镇,林坐馆化身播种的农夫,又是一个辛勤耕耘的夜晚。 有诗云,岂曰无衣夜渡关,金鞭奋起扫狼烟。 没有办法,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为了让天降女财神能够更加安心,林坐馆不得不多付出一些。 及到次日,林泰来没有收到范娘子的通知,今天可以自由活动。 于是他就准备出发前往浒墅关,找王税使走动走动,加深一下交情。 反正大佬们不愿让他回城,就只能在苏州城的周边转悠了。 可是林教授才走到门外,便又看到了孙怜怜的花舫,停靠在河汊。 “教授今天又要去哪里哟?奴家开船载你!”孙美人坐在船舱窗口,对着林教授热情招呼。 林坐馆摸了摸腰,朝着孙美人正色警告说:“我坐船就只是坐船,你不要乱开船。” 孙美人抿嘴笑道:“冯二老爷买单,为教授定下奴家整整三日,前日昨日还有今日。” 从横塘镇到浒墅关都不用转弯换河道,沿着大运河一直往北走三十里就就是。 林教授下午到了浒墅关,上岸直奔关署,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了正堂。 税使王之都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正要回后堂休息,看到林教授进来,便问道:“你今日怎得来了?” “特来销票!”林泰来掏出了先前发给自己的牌票,禀报说。 前几天,他就是拿着这张牌票,去找金陵三美“收税”的,还成功的从某徐家赘婿手里敲诈出一千两银子。 按照衙门规矩,发出去的办事牌票,时间到了或者事毕后必须收回销票,不可能让差役一直拿着。 所以林泰来今天就是以“销票”为理由,找王之都走动。 王税使看着这张前阵子发出去的牌票,上面注明事项是“追收逃税”。 林泰来又从兜里摸出了三十两银子,恭恭敬敬的说:“这是追回来的税款,还有罚款,一并在内。” 王之都又面有异色的看向林教授,这是真的追回了逃税,还是想趁机贿赂自己? “本官还照着伱的请托,暂时扣押了虎丘徐家两艘货船。”王税使暗示说。 林泰来立刻开口赞扬:“王公不畏强梁,秉公执法,在下深为敬佩!” 他心里美滋滋,今天果然没白来! 那徐家赘婿范允临碍于脸面,还赖着自己一套房舍没赔,这下也有着落了。 徐家货物被拿捏,就算赘婿范允临不急,徐家其他人也会让他急! 一物降一物,浒墅关税使是最克制徐家这种商业家族的! 不过王之都忍无可忍,直接挑明了说:“你当初答应过,让本官在文坛大会期间,名震苏州城!” “做到了!做到了!”林泰来连忙回复说:“王公现在绝对名震苏州城,所有文坛名流都知道了你的存在!” “真的?”王之都有点惊喜,便叹道:“本官用心实事,虚名都是浮云啊,跟邢侗那种虚张声势的御史不一样。”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没错!在下还顺势帮助关署,宣扬了一番依法纳税的道理!” 王之都很满意,邀请道:“今日已经没有公务,换个地方说话,你今晚也别走了。” 不过当王税使站起来时,忽然从袖中掉出一本书册。 林泰来年轻力壮、眼明手快,当即就帮着捡了起来。 他不经意间还看到了封面上一行手写的字,不禁失声叫道:“金瓶梅?!” 不经意间,他又见证了文学史! 在历史上,此书就是在万历年间,以手抄本形式,开始在文人圈疯狂流传的。 一开始并没有印刷本,纯靠着手抄传播了几十年,硬是没有失传,由此可见此书那顽强的生命力。 因为手抄随意性大的原因,很多人手里都是残缺不全的版本。 当时文坛传言,老盟主王世贞手里有最全的版本。 根据穿越前辈的经验,如果碰上了王世贞老盟主,这东西据说可以利用啊,也不知道灵不灵。 王之都不动声色的收起了书册,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公余闲适之时,唯有读书而已。” 这可是文人圈最新流行的热门词话小说,而且没有刊刻印刷,只有私密手抄本流传。 想必你林泰来这没有混进文人圈的小书手,阅历见识有限,还不知道这是何等奇书! 林泰来却随口说:“看这个书册厚度,只怕残缺不全吧,肯定不是一百回全本的。” 王之都:“???” 为什么听起来你很熟悉的样子? 林泰来一边回想着文学史,一边继续随便闲聊说: “王公你有没有看到金莲和敬济这段啊,因为这俩人身份原因,我感觉比较刺激。” 王之都:“???” 竟然还有这种剧情吗?自己手里这前二十五回残本并没看到啊! 此时林泰来忽然恍然大悟,连连致歉说:“是在下失言了!不该说这些! 只有我们江南这些浮浪文人,才会在看完后,恬不知耻的公开讨论这种下流猥亵的东西! 像王公这样的君子,只会私底下批判性阅读,断然不会公然与人议论!” 王之都欲言又止了片刻,才叹道:“还是来谈论一下文学吧。 你给戚少保写的那首诗,实在太打动人了,让戚少保夜不能寐啊。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我看了,都要为之一恸。” 于是两人的聊天话题,很滑润的从金瓶梅跳跃到了戚少保. 林泰来抱怨说:“王公先前也没说,这诗会直接给戚少保本人亲自看的,可害苦了在下。 如今那戚少保,定要让我学他的六合枪法! 王公你评评理,我这样的文士,需要学枪法吗?” 王之都想起了林教授的战斗英姿,实话实说:“确实不太需要学枪法了。” 正在此刻,忽然大门仆役在公堂门外禀报:“真州孝廉李季宣,送金陵三美来关署受罚!” 随后,坐在公案后的王税使,看到了三个哀求讨饶的美人儿。 他忍不住又瞪向旁边的林泰来,质疑道:“这就是所说的,让本官名震苏州城?还宣传了一波依法纳税的道理?” 林教授也顾不上王税使了,对金陵三美问道:“据我所知,这几日王老盟主不是一起约了你们金陵三美吗?你们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差点被林教授搞成“称重纳税”笑柄的金陵三美,对林教授观感都不怎么样,顶撞着答话说: “老盟主想约,我们就一定要答应?再说我们姐妹来这里,还不是托你的福!” 林泰来惊呼道:“你们这是害我!” 求月票!一觉醒来,居然掉了十几名。 爆更没有停,还在继续啊,只是我先花了点时间,把接下来的思路打通了。 磨刀不误砍柴功,我这样的文,必须要留出一点长考时间啊。 第87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87章今朝有酒今朝醉 与金陵三美说了几句,还是一头雾水的林教授便觉得,女人说话都夹缠不清还总是带情绪, 便舍弃了三美,又看向所谓护送三美前来的真州名士李季宣。 这位是冯二老爷的直接竞争对手,混圈型名士代表,文坛人称青莲。 林教授很不客气的直接问道:“你这个江北名士,送她们三个来这里做甚?” 李季宣当着官员的面,安全感十足,很有胆气的喝道:“我给你一次重新称呼的机会,不然休怪我青莲剑法无情!” 因为打不得,林泰来只能重新问道:“原来是真州李孝廉当面,你陪这三美来此作甚!” 李季宣这才答道:“听说浒墅关前日扣住了徐家的货船,传言都是与伱林教授有关系! 而范允临这个赘婿在徐家内部压力很大,但他作为地主,近日应酬频繁,实在走不开。 恰好我在留园做客,就自告奋勇,代替范允临前来浒墅关解决事情。” 然后李季宣又指着金陵三美之一的尹青,对林泰来说:“事情都是因为你说尹姬偷渡和逃税而起! 范允临为表示诚意,当然要让尹青前来浒墅关谢罪!” 家风朴实刚健、从小只会做题的王税使不禁睁大了眼睛,怎么个谢罪法?南方人都是这样送礼的? 这尹青可是当今金陵十二钗里的人物! 而林教授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教唆王税使暂扣徐家两艘货船的锅。 便怒问道:“只是两艘货船被暂扣而已,就这样让尹姬与王老盟主失约了?” 李季宣反问道:“如果连生存都遇险了,谁还顾得上其它约会? 浒墅关突然扣住了徐家货船,徐家又如何敢不当回事?” 真不能怪徐家反应过度,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至于另外两美,董茜姬本来就是跟着李季宣的,她姐姐从良嫁给了李季宣为妾室。 所以她本人算是李季宣的半个小姨子,当然李季宣走到哪就跟到哪。 然后年纪最小的杨美也不敢单独去赴老盟主的约,因为她听说了王老盟主最近有点变态。 比如让两个美人从晚上一直叫到凌晨,又比如羞辱性的把白状元赶走。 于是杨美索性打着共进共退名义,跟着两个姐妹一起来了浒墅关。 贵圈真乱!王税使默默旁听了一堆八卦,感慨万分。 此后王税使咳嗽一声,很正直的表态说:“情况没有那么严重,都是林姓临时差役胡作非为! 本官已经免去了林姓书手的差事,徐家实在多虑了!” 李季宣就热情的说:“来都来了,今晚在下做个东道,请王大人赏光。我们李家的楼船已经停在外面了。” 李季宣真不傻,真州位于大江和大运河交叉口,他们李家和虎丘徐家一样也是搞商业的。 同样有大量货物出入苏州府,有机会来浒墅关走动拉关系,何乐而不为? 只有林泰来还在顾全文坛大局,指着三美对李季宣问道:“你就这样不顾王老盟主体面?老盟主想要同时约金陵三美的! 如果你管不了别人,最起码也要把你小姨子董姬送回城,去侍奉老盟主吧!” 潜台词就是,你李季宣别忘了到苏州是干什么来的,难道你不想混复古派宗门了? 嚯!王税使再次暗自惊叹,南方人如此会玩吗?送小姨子上阵? 李季宣很潇洒的笑道:“比起太仓王公,我李季宣更愿意结识面前这位新城王公!” 王税使听得如沐春风,商业互吹道:“久闻真李孝廉乃青莲再生,人称当世李青莲,果不其然!”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总算明白,李季宣这是知道自己争夺“五子”无望了。 所以他就放飞了,也懒得继续舔王世贞老盟主了。 只能说,有钱人就是可以任性。 面对玩高冷完全不给甜头的,说不舔就不舔了!说换人舔就换人舔! 另一个有钱人冯二老爷,就是一直被吊着,所以现在还要继续舔。 林泰来对王税使行了礼,告辞说:“既然王公今晚另有邀约,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决定立刻返回苏州城,看看还有没有挽救局面的机会。 并不是顾及王老盟主面子——老盟主于他林教授何加焉,而是为了不让冯二老爷难做。 李季宣却对林泰来说:“林教授休走!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莫非以为我李青莲乃是小鸡肚肠之人?” 林泰来一心回城,婉拒道:“在下不过一个布衣书手,不敢和二位老爷同座。” 李季宣却又道:“我李季宣岂是以衣冠识人之辈?冯二尚知对林义士折节下交,我难道还不如冯二? 如今苏州城里已经流传开了,说戚少保如今穷困潦倒,隐匿行踪贩运私盐到了苏州。 而横塘小奉先虽出身江湖,但却侠肝义胆,亲自护送戚少保的盐货,不惜与前来堵截的巡检司弓手厮杀! 此外还写诗为戚少保大鸣不平,同时又写诗讽刺文坛。” 林泰来:“???” 你说的这个横塘小奉先是谁?这个故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王税使更无语,他前几天才见过戚少保,啥时候穷困潦倒到去贩私盐了? 南方人想象力都这么丰富,都这么爱编故事,传八卦的吗? 难怪如今市面上的大部分小说传奇,都是南方人写的! “你回城也没用了。”李季宣作为交际型名士,很懂人情世故,如是对林泰来说。 近期主要任务是低调的林教授内心很苦闷,但辟谣这种事从来就是很难的。 就算到了几百年后,各种媒体已经如此发达了,照样是“辟谣跑断腿”。 今夜他只想喝醉了,把所有烦恼都留给明天。 一边金陵三美,一边是王税使、李孝廉、林教授,人数刚刚够配对的,而且也非常好配对。 逐渐被腐蚀的王税使淳朴本性还在,当着李孝廉的面,对李孝廉的小姨子下不了手。 而李孝廉今晚也不想还面对小姨子,所以李孝廉的小姨子今晚就只能归了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董茜姬,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又不知为何,一诺千金之类的词,总在自己脑中晃来晃去。 算了,不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不就是混圈吗,王税使的面子总要给的。 难道自己还能放弃人生几大铁之一的机会,扔下王税使跑了不成? 如果大家还有月票,就再支持一下,我先吃饭去,吃完继续写。 第88章 同一个夜晚 第88章同一个夜晚 浒墅关岔河,楼船上,夜晚,热闹非凡。 严格来说,这是林泰来第一次“混圈”。 在座的其他两人虽然不是巨星人物,但一个出身新城王家,另一个是有钱名士,也都是从前遥不可及的人物了。 他和冯二老爷这么熟了,都没有一起这样浪过。 穿越以来打拼了这么久,今晚终于上桌了! 所以在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中,林教授小激动之余,不免多喝了几杯。 坐在灯火通明的楼船顶层甲板上,吹着春夜晚风。 醉醺醺的林教授一边看着李季宣的酒疯式剑舞,一边摸着李季宣的小姨子,不禁目眩神迷。 “他不会一剑把自己刺死吧?”林泰来很担心的对董茜姬问道。 对晚明名士的奇葩程度,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董茜姬很淡定的说:“虽为镶金嵌玉的宝剑,但并没有开尖刃。 若不特别用力,根本刺不伤人,他耍剑舞专用而已。” 李季宣提着宝剑踉踉跄跄的走到林泰来面前,说:“听闻林教授勇冠吴中,铁拳金鞭无敌手,不如给我等展示一番才艺?” 林泰来抱着酒樽说:“在下除了诗词文学,毫无才艺可言啊。” 李季宣又说:“还听说过,林教授每每打完了人,就能作诗。” 林泰来拿捏着风流名士的姿势,傲然道:“除了打人之外,还有见到美人时,灵思一样泉涌!” 李季宣指着董茜姬,笑道:“难道我这妾妹,不够美?” 林教授用力把酒樽扔到了河里,轻轻捏着董茜姬,醉眼朦胧的吟道: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李季宣听得眼睛都发直了,大家一样声色犬马放浪形骸,但自己怎么就写不出来这种诗句? 董茜姬尖叫了一声,捂着脸说:“句中美人二字,莫非指的就是奴家?” 林教授吟诗暂时被打断了,但并没有不高兴。 他挑了挑眼,邪魅的对董茜姬说:“看你今晚表现了,不然就是名马二字了!” 十分冷静的王之都叹口气,还是南方人会玩啊。 他除了摸一摸身旁的尹姬,好像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你速速把全诗吟完!”李季宣急不可待的说。 于是林教授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把后面几句都慢慢的吟出来了。 听完后,李季宣似乎很意外,居然愣了片刻。 然后他又变清醒了几分,摇摇晃晃的拄着宝剑坐下,对林泰来叹道: “你这诗胆敢如此直刺王老盟主,是条好汉!” 林泰来:“???” 自己只是剽窃个应景的风流诗句,装个逼而已,关王老盟主何事? 王税使终于能插上话了,问道:“难道伱林泰来就不怕,王老盟主在文坛封杀你? 你本来就是为了避让王老盟主,才躲出城的啊。” 林教授按住了船舷,遥望深夜的水面,又想到躲出城的憋屈。 忽然指着胥门方向,高声道: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打熬诗作!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王之都和李季宣面面相觑,这位铁拳金鞭林教授可能真喝大了。 希望他明天醒了后,还能记得自己吹过的逼,以及勇敢面对彻底狂暴文坛大宗师! 在林泰来所指的方向,苏州城胥门外,胥江太白楼。 比起浒墅关李家楼船上,这里寂寞冷清了许多。 南京刑部右侍郎、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坐在二楼,看着左右空荡荡的席位。 今晚本该是约了金陵三美,以及已经连续蝉联两届“五子”、产生了下一代盟主野心的赵用贤。 他特意又选了太白楼这个地方,就是想告诉世人,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会介意区区谣言,更不会被区区谣言所打倒! 针对金陵三美,他已经设计好了全新的玩法,把一切和绿有关的谣言全部压下去! 不过,一个美人都没来,又算怎么一回事? 月上柳梢头,文坛半步巅峰强者赵用贤沿着楼梯,来到了太白楼二楼。 只需目光轻轻一扫,赵用贤登时就勃然大怒,气势陡然膨胀! 他赵用贤虽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作品,但架不住从张老师身上刷出的声望大,在文坛地位超然,好歹也算是半步宗师级别! 王世贞虽然是自己的大前辈,但在这样重要的谈判场合,竟然一个够档次的女伴都不安排! “王元美!你欺人太甚!”赵用贤指着王老盟主,大喝一声。 王世贞:“.” 当儿子的王士骕连忙出面打圆场:“说出来赵前辈可能不信,金陵三美全部失约了。” 赵用贤长叹一声,从王世贞这种羞辱性的冷遇,看来真已经下决心彻底打压自己了。 拼也拼不过,谈也没法谈了,赵用贤只能挥了挥手说:“罢了罢了,我赵用贤退出文坛,回南京去也! 就算是死了,我赵用贤的魂魄也要在胥门睁大眼睛看着! 已经传承百年的复古派宗门如何分崩离析,文坛霸业如何变成黄粱一梦!” 王世贞:“.” 说罢,连续蝉联了前两届“五子”的赵用贤不肯再多待,毅然的直接下楼走人! 王士骕回头问道:“父亲你看这如何是好?” 王世贞忽而怒道:“赵用贤不讲文德!我一句话还没说,却都让他说完了! 明日若传播热议,怎么凸显我这个文坛盟主!” 王士骕安慰说:“应该没有别的事情,谁能压得住父亲风头?” 一夜无话,王老盟主中午醒来后,心情莫名的不太好。 王士骕总结了今日情报,下午向父亲汇报说: “今日从文圈到市井,最热议的事情是,戚少保穷困潦倒,从浙江贩卖私盐到苏州。 而某人不顾安危仗义护送,传为江湖美谈!” “全是无知小民的胡扯!”王世贞很生气的说:“某人又是谁!” 王士骕答道:“那三个父亲你不让提的字。” 王世贞不理解:“为什么还能议论他?” 王士骕掌握的情报很详细:“他给戚少保写了一首诗,听者都心有共鸣。 然后他又写了一首诗,金粉东南十五州,团扇才人踞上游什么的。 别人都议论说,这首诗是他感慨完戚少保后,又同时写出讽刺父亲你的!” 王世贞一时也没明白,“为何就是讥我?” 王士骕回答说:“有很多人说,这首诗本身就有咏诗怀古之意,所以自然是暗讽复古派。” 王世贞大怒道:“全都是虚假流言,荒谬之极!” 那首破诗他有所耳闻,是某人之前早就发表过的,根本就不是新写的。 怎么这时候又被翻出来,然后还和戚少保的事情拼凑在一起了,谁这么有想象力? 绝对有一股妖风邪气,以这等手段来煽动人心,反自己和复古派! 另一个门客匆匆走进了书房,拿着一张文稿说:“王公!那某人又出新诗了,外面都传遍了,斗胆请王公必须要看!” 王世贞展开文稿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文坛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王士骕在旁边偷眼看了一下,也惊呆了。 劫数东南,文坛风雨?这是说本次文坛大会是作孽? 义士纷纷说帝秦?这是讽刺文人投靠父亲的情况,把文坛盟主比喻成帝秦? 王老盟主捂着胸口闭目片刻,平息了心情后,才咬牙道: “此乃乱民贼子,文坛之敌也!” 求月票啊!现在榜单名次对新书太珍贵了,书友们不要放弃!! 第89章 三日之期已到! 第89章三日之期已到! 王老盟主批判定性后,心里强行把那个名字暂时按下去,又问道:“今日第二热议的事情事什么?” 只要能干掉第一,第二不就是第一了? 王士骕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父亲要问,他又不好不说,只能答道: “第二热议的是,花榜第十一孙怜怜受某人感召,仗义疏财扶危解难,散尽家财出高价五百两,购买了戚少保的万斤盐货。” 王世贞不屑的说:“都是无知愚民!戚少保怎么可能稀罕那五百两!” 王士骕解释说:“但很多人目击,戚少保真的当场答应并收钱了,不然也不会成为热议。” 王世贞:“.” 王士骕便又转移话题道:“以我看来,戚少保心里对朝廷的凉薄多少还是有点怨气,所以借机发泄一下。” 王老盟主此时没关心戚少保是不是有怨气,只面无表情的问:“第三热议呢?” 王士骕无奈的继续汇报:“第三热议的是,某人楼船夜宴,一手调戏金陵三美,一手写诗喷文坛大会,就是刚才那首诗。” 不过王士骕紧接着又说:“第四热议就是父亲和赵用贤太白楼决裂,期间过于无情,连陪酒名妓都不给安排。”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的拍案道:“第四又有什么意义!” 王老盟主有时候并不介意被人批评,但只是第四名就很介意了! 作为父亲最亲密的助手,王士骕积极的献计献策提醒说: “现在世人都知道某人不但会打人,还会写诗了,这个势头很不好。 而且似乎还真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推动某人上热议,这点必须要追查! 不然任由这些人肆意纵横,复古派的文坛大业永无宁日!” 王老盟主称霸文坛三十年,一生征伐无数,不知镇压了多少逆贼。 重新稳住了心神后,他很霸气的说:“会写几句诗又怎样,那也是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然后又吩咐说:“至于背后究竟是何人在阴谋操持舆情,你负责追查到底! 一定要在文坛大会期间,将这撮文坛逆贼揪出来,然后发动宗门士人口诛笔伐之!” “是!”王士骕立刻答应,行动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此时又有仆役来向王世贞禀报说:“松江冯家二老爷遣人来问,老爷是否有意出席他的雅集,也好提前奉上请帖。” 王士骕本以为父亲不会答应,正想着替父亲回绝了,但却听到父亲说: “去,为何不去!也该公开亮相一次了,省得别人都忘了我王元美!” 自从来到苏州城,王老盟主的交际活动一直都是以私下个别谈话为主,并没有公开参加过雅集文会。 大家都猜测,老盟主可能等到私底下酝酿成熟了,才会亲自召开一次盛大主会,公布新五子成员。 冯时可本来也就是例行公事的礼节性询问一下,但没想到老盟主居然肯出席自家雅集。 这个意外让冯二老爷有点猝不及防,如果老盟主来了,那林教授又该怎么安排? 听说老盟主私底下已经开了口,将林教授定性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了。 这可如何是好? 几乎在同时,引发了很多人烦恼的林泰来在楼船上悠悠醒来。 昨日第一次上桌,有点太兴奋了,几乎通宵达旦,凌晨才睡下。 如今再睁开眼,时间就是下午快到傍晚了。 回首昨夜,品味人生,如梦亦如幻,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此后林教授到楼船底层叫起张家兄弟,然后摇摇晃晃的下了楼船,重新回到了陆地上,心里才又稍微踏实点了。 再想起昨晚那些中二的诗词和话,竟然有点小羞耻。 自己还是个底层年轻人,一切事业都才刚起步。 不能因为一夜纸醉金迷,就沉迷于此不能自拔,误以为自己同样已经是人上人了。 站在岸边,林泰来打了个哈欠,突然冷不丁在李家楼船旁边,又看到了一艘眼熟的花舫。 孙怜怜的妖媚脸庞出现在花舫窗口,正对着自己招手。 林泰来很奇怪的问道:“昨天不是放你提前回城了吗?怎得又过来了?” 孙怜怜趴在窗口,做了个俯首的姿势,捏着嗓子答道: “三日之期已到,恭迎教授回归!苏州城名马和美人翘首以待!” 林泰来:“.” 名马和美人,这么快就传开了吗?自己又又写出第二篇爆款了? 不得不说,这些能登榜的名妓们,只要对你用心起来,一个比一个会玩! 上了去苏州城的花舫后,林教授一边喝着荷叶粥,一边问道: “伱昨天回了一次城里?那边应该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吧?” 孙怜怜答道:“奴家来接你之前,听说了一件事,王老盟主将你斥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林教授疑惑不解:“我又怎么惹到他了?他老人家的更年期早过了吧?” 相处几天,孙怜怜也发现了林教授脑回路十分清奇,忍不住问道: “老盟主如此对你定性,无异于是动了封杀你的念头,你难道就不担心?” 林泰来淡定的说:“给我定性再坏也不要紧,想坏事变好事还不简单?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等我回城后,随便弄几下,定性就能反转了。” 孙怜怜闪烁着大眼睛,提炼出了精华字眼:“翻云覆雨?云雨?弄几下?” 林教授:“.” 于是为戚少保扶危解难的二人,忠义无双小奉先和仗义疏财风尘女,联袂回到了苏州城。 林泰来目前的临时住处,还是在上塘街校书公所的侧院客房。 傍晚时分,当他走进校书公所大门时,就看到了徐总管一张臭脸。 “范允临把赔偿你的房契送到这里了,你收下,然后速速搬走。”徐总管不耐烦的说。 林泰来赶紧将房契接了过来,细细欣赏了一番。 经过努力打拼和艰苦奋斗,足足用了长达一个月时间,终于在苏州城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产,还是在南濠街繁华市区的! 过程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林教授只想告诉世人,只要努力就一定就有回报! 收好了房契后,林泰来又对徐总管问道:“你为何脸色如此难看?莫非不为我感到高兴,还是对我依依不舍?” 愤怒使人失去理智,徐总管一时间忘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对林教授指责说: “江湖人称你小奉先,张幼于喊你今布,果然是没错的,简直就是吃里扒外! 难道我们苏州的花榜美人不行,就看你一直和南京来的女人鬼混! 带起来的热议,绝大多数都是南京那边来的女人!昨晚又是金陵三美!” 林泰来不满的说:“如果你把白状元免费放到我这里,保管带飞!” “想都别想!”徐总管现在的心态就是防火防盗防教授,直接一口拒绝了。 然后又反打说:“你还能记得,你是苏州校书公所的文学教授么? 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校书公所么?今布小奉先!” 林教授顾左右而言它,“什么小奉先,什么今布,你这是偏见,绝对是偏见。” 徐总管嗤声道:“冯二老爷要引领你加入文坛,结果现在里外不是人; 戚少保要传你武功枪法,结果沦落到贩卖私盐的地步。 你还说你不是今布小奉先?” 林泰来发现,自己竟然连徐总管都说不过了,女人确实影响了他的机敏程度。 他便扭头回到借住的侧院,对着张家兄弟和留守的四大金刚叫道: “搬家,明天就搬家!在这里寄人篱下,还被当贼一样防着,实在太受气了!” 早起先写一章热热身,感觉今天能整不少啊,只请大家把剩余月票都留下啊!!眼看着从五六十掉到一百名外了! 第90章 新地方新气象 第90章新地方新气象 对于搬家这件事,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很兴奋,这意味着创业艰难开始有收获了。 他们跟着林教授漂泊半城,居无定所,终于能有个稳定落脚地方了。 及到次日,众人早早起来,收拾了行李后,一起出发。 刚出了校书公所大门,就看到五彩斑斓的鬼面老人张幼于站在巷道中间,挡住了去路。 林教授这才记起,自己曾经一诺千金,答应过将董茜姬弄来给张幼于当女伴。 在张幼于身后,还有些随从打着布招子。 除了“卖诗”、“卖酒”、“卖痴”等老布招,今天又多了一个新的,上面写道“张幼于被绿”。 林教授感到辣眼睛,故作糊涂的问道:“老先生这是干什么!” 张幼于生无可恋的答道:“金陵美人董茜姬是我这个苏州第一名士最后的尊严。” 林泰来经过一夜休息,已经恢复了机敏,他指着“被绿”布招子,随口倒打一耙说: “老先生你这样招摇过市,就不嫌害臊么!” 张幼于冷哼道:“我都不嫌害臊,你还怕害臊?” 林泰来无言以对,干脆绕着走了。 而张幼于也不撤退,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房契上注明了地址在南濠街某支巷,林泰来就按着地址寻过去。 到了巷口一看,指着位于巷口附近、但门面朝南濠街的五龙茶室,对手下们笑道:“这不是巧了吗!” 四大金刚一起笑道:“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左邻右舍了!” 掌柜双手插袖,蹲在五龙茶室的门外。 林教授走了过去,问候道:“掌柜的你不在柜台,跑到门外作甚?生意不做了?” 张家兄弟瞧了瞧里面,也疑惑的说:“里头客人挺多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 掌柜的头也不抬,闷声道:“那说书的正要找伱们,你们自己去看吧!” 进了茶舍,只见里面满坑满谷的坐满了人,都在围着高长江说话。 表面看起来客满为患,但再细看,“客人”却大都是“游侠”少年。 背地里被百姓称为游手棍徒,当面却称为好汉的那种人。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林坐馆来了”,顿时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还有几个反应快的,朝着林教授冲了过来,然后纳头便拜! 林泰来总算明白,掌柜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 又将高长江扯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高长江苦笑道:“坐馆这几日义薄云天,名震姑苏,慕名来投的各路好汉自然就多了。” 看着一干手下期待的眼神,林坐馆就吩咐道:“让他们散了,明日堂口招新!” 接下来许多事情确实也需要人手,仅靠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已经撑不起来了。 然后又定了规模:“这边暂时先招三十五人,你们七人都是头领级别,每人名下分配五个伙计!” 如今鱼市那边预期收入打底,这边招三十五个人也养得起了,当然试用期也是少不了的! 随后安乐堂一都分堂骨干又一起走进支巷,来到房契注明的房产所在处。 却见这是一处三进的大宅院,之所以说大宅院,是因为院落面积很大,房屋数目也不少。 这里以前是一家商号,如今看起来还挺适合当堂口使用。 前院还摆了些石锁之类的道具,健身器材都不用另外置备了。 看完布局,林教授当即决定,前院给四大金刚居住,中院给张家兄弟居住,而后院自己独自使用。 前堂当作议事正堂,前堂侧厅给高长江充当办事房。 中间穿堂左右两侧厅,一个作为坐馆会客室,另一个作为坐馆书房。 四大金刚和张家兄弟各自有单间,新招的伙计都住大通铺。 这些都是上一家商号留下的现成格局,不用大动土木,打扫了卫生就可以拎包入住。 唯一可能需要动工的,就是需另开一个小门和甬道,方便后院单独出入。 万一将来有女人过夜,进出比较方便。 里里外外的视察过一圈后,林坐馆很满意。 当然,这里作为公用堂口虽然很合适,但对他个人而言依然是权宜之计。 将来有钱了,肯定要另外置办住宅,表面上做好切割才是长久之计。 如果更有钱了,说不得也要附庸风雅弄个园林玩玩。 想到园林,就又想到了张幼于。 先前张幼于还说过,可以让自己只用八十两,就能得到一处有文化底蕴的园林。 张家兄弟提议道:“巷口五龙茶室也没什么生意,不如请他们伙计来帮忙洒扫房屋。” 反正林教授自己是不可能动手打扫的,点头道:“这个可以!” 于是又往外面走,却见大门外又聚集了一群人,大都是从茶舍那边过来的“游侠”少年,很是向往的看着门里。 而阴魂不散的张幼于老先生也在门外,并在墙壁上写了几行字。 林泰来好奇的凑过去,却见写的是: “铁拳金鞭林教授, 忠义无双小奉先! 坐馆门下三千客, 今布城南五尺天!” 张幼于神态挑衅,得意的看着林泰来。 他就明晃晃的在堂口大门写顺口溜进行骑脸嘲讽了,你林泰来又能怎么样? 忠义无双、三千客、五尺天,句句是反讽艺术! 林泰来无语,只能点评说:“还挺押韵的。” “好!”门外有意加入堂口的人群听人读了几遍后,忽然欢呼雷动。 有人叫道:“写得太刁拽了!不愧是幼于老先生!” 还有人叫道:“莫非幼于老先生也要加入堂口?” 张幼于:“???” 难道自己和现在的年轻人之间,已经有代沟了? 林泰来叹道:“老先生真要吃饱了撑着,啊不,真要有兴致,就帮着我们正堂题个匾额。” “写什么?绿遍天涯?”张幼于犹自愤愤。 林泰来说:“就写三个字,国计厅!” 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学识很强,当即诧异道:“你还能有这个文化水平,想到这个词?” 国计,国家财富也!隐隐切合税务的意思,太适合这种堂口了。 林泰来答道:“我去浒墅关关署时,看到正堂上匾额是国计堂,所以就顺手抄来的!” 张幼于:“.” 踏马的,为什么今天这口气死活出不来! 他这个苏州第一名士,火气很大啊! 林教授已经开始思考其他事情了,堂口的杂事也就这样了,自己还是要专注于文坛。 他便又看向了高长江,养兵十日,用于一时,下面就要看高长江的专业素质了。 上吧,高炮灰高先生!勇敢的冲向王老盟主战斗吧! 随写随发,我今天还要写多少,才能留住月票啊。 第91章 他还是个孩子! 第91章他还是个孩子! 林泰来让别人去打扫卫生,自己带着高长江来到巷口的五龙茶室,进行单独谈话。 在这没有伙计的茶舍,高长江只能自己动手,给林坐馆倒茶。 “阿高啊,你跟着我多久了?”林坐馆淡淡的问。 高长江心头一动,坐馆突然问这么一句,莫不是要提前结束试用期,然后转正了? 连忙答道:“已经半个月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太情愿,但现在思想观念已经渐渐发生了转变。 原先虽说带着“先生”两字,但实际上还是服务业,对人都要点头哈腰的。 如今目睹了堂口的光明前景,坐馆的强大实力,而且即将配备小弟,当然知道怎么选。 林坐馆点点头:“也该让你负责一些具体的事了!” 高长江顿时充满了期待,这是准备让自己负责策划下一步攻势呢,还是让自己负责制定一都北六图的收税计划? 以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军师先生了,而不是一个说书的! 林坐馆对高长江的工作积极性很满意,用鼓励的语气说: “是这样,我计划在近期开设一个文化大讲坛,就由你来做主讲,地方还在茶舍。” 高长江:“.” 什么大讲坛,本质上不还是说书吗! 他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整心态,才让自己从说书人切换到社团人! 结果到最后,负责的事情还是说书! 林泰来提笔写了一行字,对高长江说:“这是第一讲的题目。” 高长江生无可恋的看去,只见上面写的是:“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真实身份是王弇州公的十条旁证!” 卧槽!高长江直接爆粗口了,心里更生无可恋了。 这是本什么书,他很有耳闻,听说书里简直不堪入目难以启齿! 他一个社会底层说书人,公开论证天下文坛盟主是一本流行小黄书的作者,要不要这么刺激? “没有伱想得那么严重。”林坐馆安抚说:“王老盟主巅峰已过了,统治力不复当年了,不用怕他。” 但王老盟主称霸文坛三十年的威名太盛了,高长江祈求问道: “后面还有几讲啊?能不能讲点别的内容?” 这些事别人确实也也不懂,林泰来只能很耐心的详细说: “后面讲坛内容要看情况进行调整,有很多选择。 比如兰陵笑笑生真实身份是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的几条旁证; 是山阴名士徐文长的几条旁证,是宁波名门屠隆的几条旁证。” 高长江:“.” 坐馆你难道想把所有文坛名人都一网打尽,每人都扣上一个金瓶梅疑似作者的帽子? 他高长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安排这种凭空污人的工作! 确定他讲完这个系列,还能存活下来,不被人打死? 高长江便苦苦哀求说:“咱们这文化大讲坛,能换个主题吗? 不能只逮着金瓶梅一个主题,没完没了的讲啊。” 林坐馆就稍微透漏了几句:“别的题目不是没有,一样可以吸引读书人。 比如说,王弇州内定的下一代盟主接班人大揭秘! 又比如说,浙江大佬屠隆作为王弇州的盟友,这次不来参会,疑似抛弃复古派! 但第一个题目,必须是金瓶梅和王弇州!” 高长江理解不了林泰来的思路:“坐馆到底想做什么?”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想做的就是和王老盟主开战,正所谓以战促和,逼他接受城下之盟! 至于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了,其他不用管!” 高长江心里发苦,继续恳求说:“我觉得我还年轻,能拿得动刀去斩人,请坐馆给我一个去一线的机会!” 林泰来训诫说:“你不要轻视大讲坛这份工作! 舆论阵地极为重要,你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我这次进军文坛能否成功,有一半的责任在你身上!” 高长江抱着头,唉声叹气。 此时突然旁边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金瓶梅为什么有那么多作者?” 林坐馆头也不回的随口道:“这才列了几个?这书的疑似作者多了,还有什么冯梦龙呢。” 那稚嫩的声音突然尖利了几分,气愤的说:“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林坐馆诧异的往后看,却见在柜台边上站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恶狠狠望着自己。 林泰来皱眉望向茶舍掌柜,这什么情况? 是他林坐馆最近待人太和善了,还是最近打人打得少了? 连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竟然都敢挑衅自己的威严! 那掌柜连连对林泰来作揖求饶:“这是我兄长家的侄儿,就叫冯梦龙! 坐馆莫开小孩子的玩笑了!他才十一二岁,怎么可能是金瓶梅作者!” 林泰来:“.” 这实在太苏州了,随便走两步,就能撞上个历史名人。 好像在历史上,冯梦龙就是从小喜欢往茶舍酒楼里钻,所以才掌握了丰富的市井文化素养。 想到这里,林坐馆心里一个“卧槽”! 不会几百年后,自己也会被写进三言二拍之类的小说里,并被安排黄段子吧? 回过神来后,林坐馆对十一二岁的冯梦龙喝道:“说!你是不是看过金瓶梅? 不然你怎么会认为,说你是作者就是污你清白?” 小冯梦龙脸色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泰来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你果然看过!啧啧,这么点年纪,就看那种书!” 小冯梦龙都被说的要哭了,掌柜又来讨饶:“坐馆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林泰来本来想着逗两句就完了,但忽然又想起,这冯梦龙虽然后来科举很扑街,但在少年时貌似也挺天才的。 非常神奇的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堪比网文主角。 按这个岁数掐指一算,林泰来顿时有了新发现。 难道冯梦龙也会参加这波县试府试,和自己是同一届? 有天才一起考试好啊,可以找机会进行借鉴了。 更省心的直接交换试卷,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要肯用心,一切皆有可能! “请上座!倒茶!”林泰来突然热情起来,招呼着小冯梦龙,“今晚我做个东道,去找个美人家里,一起喝酒耍子!” “啊,这”小冯梦龙不知该怎么回复。但有点心动,有点想去勾栏听曲。 掌柜的连忙上来阻拦:“这不好,这不好!” 林坐馆豪气的说:“不必客气!都是未来的同案,以及县学同窗!” “他还是个孩子!”茶舍掌柜又一次嚎叫。 你林坐馆听不懂人话吗,你林坐馆还是人吗! 林泰来冷哼一声,是孩子又怎样?只要能提供作弊价值,就不能放过! 便瞪着掌柜问道:“你这是看不起我林某人,还是不给我林某人面子?” 忽然这时候,有人在门外叫道:“林教授在否?我们冯家二老爷请你过去说话!” 林坐馆只能无奈的放过了小冯梦龙,自言自语道: “明明这时候保持距离并装糊涂是最好的,到时我自行打入雅集就行了,现在却非要逼着我直接去忽悠。” 望着匆匆离去的林坐馆背影,小冯梦龙忽然预感,自己的一生可能都甩不掉这个巨大的阴影了。 关在家里几天不出门的码字,整个人都懵了,先睡了。求一下最后的而双倍月票。 第92章 文学之道 第92章文学之道 冯时可最近正住在求志园别墅里,因为他借了求志园地方操办雅集,住这里方便。 姑苏城北边有两座城门,分别是平门和齐门,求志园就在城里平门和齐门之间。 林泰来带着张家两兄弟,从胥门进城,一直走到求志园别墅时,天色都已经是傍晚了。 又进屋见了面,便听到冯二老爷唉声叹气说:“我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泰来没有接话,先试探了一句:“莫非冯二老爷觉得,这事怪我?” 冯时可摇了摇头,很公道的说:“虽然事已至此,但也不能说是你做错了什么。” 于是林教授可以确定,冯二老爷确实是可交之人,不是首鼠两端的性格。 换成趋炎附势的一般人,这时候只怕早就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自己不该抢老盟主风头了,并把责任都归罪于自己。 在路上时,冯家仆役已经告知了一些情况,林教授心里有数,笑嘻嘻的说:“虽然在下做了一些事情,但真不用谢了!” 冯时可顿时气得牙疼:“无论如何,是你惹出了麻烦,我还需要反过来谢你?” 林泰来便答道:“冯二老爷伱仔细想想,如果没有我兴风作浪,王老盟主也不会去参加你的雅集吧?” 冯时可:“.” 这个逻辑有点强,驳斥不了! 林泰来也不给冯时可思考机会,紧接着又继续反问道:“所以,到底有什么可发愁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冯时可还以为林泰来这是说反话,“别不当回事,好在哪里了? 王弇州说要来参加我的雅集,明摆着就不想让你出现在雅集上,逼着我放弃你!” 林泰来又开口说:“冯二老爷需要改变一下思路啊。 应该这样想,经过我的努力,你的雅集请到了王老盟主,而我的作品也蹭着王老盟主纷纷出圈了! 你得到了实利,我得到了名声,所以现在的形势有什么不好?反而是一片大好!” 冯时可:“.” 为什么事情还能这样想?他和林泰来两个人,难道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吗? “可是你已经被定性成文坛之敌了!”冯时可强调说。 林泰来却毫不在意的微微点头说:“这是我的荣幸。” 冯二老爷理解不了林泰来的脑回路,又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次雅集怎么办?” 林教授挥了挥手,洒脱的说:“我林泰来人称义薄云天,对朋友讲究一个义气,经常牺牲自己成全朋友,从来不让朋友为难! 既然王老盟主驾到,那么你这个主人家就不用邀请我了!” 林教授的话实在太痛快了,反而让冯时可惊疑不定,“真的?难道不用我引领你进入文坛?” 想起今天还没锻炼,林泰来慢慢活动着手腕以及手臂关节,漫不经心的随口道: “冯二老爷你肯折节下交,不以富贵骄我,所以我必须要给你面子。 但是那位太仓老王在我这里,可没半分面子啊。” 随即林教授继续活动强壮的肩关节,又左右扭了几下脖颈,骨节发出了“咔咔咔”的响声。 同时他还在说着:“原先看在冯二老爷的面子上,我对王世贞只能束手束脚,还要忍受被驱逐出城这种委屈。 但如今王世贞逼着冯二老爷毁约,等于是亲自把冯二老爷的面子搬开了! 那可就怪不得我放开手脚了,正所谓,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所以冯二老爷不用担心,我林泰来自然有我的文学之道!” 听着林教授说着“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再看着林教授袖中露出的肌肉发达的小臂,冯时可突然想到一件事。 听说在前天晚上,林泰来夜宴时,还曾经当众念了个仿造的偈语,其中有几句近似的是: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冯时可登时就大吃一惊,惊恐的说:“你莫不是想靠着铁拳金鞭,直接杀入姑苏驿,夺了盟主鸟位?” 林泰来:“.” 冯时可不放心的问:“你的意图真不是这个?” 林教授很诚恳的说:“在下说的是文学之道,不是具体的文学作品。” 冯时可长叹道:“连你都有文学之道了,那我的文学之道又在哪里?”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冯二老爷放心,关于您的文学之道剧本,我根据您的人设,都帮你写好了。” 冯时可:“???” 他自己内心都想不明白,如何在有钱缺才又不想找枪手的局面下走出文学之道,林泰来这外人就能整明白了? 林泰来彷佛徐徐的展开了历史画卷,对冯时可讲道: “称霸文坛百年的复古派宗门如今腐朽僵化,人才凋零,导致复古派江河日下。 在我林泰来这超强新生力量的冲击下,复古派的霸业更是摇摇欲坠! 又过几年,熬到王老盟主去世后,局面宛如树倒猢狲散,复古派宗门立刻分崩离析,迅速消融! 而宗门最后五子之一冯二老爷你站了出来,但水平有限.啊不,这句划掉。 虽然你对宗门忠贞不二,但你独力难支,无力回天! 虽然你上蹿下跳一辈子,但仍然挡不住公安派、竟陵派、性情派等文坛新生宗门的围攻,对了,都是在我的领导下! 结果你成为百年霸主复古派的悲剧殉葬者,以及最后的余音! 到时候,已经成为文学巨匠的我林泰来会写几首诗专门铭记你。 于是,你不需要才华,就能在文学史上留名了,这个剧本如何?” 冯时可久久无语,心情复杂,神色更复杂,真踏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眼前这个一边打人一边写诗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林泰来还在详细解释:“这个剧本都是根据您的性格和人设编出来的。 三年前张太岳相公去世,你不肯跟随潮流反攻老师张太岳,仍以张太岳学生自居,结果官都做不下去了。 以后复古派宗门崩塌,以您的忠义性格,肯定还要死守复古派不放,这就叫性格决定命运! 我设计这个剧本的理念,就是尽可能让您能做到本色出演.” 冯时可忍不住叫道:“你林泰来就是个魔鬼!今天先滚出我的视野!” 这个极其优秀的剧本,你林泰来完全可以不用提前说出来的啊啊啊! 林泰来叹口气,本来也没想拜访,但你冯二老爷非要请我过来,把事情都挑明了说。 在原本历史上,是钱水冷帮你冯二老爷记了两笔。 在本时空,咱林泰来肯定比钱水冷做得更好,让你冯二老爷这辈子活得更悲壮! 走之前,林教授又说了句:“虽然这次您的雅集不邀请我了,但我可没说我不参加啊。” 新书基数还是不行,月票榜果然掉出100名了,还有残羹剩票吗? 另外我查了半天,冯时可文学史唯一留名,似乎就是钱谦益笔记里写了几句,说王世贞没了后,冯时可和邹迪光坚守复古派,然后就没然后了。 第93章 带艺投师? 第93章带艺投师? 林泰来从求志园别墅出来后,天已经黑了。 此时城门落锁,肯定无法出城,并回胥门外的堂口了。 不过林教授也没想出城,距离雅集只有三天了,今晚必须要抓紧办事。 接下来就要去找张幼于,这个老变态上午跟自己闹过一场后,此时应该已经回家了。 冯二老爷已经不方便邀请自己,而自己为了人设也不能去强迫冯二老爷为难。 所以林教授就琢磨着,去找张幼于试试运气,毕竟雅集场地是他们老张家的物业。 能有机会去雅集,肯定还是要想办法去的,不然平时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老盟主。 这求志园是张幼于大哥张凤翼所建,距离张家本院并不算远。 林泰来打听了几下,就找到了张幼于住处。 本来张家三兄弟共同在一个大宅院里,但张幼于从自己宅院故意另开了一个大门。 进了院门后,就看到廊下站着一个半百老人。 林泰来借着挂起的灯光,打量了半天,才疑惑的说:“初次见面,敢问你是幼于老先生?” 张幼于:“.” 你礼貌吗?不是今早才见过? 林泰来解释说:“老先生不带着乱七八糟的面具,不穿得花花绿绿的衣袍,在下真认不出来了。” 张幼于冷哼一声,道:“你莫非因为白天的题字,对我衔恨在心,想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林泰来露出和善的笑容,轻声说:“小子冒昧前来,只想恳求老先生办一件事。” 张幼于腰杆不知不觉挺直了,捻着胡须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反之亦然,先前我求伱办的事情呢?” 林泰来又道:“要不你先听听在下所求何事?难道老先生就不好奇?” “这倒也是,你先说!”张幼于确实挺好奇的。 林泰来赶紧说:“冯二老爷这个外地人在求志园办雅集,仆役管事大概也都借得你们张家的人吧? 到时候我如果我打上门,劳烦你们张家的仆役管事护院之流假装防不住。 稍微假打几下,就让我一直轻轻松松打进去,直到老盟主面前。” 张幼于愣了愣,你这姓林的怎么总是能有更变态的想法? 你口口声声一定要打入文坛,还真是打入文坛? 你练就的无敌铁拳金鞭,听说还要向戚继光学大枪,难道都是为了文坛准备的? 林泰来问道:“很简单的小事,你看?” “不行!我不会帮言而无信、还连续绿了我两次的人办事!”张幼于一口拒绝。 林泰来便试探着说:“那我到时就真打?你们的人还是防不住啊,结果一样还更遭罪,何苦来哉?” 张幼于:“.” 你这是威胁呢,还是威胁呢? 气不过,张幼于大喝道:“你现在所站的地方是长洲县县境! 信不信我派人去长洲县衙大喝一声,林泰来就在城内长洲县!” 林泰来:“.” 大意了!这老变态虽然疯癫,但真不傻。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在院门说:“二弟有稀客来了么?” 林泰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带着东坡帽的老者,在几名仆役的陪伴下,也走进了院子。 听他说话语气,林泰来就能猜出,这老人必定是张家三兄弟的老大张凤翼了。 对张凤翼不能不正经,林泰来也上前见礼。 张凤翼没理睬弟弟,却好奇的盯着林泰来看了几眼,然后才开口道: “求志园雅集是冯元成操办的,我只是借了地方给他。 所以冯元成才是主人家,你如果想参加雅集,找他才是正理。” 林泰来答道:“王老盟主给冯元成的压力太大,在下不忍心让冯元成难做,就来找幼于老先生碰碰运气。” 张凤翼笑道:“我这幼于二弟,除了卖诗卖文卖酒卖痴卖呆,还有给你卖绿,最多再加一个卖兄,能办得成甚事? 再说求志园是我私人的,又不是幼于二弟的,他也说不上话。” 林教授虽然聪明,但此时也莫名其妙的,你张老大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都是亲近人之间的玩笑话,而他林泰来与张凤翼也没那么熟啊。 张凤翼也没让林泰来迷惑太久,继续说:“到了那天,我可以让你进求志园。 但你进去后,肯定不会干好事,万一让我张家受了点连累,又该怎么办?” 对此林泰来也答不上话,本来他是想着张幼于疯疯癫癫的,就来看看有无机会坑蒙拐骗。 可是遇到了似乎精明的张凤翼,那肯定就别想占便宜了。 也不用林教授回答,张凤翼及时的补充说: “但你如果答应老夫一个条件,老夫就担着干系,放你进园!” 这次就是林泰来好奇了,自己现在除了才能之外的资本近乎零,能给你们张家提供什么交换利益? 张凤翼指着张幼于,郑重的对林泰来说: “我这二弟,至今年已半百,一身才学却没有传承。 我看阁下天赋清奇,与我二弟也算性情契合,不如拜为.” 张幼于和林泰来同时退后了一步,齐声道:“我不干!” 张凤翼皱眉道:“拜个师而已,有这么刁难么?” 张幼于松了口气,嘀咕说:“还以为是拜义父,要妨死我也。” 林泰来瞠目结舌,你们老张家都这么精神病人思路广吗?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去拜师? 最近是什么日子,无论文的武的,都想传授自己“绝学”? 但在吃惊之余,林教授又有点沾沾自喜。 毕竟这是文坛第一次有人认可了自己的天赋,想要接纳自己为学生啊。 忽而又听到张凤翼详细说:“我这二弟精通易经,听说你想混文坛,那总要学一门经吧?拜我二弟做个经师如何?” 对于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而言,四书是必修,五经是选修一门作为自己本经, 乡试及以上考试都要考到五经之一了,所以才有诗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 “为什么是我?”林泰来忍不住就问道。 张凤翼叹口气,答道:“我这风烛残年也不知还剩几天,怕以后这奇言异行的二弟被人打死啊。 听闻阁下铁拳金鞭无敌手,手下好汉成群,想必能护得我二弟周全。 望阁下拜师之后,多多看顾我二弟,使他余生无虑也!” 林泰来:“.” 所以说了半天,还是相中了自己的武力?这算不算带艺投师? 而且这张家老大爷也太神了,预感如此准确! 历史上的张幼于老变态,还真是莫名其妙被人斩死的。 于是林泰来不怀好意的看向张幼于,开口道: “今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师,公若不弃” 张幼于迅速闪身躲到另一边,猛然挥了挥袖子,叫道:“换词!休想妨我!” 然后又很挑剔的说:“而且要等你中了秀才再正式拜!之前老夫都不承认!” 林泰来就看向张凤翼,是你二弟现在不承认,那就不怪我了。 张凤翼却正色对林泰来说:“老夫对二弟亏欠终身,若无当年考试之事,二弟也不至于变成如此。 无论如何,还望阁下多多看顾二弟,老夫在此承情了。” 林泰来无所谓,反正就是先想法子考个秀才吧! 张幼于好歹是苏州城本土一线名士,从文坛角度来看,有机会拜个师不寒碜。 比如穿越到金庸世界,新手期就有机会拜周伯通为师,谁会嫌弃? 再说就他林泰来目前这社团坐馆身份,其他哪个名士愿意收自己当弟子啊。 张凤翼还想留林泰来喝酒,但林泰来今晚非常忙,还有一家至关重要的“客户”需要走动,就婉拒告辞了。 “在下对城中人生地不熟,老先生可否指点,去申府怎么走?申首辅那个申府。”林泰来临走前对张凤翼问道。 旁边张幼于是知道林教授和申家那点小恩怨的,又大惊道: “你真想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千万使不得啊,主要是你不该向我们问路,平白多了两个证人!” 张凤翼老爷很欣慰,疯疯癫癫的二弟竟然也知道关心人了,这门师生大有希望啊。 当晚,从太湖观光完毕回到苏州城的戚少保,慢慢的走进了南濠街五龙茶室。 对守在这里的高长江问道:“你们坐馆在哪里?” 高长江恭敬的答道:“他进城拜访别人去了,今晚大概出不来,但明日上午肯定回新堂口。” 戚少保疑惑的说:“新堂口?” 高长江又答道:“就在旁边支巷里,明天还要招新。” 戚少保便吩咐说:“招新靠你们几个手下就行了,你们坐馆明日开始学枪!” 高长江偷偷察言观色,忍不住就问道:“比起上次见面,老人家您心情似乎很不错?” 其实戚少保刚才回城时,听到消息时,也挺懵逼的。 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左都督少保,还有几个儿子都恩荫了官位,怎么就“穷困潦倒”了。 前几天因为怜悯之心,出面替那几个浙江老兵顶罪,等于是用自己身份消罪。 怎么在市井传言里,就成了自己十分穷困潦倒,乃至于为了区区百来两利润,就甘心从浙江贩运私盐到苏州? 其后戚少保又觉得,这传言挺有趣的。 因为在这荒谬的流言里,真正被黑出翔的其实是朝廷,反映出来的又是民心。 所以戚少保一直抑郁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第94章 林教授学枪 第94章林教授学枪 次日清晨,林坐馆和张家兄弟还有没回来。 军师高长江和留守的四大金刚按照计划,在堂口开始招新,此时从大门到前院已经来了不少人。 好为人师的戚少保也过来了,看到高长江正在亲自挑人,有点不明白,问道:“你这个说书先生也需要打手?” 高长江想起马上要开说的“文化大讲坛”,不禁苦从心来。 说书先生怎么就不需要打手了?没几个打手在旁边保护,他还真不敢上去讲。 就像是坐馆经常说的,没有武力怎么混文坛? 戚少保闲着无聊,又看了一会儿,见安乐堂一都分堂招新的标准是:“识几个字、有父母或家室、本地人、健壮。” 四个条件都具备的,最优先招纳;具备三个条件的,其次优先;具备两个条件的,作为备选。 于是戚少保更稀奇了,又问道:“你们坐馆到底想招社团打手,还是招商号伙计?” 高长江答道:“坐馆说了,在繁华城市开堂口,要优先招纳醒目懂分寸的人,不能招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和二愣子。” 戚少保笑道:“看来你们坐馆想图个稳妥长久之计。” 不过有些社团机密高长江没说,其实敢玩命的光棍狠角色也不是不招,但都放到横塘鱼市去了. 高长江挑好了直属小弟,连忙把戚少保请到中院穿堂的会客厅说话。 又打发新招的小弟去烧水后,高长江对戚少保问道:“老人家来的也真早。” 戚少保叹道:“如今局面如此,流言纷纷,我在苏州城不宜久待,自然要抓紧这几天时间。” 然后又想起什么,“我看伱们地方也不小,今日我搬到这里住。” 高长江有点懵,试探着问:“听说您住在姑苏驿,那边不好么?” 戚少保长叹道:“闹出了令人难堪的流言,哪还有脸面继续寄住在别人那里啊。” 先前他和王世贞一起来的,也跟着王世贞一起住在姑苏驿。 如今自己都被拿来做对比,黑王世贞“团扇才人踞上游”了,哪还有脸继续住在姑苏驿。 高长江想了想,这处堂口里,也只有预留给林坐馆的内院也就是后院,还有不少房屋了,而且也清静。 但高长江不能擅自做主,只能说:“等坐馆回来,再请老人家搬进来。” 正在此时,忽然从穿堂外传来了林坐馆的声音。 “高军师在里面么!快安排人把后院再打扫出几间! 我昨晚在城里偶遇了花榜十一的孙美人,为游春方便,她想到城门外住几天!” 然后林坐馆大踏步走了进来,忽然看到戚少保,不免很意外:“老英雄也在这里?” 大门和前院的四大金刚不清楚戚少保具体身份,所以看到林坐馆回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高长江连忙禀报:“老英雄说要过来住几日,与坐馆教练枪法!” “啊这?”林坐馆有点迟疑。 戚少保拍案道:“少年!女人只会影响你拔枪的速度!” 林泰来还想挣扎一下:“这么急?” 戚少保答话说:“如今苏州城人人都知道,你林教授义薄云天忠义无双! 如果老夫没点表示,岂不显得我秉性凉薄? 但如今老夫的人设是穷困潦倒,身无长物,所以只能传你绝学为报了! 这门唐氏六合枪法,你不学也得学!” 林泰来:“.” 也不知道是受谁影响的,这民族英雄也越来越不正经了。 于是没奈何,林泰来只能从今天开始,跟着戚少保学起枪法。 幸亏大部分布局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求志园雅集之前的这两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 上午还有点时间,林教授挺着四米长的大枪,站在后院,听着戚少保开始讲授。 戚少保首先开宗明义的说:“我这门唐氏六合枪法源流自宋代杨家枪。 说起枪法,不可不提宋代。当时宋人所着的《武经总要》里,记载了十八种形制各异的枪。” 林泰来嘀咕了一声:“差生文具多。” 戚少保:“.” 讲的太心累,直接动手吧。 正常的大枪大概三到五米长,都是木制枪杆,只有枪头和枪鐏是铁制的。 林泰来随手挥舞了几下长枪,叫道:“太轻!太轻了!可有更重些的兵器?” 戚少保怒道:“别以为老夫不读书,没看过西游记! 去年离世的兴化李文定阁老,曾经赠我全本!” 林泰来很无辜的说:“真的轻。” 戚少保无语,如果把整杆长枪都用铁制造,那重量差不多能达到几十斤了,一般人能用? 别看话本小说里,猛将武器八十斤起步,上到八百斤封顶。 但其实古往今来,真没几个猛将能用几十斤的长兵器。这里说的几十斤还不是七八十,而是三四十。 随即戚少保又暗叹道,这林泰来若生在古代,必定是身披重甲,手持三十斤方天画戟冲锋陷阵的骁将也。 对了,为什么明明想的是铁枪,但脑中冒出来的画面却是方天画戟? 只是很可惜,以后必定是火器的天下了,个人武力的重要性不如从前。 收起杂念,开始先练几个基本动作。 枪法这东西易上手,拿着大枪戳戳戳,是个男人都会。 但易上手后面就是难精,枪杆是有韧性和弹性的,操作手法和铁鞭这种直来直去的短兵器完全不一样,光抖枪头就是一门学问了。 戚少保也只能花几天时间,传授一些要诀和基本动作。 至于以后,就看林泰来自己愿不愿意勤加练习精进了。 戚少保所思所想,只是让故人绝学不至于失传就好。 首日还算顺利的练完,次日戚少保起了床后,却发现林教授从后院失踪了。 戚少保又来到前院侧厅,找到埋头温习讲坛大纲的高长江,怒问道: “说起那些不勤快的人,好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姓林的才一天就晒网?” 高长江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解释说:“和义堂大嫂约我家坐馆在留园讲数。” 戚少保又喝问道:“这个讲数是正经讲数么!留园这种名园,会让你们这种堂口讲数?” 高长江答道:“这就不是在下所能过问的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看到林泰来垂头丧气的走进了前院。 戚少保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还很早,便讥讽道: “不想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快了啊。 不愧是准备打入文坛的人,有新安文坛领袖汪道昆之风也!” 林泰来长叹道:“并不是快,而是索然无味,暂时不想了。” 听到如此直白的承认,戚少保也惊了,脱口而出道: “什么?才十八就不行了?效法汪道昆尚不够,还想效法文坛盟主王元美?” 林泰来:“.” 你老人家这些话,到底是想黑谁? 林教授没有告诉别人,其实情况是这样的,范娘子派人来通知,说今天在留园有个名媛聚会。 参加的女性都是本地名门望族的仕女,都是真正的名媛,不是花榜啊十二钗啊那种贱女人。 而这个聚会,是她族兄范允临妻子徐媛主办的,所以范娘子有门道,能安排林教授偷偷潜入。 于是林教授就跑过去偷看了,准备挑选一下将来的下手目标。 这种事并不稀奇,很多小说里都写过,某某书生偷窥到某某千金小姐然后心动了。 当时除了林泰来,还有好几个人一并同行,都躲在暗处进行偷窥。 但是看完后,林教授大失所望。 主要是这些正牌名媛长相都一般,打扮也太素不妖艳,顿时兴趣丧失了大半。 想什么女人,还是回家练枪吧! 林教授一边练枪一边还想着,不能怪自己太俗气,主要还是最近深入接触的女子太出彩了。 不是金陵十二钗三美,就是本地花榜前茅,人均八十五分,而且个个情调十足。 姿色最逊色的,也是马湘兰和黄小妹这种八十分档次。 所以胃口被养刁了后,再看正常名媛们,就感到平平无奇了。 也难怪当今既有文化又有美色的名妓被各路名士追捧,成为当红明星一样的人物。 实在是名士们有这个解放天性、追求情趣的精神需求啊! 戚少保见林泰来心不在焉的,忍不住教训说:“娶妻不能只知道看容貌! 要多看是不是兴趣相投,有没有共同语言,最难得的是知己!” 林泰来抖动着大枪,悲凉的说:“普天之下,亿兆生灵,谁能跟我有共同语言? 说什么知己,五百年前不会有,五百年后也不可能再有了!” 戚少保愣了愣,这样的话从十八岁少年人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深沉悲怆。 仿佛是陈子昂登幽州台,吟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说:“所以还不如肤浅点,看女人只看容貌身材就完事了! 这人啊,活得越简单,就越快乐!” 咔嚓!戚少保顿感心境裂开! 然后手腕下意识的颤抖,差点一枪戳进林泰来的脑袋。 休息期间,高长江来汇报招新情况,并说: “新人们都很积极,都想着为堂口做点事,或者搞点活动!” 林泰来随口吩咐道:“第一个任务,上街发传单去!” 高长江:“.” 这个工作跟新人们心里的预期,是不是有点落差? 第95章 出道前奏 第95章出道前奏 没有女色干扰,林教授还能专心学枪,边学边练,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结束今天学习时,林泰来对戚少保问道:“当初老英雄说,只要肯学枪,就赠我一柄神威烈水枪,如今可否与我?” 戚少保问道:“如此着急?你应当不缺兵器。” 林教授很专业的答道:“作为公众人物,要时不时给世人一点新话题。 如今铁拳金鞭已经不新鲜了,而神枪则可以带动一波议论。” 戚少保便答应道:“明日给你拿来!” 林教授有点纳闷,你老人家不是住在这里了吗?还要去哪里拿? 没多想,林泰来又请假说:“在下明日还可学习枪法,但后日真要告个假了。” 戚继光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莫非是因为求志园雅集? 老夫也收到了邀请,但最近流言纷纷,老夫就不打算去了,以免王元美面上不好看。” 关于混入雅集这件事,为了保密,林泰来本不想跟别人说。 但都被戚少保猜到了,而且瞒也瞒不住,林泰来只能点头道:“在下确实正打算去雅集。” 戚继光诧异的说:“伱怎么进去?难道一路打进去? 参加雅集的名流,应该不少有官身之人,你想耍横蛮干纯属胡来。” 林泰来便回答说:“求志园是北城张家的产业,我去找幼于老先生,却被灵墟老先生遇到,并答应安排我混进去。” 灵墟先生是张凤翼的别号,戚少保恍然道:“原来是张伯起帮忙,那就没问题了。 昔年张伯起帮过王元美很大的忙,他父亲墓志铭还是王元美写的,这点事他能担得住。” 林泰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真是无语了。 文人圈的社交关系真是一环套一环,他还以为张凤翼和王世贞不对付呢,没想到还有这么密切的渊源。 但张凤翼还肯让自己混进去给王世贞添堵,只能说贵圈真乱。 最后林泰来说:“还望老英雄不要告诉别人。” 戚少保叹道:“你送给老夫一首足以盖棺论定的诗,看在这诗的份上,老夫就对不住王元美一次了。” 与戚少保分开后,林泰来又来到了前堂侧厅,对高长江问道: “关于第一期文化大讲坛的大纲,温习的如何了?” 高长江苦笑道:“若只说上台开讲,问题不大。” 林泰来又问道:“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高长江难得幽默了一把:“问题就是如何活着下台。” 林泰来宽慰说:“你放心,以那帮读书人的尿性,他们彼此之间就会分裂对立并打起来的,你的安全问题不大。” 正在这时,门子来禀报说,张幼于到访。 林泰来虽然不想见,但也不好拒绝,只能又把张幼于请进了会客厅。 “在后日雅集上,你打算做些什么?”张幼于迫不及待的问道。 在苏州城,张幼于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林泰来能混进雅集的人。 但他这个问题,让林泰来很奇怪。 像这种文人社交场合,当然是各凭手段,各装各的逼,装逼计划都是个人核心机密。 老先生你这样跑过来,直接问别人想怎么装逼,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泰来便答道:“在下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站在众人面前,直斥老盟主以及复古派固步自封、腐朽僵化、才不配位!” 这个回答实在太空泛了,对装逼来说,细节才是关键。 张幼于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你非常擅长制造热议,所以雅集上能否带我一起?” 林泰来推脱道:“老先生已经是苏州城第一名士了,还要这些热议干什么?” “学无止境!”张幼于答道。 林泰来仍然不想接纳张幼于,在他设定的装逼光环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两人正在扯皮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到访了。 花榜第十一孙怜怜出现在堂口,在一群打手的注视下,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后日求志园雅集,林教授去不去?若是要去,可以和奴家做个伴。”孙美人直接问道。 古人云,事不密则失其身。林泰来并没有承认什么,只答道:“我没有接受到邀请。” 孙怜怜略显失望,她不知道林教授这是想隐瞒什么,还是婉拒。 近些日子,孙怜怜和林泰来相处时间很多,逐渐熟悉了。 以她对林教授的了解,林教授怎么可能不去这次雅集凑热闹? 旁边张幼于却像是发现了机会,抢着对孙怜怜说: “这位美人,老夫张幼于也,后日雅集尚无固定女伴,可否与美人结伴而行?” “好啊。”孙怜怜当场答应了。 这让张幼于有点得意,面具后的老脸都激动的有点红了。 当着林泰来的面,抢了林泰来的女人,就是这么兴奋! 难怪林泰来这么喜欢绿别人,这种感觉会上瘾! 不过孙怜怜走的时候,背着张幼于,暗暗对林教授娇俏的眨了眨右眼,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为数日来的默契,林泰来秒懂,不禁以手加额,对张幼于说: “老先生听我一句劝,别找这个孙姬,你把握不住。” 张幼于哈哈笑道:“嫉妒,你这是嫉妒了。” 林泰来迅速写了张纸条,“老先生签个字,证明我劝过你了,一切后果你自负。” 把闲杂人等都送走后,林泰来就能感受到雅集的热度了。 但凡是知道或者能猜到自己打算混入雅集的,竟然都想来找自己“合作”。 这次雅集,本来就是冯时可竭尽全力筹办的。 结果还没开始,就取得了比想象还要大的声量。 王老盟主的突然出席,把雅集的热度一下子带上去了。 毕竟这是王老盟主到苏州城以来,第一次参加公开的雅集文会。 很多人都猜测,这次雅集可能是文坛大会最终结果的“前哨”和风向标。 把这次雅集当成文坛正式出道机会的林泰来,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一边学枪,一边等待了。 林教授举起了大枪,一枪刺向院中的桃树,口中配合着高吟道: “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 这诗句是徐渭徐文长给上阵杀倭寇的朋友写的,但也挺适合他林教授! 雅集算个出道高潮,我再酝酿一下情绪和细节,明天起床开整! 第96章 伏击猎物的猛兽 第96章伏击猎物的猛兽 求志园雅集前日傍晚,林泰来穿着大袖长衫,扛着一杆大枪,整装待发。 大枪全长四米,枪头极其不同寻常,形似短剑,几长达半米。 所以这杆大枪看起来非常雄壮,而且枪头上还挑着个酒葫芦。 戚少保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是要作甚?” 林泰来掷地有声的说:“听说有个叫胡应麟的狂生,被王世贞视为衣钵传人,但他当众羞辱过老英雄! 明日胡应麟将出现在求志园雅集上,伴随王世贞左右,待我替老英雄报了这个仇!” 戚少保:“.” 难怪林泰来急不可待的找自己索要所谓的神威烈水枪,敢情是想当作道具。 文坛传言,前年西湖一次聚会上,汪道昆的弟弟汪道贯,曾经向胡应麟发难。 在场的王世贞、汪道昆两文坛大佬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分解,结果还是戚继光出面打圆场。 但胡应麟不敢回骂汪道贯,反而把打圆场的戚继光辱骂了一顿。 最后气得戚继光当场离去,宴席不欢而散。 这事还被人改编成了剧目,什么“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如此戚少保不禁叹道:“你想去蹭雅集就去蹭,何苦拿我一个穷困潦倒的解职老军做说头?” 林泰来很想问,老人家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穷困潦倒没完了是吧? “其实当时也不完全是传言中那样.”戚少保还想解释几句。 但林教授直接选择了掩耳,绝对不听。 既然传言说胡应麟激情辱骂了伱老人家,那一定就是激情辱骂了! 随即他扛着神威烈水枪挑着酒葫芦,大踏步的向外走了。 为何明日雅集,今日就要出发,都因为张家的求志园在城里。 晚上到凌晨之间,城门会关门落锁的。如果林教授想明日凌晨混进去,今晚就要提前进城。 及到次日,天色才蒙蒙亮,林泰来就扛着大枪,站在了求志园小门外。 有位张家老仆负责接应,但老仆看到林教授手里的大枪,就面有疑色的说:“不可携带兵刃。” 林教授将枪头给老仆看,“未曾开刃,只是个样子,军中做礼器用的! 这是戚少保的神威烈水枪,不是没来头的东西!” 如此林教授才被偷偷带入了园中,并暂时潜伏起来。 清晨时分,雅集主办者冯时可和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一起来到了园林大门,巡视筹备工作以及准备迎宾。 两人边走边聊,张凤翼说:“这次王元美评选新五子,文所你应当能成,毕竟王元美今天都肯来参加你的雅集。” 冯时可答道:“其实凤洲先生今日只是负气而来,并非对我有什么偏私。” 文坛盟主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晚年号弇州山人,所以这几个名词都指的是王老盟主。 张凤翼又暗示说:“有句话要说在前面,这次雅集也许会出现意外之人,我也是碍不过情面,还望文所勿怪也。” 冯时可叹气说:“我就知道,那个人绝不肯忍气吞声隐姓埋名。 但你偷偷放他进来,也不怕凤洲先生埋怨你。” 张凤翼笑道:“没什么关系,所有责任都可以推到幼于身上。” 这意思很简单,谁又好意思和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计较? 冯二老爷大概是个忠厚人,纠结着说:“但是,幼于他.” 张凤翼毫不在意的说:“放心!张家遇到为难事情让幼于背黑锅,又不是头次了!” 冯时可还是很纠结:“但是,幼于他.此时正在站在你身后。” 张凤翼猛然转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鬼面彩袍打了个招呼: “哈哈,二弟最近越发的清减了,走路都悄然无声了。” 张家求志园的面积不算小了,面积差不多相当于四五个标准足球场,在当今园林中算是中大。 园中有一假山,假山上建有亭子,很明显这是最主要贵宾的场所。 在假山下,引水过来造了条小溪环绕山前。 而在小溪上又建了个木桥,作为进出假山的唯一通道。 假山周边,又有几条游廊围绕小湖,可供数十人坐下。 这一片地方,就是今天雅集的主会场了。 林教授暂时藏身在附近竹林里,还有一层藤蔓绿植的掩护,在外面很难被发现踪迹。 打量完了雅集的主会场,林教授很满意,这个地理形势太好了。 只要等主要贵宾走过小桥上了假山,自己就冲出去占据小桥,后面谁也别想走! 清晨露水湿重,林教授有点难受,就暂时走到竹林和藤蔓的外面。 却又看到守在小门的张家老仆又带着两个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等过来后,老仆还对林泰来说:“你们一起在这里藏着。” 林泰来无语,敢情“走私”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其他没资格得到邀请的人,也过来偷偷蹭? 张凤翼这是卖了多少人情出去? 不过这两个新来的人里,有一个认识的,正是小少年版冯梦龙,另一个看模样年纪估计就是冯梦龙他爹了。 林泰来试着招呼了一声:“莫非是冯太医当面?” 据考证,冯梦龙家族是儒医世家,还出过医书,在苏州小有名气,和一些文人有交往。 冯曙正打量面前的雄壮汉子,正寻思这是什么人,闻言也吃了一惊,“你识得我?” 林泰来笑道:“在下与五龙茶室冯掌柜很相熟的,经常去他那里坐坐。 而且与令郎冯梦龙也一见如故非常投契,约定好下个月一起参加县试!” 这么一说,让冯曙感觉还挺亲近。 虽然不明白这巨汉和儿子怎么就一见如故了,但也回应说:“原来也不是外人,你们要一起考试?” 小冯梦龙急道:“我什么时候约定与你一起县试了?” 然后又对父亲说:“他就是铁拳金鞭!不是什么文人!” 林泰来便道:“我与令郎几日不见,有些关于考试心得想单独说几句。” 然后林教授提着小冯梦龙,又钻进了竹林里,低声道: “你也不想让令尊知道,你看过金瓶梅吧?” 小冯梦龙:“.” 林泰来又道:“县试听说要默写四书原文,但我还没有背过。 我会想办法,让咱们位置挨在一起,到时让我抄抄。” 小冯梦龙:“.” 两人说完话后,又回到冯曙身边。 看着惊疑不定的冯梦龙他爹,林教授只说了句:“在下兼着县衙书手。” 于是冯梦龙他爹的态度就恢复了热情。 老江湖都知道,这种角色也许成事不足,但总是坏事有余。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大家一起藏身在竹林中。 这里的都是扑街,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堪称其乐融融,还交流了一下在哪个角落大小解更舒坦。 有的人可以登上假山亭,有的人只能在假山下游廊里。 还有的人只能躲在竹林里远观,更有人连进都进不来,这就是阶层差异。 上午时候,雅集最核心的人群出现了。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缓步越过小桥,上了假山。 本来林泰来觉得,跟一群扑街躲在竹林里挺烦的,但后来发现,这些扑街也有用处。 别看是扑街,见识不少! 如果没有这些扑街在耳边“科普”,自己连参会的大佬都认不全。 天下文坛盟主、复古派后七子之一王世贞! 复古派后七子另一个在世的、来自湖北的文坛名宿吴国伦! 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 新安派大佬汪道昆的弟弟、江湖人称小司马、来自徽州的汪道贯! 文征明的孙子、文家当代掌门文元发! 文元发还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文家科举希望之星、未来状元文震孟! 天才文艺评论家、被王世贞视为衣钵传人、来自浙江的胡应麟! 剩下几个,都是林教授认识或者见过的。 北方文坛代表、江南巡按御史邢侗! 戏曲家、苏州城书画市场操盘手、文征明晚年忘年交、求志园主人张凤翼! 王世贞最钟爱的儿子王士骕! 以及来自松江的狗大户、复古派未来殉道者、最后的复古派门人冯时可 冯梦龙他爹还想和林泰来聊几句,但却见林泰来提着大枪,专注的盯着这些文坛巨星,神情宛如伏击猎物的猛兽。 林教授风雨求志园? 第97章 师出有名 第97章师出有名 此时那些文坛大佬们都已经过桥,上了假山。 林教授突然从竹林里窜了出去,沿着游廊外围,迅速向溪水上的小桥冲过去。 他的举动,引起了游廊里士人们的注意。 看到这雄壮大汉扛着长枪,枪头上还挑着酒葫芦的造型突然出现在文会现场,众人齐齐下意识的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后有人想道,听说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专精戏曲,所以莫非是安排了什么实景演出? 小桥外面,还有一二十个各家仆役长随站着,挡住了闲杂人等打扰贵人的去路。 但这完全挡不住突然杀出的林教授,便如虎入羊群,只消片刻就将人全部驱散了。 周边游廊里众人看得疑惑不已,这实景演出似乎也太逼真了。 厮混在人群里的张幼于老先生,今天主要任务是招待三个松江府文坛后起之秀,唐文献、董其昌和陈继儒。 因为冯二老爷今天顾不上三个同乡晚辈,便委托了张幼于帮忙招待。 见状张幼于笑道:“我方才就预测,必有意外之事出现,你们心服了否?” 就在此时,张幼于今天带来的女伴,苏州城花榜第十一美人孙怜怜忽然尖叫道:“我的林郎!” 然后孙美人直接抛弃了张幼于,提着裙子,在众目睽睽里,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小桥那边。 变故连出,唐文献、董其昌和陈继儒好不容易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但这三人和张幼于不太熟,除了面面相觑,也不好说什么。 旁边其他与张幼于相熟的本地友人纷纷议论: “意外之事?这到底算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 “第三次被绿了吧?不能算意料之外了。” “前两次还想着耳闻为虚,今天可终于眼见为实了。” “今布真乃孽徒也!”张幼于咬牙切齿,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假山亭上那十来个人,此刻也注意到了假山下的变故。 只看到一员骁勇巨汉,手持造型夺目的大枪,气势逼人的站在小桥上,拦断了假山与外面的联系! 众家奴们围在外圈,却无一人敢上前。 主要大家投鼠忌器,害怕逼迫过紧,导致这名凶徒鱼死网破的冲上假山,伤害到主人家。 冯时可和张凤翼对视了一眼,林泰来应该是有分寸的吧?不会真玩命吧? 代替哥哥汪道昆来赴会的汪道贯向来有气魄,当即率先站了起来,大喝道:“山下何人也?” 林教授将大枪指着假山上面,暴喝道:“我乃城右布衣、横胥山人林泰来也!” 就算在场还有不认识林泰来的,这下也知道是此巨汉是什么人了。 王老盟主所定性的“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不曾想,这位苏州城第一好汉竟然真把文坛变武林,直接打上来了,难道这就是文坛之敌的实力? 唯一不解的是,只听说过林教授铁拳金鞭无敌手,为何今日拿的是大枪? 这时候,又看到一个妖艳美人跑到了林教授身边,叫道: “林教授!千万不要辜负戚少保送你的神威烈水枪啊!” 林教授正顾盼自雄,忽然耳边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就泄了气。 孙怜怜还真如同自己猜测的,跑过来来蹭光环了? 这娘们胆子也太大了,也不看看假山上都是谁! 不过听到孙美人的话后,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大枪是这么来的。 假山上喊话的汪道贯顿时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所周知,汪道贯的哥哥汪道昆是戚少保在文坛最好的朋友。 戚继光曾经铸过两把宝剑,一把自用,一把赠给了汪道昆。 每次两人见面,必定拿出宝剑。 汪道贯又喝道:“文坛盛会,岂能容你持械逞凶,还不退下!” 林泰来举着大枪大叫道:“戚少保传我枪法之恩德,我不可不报,不然谈何忠义? 此乃戚少保赠我之神威烈水枪,我今日持枪而来,就是要替戚少保讨个公道!” 汪道贯很想说,如果伱真打算替戚少保讨个公道,请北上去京师找皇帝,在这里喊什么? 随即又听到林教授喊道:“听闻胡元瑞在此,前年此人无故辱骂国之功勋戚少保,我就讨这个公道! 恩怨与旁人无干,只请欺软怕硬、无耻小人胡元瑞出来说话!” 胡应麟骂戚继光这件事才过去两年,流传没那么广,在场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当即在假山外的游廊里,就有人开始简单科普了—— 当时那几个人都喝多了,而胡应麟这个年轻人又有点自负中二。 所以汪道贯看不惯胡应麟,带着情绪,指着胡应麟对王世贞说: “你就打算把诗坛道统传给这么一个玩意?” 胡应麟是这个圈子的新人,不敢回骂汪道贯。 恰好此时戚继光这时候开口打圆场,胡应麟立刻借着酒劲把戚继光骂了一顿。 后来还有人洗地说,胡应麟大才子非常机智,用这招反击汪道贯:我胡某人连戚少保都敢骂,难道还不敢骂你汪道贯? 最后王世贞爱护后辈胡应麟,多方说和摆平了事情,大体上就这么个过程。 但各方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了。 与林教授对话的汪道贯听到提起往事,立刻缩了回去。 原来是点名找胡应麟的,那关他徽州汪道贯屁事! 汪道贯努力憋住不笑,尽量让自己不要像个乐子人。 然后语气很平稳的对王世贞说:“唉,不想竟然是这段往事惹出来的后续,你看如何是好? 山下那厮为了戚少保出气来的,如果不妥善处理,今日这假山之围就不好解啊! 就算能喊来官军扑杀山下那厮,吾辈名声也受损啊!” 王老盟主火气噌噌噌的上涨,什么为戚少保讨公道,扯淡! 这是借口!全都是借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在假山亭上众人里,除了十二岁文震孟和二十岁的王士骕两个蹭爹的之外,三十多岁的胡应麟年纪最小、辈分最低。 他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总不能让前辈们替自己出面吧? 而且本就是中二自负的小暴脾气,哪受得住这种上下一起夹击的阴阳怪气? 尤其是山下的人还说自己是欺软怕硬的无耻小人,更不可忍! 状态真不行,不敢胡乱写砸了高潮,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酝酿下,明天多写点 第98章 都是他逼我的! 第98章都是他逼我的! 在三月春风里。天空中又落下了毛毛细雨,但这种春日的和风细雨并不令人难受。 求志园假山连带假山下的小桥,似乎真的变成了大型实景演出现场。 手持大枪还身穿长衫,造型别致的那位雄壮大汉,气势仿佛千军万马,把敌军死死围困在了山上。 而山上被困一方又肯定要寻求解围脱困,那戏剧性不就来了? 所有来参加雅集,又没能登上假山的士人,也仿佛都变成了坐在边上游廊里的观众。 一时间众人也分不清,今天到底是参加文会,还是来看堂会的。 众人又想着,就是少了点音乐。 此时却又见花榜十一孙美人不知从哪里抄出一件琵琶,然后坐在小桥边,开始演奏起来。 挺着大枪的林教授一脸懵逼,这女人今天的准备也很充足啊? 还好孙十一手中的琵琶曲,充满了武威征伐之意,搭配雄壮的林教授倒也不算太离谱. 张幼于为了缓解被绿的尴尬,引开友人的注意力,便摇头晃脑的大发奇谈怪论: “文坛自古有王道与霸道,王道多有,霸道罕有。 尔等今日可是看着了,林今布此举,乃文坛自古罕有的霸道也!” 有些人忽然觉得,张幼于说的不是没道理。 在文坛扬名,最重要的就是靠大佬提携和帮助扬名。 比如被林教授持枪点名的胡应麟,就是靠着王世贞强力推举,二十几岁就被列入末五子,被誉为近十年老盟主第一忘年交,才得以迅速蹿红名动文坛。 不然真以为随便一个文人,就能骂了戚少保还没事? 如果有本事,直接把一干文坛大佬围困住,逼着大佬们“文学”一下,那效果也是扬名了啊。 只可惜,霸道同样也很吃天赋。 谁能像林教授那样,拥有以一敌百的骁勇,今布岂是浪得虚名? 假山外面的非核心圈层士人还有看热闹的心思,但假山上胡应麟心情就很差了。 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执拗想不开的人,此时就更不爽利了。 骂戚少保确实不算什么光彩事情,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几件做错的事? 今天居然有人跑过来,当众又把事情戳了出来。 胡应麟很想冲下去,与对方仔细计较一番。 但看到大枪挑着酒葫芦这个蕴含杀气的特殊文艺符号后,就收住了脚步,打消了下山的想法。 戚少保不会杀文人,但这个武夫可就不一定了。 文坛的事情,要文斗,不要武斗。 所以胡应麟只站在假山上的台阶口那里,对着下面叫道: “哪里来的无知山野村夫,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敢在此信口雌黄扰乱雅集!” 假山亭中的王老盟主皱了皱眉头,小胡还是太年轻了,这句话只怕又要得罪一大票人了。 这年头很多以隐逸为标榜的布衣山人,都自称山野村夫的! 林泰来虽然是站在假山下,但气势如山岳,仿佛与胡应麟平视,正气凛然的高声答道: “你辱骂戚少保的旧事,都是从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先生那里听来的,多方核实绝无虚言! 近日高先生办了文化大讲坛,经常在茶舍讲述文坛掌故,十分精彩! 听说明天要讲近年爆款小说金瓶梅和王老盟主之间不可不说的掌故,敬迎四方士人去赏光!” 山上山下众人:“.” 这波强行植入的广告,竟然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还好林教授为了大家的观剧体验,没有反复重播广告,迅速开始了正戏: “在下虽然是山野村夫,但若遇到刁难,也敢直接回骂汪道贯! 你胡应麟的父亲官至朱袍,就是所谓的朱毂华裾子,比在下不知高了多少。 但我只问一句,你胡应麟敢骂汪道贯吗?” 胡应麟:“.” 一时间竟然愣了片刻,因为林泰来的回应实在各种角度的刁钻。 这话根本没法回答,何况汪道贯本人还在场。 砰! 胡应麟还没怎么反应,被连带到的汪道贯还在愕然,但王老盟主却率先生气了,直接失态拍案! 在座大都默不作声,只有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不明白,低声向文征明孙子问道:“老盟主何故动怒?” 文元发苦笑几声,只对文震孟答了句:“多看少说,回家再谈。” 懂行的自然懂,不懂的活该在文坛混不开。 林泰来说的“朱毂华裾子”这几个字,是徐渭徐文长前几年写诗骂李攀龙、王世贞的原话。 所以林泰来明着是讽刺胡应麟,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不过这倒是让不少人观感有所改变,原来今布不只是个武夫,用文坛话术吵架也有一手啊。 王世贞看向求志园主人张凤翼,冷声问道:“此贼是怎么进来的?” 是不是因为自己觊觎张凤翼家中藏品,便被张凤翼故意摆了一道? 张凤翼打个哈哈说:“我那二弟张幼于平时疯疯癫癫的,估计是他又失心疯迷了心,把人带进来的。” 王世贞年少就跟随父亲在外宦游,然后又早早中了进士在外做官。 所以早年间,其实王世贞和老家江南文艺圈的关系是很生疏的。 后来王世贞因为各种缘故回到江南时,靠同龄人张凤翼在中间牵线搭桥,才逐渐和江南文艺圈混熟了。 所以王老盟主不可能和张凤翼翻脸,只对张凤翼微微施压说:“劳烦伯起出面解围了!” 张凤翼推不掉,没奈何的站起来,对山下喝道: “林泰来伱总不能一直堵着不放,先说个章程,你想怎么办!” 林教授将大枪插在桥头上,然后答道:“在下今日特为戚少保讨公道而来! 这里有两个条件,那胡元瑞肯答应一个,在下自然就此罢手!” “什么条件?”张凤翼继续问道。 林泰来指着大枪说:“第一个条件,请胡元瑞对着戚少保的神威烈水枪三叩首,就当是赔罪了! 第二个条件,胡元瑞当日是怎么辱骂戚少保的,今日就当众原样骂回汪道贯,以起到纠偏正本的作用! 两个条件,请胡元瑞任选其一!” 胡应麟不假思索的就拒绝道:“休想!” 这两个条件全都是纯粹恶心人的,根本不可能答应! 张凤翼也很不满的说:“这里是文坛雅集,胡元瑞也是浙中名士,怎能跟你一样如此粗鄙不堪!” 林教授不屑的回应说:“什么浙中名士啊,写过什么诗?可有我的诗词好?不服现场比试一番?” 张凤翼也要维护胡应麟的面子,便解释道:“胡元瑞专长是谈文说艺,品评文藻的。” 林泰来当然知道,胡应麟虽然是王世贞的马屁精,但在文艺评论上确实有点东西。 如今胡应麟可能正在写一本文艺评论着作叫《诗薮》,大概几年后完书。 这书里面抛开过度吹捧王世贞的马屁内容不谈,对唐诗评论的影响力一直笼罩到了五百年后。 《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源头,还有什么杜甫《登高》古今七律第一之类的论调,似乎都是胡应麟搞出来的。 但别人的才华不能当自己的饭吃,林教授眼里只有猎物! 盯着胡应麟,林泰来冷笑道:“既然阁下以品评文藻称雄于文坛,可敢评论我的诗词? 就以最近流传的《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为例,如何? 如果能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从这里退走!” 观众们这才感到,此时终于像个文坛大会的样子了,不然还以为是在看杂剧。 自从对话以来,胡应麟一直很憋气,现在终于能用到最擅长的技能了,当即接话道:“有何不敢!” 旁人都替胡应麟捏了一把冷汗,因为林教授明显不安好心。 根据解读,这首诗就是讽刺王老盟主的。 所以内容很敏感,无论怎么点评,都容易里外不是人。 但胡应麟属实艺高人胆大,直接开喷道: “第一,此类感怀诗词最贵含蓄本色,你这首诗太过显露,不符本色。 第二,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这两句简直村陋逼人,毫无诗意,去诗愈远!” 观众不禁点了个赞,可以说,这个评论完美的避开了王老盟主这个雷点。 第一,没有直接评论那些敏感内容,只说诗的格调。 第二,绕开正面讥讽王老盟主的前四句,只抓着林教授用以自嘲的第五、第六句进行针砭。 这样无论如何点评,也只波及林教授了,不至于拖王老盟主下水。 还借助点评诗句,连带着暗讽原作者“村陋逼人”。 林教授心里想道,这胡应麟果然有点东西。 原诗就被自己改了五、六句中的几个不合时宜的字,居然都被他单独拎出来批判了。 可惜,这些还是挖好的大坑,就等着有人跳了。 林教授不慌不忙,在和风细雨中负手而立,风轻云淡的说: “那两句其实我早改过了,只是为了我们文坛的团结与和谐,所以忍耐着没有公布于世啊。” 胡应麟差点气极而笑,谁跟你一个文坛?给你脸了? 他感觉已经扳回了局面,气势占了上风,居高临下的大喝道:“你又能改成什么玩意,说!” 林泰来摆了摆手,有点害怕的说:“算了,还是不要公布了。” 胡应麟叱道:“跳梁小丑!若已经黔驴技穷就滚出雅集!” 林泰来便不紧不慢的说:“其实,改后的句子是,避席畏闻文字狱,着书都为稻粱谋!” 怯生生的怯,改成了畏惧的畏! 文字事,改成了文字狱! 打拳,改成了着书! 春日的和风细雨中,突然打了个春雷,惊呆了看剧的众人! 先前大家公认的解读是,这首诗就是讽刺王老盟主代表的文坛势力。 那么修改后的“畏惧”、“文字狱”,还能说的是谁? 咱大明的文化观念可是以“言路畅通”为政治正确的,文字狱这东西是被主流舆论视为最大罪恶! 再联想到,王老盟主先前直斥林教授是“乱民贼子文坛之敌”,这就是所指的文字狱? 如果王老盟主被钉死了搞文字狱的帽子 林泰来指着胡应麟,对游廊里众人高声道: “为了我们文坛团结和谐,我本不想公布修改后的诗句,都是他逼我的!请诸君子为我做个见证啊! 还有,明日在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先生将会讲解金瓶梅和王老盟主之间不可不说的关系!” 站在假山上的胡应麟脸色瞬间惨白,在这本该温和的江南春季,却感到手足冰凉。 王老盟主可是他最最最敬爱的领袖,但自己却催生出了这样恶毒的一句诗! 这一回合文斗不但是败了,而且是惨败里的惨败! 假山上气压低的可怕,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也感受了莫名的压力,不禁瑟瑟发抖。 此时最蛋疼的人就是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了,他偷放林泰来进园,本意就是想戏弄一下王世贞。 但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出来平事了,还将局面弄成这样,不会真要把王世贞给玩死了吧? 为了大局,必须要拉偏架了! 张凤翼下定决心,然后开口道:“刚才胡元瑞点评了今布的七律,但我认为这种单方面点评并不合适当作比试。 文坛现在讲究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我就以此出个题目了,还是说七律! 唐代的七言律诗中,哪篇是第一? 你们可以各自写下答案,然后公示给在场诸君看。 谁的答案得到的赞同最多,谁就算获胜!如果今布输了,就请退出!” 明眼人都看得出,张凤翼这真是一点都不遮掩的偏帮胡应麟了。 抛开两人的评论水平高低不论,就说今天这些参加雅集的人,肯定照顾名士胡应麟面子的人多啊。 即便不看胡应麟面子,也会看王老盟主面子。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不公,林教授也没有抗议,默默的接受了。 仿佛认清了这就是文坛的现实,文坛是要讲文学的,但又不仅仅是文学。 那胡应麟是什么人,上一届五子之一,王世贞近十年第一忘年交,王世贞文艺评论方向的衣钵传人! 林泰来又是什么人,城右布衣?横胥山人?苏州城第一好汉?校书公所文学教授? 就算是偷偷放林泰来进园的张凤翼,这时候也要将林泰来礼送出境! 山上山下两人,同山不同命。 怕大家等不及,先发一大章,还有一章很快就好了! 第99章 真的见鬼了 第99章真的见鬼了 山上山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各自在纸上写好答案。 每人都写了两份答案,然后将其中一份交到了山上张凤翼手里。 至于另一份则为了表面公正,让仆役拿到游廊那边,给参加雅集的士人公示。 打开后,第一张纸写着:“杜工部《登高》,古今第一。” 第二张纸写着:“杜甫《登高》,不只是唐代第一。” 众人:“.” 主持公道的张凤翼一脸懵逼,两个答案怎么能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一个山上,一个山下,简直怀疑有抄袭发生! 简直混蛋!几乎一模一样的答案,还怎么假装分高下?还怎么把林泰来礼送出境? 林泰来高声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胡元瑞对唐诗的见解水平,竟然与我旗鼓相当!” 这就是抄袭遇到原创.胡应麟对七律的论断太有名了,他当然门清。 山上的胡应麟有点不舒服,捂着胸口惊愕良久,难以置信。 张凤翼有点急了,又开口道:“这次算是打平了!老夫继续出题,还是唐诗! 你们认为在唐诗里面,最被埋没的一首诗,是哪个?” 张凤翼吸取了教训,七律最有名的就是那些,两人想到一起,撞车重合的概率也不算低。 但这种诗海拾遗,就像是大海捞针了,基本没可能重合。 林教授冷笑连连,你们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开挂的人。 答案被两人分别写出来,然后还是像刚才一样,山上张凤翼和山下游廊各自一份。 打开后,第一张纸上写的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这次更巧了,全部字眼一模一样! 游廊里众人一片哗然,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首什么诗,如此同时受林教授和胡元瑞的推崇? 《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在《诗薮》推广之前,此时确实默默无闻不大为人所知。 打算主持公道、驱逐林泰来的张凤翼感觉像是见了鬼,不,真的就是见了鬼! 难道自己这次拉偏架,拉到鬼神都看不过眼了? 山下林教授对着山上的张凤翼叫道:“竟然又又打平了! 灵墟老先生,你不妨一口气把五古五绝五律七绝什么的,全都出题! 总有一道题,一定能帮着胡元瑞将我林泰来击败的!” 张凤翼恨不能把二弟的面具抢过来自己戴上,这样别人就看不到自己老脸通红了! 忽然胡应麟嘴角渗出了血迹,双目紧闭,一头倒在了张凤翼的身上。 张凤翼连忙扶住了胡应麟,对着山下仆役叫道:“快去叫冯太医!” 不多时,便见冯梦龙他爹从藏身竹林里冲了出来,而小冯梦龙提着药匣子紧随其后。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冯氏父子终于捞到了在文坛露面的机会。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封锁假山的林教授放了冯氏父子上去救人。 冯曙冯医士救人的时间,仿佛两军各自鸣金收兵,暂时罢战。 张凤翼羞愧的走回了亭中,对王世贞道:“有辱使命!有负重托!” 王老盟主的次子王士骕怒道:“还不如早早报官!” 山上众人对此不置可否,说实话,爱品评别人文藻的胡应麟人缘挺一般的。 在座的后七子名宿吴国伦,以及汪道贯、冯时可都对胡应麟不满过。 事情已经演变到文斗了,如果最终靠武斗才能下山,那各位文坛大佬的脸面何存? 王老盟主却悠悠叹道:“可惜巡抚行台暂在南京,不然可以请巡抚标营精兵,前来驱贼!” 然后老盟主又看向在座的江南巡按邢侗,问道:“伱以为如何?” 巡按别看品级低,但权力不比巡抚小多少,代天巡狩的钦差可不是吹的。 邢侗指了指身上便服,答道:“余今日只以文士身份来此。” 文斗打不过,自己出面公然靠权力解决?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自己? 尤其浒墅关那个叫王之都的,能嘲笑自己一辈子! 没这么办事的,如果要丢人,反正不能是自己丢! 山下的林教授从枪头取下酒葫芦,在孙怜怜琵琶乐陪伴下,小口小口的喝着酒。 如果不是怕公开犯法,被在场小人告官,他就真带一包熟牛肉来吃了。 “你这什么曲子?从哪学来的?今晚一起睡个觉?”林泰来一心多用,同时问了几个问题。 孙怜怜只答了两个问题:“奴家琵琶老师编的兰陵王破阵乐!” 听到“兰陵王”三个字,林泰来便很可惜的叹道: “你怎得不早说,不然我就找幼于老先生,去借个鬼面具了。 你看看我这大宝贝的形状,它可以是大枪,也可以是大槊。” 孙怜怜反刺说:“是你先遮遮掩掩,不肯让奴家搭车!” 林教授立刻顾左右而言它,“你看这假山园景,还是挺别致的,只用一条小桥与外面沟通,堪为闹中取静。” 孙怜怜答话说:“这个形式模仿的是南城沧浪亭,也是用一条小溪与外界隔绝。” 林泰来很感兴趣,又问道:“沧浪亭如今在谁人手里?” 沧浪亭是后世的苏州四大园林之一,排名只在留园和拙政园之后。 孙怜怜住在城里,对这些景点还算熟悉,便答道: “南城沧浪亭一边是韩世忠祠庙,另一边是尼姑庵,园区应该是官属公地,不归私人所有。” 公地?林泰来就有点动心了,如果以后能发达起来,想法子损公肥私把这历史级名园弄到自己手里,也挺美滋滋的。 正闲聊时,山上胡应麟被抢救醒了,在冯医士扶持下站了起来,毕竟他还算年轻。 林泰来见状叫道:“你也别勉强了,朝着神威烈水枪三叩首,或者回骂汪道贯,就算还了戚少保公道!” 胡应麟顿时眼前一黑,又差点昏迷过去。 冯医士连忙将胡应麟扶走,送进了亭中,让胡应麟坐下。 张凤翼看着山下的人中吕布,连忙嘱咐冯医士说:“你先别下去了,山上保不齐还要用到你。” 只听山下的那人又在叫嚣:“林泰来在此!不行就换个人,替胡元瑞来还戚少保的公道!” 老盟主不动如山,叹道:“可惜吾弟世懋、侄辈李维桢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今布!” 又环顾左右问道:“谁可出战?” 不知为何,冯时可总觉得,老盟主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自己。 其实这两章是一大段啊,说实话,想写点文斗新桥段,是最伤神的。 第100章 三英战今布(上) 第100章三英战今布(上) 王世贞老盟主问过后,并没有人应声。 在座的人,大都是功成名就的老前辈,平均年龄五十左右了。 谁肯自降身份,出战一个才十八岁的“山野村夫”? 年轻点的胡应麟已经战过了,效果大家也亲眼目睹了。 年纪和胡应麟差不多的江南巡按邢侗,又碍于官职太厉害,不想出面直接参与吃力不讨好的文斗。 如果对方说一句“我怕了你这个巡按,愿直接认输”,那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彻底搞笑了。 求志园主人张凤翼无奈对王世贞谢罪道: “本以为我等设席山上,居高临下,势若建瓴,可轻易遥控雅集。 不想被今布截断道桥,四面无以呼应,致使诸君被困于牡丹亭,都是我不识兵法之过也!” 王世贞便又看着冯时可说:“雅集是你发起的,你去把他劝退了吧。” 什么叫劝退?冯时可也是做过官的人,从老盟主这句话里,听出了猜疑的意思。 不知为何,冯时可又恍恍惚惚感觉,老盟主此时像是个晚年的君王,似乎心里充满了多疑。 真是一遇今布误终生! 本来在新五子的竞争中,自己综合优势就不大。 如果因为林泰来,害得自己被老盟主猜疑,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自己费心费力费财,文坛大业就这样中道崩殂了? 冯时可暗叹口气,起身答道:“我云间多有后起俊彦,其中有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今日列席,可战今布!” 云间是松江府的别称,文人说话经常以云间代指松江府。 冯时可明白,如果自己直面林泰来,只怕无论输赢都会被怀疑。 输了就是勾结外敌败坏宗门,赢了勾结外敌假打,输赢都不是人。 所以还不如把画面给了同乡后辈人物,自己先避嫌,然后再见机而作。 对冯时可的请示,王世贞不置可否,不看广告看疗效。 林泰来正持续骚扰孙怜怜,没话找话的说:“这求志园假山上的亭子叫什么名字?” 孙怜怜出席活动很多,对城中名园多有了解,想了想答道:“似乎叫牡丹亭。” 这名字让林泰来有点诧异,下意识的说:“这不是一部戏剧么?” 懂点文学史的都知道临川四梦之首《牡丹亭》,汤显祖写的。 这方面孙怜怜更专业,反驳道:“哪有叫牡丹亭的戏剧?” “还没写出来。”林泰来随口说。 汤显祖也是当今的名士,不过好像还在南京做官,立场是反复古派的,写了好多文章批评王世贞的文字。 不过林泰来又想到,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也是戏曲名家,难道《牡丹亭》和张凤翼还有关系? 正胡思乱想时,林泰来忽然看到,冯时可出现在假山上的台阶口。 他连忙高声道:“来者可是复古派上将冯文所公?” 冯时可没理睬林泰来,只朝着另一边,对山下叫道:“我松江府的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三人何在?” 听到同乡大前辈的呼唤,唐、董、陈三人纷纷起身,前往假山下听命。 假山上的冯时可指了指林泰来的方向,对三人道:“诸公都在上面看着,尔等将他劝走。” 三人闻言齐齐懵逼,想不到他们三个被叫出来,竟然是给大佬们充当马前卒,去驱逐林泰来! 游廊里众人也愣了愣,山上的大佬们这又是在玩什么政治? 这三人中,最年长的唐文献三十五岁,最年轻的陈继儒二十八岁。 他们彼此关系都不错,但毕竟性格各异,此刻心思也各有不同。 唐文献师从赵用贤(在太白楼被王世贞气走的那位),为人讲究气节,不屑于媚上和趋炎附势。 而且老师赵用贤刚被王世贞气走,他唐文献又怎么可能公然表现对王世贞的谄媚。 董其昌则是觉得,林泰来这么能打,说不定很有前途,无冤无仇没必要平白得罪林泰来。 闯荡江湖就是人情世故,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 而目前人脉不强的陈继儒则跃跃欲试,感觉这是个大场面,也是夺取声望的大好机会。 林泰来带着几分好奇心打量着唐、董、陈,抛开很多劣迹不谈,这几位也都算是史书留名的人物了。 唐文献是下一科的状元,书画大成的董其昌更不用说了,陈继儒也是晚明山人文化的标杆人物。 面对林教授,唐文献和董其昌的积极性都不高。 只有陈继儒抢着上前道:“今布休走,我陈继儒来会一会伱!” 林泰来十分纳闷,反问道:“向来素昧平生,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今布之号?” 陈继儒答道:“方才席间张幼于老前辈说的。” 卧槽!就知道是这老头作祟!林泰来不爽的说: “我有姓有名!请直呼我姓名!或者教授也可!” 陈继儒却道:“我们这种文人与你不同,对人哪有直呼姓名的,都得找个字号来雅称。 你也没别的字号,教授也算不得雅号,不称你为今布,又称什么?” 坐在游廊里的张幼于鼓掌大笑道:“妙极妙极!云间三英大战今布!” 林泰来叹口气,也不想搭理什么云间三英,他的猎物是大佬,最起码也得是胡应麟档次的! 眼前这云间三英现在都不是完全体,打败他们也没什么收益,二十年后还差不多! 于是林泰来朝着假山上叫道:“山上牡丹亭中没有人了吗?竟然召唤小辈为援军!” 老前辈们功夫修炼的到家,对此充耳不闻,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 只有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文震孟一时心痒,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窜到假山台阶口叫道:“那我山上文震孟来会你!” 一个小屁孩凑什么热闹!林泰来无情的扭过头,对陈继儒说: “还是你来吧,想必你总比十二岁孩童强几分。 在下出身乡野小镇,不比你们这些学阀教育资源丰富。 是以无人指点不会作画,书法平平,音律不通,经义还未拜师。 其他的都可以比试,你说比什么?” 陈继儒:“.” 这还有的选吗?除了诗词,还有什么? 林教授豪爽的说:“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四方风物,随便你挑!” 陈继儒无奈的说:“那还是比诗词吧。” 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张幼于叫道:“我出个题目! 当日你和冯文所臭味相投,如今却互相对峙,几近决裂! 我看,就以你和冯文所之间的交情变化为题!” “此题可否?”林泰来对陈继儒问道。 陈继儒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开始冥思苦想,抓紧时间进入创作状态。 文坛起势,在此一举!扬名立万,正在今日! 满心只想狩猎大佬的林泰来非常不耐烦,随随便便说了半首词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就这半首词了,根本不需要全篇!” 陈继儒:“.” 大好才华,在巨大的阴影下,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落地成盒! 云间三英之陈继儒,立扑阵亡! 林泰来随手扒拉开了宛如行尸走肉的陈继儒,残酷的将他扔到一边去,狂暴的叫嚣道:“下一个!快点!我赶时间!” 这种冷血到毫无人性和感情的秒杀,让游廊里观众目瞪口呆。 莫非这就是张幼于说的,文坛之霸道? 今天真没多少时间码字,硬挤着只写了这些,明天我尽量多写点补上,请大家谅解一下中年男人啊。 第101章 三英战今布(下) 第101章三英战今布(下) 此时游廊里观众还在回味,“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第一句属实有点绝了啊。 陈继儒号称云间三英,肚子里并不是没有货,但为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立刻被秒了? 就因为林教授这第一句太惊艳,直接把陈继儒震懵了,后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不禁叹道,好生羡慕云间冯二,此人何德何能,竟然和这句绑定了。 更可气的是,林教授对待绝句的这态度,就像是念“人之初性本善”一样平淡无奇。 随随便便就把绝句当半块砖头拿了出来,然后一下子拍死了陈继儒。 这是最新的装逼方式吗? 可惜,还是太吃天赋了!霸道流的装逼方式,真不适合普通人。 被人艳羡的冯时可此时宛如菩萨塑像,神情似悲似喜,但他的内心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你林泰来搞出这样的词句,那位本就起了疑心的王老盟主,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啊啊啊! 如果世人往深处想,以为他冯时可为了讨好王老盟主抛弃了林泰来,那他又有何脸面见人! 而僵立木直不动的陈继儒,已经被林教授用力彻底扒拉开了,再次证明了混文坛不能没有力气。 然后按照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林教授错开年纪最大的唐文献,主动找上董其昌。 并勾了勾手指头:“董生来战!速战速决!” 但对面那人尴尬的说:“在下唐文献。” 林泰来:“.” 又看向云间三英中相貌最老成的那个,原来这才是后世名气最大的董其昌,怎么长得跟四十岁似的? 两撇鼠须就不提了,发际线还那么高难道钻研书画也能秃头? 还没等林教授再说什么,董其昌却先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 “在下拜了同乡莫中江老先生为师,而老先生又是已故唐荆川老前辈的弟子。” 林泰来:“???” 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文坛开打之前,和擂台比武一样,都要先亮明师承来历? 董其昌又继续说:“听闻今布向戚少保学枪,而戚少保枪法又是唐荆川老前辈所传授。” 林教授顿时恍然大悟,跃跃欲试的说:“所以董生欲与在下比武?在下让你一件武器!” “不!不!”董其昌连忙解释:“我想说的是,若从唐荆川老前辈那里算起,伱我也算是另一种缘分的世兄弟!” 说完后,董其昌露出了一个最标准的亲切笑容。 林泰来:“.” 且不说此人历史级的书画双绝,也不说此人以后如何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天怨人怒,就说此人这场面功夫,属实是能打的。 其实董其昌此时的想法很简单,赢不赢的无所谓,只要比陈继儒输的好看就行了! 刚才陈继儒一个字都没说,直接被秒了,自己怎么也要说上几句吧。 此后董其昌就向假山上的冯时可说:“请前辈赐题!” 冯时可又转头请示了王老盟主,然后才发下题目:“落花!” 这算是极为寻常的文人题目了,换句话说是被人写烂了,春日雅集最泛滥的题材。 顿时就有人明白了大佬们的意图,这是准备玩黑幕弄林教授了。 越是被写烂的题材,越难再出类拔萃,主观评价也越容易出黑幕。 林泰来直接对董其昌问道:“第一,生灭元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 第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三个诗句中,你选哪个?看在世兄弟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董其昌:“???” 一时间满头雾水,选哪个?什么意思? 但周围看戏的众人听到林泰来吟出三句后,顿时又一次哗然! 虽然没听到全诗,但稍有文学素养的人都能听的出来,只这些单独诗句,就明显很不一般! 而且林泰来是一口气说出了各有风骚的三句,这就很要命了。 林教授又对董其昌道:“既然世兄弟想要体面,我就给你一个能够自由选择的体面,反正每一句都足以击败你了!” 董其昌:“.” 这口气,就像是给你一个选择怎么死的自由? 此时董其昌也反应过来了,林泰来那三句无论哪一句,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 就算是黑幕,也要建立在成功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基础上。 如果只有一个诗句,可以从各种角度论证不好。只要是文字,总能找到可以攻讦的角度。 但很难把三个风格迥异、又明显高人一筹的的诗句全部差评,那就不是文艺评论了,而是眼瞎。 见董其昌还不开口,林泰来便说:“如果不选,那就是视为认输了!” 云间三英之董其昌,立扑阵亡! 和陈继儒一样,文斗开始后没有说出一个字,直接被秒杀! 林教授将挡路的董其昌扒拉开,再次叫嚣道:“我赶时间!下一个!”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唐文献身上,云间三英最后的荣光就要靠唐生来守护了! 但听说唐文献是赵用贤的学生,而赵用贤在前几天被王老盟主气走了。 而且会谈时,连个上档次的陪伴美人都没给赵用贤安排,欺人太甚到了极点。 所以唐文献会不会帮助王老盟主驱逐今布,在众人心里也是一个疑问。 万众瞩目之下,云间三英之首唐文献决然直面林泰来,率先开口道: “听闻今布铁拳无敌,我唐文献今日便向你讨教拳脚功夫!” 林泰来:“???” 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唐某人口误了?亦或唐文献乃是隐藏的武功高手? 还没等懵逼的观众反应过来,唐文献就勇猛的冲向了林教授,而且挥拳就打! 但林教授只是稍稍侧身,就完全闪避开了唐文献的攻击。 然后顺便一拳击中唐文献后背,便将唐文献放倒在地。 只用一个回合,云间三英之唐文献,物理意义上的立扑,没阵亡! 过程发生的太快,大多数人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唐文献从地面上爬了起来,面不改色,铿锵有力的高声道: “我师赵定宇公前几日与王弇州公不睦,太白楼之会后,已经负气出走回了南京! 既然恩师如此,我又有何面目继续滞留苏州文坛之会? 自当追随我师前往南京,从此闭门读书,应对八月乡试! 今日到此,本意只是要向诸公告别而已! 如今我应前辈之请托,仍败于今布之拳,更无意留于此地了,就此别过!” 发表完感言后,唐文献弹了弹身上尘土,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集现场。 林泰来:“.” 状元就是状元,纵然如林教授,此时内心也佩服了一下这位未来状元尊师重道的气节。 到此为止,出战的云间三英全部败北,今布大获全胜! 更让众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是,三英败得如此之快,无人是今布一合之敌! 似乎是几个呼吸时间,三英就全扑街了,溃败速度非常令人震惊。 就算是三头猪,林泰来也要杀几个小时吧? 如果说对战胡应麟,林泰来展示出来的是机变和诡异,但碾压云间三英,展示出来的就是霸道! 唐文献甩手跑路了,董其昌和陈继儒默默的回到游廊里坐下。 良久,陈继儒叹道:“败在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一句下面,我也值得了。 后世人提到这句时,会不会也顺便会提到我?” 但没人回答陈继儒的话,因为大家都在关注林教授。 只见此时林教授面对假山上的冯时可,大喝一声:“还有谁?!” 冯时可再次痛恨,自己没有学会民间传说中的冯氏家传棍棒绝学,否则定要亲自下去大战三百回合! 自己的文坛大业,真要亡在今布之手了! 当初瞎了眼,鬼迷了心,才会被今布忽悠,相信今布会帮助自己夺取新五子名额! 第102章 还有更猛的人! 第102章还有更猛的人! 接二连三的文斗而且还赢了,让林泰来过瘾之余,也微微有些上头。 不过他想到自己的初心,连忙又把牌坊擦了一遍: “我今日为戚少保讨公道,胡应麟不应!难道整个复古派全都甘于被胡应麟连累不成? 今日如果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林泰来绝不善罢甘休!” 此刻的冯时可双眉紧蹙,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进,打不过也说不过林教授;退,又无法面对王老盟主。 天地之大,仿佛已然没有容身之处! 林泰来对冯时可高声道:“文所公!先前你我因为文学之见而分道扬镳,我让你拭目以待! 如今你再看看这复古派的现状,伱确定还要坚守复古派?” 游廊里有人喊了一声:“我复古派宗门声势依旧镇压文坛,还有什么现状?” 林泰来答道:“当年王老盟主为了争霸文坛,极力拉拢四方人物,壮大同道队伍,使得复古宗门人数剧增,声势笼盖文坛一时无二! 很多人虽然加入宗门,却对复古派宗旨不甚了了,只是为了追赶流行,出于功利心而机械模仿! 宗门中子弟很多都是爱慕虚荣、党同伐异之辈! 风气所至,文学上只会生吞活剥典故,抄袭模仿成风,学古人说话,还自鸣得意! 如今时代变了,抒写自身真性情才是文学大势! 难道没有发现,年轻一代的士子,越来越不喜欢复古派的风气了吗! 但复古派已经积重难返,没可能再自我完善! 因为你们复古派终究不可能放弃“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个以古人为尊的根本原则! 复古派里肯定有高人,只怕早就想过如何改良,但却仍然找不到任何出路! 我看复古派的败落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山上山下一时间十分安静,似乎只有林泰来在说话。 虽然大家都知道复古派出了问题,但从没有人如此鞭辟入里的揭示过! 牡丹亭里众人偷眼看向王世贞,却见老盟主居然没有生气,脸色沉静如水。 林泰来说的这些情况,难道他王世贞自己还不清楚? 但是看清问题所在,并不代表有能力解决,尤其是既得利益者势力根深蒂固的情况下。 只见林泰来又继续对冯时可说:“文所公,你还是趁早迷途知返为好! 如今的复古派,已经是山河破碎风飘絮,四海纷然起狼烟! 外敌公安派、竟陵派在湖北,汤显祖在南京,徐文长在浙江,无不以掀翻复古派为志! 就连徽州新安派的汪道昆,多年来虽然与复古派结盟,但也不是没有取代复古派的心思! 而在你们复古派宗门内部,也已经离心离德! 宗门的浙江支柱屠隆今次没来参会,已经有脱离复古派的意思了! 赵用贤负气离开就不必再说,就连那被老盟主视为衣钵传人的胡应麟,也做了两手准备! 此人与徽州新安派汪道昆眉来眼去,随时可能投靠过去!” 游廊里众人大为惊诧,文坛和复古派宗门竟然还有这些内幕故事! 关系到文坛未来趋势的内幕,他们都想知道更多! 林泰来不负众望的详解道:“我都是从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长江那里听来的! 高长江的文化大讲坛明天开讲,敬请四方士人光临!” 假山上牡丹亭中,汪道贯诧异的看向装昏的胡应麟,这厮什么时候和兄长勾搭上了? 胡应麟很及时的悚然醒来,连忙对王老盟主说:“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 林泰来简单吊了一下众人胃口,然后还在对冯时可说: “虽然你曾对我说,复古派宗门就是你的信仰! 虽然你曾对我说,你从小是看着王老盟主的诗文长大的! 虽然你曾对我说,你生是复古派的人,死是复古派的鬼! 你还说,你左唐诗,右汉赋,宗门在腰间,盟主在胸前! 但我还是要说,你糊涂啊!” 冯时可:“.” 我踏马的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林泰来转而又道:“天数有变,文柄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今复古派颓势难挽,内忧外患,文柄转移不可避免! 文所公乃云间大才,为何要逆天理,背人情? 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你又因为我而被宗门见疑,又何必如此愚忠! 难道你还想学屈原,抱石投吴淞江?” 冯时可:“.” 今天我冯二老爷一句话没说,全踏马的都让你林泰来说完了! 冯时可想开口骂几句,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骂回去。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牡丹亭,对王老盟主说:“在下无能,实在劝不退林泰来!” 但王世贞却叹道:“文所乃忠厚君子,如何说得过那林泰来?” 冯时可:“???” 忽然之间,感觉老盟主对自己亲切了不少,态度十分亲近! 游廊里众人看到假山上冯时可也退去了,不禁喟然长叹。 这今布骁勇无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简直已经杀疯了,谁还能挡得住他? 王世贞又看向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试探道:“你是苏州城本地的文坛名宿,可去退敌否?” 文征明在苏州城文坛遗留人脉极广,堪称是苏州文艺界半壁江山。 一般想在苏州本地混文坛的,都要给老文家面子。 王世贞想的,就是动用文元发身上的光环,让林泰来这个苏州本地人退兵。 但文元发稍加思索后,答话说:“他说是为了戚少保讨公道,我也没多少立场劝他离去。” 王老盟主又生气了,难道都只想闭门自保? 张凤翼灰溜溜回来了,胡应麟惨败到几次装昏,冯时可也没能成功。 邢侗碍于官职不肯出面,汪道贯就是个看热闹的,与自己平辈的吴国伦也不合适,如今连文元发也不愿意出面! 那在牡丹亭中,还有能谁去? 王世贞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跟谁生气,怒道:“那我自行迎战今布!” 众人异口齐声的叫道:“不可!” 王世贞充耳不闻,迈步向前走。 当假山下游廊里的人看到,王老盟主出现在假山上台阶口时,都惊呆了! 事情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们复古派宗门真的像林泰来所说,没有其他人才了吗! 盟主直接出面对战今布,真不敢想象! 难道原本进度才一半的本届文坛大会,直接就要大结局了? 反正无论是输是赢,林教授今天都已经赚翻了。 最起码正式打入了文坛,立起了今布这个强力字号,真真正正扬名立万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偷懒了好半天的孙十一,又重新弹起了心爱的小琵琶。 高手对决,意在剑先,今布和老盟主互相盯着,谁也没先开口。 在这个肃杀的氛围里,忽然有人离开了游廊,走到了林泰来身边。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穿的也是普通青衫。 任是谁也看不出来,这中年人身上能有何特异之处。 谁也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突然走到林泰来身边是想干什么。 “林泰来!我一进来,就看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你在这里惹是生非!” 青衫中年人对着近在咫尺的林泰来,厉声叱道! 这可又把众人看呆了,比王老盟主出现在假山台阶口,一样的令人震惊! 敢对已经杀到兴起的林泰来如此说话,不怕被林泰来当场打死吗! 青衫中年人又不知死活的叱道:“林泰来你还不退下!” 就当众人皆以为,林教授下一秒就要重拳出击时,却见林泰来站立不动,神色也很怪异,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还不想走?”青衫中年人质问道。 林泰来点了点头,无奈的答应道:“走!这就走!” 山上山下,群情哗然! 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竟然只用了几句话,就逼着今天已经杀疯的林泰来退兵! 张幼于老先生叹道:“我原本以为今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此人比今布还勇猛!” 有人问道:“此乃何人也?” 在座的高士们无人能答得上来,都不认识这个青衫中年人。 外地士人则感慨道,苏州城果然卧虎藏龙,此中年前辈必定是绝顶隐世高人! 又听到中年人训斥说:“县衙将一都北六图分给了你,但去年北一都的欠税,你收回了多少?” 林泰来赧然道:“还没有开始。” “那还不快去做事!”中年人喝道。 直到这时候,忽然有人认出了青衫中年的身份! 此后那人便介绍说:“此乃吴县管粮县丞郭大人也!正八品,今天看来是微服潜入的。” 众人:“.” 他们这些名士,素来不会将八品杂佐放在眼里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八品杂官,今日一出手就束缚住了拳打胡应麟、脚踢三英、骑脸老盟主、纵横无敌、骁勇过人,让人无可奈何,仿佛马上要立地飞升的今布! 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居然惨遭八品刀笔吏镇压! 这相当的魔幻,和不真实! “听说今布身上唯一的正经差事,是吴县粮科书手。” “听说今布还要参加下个月的县试。” “难怪,难怪!” 由于八品大佬的强力介入,关系到天下文坛未来、无数文人前途命运的的激烈对抗,忽然就匆忙而草率的结束了。 王世贞老盟主松了口气,幸亏有人解围,还带走了这瘟神。 不然他这个盟主,才真的是骑虎难下。 走出了几十步的林教授突然回头振臂高呼: “文坛大会尚未结束,我林泰来还会回来的! 欲了解我林泰来的文学思想,请去高长江文化大讲坛! 孙怜怜你还不走吗!回家等着我!” 第103章 天下第三 第103章天下第三 出了求志园,被以为是“猛于今布”的吴县管粮县丞郭大人忽而感慨说: “本官监生出身,蹉跎半生,沉于下僚,终于有机会在文坛盛会中露了一脸。” 对于一个普通八品杂佐官而言,想在文坛出一次这样的风头,难度堪比登天,无怪乎有这样的感慨。 其实郭县丞就是林泰来请过来的“刹车器”,负责在局面失控、林教授自己都把持不住时,站出来叫停。 林泰来付出的代价也不大,只需给一张名士才有资格获得的请帖,郭县丞就很乐意出席盛会,文人谁又没有个虚荣的名士梦? 但又因为求志园在长洲县境内,吴县郭县丞就只能低调的微服出境参会了。 林泰来捧着郭县丞说:“如果没有二老爷出面,我也下不了台啊,今天我并不想直接与老盟主斗法。” 今天?不想?郭县丞有点疑惑。 莫非你林泰来不是不敢,而是不想?难不成你还想有下次? 林教授笑笑没继续往下说,今天的热度已经足够了。 再与王老盟主斗法,边际效益太低,失控风险也大,还不如留到下一次。 做事要讲究可持续发展,割韭菜不可一次就割绝了,要做到有计划性的竭泽而渔。 求志园里,夕阳西下,曲终人散。 王世贞和吴国伦还坐在牡丹亭中,看着夕阳落山,相对无言。 世事如白云苍狗,撑起复古派宗门大旗的文坛后七子中,也就他们两个还在世了。 他们两人岁数差不多,科名也差不多,很早就开始一起征战文坛了。 吴国伦指着夕阳,心有不甘的说:“我们为之奋战三十年的复古派,真的如同日落西山?” 面对吴国伦,王老盟主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便答道: “或许真如林贼所言,复古派从我们手里开始兴盛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吴国伦叹道:“你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那林泰来果然就是文坛之敌!” 王老盟主忽然转过头,对旁边的雅集发起人冯时可说: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们已经老了,将来复古派就靠伱们了。” 冯时可也想不通,他作为出钱出力的发起人,今天这场雅集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 如果说是成功,那风头全让林泰来抢完了,他这个雅集主人半点表现都没有! 如果说是失败,可林泰来恶意嘲讽自己对复古派的“忠义”之后,老盟主突然就对自己更亲近了。 不知怎得,冯二老爷想起了三国故事里,曹老板出征之际,曹丕和曹植分别是如何送行的。 曹植靠才华洋洋洒洒写了雄文壮行,曹丕只会哭,结果曹老板反而对曹丕好感度增加。 冷不丁又听到王老盟主说:“但是有些荆棘,还是需要我们这代人帮你们剔除的。” 及到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南濠街五龙茶室的冯掌柜都不想去店里工作了,直接躺在家里摆烂。 长吁短叹了一个早晨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明天就关门歇业!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他的正义感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助纣为虐的人,不允许祖传茶舍变成黑道社团的帮凶! “东家!东家!”一个伙计从茶舍那边飞奔而来,拍门叫道。 “明天再给你结算工钱!”冯掌柜不耐烦的回应说。 那伙计连忙道:“不是说这个!今日茶舍来了很多客人,爆满了!” 冯掌柜很淡定,前些日子茶舍又不是没爆满过。 他冷哼道:“怎么了?隔壁的安乐分堂又开始招新了?” 伙计急忙解释说:“不!今日来的全都是读书老爷! 这帮人出手大方,点的茶水也贵,差等的茶都不喝! 听说书的高先生说,都是林坐馆号召来的,以后还少不了!” 冯掌柜:“!!!” 此时他还有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加入安乐分堂?要不要让林坐馆入点茶舍干股? 高长江坐在讲台上,望着满坑满谷的真正读书老爷,手心紧张的微微出汗。 他也没想到,坐馆竟然能在昨日雅集上大出风头,而且还强力插入了几波大讲坛的硬广。 虽然大佬们碍于脸面,不好意思直接到场,但肯定会让门人弟子来旁听的。 所以在座的人,只怕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在文坛有跟脚的人物。 所幸高长江基本功扎实,习惯性拍下了醒木后,仿佛得到一个心理暗示,镇静了不少。 “今日在下要说的主题是,绝世奇书金瓶梅作者是王弇州公的十条旁证。 老书友都知道,在进入正题之前,在下向来习惯于点评一番热点时事,以增加趣味。 今天要点评的就是,林奉先啊不,林教授被王老盟主指斥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的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林教授被文艺圈封杀的前奏,今后文坛之路断绝! 其实不然,我认为,这对于林教授反而是一个巨大荣誉! 可谓精准切合了一句老话,那就是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说到这里,高长江很有节奏的暂停,抿了一小口茶水,给听众一点凝聚好奇的时间。 众人果然愣了愣,齐齐想道,怎么就是坏事变好事了?又怎么是天下第三了? 然后才不慌不忙的继续说:“为何说是天下第三?那就要先细数其他同等待遇的人物了! 第一个被王弇州老盟主视为文坛之敌的人,乃是谢榛! 三十多年前,谢榛、李攀龙、王弇州共组诗社,重振复古派,后逐渐演变为文坛后七子。 当时谢榛年纪最大,辈分也高,实为复古派众人之首和领袖! 后李攀龙和王弇州联合排斥谢榛,竟然将谢榛从复古派除名,然后此二人才接连成为文坛盟主! 当时王弇州更是大骂谢榛丑俗稚钝,一字不通! 所以毫无疑问,谢榛就是第一个王弇州心里的文坛之敌! 至于第二个,想必诸君都听说过,就是大名鼎鼎的山阴徐渭徐文长了! 以徐文长的天纵之才,居然未列入文坛名号,被排斥于主流文坛之外! 所以也毫无疑问,徐文长就是王弇州心里的第二个文坛之敌! 有了谢榛、徐文长这两代人在前,林教授虽然也被王弇州亲自指斥为文坛之敌,但只能排为第三了。 这岂不正是天下第三?也许是第三个,也许是第三代!” 茶舍里众人:“.” 想说的话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敢情你高长江说的天下第三,就是这么个第三? 当今复古派宗门实际创始人谢榛、天纵奇才徐文长后的第三人? 昨天今布给你高长江硬广,今天又是你高长江给林泰来硬广? 难道你高长江是今布的投影分身? 茶舍座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今布给了你高长江多少钱,我愿出双倍!” 啪!高长江拍下醒木,目光坚定、铿锵有力的说: “我高长江至今没有收过今布一文钱,如有谎言,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在这样恶毒的誓言面前,别人也不好再说高长江什么,顺势议论起红人林泰来。 昨日林泰来以武入道,连破张凤翼加胡应麟,冯时可加三英,逼出了老盟主真身,差点就立地飞升。 所以林泰来本就是被热议焦点人物,大家其实都很有讨论欲望。 有人评价道:“此人乃文坛治世之奉先,乱世之孟德也!” 茶舍里众人颇觉有理,纷纷为之点赞。 别人并不知道,林泰来此刻正躲在茶舍后窗偷窥。 听到别人的议论后,偷窥的林坐馆很不满,轻声说: “这高长江怎么控场的?舆论引导都做不好,该扣薪资!” 旁边捧鞭左护法张大郎连忙提醒说:“他试用期未满,还没有薪资可扣。” 林坐馆诧异的反问:“谁告诉你如果没有薪资,就扣不了钱?” 高长江仿佛也隔空感受到了来自坐馆的不满,连忙又拍下醒木,开口道: “闲话少讲,进入今日正题!却说金瓶梅这旷世奇书,在我心中嫌疑作者甚多。 粗略分析,嫌疑作者除了王弇州公,还有汪道昆、王稚登、徐文长、屠隆、李开先、贾三近等等!” 高长江果然是专业的,几句话就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一时间茶舍内众人还有点懵逼,你高长江列出的这个名单,是想把山东和江浙的文坛大佬全部一网打尽? 当即就有几个人拍案而起,愤怒的盯着高长江,他们都有可能与某位大佬关系亲近。 茶舍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高长江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按照计划继续了。 正在此刻,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茶舍后窗突然就粉碎了! 茶舍里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支铁鞭搭在了窗棂上。 虽然看不到人,但苏州城里除了除了那位天下第三,谁还用铁鞭? 然后从窗外传来一声暴喝:“我大明向来崇尚言路畅通,还能不能让人自由说话!” 茶舍内迅速恢复了冷静,先前的火药味一扫而空。 就像是林教授教导下属时说的那样,想混文坛就必须要有武功。 有了铁鞭的撑腰,高长江也强自镇静下来,继续说着:“今日就先说说王弇州公的可能性。 第一,金瓶梅中地名与王弇州经历非常重合。 第二,王弇州公是太仓人,又在山东和浙江做过官,所以具备在书里使用太仓、浙江和山东方言的条件。 第三,王弇州公近二十多年颇有闲余,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进行长篇创作。 第四,王弇州公与严世蕃有仇怨,严世蕃号东楼,所以书中以西门讽之。 第五” 其实大家还很关注的是,听说大讲坛是个系列,那么高长江明谁? 第104章 他玩不起的! 第104章他玩不起的! 正当文化大讲坛在五龙茶室热闹开讲时,吴县知县冯渠的轿子进了姑苏驿。 过路达官贵人大都住在姑苏驿,所以知县的轿子进姑苏驿,大概是很合理的吧。 然后冯知县的轿子又进了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所住的院落。 南京刑部右侍郎也算是部院大臣,所以一个知县拜见过境部院大臣,在官场礼节中大概也是很合理的吧。 王侍郎百忙之中接见了冯知县,在场没有其他外人,只有次子王士骕在旁边跟着陪见。 在闲谈时,王侍郎随口问道:“听说冯令尹即将卸任?” 冯知县答话说:“劳烦少司寇挂念,下官这吴县知县到五月便任满。” 王侍郎又说:“待我修书一封,等你进京叙职时,替我送到王荆石相公处,可也?” 荆石是大学士王锡爵的号,尊称一声王荆石相公。 王锡爵与王世贞都是太仓人,虽然两个王家并不是一回事,但两人关系也是非常亲密的。 听到有机会给大学士王锡爵送信,冯知县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就是眼前的这位王侍郎,正在出价码收买自己。说是让自己送信,其实是向王锡爵推荐自己! 冯知县并没什么特别过硬的背景关系,如果在进京谋求新官职的关键时刻,能去大学士王锡爵家里混个脸面,那当然再好不过。 冯知县稍加思索后,便答道:“送信乃举手之劳尔,愿为少司寇效力。” 王侍郎对冯知县的态度很满意,然后和颜悦色的回应说: “吴县甚好,只是县衙里有坏人啊,屡次诽谤我于人前,叫我在苏州难安于席。” 这也在冯知县意料中,开出的价码之后,一般肯定就是提条件了。 大家都是文化人,没必要说得太露骨,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冯知县后,王士骕对王侍郎说:“父亲这样手段,若传了出去,只怕要名声受累了。” 文坛的事情,直接用权力来解决,肯定是要遭到非议的。 王侍郎世贞淡淡的说:“等那姓林的遭受衙门毒打后,我再大度的助他脱离苦海。 到时谁又能说我的不是?相反,人人都要赞美我高风亮节! 就是林泰来本人,到时也不能再触犯我,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王士骕:“.”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与文坛盟主之间差了十八条街。 此后又听到王侍郎自嘲道:“你看我这身体,还能支撑几年? 等我死了,自然就人死为大了,些许龌龊亦会为尊者讳,埋没在尘土中。” 随即王侍郎想起什么,又对次子问道:“让你去追查暗处兴风作浪之人,挖出来了么?” 王士骕答道:“全无线索,莫非没有幕后黑手?” 本来表面淡定的王侍郎突然暴怒了,拍案喝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幕后黑手! 苏州城流行的各种羞辱我和复古派的热议,绝非凭空而生,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操纵舆情!” 王士骕和年轻人打交道比较多,他很想对父亲问一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士林厌烦复古派宗门久矣,所以自发的喜欢传播父亲以及复古派的黑材料?甚至对捏造都喜闻乐见?” 但王士骕却不敢对父亲实话实说,就好比面对晚年的唐玄宗、齐桓公,进谏又有什么用? 此时已经回到县衙的冯知县,稍微纠结和动摇了一小会儿。 那位王侍郎所说的“县衙里有坏人”,明显是林姓粮科书手。 从君臣伦理上说,几乎单枪匹马搞来一千两税银填补欠税的林书手,属于冯知县的功臣。 帮外人对付功臣属实有点不厚道,也会让县衙里的其他人寒心。 但自己马上都要离任走人了,还管县衙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以及寒心不寒心? 为了个人前途,也只能不得已的违心了!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冯知县做完了心理建设,对值堂衙役下令道:“传林泰来上堂!” 林泰来平常又不在县衙里办公,所以衙役只能跑出去找人。 半个多时辰后,被召唤的林泰来进了县衙公堂,对冯知县行礼道: “在下正在管区内积极催讨欠税,不想承蒙大老爷召见,不知有何事吩咐?” 冯知县质问道:“昨日求志园雅集,为何伱请了郭县丞,而没有请本官?” 对这种问题,算无遗策的林教授早有准备,连忙答道: “好教大老爷得知,雅集地方在求志园,属于长洲县县境内。 而大老爷身为吴县正堂知县,威风大,出境动静也大,实在容易落人口实。 更何况大老爷与长洲县刚吵过,转眼又跨境去了长洲县,脸面上也过不去,也容易被宵小攻讦。 相较之下,还是左堂二老爷行动更便利些,非议也更小。” 林教授这番解释,堪称合情合理,又暗中抬举了一番知县的正堂官身份,完全没毛病。 但冯知县却大怒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见本官即将离任,起了轻慢之心,是以故意敷衍! 但那县丞还能在任两年,所以你又紧着去巴结他! 看你所作所为,真真是目无官长,肆意妄为!” 林泰来:“???” 卧槽啊!真踏马的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日昭昭!莫须有! 还有,你这县尊难道是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随后林教授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有人玩不起,出阴招了! 又听到冯知县喝道:“连大小都分不清,你这个粮科书手也不用做了! 去年本县闹了涝灾,今年正要提前修补河堤! 眼下河工缺人,就征你去做个力役,也算是发扬你体壮的特长。 无论当粮科书手还是做河堤力役,都是为官府效力,你好自为之!” 这就是正堂父母官的权力,县中事务,可一言而决! 林泰来叹口气,对冯知县道:“县尊能向住在姑苏驿里的那位贵人转告一句话么? 文坛的事情,最好就在文坛范围内解决,把斗争升级或者扩大化并不好,他玩不起的!” 冯知县:“.” 你林泰来被人尊称了几声今布,就飘成这样了? 规则本身就是上位者定下的,谈何玩不起?你又有什么筹码来玩? 第105章 明天就要吃鱼! 第105章明天就要吃鱼! 林泰来退出公堂,站在院中戒石那里,若有所思。 张家兄弟迎接过来并问道:“大老爷急召坐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泰来答道:“县尊免了我粮科书手的差事,征发我上河堤去做力役!” 这又是被人整了?张家兄弟先是吃了一惊,又大怒道: “坐馆帮着县衙压制了申氏义庄扩张,稳住了北一都税务,又为县尊搞来一千两税银! 怎么说也是个大功臣,如今却遭遇如此发落,县尊当真是卸磨杀驴! 这么大一个官衙,怎么比我们堂口还黑!”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们说谁是驴?” 张家兄弟这才发现,坐馆似乎并不沮丧,便又好奇起来。 林泰来反问道:“难道你们没发现,我的社会地位上升了么? 换做以前,只怕就是直接寻罪名将我下狱,或者将我发配三千里了。 而这次,县尊只是找个借口,罚我苦役了事!” 张家兄弟:“.” 坐馆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这么清奇,但每每细想过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主要是林教授最近社会影响力比较大,又是跟戚继光学枪,又是与各路名士拉拉扯扯的。 所以冯知县收拾林教授也要考虑到影响,做得过火了不容易遮掩,也容易被别人抓把柄。 另外更重要的就是,还要考虑到林教授的武力。 如果逼迫过切,万一林教授情急之下血战县衙,然后亡命天涯,那冯知县还谈什么前途啊。 思考过后,林泰来就先去了县衙六房之一的工房。 被罚服苦役修河堤,当然要去工房报个到,态度要到位。 但工房吏员却宽容道:“按着规矩,林教授你可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这样不必亲自去服役了。” 知县罚林教授是知县的事情,但吏员都是老江湖,不会盲目跟风上官,流官和吏员是两个阶层。 在本地吏员眼里,林教授是值得结交的本地能人,规则内尽可以通融,结个善缘。 反正知县都要离任了,真犯不上跟着知县一起得罪人。 用林教授的话说,这再次说明他的社会地位上升了。 但工房吏员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皂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大老爷传话,不许林泰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 很显然,冯知县也是明白一些底下人猫腻的。 工房吏员只能无奈的说:“林教授可以选择服役地点,而且最迟可以五日后再报到,我只能通融到这个程度了。” 林泰来抱拳行个礼说:“在下承情了!通融五日应该也够了!” 随后林教授又去了县衙东院粮科,找章粮书把情况交待一下。 毕竟他这个粮科书手,是章粮书帮忙注册的。 走到粮科公房外,林泰来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向章粮书汇报过工作了。 按下无用的杂念,林泰来才进了屋,就听到章粮书说: “伱把一都北六图交出来吧,以后这片区域不用你负责了。” 林泰来非常不满,一个堂口如果失去管区,那和流浪野狗有什么区别? 安乐堂一都分堂如果没有一都片区,他林教授不就成了笑话吗! 看看别人工房吏员,是多么明白事理!再看看你章粮书,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忍无可忍,林泰来便当场回应说: “北一都片区当初都是章先生你承诺的,为此我不惜与申氏义庄开战,还惹出了虎丘徐家! 如今辛辛苦苦摆平了徐家,把堂口正式建立起来,人手也已经大批招纳! 然而在这时候,章先生你却让我交出北一都,简直岂有此理?” 章粮书冷漠的说:“谁让你惹了县尊大老爷?” 林泰来冷笑道:“县尊又哪里管得那么细?县尊只看钱粮总数够不够,不会管各片区如何划分! 说到底,我们县西各堂口的管区,还不都是章先生你定的吗? 所以不要扯县尊的虎皮了,请章先生你真诚点。” 章粮书拍案喝道:“既然你也知道都是我定的,现在我让你交出北一都片区,你从不从?” 林泰来强硬的答道:“不是我从不从的问题,主要是即便别人来接手,也坐不住北一都片区!” 章粮书笑道:“笑话!你能坐的住,别人怎么就坐不住? 先前你打着县衙的名义,才能在北一都插旗,这是你能成事的根本!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县衙的权力就等同于你的个人能力吧? 如果没有县衙赋予你的大义,你拿什么去插旗!” “那就走着瞧喽。”话不投机,林泰来也懒得再浪费口水,转身离开。 章粮书就一直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或许县衙里所有人都能容忍林泰来,唯独他不行。 当初用林泰来去北一都插旗,一是因为此人能打;二是此人到处惹事,看起来很没脑子。 但现在林泰来占据北一都,还控制了安乐堂总堂,听说又摆平了和义堂。 据内线消息,林泰来还打算联合和义堂攻打善义堂和仁安堂。 再这样发展下去,分属自己负责的县西大区,大部分都要被林泰来直接控制了。 但更令人害怕的情况是,林泰来已经开始打通上层渠道! 如果林泰来既能控制大片基层,然后又能直接与上层对话,那还要他章粮书在中间干什么? 那么他章粮书的未来,岂不就是被彻底架空? 难道就等着被架空后,一年只靠二十石大米固定工资生活? 所以说,全县衙的人或许都可以容忍林泰来,唯独他章粮书无法继续容忍了。 今日的章粮书当真是追悔莫及,当初使用林泰来的时候,完全预料不到,还没两个月就被反噬了! 明明知道此人是小奉先,为何还是不信邪! 幸亏知县对林泰来动手了,这是个不容错失的好机会,可以搭顺风车落井下石。 等林泰来背影从县衙东院消失后,章粮书便对长随吩咐说: “你速速去新郭镇善义堂,让方卓明日立刻去北一都插旗!” 长随却道:“以方卓那厮的胆量,未必敢去。” 章粮书也无奈,用胆大的已经用怕了,前有武一魁后有林奉先,现在他只想求稳。 随即章粮书再次吩咐道:“你就对方卓说,明天我亲自陪他去北一都插旗,清晨在胥门见! 如果那方卓还是不敢,就踏马的别干堂主了!” 章粮书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所以要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必须趁着知县收拾林泰来时,尽早把事情尘埃落定,不能给林泰来反应时间。 却说林泰来带着张家兄弟,又在大门外汇合了其余十名手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县衙。 从胥门出城,回到南濠街区。 走到堂口所在支巷的巷口时,林坐馆突然想起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叫施家巷?都什么破名字,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堂口是姓施的!” 张二郎拍马道:“等坐馆日后发达了,去官衙改个名字就是!” 张大郎抬眼看到,巷口五龙茶室的冯掌柜正站在茶舍门外。 便叫了一声问道:“掌柜你是老居民,可知道为何这里叫施家巷?” 掌柜答道:“据说孔圣人七十二门徒之一施之常始居于此,所以叫施家巷!” 然后又说:“林坐馆最爱看的那本《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据说是施之常后人,也住在此地! 然后国朝洪武年间,朝廷将苏州人大批外迁,施耐庵就是从这里被迁到江北兴化县去的。 故老传言,贵堂口所用的那宅院,可能就是施耐庵的故居所在处。” 卧槽!林坐馆吃了一惊,没想到随便开了个堂口,居然就如此有文化气质! 时至今日才知道,开堂口开到了施大大的故居上。 这可真是: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随即林泰来回过神来,非常不满的对冯掌柜呵斥道: “一派胡言!谁说我最爱看水浒传?我林泰来生平最爱的是夜读春秋!” 冯掌柜表面唯唯诺诺,心里腹诽道,你林坐馆去参加文会,都要耍一个大枪挑酒葫芦的造型,还说不爱看水浒? 再回到堂口时,林坐馆忽然感受到,这平平无奇的宅院突然就充满了人文气息。 此时戚少保正坐在会客厅,见林泰来回来,便苦笑道:“老夫要告辞了!” 林坐馆稍稍意外,随即又不意外了。 戚少保住在自己这里,无形中也相当于让自己多了一层保护色。 既然有人想要剿灭自己,当然什么手段都会用上,搬开戚少保也是情理之中, “老英雄不多教导几日?”林坐馆挽留说。 戚少保光明磊落的说:“今天徽州汪道贯亲自过来,劝我离去。 你也知道,我与汪家交情匪浅,实在抹不开情面。” 林坐馆不急不躁的点点头,平静的说:“可以理解,本来也不该让老英雄承受这些文人的压力。” 看到林泰来依然镇静自若,戚少保心里赞了一声,然后又道: “如果你在苏州不好过,或者遭遇冤屈,可以逃去山东投靠老夫。” 这算是个保险了,万一真在苏州混不下去了,还有个退路去处,所以林泰来郑重谢过了这份心意。 然后戚少保叹口气,匆匆离开。 随即林泰来立刻召集了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下令道: “立即传话下去,告诉新加入的伙计们,就说我被县衙除名了! 我本人被县尊发配服役修河堤,而北一都管区也要被章粮书分给其他堂口!” 四大金刚都是过来人,立刻秒懂!坐馆这又是想提纯队伍了! 不可靠的滚蛋!留下的以后分金银吃酒肉!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二郎吩咐说:“你去横塘鱼市,告诉黄妹和唐老头,我明天就要吃鱼!” 虽然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都不明白,为什么坐馆失去了县衙这个“大义”名分,还敢聚众开战,但不影响他们对坐馆的信心。 第106章 杀鸡骇猴 第106章杀鸡骇猴 次日清晨,县衙粮书章廷彦早早起来,等胥门打开后,就立刻出了城门。 此时善义堂堂主方卓已经带着三十多个手下,从距离苏州城十几里的新郭镇赶到胥门外。 出了胥门就是一都片区,距离苏州城西城墙最近、最富饶的片区! 方卓也是四十五六岁的老江湖了,对章粮书行过礼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可以?” 章粮书冷哼道:“我带着几个衙役,亲自为你压阵,你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理由不可以?” 方堂主唉声叹气,自己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一都北六图里,距离胥门最近的就是第二图。 善义堂的方堂主在章粮书的“押送”下,先来到了第二图。 这支队伍出现时,立刻引起了所有百姓的注意。 章粮书对着百姓喝道:“我乃县衙粮书!将你们的里、老叫到申明亭!” 不多时,第二图的沈里长匆忙出来,与章粮书、方堂主在申明亭中见过。 章粮书指着方堂主说:“以后就是善义堂负责在一都收取皇粮国税了! 此乃善义堂的方堂主,具体条细伱们自行商议!” 沈里长疑惑的说:“不是定了归安乐堂管么?那铁拳金鞭也是来过我这里的。” 北一都这几个里长中,这位第二图沈里长算是对林教授印象最深刻了。 当时就在这处申明亭里,林教授只用一招袖里乾坤,谈笑之间便将申氏义庄的马官庄、江主计双双打飞,物理意义上的打飞。 当时他就是敬佩林教授的为人,才答应了今后将钱粮交给安乐堂代理。 今天冷不丁的又说要换堂口,让沈里长心里很不踏实。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说:“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告,林泰来已经被县衙除名了,北一都片区也不归安乐堂管了!” 沈里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口道:“爱怎样就怎样了,反正都是要收税的!” 忽然申明亭里众人听到有人惊呼,抬眼向外看去,却望见路口又出现了二十多个人。 当中一个鹤立鸡群的巨汉,不是铁拳金鞭林教授又是谁? 本该出面叫阵的方堂主不想说话,只看向章粮书。 烂泥扶不上墙!章粮书只能暗骂一句。 林泰来走近了申明亭,很浮夸的惊讶道:“啊哟!这不是县衙的章先生吗,这么巧?” 章粮书并不想废话,喝问道:“县衙钱粮事务已经与你无干,你又来此做甚? 是想无事生非,恶意骚扰民众,还是想以身抗法,阻拦县衙公事?” 林泰来连忙摆手:“别别!别扣这么大罪名,我这样的良善小民当不起! 我到这里,就是来找沈里长谈谈心的!” 沈里长疑惑不解,你都被县衙除名了,还来谈个毛? 想要收保护税,只单纯能打没有用,必须要有一个背景靠山! 林泰来朝向沈里长,彬彬有礼的说: “在下乃是申府门客林泰来,今日代表申氏义庄前来与沈里长洽谈合作。” “哪,哪个申府?”沈里长有点惊愕,下意识地问。 林泰来诧异顾左右而问:“当然是首辅申相公的申府,难道吴县还有第二个出名的申府?” 章粮书:“.” 昨天才被县衙除名,今日转眼间就自称申府门客了? 就算是改换门庭,也太圆润了吧? 半实锤了!肯定踏马的早有反心,今天才公然亮明! 沈里长也久久无语,他可是亲眼见到过,上个月你林教授如何代表县衙,将申氏义庄两大高管物理打飞的。 上个月你林教授代表皇权官府来征收皇粮国税,这个月又代表地方豪绅来洽谈隐匿钱粮偷税漏税! 你林教授到底有没有固定的政治立场? 别说申明亭里众人,就是心腹张家兄弟也面面相觑,咱们坐馆什么时候投靠申府成为门客了? 再说大户人家养门客不都是请文人吗,坐馆在绿遍天涯之前也只有武名啊。 “动手!”林泰来突然大喝一声,直接使出袖里乾坤,一记铁拳直击和义堂的方堂主! 林教授凶名赫赫,方堂主虽然不说话,其实一直在全心全意的防备。 此刻他竭力侧头,竟然闪过了林教授这一直拳。 但仍然毫无卵用,林教授第二拳立刻又到,直接击中了方堂主的腹部,然后方堂主就只能跪地不起了。 章粮书暴怒道:“你想造反么!” 林教授根本不理睬章粮书,从张家兄弟手里接过铁鞭,直接冲出了申明亭。 并在张家兄弟的掩护下,杀入善义堂众打手里面。 虽然善义堂这边三十多人,加上衙役也有近四十人了,而林教授只带了二十多人。 但战果显而易见,善义堂这边打手顷刻之间就倒了十几个,其余的都四散逃去。 林教授连带几个衙役,都顺手一起收拾了,完全没有给章粮书面子。 林教授多人运动完毕,重新回到申明亭,一边踩着方堂主,一边对沈里长说: “老规矩,我这个人从来不让你陷入选择困难。你看,现在又只有我们可以谈谈了。” “我还在这里!”章粮书气得浑身发抖。 但林泰来依旧没有多看章粮书一眼,只对沈里长嘱咐说: “但今次不是我直接与你谈了,回头会有人来找你!” 此后也不等沈里长答应,提着善义堂的方堂主就往外走。 章粮书感觉尊严被完全践踏了,色厉内荏的叫道:“你干什么去!”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说:“当然是乘胜追击,直接前往新郭镇,抄了善义堂,然后吞并第五都!” “你真疯了!”章粮书快步赶上去,用血肉之躯拦住了林泰来。 划分各堂口的管区,是他手里最大的权力之一,绝对不允许别人单方面改变! 但在林泰来面前,这血肉之躯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直接单手提起来扔到田地里了。 五都片区与安乐堂所在的十三都片区相邻,以胥江为界限。 胥江北岸是十三都,南岸就是五都。 当初林教授答应过范娘子,把五都打下来,变成范娘子行销私盐的盐区,正好今天顺便一起办了。 而且也是对周边所有堂口的杀鸡骇猴,谁再敢“助纣为虐”,就小心被抄家灭门! 当日下午,新郭镇善义堂门户大开,林教授虎踞聚义厅,手下们则兴高采烈地四处搜刮着战利品。 看了看天色,林教授下令道:“列队回城!” 今天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至于五都地盘,自然有宋叔亲自从安乐堂总堂过来接收。 人称太上堂主的陆堂主执掌安乐堂几近二十年,第一次成功实现对外武力扩张,而且还是躺着实现地盘翻倍. 从码字软件里的取名器找了个名字叫方卓,难道还有重合的?? 第107章 奉正讨逆 第107章奉正讨逆 此时跟随林泰来行动的手下,已经增加到了三十多人。 今日是真正的大胜,收获也颇丰,人人都志气昂扬,精神焕发! 即便在船上,众人也是高举棍棒,齐声呼喝,非如此不能发泄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林泰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城门落锁前,急忙赶到了胥门,然后带队进城。 不知道谁很有文化的喊了一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于是队伍里众人便一起喊,就这样一直喊着过了城门。 守门的苏州卫官兵好奇的看着这些社团棍徒,大晚上的集体进城,还边走边打鸡血,难道要火并夜战? 进了胥门后,林泰来就带头向北走。 因为天黑了,队伍就人手一只火把,将所到之处照映的灯火通明。 队伍里还有人拉起了白布条幅,上面书写着八个正气凌然的大字:“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直到现在,队伍众手下还是不知道坐馆要干什么。 就跟着一起走一起高呼“奉正讨逆”,反正很过瘾,跟胜利大游行似的。 城内西北,黄牛坊桥附近,申府内。 今天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匆匆忙忙进城并来到申府,向申用嘉申二公子禀报情况。 “今日那林泰来自称申府门客,跑到一都第二图,把县衙的人都打了,还说代表申氏义庄讲数!” 申二公子一脸懵逼的说:“他这是要疯了么?” 作为申家在苏州的唯一主事人,他怎么不知道申府啥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门客? 马管庄疑惑的反问:“他真的不是门客?” 说实话,尽管被打了好几次,但他还是希望林泰来真的变成自己人。 “绝对不是!”申二公子非常肯定的说。 两人讨论了半天,直到天黑仍然莫名其妙。 申二公子还是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林泰来失心疯了。 不能怪他们不聪明,主要是正常人都理解不了林教授的思路。 忽然门子跌跌撞撞的扑进屋子,对申二公子叫道: “外面来了不知多少人,明火执仗,站满了大门外!说要见二爷!” 申用嘉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闻言起身道:“开门!我倒要看看是谁!” 他就不信了,在城市里,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劫首辅家! 随即申府大门打开,申二公子站在门洞,朝外望去。 果然看到外面有数十人,人人举着火炬,将大门外巷道照得灯火辉煌。 还有个巨大的白布条幅,上面有八个看不懂的文字。 林教授在手下们的簇拥下,上前一步,高声道:“城右布衣林泰来见过二爷!” 申用嘉虽然以一当数十,但仍然指着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喝道: “尔等围堵我家门前,到底意欲何为!” 林泰来大声的答道:“今有乱臣逆党祸乱苏州城,我等义士愿意奉申二爷为主,讨伐乱臣逆党!” 申用嘉:“???” 你所说的苏州城,是本公子所正在居住的这个苏州城吗? 我申某人只听说过你林泰来是乱民贼子,还为之点过赞,从没听说有什么乱臣逆党。 “谁是乱臣逆党?”年轻人好奇心比较大,申二公子忍不住问道。 林泰来高呼道:“王世贞,以及他的同党,就是乱臣逆党!” 虽然申用嘉很不喜欢王世贞,因为这个圈子不带他玩,文坛大会也没他什么事情。 毕竟申家先前只是小门小户,根基浅薄,与文艺圈没什么关系。 所以暴发户申家与江南文宦世家的交际,目前还没有密切起来。 尤其申首辅本人一直在京师,还没回过老家。 但无论如何,林泰来指斥王世贞为乱臣逆党,听在申用嘉耳朵里也十分可笑。 说句不好听的,你林泰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王世贞? 林泰来立刻继续说:“去年十二月,在家守制完毕的王锡爵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红人举荐入阁! 三红人以反张江陵相公起家,深得圣上恩宠,现在也是反申相公的主力! 他们故意举荐同为苏州府的王锡爵入阁,就是为了分夺申相公之权! 王世贞与王锡爵之间的亲密关系,路人皆知,更不必我赘述! 今年开春,王锡爵从太仓出发,前往京师就职! 而王锡爵刚出发,王世贞就匆匆忙忙跑到苏州城开文坛大会!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察觉王世贞的图谋,难道申二爷伱就没有深思过?” 申用嘉持续懵逼,王世贞是文坛盟主,开文坛大会有什么不合理?你让我深思什么? 林泰来痛心疾首的说:“申二爷你秉性纯良,看不出其中阴私啊! 这样要选举未来新五子的文坛大会,最适合地点是四方官员名士云集、名妓质量更高、更具备政治意义的南京! 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影响力,而不是苏州城! 但偏偏王世贞就跑到苏州城开文坛大会,明显就是项庄舞剑,意在申相! 我可以断定,王世贞想在申相家乡为王锡爵摇旗呐喊!侵夺申相在家乡的根基,打压申相在家乡的人气! 换句话说,王世贞就是为了给申相上脸色,故意向申相示威,壮大王锡爵的声势!” 申用嘉:“.”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 林泰来趁机又说:“而且就说申二爷你的亲身经历,这次文坛大会中,你这个堂堂的相国公子当过嘉宾吗? 你被王世贞正眼看过吗?你为什么不被他们待见,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乱臣逆党针对的就是申相,所以申二爷你也是被他们排斥的对象!” 申用嘉:“.” 似乎越听越有道理了? 林泰来竭尽全力的高声道:“他们这样对待苏州城的状元,这样对待我们吴县的骄傲! 这帮乱臣逆党互相串通,公然到苏州城耀武扬威,公然打压我们苏州城的申相,连我这个本地布衣山人都看不下去了! 申相是申二爷你的父亲,难道你身为儿子,还要坐视不理,任由乱臣逆党肆意打击令尊?” “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这年头孝道约等于天道,申二公子只能这样表态。 林泰来猛然指向身后的白布条幅,脸色愤激到扭曲,声音又高了几度: “我等义士,愿奉申二爷为主,讨伐乱臣逆党,廓清文坛!” 众人举着火炬,狂热的齐声高呼: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在火光照映下,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中,申二公子年轻的脸庞越来越激动,心怀也剧烈的激荡不已。 不禁脱口而出道:“有诸位义士相助,大事何愁不成!” 今天一口气干了七八千字,累死了,倒头就睡了! 第108章 幕后黑手 第108章幕后黑手 任何蛊惑人心的说辞,都是有一定内在递进性逻辑。 林教授今晚这通长篇大论,第一个要点在于,王锡爵入阁确实是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人党推荐的,王锡爵还是李植的老师。 而三人党属于极端反张居正立场,甚至当今首辅申时行都被三人党视为张居正余孽,一直进行攻击。 三人党推荐老师王锡爵入阁,本意确实也是希望利用王锡爵挤压申时行。 而王锡爵确实也没拒绝这个入阁机会,不避嫌疑的去京师上任了。 以上都是真实材料,但应该怎么做阅读理解,全看各人自由心证了。 林教授所说的第二个要点在于,以王世贞为核心的文艺圈势力目前对申家确实没有多少热情,更没将守家的小晚辈申二公子太当回事。 但这可以解释为是“老贵族”对“新贵”的天然疏离感,或者说“老贵族”习惯性的端着装逼。 但和第一个要点结合起来,又可以解读为,王锡爵的密友王世贞因为政治问题,故意排斥申二公子。 逻辑上完全可以自圆其说,只要能引发人性的猜疑就成功了。 不过申用嘉申二公子已经后悔失言了! 刚才只是气氛十分到位,所以才被感染的脱口而出。 如果立刻展开合作,那也太草率了。 就算你林泰来所说的阴谋都是真的,就算你林泰来的猜测都很有道理! 但他申用嘉堂堂一个宰相公子,难道还不能自行应对?难道就找不到盟友了? 就算要反击,也不一定要和你们这些底层“义士”捆绑起来,一起厮混啊! 如果还要让他申二公子主动配合伱们,那面子往哪放? 于是申用嘉马上又拿起架子,对林泰来说: “我又细想过,你所言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猜测居多,缺乏旁证和实据。 故而你们且先退下,容我三思而再行!” 林泰来连忙答话说:“也许有些内情是猜测,但我等乡亲对申相的拳拳之心,都是真的不能再真!” 申用嘉敷衍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林泰来又接着说:“我等力撑申相,不图名利,都是看在同乡情分,只求申二爷不要嫌弃我等微末之力!” 年方二十出头的申用嘉还是太年轻了,又继续敷衍说着场面话: “可以可以!代家父领受了,多谢乡邻们厚爱!” 申二公子以为自己这个贵公子,还会被想巴结自己的“乡亲”们纠缠一会儿。 忽然却见林教授麻利的转身就走,然后又见林教授对着人群队伍招呼道: “收工了!收工了!今夜社团放饭!地点在阊门里西中市的震泽酒家,一起庆功!” 就那么几个眨眼功夫,申府门前的人群呼啦啦走光了。 气势逼人的条幅和明亮辉煌的火炬,也瞬间消失殆尽。 看着恢复宁静的门前,申二公子忽然感到了一丝丝寂寞。 也许应该多给这帮“义士”一些巴结自己的机会? 这些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如果他们真有诚意,难道不应该来个三请三让吗? 此刻只剩下了很多看热闹的纯路人,还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着。 毕竟林泰来这支队伍一路上口号喊得震天响,还真有不少闲人尾随着来看热闹。 申二公子回到府中,又与申氏义庄的马管庄说起此事。 然后议论说:“真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只为了喊几句口号? 若真是有心为我申家效力,也不问问我该怎么做事,说走就走了。” 马管庄比申二公子阅历丰富,闻言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难道曹操行事,还需要跟汉献帝商议?只需要借一个名头就够了! 但他又不能直白的对申二公子说,你被当成汉献帝了!那也太低情商了。 想来想去,马管庄暗示说:“依我观察,那林泰来名为今布,实乃孟德也!” 申二公子皱眉说:“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到。” 次日,最先被昨夜消息惊动起来的人,是吴县县衙里的冯知县。 一大清早的,他就被幕僚师爷叫起来了。 师爷也顾不得东主是不是睡好了,直接禀报说: “刚才听到一个紧急状况,那林泰来似乎与申府有关系,昨天帮着申氏义庄打了一场! 而且昨晚多人目睹过,林泰来与申用嘉在申府大门,有着非常密切的交谈。” 冯知县听到这里,整个内心都麻了,下意识的叫道:“王世贞害我!” 他是为了获得接触王锡爵的机会,才动手整治林泰来。 但如果为了王锡爵惹到首辅申时行,那更不划算啊! 师爷尽职尽责的继续禀报道:“坊间还传言,王锡爵与申时行争权,王世贞到苏州就是助阵来的。” 冯知县眉毛拧成了一团,果然真踏马的宦海风波险恶啊! 自己就是个七品知县而已,怎么还卷入了首辅与另一位大学士之间的龃龉? 冯知县决定前往姑苏驿,找王世贞讨个说法。 而此时在姑苏驿中,从宿醉中醒来的王老盟主,也听完了儿子王士骕的禀报。 “所以,今天热议第一终于是我了?”王老盟主压抑着情绪说。 今天热议第一的话题是,老盟主到苏州城开大会原来还有惊天阴谋,为帮助某位同乡同姓大学士争权。 王士骕也不知道这第一算好消息坏消息,“反正总算将林泰来压到第二了。” 第二名的话题就是,林教授在申府大门外,高举“奉正讨逆、廓清文坛”的横幅,申二公子亲切接见了林教授。 王老盟主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点什么?” 王士骕很从心的答道:“这林泰来挺有想象力的,儿子我都快相信了他编的这个段子。” 王老盟主气得拍案说:“蠢货!难道你就没发现,申用嘉可能就是那个我们一直没找到的幕后黑手? 我本来就疑惑,林泰来这个跳梁,本不该有那么大胆量闹事! 现在我都明白了,原来是申用嘉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林泰来只是台前人物而已! 而我一时大意,只盯着林泰来,没注意到申用嘉,结果导致稍有被动。” 下面有个剧情细节想了一天想不通,明天再尽力补字数 第109章 黑吃黑? 第109章黑吃黑? 王士骕虽然被父亲骂了蠢货,但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父亲发现了幕后黑手,那么以后自己就不必天天焦虑了。 不然的话,天天被父亲催着去追查幕后黑手,但又死活查不出来,这滋味就太难受了。 不过王士骕还是有点悟性的,立刻就明白父亲的心思了。 让天下文坛盟主吃瘪的人,怎么能是一个底层黑帮打手?必须得是高门申家! 正在这时,门外传话说,吴县的冯知县前来拜访。 于是王老盟主又迅速切换到了王侍郎模式,以官场礼节接见。 冯知县行过礼后,禀报道:“先前林泰来有过一句话,下官忘了转给少司寇。 他说,文坛的事情最好在文坛范围内解决,不要升级也不要扩大化。” 当初冯知县听到这话,有多么轻视,现在王侍郎就有多么相似的感觉。 冯知县又来传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请王侍郎重新考虑怎么办。少司寇收手吧,外面都是首辅的人! 王侍郎却不给任何回应,反而道:“戚少保准备离开苏州城北上,我准备给戚少保送行。你也一起?” 对这种能上文坛画面的事情,冯知县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一起了。 出城十里相送,是个很高的礼节。从苏州城出城十来里,差不多就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 所以苏州文艺人士送人远行,肯定要送到枫桥,顺便写诗留念。 万一诗词火了,能力压张继,岂不立刻名震天下? 王侍郎轻轻一笑,让你个小破知县看看什么叫人脉,别只听到个“申”字就脚软。 林泰来一大早出了城,坐在五龙茶室,准备吃点早饭。 刚刚坐下,就看到高长江匆忙进来,禀报说:“昨晚从横塘镇又传来消息,说是县衙准备撤销横塘鱼市!” 听到这消息,林教授就坐不住了。 鱼市已经被他视为将来的现金牛财源了,绝对不容有失。 他对高长江交代了几句后,立刻起身返回横塘镇。 黄小妹和唐老头禀报说:“昨天下午官衙来人通知,本月税银交上后,横塘鱼市就要撤掉。 然后又使了钱财,得到一些口风,听说官府要将鱼市搬到枫桥镇去!” 批发鱼产品是要收税的,所以鱼市是官设民解。 至于官府把鱼市设到哪里,自然也在官府权力范围内。 林泰来淡定的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都用上了。” 唐老头很紧张的强调说:“这绝对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泰来便先安抚众人道:“不必担心,正好这段时间有张虎皮可用。 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用白不用! 这就叫,来得早或者来得晚,都不如来得巧!” 看到林坐馆如此镇静,大家也就安心了,这就是一次又一次成功所带来的威信。 林泰来接着冷笑道:“我倒是希望,趁着虎皮可用,不如多来点事故! 不然的话,就白白浪费了这次扩张机会!” 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林泰来忽而又说:“我需要创建一个文社,用文社的名义活动。 唐老头你也是识文断字的,帮我想个名字?最好与复古派针锋相对的。” 晚明读书人拉帮结社的风气非常重,比如最出名的就是复社。 王老盟主当初和李攀龙一起中兴复古派,也是从办诗社开始的。 他林教授虽然还不是读书人,但已经打入文坛立下字号了,赶时髦搞个文社应该不至于特别奇怪吧? 唐老头虽然不懂林教授的脑回路,但还是想了想,然后答道:“我真有个合适的名字,更新社!” 更新?林教授忍不住问道:“这种一听就令文人头疼的词,伱是认真的?” 唐老头不满的怼了回来:“坐馆这质疑真是毫无道理! 更新就是万物更新、去旧迎新,而且与复古的意思也相对,怎么就不合适了?” 复古派?更新社?林教授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 黄小妹连忙叫住了林泰来,问道:“你做什么去?” 林泰来回过头来,解释说:“官府想把鱼市设在枫桥镇,那边肯定有点什么动向痕迹,对吧? 枫桥镇紧挨着十一都片区,对吧? 和义堂是十一都的坐地虎,对枫桥镇动向肯定比较清楚,对吧?” 智商够用的黄小妹顺着逻辑,很快就接上了话: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范寡妇打听消息,对吧?” 林泰来点了点头,“没错,这不是很合理吗?” 黄小妹又问道:“合理不合理的无关紧要,难得糊涂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但奴家就是想知道,你晚上还回来不?” 林泰来认真的答道:“这要看工作需要,主要看我是否有必要去枫桥镇,毕竟从那边直接去枫桥镇更便利。 而且还要考虑到主人家太热情,有些时候不好拒绝的情况。 总而言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无论我住在哪里,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你不要多想。” 黄小妹翻了个白眼,嘀咕说:“就是不回来了,废话真多!” 此后林教授在黄小妹的怨念里,匆匆离开横塘镇,来到天平山下和义堂庄园。 范娘子也说不上枫桥镇发生了什么,又派哼哈二将去旁边枫桥镇分头找人打听消息。 一个多时辰后,哼哈二将就回报说:“枫桥镇有个姓章的米市牙人,叫章元穆,本来也什么奇怪之处。 但最近他私自开了一处鱼市,目前规模还不大,或许这是林坐馆想关注到的。” “姓章?”林泰来所认识的姓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章粮书。 哼哈二将便又禀报说:“章氏在枫桥镇算是有一定实力的,几十年前出过一个巡抚。 前些年他们为了修家族墓地,还把附近山上一座寺庙烧了。” 林泰来大概明白了,估计这位章元穆先开了个不太合法的私家鱼市,提前做准备。 等官府正式把鱼市设在枫桥镇,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直接变成官办。 范娘子笑了:“枫桥镇是县西第一大镇,和义堂虽然邻近但一直无法插手。 现在我想要了,又要劳烦林教授辛苦一下,帮我插进去了。”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看我像是见色忘利,没好处白插的人吗?” 哼哈二将不愧是范娘子心腹,眼瞅着打情骂俏式谈判即将开始,他们立刻就主动退出去了。 范娘子忽然从里屋拿出了一张草略的地图,似乎是当初林泰来拿来吹逼画大饼用的那张。 “你就没想想,他们敢在枫桥镇开鱼市,那么鱼从哪里过去?” 然后范娘子指着地图说:“太湖鱼沿着胥江到木渎镇后,有两条比较大的水路。 一条是向东继续沿着胥江到横塘镇,另一条就是向北又折向东,到枫桥镇! 所以有人敢在枫桥镇开鱼市,肯定已经打通了木渎镇关系! 所以你如果想剿灭枫桥镇鱼市,不但要在枫桥镇打章元穆,还要在木渎镇打章元穆的合作者!” 林泰来看着地图,沉吟了片刻。 木渎镇乃是太湖沿岸附近的核心市镇,和枫桥镇、浒墅镇一样,都是一镇顶别处一县城的大型市镇。 又比如原本的和义堂靠十一都,原本的安乐堂靠十三都,一个乡村片区养一个堂口。 但木渎镇一个市镇,就能养两三个堂口。 林泰来感慨了几声,果然想赚大钱尤其是黑钱,不会那么风平浪静,让人悠哉游哉的就把钱赚了。 总会出现黑吃黑抢生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就战了! 第110章 枫桥的诗情 第110章枫桥的诗情 说起枫桥的位置,是建在从大运河岔开,通向苏州城的支流上。 如果坐船从南向北穿过枫桥桥洞,便进入了大运河,标志着正式离开了大苏州城区。 如今的枫桥景象,与张继写《枫桥夜泊》时的寥廓萧疏已经大不同了。 枫桥镇是城外最大的市镇和商业中心之一,可能还是全江南最大的米市。 如果双眼屏蔽掉《枫桥夜泊》带来的诗意滤镜,只会觉得这里就是个遍地牙人和商贩的乱糟糟大市场。 别说旁边还有寒山寺,难道古寺就不做买卖了? 可能这就是一种象征,说明文化是由雅向俗普及的。 戚少保在苏州一直是微服出行,所以王老盟主也是便服相送。 此外还有若干名流一起,依旧是汪道贯、王稚登、文征明孙子和曾孙这帮人,吴县的冯知县也顺便跟着一起来了。 但王老盟主这次没喊张凤翼、张幼于,显然是有意见了。 送行宴席直接设在了一艘楼船上,而楼船则一直开到了枫桥附近。 这样就成功的避开了那些买卖大米的俗人,以及市场杂音的喧嚣,又能看到着名文化景点枫桥。 现在都下午了,因为枫桥诗意是从夜色出名的,所以王老盟主非要坚持在下午送行。 然后吃吃喝喝就能磨蹭到傍晚了,正好可以搭配夜色发表诗词。 此时细雨又踏马的下起来了,实在太踏马的诗情画意了,就像求志园雅集那天的雨。 王老盟主手扶船舷雕栏,在潇潇春雨中眺望枫桥,嘴里对着戚少保感慨道: “京师那边一直在召唤我,我本想陪你一起北上的。 不想近期又被当权者所忌,为避免事端,只好继续继续蜷居江南了。” 戚少保一头雾水,王盟主你又作什么妖? 其余众人也疑惑不解,如果没记错,上一个干了你们老王家的当权者,还是历史级奸臣严嵩父子吧? 最近谁又想干伱老人家了?不怕被你倒地碰瓷? 王老盟主没让大家乱猜,直接亮出了答案:“那申府最近一直在针对我,不能不让人深思和惊惧。” 众人更无语了,全苏州都知道,针对老盟主一直抢热议的人是林泰来。 而你老盟主也定性过了,此贼乃文坛之敌也。 这会儿你说个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申府,又是几个意思? 却又听王老盟主长叹一声道:“如今被我发现了,申府就是林贼的黑后台。 真是没想到,我已经六十了,还要遭遇申用嘉这种小儿辈暗中偷袭。 甚至我一时大意,没有闪避开。” 戚少保:“.” 所以他不想和文人玩心眼,实在太心累了,还是教人学枪法纯粹简单。 不对,学枪法的那个人心眼子也不少。 王老盟主忽然转头,对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说:“子悱,替我去向申府小儿求个情如何? 就说我这风烛残年,经受不起风浪了,让他饶过我可好?” 老盟主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文元发还能怎么办? 只能连忙答话说:“凤洲兄这是哪里话,我去申府说和一下便是。” 申家一直是小门户,和苏州本地文艺世家没多少交情,而申时行中状元后一直在京师,也没时间回苏州搞关系。 所以本地文化世家能跟申府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有资格说和的,算起来也不多。 一个就是虎丘徐家,另一个就是文家的文元发。 文元发兄弟这些文征明孙子,成功继承了文家的优秀科举基因。 哥哥文肇祉十次乡试不中,比爷爷文征明还多败了一次。 而弟弟文元发一辈子同样止步秀才,人到中年不敢考了,才以贡生身份去了国子监混学历。 他们两人的父亲文彭,据说也是十次乡试不中。 从文征明至今,这房文家祖孙三代六人,人均书画名士,加上弟子故旧,号称嘉万年间苏州文艺圈半壁江山。 但文家三代六名士的乡试落榜总次数,最保守估计在四十次以上 然后这时候申时行发迹了,为了结好同乡文坛半壁江山,八年前帮着文元发谋了个浙江知县的官职。 然后只用五年,就把文元发这样一个监生出身的人,一口气从七品知县提拔到了五品同知。 但文元发脸皮不够厚,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去当官。 结果三年前没有赴任,回家接替哥哥当文家掌门人,顺便专心培养下一代。 所以有这些渊源和交情,文元发能跟申府说上话,王老盟主也只能请文元发去找申二公子。 但文元发虽然口头答应了,其实心里也挺无语的。 不是他看扁申用嘉,就申二那个跑去浙江冒名乡试还被人拆穿的“谋略”水平,能操纵得了被点评为治世之布、乱世之操的林教授? 不过同样继承了文征明社交方面优秀基因的文元发,还是看破不说破了。 在席位里,十二岁的小文震孟对父亲文元发说:“这王老前辈有点矫情了,父亲你还这么委屈的帮他。” 文元发低声叱道:“闭嘴!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将来铺路! 这几日对你太放松了,回去温习三遍最新的八股文讲义! 从衡山祖父起,我们文家三代人五十次乡试失败的耻辱,就靠你这个第四代雪耻了!” 坐在旁边的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听到文元发的话后,对小文震孟同情的叹口气。 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是像他这样轻松。 换个赛道,完全放弃科举官场,走布衣山人路线也是能成功的嘛。 王老盟主招呼着大家在甲板上入座,又开口道:“好了,不要说那些杂事了,毕竟今天都是为戚少保送行来的。” 既然是送行,那必然是要写诗的,王稚登作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率先来了一首: “古寺西边路,青山满目中烛怜门外路,尘土暗江枫。” 然后文元发谦逊的说:“家祖曾经为枫桥题过一首,我就不献丑了,今日只重温家祖的旧作好了。 金阊西来带寒诸,策策丹枫堕烟雨.荒凉古寺烟迷芜,张继诗篇今有无?” 众人作完诗,轮到王老盟主压阵了。 只见老盟主看了看西斜的日头,摆出个眼神迷离的姿势,业务非常娴熟的说:“枫桥暝色隐楼船,文彩风流尽此筵” 突然岸上有人大喝一声:“尔等这些跳梁逆党,安敢在此狂吠!” 这声音确实很大,宛如春雷,楼船甲板上听得清清楚楚。 但这个声音更是很耳熟,还有种魔力,让王老盟主自动的血压飙升,本来非常娴熟的吟诗技能居然被打断了。 一定是幻觉,都踏马的送到枫桥镇了,为什么还能听到那个邪恶的声音骂街! 第111章 破帽遮颜过闹市 第111章破帽遮颜过闹市 听到声音后,楼船甲板上众人都扭头向岸上看去。 却见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伙人当街对垒,随时开打的样子。 其实在经济高度繁荣的苏州,这种情况并不算稀奇,毕竟利益越大的地方,争执就越多。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遇到了只当看戏。 此时从楼船上看过去,右手边那伙人平平无奇,领头人是个带着东坡帽,像是个朝奉的中年人。 但左手边那伙人的看点就十分多了,当中有二人。 一个是孝服红颜,头簪白花却打着一把彩色的伞。其容貌美艳不亚于众名士时常见到的名妓,视觉冲击力很强。 孝服红颜旁边另一个男子极为高大雄壮,站在人群里宛如鹤立鸡群,但带着个防雨斗笠,遮住了半张脸。 众人对此只想吐槽,你以为挡住了半张脸,别人就认不出你是林泰来? 在疑似林教授的雄壮男人身后,还有左右两个大号的布招子,上面都写着大字。 右边是:“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听说了前夜申府事件的人,对这两句都有所耳闻了,但今天现场却又多了另外两句。 就是左边另一个大布招子上写着的:“扶申灭奸,打倒叛徒!” 楼船上都是搞文字的,能看得出来,布招子上这几段字的气质似乎各不相同。 有的像黄钟大吕,有的像民间俗语。 林泰来是怎么能把这几段字,如此圆融混杂到一起的? 东坡帽朝奉打量过对面后,果断避开雄壮男人,朝着孝服红颜质问道: “范寡妇!你们和义堂管区是十一都乡里,与我章元穆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伱却完全不讲江湖道义,跑到枫桥镇来扫了我的场子,究竟是何道理?” 他最近开了个私人小市场,卖鱼的那种。准备等官府把官办的横塘鱼市撤销后,直接接盘市场。 但就在刚才,和义堂人马突然出现,把整个市场都给捣毁了。 范娘子随手转着伞柄,答道:“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江湖之事,而是而是为了文学” 向来口齿利索的和义堂女当家,今日居然有点磕磕巴巴。 旁边雄壮巨汉低声提醒说:“是文坛!” 范娘子继续磕磕巴巴的说:“啊,对,不是文学。今日扫你章元穆的鱼市场子,是为了这个,这个苏州文坛大业” 章元穆:“.” 对自家鱼市为什么被扫这件事,自己已经够装傻了,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能装傻! 为了文坛?文坛你娘个头啊,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而范娘子确实说不下去了,感觉在这个场合,满口文学文坛什么的也实在太羞耻了。 她瞪了眼身旁雄壮巨汉,恼羞成怒道:“你替我说!” 想身居幕后而不得的雄壮巨汉无奈站出来,对着章元穆喝道:“你是不是有个堂弟叫章元教,是县学生员?” 章元穆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雄壮男人指了指背后的大布招子,喝问道:“认字吗?看到上面的字了吗? 最近有逆党以文会为名,以姑苏驿为据点,大肆在苏州城活动,妄图颠覆我们苏州申阁老的相位! 而本地有识之士联手组建了一个文社,名为更新社,以对抗这些文坛逆党! 尤其要打击的是背叛乡邻,投靠外敌的歪风邪气! 你堂弟章元教向姑苏驿投献过诗文,乃是从逆之人,该着揪出来打倒,以儆效尤! 我们更新社义士去了你们鱼市,索要投靠逆党的叛贼章元教。 但鱼市拒不交人,便只能把鱼市扫荡,以正文坛风气!” 章元穆:“.” 王老盟主驾临苏州,住在姑苏驿。 所以向姑苏驿投献诗文,以求褒扬成名的士子太多了,难道都是所谓的逆党? 你们说谁是逆党,谁就是? 还有,就算你们真心要揪出从逆之人,去鱼市找一个读书人又是什么道理? 谁家读书人平常在鱼市里?有本事去县学里抓人啊! 楼船上看戏的众人都是文坛名宿,但看到这里也不禁瞠目结舌,文坛还有这样玩法? 不过这林教授确实也是个精明人,并非胸大无脑的莽汉。 他从头到尾都只说笼统的说“逆党”,但不点明逆党究竟是谁的逆党。 布招上也只写“扶申灭奸”,而不是“扶申灭王”。 至于更新社,呵呵呵,懂得都懂,与复古派可以凑个对子了。 章元穆争辩不过,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从文坛角度去争辩,忍无可忍的喝道: “你林泰来已经被县衙除名,征往河工服役,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再敢胡搅蛮缠,我便报官,判你一个逃役,至少罚三年苦役!” 楼船上众人又意味深长的看向同席的冯知县,林泰来刚战完文坛,立刻就被县衙除名罚役,这可真是“巧合”。 这时候,岸上那雄壮男人“哈哈哈”长笑几声,抬头掀起了斗笠,露出了脸,朗声道: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那我林泰来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然后林泰来排众而出,独立在中间,傲然说: “关于我被县衙除名之事,不想多谈,只有几句诗可以聊表心迹,献给那些想迫害我的人!” 随即又听到林教授声如春雷吟诵起来,吐字还十分清晰,保证在场观众都能听清楚: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义士囚! 打遍胥江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在场有文化人听完后,立刻秒懂! 难怪林教授今天戴着一顶破斗笠,原来都是为了配合“破帽遮颜过闹市”的诗意! 吟完诗后,林教授伸手接过铁鞭,进化为完全体,神色悲悯的叹道: “既然阁下坚持不肯认错,为了整顿苏州城文坛风气,以及清除反申相逆党,在下万般无奈,也只好效法圣人诛少正卯之事了。” 身后的打手们一起吼道:“奉正讨逆!廓清文坛!扶申灭奸!打倒叛贼!” 章元穆眼见对面如此震撼,惊叫道:“你不要过来,我要报官!” 林泰来好整以暇的挥舞着铁鞭说:“我爱夜读春秋,作战讲究一个礼义。 我许你派一个人,去城里县衙报官,以全礼数!” “不必去县衙了!”章元穆突然冲出十几大步,几个兔起鹘落,扑到岸边一艘楼船底下。 又对守卫在楼船底下的一干人叫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一定都是衙役吧?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一定有官老爷在船上面!” 林泰来:“???” 这都能看出来?在江湖上混的人,果然都是有几下子能耐的。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直接开打,过了手瘾再说! 第112章 谁是刁民? 第112章谁是刁民? 楼船外的喧嚣,甲板上早就听到了,但冯知县却看向了王老盟主。 “外面的喧闹,实在惹人烦!”王老盟主皱眉道:“烦请贵县将那些搅乱送行的丑类处置了,别让他再跳梁了!” 楼船外面衙役得到指令后,齐齐大喝道:“肃静!县尊大老爷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听到竟然是知县本尊在此,要报官的章元穆顿时狂喜!真是天助他也! 你林泰来死定了!谁不知道县尊最近正收拾你! 而且横塘官办鱼市被撤销,并转移到枫桥镇的事情,听说也是县尊点过头的! 这么巧?林泰来也微微感到诧异,随便出来打地盘,居然也碰上了知县? 刚才看到大楼船,只以为是哪家富豪出来春游呢。 于是林教授和章元穆都被叫到楼船外,等候县尊审问。 林泰来对章元穆叹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伱闯进来啊。” 章元穆:“???” 这应该是他的台词吧?你林泰来一个陷入死地的人,何德何能可以抢这句台词? 冯知县从顶层甲板下来,但仍然站在楼船上,对岸边居高临下,形成了一个户外临时公堂。 王老盟主还在上面“监督”,冯知县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整顿”林泰来了。 再说人人都知道,自己要打压林泰来,可林泰来却公然这么跳,县尊的面子往哪里摆? 百里侯的尊严,不容屁民挑衅! 良好市民章元穆见到了青天大老爷,立刻自动进入了原告状态,泣血控诉道: “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开鱼市乐无边。 谁知那林教授,目中无法也无天,扫我鱼市毁我田。 我跟他来翻脸,险被他一鞭来打扁” 冯知县喝道:“林泰来!本官看得真切,你手持凶器,又在当街行凶!” 两边衙役立刻上前,将林泰来凶器也就是双鞭收走了。 林教授叹道:“在下在县衙当过书差,也有些功劳苦劳,县尊当真如此绝情?” 冯知县义正词严的喝道:“公法不容私情!你认罪否!” 林泰来指着章元穆,也告状说:“那么在下举报,他私开鱼市!” 开市场和自己开店做买卖,是两种概念,市场是要接受官府管辖并征收牙税的。 章元穆赶紧辩解说:“目前小人只是用了自家一处场子进行尝试,看看是否可行,还未来得及向官府报备!” 对此冯知县做出了很公正的处断:“念及民生不易,罚章元穆十两银子,五日内将鱼市向官府报备,接受审查!” 林泰来很焦急的说:“叩请县尊明察,不能如此结案!” 冯知县拍着船舷喝道:“本官如何断案,不用你林泰来指导!你也不用攀扯他人,你自己知罪否?” 林泰来高呼道:“听闻巡按御史正在苏州,在下要去向巡按上告!” 冯知县讥笑道:“案情事实明确,你这样上告只会被判为无事生非,打几十杀威杖! 如果不怕,尽管告去!” “扑哧!”另一边的章元穆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这什么官场小白,戏曲小说看多了吧,真以为八府巡按就一定向着你?官官相护知道吗? 林泰来朝后面挥了挥手,有两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每人手里捧着一件东西。 再细看这东西形状,一大一小仿佛两个方口斗器。 林教授介绍说:“此乃从章家鱼市里抄出来的鱼斗,都是他们自行制作,并在鱼市使用的!” 当初林泰来刚穿越过来,并接管横塘鱼市时就知道了,鱼市里买卖并不是用秤的,而是用官方发下的鱼斗。 一大斗鱼当十斤,一小斗鱼当二斤半,官府按斗收交易税,十分便利。 众人一时没明白,从鱼市抄出鱼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也值得单独拿出来说? 林泰来厉声道:“所以这章元穆不但私自开市,还私制衡器在市场使用,实在罪不可赦!” 卧槽!对律法最熟悉的冯知县最先反应过来,瞬间就愣住了。 林教授这是想大开杀戒、大杀特杀吗! 后世历史课本上论及秦始皇功绩,必有一条“统一度量衡”,由此可见度量衡对大一统国家的重要性。 所以衡器标准制定,也象征着国家和官府的权力。 民间彼此做买卖,用自己制作衡器的无所谓,只要买卖双方认可就行。 但必须受官方管辖的市场不一样,要用官方发给的衡器,这是官府权力的象征。 私自开市还私自制作衡器,看似不起眼,不像杀人放火那样轰动。 但这肯定是罪,无非可大可小。 但如果有人不依不饶的闹,绝对能成大罪,往最严重里比喻,私铸铜钱是什么罪? 虽然现在私铸铜钱现象泛滥成灾,但并不意味着法律上无罪! 就连冯知县心里偏袒章元穆,也不敢公然说无罪! 林教授冷笑道:“章元穆私自开市,私制衡器,明显侵夺官府之权! 堂堂县尊又故意放任不管,面对良民义士的举报,又公然偏袒章元穆! 我这才明白,原来县尊以为,这章元穆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府!” 章元穆经过林教授的解说,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一下子就崩了,忽然理解“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是什么意思了。 瞬间脸色焦灼无比,紧张的望向县尊,现在也只有县尊能帮自己脱罪了。 为了开鱼市的事情,他给县尊送过银子的! 冯知县茫然的抬头四望,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在围观这次公审,自己刚才的话肯定都听见了。 “刁民!刁民!”冯知县愤恨的拍打船舷,愤恨的出口骂人! 那些做官秘籍里面,经常写“吴地刁民甚多”之类的话,今天算是又一次结结实实体验到了! 林教授问道:“县尊审案怎能带有情绪?到底说谁是刁民?” 冯知县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向另一边:“本官说章元穆是刁民!” 林泰来彬彬有礼的回话道:“有劳县尊明鉴,那在下就放心了。 像在下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热心文学,爱好诗书,认真准备下个月县试的良民,怎得会是刁民?” 你踏马的还想县试?冯知县直勾勾地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继续说:“只有那些不体谅父母官,动不动就越级上告,去巡按、巡抚、南京都察院那里,甚至还去京师告御状的人,才是刁民!” 冯知县不想再看林泰来,转头喝道:“章元穆!你知罪否!” 在枫桥镇也是一号人物的章元穆章朝奉,当即就瘫软了。 他明白,县尊已经放弃自己了。 “别别!”正当似乎要尘埃落定时,林教授突然又叫道。 然后又对冯知县说:“此事不必急迫,免得冤枉了好人,等县试过后再审也来得及!” 万一把案子定死了,知县摆脱了包庇嫌疑,又不认帐了怎么办? 冯知县再次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刁民”,对衙役们喝道:“将重犯章元穆收监待审!” 有四名衙役立刻上前按住了章元穆,拖着他就往城里走。 然后冯知县真的感到恶心,起身就离开了。 等回到顶层甲板,冯知县又发现,王老盟主的脸比自己还黑。 “下官尽力了,奈何刁民太刁。”冯知县只能这样说了一句。 于是戚少保站出来打圆场说:“还是赶紧作诗吧!方才王元美才说了两句就中断了,叫我好生心痒。” 天都快黑了,送行再不完事,今晚就真踏马的要夜泊枫桥了! 王老盟主压下心里的烦闷,重新收拾心情,酝酿出感觉,捏着酒盅,又再次吟道:“罢醉枫桥酒,乾坤别自轻” 忽然岸上又传来叫声:“林教授!你说你创了个文社叫什么更新社,也不见有开社诗集!” 又有乐子人叫道:“这更新社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顿时引发了岸上人群的哄笑,干扰到了王老盟主的创作。 大概是刚才热闹吸引了很多人聚集,此时人群还没散去,大家又开始重新找乐子。 林教授现在也是个本地名人了,还是自带流量的那种,有被围观的资格。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大声说:“我一个人难道还不够? 打斗是以一当数十,写诗也一样!毕竟我可是王老盟主指定的天下第三! 就比如此时此刻,我雨中望见枫桥,又念及一位姓戚的故人,灵思已然迸发! 心头涌现出两首绝妙好诗送给这位故人,想把它写到寒山寺墙壁上。” 有人问道:“能有多绝妙?” 林教授傲然说:“上下五百年内,不会有人比我更强!” 周围有不怕死的刁钻人,躲在人群里一起叫道:“林教授又要炒作了!” “你们先听好了!”在文学方面,林泰来不屑反驳,喜欢直接用事实说话,张口就说: “其一,日暮东塘正落潮,孤篷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吴枫第几桥? 其二,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君千里怅难同。他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 甲板上的王老盟主顿时感到,自己的送行诗又又吟不出来了。 当即岸上有人点评道:“这样功力的诗句,当今只有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才能写得出来!” 又听到林泰来笑道:“这位兄台是懂行的! 不吹不黑,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还是能靠作品说话。 但现在老盟主不行了,近十几年诗文只会写应酬作品和墓志铭之类的了!” 有人反驳道:“那高长江不是分析过,金瓶梅就是王老盟主写的?” 林教授刚要继续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楼船甲板上传来惊呼声:“王元美昏倒了!快去请医士!” 扭头去看去,却见冯梦龙他爹从二楼船舱窜了出来,飞快地向顶层甲板跑过去。 岸上不少人窃窃私语的议论:“果然,只要林教授现身,医士的生意都好。” 这两天状态又下滑了,想冲击个七八千字屡屡失败,唉,今天先发这5500字,晚上看看有思路么。 第113章 你为什么不生气? 第113章你为什么不生气? 楼船赶紧回程,一路开到了姑苏驿,然后才将王老盟主抬了下来。 随即又传出消息,王老盟主因气急攻心而生病不起,暂时闭门静养。 继求志园雅集后,王老盟主第二次公开露面的结果似乎更加悲剧。 王老盟主的一病不起,让文坛大会蒙上了一层阴影。 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结果了。 有不少囊中羞涩,同时也无望“更上一层楼”的士人,开始离开苏州返程了。 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毫无目的的一直在苏州耗着。 看到王老盟主的样子,文家掌门人文元发也碍不过情面,还是找到了申府。 两家关系比较熟,申用嘉端着宰辅公子的架子,戏谑说: “文前辈今日不去侍奉老盟主,怎得有空来看望晚生?” 文元发在苏州文坛地位比较超然,直言不讳的对申用嘉说: “王弇州认为,林泰来就是受你指使的,你就是幕后的操纵者!” 申用嘉:“.” 那晚林泰来带着一大帮义士,在申府大门外喊完口号后,当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 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看在外人眼里,确实也像是自己和林泰来勾结! 但宰辅公子自然有宰辅公子的傲气,也不屑多解释: “既然王老盟主如此以为了,文前辈又想来说什么?” 文元发答话道:“我心里很清楚,想必都是误会,可以化解。 只要你放弃捣乱,王老盟主会考虑将伱纳入新五子之列!” 这个诱惑很不小了,试问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被列入“五子”的? 就连身为宰辅公子的申用嘉,不禁也愣了下。 然后才答复说:“晚生也很想答应老盟主,但给老盟主捣乱的人是林泰来,并不是我。” 文元发说:“但林泰来现在正打着你们申家的旗号,到处招摇过市,除了你没人能阻止。 我就是替老盟主传达意思的,究竟如何选择,还是要靠你自己来决定。” 文元发很清楚自己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中立,反正无论谁在苏州文坛称王称霸,都得卖半壁江山的面子。 所以文元发真就是替人传声的,不会帮人做出决定。 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 今天的文化大讲坛结束了,高长江正在收拾讲义,然后就要离开茶舍。 但茶舍里人们仍未散去,三五成群的议论着什么。 来听乐子的读书人发现,有很多同道在这里聚集,留下来交际一番也挺不错。 混文坛就是这样,多个朋友多条路。 忽然有人对高长江问道:“听说你那金主林泰来被县衙除名了” 高长江脸色涨红,争辩道:“什么金主?我高长江至今为止,没有收过他的钱。一文钱都不给,能算是金主么?” 茶舍内泛起了哄笑声,那人又道:“先不说是不是金主,那林教授这几日为何没在城里出现?他去了哪里?” 高长江看了眼讲义里的标准答案,莫得感情的回答说: “林教授被县衙除名后,一时心灰意懒,远离城市去了乡下,一边寄情于山水之间,一边准备县试。 听说他还办了个诗社叫更新社,此外也只留给我一首题为《自嘲》的诗。 运交华盖欲何求.打遍胥江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茶舍里另外一个人叫道:“什么寄情于山水之间?我前几天亲眼看见,林教授带着三十多个人,在新郭镇把善义堂打烂了!” 还有人叫道:“我前天亲眼看见,林教授在枫桥镇追着章家的人打,还被县尊当场抓住了!” 旁边有人连忙问道:“后来怎样了?” 那人有点不可思议的答道:“再后来章家人被送进大牢,林教授被当场放了。” 茶舍里议论纷纷,一群说什么“世道昏暗”,什么“黑白勾结”的。 高长江长叹一声,坐馆以后能不能等夜黑风高了,再杀人放火? 动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还怎么搞舆情公关? 茶舍里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逐渐就歪了。 “前几天新郭镇,前天枫桥镇,明后天又要去哪里打?” “我赌五钱,必定是木渎镇!” 高长江本来正要走,听到这句,立刻就停住了脚步。 这样的社团内部机密,怎么会被外人猜出来了?难道有内鬼泄密? 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向坐馆禀报! 但高长江刚走出茶舍,又被申府的人堵住了。 “我们二爷发了话,让林泰来过去!” 高长江连忙解释说:“林教授今日并不在堂口,但一定尽快通知到!” 木渎镇在横塘镇的胥江上游,也就是横塘镇的西边,大致在横塘镇与太湖之间。 木渎镇距离横塘镇十多里,距离苏州城二十多里,是整个吴县西部的大型区域中心市镇。 林泰来和范娘子躲在船舱里,暗中观察外面岸上的形势,今天预定目标是木渎镇杨家的堂口。 但观察完敌方形势之后,林教授望着胥江水,双眉紧锁。 这胥江从太湖发源,一直流到苏州城护城河,全长三十余里,是吴县的东西大动脉。 横塘鱼市的一大半流量,都是太湖船户沿着胥江,从上游过来的。 如今胥江中下游沿岸的十三都(安乐堂)、五都(原善义堂)、一都全部掌控在林教授手里了,惟独上游还是别人的地盘。 这次枫桥镇章家企图新开鱼市,而上游木渎镇杨家有意配合,给林教授敲响了警钟。 为了彻底确保横塘鱼市的流量,避免被别人从上游截断,那就要在上游咽喉木渎镇插旗,建立势力范围。 林教授本想对木渎镇杨家来个闪击战,以最小代价成事。 但在木渎镇外围似乎戒备森严,各处码头和镇口密布岗哨,还怎么发动突然偷袭? “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多人手放哨?”林泰来疑惑的说。 只放哨就能派出几十个,这杨家的堂口规模到底有多大? 范娘子答道:“听说木渎镇三家堂口昨晚歃血为盟,要一致对外,联防互保!” 林泰来叹口气,连续打了新郭镇善义堂、枫桥镇章家,终于在周边引起了连锁反应。 若用P社游戏来形容,就相当于自己的恶名值爆了。 不过对方又是怎么提前知道,自己要对木渎镇动手? 林泰来没想明白,忍不住又对范娘子问道: “你们和义堂是不是出了内鬼?将我们的计划泄露给了木渎镇的堂口?” 因为前两天刚打下善义堂和五都地盘,安乐堂正忙于接收和消化新地盘,抽不出人手。 所以今天突袭木渎镇杨家堂口,还是用了和义堂的人。 亲眼看到对方如此防御森严,林教授也不由得疑神疑鬼,怀疑和义堂有人出卖自己。 “内鬼你个脑袋!”范娘子忍无可忍的骂道:“你就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林泰来:“???” 这位姐姐情绪为何如此暴躁,大姨妈来了? 这女人啊,果然不能太亲近了!还是圣人说得好,近之则不逊! 范娘子怒道:“你说你这人,混堂口就混堂口,还要作什么狗屁的诗? 什么打遍胥江成一统,唯恐别人不知道你的意图吗? 现在全苏州的堂口都猜出来了,你要打通胥江做清一色了! 那么位于胥江上游木渎镇的堂口,能不高度戒备吗? 你在作,天在看!如今反倒胡乱怀疑我们和义堂!” 林泰来:“.” 简直不敢信!社团人士难道不是胸大无脑没文化的吗,怎么会参透自己的诗意! 这次对手防御如此严密,而且还与本镇另外两个堂口临时结盟,真就有点棘手了。 林泰来再次观望了一会,道:“来都来了,既然偷袭不成,那就强攻吧! 就算这是一锅夹生饭,也要把它吃下去!” 杨家是吃码头饭的,堂口距离岸边不远。如果不惜代价的强行突击,应该也能打进去。 但范娘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反对!不能打!” 林泰来奇道:“为什么?又不是没可能打赢,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范娘子回答说:“我们只准备了一桌饭,但却来了三桌人! 但凡对方人数在一百以内,我也不拦着! 可如今对方三个堂口结盟并联合防守,可动员人手在二百以上! 更何况敌人准备十分充分,而我们又对敌情了解不多,谁知道有没有陷阱。 就算有你这个猛将攻坚,但我的人必然也会损伤惨重!” 林泰来又质问道:“只要能打赢,付出些代价又有何妨?” 你范娘子什么时候善良到爱兵如子,连一点牺牲都舍不得了? 范娘子冷哼道:“如果我手里的兵马打没了,只怕顷刻之间,就要被鱼市那位黄妹一口吞掉,渣都不剩! 你以为,她都已经做起私盐买卖了,心里就不想抢我的盐区? 所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手里必须有兵马才能保住自己!” 林泰来:“.” 范娘子扭过头去:“你别这样看我,今天我绝对不下令动手! 如果跟着你拼光了兵马,然后连人带地盘再被鱼市黄妹吞下,那是傻子!” 林教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娘希匹!” 范娘子莫名其妙,蹦出来这几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方言? 作孽啊!林泰来不禁仰天长叹。 派系林立,各有私心,遇敌先想保存实力,如何能成大事? 他只是势力范围四个乡的小坐馆而已,为何却体会到了天下人的滋味? 忽然岸上有一群人靠近了林泰来所乘坐的船只,为首的汉子高声叫道: “你们这几艘船,既不卸货也不下人,不进不退的停在岸边,究竟做什么来的!” 林泰来刚想出去回应,但却被范娘子拦住了,认真的说:“你不能出去,还是我出面吧!” 林泰来起身向外走,不满的说:“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我林泰来是胆小怕事、藏头露尾的人?” 范娘子用力半抱住了林泰来的熊腰,死命拖住了林泰来。 然后坚定的解释道:“今天我们不能打,只能撤退! 但是,你这铁拳金鞭所向无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败威名,不能丢! 所以你不能出去,不能当众服软撤退走人!” 林泰来:“.” 你范娘子今天到底是不懂事呢,还是太懂事呢? 此后便见范娘子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与岸上的人说话,而林泰来坐在里面听着。 “这不是范寡妇吗,你这娘们不在狮子山下享福,跑到我们木渎镇来作甚?” “寡妇当然是想男人了,哈哈哈!” “那是,城里那边的男人都是软脚虾,还是我们太湖男儿威猛,范寡妇或许是慕名而来!” “我还有两个兄弟都没成亲,范寡妇先来试试?大小包你满意!” 范娘子不知与岸上人周旋了多久,饱受污言秽语,又向岸上人求了半天情。 当她从甲板上回到了船舱,脸色似乎很平静,“说完了,可以撤退了,赶紧走吧。” “你不生气?”林泰来好奇的问道。 范娘子很理智的答道:“女人行走江湖,比这些更难听的话都遇到过,生气又有什么用?” 林泰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道理!” 突然范娘子伸出手,用丹蔻色指甲狠狠掐向林泰来的胳膊,又变得很气愤起来: “但是我被人公然羞辱,被人口头调戏,你为什么不生气? 当初因为那姓黄的五钱小娘子被捏了一下,你连我丈夫都敢杀! 我哪点不如姓黄的?” 这都什么逻辑!林泰来疼得倒吸几口冷气,但在船舱里又躲不开。 只能嘀咕道:“你又不真正算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生气?” 范娘子死死掐着不放,说:“那今晚就把我变成你的女人,你改日替我出了今天这口气! 反正五都盐区拿到了,枫桥镇也打进去了,我怎么也不亏!” “可以可以!”林泰来立刻表态:“我已经想到了办法!等我荡平木渎镇后,把今天对你不敬的人全部沉了胥江!” 范娘子突然有点兴奋:“你真有办法?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但这三个堂口抱团,说不定还有湖边胥口镇的堂口支援,不付出巨大代价很难啃动。” 林教授幽幽的说:“有些秘密,只能对最亲近的女人讲啊。” 范娘子不肯回狮子山庄园,坚持要来南濠街区施家巷的林泰来大本营堂口。 林泰来刚洗完澡,高长江突然在院门外禀报说:“申府二爷使过人来传话,让坐馆尽快去见他。” 林泰来不耐烦的答话说:“他已经没用了,先让他等着,等时机合适了再见!” 高长江难以理解,坐馆前几天还拼命跪舔申二爷,怎么今天又不当回事了? 以前的坐馆从来不会因为女人,影响对政治的判断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威莫测? 第114章 火气很大! 第114章火气很大! 今天从木渎镇无功而返,可能是林泰来出道以来,第一次掌控之外的受挫。 所以已经习惯于无往不胜、一切尽在掌握的林教授,心情大概很郁闷,与和义堂大嫂范玉如足足折腾了一晚上。 正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是到了次日上午,林教授却在贤者时间,又和范娘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林教授还是忍不住指责范娘子私心太重,为保存实力不敢出击,只会委曲求全丢人现眼。 两人大吵一通后,范娘子怒气冲冲的穿上孝服,一边骂着林泰来,一边离开了施家巷堂口。 一些和义堂和安乐堂的伙计们正在前院赌钱打发时间,见状彼此对视几眼,无奈的分开了。 此后林泰来就在屋里补觉,一直睡到了下午。 当他打着哈欠,从内院出来时,就看到高长江正在院门外等候着。 “茶舍那边才是你的主阵地,你守在这里作甚?”林坐馆不解的问道:“是工作太闲了,还是薪资太多了?” 高长江:“.” 他是被社团伙计们视为军师的人!他不满足于只能充当传声筒!他要为社团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抱着奋发向上的主人翁激情,高长江很积极的提醒说: “昨日说过的,申府二爷派了人来请,让坐馆尽快去申府见面。”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但我昨日也说过,暂时不见!” 高长江暗叹一声,坐馆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人做事太随性了。 想必主要原因就是,坐馆身边缺少一个敢于直言的人,而他高长江就是填补这个角色的人选! 抱着做“诤臣”的心思,高长江堵住了院门,力劝道: “但在下以为,坐馆应该立刻去申府!” 林泰来直接推开了高长江,“不要挡着路!我现在火气很大!” 张家兄弟问道:“坐馆要去哪里?” 林泰来想了想,回答说:“火气太大了!去城里找孙十一耍子!” 高长江在旁边奋力的插话说:“坐馆!此刻并不是耽于安乐的时候! 扩张第一次受挫,必将在江湖上各堂口激起连锁反应,需要细心应对! 复古派老盟主仍然敌视坐馆,随时可能再出阴招! 申府关系需要进一步结交和稳固,作为堂口的坚强后盾! 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关头,坐馆万万不可放纵啊!” 林泰来充耳不闻,迈步向外走。而张家兄弟便叫上直属伙计,紧跟着林坐馆。 眼看着坐馆荒唐堕落,心急如焚的高长江小跑着追在后面,举手高呼道: “即便昨日未能成功,坐馆也不可颓废自放啊!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百折不挠方为大丈夫也,请坐馆三思!” 但林坐馆还是充耳不闻,消失在了巷口,又朝着胥门走去。 这个时候进城,显然是晚上不打算再出城,直接在城里过夜了。 高长江颓然的扶住了大门,仰天长叹,果然是忠言逆耳,直谏难做啊! 而张家兄弟这样的心腹近臣,只知道跟着吃喝玩乐,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劝谏,岂是长久之道? 正在这时,张二郎张武小跑着回来,招呼着:“老高!坐馆有话!” 高长江惊喜道:“难道坐馆回心转意了?” 张武答道:“坐馆只是说,还有十几天就是县试了。 如果有外人问起,就说坐馆近日准备报名县试并复习功课!” 高长江愤然道:“不思时事之多艰,沉湎醇酒美人而忘忧,亡无日矣!” 什么准备县试,只是年轻人经不起挫折,不愿意面对首次失败的遮羞布! 就算真要准备县试,有去花榜美人家里复习功课的吗? 又质问道:“你们兄弟二人,乃是追随坐馆最久的心腹,难道就坐视不理?” 张武唏嘘的说:“我们曾经也像伱一样热血,但后来发现,还是先过了试用期再说吧。” 传完话后,张武又小跑着去追赶坐馆一行了。 花榜第十一的孙美人家在城北屈驾桥附近,说到这些古地名,穿越者林泰来就想吐槽大清的某位诗人皇帝。 屈驾桥改成了接驾桥,十泉街改成了十全街,这大概就是一代诗皇对苏州最大的“影响”了。 这次在孙美人家里,林教授足足荒唐了三夜两天。 期间,高长江数次叩门苦谏,就差上血书了,皆无功而返。 直到第三天早晨,林教授才又重新公开露面。 “走,去找张幼于老先生!”林泰来对张家兄弟吩咐道。 距离县试没剩十多天了,也该去报名了。 但是报名不是自己想报就报的,必须要找一位本地在学生员(也就是秀才)作保。 以保证考生身家清白,并非娼优奴仆等贱籍,以及并非冒籍、匿丧、顶替、假名等。 这也是秀才的生活来源之一,一般帮人作保都是要收钱的。 林教授想了一圈,自己所认识的读书人本就不多。 既是本地人,功名又只是秀才,还能帮这个忙的似乎只有张幼于 更重要的是,张幼于还有可能免费,不用花钱! 这里距离张家和求志园不远,只用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林泰来刚走到张幼于所居住院落的门前,正要拍门,身穿百花衣的张幼于很凑巧的从院中走了出来。 抬头看清门外雄壮的身影,张幼于诧异的问道:“你脸色怎得如此憔悴颓废?”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有人比我更憔悴!我今日来访,是有件事要幼于老先生帮忙。 我打算参加这次县试,但报名需要本县在学生员作保.” 说到这里,林教授就停了下来,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确了。 但张幼于仿佛没有听懂暗示,无动于衷的说:“然后呢?” 林泰来只好暗示改为明示,“以我们的交情,烦请老先生帮忙作个保。” 张幼于嗤了一声回应道:“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连续三次绿我的交情?” 林泰来赶紧说:“玩笑只是玩笑,笑过就行了!考试乃是人生正事,还请老先生认真对待!” “我绝对不会帮你的!你死心吧!”张幼于大袖一挥,冷酷的拒绝了,从来没有对林泰来如此强硬过! 林泰来怒道:“想不到幼于老先生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没了你张屠户,还能就吃带毛猪?大不了花钱找个人作保!” 张幼于低头深深叹了口气,挤出了一点泪花 “唉,想不到在你林泰来心目中,我张幼于竟是个小鸡肚肠的人! 明明是你绿了我三次,却像是我欠你的!” 林泰来:“???” 这老先生又说的什么话,完全听不懂。 张幼于得意的叫道:“我是长洲的,长洲县学的!你是吴县的,不是一县的! 我怎么帮你?怎么让我给你作保?” 林泰来:“.” 这个该死的县界划分,一城两县太容易让人忽略县界区别! 张幼于质问道:“你大声的告诉我,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林泰来狡辩说:“那你总是在我们吴县地界晃荡什么?叫人容易误会!” 张幼于答道:“运河在城外西边,所以城西更热闹,我当然喜欢在西边活动! 长洲县东边就是湖多,难道你林泰来只喜欢看湖吃螃蟹和莲藕?” 林泰来理屈词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既然你张幼于帮不上忙,还留在这里做甚? 张幼于放声大笑,感觉终于对林泰来占了上风,连忙又扯住林泰来: “别急着走,今天你不白来!我大哥那边有演剧可观赏!” 三张老大张凤翼乃是当今戏曲名家,改良了昆腔的大佬。 此人一生痴迷于戏曲,很有名的《红拂记》就是他十九岁时的作品。 张幼于又介绍说:“今天演的是琵琶记!” 《琵琶记》也是个非常着名的曲目,男女主分别叫蔡伯喈和赵五娘。 对于文化人的事情,志在文坛的林教授还是有点兴趣的,便问道:“谁来演?” 张幼于自豪的介绍说:“家兄亲自上台,演蔡伯喈!” 林泰来撇撇嘴,谁看戏还关心男主角是谁啊? 又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谁来演赵五娘。” 张幼于答道:“演赵五娘的人,乃是家兄的次子!” 林泰来:“.” 你们老张家都这么会玩的吗? 父亲在台上演男主,儿子在台上演女主,这个艺术是不是有点太先锋了? 张幼于边走边说:“有很多人来观看,说不定就有你们吴县的士子,岂不就能当场找到帮你作保的人了?” 真的会有人来看?抱着猎奇心态,林教授居然跟着张幼于,转到了张家另一个院落。 这次张幼于没有胡吹,院中真的是人头攒动,连院门都挤满了人,不少人居然是慕名而来! 戏曲大佬灵墟先生张凤翼和儿子亲自登台演剧,那可是苏州城的文娱名场面,必须观者如堵。 幸亏在张幼于这主人的带领下,林教授能在前排占据了一席之地。 前排附近都是有点身份的士人,没准真有吴县的秀才。 林教授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士人,想着能否寻找到一个“保人”。 身边有个人三十多岁,眉目清秀,头戴标志性的四方平定巾,非常像是个在校生员。 林教授就果断试探着搭话道:“看阁下似有几分眼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入学?” 林泰来能坐在这里,说明肯定与张家关系还可以。 所以那人就如实答道:“在下临川汤显祖,自南京来。 为的是拜访南曲名家灵墟先生,目前暂时寄居求志园。” 林泰来:“.” 真是白问了,这位肯定做不了自己的保人。 未来的戏剧大家,跑到苏州来拜访另一位戏曲大佬,似乎也很合理。 然后林教授又想起了求志园里的牡丹亭,还真不是巧合啊。 历史上汤显祖真的拜访过张凤翼,传言很羡慕求志园,等他辞官回老家后模仿着修了一个,然后就写了临川四梦。 第115章 姑苏双绝 第115章姑苏双绝 台上曲终,台下人散,林教授却从睡梦中蓦然惊醒。 张家椅子实在太舒服了,林教授睡得挺香,醒来后还恍惚了片刻。 张凤翼父子都去换装和稍加休憩了,而旁边另外几个人正在聊天,交流着经验心得。 听到新认识的汤显祖正对张幼于说:“灵墟老先生果然技艺精湛,这唱腔的确十分精妙啊。” 张幼于介绍说:“家兄平时除了买卖书画之外,只有戏曲这个喜好了。 从早到晚,只要不是接见宾客,口中啊啊呜呜的吟唱不停!” 汤显祖立刻惊为天人,深感敬佩的说:“难怪灵墟老先生技艺精湛,缘故就在这曲不离口!” 张幼于鼓掌大赞道:“好!这个词甚好!曲不离口这四字,当真是妙极! 我代替家兄,多谢海若赠了这四个字,真乃四字贵客也!” 其余几个人一起叫好,还有人说这四个字足以流传后世。 本来林教授对“曲不离口”这个词听着没什么感觉,在后世只是个很常见的成语。 但看到众人如此激赏,好像之前从未听过似的,林教授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曲不离口”的典故,在历史上就是从张凤翼来的? 此后又听到张幼于自豪的说:“家兄自少年时就痴迷戏剧! 他十九岁那年,只用了新婚后一个月的时间,就写出了一本《红拂记》!” 汤显祖再次惊为天人,深感敬佩的说:“灵墟老先生实乃大才也!” 林教授听了半天插不上话,这时终于感到自己能说几句了。 “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新婚之月,新郎却只知埋头创作,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到底是新郎不行,还是新娘不行?” 汤显祖:“.” 张幼于倒是想大笑,但又想到自己的生活费都是大哥提供的,便只能勉强干笑几声。 又对着林泰来身后说:“大哥!你怎得不多休息片刻?” 林泰来转过头去,却见张凤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黑着一张老脸盯着自己。 小小的吓了一跳,张家人走路都这么轻的吗? 林泰来连忙解释说:“哈哈哈,在下只是和幼于老先生相处的久了,沾惹了一些口无遮拦的恶习。 灵墟老先生大人大量不要介意,毕竟您曲不离口的典故要流传千古了,可喜可贺!” 张凤翼冷哼一声,反讽道:“我这不值一提的曲不离口,又哪里比得过阁下的拳不离手,日均五人?” 林泰来:“.” 曲不离口之后,拳不离手这就出来了?齐活了? 但拳不离手的本意,不应该是您老人家所说的每天都要打人吧? 张幼于忍无可忍,当场捧腹大笑,戏谑的说: “曲不离口张凤翼,拳不离手林泰来,姑苏双绝也!” 张凤翼大怒,直接轰人:“我要和汤海若谈艺,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走到外面,张幼于问道:“伱刚才找到保人没有?” 林泰来无奈道:“演剧开始后,别人要专心看剧,我又不好意思打扰,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张幼于建议说:“其实吴县的生员,你也不是不认识,徐家赘婿范允临就是吴县生员! 你不是和一个范家的寡妇有奸情么?可以托她去说啊。” 林泰来答道:“刚翻脸了!” 张幼于摇摇头道:“这几天我帮你找人,但你这人太特殊,不知道谁敢替你作保。” 一方面,作保是要负责的,林教授似乎不太令人放心。 万一在考场里上演“文士争雄武艺场”,就要被连累了。 另一方面,林教授可是老盟主指定的文坛之敌,别人也可能会产生顾虑。 所以说给林教授作保人,确实存在一定风险。 林泰来答道:“近日我都在孙十一家里复习功课,她说可以免单五日! 老先生如果有消息了,就去那里找我!” 张幼于:“.” 他不禁陷入了深思,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把自己绿了三次的人? 姑苏驿,经过几天的精心治疗,王世贞老盟主终于可以下床,并出屋活动并见客了。 这几日内,为了王老盟主身心健康,刻意屏蔽了外界消息,好让老盟主能静养。 王士骕扶着老盟主在院内活动,问候道:“父亲感觉如何?” 但老盟主开口就问:“林泰来这几天在做什么?” 王士骕:“.” 一下床就问林泰来,这算不算心魔? “说!”王老盟主不容置疑的催促。 王士骕只能回答说:“他也没做什么,前几天去打木渎镇无功而返,听说被人笑话。 然后就住进了城中某位美人家里,至今一直还在。 期间还去了曲不离口张凤翼家里,看剧听曲,博得一个拳不离手的说法,称之为姑苏双绝!” 王老盟主怒道:“好贼,胆敢如此轻佻放纵,还在抢热议!完全不将我的病重放在眼里!” 王士骕不想评价父亲这句话,又继续说:“对了,听说他还在准备参加这次县试。” 王老盟主稍加思索后,吩咐说:“你去告诉吴县的冯知县,这次县试很有文章可做,让他参加!” 与此同时,木渎镇港口码头上,此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本镇三家堂口在此大摆宴席,共庆成功击退铁拳金鞭林教授的攻势! 还有附近的七八家堂口一起到场祝贺,并虚心学习先进经验,更是让现场热闹非凡! 不容同行们不重视,主要是林教授前几天的攻势太猛了,都市传说也太邪门了,让大家都很害怕。 善义堂那样独占一个都体量的堂口,一天就成了历史; 枫桥镇章家也不是无名之辈,鱼市才开了三天就被扫了,数十人重伤,负责人还被投进了大牢; 还有,县尊和粮书都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却拿林教授一点办法没有,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乡下堂口的想象了。 一般堂口,也就是一个都的体量,但林教授的势力现在已经急速扩张到四个都了,还有一个横塘鱼市。 所以听说了木渎镇三堂同盟逼退了林教授的攻势,众人就一起过来学习先进经验了。 酒过三巡,众头领急不可耐的让三堂同盟介绍经验。 杨家堂口的大头领杨镇站了起来,豪情万丈的说:“多谢各位同道来捧场! 我们的经验主要有两点,第一是齐心! 我们木渎镇三堂口这次能逼退林泰来,就是做到了齐心协力! 第二就是大数值分析!通过大数值分析,我得出一个结论,今布不满百,满百不可敌!” 有人疑惑的问道:“何谓大数值分析?” 杨镇傲然道:“我把林泰来所有的打斗实例都进行了归纳,经过数值分析,我比林泰来本人都更懂他! 当林泰来空手铁拳时,所对付的人数平均是七个,姑且称为战力为七! 而他手持双鞭时,战力翻倍到了十五! 当有几个人掩护左右和后面时,林泰来的战力更是增长惊人,可高达四十! 按照这个增长模式,当他身边有三十人伴随进攻时,战力应当在一百左右! 这是林泰来过度扩张后,目前所能抽出的极限兵力了! 另外我所指的战力是无损,并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敢预测,如果对手超过了一百,林泰来那边肯定就会出现伤亡! 对手人数越多,林泰来人手的损失就越大!这就是今布不满百,满百不可敌的意思! 在这个理论基础上,我们三堂口组建联盟,并共同防御,虽然不见得能打败林泰来,但也足以对林泰来形成威慑! 毕竟就算是强如今布,开战也要考虑到代价问题,不可能视伤亡而不顾,毕竟陷入苦战后他自身也会很危险!” 杨镇杨头领的演说引发了一片欢呼声,其他堂口的众头领仿佛找到了抵抗林教授的方法。 杨镇用力挥了挥手,高声道:“事实证明,我的研究是有效的! 那林泰来受挫于木渎镇后,和盟友范寡妇大吵一场几近分裂,并且已经郁闷到沉湎酒色不能自拔! 而且我们还打听到,林泰来对外声称准备县试,这是多么可笑的一块遮羞布! 我们这些堂口的,去考什么科举? 而且还听说,林泰来与一个唱曲的老头组成了什么姑苏双绝,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对强敌的嘲讽,再次引发了众头领的哄笑,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林教授急剧扩张带来的心理阴影,欢呼声再次响彻了整个木渎港码头。 杨镇趁机又说:“抵抗林泰来绝非是一家一户的事情,必须要联合起来才能成功! 虽然今日林泰来因为人手有限,打团战力很难过百,但林泰来肯定也会继续招兵买马! 所以在可见将来,若想威慑住林泰来,可动员人手至少二百人起步! 这是一个比拼发展速度的游戏,我们如果比林泰来发展慢,就会被吃掉! 故而三堂同盟打算将同盟进一步扩展,组建太湖东岸大联盟,欢迎有识之士加入!” 欢呼声渐渐停止,众头领神色犹疑起来。 杨镇哈哈一笑:“今日只是提一个说头,还请诸位仔细考虑个十天半月! 过阵子再邀请诸位聚集,共商大事! 我相信,成立大联盟一定是趋势!不然尔等就等着被林泰来各自击破,一口一口吃掉!” 木渎镇三堂同盟召开大会,倡议组建太湖东岸大联盟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情报从木渎镇传到了横塘镇,又从横塘镇传到了南濠街。 高长江听着汇报,内心极度忧虑,如果这十来家堂口真组成反林泰来大联盟,就难办了。 又将情报送到孙十一家里,得到的回信是:“这杨镇倒也是个人才。” 这回信,让高长江愤怒的无以复加了! 形势都已经如此,坐馆还在孙十一那里醉生梦死的不出来! 既不去和申府加强结交,也不去和范寡妇修复关系,更没有招兵买马积极备战! 听说坐馆唯一的动静,就是到处找人为县试作保,除此之外连诗都踏马的不写了! 颓废如斯,还玩个勾八! 姑苏双绝?我呸! 还是没冲到七八千,只有六千五六百,唉!求个月票吧,状态慢慢找! 第116章 不听是你的损失! 第116章不听是你的损失! 在三月份极度喧嚣热闹的苏州城,到了下旬时,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主要是屡屡贡献热议话题那个人,最近深居不出。 不要误会,这句说的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 在文征明孙子文元发的斡旋下,王老盟主终于和申用嘉申二公子见了一面。 本来申二公子秉持宰辅公子傲气,不想屈尊到姑苏驿“拜见”素无交情的王老盟主。 但文元发劝道,王老盟主毕竟是老前辈,而且眼下又生病在身不易行动,不可能让王老盟主到申府造访晚辈。 所以申二公子还是来了姑苏驿,与王老盟主在书房进行了既友好又坦率的交流,并对苏州城最近形势交换了意见。 文元发很聪明的没有参与会谈,只管牵线促成见面。 介绍了王老盟主和申二公子互相认识后,文元发便退出了书房,只在廊下赏花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看到申二公子从书房里出来,文元发上前问道:“谈得如何?” 申用嘉很不爽的说:“弇州公与我说话,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谈林泰来! 莫非他只是为了林泰来,才肯抽时间与我会谈?” 文元发苦笑着开解说:“王前辈最近确实对林泰来耿耿于怀,你是晚辈,见谅则个。” 申二公子还是很介意,吐槽说:“我现在简直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林泰来,弇州公可能都没兴趣与我接触!” 对于这个情况,申二公子不知道该骂王老盟主还是骂林泰来。 文元发也不想明显偏向谁,岔开了话题问道:“王前辈可曾对你有所勉励?” 对文元发没什么可隐瞒的,申用嘉如实说:“弇州公确实也说了,可以将我选入新五子之列!”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个条件的诱惑不可谓不大,哪怕他是个宰辅公子。 这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直接在文坛进位一线! 当然,如果想要这个虚荣,肯定也要付出点什么,比如帮着王老盟主去除心魔。 文元发问到这里后,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别人如何衡量得失并做出抉择,都是各自的事情,与他无关。 走出姑苏驿,申二公子忽然对文元发问道:“听说最近有个五龙茶室在文坛名声鹊起,位置就在附近?” 文元发指着方向,“就在那边,步行二三百步就是。” 申二公子辞别了文元发,自行前往五龙茶室。 来都来了,就顺道看看! 很容易就找到了茶舍,又在茶舍里找到了高长江。 但申二公子眉头却皱起来了,怎么此人大白天就喝上酒了? 从上到下,这社团作风也太差了! 于是申二公子上前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不是高长江作风不行,就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全心为社团大业着想的热血人士。 但此时理想已经幻灭,他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听到有人问话,高长江抬头看了眼,答道:“路人皆知,在屈驾桥孙怜怜家里!” 申二公子又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高长江带着醉意答道:“明知故问,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孙怜怜!” 申二公子:“.” 那晚看到林教授的手下们,感觉是挺有活力的一个社团,但今天这个传说中的军师怎么如此费拉不堪,言辞也如此鄙俗! “我是问做了什么事,没有问干了什么人!”申二公子叱道。 高长江答道:“那就是准备县试了。” 申二公子无语,伱们信誓旦旦的奉正讨逆、扶申灭奸呢? 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就这? 越问越生气,申二公子又喝道:“我发过话,但为何一连数日,他也不曾来见我? 我知道你们想借用申家的旗号,但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你们以为,王老盟主就不会来拉拢申家么!” 话已至此,高长江无言以对,因为坐馆近几日的拙劣表现,让他根本无从辩解。 本来申二公子和王老盟主那边没什么交情,这是坐馆的机会,结果现在被坐馆硬生生推过去了! 申用嘉说完了后,转身就走,感觉这帮底层社团人士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原本还指望林泰来真能做出点业绩,帮申家涨涨声势,看来都是白想。 而另一边的王老盟主,起码还能给自己一个“新五子”的虚荣呢! 但高长江身边一名平平无奇的手下,突然出言道: “今日文化大讲坛即将开始,申二爷不妨坐下听听?” 高长江愕然的看着这名手下,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然后这名手下没顾上高长江,又对申用嘉补充说: “我们坐馆还说过,只要申二爷过来,就让高先生专门为申二爷讲一个。 如果申二爷不肯听,那就是申二爷的损失,也不强求了。 但要请申二爷隐藏身份,坐在角落听。” 这个说辞,倒是激起了申用嘉的脾气,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角落。 他倒是想知道,有什么不听就是损失的内容! 高长江盯着这名手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手下赧然笑了笑,掏出一张文稿递给了高长江: “坐馆吩咐过,只要申二爷出现,就讲这个!” 高长江心里无比悲愤,自己在坐馆心目中,难道还不如这个手下? 有关机密信息,还需要这个手下选择时机告知自己? 还是说,这个手下负责监视自己?这是吕奉先能干出的事儿? 今天讲完,就不干了!辞职! 此后有些读书人踩着点进来了,讲坛前桌子也都坐的差不多了。 大讲坛每天开三场,内容都一样,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方便的时间过来旁听。 高长江做完心理建设,在讲台上开口道:“今天就预测一下文坛新五子的人选,绝对是全苏州最准确!” 下面就有人叫道:“昨日不是讲过了么?怎么今日又重复?” 还有人叫道:“昨日你信誓旦旦的预测,一定是李维桢、邢侗、王稚登、胡应麟、冯时可这五人为新五子!” 对高长江昨日所预测的五人名单,众人都是非常信服的。 这五个人各有代表性,每个人都能代表一个地域和一个群体,而且每个人与王老盟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维桢是荆楚,邢侗是北方,王稚登是苏州本地加布衣山人,胡莹林是浙江加文艺评论。 至于冯时可,既是交际型名士的代表,也是忠义的符号。 这些年冯二老爷为了复古派没少出钱出力,也资助过很多复古派文人。 高长江拍下醒木,再次开口道:“但今天情况有了变化,所以我的预测名单也会跟着变化!” 吴地士子向来以刁钻轻狂出名,最不怕事,发起疯来连衙门都敢砸,更别说一个高长江。 当即就嘲笑道:“糊弄谁呢!每天只换用一次名单,就算一次开讲? 你高长江这样做,莫不是想骗我们的茶水钱?” 高长江对嘲讽充耳不闻,只解释道:“今天情况不一样! 我斗胆预测,云间冯时可将被撤下来,换成我们苏州申府的二爷!” 先前吵闹的士子也不吵闹了,拍案叫道:“这可有点意思!” 申府二爷这个首辅公子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立刻就引爆了众人的议论。 有人说:“原来堂堂的文坛盟主,也要趋炎附势,逢迎宰相!” 有人冷静的分析道:“先前预测的新五子里面,年纪最轻的胡应麟、邢侗也是在文坛打拼了十几年的! 那申用嘉二十出头,在文坛岌岌无名,何德何能可以位列新五子?” 还有人突然就愤慨了起来:“权势,这就是权势!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走终南捷径,后来居上!” 更有人不平的说:“冯时可为人忠义,当年对老师张江陵也不离不弃,所以才导致辞官去职! 多年来冯时可为复古派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助文人无数,乃是文坛及时雨也! 老盟主如果为了讨好首辅,就排斥冯时可,未免令人齿冷寒心!” 还有人很诛心的质疑说:“这不是当年老盟主驱逐谢榛的旧事重演吗?” 在家奴掩护下,躲在角落里的申用嘉听着场内议论,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他虽然为人处世经验少,但智商并没有问题,当即就明白了。 林泰来让自己坐在这里,并不是让自己听什么大讲坛,而是让自己听一听别人的议论! 全踏马的都是负面评论,一个比一个尖酸! 啪!申用嘉实在听不下去了,从角落里拍案而起。 然后对着高长江叫道:“林泰来在哪里?我去撕了他!” 高长江十分诧异,你申二公子气糊涂了吗? 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坐馆在屈驾桥孙美人家,沉迷酒色数日不出。 申用嘉带着家奴,气冲冲的走出了茶舍,进城去找林泰来了。 刚才大发议论的一干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申二公子离去,已经有人认出来此公子是谁了。 等回过神来,纷纷对着高长江破口大骂,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这姓高的坏种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安排了申二公子在暗中,偷听他们议论! 以后仕途堪忧了,实在不行,还是趁早转型儒商吧! 虽然被泼了茶水,但高长江无悲无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辞职!我要辞职! 还在找状态,今晚还有 第117章 姑苏对 第117章姑苏对 申用嘉怀有满腔的不爽,来到城北屈驾桥附近孙美人家,报上身份后顺利进入! 他刚走到院中,便看到美人在堂上明间席地而坐,而林泰来则枕在美人大腿上睡觉! 不知为何,申二公子立刻就体验到,老盟主那种血压飙升的感受! 美人看到访客走进院子,就温柔的低头,轻轻唤醒了躺在自家膝上的好汉。 林泰来背对访客伸了个懒腰,挺着雄壮的身躯高声道: “大梦谁先醒,平生我自知。膝上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申二公子按下了自己的血压,讽刺道:“我只听说过今布小奉先,从未听说过今亮小诸葛!” 林泰来转过身来,摇着从美人手里借来的团扇,懒洋洋的反驳道: “若无奉先之勇力,只怕早被公子之家奴扑杀当场了,哪里还有使用诸葛之智的机会?” 申二公子:“.” 这个逻辑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林泰来用团扇指了指旁边席位,示意申二公子坐下。 又道:“没让公子三次拜访,难道在下还不够周到?” 申二公子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又开始上升了。 然后开口道:“我从五龙茶室过来,刚才听到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议论,都是拜你所赐!” 林泰来摇着团扇,示意上茶,随口答道:“制造出这些议论的不是我,而是王弇州! 我料那王弇州给不了你钱财,给不了你权势,也只能用虚名拉拢伱了! 所以提前让公子你感受一下,强行得到这些虚名的后果!” 申二公子嘴硬说:“成名哪有不受非议的,若名位到手,有些非议又有何妨!” 林泰来笑道:“但我替公子担心,那位人到晚年、开始准备盖棺论定的王老盟主不想承受这些非议。 说不定要假借舆情,故作为难,拒不践诺,公子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申二公子拧紧了眉毛,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无论哪一边都不做人,没一个实诚的! 自己这样的纯善之人,与这帮人打交道实在太踏马的累心了! 林泰来趁机说:“其实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如若不弃,在下愿闻公子之志。” 申用嘉随口答道:“父兄皆在外,只有我守在苏州本宅! 如今申家在苏州家业薄弱,我欲为申家立下一份可以传承的基业!” 林教授手里团扇摇个没完,叹道:“世人谁不想立下基业,但又有几人可得?多数人走不对道路!” 申用嘉因为功名之路受挫(科举作弊被抓),目前只能守在家里。 所以在老家建设申家基业,大概是他目前唯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工作了。 这项工作也是别人取代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谋划。 所以申二公子很有兴趣与别人讨论这个问题:“建义庄,并田土,收附民户,基业可得乎?” 林教授答道:“义庄所在一都临近城池,若大肆兼并、侵吞钱粮,稍有动静便满城风雨,甚至传达京师。 而申相做首辅未久,权位未稳,朝敌众多,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巨大破绽! 此诚不为公子所取也!” 申二公子又道:“借权势交通四方,以商获利,基业可得乎?” 林泰来摇着团扇答道:“天下岂有万年宰相乎?以权势营商固然可以暴利,急剧积累财富。 但若权势一去,岂不就成了养肥待宰之猪,全都便宜了别人? 此诚不为公子所取也!” 申二公子有点急眼了,“这也不可,那也不行,你说还能怎么办?” 林教授哈哈大笑,招呼说:“挂图!” 便见美人带着两个婢女,将一张苏州地图挂在了廊柱上,然后全部退了出去。 林教授指着图,对申用嘉说:“苏州河道纵横,水网密集,汊塘遍布,天以此资公子,公子岂有意乎?” 申用嘉:“???” 每个字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后完全听不懂? 林泰来重新坐下,“公子难道不知,苏州近来连年水患,多有涝灾? 去年吴县因为灾情,欠税一度达到了四成之多,快把冯县尊急死了。 所以苏州城又该大举疏浚河道,垒石筑堤,修建圩岸了! 朝廷也必须批准,不然以后屡屡歉收如何是好?” 申二公子依然半懂不懂,只能问:“然后呢?”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说:“这意味着数以万计的银米!数以万计的役夫!数以万计的物料! 而且工程不会一劳永逸,每年都要做的,河道要反复疏浚,堤坝也需要修补! 谁能掌控工程,就等于掌控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就在苏州拥有了最稳固的基业! 而且百姓享受到水利工程好处后,还会念好,这也是民心! 你看那什么白堤苏堤范公堤之类的名字,难道还不懂吗? 此乃天所以资公子也,在下再问一句,公子岂无意乎?” 听了林教授的话,申二公子只觉得心脏砰砰的乱跳,这算是心动了吗? 他猛然从林泰来手里抢过团扇,狠狠给自己扇了几下风。 垄断官府工程这事似乎史无前例,但似乎又可以做!他爹是首辅!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林泰来总结说:“诚如是,基业可成,申氏当兴矣! 此乃在下为公子所谋也,惟公子可图之! 至于在下以及堂口全体伙计,愿效犬马之劳!” 申二公子在急速考虑之余,还分心诧异的看了眼林泰来。 你们这些黑道社团,还想搞工程? 林教授只想对贵公子科普一下,不想着去插手工程的黑道,还能叫黑道吗? “你为何如此上心的为我谋划?”申二公子又问道。 林教授答道:“在下只是想给申相养老啊。” 申二公子无语,你踏马的也配! 转而申二公子又问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 这并不是想要考校林教授,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泰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公子什么都不用做,和以前一样,在家呆着就行了!” 又怕申二公子听不懂,补充了一句说:“公子但家里坐,外事有在下操劳!” 申用嘉想起了马管庄的那句话:此子名为今布,实乃孟德也! 便忍不住怒道:“为了申家,我总要做事!” 林泰来便建议说:“其实申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人丁单薄,若想家族能兴旺的传承下去,这样是不行的。 刚好二公子你最清闲,不如广蓄姬妾,多生儿子,让申家人丁兴旺,如此也算是为申家立大功了!” 申二公子:“.” 如果林泰来没记错的话,在历史上,这位申二公子似乎生了十二个子女。 为申家人口大爆发做出了突出贡献,为申家成为苏州百年名门打下了坚实的人口基础。 第118章 乏善可陈的县试 第118章乏善可陈的县试 申用嘉陷入了长考,好半话。 一边是王世贞老盟主画的饼,另一边是林泰来画的饼,该如何抉择? 林泰来喝了杯茶,又被美人喂着吃了点瓜果,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又问道: “公子是不是正在考虑,现在如何回复王老盟主? 同时还想着,能不能既利用好我林泰来,又能从王老盟主手里捞到好处?” 申用嘉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泰来笑道:“但凡这种疑难,公子以后直接问我就行了。 我肯定能为你答疑解惑,你又何必亲自费那力气去想。” 理智告诉申二公子,不能再听林泰来单方面蛊惑了,但他还是坐着没动。 “在下想说的第一层意思,王老盟主目前只能给伱一些虚名,但虚名却是你这个宰辅公子最不需要的!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如何将宰相门庭变现,而不是什么虚名! 我这种底层一无所有,才会贪婪的追求虚名,你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申二公子:“.” 没想到你林泰来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黑! “在下想说的第二层意思,只要令尊还是首辅,王世贞和王锡爵这一对老王,就不可能真正信任你。 听说王老盟主怀疑你指使我,故意在文坛大会捣乱,是不是? 对此我只想说,如果他怀疑你干了这些事,那你就最好是真的干过! 在下言尽于此,公子回去自己琢磨吧! 如果还是不知道如何做出正确选择,在下也无话可说!” 说完这些后,林泰来站起来,带着美人回里屋,继续睡觉去了。 申用嘉对着林泰来的背影叫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欲擒故纵!” 真男人从不回头,林泰来揽着美人,继续往里面走。 申用嘉又叫道:“以后请继续尊称我为二爷,不要擅自改成公子!” 这大概是一位宰相公子最后的倔强。 一连数日,苏州文坛依然风平浪静,老盟主继续养病,林教授准备县试。 堪称岁月静好,都没有搞事。 但县西的江湖却热闹非凡,木渎镇三堂同盟借着击退林教授的威望,仍然在大肆鼓吹组建湖东大联盟。 据说已经有一些堂口心动,有了加入大联盟的意向。 但林教授却非常安静,连半点反击都没有,谁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道理说,只要林教授还打算在江湖上混,就不可能放过遏住上游要害的木渎镇。 于是就在一片安宁中,县试开考了。 张幼于还是帮忙找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愿意冒着风险给林教授做保人。 反正这老秀才年过半百,也不用考虑前途问题了。 四月初县试这日,城东试院外,从凌晨开始就挤满了人。 一般地方的县试,都是在县衙里举办的,县里也不会专门为考试建有试院。 但苏州城里的县,考生人数实在太多,苏州城本身也不缺钱,所以才会建有专门的试院,而且这个试院是吴县、长洲县、苏州府共用。 当然县试这样的最低端考试,也不可能像乡试、会试那样,考生每人一个单间。 试院里面也就是搭建了考棚,然后就是连接起来的长条桌和长条凳,考生一个挨一个的坐着答题。 此时天还没亮,但试院外灯火通明。 冯曙送儿子冯梦龙前来应试,但儿子才十二岁,如果独自进考场,冯曙也实在放心不下。 可是考试又不可能让家人进考场陪考,所以冯曙只能对反复叮嘱说: “搜检入场时领了座号后,就迅速进场,按着座号找到座位。。 在考场须得谨言慎行,不要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 “这不是冯太医么!”忽然背后有人叫道。 冯曙不用回头,只听声音就听出来,身后之人必定是铁拳金鞭林教授。 应该说,很多苏州城医士对林教授的声音都很熟悉。 据说林教授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让近两月全苏州城医药行业净利润同比增长一成。 林教授攥着少年冯梦龙的小脑袋,信誓旦旦的保证说: “冯太医放心!进了考场后,令郎自有我罩着!” 冯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便只能说:“场内应试者多达数千人,林教授想碰上小犬并不容易。 而且又不得随意走动,林教授哪能顾得上小犬?” 林泰来爽朗的笑道:“我的座号是丙三十号,令郎是丙二十九,挨着呢!” 冯曙:“.” 这座位号还没发给考生,你就全知道了? 这时候,突然开始搜检和入场了。 应试的考生大都提着考篮排队,考篮里面放着笔墨文具和吃食等物品,但不允许带纸。 经过点名和搜检后,自然会给考生发座号和稿纸,然后考生才能入场。 小冯梦龙排在了前面,接受搜检后拿到了座号,一看果然是丙二十九,顿时感觉又被巨大阴影笼罩了。 “这是什么?”负责搜检的官军从林泰来考篮翻出了两件铁指虎。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答道:“此乃纠正握笔姿势的器具,另外可以充作笔架使用,还可以用来当镇纸。” 负责搜检的官军:“.” 如果不是点名验身时,听到你叫林泰来,他们真就信了! 铁拳金鞭的铁拳两个字怎么来的? 林教授辩解说:“它不是刀剑武器,也不可能用来作弊,带入场有何不可? 若说它坚硬,那砚台也很坚硬,而且别人还有带石头的!” 主要是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应试考生好几千人,里面万一有仇家,把自己堵在考场里怎么办? 旁边小吏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让他进去吧!” 林泰来拿着“丙三十”的座号,找到座位后,就对旁边的小冯梦龙说: “考试最重要的是细心,万万不可大意! 我有个建议,默写经义原文时,你每写完一张纸,就一定要仔细检查! 等我参考着也写完这张后,你再继续写下一张。” 小冯梦龙:“.” 林教授又安抚说:“放平心态,千万不要紧张! 万一你考试没有被取中,我一定不会告诉令尊说,你因为沉迷金瓶梅,所以导致功课荒废了。” 小冯梦龙:“.” 还没开考就已经心神俱疲,他只想早点结束并回家。 如果用后世的考试等级来比较,县试只相当于小升初。 所以县试里一般不会出现偏题、怪题、难题,给的两道题目都是完整句子,不会胡乱截搭。 主要考试内容有默写经义,以及写两篇文章。 作文部分林教授可以自己搞定,但默写就不行了,他根本没有时间把四书都背下来,所以必须要参考旁边小冯梦龙的试卷。 考试过程乏善可陈,毕竟只是一场“小升初”,又能有什么惊天动地? 到了下午时候,林教授就跟在冯梦龙后面交了卷。 县试的主考官就是知县,交卷就是直接交给主考官,不像乡试、会试那样麻烦。 林教授把自己试卷交到冯知县案上时,忍不住问了句:“县尊不考校一下我?” 很多剧情都是这样的,主考的知县看到神童或者人才交卷后,就会当场再出题面试才华,尤其以对子和诗词题目为多,然后当场取中。 冯知县抬头看了眼林泰来,很平易近人的骂道:“滚!” 对冯知县而言,这是他最后一项重要工作。 县试完毕后,他的吴县知县任期也就结束了,犯不上继续置气! 今后终于可以解脱,摆脱吴县知县这样一个地狱难度的官职! 被冯知县骂了句后,林教授心里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冯知县不会临走前突然变卦,县试不取自己了吧? 反正冯知县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自己又能奈他何? 这下林教授真有点小紧张了,紧张程度可以排在穿越以来的前五。 虽说县试三年两考,机会多的是,但今年都已经投入进去了,如果不过就太可惜了。 林教授可不想熬到三四十才中秀才,他怕自己如果没有政治身份,活不到那时候。 县试判卷和放榜都很快,没有让考生久等,两天后就把录取榜单放了出来。 今次一共有二百多人上榜,也算是冯知县临走前大发善心,多放了些人。 鹤立鸡群的林教授站在看榜人群里,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就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林泰来”这个名字,直接排在了县试取中人员的第一位,也就是俗称的案首。 所以才能让林教授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名字,一眼就看到,一点多余时间都不用。 林教授当场就懵住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只想着混在众多考生中,悄无声息的过关就行了,怎么还做出来一个案首? 这对其他考生实在太不公平了,他林教授怎么能是案首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教授的本能感到,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里面估计有什么阴谋。 可是以他的聪明才智,却死活想不出来,到底能有什么阴谋,可以平白给自己一个案首。 虽说案首并没有实际意义,但好歹也是一个小小的荣誉啊。 由《奋斗在新明朝》改编的网剧《在下李佑》,将于下周一在优酷上线! 第119章 等北风来 第119章等北风来 无论如何,总共有六道关口的漫漫科举之路,第一步县试算是过去了。 如果说县试相当于小升初的话,第二步府试就相当于中考了。 然后第三步道试相当于高考,道试过关才算考中秀才。 又如果连过县试、府试,然后又考不中秀才,就可以称为童生。 童生礼服可以穿青衫,死后墓碑上能写一个将仕郎。 第二步府试和县试时间相隔不远,今年吴县县试是四月初,再等到四月底就是苏州府的府试。 这又将是一场不知道多少千人报名参加的大规模考试,科举发达地区的考试就是这么豪横。 官府要在炎热潮湿的夏季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把两级考试都办完了。 距离府试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林教授只希望,这点时间能让自己复习完功课。 县试发榜后第二天,林教授就从孙十一家里走人了。 大约是这十来天孙怜怜一直没有要钱的缘故,孙怜怜妈妈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 林教授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大丈夫岂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于是他果断的搬走了,回到了胥门外堂口。 迈进五龙茶室,林泰来吃惊的对高长江叫道: “噢!我的老伙计,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气色简直糟透了,竟然比悬梁刺股、昼夜备考的我还要糟糕,真是太可怕了!” 高长江扔下酒瓶,拍案而起:“我要从堂口辞职!” 林泰来指着高长江,对左右张家兄弟说: “一个人如果想辞职,要么是给的少了,要么是受了委屈,你们猜猜,老高是哪一种原因?” 张文非常机智的答道:“大概是两种原因都有!” 林泰来转头对高长江说:“从今日开始,伱提前转正!而且月薪提到五两!” “好的坐馆!多谢坐馆赏识!”高长江应声道。 对当今普通人而言,月薪五两绝对是高薪了,堪比知县大老爷的明面正常工资。 林泰来反手就拍了张大郎一巴掌,“你刚才真是胡说八道!高先生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然后林泰来又对高长江问道:“这几日我为了备考县试,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社团里可有什么大事?” 高长江答道:“前两天,黄五娘和范大嫂又打起来了! 听说是有个范大嫂盐区里的小盐贩跑到横塘鱼市进货,而黄五娘卖了盐给他,范大嫂觉得黄五娘捞过界了!” “娘希匹!”林坐馆头痛欲裂,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高长江继续说:“所幸有总堂的宋叔出面,把两人的纷争摆平了。” 林坐馆顿时又感到,什么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高长江趁机进言说:“用坐馆你的话术来讲,这大概就叫做内卷吧? 如果社团不继续扩张,把饼子做到足够大,那社团就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内卷之中!” 林教授斜着眼问:“你是什么意思?” 高长江再次强调说:“木渎镇那些跳梁小丑,借着击退坐馆你的名头招摇,竖起反坐馆的大旗,偏生还有人信了! 据打探来的消息,目前已经有四五个堂口肯加入那什么太湖东岸大联盟! 再加上原本就有的木渎镇三堂,这个大联盟必将成为社团大患!” 林坐馆不屑道:“吾视之如土鸡瓦犬!” 高长江非常焦虑的说:“如果真让他们凝结成势,至少可以动员五百人手,以坐馆之武勇,只怕也难以应战! 每多拖延一天,敌势就壮大一分,坐馆到底在等什么?” 林坐馆面朝北方,拱了拱手,很有诗意的说:“等北风来。” 高长江:“???” 他真的听不懂,江湖世界是弱肉强食,不是诗情画意啊! 与高长江沟通完情况,林泰来就要离开茶舍。 但走到门口时,林坐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听说你前几天醉后自号公台?” 高长江立刻否认:“不是!没有!瞎说!定是有人误听了!” 随后林坐馆回到了堂口,召集四大金刚,听取近期工作汇报。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表示说:“这段时间,已经把第一都这块地方全部理顺了,各图的里长都表示与我们安乐分堂合作!” 随后又有些意犹未尽的说:“当初打下善义堂和第五都后,就该交给我们分堂来打理。 结果将第五都全部交给了总堂,我们分堂还是只有一个都,兄弟们都施展不开啊。” 林坐馆训斥道:“眼光放长远些,不要总是盯着乡村里那三瓜两枣! 保护税的大头都是官府的,到我们手里才有几个钱?” 四大金刚算是听出来了,坐馆似乎有别的想法,一起兴奋的问道: “那下面堂口要做什么?从乡村都图转向南濠、上塘两大街市区?” 在繁华的商业区插旗收数,肯定比下乡收数更好啊! 林坐馆却指示道:“下一步,你们多学点河工方面学问,以后招人也优先招纳做过河工的!” 四大金刚顿时疑惑不解,河工学问有什么用? 难道坐馆又被县衙发配上河堤服役了,想抓兄弟们顶包? 就算要上河堤卖卖苦力,也不用懂什么河工学问啊。 距离施家巷安乐堂分堂不远的姑苏驿里,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静养了一段时间,身体状况终于恢复到了半个多月前。 王士骕陪着父亲在花园里散步,并禀报道:“县试放榜了,林泰来是案首。” 王老盟主点点头:“意料之中,我让冯知县如此安排的。” 对林泰来这样在地方很能混的人,县试根本拦不住。 就算今年县试把他刷掉了,但还有明年以及以后,林泰来这样的能人迟早能过县试。 还不如借着今年考试机会,做点小文章。 比如先给一个瞩目的县试案首,然后府试被刷掉!在文坛领域,这就是莫大的耻辱! 王士骕见父亲身体状况有所恢复,就提醒说:“现在文坛大会的热度,跌落的很厉害。” 王老盟主淡定的回应说:“这也在我预料之中。” 王士骕问道:“父亲还要继续与林泰来斗法?” 可以说,这次文坛大会的热度,一大半都是被林泰来打没的! 本来按照正常进程,应该经过半个月左右的逐步预热,最后公布新五子人选,文坛大会达到最高潮。 结果从一开始,林泰来屡屡抢了老盟主的热度,导致老盟主精力都在抢回热度上了。 反复纠缠之下,王老盟主病倒了,时间已经拖延一个月了。 这让许多慕名而来的与会人员,都感到不耐烦了。 与此同时,那五龙茶室又出了个文化大讲坛,专用低俗爆点话题吸引人。 更过分的是,文化大讲坛直接预测出了新五子名单,而且看起来非常专业,非常具有可信度。 就像是本该最悬疑的大结局被提前泄露了,不少人又对文坛大会感到索然无味,抽身走人。 这导致文坛大会的热度进一步被摧残,再加上很多人本身也不富裕,实在耗不起就离开了。 王老盟主没去操心文坛大会的热度问题,反而问道:“冯时可离开苏州没有?” 王士骕答道:“没有。” “那胡应麟呢?”王老盟主又问。 王士骕又答道:“他暂回湖州了。” 老盟主喟然叹道:“此所谓,疾风知劲草啊。” 王士骕不明白父亲还关注这些干什么,谁走谁留都已经无关大局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已经一地鸡毛的文坛大会如何体面收场,不至于成为父亲晚年的笑柄! 王老盟主却教训儿子说:“做事要有耐心,有定力,更要不屈不挠! 什么收场?文坛大会不需要收场!我所等待的,只是来自北方的风! 当前文坛最重要的敌人就是林泰来,只有先肃清林泰来流毒,才能保障文坛大会顺利进行!” 对付这样的地方黑恶势力,用文人手段是不行了,必须要借用官府权力。 而吴县的冯知县面临离任,所以是个跛脚知县,被林泰来抓住把柄后就力有不逮了。 如今冯知县走了,换一个给力的新知县过来,就是林泰来这种黑恶势力的末日! 王士骕还是无语,父亲这个思路没错,但实操还是有问题。 新知县从京师选官后过来,起码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到那时,文坛大会早就变成昨日黄花了,甚至黄花菜都凉了! 但王士骕不想打扰父亲的雅兴,又问道: “即便清除了林泰来流毒,然后又能如何?文坛大会热度已经下去了。” “那我就让文坛大会的热度再起来!”王老盟主爆发出了惊人的自信! 这是主柄文坛三十年所积累的底蕴! “既然新五子的热度下去了,自觉无法入围的人心散了,那就扩额! 在新五子之外,再推选十个或者十八个人!组成五子十杰,或者五子十八士! 那些不能入选新五子的人,又会重新为了名额而争抢,热度不就重新起来了吗?” 王士骕只能说,父亲就是父亲,姜还是老的辣! 三十年的文坛盟主真不是白当的,操弄人心堪称出神入化! 只要不遇到林某人,就是打遍文坛无敌手啊。 第120章 意外的任命 第120章意外的任命 县衙六房,可对应朝廷六部,其中礼房负责文教、娱乐、礼制等业务。 今天晚上,林泰来宴请了县衙礼房的吏员们,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作陪。 因为先前县试的具体事务都是礼房经办的,林泰来的座位号也是礼房安排的。 所以县试完了后,当然也应该有所表示。 关键是这会儿冯知县已经离任走人了,礼房的吏员接受林泰来宴请,自然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 当然林泰来还有其他心思,县衙礼房和府衙礼房业务上往来很多,他想通过县衙礼房打通府衙礼房的关节。 关于这件事,礼房的韩司吏拍着胸脯,一口答应帮忙牵线,于是宾主尽欢。 留下了韩司吏包夜,林泰来和徐总管走出了院子。 “老徐啊你不厚道,我说了要最顶级的安排,你却糊弄事!”林泰来不咸不淡的说。 徐总管非常不满,自己踏马的什么时候变成老徐了? 林教授得瑟的说:“怎么?我一个县试案首,不能叫你一声老徐?” 徐总管轻蔑的说:“区区县试的案首有什么了不得?这个县试是怎么过的,难道我不清楚? 别自大,万一县试案首在府试却过不了,那就在全苏州人面前丢脸了,还有什么面目在文坛混!” 听到这句话,林泰来愣了愣。 送给自己县试案首的人,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于是林教授赞道:“伱徐总管倒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啊!” 徐总管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便问道:“你最好说清楚,我怎么糊弄事了?” 林泰来念念不忘的说:“我说的是最顶级安排!白状元为什么没来!” 徐总管很想说,就因为你在这里,白状元才不能来! 业界谁不知道,你在孙怜怜家里住了十来天,但一直没给钱! 林泰来解释说:“我们这些立志要做名士的人,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谈钱格调太低了。 相反,美人免费侍奉名士,甚至倒贴钱财才是风流美谈啊。” 徐总管快被林教授的观点气疯了,如果都这样做,他们行业还赚什么钱? “谁踏马的告诉你,名士就不用花钱的?还要美人倒贴?” 林泰来答道:“书里面都这样写的啊。” 徐总管怒斥道:“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书,那肯定都是读书人写的!写的都是读书人的白日梦!” 又过一日,林坐馆刚从横塘鱼市纳粮回来,在堂口国计厅坐定,与手下们商议事情。 忽然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对林坐馆叫道: “有个事情,必须要告知于你!刚才新任知县的红谕送到县衙了!” 林坐馆十分诧异,是你韩司吏大白天的喝多了,还是他林泰来幻听了? 所谓红谕,顾名思义指的是一种谕示,写在红纸上的。 知县新官上任时,必有一个打前站的人,提前到达县衙,并带来新知县的谕示,称之为红谕。 红谕上会写明知县何时到达,并对县衙迎接工作提出要求。 而迎接工作都是由礼房安排的,所以礼房才能知道红谕内容。 所以林泰来就纳闷了,上一任的冯知县刚刚走人,而新知县从京师过来,起码要一个月以上时间。 怎么今天新知县的红谕就送到县衙了?这意味着新知县两三天内就能到任,是飞过来的吗? 韩司吏也理解林泰来的疑惑,又继续说: “你可知道咱们吴县的新知县是谁?是隔壁长洲县的邓县尊! 直接从长洲县调过来的,明天就能到任!” 卧槽!林泰来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的安排! 如果从长洲县过来上任,不耽误时间的话,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吴县县衙! 旁边高长江失声道:“这可麻烦了!” 当初坐馆的成名之战,就是在长洲县大打出手,从长洲县县衙一直杀到饮马桥,打伤长洲县衙役五十人! 此外还写了三首感怀七律,这是坐馆第一次公开发表大制作! 再后来,两县饮马桥谈判时,林坐馆还调戏过对面的长洲县邓县尊! 当时这些事让长洲县邓县尊的面子很不好看,但却没想到,邓县尊现在竟然被调到吴县来了! 林坐馆强行安抚说:“此一时彼一时也,些许旧事早就解决了。 想必邓县尊胸怀宽广,应当不至于如此计较吧?” 韩司吏又对林泰来道:“还有,我刚才与邓县尊幕僚会商,讨论迎接县尊上任的本县人员名单,他坚持要求添上你。” 林泰来愕然道:“迎接县尊的都是本县名宿缙绅,我何德何能可以忝列其中?” 韩司吏虽然觉得很搞笑,但努力不笑,竭力认真的回答说: “他们说你林泰来是咱们吴县有名的乡贤,明天的迎接人员要算上你一个。” 林泰来:“.” 他虽然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成就,名声也开始扩散,但哪点长得像是乡贤了? 要说乡贤,怎么也得是张幼于那样的人吧?哦对了,张幼于是长洲县的,不是吴县的。 最后韩司吏在临走前,对林坐馆叹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新官一洗牌。 每次新官上任,往往也意味着本地社团堂口可能要洗牌。 像林泰来这样的,本身就与新官有矛盾的,弄不好就要成为扫恶除黑典型了。 也不知道从今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林泰来一起饮酒了。 送走前来通风报信的韩司吏,高长江对林坐馆说:“我有预感,这是有人针对你!” 张家兄弟讥讽说:“有脑子都能猜到,还用你预感吗?” 高长江又道:“坐馆的等北风来,难道就是这个? 想想朝廷的这个任命,还真是从北方来的。” 林坐馆也没好气的说:“这不是我要等的北风!” 张家兄弟里的二郎张武问道:“明天迎接新县尊,坐馆去不去? 带不带上双鞭?需不需要伙计们一起跟着?用不用准备盾阵?” 林泰来:“.” 手下这些小弟们,现在都已经变得这么彪吗? 大郎张文忍无可忍拍了张武一巴掌,斥道: “你想清楚了!这是在闹市区迎接新知县,又不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第121章 这是谁的船? 第121章这是谁的船? 与自己明显不对付的邓知县到来,让林泰来意外之余,心里也产生了些许阴霾。 今后想在县里搞工程,纵然拉上申府虎皮,但如果没有知县的配合,怎么可能搞得起来? 在苏州城的地方官里,行政上唯一能稳压知县的,也只有知府了。 但知府乃四品黄堂,穿大红袍的,地位很高,距离自己层次更加遥远。 所幸的是,水利工程一般都是在秋收后农闲时进行。 离现在四月初还有半年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障碍。 想到这里,林坐馆很不忿的说:“最近忽然都是令人不安的意外消息! 就连这个县试案首,也是疑云重重,让我深感不安! 我林泰来究竟做错了什么,明里暗里的全都来针对我!” 高长江听不下去了,转移话题禀报道: “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从善义堂缴获的那艘大座船已经整备好了。” 当初新郭镇的善义堂新造了一艘大座船,作为原堂主方卓专属的交通工具。 但是没几天,善义堂受了章粮书逼迫,去一都插旗,结果反手被林教授灭门了。 然后这艘崭新的大座船就成为战利品,落到了林泰来的手里,并被命名为“神威烈水号”,以纪念传授自己枪法的故人。 其实林教授本想命名为“胥江一号”,但太张扬怕出事,便暂时封存了这个名字。 听到“神威烈水号”已经整备好,林泰来便叹道:“总算有一个听起来令人愉悦的消息了!” 然后又对张武张二郎说:“你去和义堂传个话,就说我请范娘子坐新船兜风!” 及到次日,苏州城里饮马桥的两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作为苏州城两县的界桥之一,饮马桥东西两边分属不同县境。 东边长洲县那里,今天要哭送青天大老爷邓知县离任,当地百姓应该会自发的准备万民伞。 西边吴县这里,要欢天喜地的迎接青天大老爷邓知县上任,各界代表提前齐聚于此。 其实迎接新官上任的仪式,是一项很“政治”的仪式,也是本地士绅百姓和新知县之间的第一次接触。 本地士绅百姓父老乡亲要观察,新知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新知县也会借着第一次公开亮相,展示自己的人设和形象,并传达一些信号。 其实吴县人对邓知县也不是太陌生,毕竟邓知县先前就在旁边长洲县,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邓知县辞别了长洲县的父老乡亲,跨过饮马桥,与吴县的父老乡亲接上了头。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恭维声中,忽然就出现了很刺耳的不和谐的声音! “青天爷爷在上,小人有冤情泣血上告!”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一个黑脸汉子,举着状文,跪在迎接人群外围的路边。 于是众人打起了精神,新官上任加拦道喊冤,好经典的场景! 但凡出现这种状况,多半是有好戏看了! 邓知县让衙役把喊冤的人带到面前,和蔼的问道:“你有什么要上告的?” 那黑脸汉子磕头后,高声道:“小人乃是太湖船户渔民,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在鱼市私设规费,欺行霸市,盘剥船户! 我等饱受欺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泣血叩请青天爷爷为民做主!” 邓知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说:“县中竟有此事?焉知不是你捏造?” 那黑脸汉子又举起状文,回应道:“此状乃是我等十余船民联名呈上,安敢欺瞒青天爷爷!” 邓知县对前来迎接的县衙吏员吩咐道:“刑书何在?先把状子收了!” 人群外路边忽然又传来叫声:“青天爷爷在上!小人亦要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 众人再次循声望去,却见路边又跪着五六个人,人人都举着状子。 旁边一位师爷很不满的对邓知县说:“早就劝过东主,不要破坏程序,随意在街头接状! 不然告状之人必将蜂拥而至的拦道,这可如何是好!” 邓知县长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本官实在见不得民众求告无门。 只能下不为例了!可今日既然已经破例,那就都过来听听!” 随后告状的人都被衙役带到邓知县身前,跪成了一排,一个一个按次序说话。 “小人乃乐籍甄家人,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凌辱女子! 此人为强迫我家女儿免费接待,强闯家门,殴打我家护院,并题诗大肆侮辱我家女儿! 使我家女儿抑郁到形销骨立,终日以泪洗面!” “小人乃南濠街商户,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贱价强买民宅! 此人为强夺小人的施家巷宅院,指使徐家赘婿范允临仗势强行低价购买,致使小人无处安居寄人篱下!” “小人乃本县十一都乡民,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强夺田土! 小人全家租种官田五十亩,被林泰来仗势强行夺走,转给他家兄长耕种! 致使小人全家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哀号之外别无它法!” 围观告状的众人啧啧称异,这些告状的人里有船户、乐户、商户、农户,各行各业代表都有,十分齐全啊! 邓知县环顾左右,怒声问道:“民情如此汹汹,县中真有如此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恶霸否?” 但被选来参加迎接仪式的这些代表,无论缙绅还是里老,都是老江湖了,有点个性的刺头也不会被选进来。 所以此刻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没有回应知县的,谁知道知县是不是故意试探? 再说邓知县大老爷伱装啥纯啊,你难道还能不知道林泰来是个啥人? 不过从今天来看,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里,只怕少不得扫黑了。 即便扫黑也不稀奇,官之常情也。 跟随邓知县的一位师爷又站出来道:“先前拟定迎接县尊人员名单时,依稀记得有林泰来这个名字。 如今林泰来本人在此否,还请站出来说话。” 一连问了几遍,还是没有人站出来。 很显然,这位县中恶霸林泰来比较嚣张,完全不鸟新知县,根本没过来出席迎接仪式。 或者说林泰来很机智,没有给新知县任何当众羞辱的机会。 到底是嚣张还是机智,主要看林泰来以后能不能在官司里活下来。 虽然林泰来本人未到,但还是派了高长江躲在外围人群里窥测。 说书人出身的高长江,精通各种话本小说,对眼前这种场景当然不陌生。 那些清官题材的小说话本里,肯定有大量这种百姓走投无路喊冤告状的场面。 然后大概率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经过一番惊险的波折后,正义战胜邪恶,终于清除恶霸,还了地方一个朗朗乾坤。 但让高长江感到不对劲的是,自家坐馆怎么成了小说里的反派恶霸角色? 此刻高长江忽然又理解,为何坐馆对文坛事业和科举功名孜孜以求了。 如果自家坐馆有功名在身,还能被当恶霸告吗? 新知县上任有很多仪式,当然不可能全部浪费在受理告状上,还要去县衙转圈和拜城隍庙。 一直到下午,才把今日仪式都做完了。 然后邓知县不顾横跨两县的舟车劳累,立刻召集了幕僚们,在后堂议事。 邓知县一共聘请了三位私人幕僚,也就是俗称的师爷。 这是当前一个最流行的配置,三位师爷分管钱粮、刑名、文书交际,基本上能把最核心的工作包罗了。 邓知县很坦率的说:“关于这林泰来,先生们都说说吧,我还是拿捏不定。” 在公众面前,可以表现的很热血,但私底下必须理智,任何决策都是要经过反复斟酌的。 文书师爷率先开口道:“打林泰来,是文坛老盟主王凤洲的意思,王凤洲和王荆石阁老又十分亲密。 但又听说,林泰来也不知怎么办到的,最近忽然和申府走的很近,这确实叫人难做。” 邓知县叹道:“我终于明白前任冯大人为何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任期到了就匆匆离去。 区区一个乡里小豪强,居然也成了神仙打架的局面。” 都往最高里想,一边是执掌文坛舆论的王盟主加王阁老,一边是申首辅,这不是神仙打架又是什么? 为什么说在江南当知县是地狱级难度,就是这个原因。 刑名师爷则分析说:“不只是简单的看两边实力对比,还要看两边的重视程度。 东主调任吴县,就是王阁老直接运作的,如果不肯办林泰来,必招致两个王老大人的不满。 而林泰来目前只是和申府二公子走得近,申首辅本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林泰来是谁。 孰轻孰重,哪边更重视,还是很容易分得清。” 但钱粮师爷也开口提醒道:“一个林泰来是小事,但钱粮考核是大事,在江南地方,没有比钱粮更重要的业绩。 如今林泰来直接掌控第一都、第五都、第十三都,还间接掌控第十一都,已经成了气候了。 而且这些地方都是离城里最近的乡里,据我估计,能占据全县钱粮的六分之一或者七分之一。 这个比例真不小了,若因为打林泰来,影响到这几个都的钱粮征收,最后板子还是打在东主你身上。 所以东主必须慎重,打林泰来之前,首先要先考虑好钱粮怎么办。” 刑名师爷又建议说:“如果能找到能迅速取代林泰来的堂口势力,就能尽量减少对钱粮征收的影响了。 必须在秋收之前打掉林泰来,然后让新势力堂口在秋收之前迅速接管那几个片区。” 钱粮师爷问道:“哪里有这样的堂口?” 刑名师爷迅速答话说:“木渎镇三堂口的势力,足以替代林泰来。 而且三堂平分林泰来管区,也不会导致一家独大尾大不掉,更利于东主的长治久安。” 邓知县听到这里,问道:“那三个堂口联络过你?” 刑名师爷答道:“东主就任吴县的消息传出去后,他们就找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叫杨镇的头领,颇有眼光,可以使用并取代林泰来。” 文书师爷提议道:“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决议。 东主新官上任,明日不妨观风问俗,巡视乡里,亲眼见见那三堂头领。” 邓知县点头道:“可以,本官至今依然举棋不定,等巡视完再定!” 决策不能坐在屋里拍脑袋,要下去亲眼看到最真实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如此邓知县就下令,明日在胥门外登船,沿胥江向西巡视。 为什么不直接坐船出城?那是因为距离衙门最近的胥门没有水门。 胥江从太湖发源,一直到胥门外注入护城河。 为了防止在发洪灾时,太湖水通过胥江倒灌进苏州城,所以胥门不设水门,将城里与胥江隔开。 所以苏州城所有城门里,唯独胥门没有水门,林教授每每从胥门进城,都是步行通过的。 胥江汇入护城河处设有大码头,想在胥门外上下船都从这里经过。 新知县上任后第一项政务活动,就是沿着胥江巡视,一直到太湖边。 这个消息小范围传开后,立刻就被解读为是新知县针对林教授的信号! 如果把三十里胥江流域分为上、中、下游,那么中下游两岸,也就是三分之二流域已经被林教授占据了。 新知县上任后就沿着胥江巡视,听说今晚还要住宿在县西巨镇、曾经击退过林教授的木渎镇,不是给林教授上眼药又是什么? 苏州城里和靠近城里的地方,有个特点是河道极其拥堵,往往行驶缓慢。 邓知县新官上任一切从简,从胥门外大码头低调的上了官船,出发后不免也要被堵一堵。 所幸有衙役站在船头喝道,行驶速度还是比普通船只快。 但官船还没走二里地,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锣声。 便见后面又冲出来一艘豪华大座船,而船头上站着两个伙计。 一人狠狠的敲锣,一人对着前方以及左右堵路的船只大喝“避开避开!” 这艘豪华大座船一路横冲直撞,速度很快。 连邓知县的座驾官船都被挤到了一边,然后就看着豪华大座船扬长而去。 邓知县再低调,此时脸面也挂不住,怒问道:“这是谁的船?” 有个对江湖事比较了解的衙役答道:“上面挂着林字旗,应该是铁拳金鞭小奉先林泰来的新船!” 邓知县心里的天平又一次倾斜了,这踏马的还纠结什么,干了再说! 父母官不可辱! 第122章 不装了我就是知县 第122章不装了我就是知县 看着邓知县脸色不甚好看,陪伴邓知县出行的刑名郑师爷连忙安慰说: “东主微服出行,外人不知也,故而也不知礼让,为此置气不值得。” 邓知县怒气未歇的说:“我名为微服私访,但我就不信,以林泰来之耳目,焉能不知? 只怕就是他假意不知,故作冲撞!” 站在船舱门口的衙役撇了撇嘴,看来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也是个形式主义爱好者。 连这微服私访,都搞得很形式。 说是微服,却又为安全坐了官船,叫了衙役;但坐了官船后,又不肯打出知县仪仗,相当之扭捏。 如果说是这假装微服私访,那到底要别人假装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郑师爷也觉得别扭,又只能劝道:“正所谓眼见为实,由此更可见林泰来之嚣张横行,取死有道也!” 从胥门外大码头,沿着胥江向西,舟行十里,便到了胥江中下游的节点,横塘镇。 郑师爷问道:“东主是否要上岸看看?” 邓知县透过窗口,望着一处舟船繁荣的码头,又闻到了风吹过来的鱼腥味道,开口道:“那里大概就是横塘鱼市所在了。” 郑师爷答道:“对,此乃林泰来的根本之地也。” 邓知县便吩咐道:“今天先到木渎镇,回程再去横塘镇。” 郑师爷便明白,邓知县这是想先看看木渎镇三堂的实力,心里有了底才好说下一步。 于是官船继续沿着胥江向西,又是十几里水路,吴县西部第一巨镇木渎便出现在邓知县的视野里。 木渎镇和横塘镇有个类似点,都处在两条重要河道的交汇处,是一个交通枢纽。 但和距离苏州城太近、导致不能壮大的横塘镇不一样,木渎镇距离苏州城相对较远反而成了优势。 如今木渎镇已经发展成为了区域核心,太湖东岸地区的中心市镇,有点类似于浒墅镇在长洲县的地位。 如果说北方运河方向过来的船只,若想进入苏州城,大部分都要经过浒墅关, 那么从太湖方向过来的船只,必须要先经过木渎镇,才能前往苏州城。 所以木渎只凭一个镇,就能容纳下三个堂口吃饭。 如今木渎镇港口码头,被专门清出了一段空地,用以迎接新任知县的微服私访。 邓知县确实没有穿官袍,只以便服下船登岸。 木渎镇三堂的大头领全部都在码头上,对着微服私访的邓知县仍然以大礼迎接,真正做到了不以衣冠取人。 郑师爷为邓知县分别介绍道:“此乃木渎镇义士头领杨镇、秦炎、乔敬川!” 木渎镇三堂的组织形式,其实与安乐堂这种传统乡土堂口略有不同,都是以“商号”形式出现。 只不过这些“商号”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买卖,比如走私之类的,江湖习俗上仍然称这些“商号”为堂口。 接受了见礼后,邓知县没有在意杨、秦、乔这三位头领,却向三头领的身后看去。 三堂大概也知道邓知县想看什么,直接组织了上百伙计在码头迎接邓知县。 形象不行的都没让来,只挑那些身高过得去的人。 邓知县的视线不停的在伙计们身上扫视,仿佛正在评估着什么。 三堂同盟里处于主导地位的头领杨镇见状,对着伙计们招了招手。 上百事先训练过的伙计一起对着邓知县大喝道:“愿效死力!” 声如雷霆,仿佛能震山撼岳,连胥江水都为之荡了几荡。 邓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木渎镇这些社团人士的精气神很不错。 郑师爷在旁边道:“非有如此精锐壮士,当初就真让林泰来打遍胥江成一统了。” 直到现在,邓知县彻底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一,办了林泰来,肯定能结好王世贞以及王锡爵;如果不办林泰来,王世贞必定记恨自己。 第二,申府也未必多么在意林泰来。 难道申首辅还能为了这么一个他都没见过的人,跟两个老王翻脸? 在邓知县心里,不存在办不了的问题。 只要他想,难道一个百里侯还奈何不了一个棍徒头目? 唯一顾虑的就是,林泰来恶势力覆灭后可能会导致秩序暂时混乱,影响到今年钱粮征收,所以还有善后以及稳定的问题。 如果木渎镇三堂有足够实力,那就尽可以利用。 杨镇趁机邀请道:“小人在江边筑有小园,园中有望江亭,景观可堪一看。 如今已经到了用膳时候,小人在望江亭设下酒席供奉邓老爷,斗胆请邓老爷移步前往望江亭。” 邓知县欣然应邀,便和郑师爷、三头领一起前往望江亭。 酒过三巡,菜吃几口,郑师爷故意问道:“自上次退去后,林泰来的人马没有再来过木渎?” 杨镇很得意的答道:“那林泰来畏惧我们齐心协力、人强马壮,焉敢再来木渎!” 郑师爷又问:“你们三堂实力出众,又占据上游有利地势,为何不主动出击?” 这回杨镇又很有眼色的说:“我们三堂向来唯官衙号令是从,无有官衙许可,焉敢擅自逾越?” 郑师爷再问道:“如果让你们去横塘镇,与安乐堂火并呢?” 杨镇立刻代表三堂表决心:“只要邓老爷一声令下,我等木渎三堂定然倾尽人马,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郑师爷敬了三位头领一杯酒,赞道: “好!非有雷霆之势,又怎能让县民知道县尊的教化之意!” 杨镇拍着胸脯,“请老爷们放心!别人或许畏惧,我们三堂绝对不怕林泰来!”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在望江亭外站岗的伙计叫道:“那不是林泰来么!” 登时其他伙计们纷纷问道:“哪里?哪里?” 亭中众人只看到,一艘小船出现在视野里。 这本不是奇怪的事情,这里既然叫望江亭,必然也是能看到江景的,江上有船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船逐渐驶向望江亭这边,等近些时,众人都看清楚了。 只见这船很小,在胥江水面上宛如一叶扁舟。 船上除了划船的艄公,便只有三个人。 当先一人比旁人高出一头还多,体格雄壮,正在船头上,一袭青衫,大袖飘飘。 另有一人,手拄大枪,站在青衫大汉的身后。 “真是林泰来!”江边站岗的伙计再次尖叫出声! 亭中众人齐齐惊愕无语,你林泰来的形象不是小奉先么,偶尔也是林教头,今天又是什么鬼? 而且他们理解不了,林泰来单枪匹马突然出现,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小舟随便靠岸,林教授甩开两条一米二的大长腿,一个箭步跃到了岸上。 在江边站岗的木渎镇三堂小喽啰仿佛感受到了强大威压,纷纷后退几步,这才卸掉了来自铁拳金鞭小奉先的气势攻击。 邓知县不满的看向杨镇,贵堂口这些伙计刚才喊口号震天响,结果见了林泰来真人就这熊样? 杨头领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一边暗暗指示,把所有能叫的人全部叫来; 一边站了起来,对着林泰来喝道:“伱来做什么!” 林泰来却不屑于回答,傲然朝着望江亭走过来。 杨镇又赶紧指挥手下伙计们,“拦住他!” 众喽啰不情不愿的向亭口聚集,挡在了林泰来前方。 但亭中的邓知县此刻却发话了,“让他进来!看他敢做什么!” 于是亭外众喽啰如蒙大赦,心念还是知县大老爷体贴人,连忙让开了通道。 林泰来大模大样的走进亭中,没去理睬地位最尊贵的邓知县,却先对杨镇说: “你就是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某?” 正所谓主忧臣辱,郑师爷怒斥道:“竖子安敢无礼!” 按正常礼数,林泰来进来后,应该先向地位最高的邓知县行礼,然后再说事。 但林泰来这个表现,分明就是目中无人,眼里根本没有知县。 管你是什么教授还是今布,再嚣张跋扈的社团头目,也没有敢在父母官面前如此无礼的! 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疯子!而且全部没有好结局! 就连几个护卫和衙役,也拔出了刀,就等知县大老爷一声令下。 林泰来却茫然的回应说:“在下有何失礼之处?难道无意中冒犯了什么贵人?” 郑师爷:“.” 你林泰来装什么傻!难道你没见过邓知县? 郑师爷刚想说几句,却又想起,邓知县名义上是微服私访。 于是就看向邓知县,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公开亮明身份。 此刻,忽然亭中众人又听到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 邓知县已经不生气了,因为在他眼中,林泰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必要和死人生气。 “你先坐下!”邓知县对郑师爷说。 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镇连忙替郑师爷接过话头,对林泰来问道: “在下正是杨镇,不知林坐馆找到这里,有何贵干?” 林泰来随口道:“听说你到处对人讲,我林泰来不敢再到木渎镇?所以我就来了。” 杨镇看了眼邓知县,又看了看亭外,哈哈笑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此时亭外已经聚集了近百伙计,还有邓知县带来的衙役,人人都有武器。 林泰来就是吕布在世,也休想离开! 还有邓知县这尊大神坐镇,他就不信林泰来真敢杀官造反! 邓知县赞赏的看了眼杨镇,果然是懂事的人! 对付某些目无王法的黑恶势力,走程序判罚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在这里杀掉省心! 但陷入险境的林教授却不慌不忙,在袖子里掏摸起来。 这个动作,顿时引起了亭中众人的惊悚! 人人皆知,林泰来有一个绝招叫“袖里乾坤”! 林泰来赶紧又开口:“诸位不要怕!我只是找一个文件!” 随即他手里出现了一张牌票:“浒墅关关署传唤杨镇、秦炎、乔敬川三人到堂听审!” 众人:“.” 完全意想不到,林泰来怎么就弄出了这一手。 难怪林泰来敢学别人单刀赴会,敢情是有依仗。 杨镇回过神来后,厉声喝道:“你林泰来不讲江湖道义,勾结官府戕害同道,不怕被耻笑么!” 林泰来无奈的指了指邓知县,反问道:“这就是你的江湖道义?” 杨镇无言以对,又转向邓知县,请求道:“请邓老爷为小人做主!” 浒墅关关署也是官衙,应付官面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请官面人物来摆平了。 邓知县拍案喝道:“荒谬之极!这里是吴县,几时轮得到浒墅关关署来拿人问话了? 别以为仗了关署的势,就可以在吴县肆意横行!” 邓知县必须这样表态,如果连人都罩不住,谁还肯来投靠? 林泰来指着杨镇说:“他们三人涉嫌走私,案情重大,关署正要缉查此事!” 邓知县斥道:“他们是吴县县民,无论如何,与关署无干!即便涉案,也是吴县来查! 我这个知县,绝对不许其他衙署随意缉拿本县县民! 本官也奉劝你,休要拿外人的鸡毛当令箭!” 邓知县呵斥时,居然顺嘴连“我这个知县”和“本官”都说出来了。 大有一种“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知县”的意思。 区区走私案,如果知县想罩,还是罩得住的! 就算官司打到朝廷,道理也在吴县这边,关署没有权力跑到地方来抓人! 如果说先前林泰来还能装糊涂不认知县,现在就没法了。 按正常逻辑,贵人的身份揭开后,林教授应该纳头便拜了。 但林泰来仍然不见慌张,望着江面开口道: “在下刚才说过,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啊。 亮了身份,还要包庇嫌疑犯,等于是自找麻烦。” 众人再次愕然,这林泰来真的失心疯了?你这是对谁说话呢? 除了失心疯之外,完全没有别的答案可以解释林泰来的言行了! 邓知县冷笑道:“不作不死,你要找死,也休怪本官不客气!”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个衙役纵马沿着江边狂奔过来,还高声喊道:“县衙急报!” 眨眼间,那衙役滚身下马,扑在望江亭外,低头禀报道: “有朝廷诏书!为遏制走私收取税银,将苏州府城周边的吴县木渎港、长洲县蠡口港等枢纽皆划给浒墅关关署统一管辖,并设置分关!” 众人:“.” 那衙役又非常惊悚的补充道:“听说王税使还踏马的举荐林泰来,充任踏马的木渎港分关的主吏!” 众人:“.” 寂静的望江亭里,只有林泰来不满的斥责说:“你这句踏马的,是说谁呢?” 报信衙役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在下面叩首禀报,根本没看清上面亭里还都有谁啊! 他只是觉得,如果不用“踏马的”这三个字,不足以描述出心里的震撼! 头晕鼻塞各种不舒服,手腕还疼,能维持四千字更新就不错了,让我今天再缓缓啊。 第123章 苍苍下视皆蚁耳 第123章苍苍下视皆蚁耳 望江亭里众人,从知县到师爷,从头领到喽啰,无论什么身份,无一不是震惊和懵逼。 刚才听到的事情,有点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被冲击的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就是出身万历五年进士、在官场历练了八年、积攒了不少经验的邓知县,一时间也理解不了。 只有林泰来指着骑马传递消息的衙役,捶胸顿足的说: “我只身独舟,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被县衙传递消息的人追上! 看来我也应该学学骑马了,这样就会早到一会儿!” 此刻众人脑子都是木的,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刚才林泰来早到一会儿,或者传递消息的衙役晚到一会儿,那说不定已经开打了! 只要对林泰来动手,就是可以上升到武力对抗朝廷诏令的重罪! 林泰来又伸出手拍着杨镇的脸,不屑一顾的说: “听说想拿下我?想组建反林联盟?还想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就凭你也配?不知道你能不能经受得起关署特别是我的调查!” 纵横太湖东岸的社团大佬杨镇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林泰来羞辱。 林泰来抬高了声调,又说:“听说你妻子相貌还不错? 看在江湖同道的面子上,如果伱被流放三千里了,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 杨镇杨头领仍自巍然不动,目光坚定不拔! 尽管他被林泰来百般羞辱,尽管他的脸被拍出了淤痕! 因为面前的巨汉不是林泰来,而是抱上了浒墅关税使大腿、当上木渎港分关主吏的林泰来! 林泰来:“.” 挺无奈的,都侮辱到这个份上了,这杨镇还踏马的能忍住不动手?还有没有点热血了? 如果对方不反抗,就没意思了,林泰来又转头看向邓知县,直接嘲笑道: “还有这位老爷,我刚才一直在劝你,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不要亮明身份! 你偏不听,如今公然以吴县知县身份包庇走私嫌犯,公然以吴县知县身份对抗朝廷诏书! 不知道那两个老王,能不能伸手拉你一把啊哈哈哈哈!” 如果给邓知县一颗后悔药,他刚才绝对认真继续微服私访。 外行人只能胡乱说几句“林泰来抱上税使大腿”,这都是皇帝用金斧头一样的想象! 只有他这种官场内行人才明白,这里面蕴含着多么大的不可思议!这可是把整个关署体制重新修改了一遍! 抱大腿人人都想,但为什么别人没有抱出这种修改体制为己用的效果? 所以不仅仅是“抱上大腿”这么简单的! 对于官场人物而言,在弄清事情真相背后的逻辑之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沉默! 所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父母官,竟然任由一个“治下愚民”肆意嘲讽。 林泰来长叹一声,很遗憾的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玩起了深沉? 连个敢动手的脑残反派都没有,不然就能立地全家飞升,省了我多少事!” 木渎镇三堂头领中,秦炎脾气最为火爆,这会儿终于破防了。 但他刚抬起了手,就被杨镇牢牢的按住了。 林泰来见事不可为,就指着亭外一百多个喽啰说:“你们做事太不专业了,我给你们提个建议。 下次想围杀我,出动几个就可以了。不会惊动太多人,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像今天这样,让如此多人来,就算杀了我,也肯定会走漏风声,保不住秘密!” 众人:“.” 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只出动几个人,那岂不是更方便你林泰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杀灭口! 林泰来大步走到亭外,对着堵在面前的一百多小喽啰和衙役喝道:“滚开!” 虽然无人下令,但人群还是齐刷刷的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一直通向江边。 “哈哈哈哈!”林泰来大笑几声,又对着人群叫道: “你们当中想必有各家堂口的眼线,回去告诉你们头领,什么太湖东岸大联盟,在我林泰来眼里,就是蝼蚁!” 此后林泰来昂首穿过手持武器的人群,大步跨上了江边小船。 又站在船头,吟道:“万蚁酣战槐南枝,吾眸不辨谁雄雌!苍苍下视皆蚁耳,得失安望天公知!” 听不懂的:“???” 听得懂的:“!!!” 吟罢,林教授挥了挥衣袖,在一群“蝼蚁”的注视下,一叶扁舟飘然离去。 有诗云:藐视吴令若小儿,单枪赴会敢平欺。胥江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一直都没动静的郑师爷突然对邓知县开口道:“先前林泰来骗了所有人!” 邓知县想迁怒打人泄愤,这种马后炮有什么意义?现在谁不知道,林泰来骗了所有人? 郑师爷却又道:“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林泰来投靠了申府,却没有想到浒墅关税使王之都!” 邓知县继续想迁怒打人泄愤,现在再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郑师爷最后说:“所以林泰来可能是利用申府做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东主你现在的生机,只怕就在那位申府二公子身上!” 还是想打人迁怒泄愤的邓知县,已经无意继续留在木渎镇了,甚至连这次巡视都毫无意义了! 他起身就向码头走,准备上船回城,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否进城。 “邓老爷!县主老爷!拉小人一把!”杨镇连忙追上几步,恳求说。 邓知县没有回应,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自救! 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 虽然此时天已经黑了,但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照映的一道布招子十分明亮! 布招子上有一排大字:“热烈庆贺木渎港分关成立!” 高长江看着布招子,只感到恍恍惚惚的辣眼睛。 他本来非常反对如此低俗的张扬,这不符合坐馆的文学人设。 但四大金刚非要如此操作,他也拦不住! 这说明了社团组织出了问题,堂堂军师居然管不住四大金刚! 不过高长江反思,也可能是一直在说书岗位上工作,让骄兵悍将们对自己产生了轻视。 这帮粗人认识不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意义,总把自己当成一个说书的。 其后好说歹说,高长江才劝四大金刚撤下了另一个写着“热烈庆贺林教授入主木渎港分关”布招子。 站在路边,高长江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难道就是坐馆所说的“北风”? 可是坐馆事前却丝毫口风都没有流露过,是不是说明自己地位还不够? 正胡思乱想时,忽然有人在背后说:“这大喜的日子,老高你站在大门口叹什么气!” 听声音就知道是坐馆回来了,高长江指着布招子,对林泰来告状说:“坐馆你看!” 林泰来抬头看了几眼,诧异的说:“这不挺好的?你有什么意见?” 高长江反问道:“坐馆不觉得太低俗了?你的文学之道呢?”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文学之道都是糊弄老爷、哄骗姑娘们的! 从这里路过又看到布招子的行人,有几个是老爷啊? 这种文字刚刚好,通俗易懂!” 高长江:“.” 坐馆这种无缝切换雅俗的境界,实在令人不懂。 林泰来又说:“老高别多想了!今晚庆祝一下!” 但高长江却忧心忡忡的说:“坐馆!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林泰来笑哈哈的指着高长江,对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说:“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陈宫!” 经过这么长时间熏陶,安乐堂众人对三国里与吕奉先相关的情节都很了解了,便一起哄笑起来。 高长江只感到,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感觉又又来了! 面临这么大的危机,怎么就只有他看到呢! 而后高长江急忙进谏说:“分关主吏这样的差事,是一块大肥肉,一天会被很多人所觊觎! 官员只要任命下达,就不可能随意更换!而吏员是可以随时换人的! 所以坐馆的主吏位置并不稳当,随时可能会被强人夺走!安能高枕无忧?” 林坐馆大手一挥,霸气的说:“管他是谁,干就完了!” 高长江又继续苦口婆心的进谏说:“还有,分关设立起来不难,但如何具体开展业务才是最难的! 肯定会遇到很多阻碍,坐馆不可掉以轻心!稍有差错,就会前功尽弃!” 林坐馆大手一挥,霸气的说:“管它什么难题,干就完了!” 高长江最后说:“另外坐馆事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在木渎港。 所以需要一些可靠人才,常驻木渎港,代表坐馆执行差事!” 说完后高长江抬首挺胸,他发现这是一个机会!彻底跳出说书岗位,独当一面,成为真正军师的机会! 林泰来若有所思,高长江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 随着地盘和势力范围的急剧扩张,现在人手尤其是人才完全不够用了,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边想边嘀咕道:“确实奇缺人才啊,老高热爱说书岗位,老唐离不开鱼市,这可如何是好?” 不,其实我并不热爱说书!高长江矜持的内心在嚎叫。 第124章 驱虎吞狼 第124章驱虎吞狼 当夜,又是一场凝聚社团人心的成功团建。 宿醉醒来的林泰来在堂口前院,一边舞动着大枪强身健体,一边想着心事。 其实高长江昨日能说出三个忧虑,也证明高长江是有过思考的。 对于第一个忧虑,就是别人来抢位置这点,林坐馆也是有思路的。 就算没能力挡住别人来抢分关主吏位置,但一定有能力让别人在这个位置坐不下去。 对于第二个忧虑,就是做事和治理难这点,林坐馆也是有思路的。 他也许解决不了阻力,但解决掉制造阻力的人就行了! 唯独对第三个忧虑,就是人才匮乏这点,林坐馆目前真没有什么思路。 马上又要多一个据点木渎港,却没有多余的可靠人才坐镇和监控了。 势力范围扩张速度超过了人才积累速度,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忠心度没有问题的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是很合格的跟班和打手,进化成跟班头目和打手头目也很合格。 但以他们目前能力,也就仅限于此了,不是当前急需的智力型人才。 有位业界前辈说过,对社团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现在身在其位的林坐馆,终于能深刻理解这句话了。 高长江从文书房里出来,见状问道:“坐馆何故心忧?” 林泰来提着大枪,心生感慨的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高长江吓得迅速后退,一直退到了国计厅门槛内,才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当社团其他人才刚刚熟悉吕奉先典故时,高长江早已领先了一个段位,连曹孟德典故都十分精通了。 碰到提着大枪吟诵《短歌行》的坐馆,智力型部下离远一点肯定没错。 同时也听出了这几句《短歌行》的内涵,躲在厅里的高长江连忙叫道:“我愿为坐馆分忧!” 林教授将大枪扔给了张家兄弟,一边擦着汗,一边善解人意的答道: “不必为难!我知道你对五龙茶室是有感情的,也舍不得离开三尺讲台,不会强迫你离开南濠街的!” 高长江又叫道:“其实我” 正在这时,大门口忽然有女人既亲热又温柔的叫道:“林郎!” 林坐馆此刻背对大门,听到声音还在纳闷这是谁。 但身边张家兄弟二人却像是见了鬼,瞠目结舌的望着大门。 等林坐馆也转过身,却发现和义堂当家大嫂范娘子挂着甜美的笑容,迈着款款小碎步走进了大门。 这是上次“木渎镇败退”,上过床和吵过架,又冷战了十几天后,范娘子第一次出现在林泰来面前。 “大清早的,怎么就如此劳累?真是让人心疼死了。”范娘子娇媚的点了点林泰来的胸大肌。 然后非常贤良淑德的掏出汗巾,轻柔的为林泰来擦汗。 卧槽!林泰来也惊得和张家兄弟一起退了两步,惊奇的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怪?” 范娘子收回汗巾,顺手理了理耳边几丝乱发,似乎不明所以的反问道:“妾身怎么了?”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从范娘子嘴里听到“妾身”这个自称,先前从来都是用“我”。 林泰来倒吸了几口冷气,提议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伱桀骜不驯的冷艳样子。” 范娘子便收起了“甜美”的笑容,冷着脸说:“我要搬到木渎港!” 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是围着吃瓜心态,但高长江心里却波翻浪涌! 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竞争者竟然是范娘子,此人与坐馆可是有着同榻而眠的交情! 林泰来婉拒说:“总不能因为吵了架,就要拿木渎港来给你赔礼吧?” 范娘子答话道:“我知道,你上次与我吵架,全是故意的! 目的是为了制造与和义堂闹翻的假象,麻痹那些敌对堂口,然后引蛇出洞! 所以我心里并不会因为吵架而介意!” 那林泰来就不明白了,你范玉如这么理直气壮的“索要木渎港”,底气又是从而来? 范娘子一伸手,就有个手下将一件卷轴递到了她的手中。 此后范娘子打开卷轴,里面内容赫然是一张手绘的草略地图! 林坐馆非常眼熟,因为这张图就是他找人画的! 当初范娘子和黄小妹因为私盐问题,在码头上大打出手。 为解开纠纷,安抚住范娘子,自己便制作了这么一张地图。 范娘子举着卷轴,又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着“木渎”字样的圆圈,得意的对林泰来说: “当初你来和义堂,帮着姓黄的说和时,送给了我这张地图! 你当时说,在这张地图上,但凡我半年内想要的地盘,你亲手献上! 所以自一个月前以来,木渎镇就已经是和义堂管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林泰来:“.” 谁能想到为了忽悠范娘子,用一张图画大饼,还真成了? 如果只是普通地盘,也就算了。 可当初说这个时,也没有想到过会设置木渎港分关啊。 一般社团所说的地盘也就仅仅是黑话里的地下地盘而已,但木渎港分关却是兼具了地上公权! 范娘子问道:“我就问你,男人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林坐馆打个哈哈说:“狮子山下庄园不好吗?你不是也说过,就喜欢这里的山林田园之趣么?” 范娘子答道:“但是现在我觉得,狮子山距离城区还是太近了,施展不开拳脚!” 林坐馆又使出了一招拖字诀:“你先回去,我会认真考虑的。” 范娘子轻笑道:“江湖同道,总该有点借宿之谊吧? 闻君内院雅致幽静,屋舍精洁,欲借住几天,想必林坐馆不至令我失意也。” 说完了后,范娘子就招呼两个婢女,熟门熟路的去了内院安顿。 林坐馆坐在前面国计厅,一筹莫展的对高长江吩咐道: “关于木渎港分关的具体事宜,我还需要去浒墅关与王税使细商。 至于堂口这边,暂时就交给你盯几天了。” 高长江却开口道:“这范娘子来者不善!” “这还用你说?”林坐馆当然也能看出来! 当初为什么攻打木渎镇,全因为木渎镇地处胥江上游,遏制住了横塘镇鱼市的咽喉。 如果又让范娘子去木渎港,地处下游的黄小妹能好过? 高长江看了看内院方向,低声献计说:“如今之计,只有驱虎吞狼了! 可使人将范娘子到这里的事情,去鱼市告诉黄五娘,黄五娘自然会来针锋相对!” 黄小妹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现在江湖上也尊称一声黄五娘了。 听了高长江的妙计,林泰来久久无语。 你高长江好好的当陈宫就行了,怎么还想着去当卧龙凤雏啊? 黄小妹要是也到这里,再与范娘子来一个天雷战地火,不知会波及多少像他林泰来这样的无辜生灵! 高长江劝道:“反正坐馆你也要去浒墅关躲着,隔着这么远又怕什么? 再说除了黄五娘之外,谁还能阻拦范娘子?” 林坐馆从这个角度一想,仿佛也有道理? 高长江趁机拍着胸脯保证说:“坐馆大可放心,这里还有我! 请坐馆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她们二人久争不下,我就出面平息事态!” 林泰来很诧异,这高长江今天有点勇啊。 如果黄、范两强争霸,连他林泰来都要躲着走,你高长江竟然还想去调解?不怕把你自己调解没了吗? 林泰来拍了拍高长江的肩膀,“那我就准备去浒墅关拜访王税使,堂口这边交给你看守。 你放心,你如果出了事故,家里人就交给堂口赡养。” 姑苏驿内,王世贞老盟主面无表情的对儿子王士骕问道:“今日热议都是哪些?” “第一是,邓县尊微服私访,木渎码头会盟诸侯;林教授只身赴会,单枪匹马震慑群雄!” “也是废物!”王老盟主恼怒的评价道。 如果林泰来不清除掉,文坛大会就不可能顺利继续,但这次新来的知县好像又办砸了! 文坛大会已经拖延很久了,再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二是,木渎港、蠡口港分关即将设立!” 王老盟主摆了摆手,问道:“有没有关于文坛大会的热议?” 王士骕都不忍心回答了,低头不语。 “如实说!”王老盟主催问道。 王士骕垂头丧气的说:“已经没什么人议论文坛大会了。” 然后他又担心父亲想不开,赶紧建议说:“下半年有南直隶乡试,到时会有几千上万的士子云集南京城。 不如等到下半年,父亲去南京城再开一次文坛大会。” 王老盟主反问道:“你要让我从苏州逃走?” 王士骕毫无斗志的说:“连您预定的新五子之一,江南巡按邢侗都准备辞别了!” 王老盟主不满的说:“他怎么也要走?” 王士骕解释说:“他是江南巡按,各地方都必须要巡视到。 不可能为了不知何时结束的文坛大会,一直留在苏州。” “罢了罢了!”王老盟主长叹道:“听说邢侗与浒墅关税使王之都是山东故旧。 你让邢侗给王税使传个话,就说我要去游览浒墅关,并拜访王税使!” 诸君有没有看《在下李佑》啊,我真看下来了。。。美女真的多,女角色平均颜值太能打了。。。音乐也不错! 第125章 笑脸 第125章笑脸 沉寂了半个月后,从中案首开始,林教授再次进入了热议霸榜状态。 全城议论林教授的人不知凡几,除了王老盟主父子以外,连与林教授并列热议第一的邓知县,也在说林教授。 回了城后,邓知县立刻就前往申府拜访申用嘉。 本地父母官到来,纵然尊贵如宰相公子,也不可能不见。 宾主落座,寒暄过后,邓知县很关心的询问道:“公子似是清减了许多?” 申用嘉摆了摆手,叹道:“有劳挂念,我家人丁单薄,如今只有我守在家里,为了家族兴旺,不得不多加操劳了。” 邓知县总觉得申用嘉在开车,但没证据,当然他也并不关心是不是开车。 转而又开口道:“不知公子可曾听说了林泰来的事情?” 申用嘉疑惑的问道:“他又怎么了?” 最近他足不出户,是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邓知县连忙答道:“听说攀上了浒墅关王税使的高枝,要开衙建署了。 本官到此是想提醒公子,林泰来可能一直在借着申府当幌子欺瞒世人,其实暗度陈仓另有投靠。 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但本官觉得公子是被林泰来所利用了。” 申用嘉“哦”了一声,但没有表态。 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难道林泰来真的就是纯粹利用自己? 难道林泰来当初的“吴中对”都是忽悠自己的?根本不可能实现? 邓知县继续说:“本官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听听公子的看法。 本官上任之时,就接到了八个状子,都是告林泰来的。 如今八个状子该怎么处置,不知公子可否给本官一些指点?” 申用嘉只觉得心累,除了娴熟的用“面瘫脸”遮掩内心茫然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申二公子也不是真傻到家,他知道邓知县说了这么多话,然后又拿八个状子咨询自己,肯定暗藏玄机,有什么弯弯绕绕。 但他却看不出真相,也猜不透谜底,这就很令人烦躁了,还不如彻底无知更快乐。 难道邓知县是想问,自己保不保林泰来? 要是有林泰来帮自己分析就好了,申二公子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又迅速把这个想法掐灭了。 想来想去,申二公子只能按着自己理解,似乎滴水不漏的说: “状子都被衙门收了,登记编号列入案宗了,难道还能撤销?你们县衙依法继续审理就是了!” 邓知县得了这句话,便告辞离去。 申用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邓知县的用意。 只能对仆役吩咐道:“找个人给林泰来传话,就说县衙要开始审问告他的那个八个状子了!” 林坐馆和高长江计议已定,便将堂口丢了给高长江施展驱虎吞狼。 此后林坐馆看了看天色,今天出发去浒墅关有点晚了,还是明天再去。 因为内院被范娘子进驻,而他又暂时满足不了范娘子的强烈欲望,所以决定先出去躲躲,今天另找地方过夜。 木渎港这个地方太重要了,和南濠街施家巷堂口一样,必须要绝对掌控在自己手里,不可能“分封”给范娘子的。 不过林泰来还没出去,申二公子派来的传话仆役到了。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对仆役回应说:“你家二爷好歹是个宰相公子,难道连直接销案的本事都没有? 难不成,还要拿捏着我,让我主动去求他?” 那仆役听了林泰来的话,也不敢回话,转头匆匆忙忙就走了。 林泰来便对高长江抱怨说:“我怎么就遇不上一个能扛事的大哥? 陆堂主不行,章粮书不行,原来的冯知县也不行,结果遇上一个宰辅公子还是不行!” 高长江很想问,“如果总是遇人不淑,那是不是就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林泰来就把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一起叫来,问道: “那知县上任当日,就收了八个告我的状子,都要开始走程序准备审理了。 你们看看怎么应付?伱们可认得什么厉害的状师,帮着我们参谋官司?”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很奇怪的问道:“找状师干什么? 我们是黑社团堂口啊,面对官司,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式! 八个状子的原告,应该都有地址了吧?我们分头去找原告谈谈就好了! 就比如状告你逼迫妇女的那家,我们兄弟上门继续打,打到他们不想再告状为止,还需要打什么官司?” 张家兄弟也说:“就该这么干!当初很多人知道县尊要收拾坐馆,这才敢落井下石! 如今坐馆要当分关主吏的消息扩散出去了,声威在这里摆着,可以不上公堂而屈人之兵!” 林泰来:“.” 是他陷入思维误区了,在官司方面,还残存着些许后世新社会的法制观念,不太适应如今的恶霸身份。 没等林坐馆发号施令,四大金刚都自行安排好了。 “我们四个,正好每人负责两家原告!如果我们实在摆不平,再来禀报坐馆!” 林泰来不忍心打击手下的积极性,无力的挥了挥手,内心哭泣着说:“去吧。”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八个案子,会弄成什么样。 此后在堂口没什么事情,林坐馆便出了堂口,去外面找地方过夜。 但走在南濠街上,林泰来越走越感到与平常不同。 要说对周边气机的敏锐性,身经百战的林教授是专业的。 停住了脚步,林教授疑惑的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感到有什么不对了吗?” 张家兄弟环顾四周,茫然的反问:“有什么不对?没发现什么危险啊。” 林教授非常警惕的说:“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今天我们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笑脸?” 张家兄弟:“.” 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难道别人对自己笑也是错? 林泰来皱眉说:“我们经常在南濠街上出入,什么时候在街坊里,看到过这样多的笑脸?” 这么一说,张家兄弟也注意到了。 原来他们这些社团人士跟着林泰来出街,遇到的大都是敢怒不敢言,或者鄙视,绝对没有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笑容。 忽然又看到孙怜怜的妈妈站在不远处,热情的招呼说:“大官人!” 看到在下李佑第八集,有个冷门诗,看得发愣——我当年抄过这个诗?全忘了。。 第126章 始知免费之乐也 第126章始知免费之乐也! 一开始听到“大官人”,林泰来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叫别人,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 毕竟当今是一个阶层分明、尊卑有序的古代社会,什么人用什么称呼都是专用的。 比如大官人这种称呼,一般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就算他林泰来快把胥江上下游打成清一色了,文坛事业也蒸蒸日上绿了好几位名士,但也够不上大官人这个称呼。 因为他崛起太快,人的精力又有限,只社团堂口和文娱事业就占用了大多数时间。 所以没多少时间经营衙门里人脉,八字墙、六扇门里的白道项目是弱项。 这样的自己,怎么称得上是大官人? 结果那边孙怜怜的妈妈看着林教授没有理睬自己,着急了,又连忙叫道:“林大官人!林大官人!” 此时林泰来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声“大官人”难道是叫自己? 左护法张大郎忽然拍着额头,恍然大悟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今日跟随坐馆出街,看到的都是笑脸了! 因为坐馆身份不一样了,这条街上都是商户,消息灵通! 只怕人人都知道,坐馆要坐镇木渎港分关,去当那边主吏了!” 当局者迷了!林泰来猛然拍了右护法张二郎一巴掌,确实是这个道理! 某位名人就说过,发达以后发现身边都是好人,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 张二郎张武被坐馆拍的吃痛,龇牙咧嘴的,看到孙妈妈小跑了过来,就喝骂道: “你这个老鸨子鬼哭狼嚎什么,家里死了人也不用到这里来报丧! 先前我家坐馆只不过在你家小住了几天,你就天天甩个脸子! 我家坐馆看在孙十一面子上,大人大量不与伱计较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送死!” 林泰来就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拦张武大骂孙妈妈。 张武越骂越顺嘴:“回头就抓几艘走私船,全指认是你主使的,让你这老鸨子去牢里安生几天!” “慎言!住口!”林泰来这才出声,喝止了越说越离谱的张武。 骂孙老鸨子不要紧,要是把周围的商户吓到了怎么办? 刚才出现的那些笑脸又要渐渐消失了,林泰来又对张武训斥道:“我们是为国征税的义士,怎可以私人恩怨擅用公器!” 孙妈妈站在面前,丝毫没有被骂声影响,对林泰来陪着笑道:“大官人好生闲情,这是要去哪里?” 林泰来还是没有搭理孙妈妈,只对左右护法问道: “咱们苏州城花榜的第十是谁?我看她这个第十不太稳当了啊,我去给她输送一点文化底蕴。” 孙妈妈连忙又凑近了些,满脸笑容都把皱纹全部挤出来了,厚着脸皮说: “哎呀呀!谁不知道大官人是个重情念旧的! 自从上次一别,我那女儿对大官人可是朝思暮想,终日以泪洗面” 林泰来冷哼道:“你能不能说点能让三岁小儿都能相信的话?” 左护法张文觉得自己刚才被弟弟风头抢了,自己必须也得表现一下,便阴阳怪气的说: “可不敢去,听说你到处宣扬我家坐馆不给钱,损毁我家坐馆名声!” 孙妈妈尖叫道:“那都是胡扯!老身再怎么没品,也不可能到处传话客人的不是! 一定是有人恶意传播,离间我女儿和大官人的感情,妄图取而代之! 我们这行当就是这样人心叵测,一点也见不得别人的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泰来摆了摆手,敷衍道:“今天出门没带钱,改日改日!” 孙妈妈真急眼了,攀住了林泰来粗壮的小臂,连声道: “大官人这是哪里话,谈钱太伤感情!只要去我家坐坐,那就是什么蓬荜生辉! 怜怜为了大官人,都不见别人了!大官人若不去,我家女儿岂不只能顾影自怜了?” 林泰来突然喝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把你沉到胥江里问话!” 功力深厚的孙妈妈被恐吓后,脸色依然不变,“确实有些个情况,还没来得及与大官人说明。 昨日好几个公门里的吏役,有吴县的有长洲县的,跑到我家里了。 他们托我家女儿帮忙,将他们引荐给大官人。只要能见到大官人,直接五两纹银送上!” 林教授两世为人,上辈子混学术,这辈子混社团,没怎么经历过这些白道的事情。 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这几个吏役,又有什么想法?” 孙妈妈解释说:“我也向他们打听过了,略知一二内情。 朝廷要在木渎港设置分关,按照惯例,税关所用的吏员、书手、差役,都是从附近县衙调派。 他们预计木渎港分关的人员规模,可能在浒墅关总署的四分之一左右,那也是高达数十人的名额了。 所以他们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县衙,调到木渎港分关去!” 林泰来:“.” 这可真踏马的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自己这个未来主吏,还没和王税使碰头研究木渎港分关的筹备工作,但这帮老公门竟然都先琢磨明白了! 毕竟在县衙里,不是人人都有肥差的,一样有很多油水不多苦熬日子的岗位,税关对他们而言当然是巨大的诱惑! 理解完毕后,逐渐适应了大官人化的林泰来对孙妈妈说: “你去跟他们说,我今日去白状元那里做客,想找我就来天香门!” 林大官人已经醒悟到,这也许是一个趁机拿下白状元的机会!括号免费的! 刚才无论被骂还是被恐吓,一直表面镇静的孙妈妈终于彻底慌神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孙妈妈当街一个前扑,紧紧抱住了林大官人的小腿,苦苦哀求道: “如果大官人不去我家,老身有何面目回去见女儿,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双腿有千斤之力,曾经一脚踢飞过壮汉的林大官人,这时候居然挣脱不开孙妈妈的钳形双臂。 没想到一个中年妇女,战斗力爆发出来后恐怖如斯! 林大官人心声无数感慨,长叹道:“吾今日始知为公家人之贵也,免费之乐也!” 先前靠着文学免费,也要看别人的脸色;而现在,即使免费,别人还要看自己脸色! 第127章 新开分关的真正内情 第127章新开分关的真正内情 虽然林泰来今天觉得晚了,没有前往浒墅关,但有人却不嫌时间晚。 江南巡按邢侗准备前往常州府巡视,沿着运河顺道来到浒墅关。 此时已经临近关衙落锁的时候,税使王之都听到同乡故旧邢巡按的到来,想也不想的说:“已经晚了,不见客!” 门子却回话说:“邢巡按说了,他是履行巡按职责,前来查账刷卷的,任何人不得阻拦!” 王之都:“.” 未中进士时曾经欺我,如今考中了进士,还来欺我! 莫欺中年穷,有朝一日,官位一定要在汝之上! 邢巡按迈着四方步走进了关署正堂国计堂,不满的对王之都说: “你就在这里见我?听说连某个黑社团的头领来了,你都能请进书房!” 王之都傲然道:“我这人只敬才华,不敬衣冠!虽然你贵为巡按,但我上次就说过,别人才华胜伱十倍!” 邢巡按皱眉道:“你怎么想的?新开两个分关,跟他一起胡闹?” 王之都正气凛然的驳斥说:“什么叫胡闹?苏州河道众多,除了大运河主道,还有其它水路可以进入苏州城。 而其它这些水路里,经过正北蠡口镇和正西木渎镇的船只最多,在这两地设置分关岂不理所当然?” “然后呢?只为多收一些税银?”邢巡按不想听这些表面理由。 王税使继续说:“苏州府明明货物最多,但税关却只能排名天下第三,就是因为可供绕路的河道太多! 两个分关设立后,只要增收税银一万两,就可以让浒墅关超越通州河西务、杭州北新关,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而这个政绩,就是在我王之都任上完成的!” 邢侗邢巡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王之都推动分关设置的真实逻辑,这才是内行人想听到的东西! 搞两个分关多收点税银只是量变,未必值得投入资源。 但如果把浒墅关搞成天下第一税关就是质变了,绝对值得大投入! 关于其他的东西,邢巡按就不想多问了,没那个必要。 王之都王税使的二大哥王之垣,担任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号称王司徒,专管征税事务。 而且这位王司徒与首辅申时行也有关系,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的同年。 所以如果王税使下决心开两个分关,有朝廷王司徒的全力支持,怎么可能办不成? 王之都得意的看着邢侗,“这个做官和考试不一样,可没有晚上偷偷温习功课的捷径! 只有见识出众、心思缜密、头脑灵活的人,才能做出亮眼政绩!” “没错!”邢巡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林泰来教你的吧?” “是啊.你滚!”王之都脸色恢复了冷漠。 邢巡按又说:“另外还有事情要告诉你,文坛盟主王弇州公明天将要来拜访你。” 王之都冷淡的说:“他是天下文坛的大盟主,而我是小小的关署税使,哪里当得起他的拜访?” 邢巡按劝道:“那你也没必要得罪他,见见又不费什么事,也是正常礼数。 就算按照官场身份,他是南京刑部侍郎,品级比你高那么多。” 王之都轻哼一声:“林泰来对我说过一句话,可以代表我的心意。 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邢巡按忍无可忍的说:“你以为如果没有林泰来,王老盟主会来见你?” 王之都愣了愣后,居然点头承认了:“这倒也是!” 邢巡按差点被噎住,甩袖道:“不说了,先给我安排地方住下,走你们税关的账目。 等明天王老盟主来了,我也要陪着,你最好仔细准备,老盟主很在意排场!” 王之都对门口衙役喝道:“带巡按老爷去后边城隍庙!” 邢侗又怒道:“城隍庙?亏你说得出口!” 王之都嗤声说:“有何不好?你们文化人不是最喜欢住庙里吗? 再说城隍庙是官属的庙,接待你们这种过境打秋风的官员有何不可?” 邢侗:“.” 读书人找寺庙借宿都是去和尚道士的地盘,要的是禅意玄意,要的是谈禅论玄的装逼劲,谁踏马的住城隍庙啊! “矫情!爱住不住!”朴实刚健的山东大汉王之都拂袖而去。 等到了城隍庙侧院,邢巡按路过另一处院落时,发现这里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进出。 “那边是什么情况?”邢巡按疑惑的对带路的差役问道。 差役详细的解释说:“那里是铁拳金鞭拳不离手桃花金枪林教授今布小奉先曾经挥洒过汗水的地方! 林教授大战金陵十二钗之一马姬、之二赵姬,连绿名士王稚登、张幼于,就是在这里! 随着林教授在苏州声望渐隆,近日不少男女慕名而来,专门在这里住宿。” 邢巡按:“.” 他此时只想引用王之都经常说的一句话表达心情——南方人实在太浮浪了。 次日清晨,林大官人艰难的挣脱孙十一的缠绕防守,从鸳鸯被里爬了出来。 在一声声“姐夫好”的问候中,林大官人被孙家婢女伺候着洗漱完毕,然后就匆忙往外赶路。 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今日必须去浒墅关和王之都会谈分关事务! 神威烈水号大座船已经从阊门进城,开到了屈驾桥下码头。 林大官人从孙家出来,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登船,然后向城外开去,直奔目的地浒墅关。 昨天林大官人在孙家,前前后后见了七八个吏员衙役,吴县和长洲县的都有。 只是林大官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只清谈不承诺,什么礼都没有收。 反倒是孙怜怜什么都没做,美滋滋的收了不少茶水钱,从来没挣过这么轻松的钱。 坐在船舱里,林大官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与张家兄弟说话。 张二郎叹道:“现在总算理解,坐馆为何不肯把木渎港分关轻易假手于人了。” 张大郎见林泰来神色得意,就凑着趣说:“坐馆昨日与那帮子吏役见过,有何感想?” 林大官人叹道:“我发现,与成功开办分关比起来,筹办分关的这个过程仿佛更有意思! 如果不着急,真应该慢慢筹办啊。” 张家兄弟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道理,但不妨碍他们一起说:“坐馆高见!” 第128章 我没有动手! 第128章我没有动手! 送了“老冤家”邢侗去安歇,王之都也不由得为林泰来担心起来。 明日王世贞亲自登门造访,说明老盟主真的发狠了,以至于要“御驾亲征”。 不然的话,王世贞若想与自己对话,凭借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老前辈、文坛领袖、正三品南京刑部右侍郎等身份,只需派人给自己送一封书信即可。 王之都也不敢保证,明天王世贞来了后,当面向自己施压的话,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而且王之都估计,林泰来这两天会来找自己,如果与老盟主撞上了就更麻烦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王税使收到了预料之中的拜帖,便吩咐差役大开关署中门,以尊贵礼节迎宾。 然后王税使亲自去码头上,把文坛老盟主王世贞迎进了关署。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礼数是周到了。 提前到达的江南巡按邢侗收到消息后,也来到了关署当个陪客。 地位和辈分差的太多,王世贞这个客人反而坐在了会客厅的主座上,次子王士骕在背后侍立,而王税使和邢巡按分列两边落座。 王之都明知故问的说:“老前辈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来?” 王世贞很有气势的答道:“特为天下文坛而来!” 但朴实刚健的王之都非常讨厌这种说话腔调,简直太装了! 上一个这样装腔作势对自己说话的,还是林泰来! 但林泰来装完了后,还是有点实在东西的。 比如帮自己润色一下诗稿,还能帮自己想想捞政绩名声的主意,所以也就忍了! 所以王司徒的弟弟王之都不阴不阳的对文坛老盟主回复了一句: “下官不过是一个河道税使,天下文坛于我何加焉?” 于是老盟主也不装了,直接摊牌说:“听说王税使欲用林泰来,此乃文坛之敌也。 这股黑恶势力屡屡破坏文坛大会,使文坛大会未能如期正常进行。 近期四方有识之士合力围剿文敌,贼子已然穷途末路,却又受到王税使庇护,致使除寇未尽,功败垂成!” 王之都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句:“林泰来是一把很锋利的剑。” 王世贞咄咄逼人的说:“我太仓王姓的剑,未尝不锋利!” 这里所说的太仓王姓,就是暗指内阁大学士王锡爵了。 因为王世贞和王锡爵并不是一个王氏家族,所以只能说太仓王姓,而不是王氏。 正在这时,有仆役跑到门外禀报:“林泰来求见!” 王之都正寻思,先把林泰来请到其他地方等候,避免与王老盟主直接碰面。 却不料王老盟主先开口道:“来的好!我也正想会会他!” 一语震惊四座,王税使和邢巡按都吃惊的看向王老盟主,老人家你这是老糊涂了? 那林泰来年轻火力壮,就你老人家的身体,经受得起? 第一次牡丹亭之战,老盟主被逼到现身,但最后没有直接交锋也就罢了; 第二次枫桥之战,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楼船甲板上,根本没有面对面,隔空都把老盟主你气晕了。 再说,正常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伱老盟主身份何等尊贵,亲自与林泰来这个秀才都不是的小角色撕逼,那完全得不偿失! 别人不好劝,但王士骕俯身道:“父亲慎重!” “无妨!”王老盟主阻止了儿子继续劝说,又对其他人道:“劳烦诸位见证,如果林泰来对我不敬,就治他一个冒犯官体的罪!” 众人:“.” 老盟主也真能拉的下脸啊,居然要亲自上阵,铁了心用政治手段解决文坛问题了? 这位老盟主可不是那种政坛无所成就的文坛盟主,同时还是刑部侍郎,还有一个当内阁大学士的铁子! 而林泰来只是布衣平民,如果林泰来一时年轻气盛,直接冲撞了高官显宦,说不定真能找到罪名惩治! 虽然老盟主这样做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古今都有成王败寇的案例啊。 没过多久,林泰来就被仆役领进了会客厅,然后也吃了一惊。 他也没想到,会客厅里居然还有王老盟主在场。 本来他还有点奇怪,往常过来找王之都,都是直接去书房说话,怎么今天要到会客厅。 随即林泰来立刻就明白了,王老盟主这是一定要从政治和官场上,斩断自己所有的“保护伞”了! 如果失去了权力的庇护,王老盟主以高官显宦身份对待自己,那自己就只能是个待宰羔羊。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王之都,如今王之都的态度很重要。 王世贞也没有着急应对林泰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对王之都说: “听说税关的任期都不长,最多也就一二年,王税使明年也就卸任了吧? 不知可否帮着我,捎带几份书信去京师?” 对原来的吴县冯知县,王老盟主用过这招,如今对王之都再次使出了这招。 并非是老盟主黔驴技穷,而是这招实在太管用了。 毕竟这些书信,可能是给大学士王锡爵的书信! 一般的官场中人,谁不想帮忙给大学士送信? 王税使犹豫了一下,指着江南巡按邢侗说: “不知老前辈的这些书信,能否让我未来官职的权位压过他?” 邢巡按:“.” 万万没想到,王之都竟然拿自己当说头! 你还踏马的有完没完了!十年多了,都踏马的十年多了,你心里还较劲呢! 王世贞也无语,这王之都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邢侗现在是江南巡按,虽然品级不高,表面只是七品,但流品非常非常高! 大明官场的官职不但要看品级,还要看流品! 而且邢侗也是资深御史了,再加上还有个只差一步入阁的好老师! 所以懂官场规律的都明白,邢侗下一份工作肯定跳级,正五品京官起步! 而你王之都现在是个户部主事兼税使,科名又比邢侗晚了十来年,也不是清流资历,以后拿什么权位压过邢侗? 王锡爵只是个大学士,又不是皇帝,做不到可以完全无视客观规律! 所以老盟主只能说:“王税使真是说笑了!谁能打这个包票!” 王之都却又指了指林泰来,“谁说没有人?林山人就说过,包管我将来权位力压邢侗! 所以老前辈的好意,下官就只能心领了!还是另外请人送信吧!” 一言既出,再次满堂震惊! 威名赫赫的江南巡按登时看向林泰来,双目如电!你小子真这样说过? 他很想知道,王之都和林泰来在私下里,到底是怎么编排自己的! 王之都也递给林泰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咱也没有更好的说辞,只能这样拒绝老盟主了! 来自三千里外大学士王锡爵的巨大压力,咱帮你抵挡住了! 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于是林泰来愕然发现,厅中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难道又要自己承担下所有吗? 王之都这个“大哥”,似乎比前几位大哥好那么一丢丢。 至少没有直接把自己扔出来卖给敌人,也没有反手一刀背刺自己。 对历任“大哥”非常失望的林泰来,现在的要求就是这么低,已经不指望“大哥”能替自己送死了。 王老盟主不知为何,“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但林泰来却从笑声中听出了杀机! 然后就看到王老盟主对王税使说:“你可知道,这林泰来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难道你没听说过,林泰来号称人中吕布,马中的卢?” 王之都问道:“老前辈这是何意?” 王老盟主回答说:“但凡给林泰来当过主公的人,或者使唤过林泰来的人,大都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 堂主、粮书、知县概莫例外!帮衬过他的冯时可,与他决裂了!与他交好的张幼于,结果被绿了三次!” 王之都仍然说:“那与我何干?” 王老盟主又答道:“说明林泰来此人天生反骨,桀骜不驯,习惯克上克主,是个养不熟的! 对这种不通人性的兽人,难道王税使你的心里,就没有丝毫芥蒂?” 厅内众人惊讶万分,简直难以相信,这些尖酸刻毒的话竟然是从文坛盟主的嘴里说出来的! 王老盟主并不是没有尖刻的骂过人,年轻时这样骂过谢榛,中年时这样骂过徐文长。 不然的话,盟主威名是怎么打出来的? 但是老了后,王老盟主开始沉迷禅理,不怎么直接骂人了,最多也就是一句“文坛之敌”这样程度了。 没想到,今天老盟主居然直接辱骂林泰来! 不过联想到王老盟主先前说过的话,众人便又明白了! 只要林泰来被激怒,对老盟主稍有冒犯,立刻就是重罪! 想想林泰来是什么人,拳不离手! 能用拳头和铁鞭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多哔哔! 以林泰来这样年轻人的气性,怎么可能忍得住? 在众人注视下,被辱骂为养不熟的兽人的林泰来从厅门口一步一步的走向主座! 本来侍立在父亲身后的王士骕,想转移到父亲身前,充当人肉盾牌防备。 但却被王老盟主低声呵斥道:“退下!” 然后王老盟主异常决然的直面林泰来,目光坚定无畏! 如果维持复古派的霸业需要流血,那么就请从他这个盟主开始!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王之都和邢侗无不感慨,这老盟主简直是用生命来装逼啊,三十年盟主名不虚传。 随即厅中身高第二的王之都也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想拦住林泰来。 但王之都这个常人眼里的大汉,在林泰来这里显然不够看,被一把推开了。 距离王老盟主咫尺之遥时,林泰来才停下了脚步! 只要林泰来一伸手,王老盟主非死即残! 林泰来终于伸出了手,然而却先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面色仿佛被揉的十分痛苦,开口道:“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弇州公竟然这样看待在下! 本来在下对弇州公一直心存感激,视为再生父母!” 众人:“.” 他们有理由怀疑,林泰来拿错剧本了,读错台词了。 林泰来的脸色越来越痛苦:“为什么感激弇州公,第一,在下本来在文坛默默无闻,写了很多诗词也不温不火,始终无法流行。 自从弇州公到了苏州后,从一首绿遍天涯开始,在下的诗词才开始广为流传! 从弇州公这里,在下才领悟了真正的诗词之道,学会了如何提高诗词的热度! 在下的心里,弇州公就是文学之道的领路人!” 众人听得目眩神迷,只想打断了问一句,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还能更恶心人吗? 听起来很诡异,但从逻辑上说,似乎也没错? 说到这里,林泰来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动情的说: “第二要感谢的,就是弇州公推举我为天下第三文敌,让我在文坛彻底火了! 如果没有弇州公亲自指定,在下就不会有这样的荣耀! 若天不生弇州公,在下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被人耻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坛小卒子! 所以于文坛而言,弇州公是在下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众人依旧愕然的看着林泰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想问的还是那句话,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你真的发自内心感谢老盟主? 既然没人说话,那会客厅就还是林泰来的舞台!只见林泰来高声吟道: “沧海茫茫粒米身,摩夷何处问前因。 梦从醒后方知幻,花到开时不算春。 看破浮云怜世味,生来傲骨见天真。 漫随摇曳东风里,一任垂杨冷笑人。” 众人又惊了,临机反应强可以理解,竟然还张口就有配诗! “住口!”王世贞暴躁的站了起来,人可以死,装逼不能输! 那些话太恶心人了!今天即使以残余生命为代价,也要镇压林泰来! 林泰来忽而又指着王老盟主,惨笑几声道: “如果说在下是文坛之敌,也是弇州公你亲手制造出来的! 听说老盟主这几年都在参禅,那也该明白一些佛理! 人心都有善念和恶念,在下这个文坛之敌,其实就是弇州公你的心魔恶念所凝结出来的具象!” 正要发功的王世贞愣住了,呆呆的站立片刻后,忽然仰头就倒。 林泰来吓得连退十几步,叫道:“诸位做个见证!我没有动手!不干我事!” 第129章 口嗨的后果 第129章口嗨的后果 众人确实都看到和听到了,林泰来真没有对王老盟主动手,甚至连语言攻击都没有半个字。 反倒是老盟主对林泰来进行了毫不遮掩的辱骂,直接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 而林泰来则一直在说着感激老盟主的话,连再生父母这样肉麻的词都用出来了。 但最后率先倒下的,却还是王老盟主. 一句话总结,就是老人家想碰瓷年轻人,试图激怒年轻人以下犯上,然后治罪。 结果年轻人功力更深厚,老人家自己反而被气倒了。 没什么可再说的,这就是很纯粹的技不如人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两名关署的医士立刻从门外窜了进来,飞也似的冲到老盟主身前,就地展开急救。 王老盟主到浒墅关,当然不可能只有父子两人,也有几个年轻后辈追随者。 不过他们地位大都比较低,没有上堂,只在院中守候。 如果不是顾及到铁拳金鞭的威名,他们早就将退到门口的林泰来打死撕碎了。 大明的读书人,向来不怕以众敌寡、以多欺少,从来不怕用武力解决争端,前提是在人多势众的时候! 几十上百读书人发起狠来,连巡抚都敢围攻! 此刻如果这几个读书人真有能力聚众围殴,并将林泰来当场打死,大概率是从轻发落的。 这就是林泰来虽然心向文坛,但依然不肯放弃武力的缘故! 不多时,虽然老盟主还面如金纸,但却悠悠醒来,气息还算稳定,没有断掉迹象。 王士骕本想找林泰来拼命,见状立刻又回到父亲身边伺候。 此地主人家,也就是王之都王税使心有余悸的对邢巡按说: “幸亏我早有先见之明,让医士站在厅外待命。” 邢巡按不由得想到,最近苏州城里有个谣传,那些专治皮肉外伤和骨伤的医士,想捐资给林泰来立生祠。 忽而听到从昏迷中还魂的老盟主长叹一声,开口道: “回首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刚才仿佛望见了少年时呼朋唤友,在江边冶游的画面。” 众人又吓了一跳,这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随即老盟主吟道:“一葫芦酒一沙鸥,唤作吴姬与劝酬。陌上少年终自悔,青楼抛尽锦缠头!” 王税使和邢巡按面面相觑,这意思怎么听着像临终绝命诗? 难道一代盟主大宗师,今日就要陨落在浒墅关? 远离碰瓷老人、站在门外以示无辜的林泰来听到后,不禁触景生情。 仿佛被一些关键词自动触发了吟诗技能,下意识的张嘴和诗一首: “庭前病桧自萧疏,门外沙鸥不可呼。饱听江声十年事,来寻诗稿一篇无” 刚刚醒转的老盟主两眼一闭,厅里中人一起回头对林泰来喝道:“你(踏马的)闭嘴!” 两位医士再次进入抢救状态,王之都走到门口,很烦恼的对林泰来说:“你今天真不该来!” 虽然王之都与文坛绝缘,对王老盟主没有什么个人感情,但如果老盟主在自己地盘上出了事,大小总归是个麻烦。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说:“把木渎港分关的委任状给我,我立刻转身就走!” 王之都答道:“等把王老盟主送走了再说!他老人家总在这里躺着,我也没法分身与你细谈其它事务!”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伱说的是哪种送走?” 王之都:“.” 这时候,在会客厅中,王老盟主经过抢救再次悠悠醒来,细微的叹口气,吟道: “少年才气颇纵横,来问衰翁与借名。他日名成君自悔,只将皮肉送余生。” 林泰来的作诗技能,仿佛又被某个关键词自动触发了。 东风吹战鼓擂,比起对诗谁怕谁! 但王之都眼神严厉,虎视眈眈的瞪着,于是林泰来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 醒来的王老盟主转头对儿子说:“事已至此,胡不归?我们回太仓去。” 林泰来对此很无所谓,老神在在的站在门外,从老盟主这里刷名声也刷的差不多了。 现在王老盟主赶紧走了最好,免得这个很有能量的大佬天天琢磨怎么对付自己。 千日做贼很爽,千日防贼就很难了。 生活该翻篇了,目前自己最重要的事务,就是彻底掌控木渎港!那里面都是权力和金银! 这时邢巡按却慢慢的走到门口,对林泰来说:“你,去劝住老盟主留在苏州!” 林泰来下意识的反问道:“这是为何?” 邢巡按直接呵斥道:“本官指使你做事,还需要给你理由? 往常看在王之都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不要以为,本官动不了你!” 这话是大实话,江南巡按可是话本戏曲里的八府巡按,属性是钦差大臣! 林泰来却对王税使问道:“王公意下如何?” 王之都对邢侗嘲弄说:“你不就是还惦记着新五子的虚名吗,而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名单,所以不愿老盟主这样离开苏州。”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他这点小心思,你也应该明白了,你看着办吧。” 林泰来当然明白,邢侗邢巡按是新五子名单里的内定人选,北方文坛的代表。 如果新五子不明不白的没了,就亏大了。 邢巡按很有压迫感的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意思就是,让林泰来去向老盟主服软赔礼。 如果林泰来痛哭悔过长跪不起,说不定还能留住老盟主。 这时候,王老盟主已经在儿子王士骕搀扶下,走到了门外月台上。 邢侗使劲推了一下林泰来,示意林泰来上前去道歉,但林泰来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原本在院子里守着的那几个后辈追随者,纷纷涌上前去,围住了老盟主。 王世贞叹道:“老夫行世已久,轻薄为文,这便回乡,不欲再误后人也!” 几位年轻的追随者便一起苦苦劝说。 有人对老盟主说:“弇州公不能走!应该留在苏州城,继续主盟文坛大会!”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这句就是废话,其实空洞无物,称为注水。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注水!” 又有人对老盟主说:“文坛大会初始声势浩大,岂能虎头蛇尾,悄无声息的就此结束,为天下人所耻笑?”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烂尾。” 还有人说:“先前弇州公还放出过口风,五子之外还要评选十八士,岂可失信于人?”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下面没了谓之太监,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太监。” 旁边邢巡按听得一清二楚,忍无可忍的叱道:“你林泰来去做个不注水、不烂尾、不太监的表率! 如果王老盟主就此离开苏州,你也别想去木渎港,本官说的!” 林泰来没奈何,只能走上前去,站在台阶下对老盟主行了个礼。 然后林泰来说:“如今连新五子名单都没有公布,岂能一走了之? 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结局,向天下人交待!” 王老盟主冷淡的说:“与你何干?” 林泰来答道:“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新五子名单,都是高长江在文化大讲坛推测出来的! 这份名单虽然不是老盟主亲自公布的,但已经流传起来了。 如果老盟主就此袖手离去,不再主盟文坛大会,那以后天下人都会以为,新五子名号其实是高长江所拟定的! 几百年之后,说不定有人以为高长江篡逆了文坛盟主之位!” 众人:“.” 不能不服气,林泰来说话也太踏马的刁钻了。 谁不知道,高长江就是你林泰来的喉舌工具人? 孰可忍孰不可忍!王老盟主两眼发黑,但昏过去之前说了句:“回苏州!” 医士又冲上去展开抢救,干脆就抬着老盟主回到了座船上。 林泰来退回邢巡按身边,禀报道:“幸不辱命!” 邢巡按:“.” 终于送走了王老盟主,扫清了最大障碍,林泰来迫不及待的对王税使说: “木渎港分关之委任状,可以下发给在下了否?” 王之都叹道:“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半独立的税关主吏多么炙手可热,无数人都想塞人过来,我这里压力也很大。” 林泰来答道:“所以我才建议增设蠡口、木渎两个分关,蠡口港分关可以拿去送人情。 至于木渎港分关,王公就必须留下来自行决断,这样才能对外显示出王公的强势! 如果手里有点好处不敢自己留住,全部拿出去送人情,那这个人在外界眼里,只怕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形象!” 王之都无语,看不出你林泰来还挺会做官? 最后王之都还是点了头道:“就委任你做主吏了,放心!”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安乐堂的伙计跑到浒墅关。 那伙计在门外禀报道:“木渎镇堂口头领杨镇的妻子何氏,昨夜自尽身亡! 传言杨何氏被林坐馆看上,被逼迫献身侍奉枕席,但杨何氏坚贞不从,愤而自尽! 如今木渎镇那边群情愤激,都在反对坐馆去做木渎港分关的主吏!还有人去县衙请愿!” 林泰来:“.” 当初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杨镇,还意图逼迫杨镇对自己动手。 所以随便对杨镇口嗨了几句“汝妻子我养之”,怎么还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第130章 不能这么低端! 第130章不能这么低端!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王之都王税使看了看林泰来手里的委任状,有点想把它收回来。 但林泰来眼明手快,立即把委任状塞进了衣兜里,不给王税使动摇的机会。 王之都不太放心,又问道:“那位自尽的杨何氏,到底是不是被你逼死的?” 林泰来假装气愤的说:“王公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在下像是那种没有底线,强迫妇女献身的人么?” 王之都回应说:“那你当初为了免费,连打好几家美人.” 不知怎得,王税使心里居然有点羡慕,他从小到大被严厉管教,就没这么潇洒肆意过。 林泰来气急败坏的说:“在下解释过很多次了,当时是为了推销诗词!” 王之都虽然直,但不傻,稍加思索后又说:“本来你的底线也不高,但这次居然有人比伱底线更低!” 碍于对方现在掌握着自己前途命运,林泰来只能忽略了王税使的前半句。只就着案情说: “我敢断定,必定是那杨镇自己杀妻,然后栽罪名给我!” 早在那天单枪赴会时,林泰来就已经看出,杨镇绝对是个不能小看的人物。 任由自己当场百般羞辱,那杨镇都能面不改色的克制,不给自己任何借机治罪的由头,这份心性已经很强了。 但林泰来还是没想到,此人竟然阴狠至此,抓住自己一句口嗨,连妻子都能杀了! 王之都叹道:“有点麻烦啊,虽然税关是朝廷直属,并不受地方管辖,分关主吏人选也由本官一言而决,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地方的民情! 如果木渎镇群议汹汹,集体抵制你,声名狼藉的你今后还怎么在木渎镇办事? 又如果吴县以此为理由,上书朝廷要求重新考虑分关主吏人选,本官又该怎么辩解?” 林泰来冷哼一声,很强硬的说:“开分关这样肥美的事情,不知多少人惦记,有点麻烦也在预料之中! 王公只要能稳住,给我解决时间,这点麻烦马上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十天之内,彻底摆平这件事,不让王公为难!” 王之都吃惊的问道:“你这就有破案思路了?” 只要破了案,挖掘出真相,证明杨何氏不是自尽而是他杀,那问题就可以解决一大半了。 然后王之都又问道:“只怕县衙那边不会配合你了,需要本官给你出牌票么?” 但林泰来则更诧异的反问道:“谁说我要去破案?破案是最低级的手段! 王公您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不是那些无知小民,做官不要那么低端,怎么还能幼稚到相信把破案当手段呢?” 王之都:“.” 听说衙门里曾经流传一种绝世棍法,可以克制林泰来这种贱人,只是不知何处可学。 林泰来叹口气,嘴里念念叨叨说着王税使半懂不懂的话: “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如果还去琢磨怎么找线索破案,那也太蠢了! 我们可是官衙,不是民间土鳖侦探! 我是真不明白,包公、狄公之类的官员破案段子为何那么流行,实在太幼稚了。 就拿这次来说,我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杨镇,还想把精力花费在破案上就是傻子! 我林泰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代表关署,直接弄死碍事的凶手,蠢猪才会和凶手周旋! 所以想什么破案啊,简直就是浪费我这张委任状!土鳖侦探才有那么低端的玩法!”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喝道:“我承认,你有弄死杨镇的能力! 但如今舆论汹汹,杨何氏被你逼迫自尽在前,之后你若再弄死杨镇,岂不就成了更严重的灭门惨案? 如果激起当地民变,你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想着,把所有对你愤激的人都灭口?” 林泰来毫无顾忌的说:“如果王公相信在下,就不用多管了! 就将这次事情,当作对在下的一个考验吧!” 王之都长叹一声,“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办砸了,本官也保不住你!” 林泰来不退缩的答道:“到了那时,王公可以把在下扔出去顶罪,在下别无二话!” 林泰来刚走,王之都就收到了从京师寄来的几封家书。 都是上次寄诗的回信,就是经过林泰来润色的那几首。 王之都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只见在信里面,司徒哥哥进行了勉励,礼曹哥哥表示了疑惑,御史侄子直接献上了崇拜。 只有小妹信里写道:“除了韵脚等七八字,其余文字究竟是何人所着? 江左风流,跃然纸上,不禁令人心生向往。” 王之都皱了皱眉头,轻轻的冷哼一声,当即提笔回信说: “近日与一山人论诗,故而偶有所得,被指点着润色了几篇。 但此子已经被告了八个状子,都在县衙挂了号,尚不知最终如何结案。 另外传言此子逼迫他人妻子献身,致使妇女自尽身亡,已然激发地方民情愤激! 此子还不敬尊长,欺辱文坛老前辈,连绿王稚登、张幼于、王世贞三位名士,其中王世贞老盟主被气晕达四次之多!” 林泰来不知道王之都王税使背地里对自己的诋毁,次日揣着委任状回苏州城。 刚到胥门外的大码头,就有人站在岸上叫道:“可是林坐馆座船?” 毕竟林泰来的“神威烈水号”大座船本身就很醒目,又挂着林字旗,被人认出很正常。 林泰来认出是这是一个吴县县衙的衙役,叫邱志重。 前晚他在孙怜怜家里,接见的七八个有意向调去木渎港分关的吏役里,邱志重就是其中一个。 等邱志重登上神威烈水号后,立刻就说:“今日木渎镇吴、徐、沈、严四家大户的主奉,联名向县衙控诉坐馆! 还有那杨镇,将装殓亡妻的棺材抬到了衙前街! 另有两人在县衙监控情况,我在码头这里等待坐馆并通报!” 林泰来对此很欣慰,看来这三名吏役都是可用之人! 虽然他不需要帮什么忙,但三名吏役愿意主动做事和通风报信,说明已经有利益共同体的觉悟了! 前晚在孙怜怜家里接见了七八个吏役,能有三个人可用也不错了! 第131章 三败三胜 第131章三败三胜 邱志重通报完后,便询问道:“可有良策?如何应付这些人?” 林泰来大手一挥,“不必管他们!爱在县衙怎么闹就怎么闹!” 随后林坐馆上岸,带着张家兄弟回到了堂口。 高长江和四大金刚一个不少的都在,显然大家都已经认识到了当前的严峻形势。 林泰来坐在国计厅里说:“既然你们都在,那就立刻开会! 想必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那就开始行动,都听我号令做事!” 作为在场唯一的智力型下属,高长江觉得坐馆对自己这个谋士角色不够尊重。 居然连“问计”这个过场都没有,就直接开始发号施令,还有没有把军师放在心上? “坐馆!我有话要说!”高长江只能主动开口说。 既然坐馆不能礼贤下士,那他这个当军师的就只好勉为其难的主动表现了! 然后高长江禀报说:“当前最要紧的事情,第一就是扭转舆情,第二就是破案! 其中破案最为急迫,而且破案也是扭转舆情的基础! 关于如何破案,我这里有几点思路献上!” 林泰来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没空细听你这些! 破案这件事就交给伱了,你去做吧,不用跟我细说了!” 高长江:“???” 坐馆这是什么态度?面对像破案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如此敷衍! 然后林坐馆撇开了高长江,对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说:“下面我每一句话,你们都要听好了,不得有误!” 首先对左护法张文说:“张大郎!你前往横塘镇,传话给总堂宋叔和鱼市黄妹! 暂停其他事务,尽可能整备所有人马,清空部分码头! 三日后,我要在横塘码头誓师西征,朔江而上,目的地木渎镇!” 这第一个命令,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理解不了,在各方面形势非常不利的风口浪尖上,坐馆居然要再次直接西征开打! 还没等众人琢磨几下,林坐馆继续对四大金刚下令说: “你们立刻整备分堂本部人马,放下所有事情,三日后清晨集结出发! 先到横塘镇,与其他各路人马汇合,然后誓师西征!” 众人面面相觑,在舆情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人数也没比对方多,倾巢出动西征,这合适吗? 然后林坐馆叹道:“总堂和鱼市,加上这里分堂,目前可动用西征的极限人手也不过一百余人,还很不够!” 随即又对右护法张武吩咐说:“你去找校书公所徐总管,就说我要借他的打手! 然后在城中发出招募令,也说本堂口要临时雇佣打手! 无论如何,三日之内,你再凑起至少五十人!” 张武觉得招五十个临时工不难,但这又有何用? 难道五十个临时工,还能比得过木渎镇堂口的“精锐”? “不够!还是不够!”林泰来长叹道:“西征大军连二百人都不到,还要再想办法拉人!”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和义堂!”国计厅外有人喝道。 然后范娘子走了进来,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林坐馆身边。 林泰来诧异的问:“你怎么还没走?” 范娘子开口道:“我们和义堂出五十个人!” 林泰来劝道:“算了算了,如果让和义堂折损了人手,导致你势力大跌,又被别人吞并,我也担待不起。” 范娘子直接加码:“七十人!” 林泰来便道:“那行吧!欢迎加入西征!” 部署已定,林坐馆又对众人喝道:“安排完了!都去做事,不得有误!” 但众人迟疑着没有散去,连经过多次考验、忠心耿耿的四大金刚都心有疑虑了。 坐馆这是失了智,还是玩闹呢? 现在舆论情况是,坐馆你逼死了别人的妻子啊! 现在你还要聚众打上门去,灭别人全家,这是不是有点太丧心病狂,不怕被天打雷劈? 再说木渎镇三堂同盟本地防守,少说可以凑起二百人。 而且听说木渎镇吴、徐、沈、严四大户都支持受辱丧妻的杨镇,再凑个两三百人出来也不难。 己方二百多人劳师远征,对方四五百人以逸待劳本土防守,这也能优势在我吗?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对高长江低声说:“你向来以诤臣自居,这种时候,你也不去劝劝坐馆?” 哦哦!高长江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忠言逆耳的诤臣人设! 连忙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慢着!” 林坐馆不耐烦的说:“你又怎么了?” 高长江摇头晃脑的说:“刘、项之不敌,坐馆所知也。 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擒。属下窃料之,坐馆有三败,而敌有三胜。” 感觉自己又被内涵了,林泰来没好气的说:“你怎么不说个十胜十败?” “属下编不出那么多条废话!”高长江很实诚的答道。 然后又赶紧继续说:“我方第一败,坐馆虽然版图广大,横跨四都方圆数十里! 但多为新附之地,经营不久,根基不稳也! 各路兵马之间互相陌生,往往貌合神离,凝聚力不强! 纵然能凑起二百余人大军,亦如一团散沙,上阵后很可能一触即溃! 我方第二败,坐馆完全没有提前进行舆论准备,没有可以高举的旗号! 在世人眼里,坐馆无异于倒行逆施,是非正义的邪恶一方! 我方第三败,自古以来以少胜多,大都要靠偷袭,事先掩盖住真实意图! 而坐馆却大张旗鼓的誓师西征,完全失去了以少胜多的前提! 相反,敌方却有三胜!第一胜,敌方有知县的支持! 第二胜,敌方全镇堂口和大户上下团结齐心,有同仇敌忾之势,而且人手更多于我方! 第三胜,敌方带着本镇妇人被逼死的情绪,战斗意志更强! 正所谓哀兵必胜,请坐馆自行体会,此乃敌方三胜也!” 高长江越说越顺,顾盼自雄,生出了意气风发之感! 这就是军师的气质! 可能唯一欠缺的,就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坐馆的惊叹信服了。 “老高说完了?散会!”林坐馆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都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事吧!”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了孤零零的高长江,不过他似乎也有任务,负责去破案来着。 林坐馆的指令并没有保密,很快就传了出去! 有心人听到后,无不瞠目结舌! 如果说有什么感想,大抵就是:欲使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只能说,彗星般崛起的林泰来真的疯了,逆天而行也不是这么逆的! 第132章 历史的罪人 第132章历史的罪人 毫无疑问,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以为林泰来正在作死,行为和自杀也差不多了。 就连最忠心的下属,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做好了溃败的心理准备。 大不了再次进攻失败,然后回来死命防守横塘镇等基本地盘。 以林坐馆的个人武力,只防守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说声名狼藉,都混社团了名声差点也不是太大问题。 说不定还能让林坐馆放弃去文坛打拼的痴心妄想,专心经营社团事业。 当然,林泰来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动员,最终可能导致至少八百人以上规模的械斗,肯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这里不是那些官府统治力薄弱的偏远地区,而是江南腹心地带,千人规模的械斗还是很轰动的。 连府衙也被惊动了,行文到吴县县衙,询问此事。 管粮县丞郭大人从自己专职的钱粮角度,推演了一番林泰来的意图,结果发现这里面问题太大了! 他立刻就坐不住了,找到知县邓鹤,试探着问道:“县尊欲如何回禀府衙?” 邓知县很敷衍的说:“待两三日后再回禀。” 郭县丞顿时明白,邓知县这是打算暂时坐视不理了。 那林泰来明日就要“誓师西征”,而你邓知县却想拖延到两三日后回禀府衙,明显就是“欲擒故纵”,让林泰来先作完死再说。 大明体制,衙门里正堂官拥有绝对权威,县丞这种佐贰官不可能与正堂知县抗衡。 所以郭县丞也不好说邓知县什么,只能劝道:“今日再不拦住林泰来,那就晚了。” 邓知县反问道:“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拦住林泰来?” 这时候的地方官叫父母官,是百姓的父母!难道两个儿子之间互相斗殴,还要追究父母的责任? 就算林泰来和木渎地方势力打到血流成河,也没他这个知县什么责任,又不是他这个知县直接引发的! 相反,这还是清除林泰来的机会,事后找理由拿林泰来治罪,岂不美滋滋? 所以站在邓知县的角度,为什么要阻拦林泰来倒行逆施的作死? 郭县丞当然也不是老好人,或者是想包庇林泰来,只是他对问题思考的更深。 然后他又问道:“难道县尊就没有想到另一种最坏的后果? 假如不拦住林泰来西征,又被他拿下了木渎镇,基本上就能垄断胥江上下游! 他现在已经掌控了第一、第五、第十一、第十三四个都,都是临近城区的精华地带,钱粮总计占据全县六七分之一! 假如他拿下木渎镇后,影响力又能辐射到木渎周边四五个都! 到了那时候,全县三分之一的钱粮征收将受到林泰来的影响! 与此同时,林泰来还能掌控县西的税关,更能把整个胥江流域牢牢掌控住! 我敢断定,这才是林泰来的真实意图!若被他达成,县尊还能睡得安稳否?” 听到这个最坏的推演,邓知县也悚然而惊! 如果被这么一个人同时掌控了全县三分之一钱粮征收事务、仅次于大运河的重要水道、以及一个税关,那么哪个知县还能安稳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江南地区知县最重要的考核项目就是钱粮征收。 如果某人掌握了三分之一钱粮征收任务,只要随便做点手脚,就能让知县年年完不成考核指标! 邓知县沉思了片刻后,又道:“出现最坏情况的前提是,林泰来能在人心尽弃的情况下,还能以少胜多拿下木渎镇! 然后在木渎本地人反抗心理下,能够长久的在木渎镇立足。 你觉得林泰来可能做到吗?还是伱已经猜出,林泰来另有阴谋?” 郭县丞很实诚的说:“林泰来具体怎么做,我也猜不出来。” 邓知县顿时叱道:“那你又担心什么?简直杞人忧天! 最坏的后果只是个臆想,林泰来根本不可能做到你担心的事情!” 郭县丞苦劝道:“我虽然不知道林泰来会怎么做,但我知道,林泰来从不打没把握的人,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既然林泰来敢于动手,就必然暗藏阴谋,县尊一定要拦住他! 如果今天不阻拦林泰来,他日必将悔之晚矣!” 只有像郭县丞这样与林泰来合作过的人,才最清楚林泰来武力背后的计略水平! 只是林泰来武功威名太盛,一般人总是下意识的“以貌取人”,忽略了林泰来的谋略。 邓知县盯着郭县丞,皱眉道:“难道你是林泰来的同党,不忍心看着林泰来自取灭亡? 所以故意夸大其词,虚言恐吓,诱使我动用官府力量,阻拦林泰来的自杀行为?” 郭县丞:“.” 话说到这个份上,郭县丞已经无法再继续劝邓知县了。 站在公堂外的月台上,郭县丞长叹一声,这吴县的天下,只怕以后不姓官了! 以后所有来当知县的,只怕都要看林泰来脸色行事了! 以后新版的吴县护官符,林泰来必将是第一位的人物! 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邓鹤这个昏官今天没有出手阻拦林泰来! 郭县丞敢断定,林泰来大张旗鼓的动员,看似是疯狂作死,其实是为了迷惑所有人! 更是让县尊以为他要作死,所以才不会用官方手段拦住他! 这个邓县尊太刚愎自用了,真乃死不足惜的昏官也,必将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历史的罪人! 可恨他郭县丞一腔热血,为县衙出谋划策,反而被邓县尊猜疑为林泰来同党! 郭县丞走出了县衙仪门,想到今天的遭遇,犹自愤愤不平! 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 自己如此精明强干,混了二十年官场,却只能当个八品佐贰官沉沦! 邓县尊如此愚蠢,一入仕途就能当正堂知县! 跟着多年的老长随安慰道:“县衙里责权本来都是县尊的,老爷虚应故事就好,又生什么气啊。” 郭县丞直接吩咐道:“备轿!去南濠街施家巷!” 老长随吃了一惊,赶紧劝道:“县尊都不管那林泰来的闲事了,老爷你又何必积极表现! 就算死命拦住林泰来,对老爷你也没什么好处!” 郭县丞叱道:“谁说我要拦着林泰来?我踏马的找他合作!赌一把大的! 无论林泰来想干什么,我这个县衙二老爷身份,总能有点价值吧?” 老长随顿时惊呆了,口不择言的说:“老爷你当了八年八品县丞,终于悟了! 居然学会扔了脸皮,投靠这种黑社团头领,小的非常欣慰!” 郭县丞“呸”了老长随一口,骂道:“你这老狗才懂个什么!怎么能叫投靠?这叫同流合污!” 第133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上) 第133章立马吴山第一峰(上) 正处在舆情风口浪尖上的林坐馆,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行事疯疯癫癫的老名士张幼于,这个时候忽然来到堂口拜访。 林泰来在国计厅接见了张幼于,开门见山直言不讳的说: “明日我就要誓师西征,今天沐浴更衣,焚香祷神,没有精力和你胡闹啊。” 张幼于难得严肃的语气说:“在你眼里,我就是只会胡闹,没有正事的?” 林泰来看了看张幼于的五彩斑斓大袍子,又看了看张幼于的鬼怪面具,以及脚上的破草鞋。 经确认,张幼于还是那个张幼于! 林泰来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砰!”张幼于拍了下桌案,表示非常不满。 然后又接着说:“有人不便亲自前来,托我给你带个话! 如果伱在苏州混到了臭名昭着、身败名裂、人人喊打、无法容身时,可以逃去松江府,寻求他们家的庇护!” 虽然张幼于没有点出这个传话的人是谁,但林泰来肯定能猜得出来,不是冯时可冯二老爷又是谁? 冯家作为狗大户,隐匿和庇护一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林泰来深有感慨的说:“萍水之交,感念至此!多谢这位老爷的好意,但愿我用不上这个好意!” 然后又对张幼于不满的说:“你看看一个外乡友人都肯支持我,但你这样的本地朋友却没有任何表示。” 张幼于讽刺说:“因为你做事实在太不得人心,我们也是要脸的! 是你逼死了别人妻子,被丈夫告到县衙! 而且你居然还要打上门去,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怎么让人公开支持你?” 林泰来诧异的反问道:“老先生你竟然还知道要脸?” 张幼于叹道:“我主要是担心,你如果出了事,好不容易才闯出些许名声的癫狂组合会被迫解散啊。” 林泰来莫名其妙,什么癫狂组合,从来没听说过。 张幼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泰来:“我癫,你狂,合起来不就是癫狂吗?”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谁想跟你这个老变态组合啊? 别人都是江南四大才子啊,金陵三俊啊,北邢南董啊之类的! 张幼于没管林泰来的反应,“其实我已经说出去了,同道们对此还挺认可的,你认不认可已经没关系了。 我们这个癫狂组合出道就四气老盟主,绿遍天涯,名震文坛,前途无量! 如果你一意孤行,突然中道崩殂,导致组合就此解散,不能留名青史,就太可惜了!” 林泰来总算明白了,张老变态这是拐着弯,劝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他也不想废话,直接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话已经放了出去,再临阵退缩,岂不成为天下人笑柄?” 张幼于摇了摇头,“你这样依仗武力,不听人言的胡作非为,只能渐渐失道寡助! 想想楚霸王什么结局,你还能比楚霸王更勇?” “什么叫胡作非为?你老老实实做一个不明真相的背景群众就行了!”林泰来答话说。 正在这时候,门子来禀报说,县丞郭老爷到访。 张幼于闻言便道:“还说不是胡作非为?连县衙都看不下去了,亲自来阻拦你!” 郭县丞乃是管粮县丞,是安乐堂这种堂口的“上司”,一般有事的话,都是把头领喊到县衙去训话。 所以郭县丞这次突然主动登门造访,让林泰来有点琢磨不透。 郭县丞被迎进国计厅后,看到名士张幼于也在场,心里暗道林泰来果然也是有点东西。 落座后,林泰来先问道:“左堂二老爷到此有何垂训?” 郭县丞开口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林泰来就实话实说。 你明日举大事,可有需要本官支持之处?” 对这个问题,林坐馆有点懵逼。 在所有人都劝阻他、不看好他的额时候,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愿意支持他的,让林泰来感到猝不及防。 他暗暗猜测,这也许是一句反话? 想来想去后,林坐馆只能回答说:“这个没有。” 明天的剧本都已经写好了,里面并没有郭县丞的戏份。 郭县丞放下了茶盅,加重了语气说:“这个可以有。” 林泰来仍然不确定郭县丞的想法,再说剧本里确实也没有郭县丞的角色啊。 他只能再次无奈的答道:“这个真没有。” 郭县丞还是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呆着吧,别来捣乱了,写剧本最烦这种随便改戏加戏的! 郭县丞不容置疑的说:“这个必须有!不然本官明日亲自驾舟,挡在你的座船前方! 除非你将本官撞到翻船落水,不然休想前进!” 林泰来:“.” 别人现在都害怕被连累扑街,所以尽量远离自己,怎么还有硬凑上来要参演的? 林泰来反复思索后,万般无奈之下,在剧本里给郭县丞加了戏。 然后邀请道:“如若不弃,请左堂老爷明日同登座船。 一起观战.啊不,巡视胥江两岸官田耕种情况。” 郭县丞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不要以为本官无用,有本官在船上坐镇,至少可以帮你稳定军心!” 张幼于目瞪口呆的看着郭县丞,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全苏州城最疯的人,直到遇上了林泰来。 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个小小的县丞,在这事上表现出来的疯狂,简直也超过了自己! 难道自己连第二疯都不是? 送走了郭县丞,林泰来对张幼于说:“你看看人家郭大人,这才叫有眼光! 再看看老先生你,除了在这里鹦鹉学舌的劝阻我,还有什么用? 你赶紧先走吧,过两天再看结果!” 张幼于心里十分不服气,愤然道:“在疯癫方面,我怎么能不如一个小小的县丞? 明日我率领二十仆役随从,自备船只,为你擂鼓助阵!” 林泰来:“.” 早知道就不刺激张幼于了,这下又要修改剧本,真烦! 时间紧迫,张幼于赶紧回了家准备,结果又惊动了大哥张凤翼。 问完情况,张凤翼惊奇的说:“不是让你去劝住林泰来么,怎么把你也搭进去了? 难道你们癫狂二人组打算一起沉了胥江,成就佳话?” 张幼于长叹一声:“他只用一副对子,就打动了我!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张凤翼回应说:“这对子确实不错要不今晚先分家吧,我怕你会被林泰来卖了。” 张幼于答道:“今晚来不及了,等我明天卖掉了自己,回来再分家!” 奇葩文艺兄弟的奇葩对话,就是这么奇葩。 及到次日,修改了半个晚上剧本的林泰来从房间出来。 他站在月台上,本部人马已经全部在前院汇合,接受检阅! 这时候,高长江又从房间里钻了出来:“坐馆!我昨晚想过了,觉得我的戏份太少。” 林泰来:“.” 高长江继续说:“作为本部唯一的军师,我不能隐形,我觉得还可以挖掘一下角色潜质。” 改剧本已经改到暴躁的林坐馆大喝道:“来两个人,把老高吊到胥江边太白楼! 等船队路过时,就让老高用跳楼的方式劝阻我这个昏主! 这个画面足够悲壮和出彩,想必老高肯定满意!” 右护法张武很实诚的疑问道:“三层高,可能摔不死人啊。” “可以让老高抱着石头,从三楼往胥江里跳!” 正在众人走到大门外时,突然从县衙过来了几个衙役。 为首的钱捕快无奈又公事公办的说:“为逼死木渎镇杨何氏之事,县尊发下.发下牌票。 让我等今日拿了.拿了嫌犯林坐馆,去县衙过堂听审。” 几十道目光凶狠的盯着钱捕快,就你们几个人还想来抓人,这是有多看不起坐馆? 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我正要出去办事,没空去县衙应付诬告,你说我该怎么办?” 钱捕快叹口气,使出一招白鹤亮翅,又使出一招野马分鬃,然后突然变招,一拳打向“拒捕”的林泰来。 林泰来侧身闪过,一拳就将钱捕快击飞了,然后钱捕快迅速进入昏迷状态。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牌票也丢了出去,飘在了林泰来的身前。 林泰来看也不看,踩着牌票,向外走去。 等林泰来走出了巷口,钱捕快鲤鱼打挺的翻身起来,对几个跟班说:“抓捕失败,回禀县尊去!” 跟班们忧心忡忡的说:“没有完成县尊的命令,回去不会挨板子吧?不如先躲几天?” 钱捕快不屑地说:“你们懂个屁!县尊真正想要的,就是抓捕失败!” 果然如同钱捕快预料的,虽然他这次任务失败,但邓知县只是轻描淡写的打了五板子,完全不痛不痒。 然后邓知县就上了轿子离开县衙,去了隔壁街的府衙,这是极其不同寻常的行为。 在大明官场体制里,其实执行的是公文政治。 衙门之间公事往来主要靠公文,官员很少为了公事去其他衙门窜访。 知县去府衙拜见知府这种事,在大清或许很常见,但在大明却是极为罕见的。 如果没有发公文都来不及说明的紧急状况,敢去府衙窜访的知县,立刻就会因为谄媚上官被弹劾下马。 这次邓知县去府衙的理由就是,请知府协调苏州卫官兵,协助捉拿林泰来归案听审! 虽然苏州城里战斗力最强的官兵是巡抚标营,但眼下巡抚在南京不在苏州。 至于苏州卫的老爷兵,也就是能看守城门和起运漕粮了,估计还打不过林泰来率领的二百人。 但只要林泰来对抗官兵,那舆情上又可以推波助澜了。 前方木渎镇是群狼,后方苏州城是猛虎,林泰来必须死! 在一片不看好的议论中,以及无数人的算计中,林坐馆大摇大摆的来到胥门外大码头,登上“神威烈水号”。 但是还没等他进入船舱,却又看到孙怜怜抱着琵琶,出现在船头。 “你也来干什么?”林泰来心里产生不好的预感。 孙怜怜微微行了个礼,“来为坐馆助阵!” 又多了一个来凑热闹的,不想再改剧本的林泰来烦躁的挥了挥手说:“你能助什么阵,下去下去!” 孙怜怜“铮铮铮”的弹了几下琵琶,有点悲情的答道: “誓师城西头,四面楚歌声。坐馆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林泰来:“.” 好像不用自己再劳心劳力的改剧本了,这位孙美人会自动加戏,不需要自己操心。 没时间磨蹭了,林坐馆带着本部数十人马,以及雇佣来凑人数的打手,还有张幼于的二十家兵,分乘数舟,从胥门外大码头开拔。 先向西到了横塘镇,此时鱼市码头已经另外聚集了一百三四十人。 两边汇合后,组建成了一支二百四十多人的西征大军! 又动用了各种中大型船只多达十七艘,浩浩荡荡列阵于胥江上。 林泰来站在神威烈水号的船头上,检阅完船队,意气风发的口占一首道: “社团兴亡,在此一战.啊不!百里钱粮一混同,湖东岂有别堂兴? 提兵二百胥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随即林字大旗迎风招展,以神威烈水号为首的船队次第起锚,沿着胥江逆流而上。 这次西征的目的地木渎镇位于胥江上游,灵岩山脚下,是吴县西部地区的交通枢纽,数条河道交汇于此。 凭借水利运输四通八达的优势,木渎镇除了农业之外,商业也高度繁荣。 渐渐发展成为吴县的一个城里之外的“副中心”,号称为“吴邑首镇”。 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木渎镇的主镇区位于胥江北岸,灵岩山东南,基本实现了城镇化。 但在主镇区之外的其它地方,还是以农田和村落为主。 木渎镇主镇区的胥江码头上,今天也聚集起了四五百人的军势! 三日前,林泰来都已经公开放言今日西征了,木渎镇本土的堂口怎么可能不加以防备? 不但三堂同盟的打手们倾巢而出,四家大户也赞助了二百多人手! 主力集中在主码头上,还有不少人手在各处支流放哨,无论哪里有敌情,都可以迅速支援! 面对强大的外敌,木渎镇本土各方势力空前团结! 黑道堂口和白道大户,难得一次齐心协力的合作了。 朝廷想在木渎镇开税关捞钱,不给他们这些地方豪杰分点好处吗? 既然你们着急看,我就先发一大章! 第134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中) 第134章立马吴山第一峰(中) 在木渎镇胥江主码头上三堂四家的数百人里,最醒目的人就是三堂同盟主事人杨镇了。 只见杨头领脑门上绑着白布条,正面书有“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而在杨头领的身边,则是一口上好的棺材,棺材里面就是他的亡妻何氏。 三天前,杨头领抬着这口棺材去了县衙,控诉林泰来的恶行,轰动一时! 而今天面对强敌,他又抬着棺材出战,要的就是哀兵必胜! 虽然杨头领的出场造型有点可笑,但却没人敢笑。 因为这口棺材,就是他们木渎镇黑白两道联军的“大义”,正所谓师出有名。 吴家的主奉吴应松,代表本镇吴、徐、沈、严四家,对杨镇说: “若论江湖征战,吾等皆不及汝!今将三堂四家的号令之权皆奉与汝,勿令乡人失望也!” 其实杨镇心里也不太明白,林泰来为什么如此作死,就这么顶着邪恶名头,不管不顾的直接打过来。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先想办法破了案,洗清冤屈后再计较其他? 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碰上了疯狂的林泰来,他杨头领也别无选择,只能迎战了。 这边刚互相激励完毕,派出去的前哨回来禀报: “望见东面江上出现了近二十艘船,头尾相续,首船上有大旗引导,必定是东军来了!” 杨头领立刻下令:“黑鱼浜、下沙塘等处交汇口,各自分兵三十看顾! 其余兵马,仍在胥江主码头不动,列阵待敌!” 事先选拔出的各队头目一起叫道:“大义在我,西军必胜!” 先前木渎镇这边也有人提出过,上船迎战,在江里截击东军,但被杨镇否决了。 因为上船水战,非常不容易发挥出己方的人数优势,而且人多一方也更难指挥。 还是在岸上以逸待劳的防守,更容易发挥人多的优势。 反正只要东军来攻打木渎镇,就肯定要登陆上岸,不怕对方不下船。 这时候,林泰来的大座船也渐渐靠近了北岸主码头,码头上的人群清晰可见。 此时在神威烈水号上,除了琵琶乐声和江风,没有其他杂音。 主要是别人完全不知道林泰来想干什么,想提点建议也无从说起。 林泰来拿着地图仔细对比了一下,然后又朝着北岸主码头上观望了一会儿,终于下令道: “全部船只靠向南岸,找河滩停船上岸!” 说实话,没人能理解这道命令。 需要攻打的主镇区在北岸,西军的主力也在北岸,而南岸都是水田村落,所以在南岸登陆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种能避开优势敌军的安全命令,大家执行起来还是很迅速的。 在苏州这种水运发达的地方,河道上到处都是能停靠船只的河滩。 不多时,林泰来率领的东军就全部下船了。 本来岸边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闲汉,看到东军莫名其妙的在这边登陆,立刻一哄而散。 距离登岸地点旁边,就是一个沿河而居的小村落,看着有二三十户人家。 林泰来一马当先,二百多人手持各色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着小村落走去。 又吓得村口玩耍的孩童四散奔逃,只想回家找妈妈。 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拄杖老者,独自站在村口,质问道:“你们这些强人要干什么!” 林泰来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老人家贵姓?” 拄杖老者叱道:“你们这些东贼犯我疆界,还不知道我姓什么?住在这里,当然是姓吴!” “哦哦!”林泰来又看了眼地图,“既然姓吴那就没错了!” 然后把地图丢给了身边护法,上前劈手揪住了拄杖老者的领口,大喝道: “老头!我劝你懂事,把伱们这个村落的人都叫出来,不然送你下胥江洗澡!” “呸!”拄杖老者刚正不屈的说:“小老儿岂是贪生怕死的人?你若有胆量,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 林泰来将老者摔在地上,对手下吩咐道:“绑在江边树上示众!” 然后又下令:“把村口第一家的人,都给我抓出来!” 手下们面面相觑,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了?西军主力都在对岸镇上,又不在这边村里! 他们都是社团打手,不是流窜盗匪,闯门入户、打家劫舍就有点过线了啊。 但坐馆之命不可违,转眼间,村口第一家里的人都被打手们推了出来。 有一个农家汉子,还有妻子和儿子,典型的三口小家。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对农家汉子说:“本人安乐堂坐馆林泰来,今日有缘,借你一样东西用用!” 那农家汉子突然脸色大变,护住了妻子,惊慌失措的叫道: “淫贼敢尔!若想行奸,先杀了我!” 林泰来:“.”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冲出来骂道:“我们坐馆何等眼光,怎么看得上你妻子这等粗陋之姿!” 林泰来愤愤然的将两大锭银子扔在农家汉子脚下,然后对手下喝令道:“给我烧!烧了他家!” 农家汉子捧起了两锭银子,咬了几口像是真的。 他不禁又陷入了迷茫,这是唱哪一出? 于是这处大都姓吴的小村落,村口第一家燃烧了起来。 也不知加了牛粪还是什么,熊熊火光,浓烟升腾,连对岸都能看到这边着火了。 这时候,又从村里冲出了几十个愤怒的汉子! 如果刚才还能各自紧闭门户,那么现在就不可能了。 这些外来贼子都开始放火烧村了,谁还能在家里守得住? 别无他法,只能冲出来鱼死网破了。 但只有愤怒没有用的,几十个手持农具的汉子,显然不是二百多打手加一个林泰来的对手。 “继续烧!再烧几家!”林坐馆一边扔银子,一边疯狂的叫嚣! 此时此刻,北岸镇上的西军主力望着对岸,都懵住了。 他们看到了德高望重的老人被绑在了树上,看到了平静的村落燃起了熊熊烈火,看到了无辜的村民惨遭殴打。 东军这些人哪是社团人物,简直就是流寇盗匪,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如此底线缺失,就不怕王法吗,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不!不!不!”木渎镇四大家族之一吴家的主奉吴应松冲到江边,朝着对岸抱头嚎叫。 因为对面那个小村落,是他们吴家一支族人的聚居地! 根本就没想到,东军完全无视了规则,突破了底线,直接对着普通村落开始烧杀了。 吴应松转过头,又急切的对西军名义上的总指挥杨镇叫道:“还不速速派人过江!” 杨镇却冷静的判断说:“此乃东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可轻举妄动!” 吴应松指着对岸,反问道:“难道我等就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 杨镇答道:“镇区在北岸这边,难道东军还能在南岸翻天? 东军在南岸作死越多,罪状也就越大!我等必须稳住,不能轻易被调动!” “戳你娘!敢情对岸不是你的族人!”吴应松本来就是大户吴家的主要管事人之一,身份比社团头领只高不低,情急之下直接骂了回去。 他们吴家在一百多年前,可是出过一个状元礼部尚书吴宽! 然后吴应松喝道:“我们吴家的人都出来,随我过江!”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主奉,如果他吴应松眼睁睁的看着大批族人陷入水火而不理,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当即就有五六十人出来,靠向了吴应松。 杨镇连忙劝道:“吴老爷你冷静!你们这五六十个人过去,又能怎样!对面东军有二百多人!” 吴应松看了看对面的火光,又喝道:“谁愿意助我吴家过江救助同族!” 四大家族之一严家的主奉站了出来,“我们严家愿助一臂之力!” 这两家加起来,能拉走一百多人。 身为西军总指挥,杨镇急眼了,拦在吴应松身前:“吴老爷不要乱为!必须统一号令,不能各自为战!” 吴应松答话说:“那好!我方全部出动,过江进攻东军!” 杨镇坚持说:“这边才是镇区,是我们必须守住的地方!怎能为了对岸一些村落就自乱阵脚!” 不过吴应松的全军过江的说法,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东军二百多人就在南岸,还能飞过来不成?守在北岸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东军在对岸烧杀抢掠,自己这边按兵不动,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只要跨过江去,依仗人多势众,打败东军不就完事了? 杨镇见军心如此,只能叫道:“东军必有奸计也!” 吴应松不听,带着人就要上船过江。 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三艘小船,挡在了码头外面。 边上两艘船分别有衙役举着高脚牌,上面写着“吴县左堂”、“分管钱粮”等字样。 而中间小船上,则有一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 船只都很小,仿佛只要稍微冲撞,就能导致翻船落水的事故。 于是岸上众人立刻认出来了,中间小船上的官员,肯定是管粮的郭县丞! 郭县丞对着北岸的西军众人叫道:“你们不要打了!” 西军众人:“.” 这位县丞老爷,到这里是为了卖萌来的吗? 郭县丞又劝道:“本官辛苦奔波赶来,就是为了劝和! 你们东西两方同饮一江水,要以和为贵啊!” 西军众人都不想听这些屁话,你郭县丞怎么不对东军说这些去?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大批船只一起出动,而县丞的小船拦住河道不让的话,很容易被冲撞掀翻。 公然杀官的罪名等于造反!无缘无故的,谁也不太想当出头鸟,冒这个险。 吴应松在岸上叫道:“船上也不是说话地方!我等略备茶饮,有请郭大人登岸叙话!” 郭县丞在小船上坐下,答话说:“本官以清廉名节自重,不愿擅用民脂民膏!” 然后又掏出一把饭团,继续说:“所以不劳款待了!本官就在此用膳!” 西军众人:“.” 如果不能一起出动渡江,只能一艘一艘的绕过县丞小船再过江,然后又一拨一拨的下船,那不是化整为零,给对岸东军轮流送菜吗! 殊不知郭县丞心里也在破口大骂,林泰来给自己安排的,都踏马的是什么破剧本! 让自己这个官员拿自身安危当筹码,亲自来堵河道,不知是哪个脏心烂肺的人才能想出的情节! 还有,这都什么羞耻的破台词! 吴应松心急如焚,对郭县丞行礼道:“若郭大人真是为了劝和而来,为何不去劝住对岸!”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郭县丞赶紧放下难以下咽的饭团子,回应道: “许你带十个人,你敢过江与林泰来会面否? 我郭某人以官位担保,保证你的安全,谈不成了再送你回北岸!” 吴应松咬牙道:“有何不敢!” 别人可以“隔岸观火”,唯独他这个吴家主奉不行!因为对岸的火,都是吴家族人的! 西军总指挥杨镇本来就担心中计,不愿意全军出击,闻言立刻就安排船只,送吴老爷过江。 郭县丞亲自护送吴应松到了对岸,林泰来已经在岸边等了。 吴应松指着还在燃烧的村舍,愤怒的对郭县丞质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村民,纵火焚烧屋舍,此等凶恶匪寇行径,官府不理?” 林泰来哈哈笑道:“本人奉朝廷诏书开木渎港分关,要在这里征地,合法合理,怎么就成了匪寇?” 尽管心里做了很多预案,但这个回答,还是让吴应松完全没想到。 “征地?”吴应松愣了愣后,“镇区和码头都在北岸,你林泰来却到南岸征地,岂有此理?” 林泰来轻蔑的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得如此幼稚? 谁说木渎港分关就一定要在木渎镇?一定要在木渎镇主码头? 在我心里,木渎港分关可以在南岸这边,也可以往上游两三里,也可以往下游两三里! 无论税关选址在哪里,都是我决定!无论选址在哪里,对设卡征税也没多大影响! 与此同时,我可以拒绝木渎镇四大家族的人到税关所在地营生! 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吴应松如坠云中,模模糊糊感觉到这些信息很重要,但又却没琢磨明白。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彩袍鬼面的老头跳了出来。 然后这个老头抱住了林泰来的大腿,很浮夸的高声叫道: “你快告诉我!木渎港税关到底要设在哪里? 我张幼于若是提前购置附近土地,不就发大财了吗!” 这几句话如同闪电,劈进了吴应松的脑子! 木渎镇因为商业而繁荣,本地白道四大家族都为此受益很多,不但可以经商致富,而且还有土地增值! 但如果在附近别处设置了税关,所有过往船只都要去税关停靠交税,那么以后商业中心自然就会往税关那边转移! 而失去货物枢纽地位的木渎镇,商业衰落将不可避免! 与此同时,围绕税关附近又会形成新的镇区,取代现在的木渎镇! 而林泰来刚才还明确说了,有权拒绝木渎镇吴、沈、徐、严四大家族的人去税关所在地营生! 对这个后果,吴应松想都不敢想! 所以林泰来的真正意思就是,是木渎镇迫切需要有木渎港税关,而不是木渎港税关需要木渎镇! 林泰来幽幽的说:“你吴应松可曾想明白了? 可惜你们镇里有坏人啊,还踏马的杀妻栽赃给我,但我又懒得去破案,该怎么办?” 求月票啊!!!!剩下的字不够一章了,明天凑全了一章发吧 第135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下) 第135章立马吴山第一峰(下) 等林泰来说完,又换成了张幼于跳出来,对吴应松“劝”说: “我张幼于的名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念在你是吴文定公族人的面子上,我只提醒你一句,君不见浒墅镇之事乎?” 浒墅镇在苏州城西北方向,原本这里就是运河边上的一个普通江南市镇。 但自从在这里设置了税关,浒墅镇变成了浒墅关,货船被强制在这里停靠报税后,这里立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苏州北部第一巨镇。 浒墅关的例子充分可以证明,在哪里设置税关,就会让哪里发展起来。 反过来,如果税关设置到了别处,那原本的商业枢纽就会急剧衰落! 张幼于说完了最后几句台词:“所以我真不知道伱吴应松还在犹豫什么? 这样明显的事例摆在面前,你们还有选择吗? 林坐馆今次只带二百多伙计前来,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不然可以用关署名义,调集附近巡检司,直接将你们当匪寇剿灭! 我是不忍心看到你们这些地方望族,和那些堂口喽啰一样同归于尽!” 吴应松抬头看向林泰来,询问道:“不知林坐馆可否拿出什么诚意?” 林泰来当即一巴掌呼过去,直接把吴应松的东坡帽打飞了。 擦着头皮扫过的掌力,震得吴应松脑门嗡嗡响。 又听到林坐馆开口骂道:“你这不懂事的蠢猪,我是让你投降,不是听你讲数! 饶你不死,就已经是我的诚意了,还想跟我拿捏好处?” 随即林坐馆又下了最后通牒说:“今日天色已晚,我方就在南岸安营扎寨,枕戈待旦! 限定在明日天亮后,我要立刻看到你们本地望族的诚意! 不然玉石俱焚血流成河,你们几姓就陪着那三堂跳梁小丑,一起困在木渎镇吧!” 吴应松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恍恍惚惚的又坐上船,回到了北岸镇上。 郭县丞作为双方不可缺少的“担保人”角色,护送吴应松。 南岸这边,张幼于不满的对林泰来说:“先前说定由我唱白脸,负责威逼,而你又来抢!” 林泰来答道:“看你说了半天,连个肢体语言都没有,实在让人着急! 而且你演技也不行,我只是想替你演示一下,什么才叫威逼!” 张幼于立刻转换了话题,“你到底把税关设置在哪里? 虽然刚才只是台词,但我现在却真有了提前囤几块地的念头,与我大哥分担一下养家的压力。” 林泰来避而不谈,反而问道:“你当初可是说过,可以八十两卖给我一个园子。 而且是一个非常有名,非常有文化底蕴的园子!” 张幼于想了想,又“嘿嘿嘿”的奸笑了几声,才答道: “我是说过这话,但我没答应过!就像你答应过的美人,也一个没给我兑现过! 但这次只要你告诉我新开税关的地点,我就帮你用八十两得到一处名园!” 林泰来随口问道:“你说的地方,比沧浪亭如何?” 自从上次听说,后世四大名园之一的沧浪亭现在还是官地,他就惦记上了。 张幼于犹豫了下,答道:“比沧浪亭各有所长吧,年代不如沧浪亭久远,但若只论名气真不输。” 林泰来忍不住就质疑说:“这样的园子,八十两能得到?” 据他所知,苏州城内的园林,普遍价格在几百到几千都有。 所以八十两能是个啥园林?而且还非常有文化底蕴,又有不输于沧浪亭的名气? 张幼于信誓旦旦的说:“苏州人不骗苏州人!只要白银八十八,顶级园林买回家! 你大可放心,我愿指胥水为誓,如有不实,沉水而亡!” 张幼于都说到这地步了。林泰来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其实我心里未来税关地点,就是我们此刻脚下所站在的这里! 反正不跟木渎镇现在的主镇区混在一起,一定要另外圈地开发!” 当晚的主题是篝火、美人、酒肉、音乐。 如果不是来“作战”,需要时刻警惕对岸西军的偷袭,这个夜晚对林坐馆而言还是挺浪漫独特的。 天色蒙蒙亮,从北岸悄悄过来了三艘船只。 对上暗号后,这三艘船被允许停靠在南岸河滩。 然后在大座船中呼呼大睡的林泰来,被张家兄弟叫醒了。 吴、沈、徐、严这木渎镇四大家族的主奉,绑着三堂同盟的头领杨镇、秦炎、乔敬川,过江来到了南岸。 当然,少不了郭县丞的保驾护航和信用担保,不然四大家族主奉也未必敢全部过江。 三名堂口头领皆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烂布头。 林泰来的目光在新鲜鳏夫杨镇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可真是个狠角色。 杨镇“呜呜”的想说话,只是嘴里被堵着,发不出语音。 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泰来,完全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 只有那些脑子短路的二逼反派,才会在大好局面下,还跟手下败将“哔哔哔”。 吴应松介绍说:“晚上设下埋伏,然后以商议事情为由,将这三个贼酋聚集到一处,最后当场拿下。” “就这?”林泰来轻飘飘的反问道。 吴应松只想回答一句“卧槽尼玛”!他们做到这样了,林泰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泰来掏出几张事先写好的状文,对吴应松说: “既然你们四家主奉都来了,就一起签名画押!” 包括吴应松在内,四家主奉看过了几份状文,也只好都签了名。 林泰来将几份状文收起来,交给了因为戏份太少而郁郁寡欢的高长江。 并嘲弄说:“你看,这不就破案了?” 而后又对吴应松问:“没有惊动其他人吧?” 吴应松答道:“我们深夜办事拿人,那三堂的伙计还一无所知。 如果坐馆想攻打北岸镇区,我们的人可以为内应。” 林坐馆傲然道:“我林泰来攻坚克难,何须内应! 你们四家的人只要抽身事外,在旁边看着就行!” 对岸西军去掉四个家族的人,剩下的堂口喽啰也就二百来个了,而且还失去了三个头领。 打起来后,对方肯定是群龙无首一团散沙,这样轻松的会战,不趁机刷点武功威名更待何时? 不过开打前,还需要把隐患彻底解决掉。 于是林泰来又对张家兄弟说:“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死人啊,也见不得血啊。” 张家兄弟秒懂,拎着三堂同盟的三个头领,从心地仁慈的林坐馆的视线里消失了。 此后舟船竞发,冲向了北岸。 林坐馆手持四米多的大枪,站在船头上,好似战神下凡,直接对岸上的人展开了攻击。 他这个大枪的枪头两侧开刃,宛如短剑形状,专门用来攻坚的。 扫荡出空地后,林坐馆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然后在藤盾掩护下,冲入了西军。 堂口大头领全部消失,没有人指挥,二百来个伙计完全群龙无首,而其他家族的人又全部袖手旁观。 在林坐馆的强力冲击下,木渎镇三堂的伙计瞬间就溃散了! 从今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传说——林战神一杆大枪击溃二百人! 见敌军已经四散奔逃,林泰来也就停手了,只让手下们去追杀逃敌。 坐在望江亭里,林战神望着初升的旭日,口占曰: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晚上还有,求最后的月票啊!!! 第136章 到此一游 第136章到此一游(求月票!!!) 林泰来本意是想在木渎镇多逗留几日的,今天会战胜利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下面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择地开税关只是其中一项。 他还想西临皋峰、以观太湖,看看那春风萧瑟,洪波涌起! 他还想召集附近堂口,会盟于木渎! 而且听说木渎镇旁边灵岩山上,是夫差两大别宫之一馆娃宫的旧址,或许也该去刻几首诗,蹭点历史热度。 但是林坐馆刚在望江亭吟完诗,就有个留守胥门外本部的伙计,连夜乘船来报信。 “应府衙协请,苏州卫调拨三百精兵,由胥门把总指挥年大人统辖! 如今屯兵于胥门,等待坐馆回归后,立即捉拿!” 听到这个消息,林坐馆身边的亲信齐齐变色。 但林泰来却“扑哧”的笑出声来,莫名其妙的问了句: “这个守胥门的武官居然姓年?” 随即林坐馆站起来,下令道:“其余人马继续清理这里,胥门外本部人马立即跟我回师!” 有人劝道:“如今城里情况不明,坐馆不用如此着急回去。” 林坐馆“哈哈”笑道:“就是因为情况不明,所以才要抓紧时间赶回去! 如果都明明白白了,那还回去干什么?” 在回城路上,自诩文人体质的高长江感到了疲累,忍不住抱怨说: “当真是一语成谶,坐馆你刚说了句算来名利不如闲,结果就真闲不住了。” 说话间,一行人午后赶到了胥门外大码头。 飘着“林”字旗的神威烈水号实在太醒目了,刚靠了岸,就有三百穿着红袄的官兵堵在了码头上。 领头的人是一个中年武官,八成就是胥门的年把总了。 林坐馆刚从座船上探出了头,年把总就叫道: “林泰来!本官奉命缉拿你!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们上去?” 午后有点困倦,林泰来打了个哈欠,反问道:“年大人伱希望我拒捕,还是直接举手受拘?” 年把总答道:“如果你拒捕,那就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 如果你举手受拘,那我就承你的情,领了这份功劳!” 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官兵出动拿人,何曾如此客气过? 大概也就是号称今布的林大官人,才有这待遇了! 毕竟林大官人如果发挥出全部战斗力,这些官兵起码要死伤几十个。 一群月银九钱的军丁,谁也不想成为几十个死伤里的一员。 林泰来笑了几声并跳下船,举起双手对年把总说: “那这份功劳就送给你了!抓了我去衙门吧!” 年把总也没给林大官人上什么措施,说了句“职责所在”,然后就簇拥着林泰来,进了胥门。 此时吴县的邓知县正在县衙公堂上判事,一群闲人正围在公堂门口看热闹。 忽见官兵把林泰来送了过来,邓知县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欣喜。 遗憾的是,林泰来竟然没有拒捕逃跑,弄出更多更大的罪名; 欣喜的是,林泰来终于上了公堂,这可是他这个县尊的绝对领域! 任你人心似铁,也抵不过官法如炉! 别的事情也不管了,邓知县立刻让书吏搬出了案卷,拍下惊堂木,对林泰来喝道:“你可知罪?” 林大官人也很娴熟的答话说:“在下何罪之有?” 邓知县继续喝道:“有木渎镇民杨镇,状告你逼奸人妻致死,你可认罪?” 林大官人当然否认道:“绝无此事!” 邓知县呵斥道:“犯人还敢狡辩?有数十人亲耳听到,你对杨镇谈及他妻子何氏容貌出色,又对杨镇说汝妻我养之等话语!” 林大官人尝试反驳说:“县尊岂不闻耳听为虚?” 邓知县并不听辩解,直接说:“经本官研判,何氏自尽与你的话有直接联系! 你言语毁人名节在前,然后才有何氏自尽在后! 也算得上是先有逼迫,然后才有人命!” 林大官人突然打断了邓知县,不耐烦的说: “既然县尊已经认定,那就别再废话了,直接宣判吧!” 邓知县疑惑不解,真没见过这么着急被判罪的人。 “你认罪了?”邓知县忍不住问道。 林大官人很坦白的说:“无论在下认罪与否,都改变不了县尊的判决。 县尊心里早就有了判决,还管在下认不认罪作甚?” 邓知县怒了,拍案道:“混账!本官秉公执法,容不得你在这里诋毁!” 林大官人抬头看了看公堂外的日头,催促道: “烦请秉公执法的县尊快点判决,我还要赶时间!没多少时间在县衙公堂浪费。” 邓知县:“.” 堵在公堂外看热闹的人,同样也想不通,为什么林大官人如此积极主动的等着被判? 事有反常即为妖,林大官人的态度也让邓知县捉摸不定起来。 等得不耐烦的林大官人惊道:“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县尊你不通刑名,不知道应该怎么判? 其实在下都可以告诉县尊,逼奸未遂并迫人致死的案子,从轻处罚是杖责一百,流三千里!从重处罚就是是绞刑! 县尊赶紧量刑写判词吧!时间也不早了!” 本来邓知县正在琢磨,但没想到被林泰来不停的催促,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当即写下了判词,判了林泰来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不是邓知县不想从重判一个绞刑,而是因为他等不及了。 绞刑是死刑的一种,而以大明司法体制,死刑要一直复核到刑部,执行起来流程很漫长。 至于杖一百、流三千相对就简单了,上报府衙批准后,马上就可以执行。 当判词念完后,邓知县毫不客气的说:“将林泰来收监!” 这是一种司法习惯,当庭判决后,有罪一方要被送进监牢看押,一直到执行刑罚为止。 “慢着!”林大官人叫道:“在下乃是浒墅关的吏员,奉命开办分关的主吏! 如果想把在下收监,请县尊先去通知过王税使!”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转身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仿佛一刻也不肯多留。 邓知县恍恍惚惚有种错觉,林泰来这次到县衙的态度,仿佛就是打个卡一样。 就差在公堂廊柱上,写一个“到此一游”了。 邓知县终究还是没有强硬的阻拦留人,甚至还很阴暗的希望林泰来戴罪逃亡。 被判了流放三千里的林大官人从县衙出来,一刻也不肯多留,又匆忙向隔壁街道的府衙而去。 仿佛是抢时间一样,林泰来一路小跑着。 这让看押他的官兵一度怀疑,林大官人这是想跑路逃亡。 但看着林大官人并不是向城外跑,便又放心了。 来到苏州府府衙的大门前,找到堂鼓,林大官人伸手就想击鼓。 旁边衙役提醒道:“虽然你是林泰来,但你也不能越级上告,有事先去县衙!” 林大官人控诉道:“我刚被县衙判了流放三千里!只能到府衙上告鸣冤,算不得越级!” 府衙衙役:“???” 在衙门工作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被判了重刑后,还在外面活蹦乱跑的人。 林大官人正要用力击鼓鸣冤,却又被府衙衙役拦住了。 “莫敲莫敲!我直接送你去推官老爷那里!” 那衙役又解释说:“你上次在长洲县击鼓,把鼓打破了,害得值鼓衙役自掏两个月工食银修补堂鼓!” 府衙格局和制度与县衙是大不相同的,专设了一个七品推官来掌管司法刑名。 林泰来被送到了推官厅,对刘推官叫道:“在下有冤情上诉!” 这种被判了重刑还在外面乱跑的,刘推官也是第一次见。 一般到推官厅喊冤的人犯,都是被收押入监后,跟随着案卷一起移交到府衙推官厅。 哪有林泰来这样,刚被被判了重刑,转眼间就现身在府衙上诉了。 吴县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让重刑犯在社会上乱跑? 刘推官觉得,这么诡异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要立刻向知府禀报。 求六月的月票啊啊啊啊,新书需要榜单曝光支持!!好戏都在后面! 第137章 时间不多了! 第137章时间不多了!(求月票!) 正四品黄堂、苏州府知府朱文科此时正在会客,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苏州城盘桓了一个半月还没走的文坛盟主王世贞。 朱知府见王老盟主来访,下意识的问了句:“文坛大会结束了?” 王老盟主有点难以启齿的回答说:“还还没有结束,还在举行不能算结束。” “啊,是我失言了。”朱知府还以为文坛大会结束了,老盟主特意来辞行的。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开局轰动文坛的大会搞得如此烂尾,也是个本事。 王世贞暂时也不想继续说文坛大会,直接点出了目的: “我今日来拜访郡守,特为文坛之敌林泰来而来。月底便是苏州府的府试,烦请朱郡守将他刷掉。” 朱知府回应道:“对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是吴县县试的案首。 按着惯例,县试案首在府试是必过的,不会将县试案首刷掉。” 王老盟主答话说:“惯例只是人情的惯例而已,从来没有任何律例规章写明,县试案首一定要保过府试!” 朱知府又说:“这里是天下瞩目的苏州府,而吴县又是苏州府首县! 吴县案首名落府试这样的耻辱,算是个奇闻了,传出去还是有点惊世骇俗。” 王老盟主又答道:“那样的文坛之敌,就该受这种奇耻大辱。” 朱知府隐隐明白,那林泰来的县试案首是怎么来的了。 县试案首在府试落榜,对普通文人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耻辱啊。 王老盟主又使出了大杀器:“我这里有一封写给王锡爵王相公的信.” 说实话,“送信”这个说辞都快说吐了,但也没办法,关键时刻只有这招最好用。 朱知府点点头:“我知道了。” 刚送走王老盟主,朱知府就又看到刘推官站在公堂外候见。 “有件奇案,还请府台示下。”刘推官禀报道。 朱知府听完后,也发出了与值守大门衙役一样的疑问。 “一个被判了重刑的人犯,怎么还能自由行动,亲自跑到府衙来鸣冤?” 刘推官答道:“浒墅关的王之都委任他做分关主吏,有这样的身份,按规矩要经过王之都准许才能收监。” 行规就是这样,想收押囚禁其他衙门的人,总要经过其他衙门正堂官的点头。 虽然浒墅关级别比府衙低,但浒墅关是朝廷户部直属的机构,并不归府衙直管。 刘推官又继续说:“先前协请官兵出动的同时,我也问过王之都。 王之都回话说,他不会妨碍地方司法,让官府随便审。 但他也给了林泰来十天自由时间,十天之后,再由地方官府收监处刑!” “王之都简直胡闹,视王法如儿戏,可以弹劾他包庇枉法了!”朱知府叱道。 刘推官赶紧提醒说:“王之都他二哥是户部的王司徒,管着钱粮征收和考核的!” 朱知府忍无可忍的吐槽说:“果然妖魔鬼怪的背后,都他娘的有各路仙佛菩萨!” 然后又对刘推官指示说:“让吴县速速将案卷报上来,根据吴县审判结果,秉公复审就是!” 刘推官得了指示,就离开知府公堂,回去办事。 而林大官人双手插袖,蹲在推官厅的前院,像是个老实巴交的良民,等候着刘推官请示归来。 他忽然听到,从府衙中路方向传来车马喧喧的杂音。 林大官人对推官厅的衙役说:“你们府衙定是来了大人物,可否去看看是谁啊。” 那衙役也挺好奇的,出去看了眼,回来告诉说:“是南京少司寇王老大人,就是被你们称为文坛盟主的那个人!” 林大官人抬起了手,但左右没有别人可拍,只能猛拍自己大腿,惊喜的叫道:“这不就巧了吗!” 推官厅衙役:“.” 恕他们无知,实在看不出你林大官人有什么值得惊喜的。 苏州城两县里,其实长洲县的县域面积远大于吴县,但为什么吴县却被称为首县? 全因为府衙就在吴县境内,甚至府衙和吴县县衙距离近到就隔着一条街。 所以刘推官派人去吴县县衙索要案卷时,所需时间是非常短的。 更别说邓知县巴不得将林泰来的案卷尽早报上去,早复审早执行。 结果在下午时候,林泰来逼奸致死案的相关案卷就送到了府衙推官厅。 午后县衙初审,下午府衙复审,我大明的审判效率从未如此之高过。 当即林泰来就被推到了推官厅外月台上,接受推官老爷的复审。 刘推官也是刑名老手了,一边看着案卷,一边引诱式的问道: “林泰来!伱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对吴县判决不满,所以来府衙上告,你到底有何不满之处?” 刘推官并没有上来就直接定性,而是引导着林泰来先暴露自己“底牌”。 林泰来叫道:“推府明鉴!邓县尊判的不对,他枉法啊!” 刘推官冷静的说:“如此多人指证,你对何氏言辞不轨,哪里枉法了?” 林泰来答复说:“设若按照邓县尊的逻辑,认定在下对何氏之死负责,那就应该对在下判刑。 那么案情影响恶劣,民愤极大,让木渎镇乡民大闹城中,影响了官府形象! 所以应当对在下从重处罚,判绞刑才是! 然而邓知县却只轻判了杖一百、流三千,这不是枉法又是什么?” 刘推官:“.” 他判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自诩也是精通刑名,今天居然被整不会了。 别人上告,都是为了减刑免罪! 而你林泰来上告,难道是为了从重加刑?做人能不能有点正常的逻辑? 刑名老手都懂,判案不仅仅是对照死条文,而且还是灵活的心理博弈! 如果看不懂案情各方的心理逻辑,那么随便判了就肯定要出事。 林泰来看了看天色,又催促道:“案情如此明晰,判决如此简单,推府为何迟疑不决?” 刘推官差点就把笔管捏断了,生平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重刑犯! 如果你不是有个分关主吏的身份,早就以“咆哮公堂”先打二十杀威棒了! 看刘推官还是没表示,林泰来情急叫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快判吧!” 你看这不又来一章,求月票啊!!!虽然初期数据低正常,但月票帮总得上啊!请支持! 第138章 八十两的名园 第138章八十两的名园(求月票!) 虽然刘推官一再告诫自己要谨慎,判案尤其是重案容不得半点草率! 但他还是犯了个冲动的错误,重重的在县衙判词上签了字,复审维持了县衙的判决! 在现场的人其实都能理解刘推官的心情,主要是堂下的林大官人实在太气人了! 一个重刑犯在下面不停叫嚣“是男人就来判我”,哪个刑名官能能忍住不判他? 刘推官在案卷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完成了职责。 然后便抬起头准备骂几句泄愤,却见林泰来转身就跑了,不给刘推官机会。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刘推官对左右衙役怒喝道。 衙役答道:“小的们眼见案子已经审完,以为不用留他了。 再说要收监和执行刑罚,也该是县衙动手,咱们府衙不用管那么具体。” 刘推官只能把案卷扔给了书吏,吩咐道:“拿到签押房用印,然后送回吴县!” 林大官人这个身背“杖一百、流三千”刑罚的危险重刑犯,又来到了街道上。 然后林大官人一路向南狂奔,终于在天黑前冲到了位于南城的察院。 然后在门口大喊一声:“巡按老爷在上!小人横遭府县联合构陷,有千古奇冤上诉!” 在眼下苏州城里,巡抚不在,那么司法权威最大的官员就是江南巡按,而巡按的临时驻地叫察院。 这可是“代天巡狩”的钦差,职责就是观风问俗,监察地方,清理刑案,纠正冤屈。 所以喊冤来找察院,实属专业对口。 本来江南巡按邢侗早几天就打算离开苏州城,去别处巡视了。 但他路过浒墅关时,却遇到了王之都的挽留,请求他在苏州城多留几日。 近十多年来,这是王之都第一次对他“请求”,所以邢巡按非常招架不住。 反正多留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邢巡按又从浒墅关回到了苏州城。 然后林大官人的冤情,就在今日官衙关门之前,告到了邢巡按手里。 在这个夜晚,苏州城里的官员们各有各的盘算。 邓知县想着,复审下来后,应该如何整治林泰来。 今天已经晚了,听说林泰来没出城,明天先来个关门打狗、全城抓捕? 然后打一百杖,吊在胥门示众三天? 朱知府想着,府试中把林泰来刷掉,王之都应该会接受。 毕竟王之都最需要的是吏员林泰来,不会在意林泰来的科举功名。 唯有江南巡按邢侗在大骂王之都,这个坑货果然没安好心! 难怪王之都会挽留自己,原来想要给自己送这么大一个麻烦! 在察院告完状,林泰来就需要找落脚处了。 他对跟着自己的官兵们说,“你们缉拿我是为了让我去衙门听审,如今衙门都审完了,你们还有何必要继续跟着? 反正我林泰来今晚也不会出城,跑不掉的!” 那些官兵本来也没什么积极性,闻言就散了,放任林大官人这个重刑犯在城中乱窜,由此可见卫所军纪之严明。 如今林大官人身边没有随从,孤身一个人在城里比较危险。 想了想后打算离开西城吴县,去东城长洲县辖境内过夜。 而张家就在长洲县那边,于是林大官人决定今晚去投奔张家了。 他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张幼于回来没有。 结果到了张家后,就发现张幼于和张凤翼正在中庭吵架。 林泰来听了几句,原来是张幼于今天下午回了家里,就要从账上支取一百两银子巨款,然后被当家大哥张凤翼拒绝了。 只听张凤翼说:“我这几十年来靠着买卖书画,辛辛苦苦经营书画市场,才勉强维持住了一大家子用度。 伱平日里吃喝玩乐也就罢了,何曾少过你的? 可一百两真不是小数,哪能让你一句话就支走?” 张幼于辩解说:“我拿一百两又不是为吃喝玩乐!昨晚得知了机密消息,欲用这一百两来置业殖产!” 张凤翼苦苦劝道:“我这做大哥的算是求你了,你就安心吃喝玩乐,不要想着殖产之事啊! 还记得你十年前开酒坊,赔了一处商铺的事情么? 这次又要离城二三十里买十亩地,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张幼于跳着脚叫道:“说了是机密!其中缘由不能传出去! 如果大哥你不信我,我自己另外筹钱!” 随即张幼于对林泰来道:“先前不是说定了园子的事情么? 明天一早带你去看园子,八十两卖给你!” 林泰来愣了愣,没想到说到自己身上了,“啊这.也行吧!” 虽然最近因为西征开销极大,资金几近枯竭,但作为一位大官人,总有办法筹钱的。 大不了去借高利贷,借完就把放债的人灭门了。 或者找王税使支取一点开分关的费用,再挪用了。 “先交订金,二十两就行。”张幼于迫不及待的说。 这又让林泰来疑惑了,再次确认道:“你要卖给我的园子,真的是那种非常有名、极具文化底蕴的园子?” 张幼于瞪着眼说:“我前夜已经指胥江为誓了,你还信不过我?” 林大官人随身还是带点钱的,摸出了唯一的银票,交给了张幼于当作定金。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清晨,林泰来看着外面还没有来抓捕自己的衙役官兵,就催着张幼于赶紧带路看园子去。 两人向西望着阊门方向走,但还没到阊门又折向北,来到了苏州城内的西北角。 张幼于忽然指着前方说:“看,那是五峰园。” 林泰来有点惊喜,五峰园的名气虽然远不及四大名园,但也是能留名的园林了。 哪怕到了几百年后,还存在着五峰园这个景点。 反正如果只以八十两买下五峰园,绝对是赚大了,再加几倍也是赚的! “你要将五峰园卖给我?八十两?”林泰来雀跃的问道。 张幼于笑道:“你想什么美事?如今五峰园是文家的产业,我怎么卖给你?我只是指地方给你看看而已!” 林泰来:“.” 路过五峰园后,又钻进了一条巷道。 在巷道尽头,张幼于推开院门,对林泰来招呼说:“进来吧!” 林大官人迈过院门,顺便看了几眼院内光景。 这院子大约两亩地方圆,长宽各三四十米的样子。 北边有两间破败的厅堂,周围还有几片枯树。 然后林泰来又疑惑的对张幼于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张幼于不知何时,已经躲在了几个家奴的背后,答话说:“带你看园子啊,就是这里!” 林泰来只觉得三花聚顶气冲斗牛,他想要买的是园子,不是院子! 就这破院子,也值不了八十两! 张幼于叫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我骗了你似的,这里完全符合你的需求!” 林泰来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园林!什么叫非常有名气!什么叫极具文化底蕴!” 张幼于隔着家奴解释说:“这里叫桃花庵!一百年前,唐六如的桃花庵! 你敢说它没有名气?你敢说它没有文化底蕴?苏州人不骗苏州人!” 林泰来:“.” 靠!这里就是唐伯虎的桃花庵?几百年后也大名鼎鼎的桃花庵? 如果只限定“名气”和“文化底蕴”这两个条件,确实也符合。 林大官人猛然又看了几眼院内,质疑说:“桃花庵?这么小?” 这破院子,怎么看也就是二亩地! 张幼于嘀咕说:“唐六如本来也不是富裕人物,能整多大的园林? 一百年前,唐家族人住宅加上桃花庵,土地大小一共不超过五亩。 单说桃花庵也就这么点地方了,你叫它唐家园也行。 据我考证,这算是全苏州城最小的园林!你看,这又是一个名气卖点! 如此历史级名园,只要你八十两,这多吗?多乎哉?不多也!” 林泰来又不死心的问道:“那桃花坞呢?唐六如不是住在桃花坞么?” 张幼于答道:“苏州城西北角这上千亩地方,都叫桃花坞! 如此大的地方哪能都属于唐六如啊,他就是在这筑了个桃花庵。” 所以还是只有二亩地么?林泰来感觉无法用语言表达心情了,他默默的掏出了铁指虎,在手里把玩着。 自从穿越以来,从来都是他林泰来忽悠别人! 想不到终日打雁,今天却被雁啄了眼! 你张幼于真是条好汉,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外面巷道传来了年把总的声音。 “林泰来在里面么!有人看到你朝这边过来了! 你的复审判决出来了,我们受府县衙门请托,捉拿你回去伏法治罪!” 苏州城这么大,但自己还是能被迅速找到,对这点林泰来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他的样貌太拉风了,也太出名了,所过之处大概率都能被人认出来。 只要自己抛头露面走街串巷,那行踪就无法保密。 但林泰来还是伸手揪住了张幼于,怒斥道:“没想到你背叛了友情,甘做鹰犬,出卖我的行踪给官府!” 张幼于:“???” 林泰来一边扒拉着张幼于的衣兜,一边继续怒斥:“我要替天行道惩处你!定金还给我!园子的地契也给我!” 新书才真正需要月票啊!!月票对新书的意义才更重要啊!仍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139章 都是你指使的! 第139章都是你指使的!(求月票) 张幼于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家,哪里挡得住林泰来,桃花庵地契最终还是被林泰来抢走了。 而被当作定金的银票,昨晚就被张幼于藏住了,根本不在身上带着。 林泰来收起了地契后,冷哼道:“虽然你骗了我,但我也不亏待你! 按照城内的地价,以后再给你补二十两银子,这事就算扯平了!” 张幼于嘀嘀咕咕的说:“伱已经输了,谁动心谁就满盘皆输。 我就知道,但凡有噱头的事情,你没有不动心的。” 林大官人喝道:“既然这里叫桃花庵,那么此地就与我有缘! 毕竟浙中高士徐文长都给我写过诗——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 所以桃花庵作为我练枪的地方,是非常合适的!” 张幼于驳斥道:“我呸!徐文长还没死呢,你就敢胡编! 此诗是写给你的吗?你以为我不读诗吗? 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试看古来悬印客,哪取霜毫一寸长! 这是三十年前,徐文长送给一个上阵杀倭同学的,与你何干?” 林泰来冷不丁的问道:“杀倭寇?那位被赠诗的同学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物?” 张幼于:“.” 似乎姓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统统不知道了。 林泰来得意的说:“这哥们才二三十年就被你忘了,那么千百年后,谁还能记得谁啊? 但我相信,只要我重复一千遍,就可弄假成真! 几百年后的世人只会知道,桃花马上拔金枪这首诗就是徐文长赠给我林泰来的!” 站在院门的年把总打了个哈欠,“二位谈完文学没有?林泰来你现在可以被我缉拿了吗?” 随即林泰来看了眼年把总,心里暗暗想道,通过这两天接触,能看出这位年把总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可以利用。 于是又对年把总说:“年大人,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必有厚报!” 年把总直接答道:“职责所在,放你是不可能放的。” 林泰来说:“没让你放我,只是今日请你别拦着我写诗作词。” 年把总无语,你一个被当成扫黑典型的恶霸,还想学文人花样,也真是吃饱撑着! 林泰来一边从兜里掏文书,一边说:“年大人放心,你让我写诗作词肯定没责任! 如若不信,我先给你看个好东西!只要你看了,就肯定信我!” 年把总伸过头,看了眼林泰来手里的文书,然后理直气壮的说:“我不认字,不知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泰来:“.” 年把总不耐烦的说:“你们这些搞文化的人就是破事多,弯弯道道的不痛快。 别讲道理了,做人能不能直接点,给我写个十两银子的欠条不就完事了? 画押和常见的姓氏,我是专门认过的!” 等林大官人打完欠条后,年把总又非常清醒的嘱咐说: “随你写诗作词,但只有一点,不许写反诗,不许语涉圣天子!” 于是此后年把总押着林大官人,走到西城墙,然后沿着墙根下的一条主干道学士街往南走。 又转入县衙前街,来到了吴县县衙的大门外。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一米九几的林大官人被一群官兵押送过来,相当之醒目。 在县衙门外,看热闹的人本就多,这下立刻就议论纷纷起来。 左护法张文手下一个小弟在人群中叫道:“林大官人!怎么被捕了?” 林泰来闻言停下脚步,答话说:“我林泰来以忠义立身,向来只知道一心为国收税,闲来读几本书写几首诗而已! 不想横遭构陷,被污蔑逼奸妇女,导致身陷囹圄! 如今已经被衙门判了杖一百、流三千,昨日仅仅一个下午,连府衙复审都完了!” 又有人叫道:“林大官人何必忧愤!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卧槽!林泰来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带节奏黑子? 赶紧招呼了年把总:“速速把那人赶走!不要让他留在这里!” 看着其他带节奏的黑子被弄走,林大官人才长叹道: “白眼何人问楚囚,坐来谈笑慰穷愁。 几时借酒呼苏小,同醉仙家白玉楼。” 然后又把大门外八字墙上的公告撕了下来,提笔写上去。 现在林大官人也有经验了,面对眼前这种文化水平有限的观众,不能整太深奥的诗词,浅显易懂最好。 再然后,林泰来被带进了县衙,一直来到了公堂外。 邓知县等这一刻很久了,脸色狰狞的扔下签子,大喝道:“行刑!” 没有一个字废话,直接开打! 但这时候,忽然有人大喊“慢着”,阻止了行刑。 邓知县和林泰来一起扭头看去,到底是谁跳出来坏我的好事? 却见负责刑名的郑师爷冲进了大堂,对邓知县叫道:“刚收到木渎巡检司的呈报! 前日林泰来率众去木渎镇开关,但遭遇木渎镇当地民众聚众反抗! 又昨日清晨,林泰来渡江偷袭,击溃了当地民众,民众头领皆不知所归! 事有蹊跷,县尊慎重!” 邓知县怒道:“这事与林泰来逼奸妇女致死的案情有什么直接关系?难道能推翻前案?” 然后又喝令道:“打!杖责一百!” 值堂的皂役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虽然拿着水火棍围住林泰来,但也是畏手畏脚的。 铁拳金鞭岂是浪得虚名,经常去现场善后的衙役又有哪个不清楚? 林大官人或许不敢打官员,但绝对敢对衙役下黑手! 已经打通了胥江清一色,手下数百伙计的恶霸,哪个衙役能顶得住? 林泰来一个体前屈,伏倒在公堂地板上,然后对着衙役们喝道:“来打!” 众皂役还是面面相觑,你推我攘了好一会儿。 邓知县气得脸色发抖,连连扔下签子,骂道:“尔等这些狗才再不动手行刑,就将你们全部革除!” 林泰来也等得不耐烦了,又喝道:“就当我不会武功,你们尽管打!” 最后还是一个年轻刚入行的皂役承担了所有,举起了水火棍,轻飘飘的打了下去。 只见这棍头才沾到林大官人的身上,然后就像是反弹一样,猛然跳了回来。 小皂役正琢磨,第一棍有点重,第二棍要不要再轻点。 却见林大官人一个鲤鱼打挺,顶天立地的站起来。 然后林泰来掏出一张文书,对着县尊叫道:“在下冤啊! 这是木渎镇四家主奉联名作证,杨镇为陷害在下,故意杀妻! 所以杨镇告在下逼奸人妻致死纯属诬告,在下被判刑纯属冤案!” 两边衙役书吏听到这个,顿时都为知县感到不妙。 大明官府统治很难细致到最基层,远离城中的地方其实都是乡贤自治模式。 如果几家乡贤联名作证某事,那基本就可以当定论看待了。 又见林泰来挥舞着大手,在公堂里大叫道:“屈打成招!这是屈打成招!县尊枉法!” 邓县尊:“???” 你林泰来是不是有毛病,审判已经结束了,还枉法个几把! 冤案又怎么了?先打死了再说,去找阎王鸣冤吧! 你以为公堂之上,谁是话事人大老爷?哪个大老爷不办几件昧良心的冤案? 林泰来却道:“我突然想起来,昨日天黑前,曾经去察院上告,察院也收了状子! 所以现在我应该先去察院听审,等察院最终结果出来后,再受刑!” 邓知县:“.” 卧槽尼玛!林泰来昨天到底跑了几家衙门上告? 对非死刑的重刑犯,县衙初审并收监,然后然后送到府衙复审,完毕后发回县衙行刑。 如果有冤屈,就等着巡察老爷们刷案卷时发现,或者让家人去上告。 但真没有林泰来这样,被判了还在外面蹦跶的,所以还能自己跑到察院去上告! 堂中吏役纷纷想道,难道林大官人今天来县衙,就是为了挨一杖? 有了这一杖,就是屈打成招、枉法实锤? 林泰来大踏步就往外走,邓知县又气又慌,主要是林泰来真的能自证清白,到处乱上告很麻烦。 于是就大喝道:“拦住!” 林泰来也喝道:“我要去察院听审!县衙难道比察院还大?” 两个邓知县从老家带来的亲信长随,从公堂门外冲出来,阻拦林泰来离去。 结果被林大官人一闪一拳、一躲一拳,两个回合就全部放倒。 值堂的衙役心里一起叫道:“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邓知县急得大喊:“传话!拦住林泰来者,赏银五十!” 林泰来已经冲到了公堂外,对院里的年把总说:“快押解我去察院!” 年把总:“.”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护送,还是押解? “那知县说五十两。”年把总想趁机讲讲价。 林泰来反问道:“五十两扣掉几十个兄弟的医药费后,还剩多少?值得吗?” 年把总一边嘟哝着“客大欺店”,一边指挥官兵,簇拥着林泰来往县衙外走。 刚走到县衙大门外,忽然一个中年员外拦住了去路,叫道:“林大官人休走!” 林泰来十分诧异,难道还真有为了五十两不要命的? 然后见那中年员外指着八字墙上的诗说:“我出十两,请你把同醉仙家白玉楼这句,改成同醉胥江太白楼!” 林泰来:“.” 然后又看到一个老婆子叫道:“老身出十两,请林大官人把那句几时借酒呼苏小,改成呼玉奴!” 林泰来忍无可忍的怒道:“你们胡闹!平仄都不对了!简直玷污文学! 都去五龙茶室,让高长江仔细教教你们,什么是文学!” 在路上,年把总啧啧称羡,“难怪你宁可给我十两,也要买一个写诗机会,原来你还是赚的!” 眼看着林泰来出了县衙,邓知县也急眼了。 轿子也不坐了,喊人牵来马匹,朝着南城察院狂奔而去,路上也不知撞翻了多少摊子。 一直到了察院门外,才翻身下马。 按照官场伦理,巡按御史所到之处,是不允许地方官拜见的,以杜绝私弊。 但今天邓知县也顾不得了,再说他这也不算是拜访! 应该让林泰来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不是胡乱上告就一定有效的! 察院大门的差役看到邓知县,有点惊讶。 邓知县问道:“林泰来到了多久?可曾上堂了?” 门子答道:“昨日日落前看到过泰来,今天未曾见林泰来到此。” 邓知县:“.” 一路上并没看到林泰来,可察院这里也没有,到底这王八蛋又在哪了? 年把总也很无奈,说是押解林泰来,结果更像是被林泰来指挥着跑来跑去! 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看了看申府大门的匾额,年把总决定忍了。 毕竟结识一下当朝首辅公子的机会,他也不想失去啊。 就这样,年把总跟着林泰来,一直走到了申二公子面前。 但申用嘉暂时无视了小武官,只对林泰来问道:“听说你犯了事?这是来求我帮你脱罪?” “帮我脱罪就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林泰来答道:“我已经有足够证据自证清白了,原告也已经从人世间消失了!” 那种毫无体验的感觉又来了,申二公子冷哼道:“那你来这里作甚?” 林泰来说:“当然是请公子出面,拿着证据,逼衙门替我翻案啊!” 申用嘉前几天发过誓,不当牵线木偶! 所以他拒绝道:“你自己去鸣冤就可以,何必让我多此一举!” 林泰来解释说:“我一介小民,干这种倒逼衙门认错翻案的事情,有点太过于嚣张跋扈了! 还是申二公子你的身份,更适合这样的霸道角色! 再说申首辅多年不回乡,申府需要立威展现强势! 不然的话,申二公子和申府就会总是被我这样的不懂事小人物冒犯! 而这次事情就是个立威的机会!” 申用嘉还是很无情的说:“就算申府算有这个需求,但我为什么要听你指挥?” 林泰来点点头:“那也行,既然申二公子不想出面,那我就自己把事办了! 等我出去后就对别人说,所有一切都是申二公子你指使的! 我如此胆大包天欺凌官府,也是申二公子撑腰的! 反正别人肯定相信这些,与申二公子亲自出面效果相比,也没多大差别。” 申用嘉:“.” 这操蛋的感觉,这操蛋的世界,这操蛋的眼前人! 本想多写点,结果为了阅读感好玩,不由自主反反复复改了好几遍。。真是无语 第140章 你太过分了! 第140章你太过分了! 申二公子最终还是出来了,亲自带着林泰来到察院。 就像林泰来所说的,申家作为新贵需要立威,适当的亮一下獠牙,让苏州本地知道厉害。 尤其申首辅很久没有回苏州,申府又没有别人,申二公子责无旁贷。 申用嘉走进了察院正堂,却发现除了居中的江南巡按邢侗之外,吴县邓知县、苏州府刘推官都在侧旁列座。 看这样子,三位司法官员应该已经交谈了好一会儿了。 大明和大清官场体制虽然多有近似,但细节的区别也不小。 相对而言,大明官场风气特别讲究一个表面气节,就是更“装”一点。 比如在大清,官员看到宰辅公子后,降阶相迎都是基本礼节,不这么干才不正常。 但在大明,无论心里怎么想的,但表面要稍微端着,不然就会被骂成谄媚小人。 所以邢巡按看着申用嘉,淡淡的问道:“阁下进我这察院,所为何来?” 申用嘉也在邓知县对面落了座,答道:“诸位大人辛苦了,晚生这趟就是来听审的,看看那个姓林的门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邢巡按说:“昨日林泰来到察院告状,但如今人尚未到。” 申用嘉回话说:“他已经被我带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写诗,等他写完就进来了。” 邢巡按:“.” 从没听说如此热衷写诗,走到哪写到哪的人,难道他这辈子想留个几万首作品在人间? 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林泰来被带到门外月台上。 邢巡按拍了下公案,准备开堂了。 但申二公子却抢先开口道:“林泰来!望你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善之人,如果你作奸犯科,我也容不了你! 不过,如果有人想冤枉伱,也没那么容易!” 说完这几句后,申二公子莫名觉得有点小霸气。 就是很可惜,林泰来给他设计的台词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林泰来却盯着刘推官看,问道:“推府竟然也出现在察院,说明推府已经知道县衙里发生的事情了? 看来推府在县衙里埋了眼线啊,所以才能如此快速得知消息。 也不知道邓知县能不能忍得了,有人如此窥测县衙!” 刘推官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挑拨离间!是吴县主动将情况通报给本官的!” 林泰来便对邢巡按说:“巡按老爷您看,他们果然是官官相护! 县衙府衙明目张胆的互相串通,制造冤案!” 邢巡按:“.” 关于林泰来之难缠,他也不是第一次目睹了,在求志园和浒墅关都见识过,没想到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在他这个位置上,想要秉公办案,实在太难了,尤其是方方面面牵扯较多的案子。 府衙和县衙就不说了,就说林泰来表面看似是弱势一方,可他认识王之都,今天又请来了申二公子。 所以最优先的选项,其实就是和稀泥了。 有的时候真不是官员没本事只会和稀泥,而是因为和稀泥往往是性价比最高的解决办法。 邢巡按便开口道:“本官检视过案卷,确实有数十人指证你当众谈及何氏容貌,以及纳何氏之言辞。 所以关于何氏之死,县衙一时错判,也是情有可原。 本官责令县衙和府衙纠正就是,免去你的一切刑罚。” 如果换成普通百姓,这就算沉冤得雪,应该高呼青天了。 但林大官人显然是刁民那一类的,当即回复说:“巡按老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在下并不是来祈求老爷们减罪免刑,而是状告邓知县草菅人命、屈打成招、蓄意枉法,以及刘推官包庇县衙,同样枉法!” 邢巡按暗自恼怒,只觉得林泰来实在太不识好歹! 你林泰来以民告官,能给你翻案平反,就已经是老爷们的莫大恩典了,你还想怎样? 难不成,还要老爷们反过来给你磕俩头? 于是邢巡按抬高了语气,喝道:“林泰来!本官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得寸进尺!” 林泰来十分不解,反问道:“在下已经十分收敛,所求并不过分,何来得寸进尺之说?” 邢巡按毫不客气的说:“你还不过分?已经帮你平反了,你还想怎样? 县衙府衙只是无心之失而已,本官自会弹劾小惩,而你却想上纲上线,强行论罪!” 在邢巡按心里,帮林泰来翻案平反,就已经是不偏不倚的公正了。 除此之外,再多帮林泰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更多好处;相反,维护县衙、府衙所能得到的更多。 林泰来长叹道:“在下刚才在外面墙壁上写了一首诗。 碧血长埋文字狱,丹山伐尽凤凰枝。吟罢低眉无写处,流波万里照征衣。” 文字狱?这三个字有点刺耳,让邢巡按皱起了眉头。 林泰来又继续说:“因为文学之事惹了那文坛盟主,就遭到构陷污蔑,这不是文字狱又是什么! 昨天我还看到,府衙复审时,文坛的王老盟主也去了府衙! 我也不曾想到,生平喜欢吟诗作词,还能惹出这样的祸端! 我原本不解何为文字狱!今日始知矣! 我原本以为,我大明言路畅通,今日始知并非如此!” 邢巡按听不下去了,斥道:“真是一派胡言妄语!无凭无据也敢攀诬王老前辈!” 林泰来反问道:“县衙判我杖一百、流三千的时候,可曾有凭有据? 公道自在人心,老盟主做了什么,不是蠢猪都能猜得到! 你们管得了我说什么写什么,你们还能管得了苏州城百姓们怎么想的?” 然后又说:“在下还有一首诗,感慨这几日的遭遇,也写在外面墙壁上了! 三春文字狱,今日又南冠。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听到林泰来口口不离文字狱,邢巡按再次忍无可忍的说:“你不要太过分!” 对文坛来说,最忌讳的名声就是文字狱了。 而邢巡按是当今文坛既得利益者,新五子的候选人,必须要维护王老盟主的体面。 林泰来答话说:“在下只是想证明,与控诉老盟主文字狱比起来,只是反告邓知县枉法并不过分。 没想到,巡按老爷还是认为在下过分! 既然如此,就让巡按老爷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过分!” 第141章 这很过分吗? 第141章这很过分吗? 然后林泰来走到申二公子身边,施了个礼,表示又需要您出场了。 申用嘉也感到,终于来自己的戏份了! 随即林泰来指着邓知县,对申二公子说: “你看,这位知县从隔壁长洲县调动过来的,情况十分特殊。 想必王老盟主在中间使了力气,通过大学士王锡爵办的事。 又听说王锡爵是被李植等三人党推举入阁的,用来与申相争权。” 申用嘉刚想说什么,但林泰来却没给他机会,又指着刘推官说: “你看,这位推官是山西人,前首辅张四维的老乡! 仔细想来,前首辅张四维因为丁忧,在家守制居丧,如今也快期满了! 如果张四维想要官复原职的话,不知申相这个现任首辅,又该何去何从啊。” 申用嘉顿时又有很多话想说,但林泰来依旧没有给他机会,又指向了邢巡按说: “你看,这位巡按是朝中大佬于慎行的同乡弟子,关系莫逆! 又听说于慎行号称履历完美无缺,只差一步入阁。 可如今内阁并不缺人,如果于慎行想入阁的话,不知道申相会不会受影响啊。” 申用嘉还想说什么,又被林泰来抢着说:“所以现在情况就是,王锡爵的人、张四维的人、于慎行的人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个申相家的门客! 我也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居然与内阁争斗牵连了起来! 竟然由我这个小人物承担了所有压力,实在太唏嘘感慨了!” 申用嘉已经不想说话了,伱林泰来喜欢说台词就多说点! 又听林泰来十分愤慨的说:“我认为申二公子你有必要写封信给令尊! 要让令尊知道,在他的老家苏州,发生了王锡爵、张四维、于慎行的人一起霸凌申府门客的事情! 这帮官员完全不把申相放在眼里,行事肆无忌惮! 但凡他们对申府有点忌惮之心,也不会如此放肆的无视申府态度! 他们的表现完全说明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意申府的利益! 这样表现还可以说明,申相不能总是当老好人了!申府也不能继续低调了!” 众人一开始都当林泰来是胡扯,但越听越心惊!后面那些话,很有几分诛心的意味了! 万事就怕往细里琢磨,往深里琢磨! 邢巡按差点又下意识的说“你不要太过分”,但是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因为林泰来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他确实还能更过分,还能更上纲上线! 斥责林泰来反告官员枉法很过分,但他还能给上纲上线到文字狱; 再斥责林泰来编造文字狱太过分,他又能给上升到内阁权力争斗。 再说下去,邢巡按真怕林泰来又编出一个“阴图不轨、意欲造反”了。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邢巡按终于学会与林泰来平等对话了。 林泰来却站到了申二公子的身后,示意申二公子发言。 申二公子叹口气,莫得感情的说:“木渎镇百亩官田、枫桥镇米市、一个府试名额、还有盐业专营、南濠街的市场管理权。” “过分!”这次是邓知县怒斥。 申二公子仍然莫得感情的说:“不然就换成水利工程好了。 今年、明年对吴县境内主要河流进行全面疏浚,后年开始对塘堰进行全面整修。” 众人:“.” 你提出的利益诉求,还能再大点吗? 邢巡按叹口气:“本官任期只有一年,管不了那许多!你们自行协商和解!” 说实话,这些要求虽然都是从申二公子嘴里说出来的,但申二公子本人也觉得挺过分的。 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便只能看向林泰来。 于是林泰来只能暗叹一声,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 他只好再次站在身前,对着邓知县和刘推官大喝道:“你们这都是什么不合作态度? 堂堂一个首辅门庭,只提这么点要求,这不过分吧?” 众人只想问,你林泰来这“不过分”三个字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林泰来又盯着邓知县,开口道:“说到官员公罪,在我总结来无非就是抗旨、贪赃、枉法、无能四种! 你公然勾结恶霸杨镇等人,对抗朝廷诏书,阻挠税关设立,都是我亲眼目睹和经历,此为抗旨也! 你对我屈打成招,判我重刑,全城皆知,影响恶劣,败坏官府声誉,此为枉法也! 你今年完成的钱粮数目,肯定不足朝廷定额的六成,此为无能也!” 听到这里,官员们都有点被冒犯的愤怒。 秋收还没到,你林泰来怎么就敢预测,吴县今年钱粮不足定额六成? 就凭你逐渐掌控的全县三分之一都图?哦,那就没有疑问了。 林泰来继续对邓知县训斥说:“四种公罪,你犯了三个,全都被人抓了真凭实据,更不要说冒犯申府! 就算别人想保你,也需要考虑成本!你这一屁股的烂账,保你就是得不偿失,谁还肯保你? 为了放过你,我只是让你把县里的资源分出一点出来,这很过分吗? 我踏马的要你一文钱了吗? 不用你私人掏一文钱,只让你把县里资源拿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满!” 邓知县被林泰来喷的哑口无言,脸色青红皂白的。 林泰来忽然转向了刘推官,一样的语气训斥道: “还有你!发回县衙的复审结果,是盖了知府大印吧? 这踏马的就是包庇铁证!邓县尊的罪行,全都得到了你们府衙包庇! 咱们的老知府,也不想被麻烦事牵连到吧?可是谁让他的大印盖在了上面! 拿个府试名额怎么了?修个水利怎么了?这不是利国利民、造福百姓的好事吗? 我们苏州府很有钱啊,拿出来一点让我们做好事,这很过分吗?” 刘推官万万没想到,今天被一个站在首辅公子身前的所谓“门客”指着鼻子教训。 邢巡按看了看站在前面指手画脚、神态飞扬的林泰来,又看了看坐在后面不动如山、面瘫脸茫的申用嘉。 他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到底谁踏马的才是首辅公子? 公子不像公子,门客不像门客! 感谢老书友复读机的盟主!但周末事情特别多,无力加更,容我缓到明晚,周一开始爆更! 第142章 再闻已是曲中人 第142章再闻已是曲中人 察院这次“会审”散场之前,林泰来对邢巡按行了个礼说: “在下如今十分繁忙,身上承担着很多重要事务,月底还要参加府试。 如果总是背着刑犯名声,不利于做事,还影响考试报名。 故而还望巡按老爷尽快平反冤狱,向世人昭告在下的清白。” 林泰来之所以要说这几句,是因为他深知官僚们还有一招拖字诀。 而且这年头又没有限时办案的硬性规定,司法程序如果想拖起来,有的是办法。 有的人在牢里都被关几年了,案子还没开始审。 邢巡按斥道:“本官自会秉公办案,不用你来教导! 你这案子,不仅有你这个被告,还有原告杨镇! 如果伱是被诬告的,按照程序,也要把原告杨镇提来审问,对证过才能定论!” 邢巡按说的很专业,从程序上说无可挑剔。 但林大官人做事更专业,立刻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 然后呈给邢巡按道:“这是木渎镇四大姓的主奉联名上书,愿意共同证实一件事! 那杨镇杀妻之事败露后,迫于压力,已经于前日清晨畏罪投水自尽! 所以巡按老爷你不用去找原告了,可以直接宣布结果!” 众人:“.” 你林泰来到底逼着木渎镇四家签了多少文书? 左一份右一份的,一会儿联名证实“杨镇杀妻”,一会儿联名证实“杨镇自尽”。 本来在座众人心里都非常门清,林泰来肯定是被杨镇诬陷的。 但看到林泰来“破案”手法,以及杨镇的结局后,大家又觉得,似乎杨镇才是被冤枉的那个。 说起来杨镇应当是个心黑手辣的枭雄人物,可惜遇上了林泰来。 林泰来要走时,府衙的刘推官也开口说: “本官只是推官而已,你林泰来对府衙的诉求,比如府试相关,须得经府尊准许才行。”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今日申二爷如何为我伸张正义的英姿,推府你也亲眼看到了! 回了府衙后,你将详实告诉府尊,只要府尊为人公正无私,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离开察院后,林泰来和申用嘉一起回到了申府,继续讨论资源分配的问题。 此时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也来到了申府,向申二公子禀报一些义庄事务。 看到马英明,林泰来忽然拍案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然后他指着马英明,对申用嘉说:“我想要这个人,可否将此人让给我?” 申二公子闻言懵住了,你林泰来索要一个姬妾都可以理解,但开口就要一个中年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解释说:“木渎港分关开办在即,但我这里人才匮乏。 如今观马管庄之材质,足可充任税关主计之职!” 人生惊喜竟会如此突然出现吗?马英明睁大了眼睛,竭力维持着表面平静。 但他心里却在对申二公子疯狂叫着,答应他!答应他! 如果能去税关当主计,谁还愿意当一个只有二三百亩田的义庄管庄啊! 按照当今的习惯,主计这个职位主管财务和经济工作,一般在组织里都是二把手。 比如安乐堂主计就是宋全宋叔,同时宋全也是安乐堂的二头领。 又比如各大家族,家族的总管事叫主奉,主奉之下就是主计,负责家族产业经营。 所以木渎港税关的主计,大概就是林泰来这个主吏之下的第二人。 在林坐馆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主持日常工作的那种二把手。 而林坐馆将来注定版图广大、产业众多,肯定经常不在税关。 所以这个主计前途美妙,不由得马英明不疯狂。 申二公子继续懵逼,反问道:“为什么是他?” 林泰来解释说:“我看中了马管庄身上的四个优点! 第一,能被你们申府聘来当管庄,说明基本能力肯定够用! 第二,当初我初到一都插旗时,他被我打了六次,都没有舍弃义庄逃走。 说明他做人讲义气,有原则,够忠心,是个可靠的人! 第三,被我打了六次,还是没有彻底倒下,一直能坚持工作,说明身体足够壮实! 所以正适合在税关这种鱼龙混杂、经常遇到事故的地方工作! 第四,听说你们这个申氏义庄,都是他负责从零开始建起的。 说明他有建设新机构的经验,以及相应的管理经验,是新开税关所需要的人才!” 马管庄此刻的心情真是感动到波涛澎湃,没想到林泰来竟然如此了解和重视自己! 他以前不理解,为什么小说里动辄有“纳头便拜”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格魅力,才能触发这种场景? 但今天他懂了,眼前仿佛浑身散发着人格光辉的林坐馆,就让自己产生了纳头便拜的冲动! 这大概就叫,士为知己者死!尤其还是给自己安排美差肥差的知己! 申二公子回过神来,答道:“可是我们义庄也需要他。” 林泰来抱怨说:“这种二三百亩田地的小破义庄,有什么搞头?简直浪费马管庄这样的人才!” 申二公子:“.” 你林泰来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的心血?就凭你不到三个月席卷了整个胥江流域吗? 你那点破地盘,不就比二三百亩地大个上千倍吗! 林坐馆又劝道:“实在不行,先借用几天,可否? 如今申林两家本为一体,借个人用而已,何必那么见外!” 申用嘉只能点头道:“只要马英明自己不反对,我也不拦着!” 当晚,马英明连夜来到南濠街,做东道请高长江吃饭。 他主要是想向高长江讨教一下经验,作为一名智力型人才,应该怎么与林坐馆打交道。 “林坐馆真乃我生平仅见之知己也!”马英明发自内心的叹道。 看着充满了兴奋和憧憬的马英明,高长江仿佛看到了半个月前的自己。 作为一个林氏集团的职场前辈,高长江决定传授给马英明一点真正的经验。 “我只送你两句话,第一句就是,你最好不要抱有过高的期待,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 第二句,坐馆真正的知己是他自己,没有人可以走进坐馆的心。” 虽然高长江说的很认真,但马英明还是没能理解。 他甚至怀疑,高长江是不是嫉妒自己当上了木渎港分关的主计。 听说前阵子,高长江各种旁敲侧击、上蹿下跳的想去木渎港。 林坐馆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虽然身为重刑犯,但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第二天,林坐馆就带着马英明,离城北上,前往浒墅关找王之都。 名义上是讨论开关工作,实际上是为了找王税使要钱。 毕竟林坐馆崛起不久,积累很少,家底很薄,扩张又太迅速。 一次西征,几乎就打光了社团家底。 所以不得不去找王税使,索要一些木渎港分关前期筹建经费,也好挪用周转。 王税使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眯眯的接待了林坐馆和马英明。 因为他刚刚收到了邢巡按的一封信,在信里,邢巡按把他骂了两页纸。 林泰来禀报道:“在下先前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解决问题。 如今问题已经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也已经解决,特来复命!” 对这个结果,王税使很无语,最后只能说:“税关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句话倒也不是讽刺,因为客观来说,只有林泰来这样的人坐镇税关,才能多收点税。 林泰来又禀报说:“若筹办新税关,前期需要若干费用,还望王公支持一二。” 王之都虽然朴实又不傻,冷哼道:“如果我把筹办分关的差事交给别人,有的是人不要一文钱、甚至倒贴钱也愿意做! 你林泰来不但不自己贴补,竟然还要找本官来要钱,简直岂有此理!” 被拒绝拨款的林泰来并不懊恼,只是迅速将后面的马英明推到前面,介绍说: “王公您看看,这是我新招纳的分关主计,姓名马英明!” 马英明有点激动,没想到林坐馆给自己如此高的礼遇,如此隆重的向税使大人介绍自己! 王税使疑惑不已,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中年主计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美人。 林泰来非常详细的解释说:“这位马主计是我从申氏义庄请来的! 原本他是申氏义庄的管庄,申府二爷的亲信心腹,现在来我们分关当主计。” 每说到一个“申”字,林泰来都会加重语气。 王之都愣了愣,脑补了很多后,便痛快的答复说: “如此说来,浒墅关关署作为总署,支援一下分关筹建,确实也是应该的。” 林泰来赞道:“王公高义!有大员之风!” 马英明:“.” 原本以为,坐馆对自己的看重,是始于才华,定于人品的。 没想到,看中的却是原申氏义庄管庄这个身份。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高长江昨晚的那几句话,当时自己不以为然,没当回事,还误会高长江嫉妒自己。 如今再次回想起来,似乎每一个字都那么有道理,每一句都饱含深意,以及无数血泪教训!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第143章 府试之前 第143章府试之前 听到王之都答应拨款,压在林坐馆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现在的林坐馆很有点外强中干的意思,表面看起很来很强盛,其实内囊都空了,连社团下个月的薪资都发不出来。 西征时挪用的都是安乐堂总堂的积蓄,然后又找和义堂借了一些。 如今从王税使这里支到了现银,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在乘坐神威烈水号回去路上,林坐馆对四大金刚下令说: “银子先送到安乐堂总堂银库去,让宋叔收着!至于和义堂那边的,先欠着。” 等到了堂口后,林泰来就思考接下来的事务。 本月内剩余事项里最重要的一件,当然就是月底的府试了! 如果类比几百年后的考试体系,就相当于全市统一中考,如今也该准备报名和考试了。 筹建税关可以让马英明先去做前期,而整合地盘只能等府试之后亲力亲为了。 而且要整合的不只是地盘,如今手底下乱七八糟的一堆不同性质产业,连很多自己人都分不清楚。 有总堂、有比总堂还大的分堂,还有鱼市,如今又多了税关,未来还会多好几种产业,组织体系确实太混乱了。 难怪影视片里社团做大做强之后,都要公司化集团化。 所以林坐馆意识到,对下属各产业和社团整合理顺工作,应该早日开始。 但这是一个非常消耗精力的工作,现在抽不出精力,只能府试结束后再说。 至于今天,要先把那几个在孙怜怜家拜访过自己、又在“杨镇杀妻”事件里对自己比较忠诚的县衙吏役都叫来开会。 然后和主计马英明一起组成税关筹备小组,马上派去木渎港进行前期准备。 林坐馆就喜欢使用经受过逆境考验的干部,最亲信的宋叔、左右护法、四大金刚都是久经考验了。 至于拜访过自己,但在“杨镇杀妻”事件里却不闻不问的吏役,全都靠边站,茶水钱也不退了。 虽然那几个“忠诚”的吏役也没帮上大忙,但林坐馆看的就是态度。 从浒墅关回来的林坐馆正坐在国计厅,深入思考工作时,忽然有个伙计打断了他的思路。 “坐馆!在木渎镇那边,负责留下清理地盘的南军和北军又剑拔弩张,几乎要打起来了!” 林坐馆大惊道:“什么南军北军?木渎镇哪来的南军北军?官兵来扫黑了?” 伙计连忙解释说:“南军是鱼市的人马,北军是和义堂的人马,一南一北所以得名。 关键是黄五娘和范大嫂亲自带队,别人也不敢管啊!” 这两个不省心的娘们!林坐馆暗骂一声,大手一挥说:“放高长江!” 高长江:“???” 林坐馆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过,如果她们对峙起来,你可以负责平息争端么?” 高长江冷漠的回答说:“我又不是木渎港的主计,不如让木渎港的马主计去。” 他的心已经冷了,不会再有热情了。拿一份薪资,打一份工罢了。 当着五龙茶室的说书人,操什么木渎港的心? 林坐馆指着大门外方向,“你看南濠这片街区如何?” 高长江答道:“自然是苏州城的精华地带之一。” 当今苏州城最繁荣的商业街区就这么几个,城墙外是上塘、山塘、南濠这三大街区; 而在城墙里面,就是东西中市、卧龙街、平江路这几片。 林泰来叹道:“我正在跟县衙争取,成立一个南濠街市管所,正缺一个主计啊。 至于以后,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将南濠、上塘、山塘三大街区汇总起来,变成市管总所。” “属下为坐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长江忽然感觉浑身上下重新充满激情了。 随即又跃跃欲试、满怀期待的问道:“对了,应该也有总管之类的职位吧?应该也缺人吧?” 林坐馆没好气的说:“总管由我亲自兼任!” 高长江很想问一句,坐馆伱的兼职是不是有点多? 但想到了南濠街市管所这个职位,就忍住了,当陈宫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又听到林坐馆吩咐说:“府试之前,堂口这边具体杂事你多处理些,我要准备府试了。” 高长江总觉得,社团事业蒸蒸日上,形势已经一片大好,坐馆还总是对功名孜孜以求,画风实在太诡异了。 主要是高长江认为,坐馆这样的人科举上限大概也不高,投入太多没什么性价比。 所以高长江旁敲侧击的说了句:“直接找个靠山,可能更实惠些,如今不也攀上了申府?” 林泰来答道:“靠山山会倒,与其一直指望别人当靠山,不如自己努力争取当自己的靠山!” 高长江理解不了这种境界,还是感觉一边搞社团,一边追求科举很割裂,像是一个悖论。 林泰来就训斥说:“你懂个什么!就算以后运气好,侥幸能获取一官半职,手底下也得有钱有人有资源才能轻松做官。 举个例子,一个人去外地做知县,是不是很容易被县内豪强和胥役联手架空,有力无处施展? 但假如这位知县能带着几百个打手上任,并所有打手全部安排进县衙各房当临时工呢?” 高长江:“.” 坐馆说的这种知县当法,怎么还当出了社团堂口抢地盘的感觉? 虽然手下们对坐馆考府试的态度大都是不以为然的,但林泰来已经成为这次府试的焦点人物。 府试主考官乃是朱知府,就正在和刘推官说着林泰来参加府试的事情。 虽然朱知府只是四品知府,但他这个府是天下第一经济重镇苏州府,比一般知府隐形档次要高点,也称得上是半步大佬人物了。 听完刘推官的禀报后,朱知府也稍感头疼:“怎会有这样的麻烦人物来考试?” 一边是王世贞老盟主和背后的大学士王锡爵,一边是申府和背后申首辅。 先前想着,林泰来对申府没那么重要,卖王老盟主一个面子,府试刷掉林泰来也没什么。 但现在看来,申二公子对林泰来还是十分力挺的。 知府大人还是不可思议,这么一个小人物,参加一次小小的府试,居然还要考虑到内阁大佬们的脸色。 想到烦恼处,朱知府对刘推官喝道:“你找来的麻烦,你说怎么办!” 刘推官想了一晚上才想出点头绪,便提出意见说: “如今之计,唯有在府试中对林泰来公开稍加刁难,然后秉公对待了。” 公开稍加刁难,是为了表明重视的态度。 而后秉公对待,是为了寻找合适托词,无论林泰来能不能过关,都对各方有个解释。 如果林泰来过了,就可以对王老盟主解释说:“府尊已经尽力,奈何敌军太强”; 如果林泰来不过,就可以对申府解释说:“本想给林泰来一次出头当案首的机会,或者弄一段文坛佳话,没想到诗词文学出名的林泰来如此不中用”。 朱知府点了点头道:“或可试试。” 当然他也明白,这思路并不完美,很容易两头不讨好。 但是在不想冒险做出选择、不想与任何一边直接撕破脸的心理下,这就是最能糊弄的办法了。 对于那些经常身处各方利益冲突漩涡里的官员来说,如果不会糊弄事,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约是府试前的十来天,五龙茶室的冯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 见几个读书人进来,忽然说:“老盟主似乎长久没有消息了,还欠一个新五子名单呢!” 冯掌柜才也觉得,老盟主的确长久没有消息了。 一个喝茶的读书人说道,“他怎么会有消息?他又病了。” 冯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病,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去浒墅关惹到林大官人。林大官人的脾气,能惹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喝药,后来是养,养了大半月,仍不见痊愈。” “后来呢?” “后来仍不见痊愈。” “仍不见痊愈又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离开苏州了。” 冯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姑苏驿中,王老盟主捏着新五子名单,在他身边只剩下了儿子王士骕,以及冯时可。 文坛大会时间都快过去俩月了,没几个人能继续耗得起了。 气病初愈的王老盟主也无心恋战了,只想公布完新五子名单,制造出最后一点热度,然后走人。 王士骕无奈的说:“前天官府宣布为林泰来翻案,案情从林泰来逼奸致死,变成了原告杀妻诬陷。 更离奇的是,原告居然被乡人指证后,畏罪投水自尽。 这事轰动全城,这几天热议最高的话题就是这个。 这时候父亲您公布新五子名单,根本抢不过热度。” 没什么精神头的王老盟主叹口气,“如果名单公布后没有热度,那就毫无意义了,那就等几日?” 王士骕和冯时可都有点心酸,向来做事果断的王老盟主,居然也如此犹豫迟疑了。 又一次霸榜的话题人物林泰来,听到官方为自己平反的消息时,正在申府忽悠申二公子经商。 他对申二公子说了句:“终于摆脱重刑犯身份了!” 然后立刻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申用嘉连忙问道:“你作甚去?” 林泰来答道:“我要赶紧去找那个夏秀才作保,报名府试! 不然距离府试就剩十来天了,再晚怕来不及了。” 夏秀才就是在先前县试时,张幼于帮着介绍,给林泰来作保的老秀才。 县试府试报名都需要有一个在学生员做保,这次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还找夏秀才。 毕竟林泰来本人涉黑,还是那种大头领,政治风险太大,愿意收钱冒险作保的秀才难找。 申用嘉不满的道:“我这里事情才说一半,你就要走人,你礼貌吗?” 林泰来叹道:“如果二爷你三年前,没有因为乡试舞弊而被夺去衣冠,现在还是个秀才的话,那我能就直接找你作保了,又何必花钱请别人?” “你滚吧!”申用嘉怒道。 这时他感到口渴,便让下人们去烧水沏茶。 林泰来从申府出来,就急忙来到乐桥附近夏秀才家里。 年纪已经五十好几,完全不在乎政治前途,只想赚钱养老的夏秀才十分痛快,收钱就办事。 当即就要帮林泰来写保书,不过才提笔写了几个字后,夏秀才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 “我记得月初邓县尊刚上任时,收了八个告你的状子,结案了没?” 对此林泰来也有点疑惑,“我也不确定,待我去县衙问过!” 夏秀才又说:“按道理,所有重要案件的结果,都会在县衙大门外八字墙上张贴公示。 但我没有听说过,关于你这八个状子,如果府试前不能结案,还挺麻烦的。” 听到这里,林泰来又坐不住了,转身又回到申府。 卑微的询问道:“我的二爷,可否劳您大驾,跟我去一趟县衙?” 申用嘉端着还在温热的茶盅:“.” 到了县衙打听后才知道,“杨镇畏罪自尽”的消息公开后,八个状子的原告就纷纷主动撤案了。 这或许是巧合吧,但邓知县不知为何,一直不愿意公示。 又过了一日,姑苏驿内王老盟主在花园里散步,对儿子问道:“新五子名单公布时机到了吗?” 王士骕答道:“可是县衙昨日公示,有八个告林泰来的状子,原告全部主动撤案,又引起了巨大轰动。 全城人都在说这事,议论是不是有黑幕,比上次翻案还热闹。” 精神萎靡不振的王老盟主叹口气,“难道要等府试过后?” 王士骕非常担心的说:“府试过后,如果林泰来被刷下去,只怕又要引发热议!” 王老盟主真心不想再留下了,他需要时间来恢复斗志,弥补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创伤。 便又开口道:“苏州这地方风水不好,还是去南京吧。 下半年借着南直隶乡试、士子汇聚南京的机会,再开一次文坛大会!” 王士骕也赞同说:“南京城没有林泰来,下次文坛大会一定是成功的大会!” 自此以后,苏州人又好几天没有看见老盟主。 到了府试前一天,五龙茶室的冯掌柜看着进来的读书人说:“老盟主还欠着新五子名单呢!” 那读书人答道:“我到姑苏驿没有见到,大约老盟主的确离开苏州了。” 我想爆,但卡文啊啊啊啊啊啊,心急无用,只能先过渡了 第144章 文武兼修 第144章文武兼修 王老盟主到底走没走,林泰来已经不关注了。 这两个月时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在王老盟主不停打压下,实现了生存、发展和壮大。 用创业术语来说,这叫完成了原始积累,或者是挖到了第一桶金。 在民众口中,称呼已经晋升到了林大官人,对于他这样没有功名的政治平民而言,这个称呼就算是到了顶点。 当然林大官人对虚名什么的毫无兴趣,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显然是府试。 就在府试前一天,林坐馆请县衙和府衙的礼房吏员们吃饭。 在这个考试月,吴县礼房的韩司吏与林泰来打交道比较多,逐渐混熟了。 所以也没什么顾忌的问道:“林大官人如若只想寻求功名,为何不去考更简单的武举? 以林大官人之实力,武举简直如同探囊取物而已。” 在外人看来,林泰来实在不像是个能通过科举当文官的气质,去考武举反而似乎更专业点。 林泰来也没法到处跟人说,自己上辈子就是研究八股文的,专业水平还是全国前十。 关键是,大明功名崇拜的风气,是针对文场科举的,民间并不太把武举功名当回事。 几百年后,进士、举人被铭记的一大堆,但有几个武进士、武举人被后人铭记了? 不过听到韩司吏的询问,林泰来忽然心头一动,顺势不耻下问道:“武科举又是怎么个考法?” 历史下面的具体细分实在太多了,没有人能做到全科全知。 再说林泰来上辈子只是研究八股文,顺带了解一些人文知识,对武科举还真不是很明白。 韩司吏便答道:“嘉靖以后,武举逐渐成为定制,武乡试、武会试逐渐规范,但总体比文场宽松随意多了。 县里面军民子弟都可以报名参加武举,经过县衙、府衙考验,再报送巡按老爷考察,就能成为武生员了,也就是俗称的武秀才!” 林泰来忍不住又问道:“当真这么容易?” 韩司吏大笑道:“武举对别人或许很难,但对林大官人你却再简单不过了。 凡是通晓文字军机,力胜二百斤以上或擅长射箭、枪法、刀法、火器之一的,现场问答不蠢笨,基本都能考中武秀才。 林大官人你应付这些考验,不是唾手可得么?”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这些条件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力气这项完全没问题,艺能这项也没问题,全苏州城都知道他精通枪法、鞭法、拳法! 如果哪个官员敢说他武艺不合格,全苏州城都不答应! 至于通晓文字军机,现场对答不蠢笨更是没问题。 韩司吏非常有同感的说:“所以我才说,林大官人不去考武举可惜了! 再说林大官人你如今打通了府县两级,然后又能与巡按老爷说得上话。 所以考一个武秀才,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如果以后这些官员都换了人,林大官人伱就未必能这么方便了!” 林泰来用力拍了下韩司吏,“言之有理!连我这个搞文学的人,都被说得动心了!老韩你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真像韩司吏说的这么简单,不要白不要啊。 虽然民间崇拜的秀才生员是文科的,但武生员也是功名,一样具有免役等政治特权,这都是林泰来目前最急需的。 另外,按照正常科举程序,负责学政的提学官明年才会来苏州考选秀才。 所以林大官人今年文场上最多也就是考过府试,成为俗称的童生,并没有机会去考秀才。 但如果今年能轻松搞定武秀才,真是不搞白不搞。 韩司吏也明白林泰来想什么,又详细介绍说:“武举时间一般比文举晚一两个月。 比如这次四月底府试完了后,五月份就是武举的时间了。 武举没有文举那么多门道,也没有文举严苛。 县、府、按三级考验一个多月,就能把武秀才选拔出来了。 又比如今年下半年,八月份是南直隶乡试,但九月份就是南直隶武科乡试。 如果林大官人上半年成为武秀才,下半年还能去南直隶参加武科乡试,运气好成为武举人也为未可知。” “妙哇!”林泰来再次忍不住拍了韩司吏一巴掌! 大明后期科举真的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尤其是在江南这种地方尤为残酷。 连文征明这种家族,祖孙三代加起来几十次乡试败北! 即便林大官人身为穿越者,也没有绝对把握成为科举赢家,所以武举道路也不失为一种“备胎”。 关键是官府、民间对武举都不重视,流程都很仓促草率,这又是心急的林大官人所喜欢的。 文场上,运气再好也好等到明年,才能试着去考秀才。 而考武举,运气好了没准今年就能一口气混成武举人了。 当然,考武举也不意味着放弃了文场,大明又没规定不能文武兼修 比如历史上的晚明重臣熊廷弼,就是武生员出身,然后又切换到文场来了。 林大官人越想越觉得有搞头,再次重重拍了拍韩司吏,下决心说: “等这次府试结束后,我立刻就去县衙报名武举,争取拿下武生员功名!” 韩司吏终于经受不起林泰来的连续三次大力金刚掌了,轰然倒地。 因为孙怜怜家距离试院比较近,为了缩短明日赶考路程,减少变数,林大官人当晚住在了这里。 次日凌晨,林大官人从粉纱帐里爬出来,提着考篮就往外跑。 去试院路上,还路过了张家文起堂门口。 却见张幼于难得没有戴面具,站在大门外,对过路的林泰来打气说: “为了癫狂二人组的荣誉,请林君一定要奋勇向前啊! 还有,如果你过了这次府试,就只差一步道试,便能有幸成为苏州第一名士张幼于的弟子了!” 当初林泰来为了混进求志园参加雅集,曾经答应过张凤翼,如果能考中秀才,就拜张幼于为师学经。 想起这个承诺,林泰来忽然有点心痛。 就算明年真考中了秀才,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啊。 晚上还有! 第145章 破题大师(上) 第145章破题大师(上) 在整个科举层级里,府试并不算高。府试的考试程序和县试大同小异,没有本质区别。 因为府县同城的缘故,苏州府府试和吴县县试的考场都是一样的,只是主考官由知县变成了知府。 再次坐在这处考场里,十二岁的冯梦龙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名老考生了。 比起上次县试时的紧张,这次小冯梦龙的心情已经放松了许多。 尤其再次分配到了“丙二十九”这个吉利的座位号,更是让他感到了安心。 上次他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考过了县试。 直到又凭空出现了巨大的阴影,把他笼罩了起来。 小冯梦龙抬头向旁边看去,只见那个叫林泰来的男人对着他笑了笑,并惊喜的说:“这么巧,你我座位号与上次一样啊。” 像县试府试这种低等级考试,出的考题都不会偏怪,一般都是完整的句子,不是截搭题。 这次府试出的题目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考试开始后,林泰来从旁边小冯梦龙那里借鉴完了原文默写,然后就动手写文章了。 县试府试不考策论,写的文章就是俗称的八股文。 八股文算是一种有固定格式的文章体裁,全文结构被细分成了若干部分。 而且内容上必须要以圣人口气立言,义理不能超出程、朱注解的范围。 此外还有很多细节要求,条条框框极多,不是精研八股文的人根本不了解。 就拿最为重要的开头破题来说,别看破题部分在万历之前只有三四句,万历之后更是只有短短两句,但规矩一样非常复杂。 破题两句语带上文叫连上,语侵下文叫犯下;题目义理没有破全叫做漏题,如果将题目字眼全部写出,不能浑融,叫做骂题。 破题还不能出现所谓圣人、贤人以及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的名字,也不能出现鸟兽草木以及器物的名字,全部要用代称。 破题两句,上一句不能用“也、焉、而已”等虚字,到下一句才能用,否则就是文气不通。 上面这些错误,如果犯了一条,试卷就要被判不合格。 仅仅两句话的破题,就有这么多规矩,整篇八股文的条框规矩又可想而知。 所以不是聪明人真写不好八股文,像王阳明、唐寅、唐顺之、张居正这些聪明人都是八股文高手。 但脑电波对不上的聪明人也写不好八股文,这样的人写文章肆意汪洋、文不加点,受不了条条框框约束。 比如文征明和归有光这俩卧龙凤雏,每每考八股文就以扑街收场。 针对《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个题目,林泰来提笔刷刷写道:“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这两句算是文章开头破题,奠定了整篇文章的主旨和思路。 然后继续写八股文的第二部分承题:“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 一直到在草稿上将整篇文章完成,大约七百来个字。 林泰来又誊抄了一遍后,就起身交卷了。 府试也不糊名,交卷直接交给主考官也就是知府朱文科手里。 林泰来不是最早交卷的,在他前面还有二十多个人交卷。 按照考场规定,不是交完卷就能出考场的,要满了五十人后才开门放这一批出去。 所以先交卷的人就只能站在边上,等着凑够一批人数。 很多主考官和考生问答的经典段子,都是在这个场景下发生的。 林大官人一直认为自己府试就是走个形式,所以莫得感情的交了卷子后,就要转身去边上人群里等候放人。 但主考官朱知府却开口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泰来答道:“在下正是!” 在今天考场上,确实是朱知府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新近名声响亮的治下刁民。 被主考官喊住,林泰来就不能走了,只好站在考案前等着继续问话。 朱知府低头扫了几眼林泰来的文章,随口问道:“这是你写的?” 林泰来反问道:“自然是在下所写,府台评价如何?” 朱知府暗含讽刺道:“这篇好与不好,对伱有意义么?” 他就不信,凭你林泰来的大本事,还能提前搞不到考题? 有了考题后,找个枪手提前写好一篇文章还不简单? 林泰来听出了朱知府的意思,顿时就悲愤的感到六月飞霜,这都是什么比天高、比海深的冤情! 他确实作弊了,借鉴了一下隔壁座位的原文默写,但应试文章真是自己写的啊! 这个世界上为何以貌取人的人如此多,难道他林泰来就不能写出文章吗? 另外交卷的二十多人听到知府的话,也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 忽然就有个年轻士子仿佛受到了知府的鼓励,站了出来,高声道:“在下东山王禹声,欲向林案首讨教文章!” 听到这个名字后,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几分,就连林泰来也多看了此人几眼。 太湖东山王氏,吴县四大家族之一,以半儒半商出名。 换句话说就是有钱有势,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 比如当今天下有八大商帮,最出名的就是徽商。 此外还有浙江的龙游商帮、江西的江右商帮、西部的山陕商帮等等,而代表苏州的商帮就是洞庭商帮。 这个洞庭不是洞庭湖,而是太湖里的东洞庭山、西洞庭山,简称东山西山,而东山王家就是洞庭商帮的领袖之一。 一百年前,东山王氏出过一个险些连中三元的大学士阁老王鏊,此人在苏州文坛的地位也极高。 大明初期,苏州被太祖皇帝打压的士气萎靡不振。 后来苏州士林文艺复兴,就是状元吴宽和王鏊领袖的。 其实当年领导苏州文艺复兴的有三代大佬,吴宽和王鏊只是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一代是现在苏州人不愿提起的徐有贞。 在当今苏州城里,王鏊遗留有三个园子,其中包括一个占地高达八十亩的怡老园。 而且西城墙边上的南北主干道、林泰来去县衙必经的学士街,就是因王鏊而命名,由此可见王鏊在苏州文坛的地位。 而站在林泰来面前的这位王禹声,就是王鏊的曾孙。 本来旁人还在奇怪,谁敢出来向林泰来挑战,简直不要命了。 但如果是东山王家的人,那就没问题了。 朱知府便笑道:“莫非王生对县试案首不服气?” 王禹声也对朱知府行礼道:“县案首乃一县之脸面也,在下也是吴县之人,焉能不爱惜自己脸面? 脸面上抹了污垢,想擦拭掉也是人之常情,还望府台谅解。” 林泰来狐疑的看了看朱知府和王禹声,大声的开口道: “府台在上!这位王朋友莫不是你找来的托儿? 府台刚质疑过,王朋友就主动跳了出来,感觉很有默契,像是一唱一和。 如果府台想将在下从府试刷掉,直接除名就是,又何必勾结东山王家,遮遮掩掩多此一举!” 朱知府:“.” 今天翻了无数资料也没找到啥新鲜东西,科举那几个经典段子,都被别人用过了,咋办。。。。。我头疼一晚上了 第146章 破题大师(中) 第146章破题大师(中) 看在申府的面子上,朱知府也真不能明着把林泰来刷下去。 但刁难一下林泰来的态度,也是必须要有的,也好向含恨离开苏州的王世贞交待。 所以有另外的强力人物跳出来为难林泰来,朱知府当然乐见其成,并顺水推舟了。 只是朱知府没想到,林泰来反应如此迅速和激烈,反手就给自己扣上了一顶与东山王家互相勾结的帽子。 刁民,真是刁民!朱知府暗骂了几声,官场中人都知道苏州刁民多,但也没见过这么刁的! 无论官府如何安排你,老老实实接受才是良民,可你林泰来竟然还敢反抗? 在朱知府做出回应之前,王禹声倒是先怒了,对林泰来叱道: “林小子安敢无凭无据的血口喷人!我质疑你乃是出于义愤,与知府何干!” 林泰来诧异的反问道:“义愤?谁的义愤?” 王禹声非常正义的答道:“自然是代表吴县数千读书应试之人的义愤!” 他说这句话,确实感觉自己问心无愧! 八股文格式规定繁杂,需要长久写作训练,不是有点天赋就能上手的! 而林泰来这种黑社团打手出身的人,竟然能考过县试,而且还拿到了案首,简直匪夷所思。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必定是靠舞弊得来的,但却没人站出来揭发! 而他王禹声今天就要借着府试的机会,当众替天行道,为遭受不公的本县读书人出一口气! 当然,顺便也能为自己刷一波名望,说不定就能成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林泰来嘲讽道:“伱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别人?就凭你出身名门? 你连个才名都没多少,写过什么脍炙人口的诗词? 你也只能代表你自己!依我看来,你就是嫉妒在下得了县试案首而已。” 王禹声不屑一顾的驳斥道:“东山王家的人,怎会嫉妒一个不明不白的县试案首?简直就是凭空污蔑!” 林泰来却回应说:“怎么?只许你质疑我,却不许我质疑你? 这是什么道理?就凭你出自名门,连知府也要纵容你? 我林泰来乃是堂堂正正的顶天立地男儿,不是你东山王家的奴仆!” 朱知府:“.” 真是刁民,还是刁民里的刁民!有理由怀疑,你林泰来这是在指桑骂槐! 但他不好接话,只能“砰”的拍了下桌案,以表示对林泰来言辞的不满。 王禹声感觉话题扯得太远了,这八成就是林泰来躲避质疑的小伎俩! 林泰来根本不敢与自己正面对证,所以故意东拉西扯! 他赶紧收回了主题,正面发问道:“林小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若你问心无愧,敢与我对质文章学问否?” 已经被暗骂了不知几百遍刁民的林泰来忽然扔下对线的王禹声,转向朱知府行礼道: “我国家以科举取士,从来都是靠考官秉公心而抉择。 或许有众人试后议论,但从未听说过,一名考生可以在考场上,当着考官的面,公然臧否另一名考生! 难道出身名门的考生高人一等,出言就能决定出身寒微考生的去留? 那朝廷还开什么科举考试,不如直接恢复九品中正制可好?” 见林泰来一口一个名门,早早交卷并在旁边围观的考生们忽然感到,王禹声的名门出身,似乎反而成了舆论中的负担。 他们这帮普通人,都被林泰来说得对抢占科举资源的名门士子产生反感了。 锅越扣越大,否定科举的锅都出来了,朱知府忍无可忍,再次拍案道: “既然别人质疑你,你这应试文章先不看了! 你说考试由主考官做主,那本官亲自当场考校你的才学。 但也不值得为了你浪费时间,所以本官出题目,你只来破题! 如果破题都答不好,还写什么文章!” 在八股文中,破题两句可谓是全文的灵魂。 在考生太多,文章太多的时候,有些主考官懒得都看,经常就只看看文章破题。 如果他对一篇文章的开头破题两句没兴趣,就不往下看了。 所以破题两句,也极其考验一个人的机巧。 林泰来挺无语的,王禹声是这样,朱知府也是这样。 为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反派,总是有这样自以为是的通病? 为什么你们总是会觉得,无论你们怎么安排,别人就该照做? 你们说要对证,别人就该接受对证?你们说要考校,别人就该接受考校? 更可笑的是,很多小说主角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对方多么可恶,立刻就乖乖答应接受考校,完全按照别人的节奏走。 美其名曰,扮猪吃虎、先抑后扬。 但他林泰来可从来不是按照别人节奏行事的人啊! 当即指着王禹声,对朱知府说:“府台为什么不考这位王朋友? 现在我也质疑他的才学,怀疑他考试有弊,同样请府台大人考校他!” 听到又说自己,王禹声立刻提醒道:“府台不可上了林泰来的当! 此人只是滥逞口舌之利,避免接受考校对证而已!” 说完之后,王禹声对自己的很满意。在他这个年纪,能像他这么清醒,善于抓住要害的人不多。 朱知府又对林泰来不怀好意的问道:“你当真不敢接受考校?” 林泰来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几声,指了指王禹声又指了指朱知府,开口道: “我刚才就说过,一介名门学子,在考场上公然插手另一个学子的去留,这很不合适! 如果主考官非但不制止和惩戒这种行为,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纵容,这就是渎职! 而且主考官勾结名门考生,在考场当众欺压罢斥寒门考生,简直恶劣至极! 在下出了考场,就去向巡按去控告!如果巡按不理,在下就去京城控告!” 卧槽!朱知府吃了一惊,没防备林泰来如此上纲上线,一不小心被抓住了话柄! 关键是,林泰来背后真有人,他也真敢去上告! 都怪这姓王的小年轻,不懂规矩胡乱吵吵,把自己连累到了! 不能让林泰来再继续说下去!朱知府当机立断,大喝道: “左右何在!考生王禹声扰乱考场,将此人逐出试院!” 王禹声脸色大变,这位年轻士子真没想到,方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知府说翻脸就翻脸了! “府台何必畏惧此辈小儿!”王禹声挣扎的叫道。 听到这个处理结果,围观的交卷考生也一片哗然。 回想起来,这林泰来的话从一开始就是一环扣一环,纯靠嘴皮子就破解了朱知府和王禹声的刁难! 王禹声见朱知府不为所动,便又声嘶力竭的叫道: “林泰来你只敢玩弄诡辩之术,不敢与我正面对质! 即便你能消除我王禹声,但你却消除不了人心的疑虑! 你看看在场所有考生,谁心里真正认同你这个县试案首!” 林泰来稍稍惊讶,这王禹声也不是完全的蠢货啊,还知道发动群众。 王禹声这几句喊的其实也没毛病,在围观考生中掀起了一点波澜。 在大多数人的默认里,林泰来这样混黑社团的,怎么可能写好文章? 刚才林泰来面对质疑时,也不曾有任何正面回应,只能用诡辩话术弄掉王禹声,岂不又说明心虚? “慢着!”此时此刻,还在被质疑的林泰来突然喊了一嗓子。 并挡大踏步的在了王禹声身前,没让差役把王禹声拉走。 然后连忙对朱知府劝道:“府台息怒!这位王朋友只是年轻气盛一时失言而已! 府台处置何必如此决绝,有点不通人情了。作为士林前辈,还是要爱惜读书种子啊!” 朱知府:“.” 你林泰来是精神分裂吗?刚才喊打喊杀的是你,现在喊刀下留人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连有几个想站出来声援王禹声的友人,此时也暂时按兵不动了,且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间,林泰来已经完全掌握了场上的节奏。 到底什么叫掌握节奏?就是如果他林泰来不往下引导,别人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现在场上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既然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对朱知府说: “年轻人难免犯错,要给改正的机会。像今天王朋友这种错误,给予一些小小警示就行了,切莫一棍子打死啊。 既然他一直自恃才华质疑在下,那么让在下代替府台考校他一次,这事就算扯平过去了。” 朱知府很敏感的问道:“怎么考校?” 林泰来坦荡荡的答道:“方才府台说要考校破题水平,那在下也拿破题来考校他,题目就从《四书》里出。” 听了林泰来的回答,周围其他人都很讶异,林泰来这是要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了? 要知道,王禹声家学渊源,又能被王家放出来科举,那肯定已经学业有成了。 对这样的人而言,从《四书》出题然后再破题,简直就是从小练到大的基本功,不可能答不好。 所以林泰来明摆着就是要出送分题,放王禹声一马了。 就是王禹声本人,也产生了些许复杂的情绪,愤恨之余还多夹杂着一点感激。 第147章 破题大师(下) 第147章破题大师(下) 此时气氛突然就平和了下来,王禹声的几个友人也安静了下来。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心态吧。 毕竟林泰来本身考试底子就不干净,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然后导致引火烧身。 目前他们只能暂且忍耐,等王禹声逃过这劫后,再一起合计合计,怎么拾掇林泰来! 一般主考官的案上,都会象征性放着四书一套。 林泰来随手拿起一本《孟子》,情不自禁的“嘿嘿嘿”的笑了几声。 看在外人眼里,分外的诡异。 林泰来心里暗想,谁说穿越者就一定要被别人刁难和考校?为什么不能去刁难和考校别人? 把这本《孟子》翻到最前面,林泰来用笔圈了几个字,然后拿给王禹声看。 被圈出来的字是“梁惠王章句上”,这不是正文里的句子,而是《孟子》全书第一个章节的标题。 啊这?王禹声当即就懵住了,随即对林泰来怒目而视。 破题是针对题目文字的涵义,进行一次思维发散,然后归纳成两句话。 正常的题目,都是节选正文里的词句! 而“梁惠王上”就是一个纯章节标题,哪有什么涵义可言! 破题首先要有“题”可破,对一个毫无意义词组进行破题,这不是扯淡么? 林泰来等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了?题目已经给你了,你不破题,只看我干什么?” 王禹声可以确定,林泰来刚才求情都是假慈悲,还是没安好心! 刚才产生的那么一丁点感激情绪,立刻全部随风飘去! 林泰来放下《孟子》,又拿起一本《论语》,同样翻到了最前面,圈出了几个字。 王禹声本来不想看,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题目,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眼。 只见被圈出来的字是“学而第一”,王禹声立刻感到自己的心肺快要炸了。 刚才“梁惠王上”是孟子第一个章节标题,而“学而第一”又是《论语》的第一个章节标题! 现在可以肯定了,林泰来不仅仅是故意刁难人,还是故意羞辱人! 这时候,林泰来非常夸张的叫道:“不是吧?东山王家子弟,连续两个四书题目都破不出来?” 王禹声不想跟林泰来说话,转向朱知府,愤怒的说:“士可杀不可辱! 府台大可驱逐在下就是,又何必让贼子折辱在下!” 王禹声的友人们立刻叫嚷道:“这等题目,实乃恶意!林泰来其心可诛!” 当中声音最大一个圆脸考生又叫道:“林泰来故意用错题戏辱同场,有失忠厚之心,不敬圣贤之书,理当驱逐!” 其余人也议论纷纷,对王禹声颇为同情,林泰来这个做法有点令人不齿。 朱知府皱了皱眉头,原本想着林泰来会息事宁人,却不料林泰来竟然把事情越搞越大! 转头就叱道:“林泰来!如果你不给本官一个解释,也只能将伱一并驱逐了!” 忽然林泰来一个箭步,冲到了二十多个考生人群前方。 直接揪住了那位叫喊最凶的圆脸考生,一把就掼了出来。 然后掐着这圆脸考生的脖子质问道:“怎么就是错题了? 难道王禹声和你们这些废物才学不足,破不了题,还怪题出错了?” 在这里当值的差役围过来,发现那被掐住脖子的圆脸考生还能双腿乱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便也尽职尽责、有礼有节的站在旁边劝道:“林大官人放手吧,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又有人躲在人群后叫道:“你说这题怎么破?” 林泰来一边用力甩动着手里的圆脸考生表示自己很愤怒,一边高声答道: “就拿梁惠王上这个题目来说,破题可以是,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好!绝妙!”在已经交卷的围观考生里,忽然有中立者大声叫道。 周天子尚在,梁惠王称王就是僭越,所以叫“以一国僭窃之主”; 而《孟子》全书一共七篇,“梁惠王上”是孟子第一篇,所以叫“冠七篇仁义之书”。 围观的考生越回味越觉得这个破题绝妙,不由得纷纷叫好。 大家都是钻研八股文的人,还有人求知若渴的问道:“学而第一,又该如何破题?” 林泰来也从善如流,好为人师的答道:“学而第一这句的破题可以是,学而后为政,未闻以政学也!” 立刻又是一片叫好声,这个破题同样绝妙! 《论语》中,第一篇是《学而》,《学而》后面第二篇就是《为政》。 所以破题为“学而后为政”,也称得上精巧! 唯有王禹声,脸色瞬间变成了死灰!一切都完了! 是自己先提出比实力的,所以现在规则就是实力为尊! 在这样的破题实力面前,连朱知府也推翻不了结果! 毕竟考校破题就是朱知府提出的,不可能公开反悔和否定! 林泰来仿佛越说越气,用力将手里的圆脸考生扔在地上,对着人群喝道:“还有谁!”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没人敢再议论林泰来不敢回应质疑之类的话。 想不到林泰来的破题水平,竟然机巧如斯! 这时候众人想起什么,又纷纷看向王禹声。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林泰来刚才捞起王禹声,并不是出于宽宏大量的好心,只是为了又按下去凌辱一遍。 这样说也不完全准确,应该是林泰来想要通过重新凌辱一遍王禹声,来展示他“才学”,打消别人对他县学的质疑。 从证明自己的角度来说,林泰来成功了,只是这个手法太粗暴了。 此时扬眉吐气的林泰来指着地上的圆脸考生,咬牙切齿的说: “这么精妙的两道题目,就因为王禹声破不了题,就被你骂成了错题,还想将我从考场驱逐! 这还有天理吗?还有道义吗? 知县都要给我林泰来这个案首,要不然,他就当不了这个知县,因为他没有识人之明! 戳你娘的废物也敢质疑我林泰来?” 说着说着,林泰来就提起了脚,朝着圆脸考生的脸踩上去。 但装死半天的圆脸考生突然一个翻滚,灵活的闪了过去。 林泰来变踩为踢,一脚飞踢过去:“你踏马的还敢躲?” 圆脸考生捂着胸口,犹自嘴硬:“你怎么不敢去打王禹声?拿我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够了!”朱知府怒不可遏,拍案站了起来! 林泰来一把推开了挡道的王禹声,对朱知府回应道:“府台还想要继续考校我?” 现在场面彻底失控了,朱知府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然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全方位占理的林泰来说话。 “刚才是你考校别人,现在本官来考校你!”朱知府想了想说。 然后他指着《论语》的某一处:“就以此为题,破题吧!” 林泰来瞅了眼,知府的手指头仿佛放在了“子曰”两个字旁边。 于是林泰来便得意的“哈哈”大笑,“若以子曰二字为题,再简单不过! 只要看过几本历史小说的人都会破这个题,何况我林泰来乎!” 旁边众人莫名其妙,不知林泰来笑什么。 这跟看小说有什么关系?哪几本小说会讲这个破题? 林泰来还没笑完,旁边忽然有人抢答说:“子曰二字的破题可以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林泰来转头看去,竟然是王禹声开口抢答! 王禹声倔强的与林泰来对视,这是东山王家子弟最后的尊严! 宁可死战到最后,也不苟且于一时! 林泰来顿时有点懊恼,忘了反派总是死于话太多的道理! 自己刚才就犯了这个错误,给了王禹声装逼复活的机会。 “呸!”林泰来又对王禹声斥责说:“这个破题,是嘉靖年间八才子之一赵时春所破的! 你王禹声只不过侥幸在书里见过,拾前人牙慧而已,真当我林泰来没看过书? 再说,府台老爷的题目,并不是子曰两个字!” 朱知府:“???” 题目不是这两个字,又是哪个? 林泰来上前,用力掰着朱知府的手指头,往上挪动了一个字格距离。 也就是说,朱知府的手指头从“子曰”两个字上,挪到了“子曰”前面的大圆圈里。 当今刻版的《论语》实体书里,“子曰”太多了,所以这两字前面有一个圆圈,以示前后区隔。 林泰来这才对王禹声开口道:“府台的题目,其实是这个圆圈! 这次我让你先答,你如果有真才实学,就来破题!” 王禹声:“.” 虽然这也是《论语》里面的符号,可是一个连字都不是的圆圈,怎么能破题? 林泰来负手而立,对王禹声傲然道:“圆圈就是天圆,又在子曰两字前面。 所以破题可以是,圣人立言之先,法天象焉!” 卧槽!在场众人都是研究八股文的考生,只觉得今天真是开眼长见识了! 这种破题的境界,已经不只是飞花摘叶,简直已经到了虚空造物的高度了! 难道林泰来真是个隐世的破题大师? 林泰来扔下了已经如同行尸走肉的宛如王禹声,来回扫视着其余众人,问道:“还有谁?” 老子豁出去了!把经典破题都用上!!今天搞了六千字,比正常多出来的算感谢盟主,明天争取继续多点 第148章 治标不治本 第148章治标不治本 林泰来环视一圈后,见没人再跳出来质疑自己,心里就可以提前确定,这波府试稳了。 县试府试跟乡试会试这些大考试不一样,是公开化的,试卷连名字都不糊。 规则都是人定的,好坏也都是一体两面的,公开化有公开化的坏处,但也有好处。 比如今天,如果没有公开闹过这场,府试榜上出现自己的名字,肯定又会被人骂黑幕。 但自己这样公开闹过后,又完全占了理,府试榜上必须有自己,不然就是黑幕。 当场展示了这么多精妙的破题,如果连府试都过不了,这不是黑幕是什么? 就算朱知府再不待见自己,只要他还是个有基本理性的官僚,也犯不上沾惹这种明显的黑幕嫌疑,因为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毕竟他林泰来可是一个有人撑腰、有闹事能力、还真敢闹事的刁民啊。 林泰来往考场外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大声的对王禹声说: “听说你们东山王家经商人才众多,号称富甲吴中,领袖洞庭商帮,想必已经有很多人要看我不顺眼了。 如果你今天跳出来与我为难,是因为自己义愤填膺的话,那劝你学学曾祖父王文恪公,口不言利、专心读书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如果是有人撺掇伱跳出来,那我就劝你,回去后把他打死!” 洞庭商帮发源于太湖东山、西山,太湖沿岸地区就是洞庭商帮的基本盘根据地。 如今林泰来沿着胥江将触角伸到了太湖沿岸,而且又要搞税关,又要搞市场管理,都是从工商业拔毛的买卖。 所以可以预见,以后肯定要与洞庭商帮这拨人发生点摩擦了。 偏生今天东山王家的王禹声就跳了出来,不能不让林泰来多想几分。 此后林大官人刚出了试院龙门,又有个遍体绫罗、须发花白的老者,带着十来个健壮汉子,拦住了去路。 不请自到的老者连个礼节也没有,径自开口道:“老夫乃东山.” 才说了五个字,却见林泰来猛然反手一巴掌,直接呼到了老者脸上。 下一个瞬间,这老者仰面立扑,重重的砸在地上,老脸肉眼可见的溃肿,而且人已经昏迷了。 林大官人一边擦着手,一边骂道:“真以为我林泰来不打老人? 什么老猫老狗也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下次换个会说话的来!” 这帮人凝聚力还很强,老者被打了后,其余十来个壮汉也没畏惧,反而逼上前来,不知道是不是练家子。 “谁敢无礼!”此时有人大喝一声! 然后就见林坐馆的左右护法,也就是张文张武各自带着十个人,从两边围了过来。 西征之后,堂口又进行了扩招,左右护法、四大金刚这级别的头目,手下从五人扩编到了十人。 所以林泰来出行时,身边除了张家兄弟外,经常跟着二十来人了。 张武扬武扬威的对那十来个壮汉吼道:“戳你娘的前后门!要比人多吗!” 张文对林泰来请示说:“如何处置这些人?” 林泰来挥了挥手,随口吩咐道:“每人打断一” 正说着话,林泰来忽然在外围人群里发现了小冯梦龙他爹冯医士,正翘首以待的看着自己。 如果说冯医士因为儿子参加府试,所以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可冯医士身边还有好几个疑似同行,人人都背着药匣子,满脸都是期待。 不知为何,林坐馆感到自己太善良了,决定将善心进行到底,改口说: “我林泰来从来不做依仗人多势众,就欺负别人的事情!这次且饶了他们!” 这话没毛病,林泰来没靠着人多势众欺负人过,大都是以少打多。 张文立刻大声的赞美说:“坐馆果然高义!” 林大官人从胥门出了城,来到施家巷堂口,在前院遇到了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 如今势力扩张太快,其他三大金刚都派出去坐镇了,只留了于恭敬看守本部。 林泰来对于恭敬问道:“老高回来没有?” 前几天,黄小妹和范娘子又在木渎镇剑拔弩张,而林坐馆因为忙于准备府试,于是高长江就被迫自愿去调解。 于恭敬答道:“回来了,就在偏厅里!” 正说着话,高长江也从屋里迎了出来。 林泰来在国计厅里坐定,就对高长江问道:“那边情况如何? 我看你这浑身毫发无伤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办成事?” 高长江意气风发的答道:“坐馆未免太小看我这个军师了! 这次幸不辱命,成功的化解了黄五娘和范娘子之间的对峙!” 林泰来有点不信的说:“你是怎么调解成功的?” 高长江风轻云淡的说:“很简单啊,我把这二位娘娘都叫了过来! 然后坐下来随便谈了谈,就成功劝和了!” 林泰来愣了愣后,拍案道:“高长江!你莫不是在讲玄幻故事消遣我? 如果真是叫到了一起谈判,连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你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高长江连忙叫道:“千真万确,这种事哪能做假? 只是这个谈判地点比较特殊,在十三都五图的露字圩。” 当今苏州,在城镇之外的乡村地方,大都是都、图、圩来标识地名的。 林泰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哪里?为何有点耳熟? 高长江等了一会儿,见林泰来毫无反应,又不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就是你家。” 林泰来疑惑的说:“我家?哪个我家?我哪个家?” 高长江便继续补充道:“更具体的说,是令尊那里。 我把那二位娘娘叫到了令尊面前,然后开始谈判和劝和的。” 林泰来:“.” 吴县十三都五图露字圩,那不就是自己户口本所在地吗! 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这两位女人,见了自己老爹,还知道装贤淑和尊敬长辈? “你看,事情就这样摆平了。”高长江邀功道:“我这个南濠街市管所主计,什么时候上任?” 林泰来生气的说:“社团不是有规矩么!江湖事情不许牵涉家人!” 高长江很利索的答道:“但我认为,这两边的冲突不是江湖事情,是家事啊。” 林泰来又挑刺说:“你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她们只是碍于我爹面子,暂时息事宁人而已!” 高长江赌气的回应道:“我要是有那大本事,能将二位娘娘的矛盾都给治本了,坐馆你还能放心睡吗!” 第149章 童天王 第149章童天王 林泰来知道高长江目前最关心什么,“等我报完名后,在横塘镇召集所有头目,开个社团大会! 然后将社团重新整编规划一遍,到那时再公布你的任命。” 高长江莫名其妙的说:“坐馆又报什么名?府试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这几天高长江并不在林泰来身边,所以不知道坐馆的心思。 林泰来答道:“文场的考试结束了,但五月份武举又开始了。” 高长江:“.” 坐馆是不是太闲了,怎得又想着去参加武举了。 林泰来交待说:“府试放榜又很快,所以等府试放了榜,我就去县衙报了名。 然后去木渎港巡视,会盟周边堂口,确定好今后关系! 此后再回横塘镇召开社团大会,详细安排今后社团事务。你不用着急,要沉住气!” 虽然高长江心急,但也没多嘴问,为什么坐馆非要等到放榜后才办事。 最基本的人情世故,懂的都懂,谁不想“显耀”人前? 低等级考试放榜确实快,过了两天,时间刚进入五月份,府试榜单就放出来了。 不出意料,考生林泰来榜上有名,通过了府试。 而且林泰来又是案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意外。 跑去看榜的伙计回来后,就在堂口大门放起了爆竹,所以还睡觉的林泰来被吵醒了。 林坐馆放开了又又来打秋风的范娘子,打着哈欠从内院出来,这才知道自己又又中了案首。 站在穿堂月台上,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府台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随即让人去拿新定制的青衫,准备换上然后去前面国计厅,统一接受下属们的祝贺。 从今天起,他就是个童生身份了。 按照本朝科举最开始的规矩,府试过了后,必须要等道试失败,未能考取秀才,才能被称作童生。 但现在的人也不管那么多死规矩了,只要过了府试都可以称童生了。 童生还不算士子,并不具备秀才那样的政治特权,但又比普通人多了一点点很细微的优待,也算是对读书上进之人的鼓励。 比如童生可以穿青衫为礼服(林大官人早就僭越了),很多地方官接见童生时,也会让童生免跪。 还有个很实惠的,在填充吏员缺额时,优先从童生里选拔。 而且童生还可以在某些礼教场合,充当一下秀才的备份选择。 比如社学请不到秀才当塾师时,可以请老资格童生去教书; 又比如婚宴等礼仪场合,实在找不到秀才坐首桌,也可以请个老童生上桌。 据说还有不少多年不能进步、没有出路的老童生,敢拉帮结伙到处闹事,成为地方一霸,让地方衙门都很头痛,号称为“童天王”。 穿着正式的、不僭越的长衫,新鲜出炉的林姓童生对高长江问道:“苏州城里有多少具有功名之人?” 高长江想了想后,答道:“吴县和长洲县加起来,生员、举人、进士总数应当在五百人左右。” 林泰来叹道:“如此说来,在百万人口里,我就是那五百人之下,学历最高的人了?” 高长江表示坐馆你高兴就好。 林泰来对张家兄弟挥了挥手,“走!去县衙报名去!” 一行人出了堂口,跨过护城河上万年桥,进了胥门,然后沿着以王鏊命名的学士街向北而行。 不多时,林大官人就抵达了县衙,所到之处尽是笑脸。 还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当面恭喜林大官人晋升为童生。 林泰来没有过多在路上与人寒暄,直奔六房之一的兵房。 此时兵房的老大司吏庞司吏正好也在,看到林泰来进来,稍稍感到讶异。 因为兵房这些业务,与林泰来交叉实在不多。 原先与林泰来打交道比较多的是户房、粮科,后来又多了刑房、礼房。 难道林泰来想往县衙壮班、狱卒或者巡检司弓手里面,安插亲信人手? 林大官人一本正经的说:“我,本县十三都五图露字圩良民林泰来! 家世清白,没有案底,有心为国效力,前来报名参加武举!” 庞司吏:“.” 伱林泰来说着这些笑话,还能撑住不笑场,是如何做到的? 见庞司吏还在愣神,林大官人不悦的说:“难道我不能报名?” 庞司吏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说:“当然可以报名,只是你没有带来保书。 武举保书是需要户籍所在地的里长出具,没这个就不能完成报名。” 林泰来也没法,看来自己必须马上回一次家,尽尽孝并且找里长写份保书了。 但庞司吏又很贴心的建议说:“你今天先把名字登记了,手续该办就先办着。 回头让里长出具了保书,再遣人送来就行,你也不用亲自再来。” 林大官人对这个服务态度很满意,谁说到衙门办手续时,每每只是补材料就要跑腿好几次? 像庞司吏这样热心服务的好吏员,还是很多的! 正要走人时,林泰来却又被知县喊了过去。 邓知县的脸色仍然是那么难看,在公堂上,林大官人也只能稍稍收敛一下气势。 邓知县先开口道:“夏税即将开始征收了。” 林泰来只答了一个字:“是!” 朝廷一年征收两次钱粮,上半年是夏税,下半年是秋粮,当然秋粮是绝对大头,夏税比例比较小。 邓知县训斥道:“在你管区内一、五、十一、十三等各都,最近一个月的征收极为松懈! 对往年拖欠的催讨几乎停滞,远少于其他各堂口! 如此以往,今年的钱粮如何完纳!” 林泰来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明知故问”,他不信邓知县不明白情况。 不是他林泰来督促不努力,发生这种情况当然是有客观原因的。 最近这一个多月疯狂扩张,社团人手都撒出去打地盘占地盘了,哪有多余精力下乡收数。 今天邓知县把林泰来叫这里,其实就是提前警告一下,不要耽误今年的钱粮征收。 从公堂里出来,张家兄弟问道:“莫非要抓紧准备开始征收夏税?” “不急不急!今年都不急!”林泰来淡定的说:“因为知县任期有三年!” 张家兄弟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哈哈笑道:“今年多拖欠点,明年后年他才会着急啊!他越着急收数,就越要依赖我们帮他啊!” 张家兄弟:“.” 很好很恶劣,在这一刻,他们的坐馆终于有个地方恶霸的样子了。 传说中的童天王,应该就是这样吧? 昨天忘了求月票了,今天求一下! 第150章 随心的武举考试(上) 第150章随心的武举考试(上) 高长江百无聊赖的坐在五龙茶室的讲台上,说着最近的段子。 坐馆又不放他去当主计,只好继续干着说书这么一件无聊的工作了。 从县衙回来的林泰来突然闯进了茶舍,将高长江从讲台上拉了下来。 此后又听到林坐馆吩咐说:“县衙庞司吏说了,武举报名马上截止,要尽快把保书补上! 你现在就上路,立刻回我家去,找里长做一份保书!” 高长江内心很抗拒的说:“为什么是我?” 林泰来喝道:“谁让你去过我家,熟门熟路的你不去谁去?” 高长江又想提条件:“那我这个主计.” 林泰来答道:“计划有变,因为武举马上开始了,没有时间做别的。 等我把这个月武举考完了,再重新调整社团组织架构,送伱去当市管所主计。” 高长江碎碎念:“那也不能总拿我这个军师当跑腿工具啊!” 林坐馆语重心长的说:“你怎能这样想?社团事务不分高低,只是差事各有不同。 而且让你去我家跑腿,是我对你的关照! 你想想,如果你和我爹混熟了,以后社团里谁敢不服你?” 高长江愣了下,忽然觉得坐馆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又重新提起工作激情上路了。 第二天下午,高长江就拿着里长和乡邻画押的保书,回到堂口。 然后林泰来又迅速拿着保书进城了,当晚设宴款待县衙兵房的庞司吏。 庞司吏不动声色的将一大锭白银收进兜里,然后对林泰来说: “若是别人,即便拿了保书过来,我也会告诉他,县衙验看环节已经结束,不再接受报名了。 但如果是你林大官人,那就可以特事特办! 在县衙这边不用测验了,我直接把你的名字一起报上府衙,过几天直接参加府衙考验就是!” 林泰来问道:“这么随意的吗?合规矩否?” 庞司吏笑道:“从朝廷到地方,对武举都不大重视,下面各环节随意的很。 再说以你林大官人的这身本事,还需要县衙测验?直接送上去就行了!” 林泰来就道谢说:“那就有劳兵书的抬举了!” 喝了几圈酒后,庞司吏带着醉意说:“我也不得不说,你实在运道好,赶上了好时候。 就拿武举来说,本来所考的内容是两大类。 一是文理韬略;二是射术,又细分为步射和骑射。 射术尤其是骑射,除了军户子弟,一般人家哪里接触的到?更别说练习了!” 大明官府对刀剑并不管制,所以林教授动辄拿两条铁鞭招摇过市也没问题。 但是对弓弩、火器管制则很严,法律上禁止民间持有。 所以庞司吏才会说,一般平民哪有机会接触射术,特别是骑射。 林泰来反问道:“如果武举除了文韬只考射术,在下这种人岂不就是报国无门了?” 听到报国无门几个字,庞司吏忍不住大笑:“你听说我完,我刚才说过,你运道好! 近几十年来,武举除射术外面,还增添了膂力、刀、枪等其它可选项!” “原来如此!”林泰来虽然早知道了这些,但还是捧着话说,毕竟有求于人。 其实林泰来现在有点怀疑,当初戚少保强迫自己学枪法时,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只要自己学会几招枪法,又听说了还有武举,难免就会手痒,想去考场试试。 最后庞司吏说:“而且武举到了乡试、会试层级,还有个录取原则,就是以文韬定去留,以武艺分高下。 所以你这样擅长胡编乱写的人,再抓紧看看《武经七书》,在武举考场上大有可为。” 对武举了解越多,林泰来的期待感就越强,不由得对府衙考验也期盼起来。 大概这也是林博士从上辈子带来的本性,专业做题家就是这样的,所有能考到手的功名,不要白不要! 何况这武举听起来,还是非常轻松的考试,正所谓“证多不压身”,没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打个比方,万一自己将来混文官系统被罢官了,如果这时兜里有武举文凭,还能无缝切换,去兵部选个武官当当。 再说对他林泰来而言,下次文科考试就是明年道试了,今年已经没有文科的考试任务,正好有空余时间专心武举。 在五月初这几天,林泰来买了一套《武经七书》,没事就在堂口看。 《武经七书》里也包括《孙子兵法》,林大官人不禁叹道,自己终于还是开始看上《孙子兵法》了。 与此同时,林大官人顺带远程指导着木渎港分关的前期筹备工作,争取在下个月也就是六月份正式开关。 还打发了新招纳的伙计们下乡收了点往年欠税,以应付县衙的啰嗦和锻炼队伍。 凡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没到收税的高峰季,先不用着急“会盟”木渎镇周边的几个堂口。 在精力不够用的时候,尤其刚刚急剧扩张之后,要以修炼内功和消化成果为主,更不用着急开辟“市管所”这样的新业务。 在武举的府衙考验这一关前夕,庞司吏又带来了府衙的消息——应试考生林泰来免受考验,直接提交到巡按那里。 林大官人愕然道:“武举真就这样随便的吗?” 本来还挺期待第一次武举考试,结果说没就没了,又一次免试晋级。 庞司吏笑道:“苏州这地方,根本就没多少人报名武举。 所以衙门考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淘汰人,只是为了验证考生实力,避免弄虚作假。 而你林大官人的实力,全城皆知和公认,并不需要再专门验证啊。 武科考试都是这样的,一直到了乡试和会试,才会稍微规范点。” 又等了几天,转眼到了五月下旬时,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去了其他县巡视的江南巡按邢侗,又回到了苏州城,主持武举“道试”。 林大官人再一次感慨,与细致规范的文科考试比起来,武科考试真就跟草台班子似的。 文科的道试,朝廷专门派提学官到各省督学,时间和次数都是规定好的三年两考。 而武科这道试,就是让巡按御史在百忙中,抽个空子兼职考察一下。 下面不重视,上面也不重视。 第151章 随心的武举考试(下) 第151章随心的武举考试(下) 早在大明建国初期,太祖高皇帝虽然曾经宣布过要分文武科考试,但一直没执行武科考试,也就不存在武举。 武举第一个发展节点,是土木堡之变后的天顺年间;第二个发展节点,是嘉靖年间。 当然,如果没有林大官人穿越并改变历史,武举未来还有第三个发展节点,那就是崇祯年间。 从这些时间点可见朝廷对武举的态度,基本都是在军事上出了问题后,病急乱投医一样的搞武举。 在当今万历朝,虽然武举制度相对比较成熟了,大量模仿了文科考试制度,也有了乡试和会试。 但是到目前为止,大明的武举没有真正举行过殿试,也就是说武举并没有产生过武状元。 目前民间俗称的武状元,其实都只是武举会试第一名而已,只能相当于文科的会元。 如果按照原有历史轨迹,第一个真正的武状元要等到崇祯朝才会出现。 邢巡按大概也懒得多耽误时间,回了苏州就放出告牌,开始考察武举考生。 第一个接受考察的就是苏州府首县吴县的考生,武艺考察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五日,地点在苏州卫校场。 林泰来带着张家兄弟,把大枪和双鞭这些常用兵器都带上了,早早就赶到了位于城北的苏州卫校场。 “什么?不让带兵器?”林泰来对守大门的军士质问道:“不带兵器怎么演武?” 守门军士懒洋洋的说:“刀枪弓马还有石墩,里面都备着,不须考生自带!”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林泰来,没见过穿着大袖长衫来考武举的,怕不是脑子进水? 规矩就是规矩,林大官人也只能遵守,只能将双鞭和大枪留在了场外,独自进了校场。 当然军士也没想到,林大官人的大袖里面,还藏着铁指虎。 进了校场后,却见在点将台附近,已经聚了二三十人,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这场面与文场考试截然不同。 林泰来走了过去,站在外围观察了一下,就明白了。 这二三十人全都是苏州卫的军户子弟,所以能扎堆聊到一起。 真正的民户报名参加武举的人,似乎到目前就只有他林泰来一个。 武举考试有一个作用,也是为了给那些没有继承权的军户余丁一条出路。 而且就像庞司吏所说,一般百姓也没机会接触弓箭之类的,苏州人也爱文不爱武,更没多少人报名武举。 所以武举名义上面向全部民众,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军户子弟的自留地。 就连苏州城的军户子弟能经过考验,站这里的也不过二三十个人。 毕竟武艺展示是有硬指标的,射箭能不能射中,石墩能不能搬动,都不好弄虚作假。 林泰来转了转,还是融不进这帮军户子弟的圈子去,反而遭到了隐隐的排斥。 毕竟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了争夺武秀才名额来的! 而林泰来这身高这体格,一看就是抢名额的人,而且又不是他们军户的“自己人”,还是个外来者。 仅仅孤立都是小事,甚至有些心思不纯的人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个竞争对手清除掉。 尤其是那些放弃弓马项目,选择参加膂力和武艺项目的直接竞争对手。 虽然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气氛,但林泰来也没害怕。 今天的考察官可是邢巡按,而他和邢巡按是说得上话的! 但这时候邢巡按还没到场,点将台旁边荫凉地方摆着几个石墩。 等候开考的众人便在荫凉地方,围着石墩说笑起来。 石墩有四种规格,三种常规的分别是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每个石墩两侧都有凹槽,供人上手。 如果不打算考核弓箭,可以选择膂力和其他兵器,这三个石墩就是考核膂力大小的道具。 另外还有一个超常规的五百斤石墩,并不作为常规考核道具。 忽然人群里开始起哄,撺掇一个叫韩元光的汉子,去试试三百斤石墩。 这是个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很强壮的汉子,身高只比林泰来矮一头。 站在三百斤石墩前面,韩元光稍稍活动了一会儿手臂,然后掀起下襟,两手把住了石墩的凹槽。 “喝!”韩元光大喊一声,脸面狰狞,双臂用力,憋一口气将石墩搬了起来! 并一直搬到了胸腹之间的高度,然后才将石墩扔下去。 “好!”“威武!”“厉狠!”“服气!” 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片喝彩声,围着韩元光不停叫好。 只有站在人群后的林泰来轻笑了几声,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堂口前院也有石墩子,不知是几百斤的,但肯定比这个三百斤的大,他就搬起来过。 所以在林泰来眼里,搬起三百斤石墩真不算什么。 韩元光得意洋洋环顾左右,接受众人的吹捧时,恰好看到了林泰来那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笑啥!”韩元光突然指着林泰来,喝问道。 林大官人最近正是膨胀期,想也不想的回应说:“就是笑你!” 韩元光分开人群,和几个友人走到林泰来面前,威胁道:“你再笑一个?” 林泰来很顺嘴的轻蔑说:“笑伱又怎么了?还能少块肉?” 韩元光感觉气氛酝酿到位,自己也占了理,便对左右友人使了个眼色。 可以开始了!林泰来这种民户报名武举的,项目肯定不是弓箭,一定是与自己竞争的膂力和武艺! 然后韩元光就突然挥起一拳,直接打向林泰来的面门。 林泰来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晃了晃脑袋,就躲过了这一拳,然后也条件反射的挥拳反击。 此时林大官人的心里还有点小兴奋,没想到一进校场就有自己喜欢的项目。 韩元光也没想到突袭一拳会被躲开,用力过猛的打空了,身体惯性还在向前。 这就导致林泰来快速还击的拳头打过来时,韩元光全身的惯性还没有收回来,脸部硬生生的挨了一拳。 当即韩元光就仰面倒地,直接昏迷了过去。 韩元光的友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查看韩元光,一起向着林泰来扑了过去。 能站在这里争夺武秀才的军户子弟,体格普遍比普通人强壮点,多少也会点功夫。 所以林泰来也不敢大意的在原地不动,连忙转身沿着台阶跑到了高高的点将台上。 顺便迅速掏出铁指虎戴上,然后就死死守在台阶口。 这样可以就保证,最多只有两个人迎面冲过来,不至于让他陷入四面包围。 现在可没有人手持柳编大笸箩帮自己掩护侧翼和后方,对手也不是普通百姓和打手。 所幸对手也都没有兵器,装备了铁指虎的林大官人,杀伤力比赤手空拳大了许多。 韩元光的几个友人沿着台阶冲上来,没几个照面全部被击倒。 这就像是捅了马蜂窝,毕竟人际关系都是一个连一个的,韩元光的友人也有另外的友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又有七八个人不服气的冲了过来,一定要教训林泰来这个闯进来抢食的外来户! 林大官人死死守住地利,拼着挨了几拳,一鼓作气又将这七八人击倒了。 一时间从点将台到台阶下,零零散散扑了十二三人,个个皮开肉绽,有昏迷过去的,有捂着手或者肩胛打滚哀嚎的。 这下剩下的十几个军户子弟也稳不住了,能来这里的,都是苏州军户年轻一代最强的子弟! 如果被一个人打成这样,传出去岂不成了笑柄! 所以这十几个本来作壁上观的人,也不得不出手了。 林泰来守着台阶口时,有几个人悄悄的绕到了点将台另一边边缘,想翻上来偷袭。 但林泰来发现了后,果断从台阶口撤退。 跑到企图翻上来的人那边,直接居高临下,一脚一个全部踢了下去,然后林泰来也跳了下去补拳。 这时候,军户子弟里还有战斗力的也就十来个人了。 林泰来摸了摸牛皮内甲,咬咬牙就继续干了。 当然也不是冲上去正面硬刚,还是绕着点将台,一边移动躲闪一边找机会还击,挨上几拳几脚只要不致命就行。 但对方军户子弟消耗比林泰来还快,不知不觉十来个战斗力就减少到五六个了。 这下立刻形势逆转,换成林泰来追打残存的军户子弟了。 江南巡按御史邢侗处理完早晨的公务,不紧不慢的赶到校场,准备开始今天的武生考察。 但他走进校场后却发现,考生已经全都躺在点将台上下以及周边了。 只剩下了一个无比巨大雄壮的身影,还能稳稳当当的站在点将台前方,接受点名。 “林泰来!这是什么状况!”邢巡按大喝道。 林大官人如实禀报说:“不知为何,所有军户子弟一起围殴我,我万般无奈,被迫反击。 他们这二三十人非但不认输,还要顽抗到底,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所有在这里当值的差役、军士,都可以为我作证! 还有我身上的青衫,所有污痕都是他们拳脚留下的,在下遭受毒打苦不堪言,请巡按老爷做主!” 邢巡按环视了一圈后,摇摇头说:“看来这次考察,也只有你合格了! 本官选拔你为吴县这科的武生员,你可以准备下半年的武举乡试了!” 林泰来:“.” 武科考试真的可以这样随心任性吗? 不知为何,林大官人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武举了,怎么办? 邢巡按看着愣神的林泰来,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邢巡按完全不想在无聊的武举事务上浪费时间,他的公务非常多,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处理公务。 林泰来深沉的说:“在下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南直隶乡试会有多少武生员参加? 如果人数太多,在下只怕打不动,所以是不是分组打?” 邢巡按:“.” 你不会以为,武举考试真就是像小说话本里那样,在校场大乱斗吧? 第152章 有功名的生活(上) 第152章有功名的生活(上) 此后邢巡按招呼医士,就地抢救伤员。 点将台上太晒了,邢巡按也下去来到旁边荫凉地方,看到了那几个石墩。 便指着最大的一个石墩,有点好奇的对林泰来问道:“你能提起否?” 武举考试测试膂力所用石墩,常规的是二百、二百五十、三百斤。 另外还有一个五百斤石墩,但不是常规道具,大多数时就是个展示用品,不强求用这个测试。 邢巡按一时兴起所指的石墩,就是五百斤的那个。大约是很久没有人动过的缘故,石墩下缘已经微微陷进了土里。 林泰来大步走过去,站在石墩前稍稍活动了一会儿筋骨。 然后双手抠住两侧凹槽开始蓄力,倒吸一大口气,硬生生的将这五百斤石墩从地上拔了起来! 一直按照考试标准,将石墩提到了胸腹之间,然后才一声暴喝,撒手将石墩扔回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溅得尘土飞扬。 附近还有倒地装昏的军户子弟,偷眼瞧见这一幕,立刻心惊胆颤的继续闭眼装昏。 邢巡按也被震惊的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口道: “凭你这膂力,若文韬不差,去乡试也定然大有可为了! 望你效仿周处故事,不要为祸乡里,他日以忠义报国!” 周处?与恶蛟、猛虎并列为地方三害?林大官人一时间也搞不懂,邢巡按是内涵自己,还是激励自己上进。 反正武秀才已经拿到手,林泰来也不想在这听说教,就对邢巡按说: “校场外面肯定有医士,在下可以去叫他们进来,帮着救治伤员。” 邢巡按虽然不明白,林泰来为何如此肯定外面有医士,但还是挥了挥手说:“今日武举结束,伱且去吧!” 于是林泰来就走出了校场,站在大门喝道:“巡按老爷有令,外面若有医士,请速速进去!” 果然就有三四个背着药匣的人窜了出来,对林大官人作了个揖,飞奔着冲进了校场。 外面还有不少其他人正在等待,看到林泰来独自出来,心里都很奇怪。 巡按老爷才进去一会儿,怎么就放人出来了? 武举即便再不规范,那也是个考试,校场也应该内外隔绝,不许随意出入。 张家兄弟迎上来,问道:“坐馆如何就出来了?” 林大官人答道:“巡按老爷见我武艺出众,就直接点了我做秀才,连文理韬略也不考了!” 旁边有人问道:“那别家考生呢?” 林大官人很同情的说:“其他考生都不幸受了伤,今年怕是不行了。” 校场里消息还没传出来,别人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都受了伤”是什么情况。 随后林大官人带着张家兄弟,赶紧溜了。 武生员功名已经到手,就别再节外生枝了,现场医士都不够用了! 在路上,林大官人回想着穿越以来的日子,也真是想不到,第一个到手的功名居然是武举生员。 不过反过来理解,一般越容易考的文凭证书,也越是不值钱。只怕在全苏州城,也没几个人会关注武举。 当然,武生员这个功名对林泰来也有实际好处,就是与文生员一样也可以免役。 从今往后,谁也别再想用“征发你去服役”来威胁他了! 这可不是说笑,对政治平民来说,“免役”真的就是一个梦寐以求的特权。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对跟班张家兄弟说:“总归是一件喜事,不出城了,该去孙怜怜那里庆祝一下!” 张武张二郎忽然指着旁边一条巷道说:“从这边过去,就是坐馆你的桃花庵,为何不在这里摆酒庆祝。” 林泰来看也不看的说:“桃花庵里没有桃花,去那里作甚?” 当夜宿在孙怜怜家,林大官人吃肉,张家兄弟喝汤,其余伙计吃青菜。 次日午时,林大官人从粉纱帐里往外爬时,忽然听到背后孙怜怜慵懒的说:“奴家有些厌倦风尘了。” 林泰来:“???” 莫非是获得功名,政治阶层提升,立刻就引发了质变一样的连锁反应? 只有武秀才功名或许不怎样,但如果武秀才功名搭配上税关主吏、社团大龙头身份,就可以让女人产生虚荣了。 林大官人慢慢转头,直击心灵的问道:“你才出道多久?攒够养老本钱了吗?” “没多少积蓄。”孙怜怜叹口气答道。 林大官人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不要总想躺平,辜负这个了奋发向上的时代。 眼下在城里,你就是我的独家代理人,而且以后求我办事的人会越来越多。 所以正是你积极打拼事业的时候,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又是多么可惜? 假如你从良了,必将藏于深闺之中不能见外客,哪还有当前这种便利?” 孙怜怜点点头:“奴家知道了,反正在哪都是给你干奴家说的是干事业。” 林大官人又对孙怜怜强力灌输了一些人生感悟,这才放心离去,出胥门回到了南濠街施家巷堂口。 “高长江人呢?”林泰来诧异的问,“为何擅离职守?” 留守本部的于恭敬答道:“昨日得了坐馆被录取为武生员的消息,他就又去找老太公报喜去了。” 手下这些人所说的老太公,当然指的就是林大官人的父亲。 听到高长江这个积极靠拢父亲的行为,林大官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过武生员也就这么回事,庆祝也庆祝完了,也该开始整顿社团事务了。 因为快该去横塘镇纳粮了,所以今天林大官人就修身养性,安安稳稳的在堂口里安歇。 又到次日,林大官人刚来到前院国计厅,就听到张文禀报说: “坐馆!刚才我去五龙茶室和街面上转了一圈,不少人都在议论这次武举!” 林泰来奇怪的说:“不是说武举少有人关注,从来不上热议吗?” 张文又说:“本来是上不了热议的,但有了坐馆你就能上热议了。 他们都说坐馆你为了夺取功名,在校场把所有其他二十八名考生全部打废了,成为苏州城本科唯一的武生员!” 林大官人长叹道:“这就叫木秀于林,众必谤之! 但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随他们怎么说去吧!” 张文很想反问,这并不是谣言吧? 然后他又掏出一张纸,禀报说:“外面还流传着这首小诗,说是评论坐馆武举考试的,我让别人抄录了一份!” 林泰来拿了过来,抬眼看去,只见纸上面写道: “十步杀一人,校场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收藏功与名。” “娘希匹!”林大官人将纸揉成一团,掷于地上,“高长江失职,丢失舆论阵地!” 正说话时,门子又来禀报说,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前来拜访。 第153章 有功名的生活(下) 第153章有功名的生活(下) 把有一阵子没见的徐总管放进来后,林大官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徐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下个拜帖。万一我不在堂口,岂不就让你白跑了?” 徐元景冷哼一声,一个半月之前,林小子还称自己一声“总管”,今天就直接喊老徐了。 但今天有正事,徐总管大人大量先不计较这些礼数! 便开口道:“张幼于老先生前晚、昨晚连续两夜,留宿在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家。” “这老先生年龄半百,体力竟然如此不错!”林大官人讶异的说,随即又问道:“但这与我何干?” 徐总管气咻咻的说:“他不肯给钱!然后放话说,找你结账就行!” 林泰来无语,又重复了一遍:“这与我何干!” 徐总管说:“他说,你现在是他的学生!这账单给伱就行,就当是拜师之礼了!” 林大官人拍案道:“别乱讲!我何时拜他为师了?” 徐总管答道:“连我都知道,你们先前约定过,只要你考中秀才,就拜张幼于为经师!” 林泰来怒道:“那约定的该是文秀才,至少也是明年的事,还不一定能考中!” “武秀才也是秀才,反正张幼于老先生已经单方面履行约定,认了这门师生关系!” “你这就不讲理了!”林泰来忍不住叱道,没想到一个破武生员,还能给自己惹来这样的麻烦。 徐总管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说::“如果都像你们师生这样,总是不给钱,那这行就没法做了!你不如直接打死我!” 正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林泰来瞪着徐总管,一时间也没想到新的说辞。 徐总管趁机又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你听我说。 你带着李翩翩去桃花庵住三天,当然不收你钱,然后准备一套不少于五首的组合诗词。 我再安排几个二三流名士,去桃花庵与你争风吃醋。” 林泰来:“.” 当初没成名时,天天盼望着免费。 如今主动为自己安排免费项目了,怎么又觉得没啥意思了? 徐总管蛊惑说:“这就是双赢,两全其美,你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大官人回过神来后暗想,徐总管居然舍得拿花榜第五的美人出来,与自己联合炒作了? 便又很期待的问道:“能把李翩翩换成白状元么?” 徐总管想也不想的回应说:“不可以。” “那就没得谈了,送客!”林泰来端起了茶。 徐总管临走前说:“林大官人仔细斟酌,我过几日再来拜访! 要不然,就替张幼于还账!这两个晚上,他喝的都是最极品的佳酿,吃的都是海陆奇珍!” 目送徐元景的背影,林泰来心里暗叹,总算理解书上范进中举后为什么那么热闹了。 自己才中个最低端的武生员,各种莫名其妙的牵绊就惹上身了。 林大官人正陷入深思,左护法张文瞧着大门方向,喊了一嗓子:“高军师回来了!” 只见高长江红光满面的走进厅中,直接禀报道: “坐馆!老太公喊你回家吃饭!你们林家有个族人有婚事,让你去上桌!” 按照风气,遇到这种喜事婚宴,要请个秀才坐首桌,给主人家撑场面。 林大官人虽然不是正经秀才,但双案首加武生员,也足够衣锦回村,坐坐首桌了。 接受完父亲的指示,林大官人也不可能拒绝父命,照做就是。 然后他又拍案道:“高长江!你还没意识到你渎职之罪?” 然后又指着地上的纸团说:“如今外面流传的都是歪曲我的小诗,而我的正能量诗词却未能及时传播和扩散出去! 都是因为你擅离职守,关键时刻离开了五龙茶室的文化大讲坛,这才导致舆论阵地失控!” 左护法张大郎唉声叹气的说:“老高啊,你想去巴结老太公并没有错,但也不能耽误了本职工作啊。 你要是实在无心于此,不妨把这个军师让我兼了算了。” 高长江连忙叫道:“不!请坐馆再给一次机会,在下一定将功补过!” 林泰来冷哼道:“事情已经如此,你怎么将功补过?” 高长江拍着胸脯保证说:“请坐馆针对这次武举考试,发表些诗词出来! 在下一定将它推广出去,压过那些歪曲事实的诗词!” 林泰来想了想,作为诗人确实也该写首诗纪念一下,如果遇到喜事不写诗才叫不正常。 于是他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作诗状态,自言自语道:“该用哪一首呢?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高长江小心的问道:“这首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只是得了个武生员,又不是武状元。” 林泰来又改口道:“那就换成这首绝句,题目就是武举漫感!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好!”高长江叫道:“绝域从军计惘然,这句切合武举! 东南幽恨满词笺,这句又切合坐馆诗词名家身份,再恰当不过! 负尽狂名十五年,从坐馆懵懂记事到现在差不多也是十五年。 而且这句太符合坐馆的气质了,毕竟张癫林狂,现在也小有名气了。” 然后又问道:“就是这诗里面的一萧一剑,与坐馆情况不符合,是不是要改改?”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说:“怎么改?我的鞭啊枪啊,都没有箫和剑文艺,平仄也对不上! 所以就这样吧,艺术要允许部分虚构,能准确反映我这个作者心声就足够了。” 然后林泰来起身道:“我准备回乡下了!推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在我回来时,如果这首诗没有流传起来,就唯你是问!” 高长江信誓旦旦的说:“愿立军令状,在坐馆回城时,保证这首诗红遍全城!” 看着高长江把握十足的模样,林大官人不禁狐疑起来,“我怎么觉得,又要被你坑?” 高长江悲愤的答道:“在下这样一心为了社团的人,虽说偶有失职,但怎么会坑坐馆? 毕竟坐馆最近一个月忙于各项考试,没有在文学上有所展露。 所以这首诗必须红,将坐馆的文学名气延续下去! 而且这首诗确实也非常不错,甚至还有成为坐馆代表作品的潜质!” 林大官人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相信高长江了。 随后林大官人登神威烈水号出行,遵父命回乡下“上桌”去。 当然,今夜要先在横塘镇过一晚,把该缴的粮缴了。 黄小妹还是和唐老头夫妇住在一起,但早就换了一处更大的宅院居住。 交完粮的林泰来还没有睡意,便坐在院中躺椅上,与唐老头闲聊。 唐老头突然恳求说:“坐馆!老朽有件事情,想请坐馆出手!” 林泰来诧异的说:“什么事情,说得如此严重?你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唐老头脸色羞愧的说:“我那伯父唐六如,其实就葬在横塘镇外面!” 林泰来真是吃了一惊,“你怎得不早说,让我去祭拜一下。” 唐老头又答道:“六如伯父虽收养一子,如今后嗣只剩其孙孀妇,生活拮据艰难,小老儿也无能无财。 如今墓园眼看着荆棘荒芜,牛羊放逐,恳请坐馆出手整治墓园,重修立碑。” 林泰来坐了起来,埋怨说:“你早该说这些,怎得还隐瞒至今? 千载下读六如之诗文者皆其友,何必与其同时乎? 你要早说,我自当出手整治墓园,还用等到今天?” 给鼎鼎大名的唐伯虎重修墓园并立碑这种事,热衷于搏文坛名望的林大官人肯定乐意啊。 就算手里没闲钱,借钱也要把这个项目上马!顺便再发表几篇诗词,写个碑文。 想到这里,林泰来又忍不住的不停抱怨说:“认识这么久了,你为何一直隐瞒不说? 莫非在你心目中,我林泰来就是个不会敬重先贤的人?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伯父,就算没有名气,我该帮也会帮。 而且你没发现,你这位伯父与我行事风格有相似之处吗?都热爱文娱行业,都喜欢写诗,都以狂出名! 你要早点说,我林泰来混文坛声势还能多几分,起步何至于那么艰难!” 唐老头被烦的受不了,低头道歉说:“都是老朽的错! 当初老朽只是觉得,像我伯父这样名气的人,重修墓园不能所托非人啊。 如果墓园落到庸俗凡人手里重修,那还不如不修,让它就此隐没于世间。” 林泰来:“.” 唐老头这道歉,相当之没诚意! 他听出意思来了,唐老头的意思就是,当初你林泰来就是一个小烂仔,“不配”给唐伯虎修墓立碑。 他们唐家再穷,也是残存了几分骄傲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允许蹭唐伯虎名气的。 黄小妹坐在后面,捂着嘴偷笑,很少看到林郎被这样骑脸。 难怪唐伯虎后人如此落魄,可能都是因为这个骄傲不想低头的心理啊。 林泰来心里嘀咕几声,扭头就对黄小妹说: “唐老头对社团忠诚度不够,长期隐瞒个人重大事项,扣一个月薪资!不,三个月!” 求月票!唐伯虎的墓地真的在横塘,但我也不知为啥埋了这么远。 第154章 衣锦回村 第154章衣锦回村 第二天,林泰来起身准备回村,黄小妹只把他送到院门口,不肯跟着林泰来回去。 林泰来心里胡乱猜测,但面上也只能装糊涂罢了。 又听到黄小妹提醒说:“郎君回乡,有一二随从即可,不要带那么多人了。”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何?” 如今林大官人出行,随从基本配置是二十二人。也就是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然后每人再带十个手下。 黄小妹遮遮掩掩的答道:“奴家也不便明讲,郎君回去就明白了,听奴家的准没错。” 林泰来点了点头说:“行,那就听你的!反正带那么多人回村,显得太招摇,村里也未必能安置下。” 毕竟村里都是乡亲,安全系数本身就高。 就算遇到点什么状况,只要招呼几声,就能有左邻右舍的乡亲出来助拳,足够应对了。 所以林大官人打算轻车简从,只带着张家兄弟两个跟班。 林宋村是个典型的江南小乡村,二三十户人家,顾名思义大都是林和宋两个姓,位于横塘镇西北方向几里地。 林泰来穿着童生礼服青衫,大袖飘飘走着就去了。 不到半时辰后,就望见了屹立在村口的申明亭。 亭中坐着几个老人闲谈,亭外又有几个孩童嬉戏打闹。 至于青壮劳力,农忙时谁有功夫大白天在村口扯闲篇? 亭中这些老人们挺面熟的,林泰来从记忆里检索了下,得知这些老人都是村里的乡亲。 申明亭就在路口,绕无可绕,于是林大官人昂首挺胸的走过去,准备人前显圣。 他们村并不是文化强村,世代务农,连个秀才都没出过,社学肄业的里长就是目前最高学历了。 所以文科双案首加武生员这样的成绩,足够涨脸面并吹几瓶了。 林大官人一边想着应该怎么自我介绍,一边略显矜持的微微抬手施礼。 老人们看到后,纷纷对林大官人给予了热情的回应。 “林阿四!林阿四回来了!” “原来国忠老爹家的大四喜啊!听说你小子在外面风光上了!” 林泰来:“.” 林阿四也就算了,大四喜是什么鬼?原身的小名吗?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面面相觑,没想到最近颇为威风八面的林坐馆、林大官人,回了村就变成林阿四、大四喜了。 难怪黄五娘不让林坐馆带太多人回村,大概也是不想让太多人听到这些有损坐馆威名的称呼。 于是张家两兄弟也后悔了,早知道他们也不来了。 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以后不会被坐馆疏远乃至于灭口吧? 林泰来实在不想和一群喊自己“林阿四”、“大四喜”的人交流,快步越过申明亭,直奔家中而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林大官人就已经透过木栅栏,看到小院里的情况了。 这辈子的父亲已经坐在小板凳上,但竭力挺直了上身,做出了威严的样子。 林老爹名字是林国忠,相当之大气,不像是个普通农民的名字。 据说林老爹年幼时请算命先生算过,说林老爹能受封一品,然后起了个“国忠”这名字。 但是一直到目前为止,林老爹五十一岁了,仍然没看到任何受封一品的希望,这个大气的名字算是白起了。 如今林国忠已经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叫林时来、林运来、林福来、林泰来,名字都很吉祥,但看起来也没什么用,老林家一直穷到现在。 林泰来行四,所以小名叫林阿四;又因为从小就非常高大,所以在村里又有个小名叫大四喜。 既然穿越到别人身上,融合了别人的灵魂和记忆,那替别人尽孝也是义务。 即使林大官人在外面再牛气哄哄,拜见父亲也得磕头行礼。 起身后,拍了拍沾在腿上的黄土,又看了看几间黄泥墙壁茅草顶的屋子,林大官人忍不住抱怨说: “先前不是托人稍带了银两,怎得还不盖新房?” 林国忠当即就训道:“你才去了几天城里,怎得就四六不懂了?谁家会在农忙时盖房?” 母亲林宋氏赶紧出来护犊子,对林国忠说:“儿子也是孝心,伱嗓门大也没见挣出银子!” 林国忠感觉自己一家之长的面子被老婆子扫了,但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悻悻然的又对林泰来说:“听说你在外面有几分风光,所以今天下午婚宴族人让你坐首桌。 但是在外面再风光,回到乡亲们这里,也要切记不可失了礼数,让人笑话我家!” 林泰来不爱听说教,便岔开话题说:“父亲怎的不问问我考试的事情?” 回到家里,在父母面前,考试成绩应该是能拿得出手的最得意事情了。 不然的话,总不能跟父母聊自己打了多少人,抢了多少地盘,睡了多少女人吧? 林国忠嘀咕说:“那有什么可问的,谁知道你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若是听你说出来,只怕还不够丢脸的,不如不问。” 林泰来:“.” 他差点就大逆不道的问出一句,你真是亲爹? 天快被聊死时,又是母亲及时出来救场,林宋氏对林老爹嘲笑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少年时读书太差,测试全不过关,被社学先生逐出来的事情! 现在儿子考试考的好了,你心里又泛酸了!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一品的命,要强一辈子也就罢了,如今跟儿子也要强,你好意思么!” 林老爹跳着脚说:“什么读书差?那是因为我家里穷,交不起束修,先生才故意赶我走!” 林大官人迅速站在了母亲身边,世上只有妈妈好。 林宋氏随后转头对小儿子说:“四喜啊,这次多留几天,家里想法子给你说门亲事。 毕竟你也长大成人了,早点成家,我和你爹也就彻底安心了。” 林泰来:“.” 母亲的身边,似乎也有点危险! 林大官人尽可能委婉的拒绝说:“母亲不必费心,我自有主意,再说我年纪尚小,又何必着急。” 林宋氏忽然想起什么,“你不会是心属那位姓黄或者姓范的娘子吧? 这两个不适合做正室,还是让家里帮你寻一个良配!” 林泰来保证说:“母亲放心!正妻肯定不是这两个,我自己有想法!” 林宋氏喜滋滋的说:“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没想法!你细说几句,对妻室有什么想法?” 林泰来答道:“我想要娶的正室,一定是名门世家的千金闺秀! 既然母亲有意让我成家,就按照这个要求,为我去寻找合适姻缘吧!” 林宋氏:“.” 老林家八代贫农,从哪给你匹配名门世家的千金? 小儿子的眼光如此之高,这可如何是好? 林老爹又跳了出来,对林宋氏说:“他哪里是有成亲想法,明摆着就是变着法子耍你,拒绝你说亲!” 于是阔别数月后,回家才不到半时辰的林大官人,成功的提前进入“人嫌狗厌”状态。 林泰来顾左右而言他,问道:“我大哥呢?” 林老爹答道:“下地去了!哪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 苏州这地方,因为灭张士诚的历史传统,是七分官田三分民田。 大部分百姓租种的其实都是官田,老林家一大家子人就租种着官田四十亩,但人多地少,日子真是苦哈哈。 前两个月,看在林阿四面子上,范娘子在隔壁十一都调整出五十亩官田分给了林家租种。 然后林阿二、林阿三都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那边,而林阿大则跟随着林老爹,仍旧住在林宋村这里。 直到这时候,整个老林家才能算开始宽裕点了。 第155章 鸡犬升天 第155章鸡犬升天 林泰来当初被送去投奔宋叔混社团,很大程度上也是家里人多地少太穷,养不起林泰来了。 哪怕当初有人想收林泰来当义子,甚至改姓,林老爹也没有反对。 仓廪足而知礼节,穷人家为了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讲究不了那么多。 商品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这方面越开明。 别人不说,连首辅申时行的祖上也改姓过徐。 还有与林泰来打过交道的名士范允临,范仲淹后人,他爹还做过官,如今也跑到虎丘徐家当赘婿了。 回了家后还是游手好闲的林阿四蹲在篱笆门口,承受着父亲的数落和母亲的唠叨。 如今林阿四的“功业”加起来比八代祖宗都多,已经让林老爹望尘莫及了,所以林老爹只能从道德层面进行教育。 但林老爹也讲不出多少大道理,翻来覆去的就是“做人要本本分分”之类的话。 林老爹的人生经验也就这么多了,毕竟林家世世代代都是最本本分分的种田人,连个做生意的都没有。 聚八世之进化伟力,才出了林泰来这么一个基因突变的。 午饭是没有的,穷人家哪有午饭的习惯,再说晚上要吃席去,更不需要吃午饭了,这就让最近大鱼大肉的林阿四很不习惯了。 一直熬到了下午时分,林阿四才看到勤劳吃苦的大哥林时来一家三口从田地里回家。 于是林阿四一边对十岁大侄儿进行摸头杀,一边叹口气说:“大哥啊,你为什么不读书?” 林阿大感觉莫名其妙,“你说这作甚?就算要说读书,也是让你大侄儿去读书。” 随后林阿四痛心疾首的说:“伱还不知道?朝廷派我去木渎港分关当主吏了,主管日常关务! 你若有文化,我就能带你去税关当吏员,以后争取接替我当主吏。 但你却认不了几个字,叫我怎么提携你啊!” 林阿大:“.” 没多久,又看到二哥林运来、三哥林福来从几里外的新家赶了过来。 林阿四再次长叹道:“二哥三哥啊,你们为什么不读书!” 林阿二林阿三:“???” 林阿四痛心疾首的说:“如今整个胥江上下游,东西三十里南北二十里都是弟弟我的地盘了! 到处都缺能管事的人才,你们这些自家人却都帮不上忙!” 三个哥哥们一起无语,亲戚之间喜欢炫耀和攀比乃是人之常情,但你林阿四竟然直接对亲哥哥骑脸显摆,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林阿三转头就对林老爹告状说:“上次我跟着宋叔去城里看小弟,就听到不少消息! 小弟他在城里经常白玩女人不给钱,时不时把要钱的人打伤,还动辄抢别人的女人!” 林老爹忍不住动手,但却拍了林阿三一巴掌,这让林阿三接受不了。 林老爹对不服的林阿三怒斥道:“打的就是你,你竟然还帮他显摆!” 林阿四也上前狠狠拍了三哥一巴掌,林阿三大怒,跳起来想还手。 却又听到林阿四说:“就凭你这个颠倒黑白的能力,我看也别种地了,可以去当个河快!” 讲究一个兄友弟恭的林阿三放下了拳头,期待的问道:“什么河快?” 林阿四解释说:“河快就是税关下属的衙役,负责在水道上拦截检查过往船只,然后引领货船靠港缴税! 朝廷要在木渎港开关,一切岗位都要添人,我给你个河快班头的机会试试!” 全家除了林阿四之外,脑子最活泛的林阿三有点小激动,但又怕自己做不好。 忽然想起什么,林阿三又指着阿大和阿二问道:“他们俩呢?” 林老爹插话道:“当公家的河快可以,但我林家除了你都是本分人,不许让他们跟你一样去混黑社团!” 林阿四深思熟虑的说:“大哥前几年服过河工徭役,对河工应该有所了解。 等今年农闲官府开工疏浚河道时,我找点事情让大哥先练练手,以后再上规模。 大哥你看附近十里八村的谁比较懂河工,人品又能靠得住,都可以招揽过来当你的帮手。” 林阿大疑惑的说:“你怎么知道官府一定会开河工?” 林阿四习惯性的显摆道:“就凭我能让官府给我两个案首,加一个武生员!” 然后他又对林阿二说:“过阵子,我还会在南濠街上开个市管所。 二哥你可以过去跟着学学,如果能适应,以后当个管事。” 林阿二也喜滋滋的回应说:“好极好极,都听小弟的! 小弟这次回家,真像是菩萨下凡,广施雨露啊。” 林阿三补充说:“什么广施雨露?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兄弟们深有感慨,点头称是,不由得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都知道苏州田税天下最重,但凡有点其它生计,谁愿意租种税赋奇高的官田? 当河快、做河工、管市场,听起来都比种田有钱途。 安排好兄长们的前途,林阿四逐渐又找回了林大官人的感觉,大手一挥说: “家里未来规划暂定如此!先洗洗脸,一起吃席去!” 林老爹拦住了林阿四,质问道:“你这番安排,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 林阿四左顾右看,诧异的说:“三个哥哥都在,并没漏人啊。 难不成父亲你在外面还有别人,需要我安排?” 林老爹忍不住喝道:“混账东西!我是说你漏掉了我,难道我有手有脚的不能做事么?” 听说外面世界很精彩,种了一辈子地的林老爹也想去看看。 林阿四答道:“父亲你这把年纪了,就在家享受田园之乐吧! 做人要本本分分,是你刚才反复教导我的,怎么你的心思也不本分了。” 林老爹气得拿起一根树杈,抬手就要打人。 打架经验无比丰富的林阿四立刻护住头,从篱笆里窜到了外面。 其他兄弟一起拦住了林老爹,劝道:“小弟也是一片孝心,想让父亲在家享福而已,父亲何必生气。” 林宋氏也护着小儿子说:“四喜都是吃席坐首桌的体面人了,怎能说打说骂的!” 看着一起阻拦自己的妻儿们,林老爹眼角湿润,手里的树杈子无力的掉落在黄土地上。 父弱子强形势不可逆转,家主大权已然旁落啊! 难道他才五十一岁,就要被迫退居二线了? 第156章 做人的格局 第156章做人的格局 有族人结婚,当晚吃席,上了首桌的林阿四喝得最多。 第二天醒过来时,躺在家里老床的林阿四都记不清昨晚怎么回来的。 林阿四揉着额头,对准备下地的大哥问道:“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林阿大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你许诺了八个河快职位出去。” 那林阿四就放心了,“还好还好,照顾乡亲们也是应该。这样三哥去了木渎港,也有乡亲帮衬。” 反正木渎港是新开的税关,职位都是空额,安插几个河快小意思。 林阿四在院里活动了几下腿脚,忽然又出现了几个胆大的小村姑,聚在门外,隔着篱笆围观林阿四。 这些不能招惹的老虎们让林阿四有点畏惧,扭头就对母亲说: “走了走了!我还有很多事务要去处置,先回镇上,再回城里!” 林宋氏不满的说了几句,但儿大不由娘,拦也拦不住。 于是半个时辰后,林泰来便出现在了横塘镇,重新从林阿四变回了林坐馆林大官人。 “叫上伙计们,去总堂!”林坐馆对左右护法吩咐说。 原本安乐堂有七个头领,对于一个乡下八流社团而言,委实有点臃肿。 经过林泰来揪出内奸并清洗后,现在只有四个头领了。 大头领还是陆义斌陆堂主,二头领兼主计还是宋全宋叔。 原三头领徐大升被当内奸清洗掉了,积极参与清理内奸的原五头领阮庆晋升到了三头领。 除此之外,原四、七两个头领也被清洗掉了,只剩了原六头领晋升到四头领。 今日四头领跑腿下乡去了,其他三个头领都在,一起上了聚义厅接见林泰来。 林泰来登堂入室,对着头领们道:“安乐堂第一分堂坐馆林泰来,见过各位头领!” 陆堂主:“.” 面对安乐堂第一分堂的坐馆,他这个总堂堂主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二头领宋叔代替堂主出面,招呼说:“你自己坐吧!” 七头领被清洗了三个后,厅中空位就很多了,林泰来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宋叔又问道:“你今天到总堂,有什么事情要指.请示?” 林泰来看着陆堂主,答话说:“近期在堂主大头领的指引下,咱们安乐堂的实力和版图堪称突飞猛进! 不但将一都、五都纳入管区,就连多年宿敌十三都和义堂也成为了半附庸性质的联盟堂口。 这一片大好的形势,与堂主大头领的努力和智慧是分不开的。” 连陆堂主本人也听不下去了,对林泰来问道:“伱到底想说什么?” 三头领阮庆立刻就劝道:“大哥稍安勿躁,要等林坐馆把话说完。” 林泰来对阮庆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 “在我看来,经过堂主的发扬光大,我们安乐堂影响力已经不局限于堂口管区了。 比如说,多了和义堂这样的半附庸性质的联盟堂口,以后类似的附庸堂口只怕还会增加! 到了那时,安乐堂不仅仅是一家堂口,还是一个联盟的总堂。 所以我认为,大头领这个局限性很明显的头衔已经不适合堂主了! 要有一个新的,顺应形势发展的,能率领社团联盟的头衔!” 陆堂主和宋主计都不想说话,只有阮头领积极的问:“林坐馆有什么想法?” 林泰来答道:“我代表分堂,以及所有社团伙计,请求给堂主上尊号为大龙头!” 这个称号听起来相当之威风,陆堂主愣了愣,然后又回到了现实。 便意兴阑珊的开口拒绝道:“算了算了,名号也没有那么重要,没有必要改来改去。” 如果没有林泰来,“大龙头”可能是个很有格局的名号;但若有林泰来,越威风的名号越显得讽刺。 林坐馆像是没有听到陆堂主的拒绝,径自继续说: “堂主不可寒了伙计们的敬爱之心,请堂主前往木渎镇会盟太湖东岸地区各家堂口时,将大龙头这个名号正式公布并使用!” 陆堂主感到真是拒绝了个寂寞!跟林泰来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水! 林泰来又向三头领阮庆问道:“我们安乐堂要在木渎镇会盟太湖东岸各堂口,第一批邀请的五家堂口,可有了回信?” 阮庆答道:“两家有回应愿意到场,其余三家没有任何动静。” 林泰来骂道:“真是不长眼的东西!当初那个垃圾人杨镇要搞太湖东岸大联盟时,他们五家可都是很积极的参与,如今竟敢怠慢我们安乐堂!” 阮庆有点忧虑的答道:“整个太湖沿岸地区,都是洞庭商帮的根据地。 所以太湖东岸堂口背后多多少少都受洞庭商帮的影响,十分难缠。” 阮庆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其词,当时有句话叫“钻天洞庭遍地徽”。 “徽”就是大名鼎鼎的徽商,而“钻天洞庭”指的就是洞庭商帮,由此可见洞庭商帮的实力。 再强调一句,这里的“洞庭”指的是太湖里的东、西洞庭山,不是洞庭湖。 林泰来冷哼道:“做事焉能畏难畏强,有机会碰一碰再说。至于那三个拒绝会盟的堂口,我自有计较!” 说完事情,这次会见就结束了。 宋全送林泰来出去,私下里问道:“你如今产业众多,连白道税关都被你搞到手了,何必还把着堂口不放?” 这是很多人都理解不了的,不明白林泰来还把持堂口干什么。 都知道堂口从田地收税本身并不怎么赚钱,大头都是被官府拿走的。 从盈利角度来说,一个帮官府收田税的社团,远不如河道税关,或者是鱼市“副业”。 更别说林泰来现在还有了武生员这样的身份,洗白切割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对宋叔,林泰来可以很坦白的说:“钱很重要,但也不能只看钱;只赚钱是没意义的,必须还要有势。 这些堂口虽然不怎么赚钱,但却是官府征收钱粮不可或缺的助力,又深入乡村底层,这就是其他产业所不具备的真正势力! 若能善加利用这个势力,便可以反过来要挟官府和官员,所以为什么要放弃这些堂口?” 宋全不禁愕然道:“你要挟官府又有何用?你又能图什么?” 林泰来大笑道:“天下财赋半出东南,东南财赋半出苏州,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州财赋之于朝廷就宛如蛇之七寸,如果能掐住这七寸,或许就有机会影响朝廷政策走向。 但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说太多你也不理解,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全:“.” 左右朝廷政策?这是你一个武生员该考虑的布局? 这一刻,宋全感到他可能只是“燕雀”,而林泰来则可能是“鸿鹄”。 人和人之间的格局,真的是有差距的。 又卡文啊啊啊啊,再过度一下 第157章 社团新架构 第157章社团新架构 从堂口出来后,张家兄弟问道:“莫非又要开战了?” 林坐馆叹道:“岂不闻,攘外必先安内乎?现在社团内部组织混乱,怎么打?” 所以三日后,林坐馆在横塘镇召开了社团大会。 参加大会的人员有安乐堂的宋全、阮庆,和义堂的范娘子,鱼市的黄五娘和唐老头,南濠街的高长江,木渎港分关的马英明,以及久经考验的左右护法、四大金刚。 这次大会没有别人发言的机会,只有林坐馆才能讲话,别人只能听着。 林坐馆对众人开宗明义说:“我们这个更新社,由一批反复古派的文学爱好者发起! 更新社成立的初衷,就是反对复古派在文坛的霸权!口号就是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申首辅的季子申用嘉一直十分关心更新社事业,故而我们更新社遥尊申二爷为盟主!” 众人听得很懵,心里纷纷怀疑林坐馆是不是拿错了台词本? 他们是来参加分赃大会的,更新社文学事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继续讲道:“而你们这些人,都是更新社下属经济事业第一批社员! 当然更新社下属还有文学事业,但和你们没多大关系。” 范娘子代表众人问道:“那你呢?” 林泰来答道:“我就担当更新社的坐馆,主持更新社一切事务!”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瞬间秒懂,盟主是虚的,坐馆是实的。 又听林坐馆说:“目前更新社的主要业务分为六大板块,尔等仔细听好了! 第一个板块是直属堂口业务! 将一都、五都、十三都三个管区全部划归安乐堂。 今后就由安乐堂统一负责直属管区的收税事务,堂主不变,宋全、阮庆升为副堂主!” 听到这里,众人没什么反应,就是将先前吞并的地盘正式划到了安乐堂名下而已。 林泰来继续往下说:“第二个板块是加盟业务! 今后以安乐堂为主堂组建新吴联,尊陆堂主为新吴联大龙头,目前已经有和义堂加盟! 太湖东岸各堂口加盟工作,暂时和义堂范娘子负责。 为此允许和义堂进驻木渎镇,并在社团管区内乡村地区贩盐。” 对这个新吴联,没人说什么,让范娘子负责加盟业务,也没人说什么,贩盐更是她的老本行。 就是黄五娘有点坐不住,如果让范娘子占据了上游木渎镇,那岂不是卡住了自己脖子? 但旁边唐老头对黄五娘低声说:“稍安勿躁!” 林坐馆没征求别人意见,继续往下说:“第三个业务板块,是胥江水道和渔盐! 所以组建胥江商号,横塘鱼市和整条胥江水道都划归胥江商号! 任命黄五娘为商号东家,唐老头为大掌柜,总号位置设在横塘镇!” 众人对此的评价是,渣男搞平衡! 把西部中心木渎镇给了范娘子,但却又把流经木渎镇最重要的胥江水道给了黄五娘,这不是搞平衡又是什么。 林坐馆快速往下说:“前三个都是老业务,交给伱们熟手做就行了,而剩下的都是新业务,需要靠我亲自挂帅开发。 第四个业务板块,就是木渎港税关,由我做主吏,马英明做主计。 第五个业务板块,就是南濠街市管所,我做总管,高长江做主计。 第六个业务板块,就是工程事业,目前不急,到秋季再拟定编制。” 众人对此的理解是,坐馆把前边的黑道事务都扔给了代理人,而后边的白道事务都亲自做。 然后林坐馆又宣布,在业务板块之外,成立直属于坐馆的社团执法队,与六个业务板块平级。 张家兄弟为左右护法,跟随坐馆行动;四大金刚都出任执法队队长,分别驻扎在横塘镇、横塘鱼市、木渎镇、木渎港。 对此众人更不敢说什么,这就是明晃晃的用心腹在各个节点进行监视。 一直到现在,林坐馆心目中的新时期社团架构才完整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安乐堂、新吴联、胥江商号、木渎港税关、市管所再加上未来的工程事业部,还有直属执法队,七个一级单位的业务包罗万象,像一张大网笼罩在太湖东岸与苏州城之间的地区。 林泰来宣布完构想后,看着正在消化的众人,又很恶趣味的问了句:“谁赞同,谁反对?” 德高望重的宋叔又出来代表大家问道:“如此大规模调整后,各家伙计人手该用多少?” 林泰来答道:“除去头领、书手、主计、账房等职位外,伙计数目暂定如下。 安乐堂伙计一百五十人,胥江商号伙计一百人,和义堂伙计一百五十人,木渎港分关河快三十人,市管所伙计二十人,执法队伙计一百人。” 最后又宣布,为了匹配“坐馆”这个雅号,将南濠街施家巷的安乐堂分堂堂口改组为更新书院! 对此众人已经无力吐槽了,看来文学事业才是坐馆的真爱,搞社团是不是搞文学之余顺带的? 到此为止,这次社团大会基本结束,所有参会社员全体通过了坐馆的所有安排。 但高长江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没存在感了,他作为坐馆的主要谋士,必须要展示一下自己,尤其是在更资深的唐老头面前。 所以他主动站起来问道:“咱们这个没来的申盟主,他知道么?”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他知不知道,无关紧要。” 高长江质疑道:“那他这个宰相公子能答应当盟主么?” 林泰来还是不在意:“咱们更新社初衷可是为了文学事业,白给他一个文社盟主,他为什么不答应。 就算他不答应,咱们还不会劝进么!” 高长江赶紧说:“那我这里有四种劝进的法子,想必坐馆以后会用得上” 林坐馆不耐烦的说:“这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抓紧时间先把市管所队伍拉起来! 另外,五龙茶室的文化大讲坛也不许放松,还是要上去讲!” 高长江:“.” 为什么都出镇一方了,还要说书!有哪个社团高层大佬还要抛头露面卖艺的? 第158章 难有闲暇 第158章难有闲暇 新架构提出来后,内部调整肯定还需要一些时间,期间也不适合再有大动作,一切以稳为主。 此时进入了六月梅雨季,林坐馆又不辞辛劳,冒雨前往木渎镇指导分关筹建工作。 当初林坐馆单枪赴会来过的那座望江亭,已经物是人非。 雨水不小,林泰来站在望江亭里,听着新上任的税关主计马英明的禀报。 “属下仔细考察过,南岸那边设施条件太不成熟了,无论港口还是衙署,都需要进一步兴建。 如果想在月内迅速开关,只能依托北岸原有的大码头这里。 正好原有杨氏堂口被抄没,可以直接拿来用作分关的关署。” 林泰来却望着外面的雨水,叹道:“今年梅雨季的雨水有点大,弄不好又要发生涝灾了。” 涝灾导致减产,减产又与税收拖欠程度息息相关。 涝灾还意味着,鼓动官府上马疏浚工程更有说服力了。 跟关心民间疾苦的林坐馆不一样,马英明才不关心有没有涝灾。 马主计眼里只有税关事业,又问道:“那这个木渎港分关地点.” 一心想打造南岸新港区的林泰来也没办法,毕竟人力有时穷。 他只能说:“为了早日开关,那就暂定在北岸镇区大码头吧。 但是南岸新港区还是要建设,以后分关定要搬到南岸新港区去。” 马英明大喜说:“那么下属先将人员名单造册登记后,报到浒墅关总署。 然后同时做好场所、物料、船只等各项准备。等总署批准下来,就可以开关了!” 在木渎镇视察几天,敲定分关筹建方案后,林坐馆便又打算坐神威烈水号,回苏州城去。 马主计送林泰来上船的时候,忽然赞美道:“属下活了四十岁,从未见过坐馆这般清廉之官吏!” 林泰来错愕不已,你马英明这个马屁不但突兀,而且还很生硬啊! 如果不会拍马就别拍,不然很容易当成反讽或者高级黑! 马英明连忙解释道:“坐馆身为木渎港分关的主掌者,是可以由关署配备座船的。 但坐馆却不肯动用公费,自行配置座船,真乃清廉之人也!” 林坐馆先是愣了愣,又下意识点了点头。 这马屁角度之清奇,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不当人上人,哪能见识到这种风景? 傍晚时分,林坐馆在胥门外大码头下了船,回到南濠街施家巷。 原本堂口大门上高高挂起了“更新书院”匾额,对此林坐馆满意的点了点头。 高长江请功说:“这可是请了小名家钱允治写的匾额!” 这个名字让林泰来有点陌生,问道:“这又是谁?” 高长江介绍说:“钱允治的父亲钱谷是文征明的弟子,而钱允治又学自钱谷,算是文征明的徒孙!” 林泰来很无语,怎么当今书画名家动不动就是文征明的徒子徒孙? 便又随口问道:“为何找了他?他的风格适合这种书院匾额?” 高长江非常实诚的说:“因为文征明的徒子徒孙里,他最穷价格最便宜。” 林泰来并不在意题字的是不是名家,他也没有靠名家题字给自己长脸的心思。 不过还是吩咐说:“既然便宜,就让他再写一副楹联,挂在大门两边!” 高长江问道:“什么楹联?” 林坐馆假装很随意的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高长江:“.” 又被震撼到了,他委实不理解,为何坐馆这样的武林高手,动辄能随口吐出几颗象牙? 林泰来得意的问道:“这对楹联怎么样?我随便想出来的。” 高长江忠实履行诤臣人设,实诚就是他的标签,答道: “我觉得,坐馆门下三千客,今布城南五尺天这个对子更为适合作为您的楹联。” 林坐馆冷哼一声,不悦地问道:“我上次交给你的推广《武举漫感》这首诗的任务,怎么样了?” 高长江立刻打包票说:“坐馆放心!这首诗已经在城里流传开了!绝对大火了!” 林泰来不敢相信:“真的?这才几天时间,就能做到大火的?” 高长江斩钉截铁的说:“在下绝无虚言,说大火就是大火!如果没有大火,甘愿受罚!” 正在这时,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匆匆赶了过来,叫道:“林大官人你可算现身了! 上次关于伱老师张幼于两夜不给钱的事情,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考虑,但你却连续十来天不见人!” 林泰来冷笑道:“那又如何?” 徐总管咬了咬牙,回应说:“那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林泰来答道:“那不如再宽限点,给我三年时间考虑。” 徐总管叹口气道:“林大官人你如果有其他心思,我们公所都可以配合的。 花场传言,你最近对吹箫很感兴趣,虽然没说明是哪种吹箫.” “慢着!”林泰来大喝一声,怒道:“我什么时候对吹箫感兴趣了?” 徐总管反问道:“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这诗句是你的吧? 最近花间流传一个消息,为了更搭配这句诗意,你林大官人想找个美人练练吹箫,不少人都盼着呢!” 林泰来愕然的问道:“这首诗很火?” 徐总管非常肯定的说:“当然很火了,哪个美人不想与林大官人练吹箫?” 林泰来忽然转头对高长江,咬牙切齿的说:“这就是你的推广?” 高长江已经躲在了张家兄弟身后,辩解说:“反正按照坐馆要求,让这首诗大火了!” 林泰来捏着拳头,走向高长江时,巷口有人大喝一声:“林泰来你这个逆徒!” 便又见五彩斑斓的张幼于,带着鬼面具冲了过来,后面好几个随从拉都拉不住。 林泰来躲过了撕扯,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又发癫了?别说逆徒,我还没拜师呢!” 张幼于双目通红,像个输急眼的孩子:“你当初告诉我,要在南岸建新港区开分关! 如今我把全部私房钱都拿出来,又借了银子,高价在木渎镇南岸买了十亩地! 结果现在又传出消息,木渎港分关要在北岸开关!我那十亩地全砸手里了!” 林泰来:“.” 这都什么一地鸡毛的破事啊! 这时候又有个申府仆役跑了过来,叫道:“我家二爷有请!” 林泰来叹口气,事业越大,个人闲暇也越少。 比如今天刚回城,立刻就有一堆人纷纷来找自己,只怕以后难有悠游林泉之乐了! 我怀疑我二阳了,难怪这两天精神状态十分萎靡,码字也不兴奋。。。。 第159章 又来一个知县 第159章又来一个知县 应付已经入坑的虚君,要讲究一个若即若离,回应不可太过于积极,但又不能完全不给反馈。 所以林泰来对申府仆役说:“今日已经晚了,我就不进城了。等明后日得了空,再登门造访申二爷。” 那仆役还想说什么,但林泰来已经走进了更新书院的大门。 张幼于也跟着进来了,林坐馆提醒说:“天色不早,城门快落锁了,你还不回去?” 张幼于很不见外的说:“回了家也要被哥哥指责嘲笑,不如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 林泰来鄙夷说:“你说伱一个好端端的名士,整天琢磨着赚钱做什么。再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家业有兄长打理,又不需要你去营生!” 张幼于振振有词的答道:“这叫积财以防老也!” 林泰来又说:“那你动辄在外面花天酒地,完全看不出能积财的样子。” 张幼于再次振振有词的答道:“这叫积快活以防死也!” 对这个境界,林大官人表示理解不了,痛心疾首的开口道: “若天下读书之人都像你这样以颓废自放为能,简直浪费教育资源和钱粮!长此以往,只怕大厦将倾、国将不国!” 张幼于冷哼道:“居然还教训起我,这就是你拜师的态度? 如今全苏州城除了我,哪个正经老前辈肯当你的经师!” 林泰来诧异的说:“你也知道自己是不正经的老前辈?” 及到次日,林泰来刚起床,就收到了负责新吴联加盟业务的范娘子来信。 先前对会盟一直很抗拒的太湖东岸片区几个堂口,昨天居然全部同意本月在木渎镇会盟。 这个突然起来的从顺态度,让林坐馆非常意外。 按他原本设想,要先等社团内部整顿完毕后,然后才会开始向太湖东岸各堂口施加压力。 逼迫这些堂口加盟新吴联,彻底统一从太湖到胥门之间的数十里江湖。 高长江尽职尽责的发挥着军师的作用,拈着胡须,非常睿智的说: “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些堂口背后多少都有洞庭商帮的影子!如今步调如此统一,必然是有人在施加影响。” 林泰来不耐烦说:“你如果不能说出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就去写你的市管所筹建方案以及收费细则! 除了从鱼市抄来的收卫生费,你还能不能有点新创意? 如果连收规费都不会收,这社团就没有前途!” 然后林坐馆就往外走,进城拜访更新社的盟主。 不过林大官人出了书院后,才走五分钟路,就被堵在胥门外的万年桥了。 没错,林大官人遇到了传说中的“早高峰”。 天下大部分城市,城墙里面是市区,城外就是原野了。 但苏州却不一样,城墙尤其是西城墙里外,都是人烟稠密、商业繁华,城墙外甚至比城墙里还繁华。 所以苏州城门流量非常大,早晨刚打开城门时,无数人都等着进城或者出城,导致城门会非常拥堵。 林大官人纵然打遍苏州无敌手,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万年桥的桥头。 苏州各门中唯独胥门没有水门,胥门外跨过护城河的这座桥就叫做万年桥。 被堵得进退两难的林大官人已经无聊到开始欣赏起万年桥,随口对张家兄弟说了句: “这桥造型挺不错,应该也是个名桥吧?” 旁边有个人接话说:“林大官人与某位首辅的眼光一样好!” 林泰来:“???” 这就是成名的感觉吗,自己随便说了句话,就有人凭空拍自己马屁? 但把自己与首辅相提并论,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那人又道:“传说当年这位首辅路过苏州时,同样十分欣赏此桥造型。 然后地方官为巴结首辅,就把这桥拆了,运到首辅的老家去。” 林大官人刚想问一句“这位首辅是谁”,却发现说话的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又听到附近有另外的人议论说:“我知道,这个首辅是严嵩。” 林大官人:“.” 随即他又向张家兄弟解释说:“严阁老虽然是奸臣,但应该没这么低级。 依我看来,这传言的风格更像是民间百姓黑严嵩的。” 张家兄弟连连点头:“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懂,坐馆品味不比严阁老差!” 随着时间推移,堵在城门的人群逐渐松动,林大官人也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了胥门门洞。 今日除了值守城门的官军之外,门洞外还站了一些衙役。 其实城门口有衙役也并不奇怪,但林大官人总觉得这些衙役面熟。 回忆了几下后,忽然就记起来了,这些都是长洲县的衙役! 当初自己一人勇闯长洲县的成名之战时,打过照面的,都是自己的鞭下败将! 一般官吏衙役都不允许越界的,但今天长洲县衙役胆敢跑到吴县地界的城门,这很反常和可疑! “有杀气!”林大官人很警觉的大喝一声! 然后冲上去,先掐住了一个衙役,以充当人质。 有个捕头躲得远远的,大叫道:“姓林的失心疯了不成,你这是做什么?” 林泰来反问道:“你们要做什么?莫不是想在城门洞伏击我?” 那捕头气得想骂街,但还是很耐心的解释说:“新知县今日到任,我等负责在城门等候!” 今日值门的武官年把总也冒了出来,劝解道:“误会,都是误会!” 林泰来愣了愣,松开了手里的衙役。 原来他们是在这里迎接长洲县的新知县,那没事了。 运河在苏州城的西边,而西边城门都是属于吴县的,所以长洲县知县上任时肯定要路过吴县地界,从吴县地界进城。 四月上旬吴县知县空缺,长洲县原知县邓大人被调到了吴县,那么如今再新来一个长洲县知县也很正常。 对苏州城另一半很有兴趣的林泰来随口问道:“你们新知县是谁?” 那捕头答道:“听说名讳叫袁宏道。” 卧槽!林泰来大吃一惊,这位文学大佬居然还是来了啊。 虽然袁宏道在官场混的一般,但文化方面的软实力很强。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公安派三袁之一,而且是最出名的那个,上过中学课本的。 在当今文坛,公安派算是反复古派的主力之一。 在后王世贞时代,袁宏道也是颠覆了复古派霸权的重要人物之一! 对于以反复古派为旗帜的林大官人来说,这位文坛大佬算是同道中人了。 如果说真有蝴蝶效应存在,这应该就是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蝴蝶效应了吧? 原本历史上,袁宏道应该是去过吴县当知县,如今却换到了隔壁长洲县,还提前了很多年。 林泰来从胥门进了城,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继续向西走。 张家兄弟连忙提醒道:“坐馆!这不是去申府的路!” 如果要去申府的话,应该折向北了。 林大官人很任性的说:“今日先不去申府了!” 张家兄弟看了看前方,也很疑惑的说:“可是饮马桥那边,并没有名姬啊。” 林大官人懒得搭理这两个满脑子黄色的手下,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林大官人就抵达了饮马桥。 吴县和长洲县在城里的界桥不少,但饮马桥是距离长洲县县衙最近的一处。 此时在长洲县方向的桥头附近,已经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聚了数百人,很明显是在“县界”迎接新知县的人。 新官上任都有这样的仪式,不足为奇。 迎接人群里,最核心的一批人物当然是本县士绅代表。 林泰来扫了几眼,果然在人群里发现了张幼于的哥哥张凤翼。 于是林泰来挤了过去,走到张凤翼身边,寒暄道:“不想在这里遇到了灵墟老先生!” 张凤翼笑道:“今布可曾见到了我那弟弟?他说过要找你去。” 林泰来说笑道:“幼于老先生在我那里住下不走了,灵墟老先生不妨替他把食宿费交了。” 张凤翼挥了挥手说:“我把他卖给你了!你看着给价!” 说了一会儿毫无营养的废话,张凤翼突然发现,林泰来似乎站在这里不想走了,不像是打完招呼就准备离开的样子。 忍不住就问道:“你在这里有事?” 林泰来眺望着西边说:“这不新知县上任了吗?我也来参加迎接仪式。” 张凤翼:“.” 这是长洲县的知县,和你这个吴县良民有什么关系? 莫不是林坐馆在吴县稳固了势力,又想到苏州城的另一半长洲县扩张了? 担心眼前这位苏州城第一好汉闹出乱子,张凤翼劝道: “今天列席迎接仪式的人物,都是县衙事先拟定、并经过新知县审阅的人选,你何必来添乱。” 林泰来问道:“灵墟老先生你这样的名士,总该有携带一个后辈人物的面子吧? 还是说您在县里的情面和地位都不够大,带不了人?” 张凤翼无奈的说:“你先答应老夫,不许冲撞知县。” 林泰来漫不经心的唯唯诺诺,全部应下。 又等了一刻钟,忽然听到了鸣锣开道的声音,然后就是衙役的呼喝。 随即一顶大官轿映入了众人眼帘,一直过了饮马桥,进入了长洲县界才落轿。 新知县袁宏道年纪还不到三十,形容俊朗,神采飞扬,全然不像一般父母官那样端着或者叫稳重。 接人待物也是洒脱的很,比起来当知县,更像是名士旅游来的。 陪伴着来袁知县来上任的人,林泰来居然也认识,号青莲的江北真州有钱交际型名士李季宣! 也不知道李季宣怎么和袁宏道走到一起了,林泰来猜测,可能是李季宣脱离复古派后,转身就去投靠了公安派。 从袁宏道让李季宣陪同上任,也可以想见袁宏道的为人风格。 下了轿子后,袁知县对着士绅们道:“我久闻姑苏乃天下风雅之地,心中向往已久。 不想如今有幸到姑苏为令,可饱览吴中风物,终偿所愿矣!” 对这个腔调,经验丰富的本地老乡绅们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看来小袁知县来苏州之前,没有向同仁们讨教过在苏州为官的心得。 苏州这个地方可以很爽,名士来了会很爽;但如果来这里做官,那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搞清楚了,苏州城有很多林泰来这样的刁民,而且年年都要为了钱粮而焦头烂额,只怕就不会觉得在苏州做官很爽了。 面对还在兴奋、充满了幻想的新知县,深明“内情”的大家居然都需要仔细斟酌应该怎么对话。 人群里突然有人开口道:“吴中得石公为令也,从此五湖有长,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说法,石有长老也!” 知己!袁知县只觉得这几句话,像是说到了自己心窝子里,感觉简直就像是为自己代言! 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宛如铁塔矗立在人群当中。 “此乃何人也?”袁知县对着距离自己比较近的张凤翼问道。 林大官人的身份太复杂了,张凤翼疑难了好一会儿,才介绍说:“此乃吴县武生员、今年府试案首、木渎港分关主吏林泰来。” 袁知县:“.” 武生员加文案首?不愧是江南风尚之地,人物设定都如此狂野啊! 李季宣也指着林泰来,对袁知县笑道:“你可曾记得,在南京时汤临川对你说过的一个典故? 张灵墟老先生就是曲不离口,而此人就是拳不离手林泰来,还是校书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 袁知县摇摇头,对苏州人的时髦程度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袁知县又问道:“吴县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林泰来分开挡路的人群,大踏步走上前来,答道:“在下久仰公安派大名,特意跨县来见识袁石公的风采!” 按下了讨教校书公所文学的心思,袁知县咳嗽一声,对人群开口说起正事: “本县在路上时,就听说今年梅季多雨水,便一直心忧县民。 如今已经到任,欲开济农仓,借粮与受困之民,秋后再还!” 这也很很正常,新官上任都要立形象。 不过县丞却答道:“从去年涝灾时起,府衙下令,各县济农仓全部归府衙直接调度,各县不用管济农仓了。” 袁知县感觉立形象被阻碍了,有点生气的说:“简直多此一举,那就去上报府衙开仓!” 县丞无奈地说:“府衙先前还下过令,当前涝灾并不大,不许开济农仓!” 在场没有别人说话,仓库的事情一般都复杂,不干己事就别插嘴。 第160章 演戏又怎么了? 第160章演戏又怎么了? 本来林大官人对这些府县衙门内部的政务没有太大兴趣,毕竟他不是府县地方衙门里的官吏。 但是长洲县县丞说,府衙把各县济农仓调度权力全拿走,并且禁止县衙开仓时,就引起了林大官人的关注。 济农仓制度主要施行于江南地区,毕竟江南地区粮食产量高,有建立济农仓的基础。 济农仓建设开端于宣德年间,然后一百多年间时存时废,嘉靖朝平息倭寇后又开始重新建设起来。 顾名思义,济农仓的主要功能就是囤米,来源就是加耗、劝捐、借粮等几种方式。 济农仓的作用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就是稳定粮价,在粮价昂贵时,以低价向市场出粜粮食。 原则上大灾之年全部出粜、中灾之年出粜一半。 第二个就是社会救济,这又分为赈和借两种。 赈就是免费提供粮食,不需要归还,一般针对无赡养老人和遇到绝境的特困户。 借就是将粮食无息借给贫困户,但需要秋收后归还,主要针对青黄不接或者遭遇小灾时的一般贫困户。 第三个就是补贴公共开支,比如水利工程,这也是林大官人最关注的方面。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济农仓完全归于地方官府调度,不用上缴朝廷,属于地方“小金库”。 先前林大官人说过一句“我们苏州府很有钱”,指的就是这个。 据说在最巅峰时期,苏州府各县济农仓加起来存量能多达七十万石。 若非是江南这样粮食产量高、余粮也多的地方,一般地方还真玩不动济农仓这种制度。 林大官人念念不忘的水利工程,就是想等着十月农闲后,从县里济农仓搞点财政资金出来。 毕竟管粮县丞郭大人是自己人,有些事情就好办。 不过林大官人还没有把这个心思对别人说过,郭县丞也不知道林大官人对济农仓有想法,所以先前也没想到把济农仓权限变化通知林大官人。 如今府衙把各县济农仓调度权都拿走了,让林大官人一下子感到难度倍增! 运作县级财政资金和运作府级财政资金,困难度能是一个级别么?更别说在府衙没有自己人。 想到这里,林泰来愤愤不平的说:“娘希匹!府衙如此行事,真是乱弹琴! 县衙才是基层亲民官,最需要济农仓这种灵活手段快速解决问题! 而府衙过度集权,人为增加环节,只会导致施政缓慢、效率低下、响应迟钝,让济农仓丧失该有作用!” 众人听到这些话,不禁诧异的看了眼林大官人。 他们倒不是因为林大官人当众非议府衙而吃惊,毕竟大明是个以言论畅通为政治正确的社会,有头有脸的名人骂几句官府并不算什么。 他们只是惊讶,府衙收走各县济农仓调度权这事,怎么你林泰来比知县还生气?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得好!堪为一针见血!”在场唯一有资格为林大官人叫好的人,自然也只有新上任的长洲县袁知县了。 新知县第一次在县内亮相,想表达一下爱民,就被府衙堵了回去,心里正憋气。 于是其他众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只当林大官人非议府衙是为了故意巴结袁知县。 但又有新的疑问,你一个吴县的良民,巴结长洲的知县,是不是拜错了庙门? 新知县的入境仪式也就那么回事,在饮马桥完事后,袁知县正要继续上轿走人。 但他却又发现,在饮马桥桥头的石壁上,除了张贴一些衙门公告外,还刻着三首律诗。 这又成功引起了袁知县的兴趣,毕竟袁知县是一个四百多年后能上中学课本的大文学家。 他上前仔细看过,原来是《那年十八感怀三首》系列。 “诚为佳作也!”袁知县大声称赞道,然后又对左右问道:“此乃何人所作。” 众人没说话,齐刷刷的看向林大官人。 林泰来也只能挺身而出,答道:“在下拙作。” 作为反复古派的人物,袁知县文学之道讲究一个反对模拟古人、解放天性、抒写自我真性情,所以更注重诗词背后的故事。 便又问道:“这感怀三首是在什么样情况下作出的?当时是什么心境?又为何刻在这里?” 这可把林大官人难住了,那会儿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只写小品诗了,应该发表一点“有深度”的重量级作品,所以就拿了这三首出来。 正当这时,忽然有个非常勇敢的衙役冲了上来,跪在袁知县面前,义愤填膺的说: “大老爷有所不知,林泰来曾经闯入长洲县,穷凶极恶的殴打本县衙役,前后共打伤五十余人! 当日从县衙一直打到饮马桥,然后林泰来得意忘形之际,就在桥头写了这三首诗! 不敢求大老爷为小的们做主,只愿让大老爷知晓这段往事!” 袁知县指着这衙役,对本县缙绅代表张凤翼笑道: “早就听闻县里胥役最为刁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竟然公然捏造这等可笑的话。” 张凤翼无言以对,又不好揭林泰来的老底。 那跪在地上的衙役悲愤的叫道:“小人只是替所有被打的人代言,如有捏造,天打雷劈! 当日苏州城内至少数千人目睹此事,焉能作假!” 袁知县:“.” 这种狂野程度,听起来简直不亚于边镇州县啊。 于是袁知县又对本地代表张凤翼问道:“苏州城有几个林泰来这样的人?” 张凤翼很无奈的答道:“苏州城只有一个林泰来。” 林泰来趁机解释说:“当日在下只是想去长洲县击鼓鸣冤,不料被衙役横加阻挠! 然后在下就无奈的打破成规,解放天性,抒发真性情了。” 只听得袁知县恍恍惚惚,自己主张的“抒发真性情”这些文学之道,还能应用在武学上? 这算什么?以武入道? 回过神来后,感到大开眼界的袁宏道好奇问道:“你这是有多大的冤情?可曾昭雪?” 林大官人连忙道:“有劳县尊关怀,早已解决了!” 这时候投靠了公安派、陪同上任的李季宣突然凑到袁知县身边,开口道: “其实这三首诗的深意,林泰来本人也不好明说。 三个月前复古派文坛大会召开时,传言这些诗都是讽喻王弇州所作。尤其是以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最为明显。” 袁宏道大吃一惊,又对林泰来说:“年方十八,就敢挑战弇州公,实乃勇气可嘉。 看来也是弇州公大度,轻易饶过了伱,不然你哪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只是袁知县不明白,为什么本地人都在捂着嘴憋笑,自己的话应该没毛病啊。 此后袁知县对林泰来吩咐说:“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先不要走,等仪礼完毕后共同畅饮!” 本地士绅齐齐无语,尤其是想在知县面前有所表现的人,心里都在骂街。 万万没想到,迎接仪式上最露脸的人竟然是吴县来的。 跨县喧宾夺主,不能忍也得忍! 知县上任还是很有一些繁琐的礼制程序,比如要围绕县衙转一圈,以示“主权”。 不过这个行为让林泰来想起,巡视领地一圈,以在边界排尿宣誓主权的雄狮。 其他的就是城隍庙上香、第一次升堂排衙之类的的仪式了。 林大官人就在长洲县县衙里呆着没走,享受周围一片仇视目光。 有句话怎么说的?就是喜欢这种你看我不爽,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家兄弟对林泰来提醒说:“早晨派人约好了去申府,结果又来了长洲县。 申二爷或许还在等待,所以是不是去告知一下申二爷?” 林大官人拍了拍额头,苦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险些忘了此事!” 然后又对张文张大郎吩咐说:“你速速去申府报个信,就说我今天要结交新知县,让他别等我了。” 张文苦着脸道:“坐馆你也不想想,申二爷是什么脾气? 故而这个信十分难报,不如找个伙计去,万一折在申府也不可惜!” 林泰来下令说:“让你去就是你去!让小伙计去申府,岂不是更显得轻慢?让你这个左护法去道歉,才算是郑重!” 此后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新知县第一天上任仪式大致上才算完结。 然后就是接风宴了,席位直接摆在了县衙的大堂上。 这种礼节性的官方宴会十分死板乏味,基本就是走个流程过场。 因为先前有袁知县“关照”,于是林大官人这个吴县嘉宾也混进了接风宴,并被安排和几个长洲县学的士子坐在一起。 反正都是生员,坐在一起没毛病。 袁知县看到印象深刻的林泰来距离自己比较远,说话不方便。 就对身后协助应酬的礼房李司吏说:“让林泰来靠近坐。” 那礼房李司吏却道:“县尊可能不太了解,府衙那边从府尊到推官,全都不待见林泰来。 苏州城府县同城,长洲县衙就在府衙的直接治理下。 如果县尊公开主动亲近林泰来,只怕会引起府衙那边的不满,影响县尊仕途啊。” 袁知县便犹豫了起来,他虽然是文学家,但现在同时还是个县衙正印官。 毕竟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虽然袁宏道很讨厌这些官场门道,但该遵守的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 如果真让府衙产生了不满,以后很多事情都难办了。 袁知县刚中进士两年,没什么做官经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所以就只能先拖延着,以不变应万变。 但林泰来本人倒是并不介意席位,今天已经足够露脸了,不差再说几句话的。 他只是正纠结着,接风宴上一般都有作诗唱酬的环节,而自己要不要发表作品? 如果还继续喧宾夺主,会不会过犹不及? 接风宴差不多才进行到了一半时,忽然有人走到大堂门口外面,大喝道:“林泰来!你出来!” 大堂宴席上忽然就变得静止了,大部分声音瞬间消失。 众人都扭头向大门看去,到底是谁这么嚣张跋扈? 却又见林泰来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惊声叫道:“申二爷你怎得来了?” 席间众人恍然大悟,如果是申二爷的话,的确有这个资格嚣张! 人的名树的影,就如同全苏州城只有一个林泰来一样,那么全苏州城也只有一个申二爷。 虽然申二爷因为种种原因,不喜欢在公开场合亮相,只喜欢在家里闭门造车,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敢忽视这个名号。 申用嘉先是环视一圈后,然后才质问道:“怎么?区区一个知县,就比我还重要了?” 林泰来朗声答道:“在下对人,先敬的是人品和才华,绝非门第也! 与申二爷一样,袁县尊当然也值得在下敬重!” 申用嘉冷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向袁县尊讨杯酒喝!我倒要看看,你又是怎么个敬重法!” 然后申用嘉大摇大摆的上桌,也坐在了县学士子这边,林泰来的边上。 袁知县心中细品,能这样不拘礼法的对话,说明这二人关系肯定非常密切! 换句话说,林泰来与首辅家的公子有关系! 如果刚才自己让林泰来靠近坐,那么现在自己和首辅公子也就能很近了。 但是现在距离太远,自己身为一县之尊,又不可能主动凑过去!不然风评就是奴颜屈膝了! 想到这里,袁知县对身后的李司吏叱道:“竖子安敢算计我!” 如果不是刚才这个卑贱小吏故意进谗言诋毁林泰来,自己何至于没敢让林泰来靠近自己? 这些胥吏就是如此奸猾,稍不留神就着了道儿! 李司吏“噗通”的跪在地上,恳切的说:“县尊明鉴!小人安敢算计县尊,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罢了! 反倒是那林泰来,分明是串通了申二爷,在演戏给县尊看,县尊休要被蒙蔽了双眼!” 袁知县冷哼道:“就算是给本官演戏,那又如何? 如果你有本事,也大可以请申二爷来串通你演戏! 从现在起,你不用来县衙了!” 李司吏失魂落魄,这就是步步危机的官场,一句话没说好就坠入深渊! 这两天真是抱病硬写啊,能更新就不错了,不过明天精神头就该正常了。 第161章 这就叫知己啊! 第161章这就叫知己啊! 在林泰来这桌,另外同桌的几个人都是长洲县生员代表。先前他们对待林泰来这个抢风头的外人,态度上还是比较疏远的。 但申用嘉上了桌后,情况立刻又不一样了,几名士子都想着和申二爷交际一下。 林泰来低声对申用嘉道:“我正有几句话要说.” 申用嘉故意不搭理林泰来,转头与其他几人说起话来。 有个善于交际的士子很娴熟的开口道: “申朋友出身高门,却甘愿大隐于市,不以名利为念,宛如古之大贤也!” 申用嘉:“.” 噗!林泰来没忍住,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 这位不明真相的长洲县朋友,会说话就多说几句。 想套近乎说什么不好,非要从申二爷为什么在家隐居说起,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申用嘉心里默默的把这些人都拉黑了,然后木然的转回头来。 反正他面对陌生人也只会面瘫脸,别人也看不出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见申二公子“回心转意”,林泰来便端起了酒盅和酒壶,示意道:“走,向袁县尊敬杯酒去。” 申·贵公子用鼻子哼了一声,淡淡的说:“你要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 区区一个知县而已,还犯不上让宰辅公子主动敬酒去。 林泰来非常不满的说:“你能不能配合一点?如果你不站在我身边,那我独自向知县敬酒有什么意义?” 这是想狐假虎威?申二爷也发了脾气,叱道:“我又不是伱的道具!” 林大官人将酒壶重重的放在桌上,神态悲愤的说:“你竟然这样看待我!” 申二公子吓了一跳,怎么还急眼了? 林大官人又控诉说:“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个只会利用你的小人吗!” 突然听到林泰来自爆大实话,申二公子有点懵,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种事你心里明白就好,若公然说出来,关系还怎么处? 但不要紧,申二公子有面瘫脸绝技,此刻只需要静静的面无表情就行了。 林泰来长叹一声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心!其实我刚才就想着,你可以将户籍转到长洲县啊。” 申用嘉:“???” 实在按捺不住那该死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转到长洲县作甚?” 林泰来答道:“你已经被吴县县学除名了,按惯例绝对不可能再回吴县县学。 但如果你能将户籍转到长洲县,以后说不定可以再考入长洲县县学,重新获得功名。 至少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行性,只要令尊有足够的魄(脸)力(皮),天无绝人之路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申·贵公子立刻站了起来,平易近人的说:“那我们应该代表吴县士民,去祝贺袁县尊来苏州城上任。” 林泰来:“.” 你申二也不蠢啊,从“敬酒”到“祝贺”,转变的竟然如此丝滑。在这个转变里,终于可以看到一丢丢的乃父之风了。 不管是用什么喝酒的理由,袁知县都不介意,反正达成了认识一下申二爷的愿望。 与新来的长洲知县喝完酒,回到席位,申二公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便对林泰来质问道:“既然你有这种主意,为什么不早三个月说?” 林泰来反问道:“何出此言?” 申用嘉分析说:“你是故意等着过了县试府试,还拿到了案首,明年有望进学,然后才给我出这个主意吧? 这样的话,就算我能重新夺得功名,岂不也成了你的科名晚辈?” 林泰来愣了愣,还真没想到过这些,主要是他对前辈后辈这些不敏感。 随口回应说:“那也不是不可以,我不介意。” 申二公子拍了下桌子,不想说话了。 此后没多久,袁知县就不胜酒力,在县衙大堂办的接风宴就散了。 这让林大官人有点奇怪,袁知县怎么就这点酒量? 据他所知,公安派那帮人都是纵酒纵欲的人物,酒量不可能差了,所以一个个的都活不长。 大部分人都散了,只有寥寥几个人扶着醉倒的袁知县,来到了县衙后堂。 才进了花厅,袁知县就挣脱了搀扶,睁开了依旧明亮的大眼睛,所有醉态都消失不见。 林泰来顿时有所明悟,莫非袁知县厌恶繁文缛节和官场程序,所以刚才故意装醉,以早早结束接风公宴? 不愧是能上中学课本的大文学家,就是不同于普通的庸俗官员。 又看到袁知县身轻如燕的坐在椅子上,灌了两口茶水后,然后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此城中可有雅妓否?” 林泰来:“.” 不愧是能上中学课本的大文学家,这性子也太文学了!开口就是课本上不能写的事情。 经鉴定,公安派文人喜欢纵酒纵欲的传闻,果然都是真的。 想到这里时,不知怎的,林大官人又想起了上辈子时空里,灯塔国七十年代的嬉皮士。 李季宣鼓掌哈哈笑道:“第二场才是今夜真正开始,但这第二场的事情,要问本地人了。” 林大官人合计了一下说:“城门都已落锁,城墙外的上塘、山塘、南濠都去不了,只能在城里活动了。 可以去乐桥李翩翩家,她家还有个好处是位于长洲县这边,不至于有越界被弹劾的风险。” 袁知县问道:“她在花榜上是个什么档次?” “名列第五,不辱没县尊身份!”林泰来答道,“如果您能将她抬举到下届前四,岂不更为雅事一桩?” 不是林大官人多么欣赏李翩翩,主要是想着张幼于这个老东西还欠着李翩翩的天价账单。 今天把新知县引了过去,算是帮李翩翩扬名得利,让她把从前账单一笔勾销。 另一方面知县眼光又高,一般庸俗脂粉也不入不了眼,找个花榜第五才能应付过去。 申二公子闻言,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就不参与了,先走了!” 袁知县并不生气,只是疑惑的对林泰来问道:“这申二公子年纪轻轻的,难道生性矜持,亦或不好女色?” 林大官人叹口气,答道:“县尊有所不知,申家人丁单薄,撑不起大族架子,所以申二爷身上开枝散叶的任务,实在太重了! 故而他那点肾水,一些儿都不肯在外面浪费,全部要留给家里妻妾们。” 想想历史上申用嘉申二爷九子十二女的战绩,就知道申二爷为了壮大家族有多么卖力。 其实林大官人现在已经不羡慕灯红酒绿、才子风流了,反而羡慕申二爷这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用看别人脸色的自由和潇洒。 或者更具体的说,羡慕能支撑这种自由和潇洒的底气和实力。 再反观自己,为了与初次见面的袁知县迅速拉近关系,今天又费了多大心力? 连人生四大铁之一都要用上了! 袁知县拒绝了官轿,微服出行,与李季宣、林泰来两个“帮闲”,一起走路前往乐桥李翩翩家。 林泰来打发了张文跑步前进,先去李翩翩家打前站。 从长洲县衙一直到乐桥,都是中心地带,街面繁华,初夜依然人流不息。 袁宏道毕竟是新官上任,心有所感。他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叹道:“常言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但观城内这盛景,似乎也不需要本官造福什么。” 林泰来答道:“苏州城治政之难,不在城里,而在城外也。因为钱粮都在城外,这是县尊最重要的考绩。” 想到钱粮问题,纵然袁知县之前没来过苏州城,也感到些许头疼。 “之前听说今年梅季多雨,小有涝灾,只怕今年又不容易足额了! 本想开济农仓救济贫民,谁想又被府衙阻拦了!” 听到袁知县念念不忘开仓救济贫民,在去找乐子的路上还要说一嘴,林大官人也就渐渐摸清楚这位文学家知县的心路了。 一般文学家做官,大都是要点脸,都有弄点官声的心思。以此来向世人证明,自己不只是会搞文学,也会搞政绩。 而开仓赈济,就是最容易刷名声的办法了,必然就是万民称颂的德政,所以才让袁知县念念不忘。 想明白后,林大官人就借着话头说:“其实开仓赈济只能缓解一时,却解决不了根本之患。” 袁知县问道:“什么根本之患?” 林泰来趁机答道:“苏州号称水乡,又濒临中间高四边低的太湖,水量本就很多。 如今水利年久失修,水道多有淤塞,所以雨水稍多,就有大水漫灌的现象。 连续两年都出现了一些涝灾,说明各处水道淤塞已经比较严重了,这才是根本之患啊。 县尊任期尚有三年,可以筹划水利,连续进行清淤疏浚,减缓灾情,不啻为德政也。” 袁宏道陷入了深思,走了一段后,才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泰来想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莫非是君子耻于谈利?你二我八、你三我七都不是不行。 袁知县小声问道:“这只是清淤疏浚的话,能有什么留名后世的法子么?” 人家苏东坡搞出了苏堤,白居易搞出了白堤,范仲淹搞出了范公堤,千百年后还留着名呢。 林泰来猛然拍了大腿,袁县尊你早说啊,要说刷名声他可是专业的! 于是林泰来拿出了十分热情,用充满诱惑的语气问道:“您听说过吴地三江口吗?” 作为饱读诗书的大文学家,袁宏道不假思索的答道: “怎么不知道?《尚书·禹贡》云,三江既入,震泽厎定。 《吴越春秋》云,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又有,范蠡辞越王,乘扁舟出三江之口,入五湖。 但是据本官得知,三江口早就因为地势水道变化,千年前就淤塞湮没,消失在人间了!” 林泰来答道:“所以县尊您可以让三江口重现啊,如此还怕不能留官声于后世乎?” 袁宏道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斥责说:“你这都是胡扯了! 《尚书》里的三江到底是哪三江,自古以来的解经之人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一般所指的古吴淞江、古娄江、古东江的分岔口,也在吴江县北部,与我长洲县何干?” 林泰来答道:“县尊格局不妨放大一点,长洲县南部与吴江县北部相邻,谁知道古代三江口到底在哪边县境内? 你在长洲县南部根据水势,随便挖点河道,疏浚水流,然后就可以宣称这里就是古三江口原址了! 读书人不可能不看四书?只要看过《尚书》和相关解读的,谁不知道三江? 苏州读书人谁能不看《吴越春秋》?只要看过的,谁不知道三江之口? 你再写几篇吊古的诗文,然后立个碑,这官声不就借着三江口留给后世了吗!” 袁知县:“.” 什么叫知己,这踏马的就叫知己啊! 才上任就能碰到这么知己的本地人,真是自己的幸运! 回过神来后,袁知县又问道:“就算征发徭役也要耗费钱粮,从哪里来?” 林泰来摇头叹道:“本来可以动用县里济农仓储备,但现在济农仓却都被府衙控制了,唉!唉!唉!” 说来说去又听到济农仓了,袁知县便道:“府衙实在太过分了,待本官再深思一二!” 林泰来赶紧“提醒”说:“那府尊为人比较苛刻,县尊受了委屈千万要忍住啊。” 说到这里时,也就走到李翩翩家了,两人便停止了关于政事的交谈,迅速切换到风月模式。 等袁知县深夜入睡后,林大官人就跑到了孙怜怜家里过夜,因为这里距离申府比较近。 次日醒来后,又前往申府。 申二公子坐在明堂廊下,挥着扇子说:“我想了想,昨晚也许不该任性,应该陪着袁知县一起。” 昨天十分劳心劳力的的林大官人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回应说: “没什么,您能露个脸,我就知足了,安敢得陇望蜀。” 申用嘉多疑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继续答道:“后面你走了更好,没有你在场,我一个人可以更好发挥!” 申二公子总觉得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又没有证据。 转而又质问道:“你对别人说,我是什么更新社的盟主,经过我同意了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当这个劳什子盟主!” 第162章 季子做盟主! 第162章季子做盟主! 林大官人听到申用嘉“不当盟主”这句话后,就稍稍认真了起来。 并且非常吃惊的对申二公子问道:“您为什么不想当盟主?” “那我又为什么要当盟主?”申用嘉反问道:“又有什么必须的理由?” 林泰来叹道:“关于这个问题,不该问您自己吗?” 申用嘉挑衅的答道:“你这个更新社,从头到尾都是你一手操办,盟主于我何加焉? 即便没有这个盟主,我申用嘉依然是申用嘉!” 林泰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申用嘉挥了挥扇子,似乎想要叫住林泰来,但又没说出口。 连个三辞三请的过场都没有,就随便遥拜了自己当盟主,太缺乏尊重了! 自己只是表达了一下对程序的不满,结果连句劝说都没得到,这更新社也太没诚意了! 即便是被动当盟主,也需要尊严! 即便没有别人帮忙,他申二公子也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又到第二天,申二公子唤了仆役,出门前往申氏义庄巡视自己的事业。 今年上半年,申二公子安排种了经济作物甜菜,如今都收成完了,该去察看效益了。 前管庄马英明被挖到木渎港税关后,原义庄主计江渊就升成了管庄,负责全面工作。 见到申二公子前来巡视,江管庄连忙出庄相迎。 申二公子问道:“上半年的甜菜收成.” “那些甜菜都不重要!”江管庄喜形于色的答道。 申用嘉差点就想当场罢免这个不懂事的管庄,竟敢说自己苦心安排的经济作物产业不重要! 江管庄没注意到申二公子的面瘫脸色有什么变化,继续说: “自从二爷当了更新社的盟主后,安乐堂的人就说,以后与义庄都是一家人了! 只要二爷你没意见,今年就先帮着圈占官田,争取把义庄田土扩大一倍,然后多隐匿一些应缴的钱粮!” 申用嘉:“.” 江管庄拍着胸脯保证说:“二爷伱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轻易不让人捉到把柄!” 申用嘉斥道:“我不想当.” 这时候,周围的庄丁齐声欢呼道:“二爷盟主威武!” 他们托庇在申氏义庄,不就是图一个各方面负担得到减轻、净收入增加吗? 申用嘉刚想呵斥几句,却又发现,这些庄丁里还有几个申家的远亲,辈分比自己大。 真是一群俗人!申二爷突然对巡视产业感到索然无味,转身就回了城里。 刚进内宅,又看到妻子徐氏正在喜滋滋的看一张银票。 “这是哪里来的?”申二爷好奇的问道。 徐氏答道:“原来那个管庄马英明送来的,他说税关前期筹办时,得到了一些获利,比如卖了些河快职位之类的。 而夫君身为更新社的盟主,也该取得一些分红,便送了这张银票过来。” 申二爷下意识的说:“这银票不能收!” 徐氏诧异的反问道:“为何不能收?夫君难道不知,如今家里用度紧缺,近几个月入不敷出! 这些银票正好解了燃眉之急,而且听说以后还会有进账,那第一次就更该收下了,也好树个惯例。” 申二爷有点愤怒的说:“我说过,不想当这个盟主!” 管着家里开销的徐氏顿时柳眉倒竖,更生气的说: “近几个月家中开销剧增,至于原因还用我说么?但夫为妻纲,对此我也都容忍了! 可是钱财从何而来?夫君总不能只管出项,不管进项,只想用钱,不想赚钱! 就靠你那一百亩破甜菜,才能顶起多大的开销?” 在消费方面申二爷自知理亏,没脸再说什么。 徐氏想起什么,又说:“马英明还说了,木渎港税关可以配置一艘大座船,但如今用不上了。 所以会将这艘多余的大座船停靠在阊门外,供我们家出行使用,这又是节省了多大开支! 你功名已经无望了,如今连送到手的盟主都不当,还想成什么事?” 徐氏的父亲乃是前礼部尚书,也不是申用嘉能随意打骂的。 所以申二爷只能跑到前厅,坐着生闷气,连午饭都不想吃了。 忽然门子来报,虎丘徐家的几位老叔和徐家赘婿范允临,一起前来登门拜访。 因为申家祖上给富商徐家当过改姓养子,所以徐家和申家关系比较特殊,更像是互相攀比的亲戚。 有传统心理优势的徐家也不会像外人那样,对申府太过于敬仰。 徐家人对申用嘉这个小字辈,也并不会像外人那样尊重,态度更随意些。 今天登门的徐家几位老叔和范允临,都是徐家的重要管事,各自执掌一摊子事务的。 但他们今天对申二公子的态度却是毕恭毕敬,仿佛见到了申首辅本尊一样。 年纪最大的一位徐家老叔代表众人说:“以后还要嘉二爷多多关照啊。” 申二爷还想着这帮“亲戚”以前的态度,冷哼道:“我又能关照什么?” 那徐家老叔陪着笑说:“嘉二爷说笑了,如今你可是那什么更新社的盟主! 听说木渎港税关和胥江水道,以后都归了更新社替官府代管。 嘉二爷不关照自家人,又能关照谁去?尤其对那些与自家人生意犯冲的人,更不能关照!” 申用嘉:“.” 原来这帮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盯上了税关和水道的好处! 这虎丘徐家世代经商致富,都是非常懂利益的! 如此申二爷非常有骨气的说:“我知晓你们的来意,但你们拜错门了,我不想当这什么盟主!” 徐家赘婿范允临失声道:“为什么?” 申用嘉不想继续说什么盟主话题,他只想送客! 便又直接说:“都是自家人,我就不说外道话了,林泰来对我不太恭敬! 我岂能丢了做人的风骨,去当这个盟主?你们求我关照,算是找错人了!” 众位徐家老叔连忙七嘴八舌的劝道:“嘉二爷你在申家,如今也是负责产业营生的人。 既然做经营,切莫不可把风骨看得太重啊,能帮助盈利才是正理! 我看这个盟主,你必须要当,切莫推辞!” 申用嘉眼见这几个“亲戚”没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更负气的说:“那你们去当盟主好了,逼迫我作甚!” 却有位徐家老叔嘀咕说:“对我不太恭敬算什么?要是给我这个盟主当,我磕三个头都行!” 申二爷心内一片悲凉,世道人心怎么就变得这样坏了? 一个个的为了些许小利,竟然逼自己去当盟主! 被这些人纠缠的心烦意乱,又不能拉下脸硬赶人,申二爷顿时发了脾气: “除非林泰来恳求我,不然我绝不肯当这个盟主!”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禀报:“本县也就是吴县的邓知县约申二爷见面,地点在胥门外姑苏驿。” 虽然不知道邓知县为什么找自己,但申用嘉还是立刻起身了。 并对徐家老叔们说:“你们都听到了,有县尊找我,便没法陪着你们了!” 然后申用嘉匆匆就往外走,一干徐家老叔摇摇头,无可奈何的也出了门。 申府距离阊门比较近,所以申用嘉日常出入城都是从阊门走。 但前往姑苏驿,还是从胥门出去比较近。然后申二爷遇上了晚高峰,又在胥门堵了半天。 一直杀出胥门,又过了护城河的万年桥,道路状况才宽松下来。 然后又进入南濠街,朝着姑苏驿而去。 作为全江南最大的官方招待所,姑苏驿的住宿条件还是非常豪华舒适的,申二爷今晚不想回家,只想在姑苏驿里大醉一场。 当申二爷骑马路过施家巷的巷口时,忽然一声炮响,从巷子里杀出了数十条好汉,将申二爷和随从们围住了。 随后林泰来也从巷口里出现,对申二爷行个礼并高声道:“欢迎本社申盟主亲自光临更新书院,在下有失远迎!” 申二爷:“.” 团团围住了申用嘉的好汉们便一起高呼道:“季子做盟主!季子做盟主!” 季子,小儿子之别称也,申用嘉就是申首辅小儿子。 申用嘉毫不客气的喝道:“林泰来!你走开!” 林泰来走到申用嘉面前,让其他人离远点,然后才开口说:“您最近是不是觉得,府里钱财越来越不够用?” 申用嘉怒道:“你管的也太多了!我申府的事情,用得着说与你听?” 林泰来不以为意,又继续说:“您为了给申家开枝散叶,壮大家族人口,不得已在家中广蓄姬妾,想必特别费钱吧? 一个小小的不成器义庄,应付开销只能是杯水车薪,如何能满足需求?” 申用嘉已经完全失去了贵公子风度,简单粗暴的说:“关你屁事!” 林泰来仍然不以为意,完全不受申二爷的态度影响,继续说: “令尊贵为相国,总有荣归故里的那一天,到时候又该如何安置?” 申用嘉更暴躁了,直接喝骂道:“滚开!” 你林泰来踏马的就是个黑社团头子,首辅老爹如何安养,轮得到你林泰来操心? 林泰来充耳不闻,仍然拦着路不肯走,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咱们吴县上一个阁老王鏊回归后,王家置办了三座园林,以供王鏊荣养。 申相作为首辅,恩荣比王鏊更高,归养待遇不能比王鏊更差吧? 当今世情不复过去古朴了,全都以奢侈靡丽为风尚,朴素只会被笑话! 所以您作为负责守家的儿子,若以寒舍陋室、粗茶淡饭来供奉当过首辅的父亲,那就会被视为不孝,还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人!” 申用嘉:“.” 卧槽尼玛!忽然压力很大又是怎么回事! 老子就是负责经营老家家产的小儿子,你给这么大压力干什么! 这话要传了出去,老子以后要是做不好,别人又该怎么指点自己! 林泰来越说越流畅,又进一步发挥说:“况且申家历代寒微,于今更应该想办法夸显于人前,如此才能振作家声! 想当年,吴宽位阶比王鏊只差一点,还是王鏊前辈,为何如今吴宽之余音远不如王鏊? 看看以王鏊命名的学士街,再看看他遗留的三座园林,难道申二爷你还不明白其中道理吗!” 申用嘉只感到无话可说,你林泰来对申家事情比他这申家嫡子考虑还细致又是什么鬼? 林泰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归纳总结说:“所以总而言之,为家族开枝散叶要用钱,荣养尊贵的父亲要用钱,夸显家族于后世也要用钱! 无论哪一项,都关系到你的孝敬之心!也就是说,你若想成就孝敬之心,需要大量的钱财! 如果不做,就是不孝!可是你为了孝心所需要的钱财,又从哪里来?” 说完后,林坐馆对着伙计们挥了挥手,众好汉便又再次一起叫道:“季子做盟主!季子做盟主!” 申用嘉执拗的说:“先让开!事情有轻重缓急,我还要去姑苏驿见邓知县!” 林大官人却说:“邓知县此时在县衙,姑苏驿里哪有什么邓知县?” 申用嘉愕然,这个套路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历史书上见过! 又转头看了看周围,只怕整条南濠街的人都听到了刚才的呼喊声!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转向围观的路人,大声说: “申盟主已经答应了,支持我们更新社的请愿,还望街坊们一起支持!” 围观的路人们也掀起了零零散散的欢呼。 申用嘉低声问道:“什么请愿?你又要干什么?” 林泰来答话道:“没什么,您只管在请愿揭帖上签名就行了,我替你签也可以。” 申用嘉冷冷的说:“不说就是你二我八!” 林泰来这才如实回答:“您不觉得,阊门和胥门都太拥堵了吗?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在阊门和胥门之间,再开一座新的城门,以缓解拥堵。” 申用嘉无语,你林泰来的脑子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能凭空生出如此多奇思妙想? 关键是,这些奇思妙看着都很离谱,其实细想却又都具备可行性。 林泰来畅想道:“你说,如果包揽了这项工程,我该给你多少利润分红?我想一成也不少了。” 上天赐给我一个精彩细纲吧!不想再写过渡了! 第163章 两个工程(上) 第163章两个工程(上) 苏州城和别的城不同,城外尤其是城西实在太发达了,这就导致了西城的阊门和胥门流量极大,十分拥堵。 在原本历史时空上,到了清代时,就在阊门和胥门之间新开了一个城门。 由此可见,新开城门的想法是非常合理并且有实际需求的。 林泰来只是提前了一两百年,把这个设想说出来。 还有个目的,就是给申用嘉找点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琢磨不该琢磨的东西。 而且这也是充分发挥申二爷的特长,对顶级二代来说,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跑项目吗? 于是林泰来鼓励说:“总而言之,这件事就先交给二爷你去申请了,整个更新社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若是做成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申用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好处很多,绝对值得自己投入精力去做。 “行!我去找官府说!”申用嘉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林大官人很是花费了一番手段,总算把申二爷这个社团最大不稳定因素暂时摆平了。 没办法,谁让申二爷有个好爹,必须得当招牌盟主供起来。 利益大到一定程度后,单凭林大官人现有的名望实力根本镇不住。 就算能交结上一两个官员,但官员任期一般不会特别长久,终究会离任的。总不能每换一个官员,就震荡崩盘重组一次吧? 所以还是需要申二爷这样一个暂时稳固的本地招牌,或者遮风挡雨,或者吸引火力,或者顶包扛雷。 搞定申二爷后,回到更新书院的林大官人只想躺下休息,明天或者后天又要奔波去木渎港。 先前已经忽悠了长洲县袁知县在古三江口搞河道疏浚,今动了申二爷去申请开建新城门。 这样今年就有两个工程项目等待上马,作为练手阶段,暂时也够用了。 再多再大的话,只怕自己这点实力吃不消,或者说吃不下。 林大官人心里正盘算着,却在穿堂遇到了赖着不走的张幼于。 又想到这老头的账单问题,便开口道: “我已经想法子帮你把李翩翩摆平了,伱欠她家的账都抹掉了,所以你也不用继续在我这里躲着了!” 张幼于惊喜道:“原来的账单当真都没了?那我再去挂几次账,今晚就去。” 林泰来:“.” 告诉张幼于已经平账的目的,是让张幼于回家去,没想到张幼于第一反应就是再去找李翩翩挂账。 “你能不能像我一样做个人!”林大官人实在忍无可忍了,义正词严的斥道。 张幼于拍了拍额头说:“确实是我疏忽了,忘了给你感谢! 这次就算你经过拜师考验了,我送你一个东西!” 说着,张幼于返回屋里,又拿出本书来递给了林泰来,书面上有四个大字《读易纪闻》。 “不要说我不会做人,此乃我治《易经》的心得,今天就传给你了!” 读书人除了四书之外,若想科举有所进步,还必须要从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里选一门,以应付更高等级的考试。 但五经往往都是家传绝学,轻易不外传,张幼于能把自己易经心得送给林泰来,算是非常不见外了。 林泰来将这本《读易纪闻》接了过来,打开看去,里面都是手写的字迹。 又看了几段后,林泰来吃惊的抬起了头,然后对张幼于问道:“这真是你写的?我感觉不太像?” 张幼于叱道:“黄口小儿信口胡扯!不是我写的又能是谁?难道我就不能解经?” 林泰来还是不信,反驳道:“我又不是不读书的人,还能看不出来? 这书里文辞中正平和、笃实质朴,与你这疯癫完全不像,怎么可能是你写的?” 张幼于愤怒的辩解说:“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写的东西,那时当然不一样!” 不知为何,气氛突然就悲伤起来。 林大官人叹口气,这老头二十多年前就能把易经心得写成书,结果辛苦遭逢起一经,最终还是用不上。 此后林泰来将书收了起来,说:“这是一本很有意义的书。” 张幼于仿佛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得意的说:“那当然,毕竟这是苏州城第一名士的经学大作!” 林泰来却答道:“其实这本书的最大意义在于,能时刻警醒着我,做人要力求上进,二十年后千万不能变成你现在这样啊。” 张幼于:“.” 晚上的时候,负责新吴联加盟业务的范娘子从木渎镇过来收粮了。 收完粮食后,范娘子问道:“太湖东岸那五个堂口全部同意会盟,你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准话,我就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们。” 林泰来答道:“先前这几家堂口心不甘情不愿,为何忽然间就全部愿意了? 我怀疑其中有诈,但暂时又看不破。” 范娘子叹道:“你的担心虽然有道理,但现在有个问题是,会盟要求是我们主动提出的。 如果对方全部答应了,而我们却又迟迟不敢接受的话,只怕会威信扫地,被人嘲笑!” 范娘子这个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堂口社团行业还是要讲究一个“勇”字的,如果显得太怂真会被人看不起。 林泰来下决心道:“三日后,与他们在木渎镇会盟!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 然后又说:“会盟时,让我们的大龙头去坐首席,万一出了变故,也好多一个缓冲。” 及到次日,木渎港马主计又来禀报说,木渎港分关筹备工作基本完成。 只要经浒墅关总署准许,立刻就可以开关。 林大官人就打算前往浒墅关,把情况向王之都王税使汇报,并申请开关。 但临走前,长洲县的袁知县忽然又打发了衙役来请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分身乏术的林大官人无可奈何,只好先进城,前往长洲县县衙。 袁知县见到林泰来,就很苦恼的说:“古三江口疏浚工程,被府衙驳了回来!” 林大官人很想说,既然府衙不同意,那就据理抗争才是,喊他一个吴县的武生员过来作甚? 你袁知县好歹也是个着名的大文学家,海内有不小的声誉,你要去拼命,府衙也不敢跟你玩命啊。 第164章 两个工程(下) 第164章两个工程(下) 前几天林大官人刻意贴近袁知县,还不是看中了袁宏道的公安派扛把子身份。 这可不是一般的知县,在文坛是有一定地位的。 当今除了复古派之外,袁宏道算是文坛声望最高的那批人之一了。 即便从政治角度说,袁宏道的湖北人身份也很重要,近年来湖北文坛异军突起,科举也逐渐发达,政治上不可小看。 熟悉政治史的都知道,晚明陷入激烈党争时,除了东林党就是齐楚浙党,里面的楚党指的就是湖广帮。 王世贞老盟主为何想推举李维桢为下一代盟主,也跟李维桢的湖北背景有一定关系。 而且袁宏道人格魅力也不错,与他经常书信往来的名流非常多。 只要能被袁宏道在信里多提几次名字,那就等于是把名声向全国士林扩散。 所以在林大官人眼里,袁宏道这样的名士知县是有资格“任性”一点的,完全可以跟府衙拍桌子叫板。 他也一直在忽悠袁知县这么干,名士没点脾气怎么能叫名士? 却没想到,大文学家知县如此弱鸡,被府衙驳斥后都不敢直接骑脸怼回去。 这么点小问题,都要喊已经忙到脚不沾地的自己来询问,真是让人. 袁知县见林泰来久久没有反应,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林大官人随口答道:“感到心累。” 袁知县又不明所以的问道:“为何心累?” 林大官人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说:“啊,在下刚才正想着我们更新社盟主申二爷,所以感到心累。” 袁知县恍然,非常赞同的说:“以申家那位二爷的性子,只怕大小事务全都要仰仗你,确实让人心累啊。” 林泰来应声道:“县尊看别人实在是太准了!” 然后就听到袁知县很滑润的转进说:“但要说起心累,目前最心累的人还是我啊! 这才上任,之前两个月的案卷就已经积压了将近两百份到我手上,叫我烦不胜烦,这吴地的知县职位也太苦了。 我听在贵州当过知县的好友说,那边一整年的案卷也未必有一百份啊。” 林泰来愕然,你这县尊大老爷手里积压了二百来个案子,还有工夫在这跟自己扯闲篇? 袁知县答道:“不要紧!我让李季宣和刑房书吏加班去预审了!” 林泰来为李季宣默哀了几秒钟,这可是一个外号李青莲的风流浪荡名士啊。 这哥们投靠公安派、追随袁宏道时,八成也没想到过会被抓来当干活苦力。 难怪没看到袁知县多带师爷,原来是把李季宣当幕僚用了。 又听到袁知县很向往的说:“常言道劳逸结合,我已经连续数日处理公务,也该散心了。 听闻太湖烟波浩渺,风光无限,又有七十二峰之胜景,多有可探访游玩之处啊。 又听说姑苏台、馆娃宫旧址都在太湖东岸一带,也不知还能否寻访到。” 林泰来不得不提醒道:“太湖那边风景都在吴县,而县尊职责是守长洲县。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和上级衙门的准许,公然越界就是明显犯规。” 袁宏道大手一挥,立刻就拿出了方案:“前几,木渎港即将开关? 所以给我发个请帖,请我去观礼,这样我就可以抵达太湖东岸,岂不两全其美?” 林泰来又故作为难的说:“那木渎港在吴县地界上,而县尊是长洲县知县,请县尊您去观礼,道理上如何说通?” 其实林大官人不太想请袁知县过去,毕竟同时还要在木渎镇会盟各堂口。 万一袁知县目睹到自己的社团行为,会影响到自己的文学青年形象。 袁宏道极为机敏的反问道:“道理上怎么就说不通? 那木渎港又不是吴县一个县的的木渎港,它和浒墅关一样,针对的是进入苏州城的货物! 而苏州城也有我长洲县一半,所以长洲县和木渎港也是有关联的,请我这个长洲县知县去观礼,道理上毫无问题! 还有,你可以让浒墅关给我发请帖!浒墅关是朝廷直属的关署,税使品级也高过县衙,我这个知县当然不便违逆税使的好意! 但凡听我安排,绝对万无一失!一切就拜托你了,想必不会使我失望也。” 林泰来实在找不到理由反对,被成功说服了。 在吃喝玩乐方面,这位大文学家终于展露出了精明强干、有理有据、逻辑严密的一面。 林大官人只能在心里暗暗感慨,只怕袁知县的天赋点全都点歪了,完全不在做官上。 此时袁知县又说:“好了,今天正事就说到这里。” 听到“正事说到这里”,林大官人下意识的起身就想告辞,一般主人家这样说就是有送客的意思了。 “慢着,别走!”袁知县急忙拦住了林泰来,“正事虽然说完了,但疏浚古三江口工程被府衙驳回的事情,还没有说!” 林泰来很疑惑,你袁县尊对“正事”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本来以当今大明的体制,在执行力能到位的前提下,理论上知县在县境内的权力是无限的。 真就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只要能执行力能到位。 也就是说,在县境内搞水利工程,只要能自行解决资金、人力问题,一般只需向上报备即可,并不必须要上面审批。 但现在苏州府各县济农仓调度权都被府衙拿走了,长洲县如果想利用济农仓财力来兴修水利,就不得不向府衙申请。 所以与其说是长洲县申请府衙批准工程,不如说是申请本县济农仓的调度权,或者说本级财政自主权。 只要拿回济农仓调度权,那就等于是有了资金,还怕工程启动不了? 袁知县便细说起来:“那府衙说,连续两年全府各县济农仓都是出得多、入得少,积存显着减少。 为防止清仓见底彻底失控,所以将各县济农仓收归府衙统一调度,降低整体风险。 如果今年没有大灾,就以积存备荒为主,不再开仓出粮。 所以将我们长洲县的申请驳了回来,不予批准。”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县衙拿回本县济农仓,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府衙强行截留实乃无义!” 袁知县问道:“为之奈何?” 林泰来竭力打气说:“县尊你当然要仗义执言的责问府衙,要据理力争、极限撕扯! 不要管府衙有什么苦衷,如果你体谅府衙,那谁来体谅你县衙的苦衷? 也不要管什么全府大局,各县都要为大局服务,你自己就是大局!” 袁宏道却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看了几眼后说:“但这本《州县箴要》里说,对正印上官万万不可正面顶撞啊。” 林泰来:“.” 随后林大官人很心累的问道:“那这本书里,有没有告诉你,怎么把济农仓拿回来?” 袁知县答道:“没有。” 林泰来很诚恳的忽悠说:“县尊岂不闻,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县尊乃是海内名士,府衙必须要给县尊礼遇,县尊即便与府衙叫板也无妨。 所以这种写给普通人看的书,并不适用于县尊这种有名望的人。” 面对林泰来的强大忽悠,袁宏道还是疑虑重重的说: “随便与上司冲突,会不会影响我官场口碑?会不会被别人指责不会做人和做官?” 林泰来又问道:“难道县尊有借工程中饱私囊的想法?” 袁知县立即否认说:“当然没有!” 林泰来便说:“心底无私天地宽,那县尊疑虑从何而来? 如果县尊无欲则刚,顶撞上司就是为民请命,只会被夸赞正直不媚上! 更何况以县尊在文坛名望,博取官声岂不如探囊取物?” 袁知县发现自己说不过林泰来,再被忽悠下去,只怕自己就要被架上“祭台”了。 他直接“图穷匕见”说:“总而言之,关于这件事情,你不操心谁操心? 你就直接说,在不用我顶撞府尊的前提下,还能怎么办?” 林泰来:“.” 敢情浪费了半天口水,鼓动袁知县为了工程去找府衙搏斗,都是白说了。 这袁知县与申二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啊。 袁知县拿捏得很到位,只要你林泰来还想做工程,还有求于自己,就得尽心尽力想办法,所以又何必自己费心费力。 意识到自己还是摆脱不了干脏活的命运,林泰来有气无力的说: “既然如此,为了给府衙压力,那就只能先造谣了。 可以在民间和衙门里放出传言,说有人贪赃,侵吞了大量济农仓存粮! 所以府衙才会死死把持着各县济农仓,不敢让各县衙开仓,怕的就是存粮被侵吞的事情露馅!” 袁知县皱眉道:“如此凭空捏造,只怕非君子所为也。” 林泰来找补说:“自古以来,政治就少不了各种谶纬、童谣的传播,难道这不是造谣? 再说了,这流言又不是县尊你放出来的,与县尊你也没干系!” 也不等袁知县发问,林大官人主动继续说:“等谣言出来后,看看府衙反应,再决定下一步。 如果府衙避嫌放权,那么皆大欢喜,如果府衙还是头铁,那就要发动百姓了。 比如找大批受了灾的百姓或者鳏寡孤独,去府衙要救济。 如果人数实在不够,就人为制造点灾民” 袁知县抬起手,阻止了林大官人说下去:“我就等着浒墅关发来请帖,然后去太湖以及湖东游玩数日了!” 林大官人心里合计了一下,虽然又被摊派干脏活,但这波也不亏。 如果借着袁知县的“大义”,促使府衙将济农仓调度权放回县衙的话,那么修建新城门这项工程也可以从济农仓薅羊毛,算是一箭双雕。 而且这工程其实还能换本地声望,一般说善人善行都是“修桥铺路”,那修个城门又得是什么超级大善人? 林大官人变成林大善人,也挺带感的。 从长洲县县衙出来,林大官人也不敢耽误时间,出城上船,直奔浒墅关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在城里上船,老苏州人都懂。 就城里河道的拥堵状况,如果在位于东城的长洲县县衙附近上船,只怕一两个时辰也开不出阊门。 到了浒墅关后,林大官人将木渎港开关申请文书,以及全部吏役名单呈交给税使王之都。 王之都细细看过后,指着名单说:“先前商议过,分关吏役人数应为浒墅关关署的四分之一,你这名单人数已经超过了!” 林泰来陪笑说:“这都是为了加强关务,更好的征收税钱。 其实分关吏役人数多点少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王公交上多少税钱,力保浒墅关在王公任期内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王之都又质问道:“还有,河快员额四十人,其中有十几个都来自十三都五图露字圩。 这里是你家所在地吧?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林泰来继续陪笑道:“乡亲们求关照,情面上委实推脱不了。再说河快让谁当不是当,影响不了关务。” 王之都冷哼道:“是不是连你们村的一条狗,都要拉到关署放哨警戒,吃上一份皇粮?” 林泰来有点诧异,面前这位朴实刚健的王税使,说话风格很少如此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于是林泰来试探道:“王公如果有什么不顺遂,不妨说出来,在下或可帮忙开解一二。” 王之都心直口快的说:“因为有人说,我嫉妒你的才华!” 林泰来顿时装作勃然大怒:“谁敢如此挑拨离间!王公不妨说出是谁,在下与他理论去!” 王之都答道:“是我那小妹在信里说的,你想怎么理论?” 林泰来愣了愣,王家小妹为什么会说王之都嫉妒自己?难道王之都背地里偷偷说自己坏话了? 这人性真是细思极恐,经不起推敲琢磨啊! 不敢再想的林泰来立刻装糊涂,“啊这,那让在下与令妹写封信,为王公仔细解释清楚!” 王之都拍案道:“没门!你休想!今天先别着急走,帮我润色几篇诗词去,开关仪式时要用!” 林泰来趁机请功说:“对了,为了促使王公文坛地位得到提升,在下也是煞费苦心。 已经竭力邀请了公安派三袁之一的袁知县,参加木渎港的开关仪式。” 王之都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矜持的说:“倒是可以与袁大人应酬唱和一下诗文,为分关开关增光添彩。” 第165章 喝茶闲聊不好吗? 第165章喝茶闲聊不好吗? 七月初,酷暑天气稍微凉快了一点,木渎镇大码头彩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浒墅关关署下辖木渎港分关的开关仪式,正在这里举行。 到场祝贺的官员的有户部主事兼浒墅关税使王之都、长洲县知县袁宏道、吴县县丞郭通、木渎巡检司巡检金知谦。 王税使与袁知县站在一起,寒暄并闲聊着。 只听王税使道:“本官久仰袁中郎之大名,却难得一见。开关仪式完结后,袁令尹还有其他事务否,不妨与本官小聚。” 自家二大哥王司徒说过,王家的人以后要加强文坛影响力,弥补文坛短板。 这袁宏道可是个文坛大佬,非常值得结交。 袁知县很期待的答道:“我已经约定好了,在林主吏的陪同下,去考察太湖和胥江水况。” 嗯?王税使忽然计上心来,但该着他率先讲话了,也就暂停了与袁宏道的交谈。 先前王之都还担心,林泰来年轻少经验,会把开关仪式办得不伦不类。 结果没想到,虽然开关仪式有点与众不同,但却又似模似样,很有大场面感觉。 数百社团伙计被喊来冒充民众,聚集在土台下,人人手持小旗,得到暗示就使劲挥舞。 而官员站在土台上,按品阶轮番致辞,然后又有士子大声向众人宣读各位官员的贺诗。 其后有分关吏役代表马英明上前,向官员们表决心。 再后面,又有不知哪来的商号代表、本镇居民代表轮流露脸,致辞表达对分关的支持。 所有发言完毕后,王之都亲手揭开了一块牌匾上的红布,然后在分关正堂升匾。 最后,分关所属的四十名河快分乘十艘船,在胥江上一字排开,气势如虹的齐声高呼口号:“为国收税,报效朝廷!” 整套仪式流程你方唱罢我登场,当真是有条不紊、面面俱到。 王税使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八岁武生员策划出来的。 想到这里,王税使不由得向今天全程低调的林泰来看去。 却见此时林泰来没搭理自己这个上司税使、没搭理名望最高的袁知县,却只与场内品级最低的官员金巡检说说笑笑,聊得热火朝天。 忽然又看到,林泰来将一张疑似银纸的东西,塞进了金巡检的手里,然后一起开怀大笑。 王税使不由得暗骂一声,真没见过林泰来这样的年轻人。 明明做事很莽,但说奸猾也真奸猾,总是能知道关键在哪里。 按照惯例,巡检司要听从县衙命令,接受县衙指挥调度。 但在设有税关的地方,却优先听从税关命令,算是税关稽查走私的武力保障。 比如说浒墅巡检司,就服从于浒墅关关署。 而木渎港分关开关后,木渎巡检司也要服从于浒墅关总署了,同时配合分关工作。 所以林泰来此时抓紧时间,与木渎巡检司金巡检拉好关系,是非常“机智”的行为,这对以后关务是很有用。 王之都大喝了一声:“林主吏你过来!” 林泰来只好暂时离开金巡检,对王税使问道:“王公有何吩咐?” 王之都说:“把你的神威烈水号借出来,给我用几天。” 林泰来很奇怪:“这船借给王公是没有问题,但王公您不是有官船么?” 王之都答道:“刚才我和袁知县约定好了,这几日一同游览,啊不,考察太湖以及湖东地区的水况。 官船有点招摇,怕被不明真相的人所非议,所以借伱的大座船用用。”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你王税使学坏了,竟然想截胡! 袁宏道明明先答应过,携带自己一起游览太湖的! 毕竟袁宏道是公安派大佬,文坛上的一块金字招牌。 只要蹭着袁宏道的大名发表几篇诗文,就是一次文坛扬名的机会,尤其是可以通过袁宏道的书信向全国传播。 现在复古派肯定不带他林泰来玩,靠着公安派就是一个必须的选择了。 按下心里的诧异,林泰来忍不住问道:“袁知县那种风流倜傥的大文学家,怎么会想着跟您一起旅游,不,考察?” 不是他林泰来看不起人,你王之都能应付得了与袁宏道的诗文唱和么? 王税使自豪的说:“我们不但会一起考察,而且袁知县还答应,在他所作诗文题目里加上我的名号!” 林泰来立刻说:“那在下也可以一起前往,与袁县尊唱酬,亦为雅事也!” 王税使不屑的回应说:“这是我们文人士大夫的聚会,我们都是两榜进士。 而你这个武生员凑什么热闹,还想抢我这进士的风头不成?” 林泰来不服的说:“话不能这么说,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王公你截走机缘也就罢了,还不让我去,这就太过分了。” 王之都语重心长的说:“九月就是武乡试了,你最迟八月中旬就要去南京赶考了。 而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七月,你备考时间所剩不多,还有心思到处考察? 我都是为你好,让你可以专心备考,武乡试也要考文笔的!” 林泰来与王税使没有共同语言,又找到袁知县,悄声问道: “县尊你为何出尔反尔?王税使的诗文,不足与县尊相匹配啊!” 袁知县苦笑道:“王税使说,他会给兄长写信,对今明年长洲县的钱粮考核放宽松些。” 林泰来:“.” 可恶!这就是权力对文学的腐蚀! 开关仪式的同时,木渎镇上香溪楼里,也有几人围着喝茶。 新吴联大龙头、安乐堂堂主陆义斌坐在居中首席,太湖东岸五个堂口的堂主分列其余席位。 今天也是新吴联与湖东五堂会盟的日子,林大官人实在分身乏术,干脆把会盟和开关仪式都定在了同一天。 与大码头上的喧闹不同,这里略显冷清。 陆义斌也是江湖老人了,场面上不会差了事,笑呵呵的与五位堂主敬酒和闲聊。 茶过三巡后,陆大龙头依然没有说到正事,反而扯起了下半年新一届苏州城“花魁选举”的八卦。 “我听说,在上届花魁选举,校书公所的徐总管砸了不少银子,把白姬推上了状元位置。 而到目前为止,白姬这清倌人仍然顶着状元名号待价而沽,所以那徐总管上次砸进去的银子完全没有收回来。 眼看着新一届花魁选举又到了,徐总管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如果不继续砸钱,白姬失去了状元名号,身价必然要大跌,先前投入更收不回来。 可是如果要继续砸钱夺状元,投入了更多后,成本就太高了,能不能回本同样是个疑问。 听说现在徐总管天天茶饭不香,夜夜焦虑失眠,心里苦的很啊,哈哈哈哈!” 花魁选举,本该是所有男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但其他五个堂主此时却完全心不在焉。 位于胥口镇的湖安堂堂主彭有为听了半天陆义斌的扯淡,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说: “你们安乐堂声称要与我们湖东五堂会盟,我们五堂答应了下来,今日已经全部赴约,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所以你陆堂主到底有什么章程,还请亮明了说话。 我们都很忙,没有在这里听陆堂主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 胥口镇位于胥江和太湖的交口,所以因此得名,地理位置十分要害。 所以胥口镇的湖安堂才有资格,代表其他几个堂口说话。 其实陆义斌这个所谓的新吴联大龙头、会盟的发起人也很想知道,这次会盟到底有什么章程? 如果他真知道章程的话,还能不停的扯闲篇? 忽然有另一个湖东五堂之一的堂主拍案道:“彭兄弟你想问陆堂主,也是找错了人!我估计,他同样什么都不知道!” 大龙头陆义斌登时脸色就不愉了,这个安乐堂机密是谁泄露出去的? 难道他这个大龙头兼堂主,不要面子的吗? 彭有为大笑几声,又对陆义斌问道:“是这样的么? 如果陆堂主你做不了主,就请真正能做主的人出来,与我们共商江湖事。” 陆堂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们信我的,最好不要想着让他出来。” 其余众人就觉得,陆义斌这话实在太装逼了。 彭有为便回应说:“林坐馆的大名,我们自然也是听过的,但我们今日都是诚心前来会盟,总不能把我们都打杀了吧? 如果陆堂主请不出能做主的人,那我们就只能先告辞了。” 陆义斌怜悯的看了眼其他五位堂主,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啊。 虽然陆义斌不知道林大官人怎么想的,但他对林大官人的人品有信心。 等你们五个人见到了那位坐馆后就知道,能与自己这个老家伙喝茶闲扯淡是多么幸福了。 当林泰来因为被王税使截胡,心里火气特别大的时候,收到了香溪楼盟会现场那边的传话。 听到陆大龙头镇不住场子时,林大官人立刻离开了木渎港,前往镇里。 一刻钟后,林泰来走进香溪楼,大马金刀直接坐在了最下首空位,楼里的气压自然而然就低了下来,仿佛让人喘不过气。 五位前来赴会的堂主观察了一会儿后,还是彭有为先开口道:“林坐馆召集我等会盟,不知有何见教?” 林泰来却不接话,灌了几口茶,不紧不慢的说:“我有一个疑惑,先请诸位为我解惑。 之前邀请你们会盟时,你们不情不愿推三阻四,但为何后来忽然就一起答应了?” 几位堂主齐齐无语,你林坐馆为何完全不按理出牌。 就算你有所疑虑,也该不动声色,私下里偷偷查访才对。 哪有当面这样直接问的?哪个傻子能回答你? 而且最关键的是,还暴露了你自己的心思!在谈判中,先暴露了心思的一方必然是输家! 彭有为代表众人答道:“难道我们接受召集,还有错了不成?” 林泰来突然将茶杯摔在地上,呵斥道:“是我问你们话,没有让你反问我!” 彭有为辩解说:“会盟是坐馆你发起的,我等答应会盟,反而又招致疑神疑鬼。 坐馆你如此气量,如此首鼠两端,如何让各堂口心服?不怕被江湖上人非议么?” 彭堂主一边说着,一边防备动手。 江湖传言,林泰来酷爱先发制人的突袭,一招袖里乾坤不知打倒了多少好汉。 但林泰来却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指着门外说:“觉得我多疑没气度,不服可以走啊。” 彭堂主想了想,自认为有礼有节的答道:“今日看来是谈不成,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此后他果然走了出去,从众人眼里消失了,林泰来也没拦着。 其他四个湖东堂口的堂主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情况?就这么简单? 忽然从远方传来了几声惨叫,告诉四位堂主,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林泰来叹口气说:“木渎巡检司的弓兵正在外面抓走私,估计那位彭堂主撞上了,就是不清楚是不是生擒。” 四位堂主:“.” 这林泰来实在太不讲江湖道义,竟然动用巡检司! 许久没有说话的陆大龙头吹了口茶叶,很同情的对他们说:“我早说过的,你们最好不要让林坐馆出来,与我喝茶闲聊不好吗?” 林泰来又问了一遍:“现在谁能为我解惑?” 有个仁善堂的张堂主站了起来,叫道:“是席家,席家有人让我们都答应!” 林泰来又问道:“哪个席家?” 张堂主说:“当然是西洞庭山的席家!” 林泰来愣了下,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都知道现在吴县有四大家族,范家、申家、文家、王家。但如果要评第五家,那应该就是西山席家了。 席家之所以没列入四大,是因为席家是个纯商业家族,乃是洞庭商帮的巨头,但却没有在文坛上搞出名堂,所以落选了四大。 林泰来又问道:“席家为什么让你们这样做!” 张堂主答道:“我等只是拿了银子照办,并不知晓缘故!” 林泰来站了起来,慢慢套上了指虎,狞笑道:“看来想听你们说实话,还是要费些力气!” 张堂主差点就想哭了,说了实话还要挨打是什么世道! 关起门来打人,这踏马的也叫会盟?你林坐馆就不怕尽失江湖人心吗! 第166章 都应该是我的! 第166章都应该是我的! 各位来参加会盟的堂主都带着一些打手,但现在这些打手都在门外。 而且门外又有巡检司弓手在维护治安秩序,更可怕的是随时有可能开始抓捕走私犯,所以各堂口的打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大家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胥口镇湖安堂的彭堂主是怎么变成走私犯的。 至于厅里这几个堂主,绝对不是林泰来一双铁拳的对手,也逃不过单方面被殴打的命运。 不过林坐馆制造出的这场面,连己方的大龙头陆义斌也看不下去了。 作为一个老派江湖人,在陆大龙头眼里,林泰来这样完全不讲江湖礼数和道义,是不对的! 至于为什么不对,陆大龙头也说不上来,但是违反了传统礼义就是不对的! 于是陆大龙头对林泰来开口劝道:“岂不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是会盟? 我们江湖人行事,没有在会盟上动手的规矩,而且你还找来巡检司弓手助阵,更是犯了江湖大忌。” 但林泰来轻笑了几声,理所当然的答道:“我乃文案首、武生员、税关主吏! 我手下四十河快,还能调动巡检司弓手,谁跟你们一样是江湖人? 跟我讲什么江湖规矩,是他们脑子进水了,还是我脑子进水了?” 陆大龙头:“.” 面对这种白加黑融合一体的新型社团组织方式,老江湖有点不会了。 随即林泰来又朝向剩余的四个湖东堂口的堂主,气势汹汹的说: “尔等听着,我的江湖规矩就是,宁可打错三百,不可放过一个! 既然西山席家想利用你们对付我,那伱们最好将内情如实招来!” 作为一个混黑的话事人,如果感觉有疑点,当然是先拷打一番,才好判断对方所说是不是真话啊。 有些小说主角,明知道对方有疑点,很可能在算计自己,还要把对方礼送走,然后又会千辛万苦的去追查内幕。 这种行为实在太蠢了,这样的主角真不知道怎么活过一百章的。 于是站在门外的人,也听到从厅里传出来惨叫声。 剩下的四位堂主在林大官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连反抗都不敢。 因为不反抗最多就是重伤,若因反抗激发了对方凶性,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不多时,四个堂主从脸到身体都是皮开肉绽,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 他们最终也只交待出,是席家一个负责江湖事务的大朝奉,让他们全部加入新吴联。 林泰来摘下指虎,对陆大龙头道:“都打成半死了,还是没有交待出实际东西,看来他们真不知道席家人的阴谋内情。” 陆大龙头也无可奈何的兔死狐悲,感觉几位江湖同道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又帮着劝解道:“或许席家那位大朝奉只是下达了第一步指令,他们就是只拿钱行事,还不知道幕后真相。” 林泰来点头说:“不是没有可能,那位大朝奉如果做事像我一样缜密,断然不会在一开始就把计划向执行者全盘托出,知道内情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陆大龙头指着躺在地上的江湖同道们问:“那他们怎么办?如何善后?” 林泰来诧异的说:“大龙头你到这里的任务是干什么的?当然是邀请他们加盟新吴联了。” 陆大龙头无言以对,你邀请别人,就是让别人躺着加盟? 以陆大龙头的学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江湖同道们解释。 林坐馆随口道:“怎么不好解释?挨一顿打,就是我们新吴联的加盟仪式! 因为这象征着从此改头换面,意味着重新开始,表示堂口从此归顺新吴联。 加盟仪式越难熬,越说明份量重!你如果连解释和善后都做不好,那这个大龙头还有何用处?” 陆大龙头叹口气,蹲在仁善堂的张堂主身边,很同情的开解道: “你看,你已经被打出这么多血了,就不要浪费了吧?正好拿来歃血为盟,也算这血没有白流。” 张堂主:“.” 虽然他的势力远不如林坐馆,但好歹也是个堂口的大当家,也是有堂主尊严的! 你们新吴联这样邀请他们堂口加盟,和羞辱有什么两样! 陆大龙头刚说了几句话,抬头又看到林坐馆起身往外走,连忙问道:“会盟没有结束,加盟仪式还没办完,你做什么去!”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忽然感到,湖安堂所在的胥口镇地理比较特殊,还是由我们直管吧,不需要什么加盟堂口代理。 现在我带上巡检司弓手去趟胥口镇,把湖安堂推平了再回来,应该能赶上晚宴。” 陆大龙头下意识的埋怨说:“四位会盟的堂主还在在这里,你就中途离开,也太失礼了。” 忽然有一只手从地面抬起,扒住了陆大龙头的小腿。 陆大龙头低头看去,却见张堂主语若游丝的说:“不,不要紧,我不介意。先让我加盟!歃自己的血为盟!” 其他三个躺着的堂主,还是不吭声,显然还是放不下自尊。 加盟不是不可以谈,但接受不了躺着加盟! 陆大龙头便招呼着说:“听我一句劝,你们背后那位大朝奉都让你们来参加盟会了,肯定也是想让你们加盟新吴联。 如果你们都不肯加入,回头怎么糊弄那位席大朝奉? 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加入新吴联才能夹缝里生存,求一个安全。” 其实林坐馆提到要灭了胥口镇湖安堂,本心并不是为了杀鸡骇猴,做给其它堂口看的。 也不是因为刚才那位彭堂主不给面子,中间甩脸走人,主要还是看上了胥口镇地理位置的特殊性。 这胥江发源于太湖,在胥门外流入护城河,胥口镇就位于太湖和胥江连接处,太湖水从胥口镇这里注入了胥江。 位于胥口镇的湖安堂也不同于普通堂口,地盘并不是田亩,而是湖面。 湖安堂主要职责是收太湖船户的渔税,以及替官府代办一些实物征收,比如翎毛、芦苇等物品。 鉴于胥口镇地理位置特殊性,以及湖安堂的独特属性,林坐馆临时起意,认为有必要将胥口镇直接吃下。 兵贵神速,正在紧急调集人手的时候,林泰来站在木渎镇镇口,双眉紧锁,思考着什么。 张家兄弟疑惑的问道:“踏平湖安堂只是小事,为何坐馆如此慎重?” 林坐馆答道:“湖安堂不足为患。我是在想,怎么才能给那位席大朝奉栽个赃。” 既然知道有人想算计自己,傻子才跟着对方算计走,当然是先找点理由,把对方陷害了再说。 对付阴谋诡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企图耍弄阴谋诡计的人。 此时在胥江对面,有一艘高大的楼船正停靠在岸边。 楼船无论造价还是维护,都很昂贵,只有真正有钱人才养得起楼船。 在这艘楼船的顶层甲板上,非常奢侈的用藤蔓人工搭建起了遮阳棚。 有几个人正坐在遮阳棚里,一边品尝冰镇酸梅汤,一边观望着对面木渎镇大码头上的热闹。 其中有两个人是林大官人认识的,一个是虎丘徐家的赘婿范允临,另一个是木渎镇四大家族之一沈家的主奉沈信。 当中主座上的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鬓发胡须都修理的十分齐整,非常有个性的身穿白袍,乃是这艘楼船的主人席思危,别人尊称一声大朝奉。 西山席家有很多分支,此人就是一个分支的主导者,专门负责席家在苏州城商业版图和江湖事务。 在整个洞庭商帮里,席思危大朝奉都是很有分量的角色。 虎丘徐家和木渎沈家都以商业为主,与洞庭商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范允临和沈信认识席大朝奉并坐在这里并不奇怪。 看着对岸的的木渎港分关开关仪式,席朝奉对左右笑道: “好生热闹的场景,如果那林泰来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不知作何感想?” 两个帮闲陪着哄笑了几声,但范允临和沈信这两个与林泰来打过交道的人没说话。 虽然他们都是被林泰来“压迫”过的人,对林泰来没什么好感,但也觉得席朝奉这话也太装了。 席朝奉放下手里的玉杯,站起来走到船舷边上,继续眺望着对岸说: “近十年来,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像我这样的人,如何才能在苏州本地扎下百年基业? 你们都知道,在我大明,只有钱是没用的,富有如沈万三又能如何? 我们这些经商致富的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动荡,没有稳固的根基。 我们西洞庭山本身就是人多地少,我们席家读书也不出色,我本人更是已经仕进无望! 别说与官宦世家相比,就是与那些田连阡陌的大族相比,对官府的影响力也小得多。 虽然也可以用银子去结交官员,但官员却又是最不靠谱的。 十年来,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能让自己拥有真正的根基。 直到林泰来出现,他的所作所为让我眼前一亮啊。” 有帮闲拍马说:“林泰来不过一个棍徒出身小人物,怎能比得上大朝奉。” 席大朝奉又继续说:“你们不能不承认,这林泰来确实是一个人才。 以木渎港税关为核心,以胥江为纽带,以各镇为支点,将基层各种权力互相融合,再将利益进行重组,形成一个能统治地方的牢固大网。 如果这个集团能进一步稳固,并深深扎根于本地,外力就很难撼动了! 这个林泰来模式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完全不同于过往任何一种组织形式。” 帮闲们面面相觑,没想东家对林泰来这个“对手”的评价如此之高。 但东家可以赞扬对手,他们这些做帮闲的却不能跟着去褒美林泰来,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席大朝奉扶着雕栏,迷恋的望着木渎港,眼神逐渐变态,像是梦呓一样说: “我非常欣赏这种模式,这种模式本来应该属于我,并且由我来真正完成它! 木渎港税关的主吏应该是我,垄断胥江上下游的人应该是我! 挟制方圆二三十里钱粮征收的人应该是我,拥钱粮自重能倒逼官府的人也应该是我! 包括今日这开关仪式,这一切统统都应该是我的!” 其余众人:“.” 没想到你一个商帮大佬,真就如此眼馋那林泰来的基业,居然在这里意淫上了。 只有木渎沈家主奉沈信,隐隐然有些理解席大朝奉。 一个商人再有钱又能如何,单纯有钱的话,越有钱越没有安全感。 只有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扎根于地方的基业,才能产生一定安全感。 范允临不得不出言提醒说:“那林泰来并不是好相与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席大朝奉虽然是洞庭商帮的大佬之一,但不要总是大白梦话。 席思危转头看过来,淡淡的问道:“怎么不好相与?” 范允临答道:“主要有两点,第一,他太能打,在江湖上威名很盛; 第二,他与官府里不少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席大朝奉却“哈哈哈”大笑几声,轻蔑的说:“江南巡抚下半年要返回苏州城,你说林泰来认识的那些衙门官吏,比巡抚如何? 林泰来再能打,打得过一千五百巡抚标营精锐?” 范允临问道:“巡抚与大朝奉你” 席思危半遮半掩的答道:“我只能告诉你,巡抚会帮助我的,你觉得,我还是说梦话吗?” 范允临还能说什么,在江南地区除去南京,巡抚就是最大的官员了。 席大朝奉忽而又说:“和义堂的范娘子是你族人?听说她十分精明强干,是一位贤内助。 我自从丧妻后,旷居久矣,始终未能再寻找到良配。 这范娘子十分适合我,可否结为秦晋之好?” 范允临:“.” 这个求亲毫无预兆,让范允临猝不及防的没反应过来。 席大朝奉又补充了一句说:“在下应该不至于辱没了范娘子,还望你为我牵线。” 众人齐齐无语,你席大朝奉,还真打算将林泰来的所有基业全盘接收? 又到月底了,求月票啊! 第167章 不知情就算了! 第167章不知情就算了! 席思危大朝奉敢在这里“痴人说梦”,不仅仅是成功交通巡抚,当然自身也是有资本的。 洞庭商帮不仅限于苏州,营业范围遍布全国各地,甚至还有大量海外业务,不然为何能在当今与徽商齐名。 只拿算得上洞庭商帮本土的苏州城来说,在上塘、山塘、南濠街、东西中市、平江路、卧龙街等商业街区,洞庭商就拥有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 席家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之一,而席思危又是席家内部的重量级人物之一。 不是每个商人,都会被人尊称为大朝奉的,席思危就有资格被人尊称为大朝奉。 今天范允临和沈信能被请到楼船上,还能听到席大朝奉的“痴人说梦”,那就说明这两人已经是可以初步交心的合作者了。 不然的话,席思危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把心里想法对外人随便说出来。 能选中这两个人,席大朝奉当然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范允临所入赘的徐家,与申首辅有特殊关系,范允临本人与申二公子关系也较为密切。 而申二公子又是林泰来的最大“招牌”,拉拢了范允临,便可以尽力抵消掉申二公子这个“招牌”。 至于沈信则是木渎镇地头蛇沈家的主奉,拉拢沈家有助于夺取木渎港控制权。 但是席大朝奉想向和义堂范娘子求亲这个事,还是超出了范允临的意料。 不过范允临稍加思索后也就明白了,估计席大朝奉看上了范娘子的社团管理能力、江湖经验、以及和义堂在本地的基本盘。 然后想借着“联姻”,来快速组建社团势力班底,复制林泰来模式。 于是范允临对席思危答道:“我只能帮你传话,但是做不了主。 因为这位同族堂妹自己很有主见,不会完全听从我的话,而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管她。” 席思危自信的说:“我可以给她名分,给她钱财,席家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也要劝劝她,以她出身和寡妇身份,也找不到更好的夫君。 总是胜过不明不白的跟着林泰来厮混,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会知道怎么选择。” 范允临又很理智的回应说:“大朝奉所言极是,但现在去劝她,是否太早了?而且还可能会打草惊蛇。” 范允临这句话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就是,现在范娘子还是林泰来的人,去“策反”她,很容易惊动林泰来。 第二个意思就是,你席大朝奉总要先展示一下肌肉,给别人信心,证明伱有干翻林泰来的实力,然后才好去说服范娘子。 席思危点了点头说:“那就等着看吧,巡抚三日后就要抵达苏州了,我先去迎接了巡抚!” 等巡抚抵达苏州城的那一刻,所有的计划都会全面展开! 谈完了后,范允临和沈信就告辞了,下船各自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读过书的范允临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道自己这次选择是对是错。 席大朝奉这样的人真就是纯商人思维,讲究的就是一个贪得无厌、掠夺成性。 看到别人有好东西,毫无道理的就认为应该占为己有,连个借口都懒得找。 大概在这种人眼里,一切事情都像是做生意那样,打垮对手并夺取市场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那林泰来搞扩张时,还知道先找个名头,“为国收税”、“奉正讨逆”、“被迫反击”等冠冕堂皇口号喊得震天响。 而这席大朝奉的底线,比林泰来还要低,觉得什么东西好就要掠夺到手,这东西天然就应该属于自己。 此时林泰来已经站在码头上,检阅着准备出击胥口镇的队伍。 这次共抽调了二十名巡检司弓手、二十名税关河快、六十名社团伙计,共计一百的大军。 胥口镇距离木渎镇很近,还不到十里地,一个进攻就应该能拿下。 忽然高长江跑了过来,尽职尽责的说:“作为社团名义上的军师,我必须要禀报,对岸停靠了一艘大型楼船,我觉得有点可疑!” 今天林大官人一直忙的晕头转向,脑子里没有精力想别的,先前看到了这艘楼船也没多想。 如今听到高长江来“献策”,诧异的问道:“有何可疑?” 高长江答道:“楼船大部分时候都是个供人游乐消遣的工具,所以外出停靠的地方,一般都是风景名胜所在,以便于赏景。 而这里并不是名胜所在,也没有什么风景可言,那楼船为什么要停在对岸? 附近无论是灵岩山下,还是太湖之滨,都更适合停靠观光。” 林大官人反问道:“难道不能是特意来观赏这边开关仪式的?” 高长江质疑说:“拥有楼船的人非富即贵,如果有心观摩典礼,完全有能力托关系直接参加,又何必开着楼船隔岸观火?” 听到高长江这么说,林大官人也感到有点可疑了,便立刻对巡检司弓手下令,让他们去对岸楼船那里查问。 巡检司作为官方设在城外各交通要道的治安机构,有盘诘过往行人、船只、车马的执法权。 没多久,巡检司弓手从对岸回来,禀报说这是巨富席家的船只。 林泰来十分诧异,这席家的人有毛病吧?已经想着对付自己了,还要跑过来亲眼看看? 不知怎的,林大官人想起有的推理小说提到过,一些犯罪者有个癖好,就喜欢再回到犯罪现场围观。 如果知根知底的话,林泰来肯定就要冲过去,直接先来个“莫须有”套餐了。 但很可惜,到目前为止,林大官人还是不太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对方的计划,更不知道对方底牌是什么。 所以林泰来还是克制住了莽过去的冲动,暂时按捺杀心,继续自己的步骤。 还是先把湖安堂扫了,拿下胥口镇再说,这是完整胥江河道的最后一块拼盘。 暂时放弃了对楼船的关注,林坐馆亲自带队前往胥口镇。 为了节省体力,所以一百大军没有步行,全都是坐船沿水路出发。 左护法张文坐在舱口,叹道:“今日木渎镇人多口杂,虽然坐馆已经尽力快速调集了,但仍然不免有风声走漏到胥口镇。” 右护法张武信心十足的说:“即便走漏了些许风声,那也不是问题!就算是强攻,也能拿下!” 数里水路一晃而过,忽然有前哨船返回来,隔着船向林泰来禀报道:“前面河道上出事故了!” 林大官人不以为意的说:“出事故与我们何干?我们又不是救援队!” 哨船上的伙计答话说:“我等看到了坐馆那艘神威烈水号,正被十几艘船围住!” 林大官人顿时吃了一惊,这又是什么突发状况? 豪华大座船神威烈水号已经被他借给了王税使和袁知县,供两位老爷微服出行和游玩使用。 刚才在自己调兵遣将时,神威烈水号就已经先出发前往太湖了。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怎么还被人围攻上了? 随即林泰来对较为心细的左护法张文说:“你上一艘小船,假装路过行人,去靠近打探情况!” 张文得令,便跳到另一艘小船上,让同船伙计都藏起武器,躲在船舱里。 然后小船继续向前行驶,果然在前面河道拐弯处,看到了神威烈水号大座船,以及周边十余艘船。 又靠近些,发现在一艘船的船头上,站着个矮壮敦实的汉子,正对着神威烈水号喊话。 仔细听去,却听见矮壮汉子喊的是:“请林大官人出来说话!” 原来如此!张文张大郎顿时恍然大悟! 一定是这帮人看到神威烈水号就误会了,以为林坐馆就在船里! 毕竟神威烈水号在胥江上也是很有名气的,许多人都认识这是林大官人的座船。 又听到矮壮汉子叫道:“在陆地上,我们湖安堂不是林坐馆你的对手,但是水战就不一定了! 我们湖安堂都是太湖上的好儿郎,生平风里来浪里去,功夫都在水上水下了! 听闻林坐馆一个时辰前从木渎镇发兵,我们也不好坐以待毙,只能主动出击,江中拦截!” 神威烈水号上也有人回应说:“你们误会了!林泰来并不在船上,林泰来的行动与我们也没有关系!” 但矮壮汉子死活不信,只当是林大官人要面子,不愿意出来“丢人现眼”,又叫道: “林坐馆你躲在船里也没有用,还是出来与江湖同道碰碰面!” 听了这几句,张文便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又赶紧回转禀报。 林大官人十分无语,没想到还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件。 湖安堂这帮瞎了眼的傻吊,竟然以为自己一定在神威烈水号上! 张文有点焦急的说:“王老爷和袁老爷还都在船上,必须要速速解救,以免真出了事故。” 林泰来先是摇了摇头,“不能贸然冲过去,万一引发混战,伤到老爷们就不好了!” 然后又下令道:“传我口令,留三艘船去支援神威烈水号,其他人全部弃船登岸,徒步前进!” 等大部分人上了岸后,立即沿着河道列队继续出发,一直来到前面河道拐弯处。 大概是顾忌到林大官人的武力,而且又有十来个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守在神威烈水号的船舱外面。 导致湖安堂众人也不太想强攻,还在围着神威烈水号喊话。 矮壮汉子忍无可忍的喊道:“林坐馆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水下凿船了! 到了玉石俱焚时,你在水里死无全尸,面子上一样也不好看!” 这时身边有个伙计指着岸上,惊声叫道:“林坐馆!林坐馆不知怎么飞到了岸上!” 矮壮汉子愕然看去,果然在岸边看到了一群人,当中有个高大的巨汉,不是林坐馆又能是谁? 于是林大官人站在岸边,对着矮壮汉子高声喊道:“你们中计了! 现在我们要抢先进镇,将所有湖安堂头领伙计的家眷都杀光!” 随后林大官人大手一挥,带着队伍就朝着胥口镇疾步前进。 河道里船上的湖安堂众人都慌了神,矮壮汉子看了眼神威烈水号上的十来把钢刀,便叫道:“撤退!全部撤退!速速上岸回镇!” 十几艘船匆匆忙忙的向胥口镇河码头冲去,船才刚靠岸,众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上岸。 他们很害怕,万一林坐馆真抢先到达,并血洗家眷,那就造孽了! 一大群人闹哄哄的上了岸,第一批人已经冲到镇口了。 就在这时,忽然从巷道里射出几支弓箭,连续放倒了几个人。 远程兵器在江湖争斗里很少见,立刻就把刚上岸的湖安堂众人都震慑住了。 林泰来缓缓的站了出来,拦在巷口,大喝道:“尔等杀官造反,本该不赦! 但念及你们大多数人不知情,所以免去罪责,只捉拿首恶!” 湖安堂众人又被震慑住了,“杀官造反”这种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名,也能跟他们这种良善社团扯上关系? 林泰来强调说:“再讲一次,只捉拿首恶,其余人不知情,皆可免罪!” 于是伙计们纷纷看向那位矮壮汉子,很明显这就是一个头领,能当首恶的那种级别。 矮壮汉子愤怒的说:“构陷罪名也要讲究一个证据,若想凭空诬陷,在下就敢将官司打到京城!” 林大官人冷笑说:“你们刚才围攻和威胁的神威烈水号,上面有前来参加开关仪式的王税使和袁知县!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让船上人死无全尸,还敢说不是意图杀官造反?” 卧槽!矮壮汉子大惊失色,惊喜来的如此突然,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大明律里,杀官和造反是两码事,杀官不一定就是造反。 但按照判例,对杀官的判罚等同于造反,所以这两个词才会连起来用,并形成了固定词组。 矮壮汉子不能置信的说:“诓我!一定是诓我!” 林大官人不屑的说:“骗你作甚?先前在在木渎港,无数人看见两位大人上了神威烈水号!” 矮壮汉子彻底失去了斗志,双目失神,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犯下了这样滔天大罪,还是在无数人面前公开犯的。 如果没有林泰来把自己堵在这里,他还能把心一横,学学梁山好汉,钻进八百里太湖当湖匪去! 但现在,自己还能怎么办?自己的妻子怎么办?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虽然七月初的阳光还很明亮,但矮壮汉子感到,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黑暗。 忽然林大官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和蔼可亲的说:“看你这样,莫非你也是不知情的?” 这句话宛如黑暗中的一道亮光,照射进了矮壮汉子的心里。 矮壮汉子连忙抬头叫道:“林坐馆明鉴!我真的不知情!不知道那艘大座船上是两位老爷!” 林大官人摇了摇头,大发善心说:“既然不知情就算了,都是江湖同道,没必要斩尽杀绝。 我林泰来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混社团的还是要以和为贵啊!” 一句话,顿时就让矮壮汉子热泪盈眶,只想纳头便拜! 在完全掌握局面,能把自己钉死时,却主动放过了自己,这真真就是再生父母啊! 以后谁敢再说林大官人阴险毒辣不讲道义,他就唾谁一脸!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诧异的看着坐馆,你老人家今天又吃错药了? 第168章 提前到来的巡抚 第168章提前到来的巡抚 林泰来打发了张文带伙计去镇上接收堂口,然后亲自带着二十名弓手、二十名河快,一边看押着俘虏,一边坐在河岸码头上,对矮壮汉子进行审问。 审过后,林泰来得知这矮壮汉子叫孟世雄,本是太湖船户出身,十几年前加入湖安堂,现在算是湖安堂的二头领角色。 而后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饶了你也可以,但按照江湖规矩,是不是要先献上投名状?” 投名状这个风气流行起来也是有道理的,不然第一次见面的人如何迅速建立初步信任? 孟世雄不献投名状就有可能被“杀官造反”,这会儿也没有选择,只能痛快的开口道: “还请大官人吩咐下来,只要不坑害兄弟和堂口,在下尽力去做。” 林泰来点了点头,赞许说:“好,你有这个态度就很好!” 正说着话时,却见大座船神威烈水号已经靠在了河岸码头上。 然后又看到了王之都、袁宏道两位微服出游的老爷,在十来名衙役家丁的护卫下,黑着脸下了船。 两位老爷心情能好就见鬼了,正兴高采烈的出游,却莫名其妙的被一群烂仔围堵,换谁也不爽! 林大官人暗叫一声,更难伺候的人来了!只好先扔下孟世雄,前往迎接两位老爷。 不管什么原因,林大官人上去就先认个错:“河道不靖,让两位老爷受惊了,都是我这个税关主吏的过错!” 王之都很不爽的喝道:“你这小奉先,是不是伱故意设计,将我和袁大人当成诱饵,引蛇出洞?” 林大官人立刻叫天屈:“我对两位老爷还多有仰仗之处,又怎么可能会故意让两位老爷陷入险境。 再说我如果想灭掉湖安堂,宛如犁庭扫穴,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计策! 不料却让王公如此误会我,实在是七月飞雪,天大的冤屈,让我恨不能投江以证清白!” 王之都皱眉道:“那看来真是巧合了?” 林泰来连忙接话说:“一切真的都是巧合!谁能想到,有人会把神威烈水号当成了我进行攻击!” 林大官人这句话暗搓搓的意思就是,神威烈水号是你王之都今天临时起意,强行借走的,又不是我硬塞给你们的。 若还说我故意设计你们,简直就是倒打一耙了。 王之都无话可说,袁宏道也劝道:“只是一点偶发的小误会小插曲,不要坏了游兴! 昨日县衙得了报信,巡抚三日后就要回苏州城,我游玩的时间本就不多。” 林大官人很惊讶,失言说:“巡抚回苏州城,我怎么不知道?竟然没人通知我?” 袁宏道:“.” 敢问你林泰来是几品官?封疆大吏回苏州,和税关小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通知你这区区一个武生员?你以为一个破案首能上得了台面? 林泰来连忙弥补说:“我只是感到意外,巡抚回苏州时间比过去惯例有点早。 往年都是八九月秋收前回苏州,没想到今年七月就回来。” 袁宏道不以为然的说:“你想的真多,早一两个月也不算太奇怪!” 林大官人也就不说话了,堂堂一个大文学家对官场动向如此不敏感,难怪仕途混的不咋样! 清扫湖安堂堂口回来的左护法张文,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右护法张武低声问道:“你说,两位老爷被围攻,到底是不是咱们坐馆设计的?” 张文态度非常严厉的轻声叱道:“闭嘴!想活着就不要议论这些!” 张武本来只是站着无聊,随口这么一问,但看到兄长这种态度,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心里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结果越琢磨发现疑点越多。 明知道对手席家人在对岸的楼船上,林坐馆却没有像大多数时候那样直接冲过去砍人,来一招擒贼先擒王。 在木渎镇调兵遣将,准备攻打胥口镇湖安堂时,林坐馆虽然嚷嚷着要突袭,却不怎么注重保密。 出发之前,林坐馆还要在码头上检阅队伍,等神威烈水号先走了,然后才带着队伍上船。 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布局?大概只有林坐馆心里才知道真相了。 张武虽然不如哥哥聪明,但也不会傻到去问林坐馆真相如何,有些想法烂在心里就好。 最后,林泰来对王之都和袁宏道沉痛的说:“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后果是严重的,教训是深刻的,我一定认真检讨,狠抓落实,立刻开展清理河道百日专项行动.” 这些话让上司王之都听着脑壳大,挥了挥手:“既然是误会,那就不用再提了!” 林泰来答话道:“这件事给我敲响了警钟,以后要做到警钟长鸣,难免会反复提起此事,今天也算提前告知两位老爷。” 有惊无险的老爷们继续游山玩水,而扛了许多事情的林大官人,还是苦命的忙碌着。 最近“接收”经验逐渐丰富的宋叔,又被喊了过来,暂时驻扎在胥口镇。 而林大官人则又返回了木渎港,坐镇一天没有大事后又返回了苏州城见申二爷。 “新修城门这事,府衙不同意。”申二爷有点愤愤的说。 林大官人叹道:“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你作为一个宰辅公子的能力了。 这样一个利城利民、名利双收的好项目,你都搞不定?” 一位国家级二代,连市级工程项目都跑不下来,这战斗力也是够渣了。 关系到自己作为国二代的尊严,申二爷绝对不肯背锅,怒道: “责任怎能全归我,这还要怪你!城门项目本来是有希望通过的,但你提议动用吴县济农仓,所以府衙才会反对!” 林泰来反驳道:“新建城门这样的工程,并不像是给你家修建状元牌坊那么简单! 不但要开陆门、水门,还要在外面增加瓮城,另外还要在护城河上新建桥梁! 所以整个工程量堪称浩大,不用济农仓储备,资金哪里够用? 没有济农仓补贴,就算靠劝捐,又能捐出多少银子?” 申二爷习惯性的赌气说:“那你说怎么办!”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继续向府衙施加压力了。” 申二爷忍不住嘲笑道:“你派了几个灾民去府衙门口跪求开仓,也没见有多大用啊。 我亲眼看到的,都衙役被轰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泰来想了想说:“那就继续升级,加压! 我听说巡抚马上就要抵达苏州了,可以多聚集一些灾民,去枫桥镇等着!” 官场上迎送礼仪都是有讲究的,枫桥镇距离苏州城十里,正好符合出城十里相迎的礼数。 而且更妙的是,枫桥镇位于吴县和长洲县的交界处,更利于两个县的官员一起出现。 所以一般有大佬莅临苏州城时,第一道入境的迎接仪式一般就在枫桥外。 本地人都知道,如果想要拦路喊冤告状,去枫桥外堵大佬准没错。 申二爷对官场规则还是比较明白的,当即表示不看好。 “你让灾民去巡抚面前,那也没什么用啊,官官相护几个字你难道不懂? 在正常情况下,巡抚肯定不会为了几个灾民,去责难府衙的。” 林大官人叹道:“二爷你还是跑项目去吧,别的事情不适合你。 让那些灾民去闹腾,并不是为了迫使府衙或者巡抚服软,这些官员怎么可能会直接向百姓服软? 只要有这么些人去闹就足够了,目的仅仅就是为了造势而已。有了这些势,才可以借势用力啊。 比如长洲县的袁知县就可以借题发挥,强行接管本县济农仓也好,利用人脉去施压也好,不就有了由头了吗? 就连申二爷你,不也有了借口写信给令尊告状吗?如果没有造势,令尊就算想帮忙,又拿什么理由去施压?” 申二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林泰来又唉声叹气的说:“而且我总感觉,这个巡抚来的不正常。 所以找几个灾民去试探一下也好,看看能有什么蹊跷。” 申二爷愕然,你林某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一个封疆大吏正常不正常的,跟你这个小吏兼武生员有什么关系? 不过申二爷还是问了句:“有什么不正常的?” 这大明天下巡抚常设二十几个,大概可以分为内地巡抚和边镇巡抚两类。 其中比较特殊的有那么几个,应天巡抚算是其中之一。 应天巡抚别名江南巡抚,又称苏松巡抚,特殊之处不仅仅是因为南直隶地方特殊,而且属性也很特殊。 一般巡抚的官职差遣是“巡抚某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开头就是“巡抚”。 而应天巡抚则是“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开头是“总理粮储”,格式完全不一样。 这说明应天巡抚官位的本职工作就是督理江南钱粮,而巡抚江南各府反而只是兼职。 还是那句话,江南钱粮对朝廷实在太重要了,这就是朝廷的命脉,所以值得为此专设官员。 想想就知道,关系到朝廷吃饭问题的四百万石漕粮,半数出于江南,六分之一出于苏州府。 再往下细分,约摸五十分之一出自吴县,一百五十分之一出自林大官人新吴联的地盘(木渎镇会盟后)。 如果林大官人在隔壁长洲县扩张一下,达成个“百分之一漕粮”成就问题不大。 总而言之,为了更好的征发苏州钱粮,近些年来,应天巡抚驻地不定,时常在南京和苏州之间移动。 一般到了秋收之前,应天巡抚就会进驻苏州,亲自督理江南收粮,然后一直呆到第二年开春漕粮起运。 最后林泰来对申二爷总结说:“所以如果按照惯例,应该是八九月再来,现在才七月份,当然不正常了。” 与林泰来分开后,申用嘉回到府上,却发现徐家赘婿范允临正在等着自己。 申用嘉与范允临作为年纪相仿的“亲戚”,申用嘉年纪轻轻支撑门户需要帮衬,两人过去往来还是很多的。 不然当初申氏义庄被林泰来堵了后,范允临出手砸了林泰来的堂口。 但自从申用嘉与林泰来走得近了后,范允临与申用嘉的往来就少了很多。 所以今天范允临不打招呼突然到来,让申用嘉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范允临开门见山的说:“我今日前来,就是想提醒你,有人要对付林泰来。” 申用嘉笑道:“这也值当说?哪天没人想对付林泰来?” 范允临却没有笑,很严肃的说:“但据我分析,这次林泰来八成在劫难逃了。” 申用嘉也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参与了?” 范允临没有直接回答,“我还要提醒你,最好早早与林泰来切割。 就林泰来做的那些事情,如果被人掀了旧账都是累累罪行。 而你与林泰来过从甚密,只怕也会被沾惹上,毕竟别人都觉得你是林泰来的靠山。 虽然那点事情不可能把你这宰辅公子怎么样,但是沾上了污点后,焉知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攻讦令尊?” 范允临点到为止,也就尽了“亲戚”义务提醒到这里,并没有透露太多。 申用嘉送走了范允临,也陷入了沉思。 范允临并没有说清楚是谁要对付林泰来,他也只能胡猜。 而且也不能确定,是否与即将到来的巡抚有关系。 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就算想向林泰来通风报信,也不好说。 所以申用嘉就寻思着,要去参加迎接巡抚仪式。等巡抚到来后,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再说。 如果真有什么苗头,就跟林泰来招呼一声,让他赶紧跑路,免得连累伟光正的自己! 被苏州城很多人惦记的现任应天巡抚韦霖,今年五十九岁半,差半年六十岁,这个年龄很重要。 按照大明制度,官员年满六十岁就可以主动“乞骸骨”退休了。 当然,如果不想退休继续干也可以,去留全凭自愿,制度上并不是强迫到年纪就退休。 不过韦巡抚并没有继续宦游的意思,他身体又不是很好,高层关系也不够硬。 能当三品应天巡抚已经是熬资历熬到顶了,完全没什么希望继续向上走。 所以等半年后,年满六十就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 为大明江山辛苦了一辈子,在最后半年多赚点钱养老,也不为过吧? 第169章 旧案重提 第169章旧案重提 七月十一日,应天巡抚韦霖的座船沿着运河进入苏州府,当晚住宿在浒墅关,并计划次日进苏州城。 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的一大早,枫桥外岸边就已经站满了人,准备迎接巡抚移驻苏州城。 这大概是苏州城官员亮相最全的场合之一了,府衙七品以上官员、两个县衙的知县和县丞齐齐到场。 苏州府这位朱知府大部分时间都端着架子,在王老盟主面前都没有太屈尊,这时也得恭敬谦卑的领头站在岸边。 除了府衙和县衙,苏州卫正五品以上的武官也都到场,毕竟巡抚还管着军务,不同于普通地方官。 连林泰来从没打过交道,在苏州城存在感不高的苏松常镇兵备道衙门的人也出现了。 或许还有人问,江南巡按御史邢侗为何不在?因为他早就离开苏州了。 这是一种“王不见王”政治默契,若巡抚到苏州这边,巡按御史就去南京周边。 两个挂着钦差头衔的人物,不能聚集在一处,不然地方就无所适从了。 除了官员之外,就是常见的本地士绅代表、里老代表。 总而言之官、绅、士、民四种人,组成了欢迎巡抚的代表团,其他的商户、乐户之类的,都不配出现在代表团里。 当然今天“士”的代表比正常时少了些,而且水分也比较大。 因为八月份就是南直隶乡试,有点能耐的士子这时候都去南京赶考撞大运了,并不在苏州。 所以就有些人得以鱼目混珠,混进了士子群体里面。 近两三年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申府二爷,在场内溜达几圈后,便和同样出身富贵的王禹声说起话来。 一个是当今首辅儿子,一个是曾经阁老嫡曾孙,年龄又相仿,比较有共同语言。 绝不是因为两人目前身上都没有功名,都是混进来的。 此后林大官人也出现在枫桥外的岸边,轻轻松松穿越了封锁线,进入场内。 然后扫视一圈后,也自动来到申用嘉身边。 申二爷诧异的问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也进来了?” 这里是迎接巡抚的代表团,可不是迎接知县的土鳖团,没有什么底层野生乡贤的位置。 虽然是宰辅贵公子油然而生的无心之言,但还是让林大官人有点不爽。 所以他没搭理申二爷,反而扭头对王禹声问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也进来了?” 这问话与申二爷刚才那句一模一样,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很有点挑衅的意思。 王禹声当即反呛道:“连你这样的人都能进来,我为何就不能进来?” 林大官人自豪的答道:“巡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职权文的武的都有。 而我林泰来作为苏州城今科唯一的武科生员,作为武举代表出现在这里当然是理所应当的。” 王禹声:“.” 卧槽!从小到大,真没有这么恶心过! 然而林泰来的话还没有完,又继续刻薄的说: “真比不了伱王禹声啊,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只是因为生在了好家庭,就能堂而皇之的充当士子代表出现在这里.” 王禹声脸色铁青但还没说什么,申二公子却忽然大怒道:“你说谁呢!” 林泰来立刻指了指王禹声,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说他!不过申家二爷你的脸色为什么也如此不好看?” 申二爷跳起来就想打人,但被不敢还手的林泰来轻松闪开了。 感觉再说下去,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林大官人便适可而止的停住了嘴。 这三个与其他“士绅”都格格不入的人,很别扭的站在了一起。 上午时候,巡抚的座船终于出现在岸上众人的面前。 一切礼仪都有制可循,座船先靠了岸,巡抚从船舱里出来,站在船头甲板上。 林泰来迅速举目向船上张望,神情极其专注。 王禹声见状,忍不住讽刺道:“阁下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员?抓紧时间,能看就多看几眼,开开眼界!”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答话说:“也就像你这种不懂行的菜鸡,才会盯着巡抚看!懂行的人哪能跟你一样无知!” 不知为何,旁边的申二爷又感到被“指桑骂槐”了,冷哼一声问道:“那你说,什么叫懂行!” 林大官人随口答道:“真正懂行的人,都是仔细观察陪在巡抚身边的人! 只看巡抚本人能看出个啥?只有看巡抚身边的陪同人员,才有可能看出门道。” 申二爷不明觉厉,再次向船头看去,然后又发现,这次距离巡抚最近的陪同人员,是个白衣中年,油头粉面的模样。 “这是谁?”申二爷下意识的说。 不过王禹声却轻轻叫出了声:“竟然是西山席家的几个大朝奉之一席思危!” 王家是东洞庭山王家,席家是西洞庭山席家,都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两家之间联姻都有,所以王禹声认识席思危并不奇怪。 但很显然,王禹声对席思危出现在巡抚身边也是感到很吃惊的。 林泰来听到王禹声的惊呼,心里也非常惊异,原来此人就是湖东堂口那些人嘴里的席大朝奉! 他一直不明白,那位席大朝奉的真正底气在哪里。 就算洞庭商帮势力大、就算席家巨富银子多,但只凭借这些还是差点意思。 但今天看到席大朝奉站在巡抚身边,就算是明白了。 林泰来又深深看了眼王禹声,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恭喜你,看来你是不知情的人。” 王禹声想了又想,也没琢磨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申二爷倒是明白了,联想起先前范允临的“警告”,就猜出了情况。 这姓席的什么朝奉,或许就是范允临没有透露出的那位想对付林泰来,夺取林氏基业的人物。 今天厚着脸皮混进这里,没有白来。 一边想着,一边对林泰来说:“那可是巡抚啊。” 林泰来也听出了话外之音,反问道:“连你也知道了?你怕了?” 申二爷半真半假的说:“我怎么可能怕,区区一个巡抚能把我怎样?我怕的是你连累我啊。 你如果感觉要垮了时,也别便宜外人,自己主动点送上门。 让我亲手灭了你,这样功劳都是我的,对你也最好。” 林泰来:“.” 果然人都是会进步的,申二公子也不例外。 诚然如同林泰来所说,大人物亮相时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往往也是最有象征意义的。 就好比袁知县上任时,陪着袁知县来的是真州名士李季宣,通过这个立刻就能初步判断出袁知县的为人行事的风格。 今天巡抚亮相时,身边陪同人士是一个商帮大佬,这是很罕见的,立刻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不过大家表面上也不会说什么,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欢迎仪式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 按照规矩,巡抚上岸后,府衙和两个县衙的官员以衙门为单位,轮番参见巡抚。 在府衙之后,就是吴县知县邓鹤、管粮县丞郭通上前。 这时候,韦巡抚突然对邓知县说:“前几个月本院虽然不在苏州,但也听说了一桩贵县的奇事。” 上司这种不按套路,突然袭击式的问话,是最令下属们讨厌的。 所幸邓知县已经被林泰来锻炼出了强大的耐受力,强忍着生理不适回话说:“大中丞指的是哪件?” 韦巡抚便开口道:“本院听说,有同一被告的八件案子,竟然同时销案,简直是天下奇闻。” 很客观的说,这句话没什么毛病,这种事情谁听到了都觉得挺奇葩的,但它真就是发生了。 但巡抚刚上岸就问这件事,那肯定就不仅仅是随口问问这么简单了。 邓知县不顾失礼,愕然的抬起头,难道大中丞还想重翻旧案不成? 其余众人听到后,也忍不住的低声议论起来,还有不少偷眼看向林泰来的。 这所谓“同一被告的八件案子”,肯定指的是邓知县刚上任那会,收的八个告林泰来的状子。 此事内情仍然还有些模糊,只能说事情发生的奇葩,结束的也很奇葩,八个原告短时间内齐齐撤案了。 还有,堂堂的封疆大吏刚上岸就提起林泰来,跟吴县邓知县上任那会儿似的。 难道林大官人的影响力已经这么大了?已经从县级恶霸直接跳级到到省级了? 韦巡抚见邓知县愣住不说话,沉声问道:“有这件事吗?” 邓知县回过神来,答道:“确实有这件事情。” 韦巡抚继续说:“本院听说后,感到此事可能有蹊跷,一直记挂于心。 贵县不妨重新审过,以厘清案情,尤其要说明,为何八个状子的原告几乎同时销案。” 邓知县心里立刻骂娘,为什么同时销案,还不是因为他这个县尊审不下去了! 那八个状子都是在他邓知县的默许下,刑名郑师爷和反林泰来势力刻意策划的,只是后来没有起到作用而已。 既然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当然要销案了,不然留着干什么? 邓知县只能含糊着回话说:“状子都已经销案,若无特殊必要,一般不会重启。” 见邓知县不给积极回应,韦巡抚不悦的说:“怎么?贵县有什么难言之处,不愿意重审?” 岸上众人听到这里,再次齐齐看向林泰来,这人究竟长了一张什么脸啊? 只要是能管到你的官员,亮相后都要拿你当“反黑典型”? 上次邓知县如此,如今韦巡抚也是如此。 可是作为半个当事人,邓知县当然不愿意了!他已经完全不想再旧案重提了! 原因很简单,重审这些案子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好处了。 就算能把被告林泰来判了,那反而更说明自己当初昏昧不明、放纵被告! 而且这还是一件揭伤疤的事情,只会让邓知县再次回忆起曾经遭受过的耻辱,怎么可能乐意? 见吴县不愿意积极配合,韦巡抚又看向府衙的官员,问道:“由府衙来接手八个案子,如何?” 朱知府扫了眼刘推官,回话说:“刑名公案,都是推官厅的事情,推官做主即可。” 刘推官脸上露出了为难神色,他又不是没审过林泰来,知道林泰来是多么难缠的人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弄这八个原告都已经撤诉的案子,被告还踏马的是林泰来,难度实在太大了。而且肯定吃力不讨好,完全没价值! 就算自己不惜代价办了这八个案子,你巡抚老大人又能给什么好处?还能让人连升三级? 于是刘推官也答话说:“下官与吴县的看法相同,已经销案的状子,实无重启必要。” 韦巡抚也真没想到,自己上岸后提的第一件事情,县衙和府衙推官厅居然不约而同的一起抵触! 这太出乎他意料了,难道他这个巡抚是假的? 还是说某黑恶势力已经猖狂无边,在地方一手遮天了? 韦巡抚之所以强迫县衙、府衙重启案件,而不是亲自接手开整,也是碍于官场规则。 毕竟理论上巡抚并非是亲民官,朝廷制度在不允许越级上告的同时,一般也是不允许越级审案的。 一个巡抚向下伸手,隔着不知多少级直接负责基层司法,那是要闹笑话的。 这可就有点僵了,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韦巡抚怒容满面,对官员们训斥道: “本院在各地任职多年,奉行的居官准则就是爱民如子! 同一被告的八个案子如此蹊跷同时销案,岂不可疑? 这可是多达八个案子啊,不知波及到多少家百姓! 尔等这些府县官员本该亲近民众,但却对疑点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上下如此推脱,蓄意放纵豪强恶霸,简直就是沆瀣一气,联手欺凌鱼肉百姓,本院岂能坐视不理?” 抚台老大人这话实在太正气凛然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强烈的正道之光,正义到让在场官员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话。 大中丞这些话,要说正确,肯定是正确的,但情况又不是那么回事。 在冷场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好!大中丞所言极好!苏州百姓当真是迎来了一尊青天爷爷!” 谁这么无知小白,懂不懂什么叫政治涵养,竟敢如此随便说话?众人立即循声看去。 结果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林泰来!那八个案子的唯一被告林泰来! 这就有点魔幻了,一个豪强对着坚持要判自己的官员喊青天是什么操作? 求月票!!下一章今天写不完了,争取明天中午发! 第170章 这个世道很荒谬 第170章这个世道很荒谬 虽然韦巡抚从来没见过林泰来,但其实刚才早就认出林泰来这个人了。 无它,苏州城第一好汉林大官人即便站在人群里充当背景板,那也实在太醒目了。 只不过韦巡抚一直装作无视而已,原因也很简单,完全没必要面对面,只会拉低自己层次。 按正常权力逻辑来说,当巡抚想收拾地方上某个人物,只需找个由头提点一下府县。 而府县自然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了,无论是打是杀,巡抚本人不可能亲自上阵。 但今天这套权力逻辑有点失灵,府县态度都很不积极,韦巡抚暂时还没理解清楚问题出在哪。 所以又开始讲“爱民如子”的大道理,压着府县衙去办案,却不料林泰来跳了出来喝彩。 如果放在平常,林大官人想见巡抚也见不到,根本进不了巡抚察院的大门,但今天比较特殊。 这毕竟是苏州城官绅士民代表团出城十里迎接巡抚的场合,正常巡抚按礼节都得露面并接受参见。 这就给了林大官人一个硬凑上去跟巡抚说上话的机会,只要他自己不尴尬。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泰来又继续高声道: “我林泰来经常跟人讲,为官做吏就要效仿韦大中丞这样的青天老爷,时时刻刻将百姓放在心上,真真正正做到爱民如子。 正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卖.卖.禾黍!” 每句话都是赞美巡抚的好听话,而且是顺着巡抚刚才“爱民如子”讲话精神往下阐述的,更让别人不好强行打断。 好不容易等林大官人卖完禾黍,忽然从附近传来巨大的齐声呼唤声音。 抬头看去,却见一群人跪在不远处的枫桥上,打着横幅白布招子,上书“灾民无食,恳请开仓”八个大字。 不知何时,河道对岸也出现了一群人跪在岸边,同样打着横幅白布招子,上书“灾民乞命,跪求借粮”八个大字。 桥上桥下,数十人一起高呼:“青天老爷!开济农仓!活命借粮!秋后归偿!” 有节奏的声音在河道上来回飘荡,传入了岸上众人耳朵里。 爱民如子的韦巡抚没再去看那些请愿的灾民,却用愤怒的眼神逼视着知府和知县们。 你们府县的饭桶,到底是怎么在外围安排警戒的? 竟然让数十名未经许可的请愿百姓,随意出现在距离封疆大吏仅有数十步的地方,并对封疆大吏进行道德绑架! 主要也是碰巧了,刚才为了迫使府县重启案子,韦巡抚以高站位大讲“爱民如子”。 结果转眼间,就出现了这些请愿“灾民”,让韦巡抚有点不好处理,总不能立即自己打自己脸。 只能对府县官们迁怒的喝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个知县知道那些“灾民”都是冲着济农仓来的,而济农仓已经被府衙拿走了,所以两知县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背这锅。 在朱知府的眼神示意下,府衙管粮通判张东阳无可奈何的站出来,向巡抚禀报道: “去岁涝灾时,各县济农仓储量大减,为防备各县各自为政仓粮见底,所以府衙将各县济农仓收归府衙统一调度。 又为了预防出现大灾无粮可用局面,原则上秋收新粮入库之前,各县域内小灾小害不再开仓。 偏生又有无知小民不知顾全大局,体谅官府,只想挤兑本县济农仓存粮! 而有些县中官吏也不识大体,暗中纵容这些小民逼迫府衙! 殊不知一县仓粮若尽,极为容易导致各县连贯失控,全府济农仓一起崩盘!” 韦巡抚点了点头道:“张别驾言之有理,官府自然也有官府的苦衷,但也要对民众做好解释。” 然后他指了指枫桥上,以及对岸的请愿“灾民”,对府县官员们吩咐说: “本院正在告诫尔等为官之道,他们随意干扰总是不妥当。 但这是地方政务,本院就不直接干涉了,尔等地方官将他们劝走。” 府衙的官员不想去,这些刁民肯定背后有人,万一是个坑怎么办? 两县官员不想背锅,济农仓的事情跟他们县里又没关系,更不想去。 官员们正在互相推让扯皮时,忽听林大官人挺身而出,大喝道: “这些刁民胆敢打扰大中丞训话,某愿为大中丞排忧解难,劝走这些不识相的刁民!” 众人齐齐无语,你林泰来这个苏州城最大的刁民,此时却一口一个刁民的说别人,还能更荒谬么? 然后便见林大官人出了圈子,迈着一米二大长腿大踏步朝着枫桥方向走过去。 此后身穿吏员冠服的林大官人一个箭步冲上了枫桥,伸手就扯碎了横幅布招子,然后对着请愿“灾民”疯狂拳打脚踢。 远远看去,这林大官人宛如虎入羊群,虽以一敌数十,气势却丝毫不弱! 桥上那些请愿“灾民”立即被打得原地溃散,纷纷向枫桥的另一边逃窜。 林大官人从桥上驱赶着请愿“灾民”,又来到了对岸,冲进了另一伙请愿“灾民”人群里。 在众目睽睽下,对岸数十“灾民”也被打得抱头鼠窜,却因地势问题又无路可逃。 结果大批“灾民”无可奈何,纷纷涌进了旁边的寒山寺里。 不知道是不是林大官人敬畏佛法,看到“灾民”逃进寒山寺躲避,这才收手了。 转身过桥,回到这边,林大官人利落的对韦巡抚行个礼道: “幸不辱命!已经遵照大中丞指示,将这些胆敢打扰大中丞的刁民劝走了! 请大中丞继续训话!只要某在苏州,必保大中丞无虞,不会被那些刁民烦扰!” 韦巡抚:“.” 刚才训话讲到哪里了? 要求府县本着爱民如子之心,然后重启八个状告面前这位林大官人的案子? 这踏马的该找哪个角度重新开口?宦海生涯数十年的老官僚,一时间也失言了。 韦巡抚看了看令行禁止,对自己尊敬无比,还努力为自己喝彩的林泰来。 再看了看阳奉阴违,做事推诿塞责的各位府县官员们。 一时间恍恍惚惚,他知道这个世道很荒谬,但怎么能踏马的这样荒谬! 第171章 伸手难打笑脸人 第171章伸手难打笑脸人 经过林大官人这么搅和,场内气氛有点奇怪起来。 在场人里,只有申二爷和袁知县两个人明确知道,刚才出现的那些“灾民”都是林泰来组织的,里面说不定就有林氏社团的伙计在指挥串联。 不要小看社团在基层的组织力,招呼几十个真遭了灾的百姓,跑过来请个愿还是很容易的。 对那些百姓来说,请愿开仓又不是坏事,对他们还有好处。 但申二爷和袁知县都没想到的是,被林泰来招来的“灾民”,结果又是被林泰来亲自赶走的,这操作把两个知情人也秀得头皮发麻。 刚才他们心里还在奇怪,林泰来跑到迎接现场干什么。因为从正常角度来说,林泰来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凑热闹。 现在他们有点明白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看出韦巡抚的尴尬了。 旧案重提这个主题本意是想收拾林泰来,但韦巡抚却被林泰来从语言到行动,全方位捧得开不了口。 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种事外人帮不了,越帮越尴尬。只能靠韦巡抚自己寻找角度或者说辞,重新切入主题。 但还没等韦巡抚琢磨出名堂,林大官人又开口了。反正这时候没别人想说话,抢麦的都没有。 “我林泰来常跟身边人讲,韦大中丞是我最为敬佩的朝廷大员之一! 听说大中丞昨夜在浒墅关住宿,在关驿墙壁上题了一首诗! 我在浒墅关认识一些人,所以这首诗传入了我耳中,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韦巡抚:“???” 自己昨晚什么时候题过诗? 大文学家袁知县对诗文之类的内容最敏感,下意识的问道:“什么诗?” 于是林大官人深情的朗诵道: “来时行李旧时装, 午夜青天一柱香。 描得海图留幕府, 不将山水带还乡。” 卧槽!众人心里也是惊了一下。 客观说这首诗很不错,尤其“不将山水带还乡”这句,相当有名句的潜质。 不过,这首诗真是大中丞写的?怎么看也更像是你林泰来借花献佛的手笔吧? 你林泰来为了讨好吹捧大中丞,也真是煞费苦心。 先有语言上吹捧,后有行动上靠拢,紧接着诗词上的赞美又来了! 真不知大中丞何德何能,可以遇到你这样的知音,还怎么下手打伱! 可是如此强力的诗词冲击,反而让韦巡抚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情急之下对林泰来大喝道:“你够了!” 宦海数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林泰来诧异的看过去,这才到哪啊,忠心还没表呢,大中丞咋还急眼了? 陪同韦巡抚左右的那位席大朝奉,对眼下这个状况非常不满。 在他的设想里,在这个有象征意义的场合,必须向全苏州公开展示出“林泰来要完蛋”这个概念,摧毁别人对林泰来的信心。 只要别人对林泰来的信心动摇,那林泰来的根基也就会动摇了。 可趁之机自然而然就会纷纷出现,林泰来的盟友会离开他,林泰来的靠山也会抛弃他! 结果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达到预想效果,反而让林泰来越来越疯! 想到这里,席大朝奉心里着急起来,顾不得在旁边“低调”了,直接对巡抚开口建议道: “如果大中丞认为八个案子应当重启,而府县又有异议,不妨将案卷移交到巡抚察院,由大中丞亲自办理。” 重启八个案子的思路,就是他席思危先前授意给巡抚的,打的就是突然袭击。 如果今天不“钉死”了,让林泰来有了防备,那更不好办。 韦巡抚扫了眼席大朝奉,感觉这个建议有点业余,显得太小题大做了。 巡抚亲自办理的专案应该都是大案要案,直接弄这八个鸡毛蒜皮的民间案子算什么? 但想到了自己已经收下的数千两白银巨款,韦巡抚就忍了。 小题大做就小题大做吧,最多被人背地里笑话几句而已。 席大朝奉又进一步建议说:“而且八个案子的被告就在这里,可以先行羁押待审。” 到了这时候,其他人终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今日很突兀出现的这位席大朝奉,目标的确就是弄死林泰来,而韦巡抚就是席大朝奉的同伙。 不过林大官人此刻脸面上仍然气定神闲,不见任何慌张。 幸亏他有个很好的习惯,看到不对劲的人或者事,就先尽力陷害对方一个罪名,然后当作把柄捏在手里,以防万一。 申二爷叹口气,林泰来在名义上是归自己罩着的,当着自己的面被羁押走,算怎么回事?宰辅公子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他站了出来,对韦巡抚开口道:“林泰来有功名在身,乃是武生员,按着规矩,亦不可轻易加刑。” 却是席大朝奉答话说:“想惩治文生员法度严谨,必须要先由提学官大宗师剥夺功名! 但对武生员功名就宽放得多,大中丞可以强行剥夺,谁能有二话?” 申二爷又说:“林泰来还是税关主吏,税关直属于朝廷户部,不属于大中丞下属。 所以按着规矩,大中丞羁押林泰来,也该先经过税关同意才是。” 还是席大朝奉振振有词的回应说:“那也可以先羁押了,然后再通知税关! 毕竟大中丞级别远高于税关,完全可以先抓后报! 如果封疆大吏行事还要受税关拘束,岂不可笑?” 虽然在场很多官吏都不待见林泰来,但现在也有点厌恶席大朝奉的嘴脸了。 偶尔践踏一个规矩,或许不要紧,只要地位足够高,就有一定特权。 可是想着同时践踏所有规矩,这就有点过了吧? 毕竟你席大朝奉只是狐假虎威,本尊只是个商人而已! 但席大朝奉也有自己的苦衷,好不容易才遇上个“五十九岁半”的巡抚,机会多么难得,当然要尽可能的使用这种权威! 按大明体制,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一般是不可能接受商人摆弄的,只要此人还想要门面,还想继续做官。 而韦巡抚这种只想半年内快速捞一大笔退休,只要有银子就办事,完全不管后事的封疆大吏,堪称可遇不可求。 席大朝奉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么一位肯完全听银子使唤的应天巡抚! 这第一炮必须要打响! 想写的太多,思路好乱啊,本来应该写完了这段整理一遍后一起发,但迫于更新唉。 第172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172章出师未捷身先死 申二爷是个有底线的人,还想讲讲规矩。 但他碰上了没有底线的席大朝奉,说不了几句就被顶的无话可说了。 所以他只好无能狂怒,朝着韦巡抚喝道:“你当真是个糊涂官!” 其余众人无语,当面大骂巡抚“糊涂官”,也就宰辅公子能干得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有点羡慕这种底气。 但韦巡抚仍然不为所动,他既然敢收钱办事,那早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如果还想在仕途混下去,可能要顾忌一下宰辅公子以及他爹。 但自己都已经打算半年后退休回家了,只要不造反,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对一个退休老头搞政治追杀,是违反大明官场道德的! 就算有人弹劾自己贪赃受贿,但具体数目又没人知道。 实在躲不过去时,就交个一千两当作罚赃,事情也就对付过去了,剩下的大头还是自己的。 人都退休了,还要怎样? 申二爷不解气,怎奈骂人词汇量很贫乏,只能重复了一遍意思:“我当真没见过比你更糊涂的官!” 韦巡抚还是没反应,骂就骂吧,被宰辅儿子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 世上事情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 这时候,林大官人的巨大身影挡在了申二爷前面。 然后听到林大官人大声的说:“申二爷你闭嘴! 大中丞为人贤明,生性慈惠,居官正直,做事有度,乃是我林泰来最敬仰的官长,也是伱能随意谩骂的?” 申用嘉:“.” 你林泰来踏马的到底是哪边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自己刚才在帮着谁说话,帮着谁开脱? 林泰来环顾周围官吏,继续高声道:“除了品性可敬之外,大中丞乃是全吴之长,官民之领袖,不可不敬! 谁若轻慢大中丞,我林泰来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 林泰来今天这表现,活脱脱像是一个脑残粉!还是自带干粮、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袁知县本想找机会,帮着林大官人说几句话,见状也闭上嘴了。 反正林泰来也说过,公开场合不要表现的过于亲近,以免被府衙猜疑。 连席大朝奉也被林大官人的言行震住了,愣了愣后,急忙催促道:“请大中丞下令吧!” 他唯恐让林泰来再继续表演下去,能直接把韦巡抚策反了!赶紧先抓了人再说! 其实韦巡抚内心深处有一点点遗憾,为什么不早三十年遇上林泰来? 林泰来叹道:“我林泰来本身并不足惜,唯恐大中丞清誉遭毁啊! 大中丞实乃当世之良臣,怎奈左右有奸邪蒙蔽!” 韦巡抚无动于衷的想,难道他不知道席思危是奸邪小人? 但席思危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才能站在自己身边。 “多说无益,带走!”韦巡抚挥手道。 立即就有两个亲兵上前,准备捉拿林泰来。 巡抚谕令一出,连宰辅公子也拦不住了,府县官更只能冷眼旁观,这就是封疆大吏的权威。 林泰来仰天大笑,“想不到我如此敬重大中丞,反而要就擒于大中丞之手!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奸邪小人之过也!” 要出事了!屡屡被“推举”的申二爷对林大官人的套路最熟悉,听到林大官人如此娴熟的进行舆论动员,就非常敏感的觉察到要出事。 所以申二爷立刻找了个能完整望见席大朝奉的最佳角度,等着看戏。 只见林泰来展示出了与巨大身形极为不相称的灵巧,一个跳开闪过了两名巡抚亲兵的擒拿。 然后林大官人不退反进,朝着巡抚方向,巨大身形大步前冲,气势十分逼人! 看到这一幕,众人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要亲眼目睹万历朝江南第一大案了? 虽然江南刁民围攻巡抚的例子有过,但刺杀巡抚史无先例! 没有人质疑林泰来有没有这个实力! 巡抚标兵虽然号称三营一千五百人,但不可能随时都围在巡抚身边,更不可能全部都跟着挤在岸边。 所以在这样安全场合,巡抚身边只有八名亲兵护卫。 除去已经被林大官人闪过的两人,抚标亲兵就只剩下了六人。 他们神情高度紧张,拔出了武器,齐齐挡在了韦巡抚身前。 人的名树的影,不由得他们不紧张!六个人也很可能不够用! 韦巡抚的脸色都有点颤抖了,事先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欢迎仪式也会遭遇变故! 事起突然,亲兵们正纠结上前进攻,还是死守时,便听到林泰来大叫一声:“捉奸邪,保贤臣!” 但这句话听在饱读诗书的众人耳中,总觉得像是“清君侧”。 不过巡抚亲兵听到后,便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再次收缩,只围着韦巡抚防守了。 从刚才表现判断,林泰来对韦巡抚没有多大恶意。 只要巡抚安全,那他们就是安全的,犯不上去拼命。 如果能有选择,没人想和苏州城第一好汉拼命。 于是站在巡抚左右的席思危大朝奉,在抚标亲兵收缩守卫巡抚后,立刻就被凸显了出来。 席大朝奉转身就想跑,结果被林泰来一拳击倒,在地上打两个滚。 林泰来又迅速上前,拖着席大朝奉远离了巡抚。 席大朝奉没有昏迷,很是挣扎了几下,但被林大官人踹了两脚后,就老实了。 看着金主被拖走,韦巡抚急忙叫道:“放人!” 林泰来叫道:“大中丞明鉴,不能放!事关机密,等左右无人时细禀!” 韦巡抚不想接话,经过了刚才这一遭,谁敢在“左右无人”时见你? 从船上又跳下来二十来个手持长枪的抚标亲兵,组成了一个小阵型,朝着林大官人虎视眈眈。 但抚标亲兵也不敢轻易上去,因为席大朝奉在林泰来手里,相当于一个人质。 韦巡抚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厉声喝道:“本院命令你放人!如果不从,军法从事!” 林大官人悲愤的叫道:“大中丞为何不肯相信诚实之言,甘受此等奸邪小人蛊惑!” 然后却很顺从的将席思危扔在了地上,慢慢的退后了几步。 旁边围观的官吏士绅顿时大失所望,就这?大戏这就草草结束了? 本来心里还期待着,林大官人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直取巡抚。 结果就是拖了个人质出来,然后巡抚大佬一句话,林泰来又乖乖的把人质放了。 这反抗精神有点太不彻底了,对体制的奴性也太重了! 披头散发的席大朝奉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的回到抚标亲兵身后。 看到席大朝奉轻易被放回来,韦巡抚也有点迷惑。 林泰来对自己过于言听计从了吧?难道他真是自己的仰慕者? “抓人!抓人!”席大朝奉气急败坏的喊道。 他出身巨富之家,自幼养尊处优,从没有当众像死狗一样被人拖地走! 林泰来正了正冠帽,从兜里掏出一张牌票,严肃的说: “本人木渎港分关主吏林泰来,受浒墅关关署、木渎巡检司委托,前来捉拿杀官造反案主谋凶犯席思危!请大中丞示下!” 众人:“.” 卧槽!本以为大戏已经落幕,难道其实才刚开始? “哈哈哈哈!”申二爷忍无可忍,笑出了猪叫声,对王禹声说:“刚才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智慧!”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他提前半步觉察到了林大官人的套路!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王禹声看不过眼,说了句:“这与智慧有什么关系?全都是你挨过的经验吧?” 只有袁知县听到“杀官造反”几个字,突然就醒悟到了! 难怪当时林泰来说要“警钟长鸣”和“时时提起”,原来是这个意思! 席大朝奉愣了下后,也大笑几声,不屑一顾的说: “这是你们棍党的惯用伎俩,经常找点命案栽赃别人!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能怎么陷害我!” 林泰来说:“七月初九,浒墅关王税使、长洲袁知县前往木渎港参加开关仪式。 座船在胥江中遭受暴徒持械围攻,当时暴徒企图制造沉船,将两位老爷溺于江中。 性质极度恶劣,所幸被我林泰来及时赶到并解救。” 然后对袁知县问道:“情况是否如此?” 袁知县点点头,作证道:“确实如此。” 林泰来又继续说:“后经过追查,暴徒并不知座船中人物身份。 但是另有主犯,给了暴徒二百两银子,指使暴徒围攻指定座船!” 听林大官人说得有模有样,众人不由得认真起来,难道这“杀官造反案”不是开玩笑的? 林泰来抬手指向了席大朝奉,铿锵有力的说:“据我查访,这个收买暴徒企图杀官的人,就是席思危!” 心里没鬼席大朝奉完全无所畏惧,当即骂道: “混账贼子!胆敢在此血口喷人!各位老爷明察秋毫,岂能容你胡编! 须知诬告反坐,你林泰来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林泰来又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票子,展示给附近人。 “此乃席家开出的汇票,可兑白银二百两,做不了假,是我从暴徒那里搜出来的。 据暴徒交代,这汇票就是席思危交给他的,事情也是席思危指使的!” 如果林泰来随便拿出几锭银子,说这是证据,那就太假了,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银子这东西又没记号,就算有记号也很容易伪造。 但特定汇票(银票)就不一样了,上面都有专属的记号花色,经过辨别,是能看出由席家开出的。 这算得上是一种很过硬的证据了,因为二百两银子对底层人来说绝对是巨款,如果不是席家人主动交付,底层人哪有机会得到这种大面额席家汇票? 众人齐齐看向席大朝奉,眼神已经充满怀疑了。 苏州城的骨干官员都在这里,大家对“杀官”都很敏感! 如果席大朝奉真的胆敢动了这个心思,大家不介意一起送席大朝奉上西天,纵然有巡抚庇护也没用! 本来刚才席大朝奉践踏规矩的行为,就已经很让大小官吏反感了。 又听到林泰来说:“另外还有人证,在开关仪式当天,席思危乘坐楼船,停靠在木渎港对岸,居高临下进行窥测! 他肯定亲眼看到王税使、袁知县上了座船,然后就发生了暴徒袭击事件! 若不是席思危指使,世间哪来这么多巧合!” 这下连韦巡抚也淡定不住了,惊疑的问向席大朝奉:“林泰来所言可是实情?” 席思危不假思索的答道:“全都是构陷!” 林泰来立刻质问道:“那请你席大朝奉对众位老爷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汇票会在暴徒手里,为什么你在对岸偷窥!” 席大朝奉顿时语塞,这两件事都属于不好否认,但一时也说不清的事情。 给那几个堂口钱财,是为了收买他们加入新吴联当卧底,然后制造一些比如走私之类的案件,栽赃给林泰来。 而等自己全面发动夺取林氏基业后,这些堂口可以作为班底接收地盘。 至于为什么会在对岸偷窥,那纯属自己发神经! 早知道就不该为了省事给汇票了,但当时也没想到,会被牵扯到“杀官”的嫌疑! 这时候,当事人袁知县忽然开口道:“本官与席思危向来无怨无仇,他为何要袭击本官?” 林泰来对袁知县行了个礼,回答说:“其实袁县尊你是顺带的,王税使才是席思危的主要目标! 诸公可能有所不知,朝廷准许开设木渎港、蠡口港两个分关时,在分关主吏人选上,王税使承受了很大压力。 当时席思危曾经以五千两白银贿赂王税使,谋求木渎港分关主吏职务,但被王税使拒绝! 最后王税使扶植了在下做主吏,这让席思危怀恨在心,而且谋取分关贼心不死! 只要除掉了王税使,关署税使必定换人,而且我在分关立足未稳,席思危就又有机会取代我当分关主吏!” 说到这里,林泰来忽然对席思危喝道:“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席大朝奉敢以祖宗发誓,自己从不觊觎木渎港分关么?” 趾高气扬的席大朝奉慌了,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把自己捆得要窒息! 他对官员们的底线也没有信心,这事好像不容易过去了! 与林泰来打过交道的那些人都说林泰来可怕,但不亲身体验一次,也不知道这么可怕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这么无中生有的制造出这么大的冤案了! 自己刚跟巡抚下了船,还什么都没做呢!真踏马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众人越来越陷入了深思,怎么林泰来编的越来越象是真的?难道确实是真相? 物证有点,人证也有点,连动机也非常充分的有了。 以当今的办案逻辑,这踏马的都足够当堂宣判了。 就算是冤假错案,等被纠正时,人都已经轮回几次了! 第173章 都是套路 第173章都是套路 现在焦点集中在韦巡抚的身上了,众人都想看看,大中丞如何对待此事。 从刚才亮相时的站位来看,席思危大朝奉肯定对大中丞这次任期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名义上大概担任着幕僚师爷之类的职位。 按照江湖官场规矩,就算有一万个理由,想要把席思危拿下或者带走,也要先经过韦巡抚的同意,除非有圣旨直达。 这时候,林大官人又跳出来说:“我林泰来常对人讲,大中丞是我们官吏应当效仿的对象! 大中丞向来人品端正,做官持正,处事公正!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容私!” “大是大非”和“绝不容私”等几个字,明显是提点大中丞。 心烦意乱的韦巡抚只想不顾体面的骂街,常对人讲你娘个头! 好端端一个江南巡抚回归苏州城的迎接仪式,变成了这样一地鸡毛的局面! 韦巡抚感觉自己被坑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坑的。 便怒道:“那你林泰来为何不事先对本官禀明!看你就是故意隐瞒案情,行鬼祟之事!” 林大官人连忙委屈的说:“王税使指示过,抓捕人犯乃是机密之事,事先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以防止人犯潜藏远逃。 此乃办案之常理,哪有抓人犯之前还要先放风给人犯的道理? 人犯一直在大中丞身边,在下想单独禀报也没机会啊! 况且在下已经担着可能泄密的巨大干系,不停的暗示说,大中丞身边有奸邪,让大中丞不要被蒙蔽!” 韦巡抚:“.” 原来伱林泰来刚才说的每一句废话其实都是坑? 无论程序还是道理,你林泰来都要占全? 席大朝奉也知道,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去强行辩解毫无意义。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林泰来明显是有备而来,准备十分充分,所以自己陷入了巨大的被动,自证清白都很难。 于是席大朝奉在收了自己几千两银子的韦巡抚面前,直接跪下了。 然后声嘶力竭的说:“大中丞洞鉴明察,在下实乃被构陷! 关于林泰来对在下的这些指证,在下甘愿接受大中丞审理,以还清白!” 这是情急之下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既然与准备充足的林泰来直接对线没用,就以退为进,然后变被动为主动。 只要把这个所谓的“杀官”案交到韦巡抚手里审理,那就有的是机会翻案! 而且从道理上来说,“杀官”这种大案重案,交给巡抚审理也恰如其分,不会像林泰来八个案子那么搞笑。 别人都想着置身事外,不沾因果。 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某位宰辅公子叫道:“可是大中丞刚下令把嫌犯放了啊!让大中丞再审理嫌犯合适吗!” 刚才韦巡抚敢不给申二爷面子,申二爷现在就敢拆台,这就是因果循环。 众人便又记起,刚才林大官人抓了席大朝奉之后,还曾经对韦巡抚说过“事涉机密,左右无人时细禀”的话。 但韦巡抚大概是害怕林泰来的武力值,不敢左右无人,并强迫林泰来放了“杀官造反”的席思危。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大明律例,公开包庇并用权力营救“杀官主谋”的官员,该当何罪? 在审理问题上,这样的官员是否应该避嫌? 蓦然回首,林泰来竟然在这里也挖了坑,将席大朝奉的退路也堵死了! 今天场面上能够一直不冷场,林大官人居功甚伟,一个人贡献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台词。 此时又听到林大官人开腔说:“我林泰来常跟人讲,韦大中丞是我生平最敬佩的官员! 而韦大中丞最让我敬佩的一点就是,在公义面前,敢于大义灭亲” 直到现在,韦巡抚终于能理解,为何刚才自己摆明车马要整治林泰来时,府县官员的态度都很不积极。 并不是什么沆瀣一气、包庇豪强,而是所有人都认为,想用八个鸡毛蒜皮,充其量就是打人、占田之类案子,就把林泰来这样的特大号刁民给办了,几乎不可能。 那些比较熟悉基层情况的府县官员对此十分不看好,懒得白费力气,所以就推诿敷衍了。 事已至此,韦巡抚看向府县官员,希望能有人站出来打个圆场。 但众位官员大都是沉默不语,显然不想沾惹这种巨大麻烦,真的犯不上。 大明官场体制与后世虽然多有近似处,但也有些根本性的区别。 比如所有官员都是朝廷命官,地方上知县也好知府也好,都是朝廷直接任命的,而不是由巡抚任命和罢免,比后世的独立性稍强一些。 所以大明官场上有些事情,在后世人眼里简直匪夷所思。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地方官员拍上司马屁所能得到的收益,与后世相比也略少一些。 巡抚又不能一言而决把知县提拔成通判,也不能一句话把知府降级成同知。 官员们心里都有杆秤,为了“杀官造反”的大麻烦,去巴结巡抚非常不值。 还有,做官的人考虑问题,必须要全面! 被暴徒围攻的王税使他哥还是王司徒呢,那人比巡抚还大。 如果帮着韦巡抚把嫌犯开脱了,那王司徒、王御史、王方伯们怎么想? 官员们不愿意说话,但申二爷还是那么不给韦巡抚面子,跳出来建议说: “于情于理,应该让王税使亲自审问!他是受害之人,肯定会尽力找出真相。” 席大朝奉登时魂飞魄散,凭林泰来与王之都的关系,去王之都那里被审,还能活命? 以王之都的作风,说不定直接委托林泰来代替主审了! 韦巡抚还是想保住席大朝奉小命的,展露出几分急智,指着长洲知县袁宏道说: “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委托袁知县审理!王之都是受害之人,难道袁宏道就不是?” 比起有背景又独立于地方的王之都,袁宏道这个下属地方官当然更好“摆平”。 然后韦巡抚又直接问袁知县,“本院若委托你审理,你接收不接收?” 袁知县愣了愣,答话说:“那下官要先单独问林泰来几句话。” 然后袁宏道将林泰来叫到一边单独谈话,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那八个案子都是真的?” 毕竟袁知县才来了半个月,对林大官人之前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但这个问题把机智的林大官人难住了,话题明明已经转移到“杀官”案了,为什么袁知县又问题“同一被告的八个案子”之事了? 主要是不明白袁知县问话的动机,所以难以回答。 也许大文学家知县正义感发作,想确认自己是否作恶,然后确定接下来的态度? 也可能想借着八个案子的事情考验自己,想看自己肯不肯说实话,是不是实诚? 如果搞不清问话人的心理动机,就很难针对性的作出回答! 林大官人苦恼了一下后,忽然脑子灵光一闪,却想起了几百年后灯塔国人民最喜欢的一种套路! 所以在回话之前,林大官人先是深沉的叹口气,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 再搭配眼神和面部细节,营造出一种忧郁的情绪。 看得袁宏道有点懵逼,就是随口问你句话而已,你怎么还直接演上了? 林泰来嗓音低沉的说:“袁县尊或许有所不知,在下出身苏州城西赤贫之家,自幼只能在社学窗外偷听讲课,然后在河滩上用树枝练习书写,甚至为了从社学偷窃书本还挨过打。 成年后,在下又被父母送到了镇上堂口谋生,身不由己的成为了世人所不齿的打手棍徒。 虽然如此,在下仍然心向光明,热爱文学,在同村宋叔的鼓励下,一直没有放弃学习。 但是深陷苦难泥潭中的在下,并没有什么出路,也没有上升阶梯,只能凭借本能,拼命的从泥潭中向外爬。” 听到这么励志的往事,袁宏道不禁有些动容,又想到了林大官人的名作《感怀三首》。 便点评道:“感怀里的诗句,世人皆以为是你讽刺王弇州公,而我今日终于品出,其实是你为自己愤慨和呐喊。” 林大官人等袁宏道插完话,便毫无感情的继续说,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被迫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这并不是在下的本意,而是身处的这个可恶的环境,逼迫在下不得不做! 如果不去做那些违心的事情,在下立刻就会身败名裂,胸中所学全部付诸东流! 袁县尊应当能感同身受啊,就像是袁县尊你不想做官,满心腻歪,但却又不得不做官的感受!” 袁知县确实共情了,猛然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 既然爱听就多说几句,林泰来接着说了下去: “在下这样出身的人,不同于申二爷、王禹声这样的富贵公子,为了挣脱苦难命运的束缚,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可避免的原罪。 比如袁县尊问到的八个案子,其实就是在下的原罪。 八个案子的部分情况确实是事实,但抛开事实不谈,难道错误都在我身上吗? 为什么有人仅仅根据部分事实,就能炮制出耸人听闻的八个案子,动机难道不更令人深思吗? 如今在下小有成就,文学之名终于得到承认,也有机会报效朝廷,此外也经常想做些善事回报乡里,无论河道水利还是新修城门,都是造福百姓的事情。 但是每每午夜梦回,在下想起那些原罪,还是感到不堪回首,宛如梦魇。 但总有人喜欢旧事重提,强迫在下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那些梦魇。 直到两个月的武举考察中,邢巡按曾用古人周处的事迹勉励我,给我指明了人生道路,从此我也决意以周处为榜样。”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的深情自述也就完美收官了! 他琢磨着,自己出身以后少不了被别人拿来说事,今天先用袁宏道演练一番,看看效果。 这番讲演,参考了后世灯塔国民众最喜闻乐见的“浪子回头”套路。 小时候原生家庭的苦难,身不由己的做了错事,努力向上中的小细节,受到好心人的帮助和鼓励,悔悟后突破命运不公的牢笼。 种种经典元素齐备,拼接在一起就是最标准的美式“浪子回头”套路。 袁知县千言万语只化成了沉重的四个字,长叹道:“难能可贵。” 林大官人心中暗喜,看来这个“浪子回头”套路,在大文学家袁知县这里也能行之有效。 总算把过往的一些事情糊弄过去了,以后谁再提起就继续重复这套说辞。 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想办法请大文学家袁知县给自己写篇浪子回头主题的散文,那就更方便洗白了。 方仲永为何能如此鼎鼎大名,还不是因为王安石的一篇《伤仲永》? 但袁知县感慨完了后,又莫名其妙的说: “我从小就向往游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奈何于家庭而不得施展。 所以我让你讲讲案子,就是想着从你这里体会下那种少年游侠意气用事,游离于律法边缘的肆意妄为快而已。 而你却大段大段的讲苦难经历,以及内心剖析作甚?” 林泰来:“.” 看不出来,你袁宏道居然是这样的文学家,内心深处还存着向往违法乱禁的狂野。 最后林大官人也只回复了四个字:“游侠已死。” 袁宏道细细品味了这四个字,便觉得林大官人真是个有深度的人。 主要是判断林大官人这个人吧,还是有一点点底线的,内心深处知道分寸的。 就刚才那套说辞,能是一个无脑莽夫编出来的? 其实林大官人对袁知县更想说另外四个字“叶公好龙”或者“不食肉糜”。 但为了友谊,还是藏在心里了。 袁宏道回到韦巡抚的身前,回复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吴县地界,嫌犯也是吴县县民,下官不便收审。” 如果公正审,只怕对不住“浪子回头”,不公正的审,又对不起自己良心,干脆就不接了。 作为海内知名的大文学家,还是有点底气的。 对上面交下来的不合理工作,说拒绝就拒绝了。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某位宰辅公子还在扫韦巡抚的面子,大声叫道:“都说了王税使是最合理的人选!” 第174章 都挺突然的 第174章都挺突然的 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小的九品木渎巡检司巡检,当着封疆大吏韦巡抚的面,把席大朝奉带走了。 金巡检感到,这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高光时刻,起码能吹嘘到孙子辈了。 虽然韦巡抚有一千五百标营官兵,但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陪同自己在苏州亮相的席大朝奉被捕。 营救还是要想办法营救的,但不能在许多本地官员士绅以及首辅儿子的众目睽睽下,指使标下亲兵强行解救“杀官”的嫌疑犯。 韦巡抚的目标是以致仕方式体面退出官场,又不是想靠获罪的方法退出。 被捕的席大朝奉其实准备了很多行动,计划在巡抚抵达苏州城的那一刻发动。 在席大朝奉的设想里,靠着巡抚当场拿下林泰来的同时,也必须要全面开展行动。 要的就是疾风暴雨效果,要的就是打出声势,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给全苏州人一个大大的震撼。 虽然席大朝奉刚下船就被林泰来送往税关牢狱,但有些计划还都在有条不紊的执行着。 毕竟席大朝奉跪的太突然,这时代又没有即时通讯方式。 有些执行人员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依然按照计划行事。 比如徐家赘婿范允临,就在今天上午亲自赶到了木渎镇,拜见同族的范玉如范娘子。 如今范娘子将堂口搬到了木渎镇,细心经营着新的势力范围,以及主持新吴联日常工作。 木渎镇和浒墅镇一样,作为一个吴地巨镇,放到外地能相当于县城了,也就是在苏州城强大光环的笼罩下,才只能做一个“镇”。 这里有足够大的空间,暂时容纳范娘子的野心。 江湖传言,木渎镇相当于林大官人送给范娘子的“彩礼”。 范允临虽然与林泰来关系不怎么样,但终究是范娘子的族兄,所以还是接待了。 为了避嫌,范娘子选择了在四面通透的望江亭与范允临见面。 寒暄过后,范允临开口道:“我今日到来,是想做个媒,与你说一门好亲事。” 范娘子懒得回话,只诧异的看了眼族兄,这是吃错药了还是鬼上身了? 范允临连忙继续说:“也许你认为我说的都是鬼话,但你要听我说完。” 范娘子拉下了脸回应说:“看在都姓范的面子上,我也不赶伱走了。但我不想听鬼话,你最好说几句人话。” “先听我说完。”范允临说:“洞庭商巨富席家,你听过的吧? 席家的一个大朝奉席思危,有续弦之意,却相中了你。 你若肯答应,就能成为席大朝奉的正室。对你而言,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 范娘子嗤之以鼻的答道:“你去找林泰来说吧!只要林泰来能答应,我也无不可!” 范允临立刻就说:“你也不要指望林泰来了!或许从今天开始,苏州城就没有林泰来这号人了!” 范娘子终于认真起来,正色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何听不懂?” 范允临非常肯定的说:“因为今天应天巡抚就会在席大朝奉的陪同下,抵达苏州城。 而且林泰来今天就会被巡抚拿下,他的一切都将被剥夺!” 生性果断的范娘子也不去问动机什么的,直接问道: “你们凭什么今天就能拿下林泰来?全苏州城想拿下林泰来的人多了,也没见谁成了事。” 对这些问话,范允临早就有腹案,不假思索的答道:“拿下林泰来,就凭三点! 第一就是巡抚的威权,只要巡抚下了决心,苏州城没有人能硬行拦住。 毕竟巡抚乃是封疆大吏,比林泰来高了不知多少层级,林泰来拿什么去对抗? 如果林泰来被定了罪,连申二爷也没必要硬保他。 第二就是事起突然,林泰来完全没有准备,在猝不及防之下,他如果不想造反就只能束手就擒。 第三是地方府县对他都没有好感,自然也不会帮助他脱罪,等待林泰来的只能是接受审判的命运!” 这些消息来的太突然,范娘子假装愣了一会儿,脑中迅速运转起来。 范允临便趁机劝道:“席大朝奉这时候看中你,也是你的造化! 在巡抚的高压之下,林泰来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你也该为自己着想了。” 范娘子转而问道:“看来你们也是蓄谋已久,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说亲?” 范允临说:“自然是为了保密,防止走漏风声,让林泰来有所防备。” “依我看来,只怕未必!”范娘子冷笑道:“如果那位席大朝奉提早来对我说亲,为了表示诚意,肯定就要出一大笔定金收买我。 我看他是性格吝啬小气,舍不得这点定金,所以才会卡到今。 他心里打的小算盘就是,形势所迫之下,我也不得不从!” 范允临当然知道范玉如这个族人性格强势自我,也精于算计,十分难缠,不可能轻易说服。 所以他来之前也做好了苦劝的准备,答话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席大朝奉怎么会是如此小气的人? 听说林泰来基业划分成了六七条业务,你也只是其中一条而已。 而席大朝奉承诺,只要你答应亲事,林泰来原有基业都交给你打理。” 范娘子再次冷笑了几声,讥讽道:“还说不小气?说了半天,那位席大朝奉还是一毛不拔? 用林泰来的东西来收买我,简直可笑,那本就迟早是我的。 但凡席大朝奉用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本钱来下注,我都高看他三分!” 范允临不满的说:“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风格,你不可能强求完全要按照你心意来做事!” 范娘子毫不客气的说:“当初林泰来为了打动我时,直接挂出了苏州地图! 并许诺说只要我指到的地盘,都会为我打下来,这是何等的豪气。 相比之下,你嘴里这位席大朝奉,格局一点都不大!” 范允临无语,那林泰来不一样也是拿别人的东西来忽悠你么?范娘子这样比较,除了“双标”还能说什么? 随着时间流失,范允临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替席大朝奉的人品和格局辩解了。 他改了个角度说:“你比较席大朝奉和林泰来毫无意义,现在事实就是,林泰来这艘船就要沉了,难道你还不跳船?” 范娘子看着外面江景,反问道:“不跳船又怎样?” 范允临答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天江边多了不少船只么?” 范娘子吃了一惊,站起身就想往江边走,却又被范允临拦住了。 又听到范允临得意的说:“外表都是普通货船,你去看也看不出来。 但我告诉你,席大朝奉的弟弟席思成也在其中坐镇! 而且上下游二里地,还潜藏着部分人手,你更看不到。 具体人数我不会说,但我是保证,一定集中了足够优势人手。” 范娘子不动声色的质疑道:“木渎镇这边,林泰来最核心的基业是木渎港税关。 而税关是朝廷的税关,你们又怎么可能抢的走?” 范允临胸有成竹的答道:“其一,正因为是朝廷的税关,所以才不能瘫痪!有点什么乱子,也要以怀柔为主。 其二,因为税关特殊性,税关税使任期一般也就是一年一任。现任税使王之都,任期也就是到明年! 等熬到王税使离去了,税关事务自然就落到称霸木渎港的人手里!” 范娘子又质疑说:“就凭你们这些外来人手,就想夺取木渎镇和木渎港? 当初就连林泰来为了夺取木渎镇,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你们还能比林泰来更强?” 范允临说:“我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也有本地的内应!等发动时,就会里应外合! 说实话,就连你们堂口内部,也有已经被策反的人。 一旦全部发动起来,木渎镇和木渎港的势力范围就要换龙头了! 如果你不肯加入我们,最后就只能玉石俱焚,岂不可惜?” 说到这里,范娘子再次安静下来,低头陷入了沉思。 听范允临这口气,起码准备了数百打手,这才敢说以绝对优势拿下木渎镇和木渎港地盘。 如果以范允临自身实力,再加上席家和本镇内应某家,凑出数百人手是完全有可能的。 范允临见状大喜,这就是范娘子已经开始动摇的表现了。 如果范娘子一开始就动摇,并答应下来,那范允临反而不会相信。 以范娘子的坚韧性格,又怎么会轻易服软? 但经过反复劝说后,范娘子表现出动摇的感觉,那就说明很有戏了。 范娘子仿佛下定了决心说:“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要让其他人也来这里见见我。 我要听听席思成和沈信怎么说,如果连这都不行,那说明席大朝奉也没什么结亲的诚意了。” 范允临想了想后,皱着眉头答应了说:“我去请他们过来。” 主要是在当前的巨大优势下,真不怕范娘子飞了。 如果能成功说服范娘子,那今天行动必定更加容易。 所以还是值得耽误时间试一试的,毕竟这是席大朝奉相中的女人。 一刻钟后,范允临就带着两个人来到了望江亭外。 一个是席思危的弟弟席思成,今天席思危要陪同巡抚,木渎镇这边主攻点就只能让席思成来坐镇了。 另一个就是木渎镇沈家的主奉沈信,就是范允临所说的内应。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些打手作为护卫,跟着过来了,围在了亭外,确保无失。 连上范娘子和义堂的伙计,一时间亭外人满为患。 席大朝奉的弟弟席思成看到亭中的孝服红颜,不禁恍惚失神。忽然很理解,大哥为什么想娶这个女人了。 真是可惜,这样的美艳孀妇,居然可能要成为大嫂。 等三人进了亭子,范允临介绍完后说:“此乃席思成和沈信,两位皆可为我作证,我所说没有半点虚言!” 范娘子冷艳的脸面忽然绽放出迷人的笑容,移步走到席思成身前,轻声道: “现在算是同镇邻居,我有几句话想问席老爷。不知道席老爷你.” 无论是什么问题,席思成也不可能答出来了,因为一把尖锐的匕首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和义堂十来个绝对忠心的伙计头领早有准备,立刻也冲上亭中,牢牢守住了本就不大的望江亭。 不是范娘子不敢把人都喊过来,主要是范允临说和义堂内部也有人被策反,所以范娘子只叫来了最亲信的十来个人。 亭外的护卫们顿时骚动起来,但已经失去了先机,席思成又在对方手里成了人质,护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冲进亭中的那些和义堂伙计,同样把范允临和沈信也控制住了。 “你失心疯了!”范允临气得大叫,他想不出,范玉如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就算拿不定主意,也该是个观望态度,哪有直接掀桌子的! 范娘子不屑的说:“听你所言,那席大朝奉是个底线很低、格局很小的人,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 范允临口不择言的说:“席大朝奉能不能成事,与你何干! 反正林泰来要覆灭了,你什么也留不住!” 范娘子把玩着匕首回应说,“我的意思是,以那位席大朝奉的心胸和格局,迟早也是要倒霉的。 所以嫁给席大朝奉,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与林泰来是不是覆灭败亡没有关系,席大朝奉这人就不能嫁。” 范允临真的快气疯了,大好的优势就这样陷入了被动! 一切都是突然的,自己的到来是个突然,但范娘子的突然反制也是突然。 谁能想到范娘子可以如此决绝,以自身为诱饵,直接擒贼先擒王。 现在三股主力的头领都在望江亭里了,原地计划的行动还怎么办? 几百人马群龙无首,连个指挥下令的人都没有,还怎么攻打! 范允临忍不住对范娘子叱道:“这个时候,林泰来八成已经完蛋了! 真是想不通你到底要做什么!林泰来也不值得你殉葬!” 范娘子脸色又恢复了日常冷艳,只说了一个字:“等!” 至少在林泰来扑街的消息传来之前,她尽职尽责的守住了木渎镇。 如果林泰来真扑街了,以后就尽人事而听天命,先杀个席思成祭祀。 每写完一段剧情,就焦虑下面写什么,求点月票刺激下思路!! 第175章 攻心为上 第175章攻心为上 现在木渎港附近格局是这样的,范娘子带着十来个亲信,控制了席思成、范允临、沈信三个对家头领,守在望江亭中。 在望江亭外面一圈,围住了数十人,都是对家三个头领的左右护卫,但投鼠忌器不敢冲进去。 而更外面一圈,则是闻讯赶到的和义堂大小头目伙计,约有百来人。 最外面一圈,则是西山席家、虎丘徐家、以及本镇沈家汇聚起的打手们,约有三百多人。 所以这敌对的双方人手,一圈套一圈紧紧的纠缠在一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总体而言,范娘子与和义堂只凭借一百来人,就成功拖住了对方有备而来的三四百人,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不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剩下的唯有焦急的等待。 对面的三家虽然人数众多,但也陷入了不小的混乱。 他们的三个头领全被被擒住了,现在应该怎么办?连个能下决心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几个小头目商量过后,都担不起责,决定先派人去报信。 发起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肯定在现场备好了马匹骑手,用以传递消息。 所以当即就派了人去横塘镇,向那边的头领人物汇报请示。 席大朝奉意图用雷霆万钧之势,最短时间内拿下林氏基业,肯定不只是木渎镇有行动。 比如在林泰来的另一个重要据点横塘镇,同样有大规模行动。 但是在横塘方向,席大朝奉就没有能力直接组织人手了,所以委托了同盟陆家主攻。 这个陆家乃是东山陆家,与西山席家一样,也是洞庭商帮里的大家族之一。 而且东山陆家也有点来头,已故大学士王鏊(王禹声曾祖父)的祖上曾经过继到陆家。 然后一直到王鏊的爷爷才脱离出来,恢复了本姓,但王家老宅的所在地仍然叫陆巷。 数百年后,太湖东山陆巷王家古宅还是观光名胜。 或许有游客会奇怪,为什么王家古宅所在处却叫陆巷,这就是原因。 陆家和席家一样,读书基因不太行,渐渐成了纯商业家族,无法凭借世宦强化影响力,迫切需要在地方另想办法凝聚权势。 所以这次陆家才会被席家请出来,一起向林泰来基业动手。 席大朝奉答应,事成之后,横塘镇鱼市交给陆家打理为酬谢。 而此时在横塘镇鱼市码头,陆家派来的头领陆其光正在与黄五娘对峙。 因为反林战役总指挥席大朝奉已经将林泰来的基业视为囊中之物,舍不得到手的基业损坏太多。 根据孙子兵法和自己的智慧,定下了“攻心为上、先礼后兵”的原则。 所以陆其光身边,不只是带来了三百多打手,还带来了黄五娘的亲生母亲,以及浙盐苏松地区总商陈朝奉。 只听黄母对黄五娘说:“那位林泰来有什么好?既不给你一个正经名分,又不知道孝敬我这老婆子。” 黄五娘看到母亲,没有一点笑容,反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黄母答道:“你怎么知道的?十两,不少了,总比一毛不拔的林泰来好。” 母亲的短见和愚蠢,让黄五娘气也打不出一处来,愤怒的说:“是我让林郎不要去帮伱!而且这就是我不让他帮你的缘故!” 正听着母女吵嘴的陆其光忽然开口道:“做人总要讲究一个孝道,黄五娘你也是以孝烈闻名于苏州的人物,更应该带头恪守孝道。 你也不希望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孝烈声誉,毁于一旦吧?” 黄母也赶紧对黄五娘说:“就是就是,正所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看这位陆大爷一表人才,年岁也不老,你还不如给陆大爷做个妾。” 黄母的这个突发奇想的胡言乱语,让陆其光很是愕然。 不过看了看黄小妹的姿色,又想了想黄小妹的能力,如果对方愿意,他也不是很反对。 黄五娘气极反笑,“从你把我卖到酒家当粉头开始,还讲什么母女之情。” 这时候唐老头站了出来说:“五娘被官府打入贱籍后,身契到了我手里。 如今我收了她为义女,要说孝敬也是先孝敬我,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黄母恶狠狠的咒骂起来,直接把谈判变成了泼妇骂街的场所。 另一个跟着陆其光来的陈总商也站了出来,对黄五娘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如此偏执。” 陈总商这个总商,乃是浙盐在苏松地区行销的总商。 黄五娘利用鱼市为渠道,大批量贩卖私盐,引入的就是浙盐。 不知道席家花了什么代价,把陈总商也找来当说客了,听说席家与陈总商背后的浙江陈家有合伙出海的生意。 如果陈总商拼着损失,掐断了浙盐供应,那黄五娘手里最大的财源也就断了。 除非黄五娘甘愿屈居人下并从此受制于人,去找死对头范娘子引入淮盐。 从此在范娘子面前,只有伏低做小的份了,对黄五娘来说这样显然不如去死。 陆其光趁机逼迫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林泰来今天肯定要被巡抚拿下,他已经死定了! 如果没有把握,我们至于聚集数百上千的人手,分头出击? 横塘镇距离枫桥和苏州城都只有十里,不信你尽可以去打听!” 黄五娘紧紧抿着嘴,来回扫视着对面的人。 好半天才答了一句:“那就等到有林郎的确切消息再说!” 陆其光终于不耐烦了,按照他的想法早就该直接开打了。 己方人数占着巨大优势,又占着突然袭击的上风,在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需要太多计策! 但席大朝奉非要搞什么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就先走了一遍程序,结果还是没卵用。 陆其光一边示意打手们准备,一边说:“良禽择木而息之类的废话我也不说了,做人总要为自己考虑吧? 先不管林泰来是死是活,就拿眼前来说,我们这边三四百人,你们只聚集了二百人都不到。 林泰来又不可能飞过来,你还能怎么考虑?” 从任何正常逻辑来判断,仓促间集结的不到二百人,与早有准备的三四百人公开对阵,肯定没有胜算,除非这边有一个林泰来。 安乐堂加鱼市,总人数并不止这些,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时时刻刻集结备战。 在事起突然之下,能拉起一百几十人就很不容易了。 黄五娘也知道,如果正面开打肯定必败无疑。 所以见对方决意动手后,二话不说就在伙计们的掩护下,迅速退入了鱼市栅栏内。 陆其光简直想发笑,这黄五娘是不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点幼稚? 难道她还想凭借栅栏顽抗?这一人高的栅栏又不是城墙,能顶什么大用? 如果能瓮中捉鳖,抓住林泰来的女人,那就嘿嘿嘿了。 今晚还有,定时了半夜发。为啥要分开发,都是月票制度逼得!!!求本月最后月票!!! 第176章 一个比一个疯 第176章一个比一个疯(求月票!) 随即陆其光指挥着打手,开始分两路冲锋,一路冲击鱼市正门,一路冲击侧面栅栏。 但打手们透过栅栏缝隙发现,鱼市里面的对家伙计们搬出油罐,直接把油泼到栅栏上,同时在二十来个位置上点燃了栅栏。 顿时鱼市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向前冲的陆家打手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不只是栅栏,连鱼市里面的三间房屋和一些棚子也全都燃烧了起来。 在对面指挥的陆其光看愣了,没想到黄五娘直接把自家地盘烧了。 难道是宁可烧成白地,也不留给敌人? 要不要这么狠?只是社团斗殴抢地盘而已,至于搞得跟两军交战、坚壁清野这么大? 陆其光还想不通,那些油罐又是怎么回事? 谁没事会准备大量的油,随时给自己地盘来个自焚? 日常就这样准备的人,心理得有多么变态? 站在鱼市后门,黄五娘叹口气,这些油罐本来都是在几个月前,给那姓范的女人准备的。 那时候姓范的女人强攻鱼市,她怕自己势力弱抵挡不住,想着宁可放火烧掉鱼市也不留给姓范的女人。 没想到,当时没用上,今天却用上了。 随后黄五娘带着所有头目伙计一起从鱼市后门冲出来,向镇口附近的安乐堂撤退,而宋叔也率领数十人在镇口接应。 黄五娘连忙问道:“安抚好了没有?” 宋叔点点头:“按照预案,刚才紧急把现有存银散给左邻右舍乡亲们了!乡亲们都支持我们!” 黄五娘咬牙切齿的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无论如何今日不能便宜敌人! 如果守不住堂口,这些银子也会被敌人抢走,还不如现在就散了!” 她刚才故意磨磨蹭蹭的与陆其光谈判,为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也不需要太久,只需要一刻钟就足够准备了。 陆其光从鱼市大火中回过神来,对手下叫道:“他们逃了! 不要管鱼市了!继续前进!先把安乐堂拿下!” 然后立刻带着打手们,绕过了鱼市,直接扑向镇口。 还有些身强力壮的人扛着几排梯子,准备用来攻打堂口的院墙。 又简单的列好阵势后,前锋数十人冲到镇口,与安乐堂殿后的伙计短兵交接。 大战了一会儿后,这些堵在镇口殿后的安乐堂的伙计终于抵挡不住,纷纷溃逃。 陆其光见状指挥大部队,一鼓作气的冲进了镇口,直扑安乐堂总堂。 但预想中的战斗完全没有发生,迎接陆其光的又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安乐堂总堂前后院同时烧了起来! 不止安乐堂,周边的十余间宅院都起火了! 横塘镇有一条小河道穿镇而过,不知不觉河道南边的小半个镇子都烧了起来,所幸有河道阻拦,不至于蔓延全镇。 安乐堂众人都熟悉镇内道路,全部沿着几条桥梁逃到了河道的另一边去。 河道对岸有人一边摸着包裹里的几十两银子,一边大叫道:“陆氏恶贼,聚众纵火,烧我横塘,千刀万剐!” 陆其光站在巷口,看着逃散的安乐堂伙计,再看看周边火势愈演愈烈燃烧的房屋,彻底懵逼。 虽然脑子发愣,但同时也清楚,事情大发了,超出自己控制了! 打架归打架,但如果纵火性质就变了! 如果是烧了小半个镇,那就是性质极其恶劣的事件! 再加上烧了官办的鱼市,那性质就是恶上加恶! 自己带了三百多人又怎样,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作战”目标都已经烧没了,人多势众又能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把整个镇子的人都打一遍?社团纷争,毕竟不是流寇抢掠! 这黄五娘实在太不讲武德了,社团级别的争斗,没有这样做事的! 陆其光到现在都很难相信,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美女,竟然能干出这样狠辣的事情! 这女人要有多狠心,才能为了御敌把自家地盘直接烧光,而且还烧了小半个镇子! 先前他还有点不信,这样的弱女子怎么敢亲手杀了一个堂主,是不是人为的传言?现在则深信不疑了。 有个小头目冒火探查了一番后,气喘吁吁的问道:“现在如何是好,是进是退,请头领速速下令!” 如果再不走,火势蔓延到更大,把巷道都封死,他们站在这里不是等死么? 现在要么向前冲,夺取桥梁冲到河道对面,要么后退到镇外码头上。 陆其光脸色变幻了一会儿,之前绝对没有想到,会遭遇这种情况! 最后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愤恨的说:“退!退到码头!” 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怎么打赢敌人,而是如何善后了! 纵火焚烧官办鱼市和小半个镇子的锅,九成九要扣在自己头上了! 如果有人引导,全苏州城的舆论风暴都会刮向自己,自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民贼! 该千刀万剐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姓黄的女人! 所幸对家主心骨林泰来必定完蛋,现在只希望木渎镇主攻方向进展顺利,能帮自己分担一点压力。 毕竟胜者为王赢家通吃,胜利者不接受谴责! 看到敌军从着火的镇区后退,黄五娘对宋全说:“横塘镇暂时已经没有容身之所,我们只能转移了。” 宋全问道:“去哪里?” 黄五娘意味深长的说:“正好去木渎镇借住。” 宋全:“.” 社团前途堪忧啊!大敌当前,主心骨状况不明,社团随时分崩离析! 你这小妹儿还不忘记找老对头抢地盘,懂不懂什么叫团结! 这边陆其光刚退回到码头上,正拍打着身上的烟灰,忽然又看到从东边有骑士纵马过来,嘴里喊着“陆头领何在!” 等那骑士近了身,扑到陆其光面前,禀报说:“木渎镇那位范娘子扣押了三位头领,被我们团团围困住了,但投鼠忌器不敢动手,还在僵持!” 陆其光:“.” 这三个头领,都踏马的是猪吗!带了几百个人去打地盘,怎么就齐齐被一个娘们扣押住了? 自己这边已经够倒霉了,被几把火烧的无计可施,弄不好还要背上罪名,但好歹明面上也敢号称是“胜利”了。 怎么木渎镇那边比自己还要丢人?三个头领一起被人扣住,匪夷所思! 跟林泰来鬼混的这些娘们简直一个比一个疯,那林泰来晚上怎么能放心睡着的? 骑士连忙又说:“木渎镇那边群龙无首,请陆头领过去主持大局!” 陆其光愤怒的说:“我过去又有什么用!难道用我把那三头换出来?” 气话归气话,但还是要过去的。反正横塘镇这边已经办砸了,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新的一个月到了,求七月月票!没有推荐全靠榜单了! 六月因为病情和杂事多等原因,不如五月鸡血,七月待我重新振作一下!先求几张月票!!! 第177章 热闹都是别人的 第177章热闹都是别人的(求月票!) 神威烈水号从枫桥镇出发,一刻也不耽误的押解大朝奉席思危回木渎港分关,几艘木渎巡检司的船只尾随在后面。 林大官人和金巡检同坐在舱中,靠着窗户把酒临风。 席大朝奉被五花大绑,随意扔在了旁边模。现实又不是小说影视,根本跑不掉的。 “一会儿到了横塘镇,就靠岸歇歇脚。”林大官人说。 金巡检一开始没明白,从枫桥到横塘也就十里地,坐船又不累,歇什么脚? 随即就醒悟过来了,船上这不是绑着席大朝奉吗? 就好比“传首九边”,林大官人这是想把沦为阶下囚的席大朝奉“宣示三镇”,也就是横塘、木渎、胥口三个镇。 席大朝奉冷笑道:“虽然你林泰来设计陷害了我,但你也不会好过! 你真以为我只是单枪匹马的陪在巡抚身边?伱对我们商帮所能发动的实力一无所知! 你且看着吧,说不定正在此刻,你的女人已经被掳走凌辱,你的地盘已经被占领搜刮! 你的手下非死即伤,失踪的失踪,逃亡的逃亡!” 金巡检叱道:“木渎港有税关,横塘有官办鱼市,你们竟敢聚众攻打,莫非真想造反么!” 席大朝奉说:“只需要巡抚出一道手续,这些人就是察院为扫除恶霸势力所调集的民壮!” 林泰来拧起了眉毛,挥手就是一巴掌,把席大朝奉打的口吐鲜血。 但席大朝奉越发疯狂的大笑,叫嚣道:“到最后,你会发现,还要把我放出来!” 正在此时,船舱外的右护法张武叫道:“坐馆!你快向岸上看!” 林泰来探头向窗外望去,却见已经临近了横塘镇,但码头上鱼市已经烧成了白地。 再看远处,堂口附近小半个横塘镇还在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烟火气。 林大官人错愕了片刻,这是什么情况?有点过于赛博了! 刚才听席大朝奉的语气,可以判断他同时安排了其他行动,对自己发起突袭。 就算是抢地盘,也没道理做出大面积纵火这种恶行,惹怒官府吧?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立刻指着窗外,对席大朝奉说: “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本你们席家只是为非作歹而已,没想到竟然无恶不作!连纵火焚烧镇子都做得出来!” 林氏法则之一,无论遇到什么坏情况,第一要诀就是先把锅甩出去。 就是这么大的锅,让席大朝奉也疑惑不定,难道陆其光杀红眼了,因为攻势不顺直接放火? 岸边有个人对着神威烈水号拼命挥手,林泰来认了出来,是个安乐堂的老伙计。 停船靠岸后,林泰来亲自下去询问情况。 那伙计禀报说:“东山陆家的人带队突袭横塘,敌方势大,难以防守,黄娘娘下令烧了鱼市和堂口! 然后她带着所有人从陆路向木渎镇转移,只留下我在这里等候和传递消息!” 林泰来:“.” 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可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真没想到,只是一个社团级群殴,却打出了焦土政策。 林大官人转身冲回到船上,急忙吩咐道:“开船!速去木渎镇!” 站在船头上,张家兄弟安慰说:“坐馆莫急!木渎镇那边有范娘子和义堂坐镇,还有河快、巡检司协助,应当能守住。” 明眼人都看得出,对手在横塘镇都能如此下本,那么在更重要的木渎镇攻势肯定更猛。 林大官人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忧心忡忡的神情,蹙眉道: “我并不是担心木渎镇守不住,丢了无所谓,总能再拿回来! 我更担心的情况是,黄五妹去木渎镇动机不纯,两个娘们会打起来!” 此后又过了十来里水路,林泰来向前眺望,发现岸上从木渎港到江边,比开关仪式那天还热闹,怕不是聚集了几百上千人! 而且在江边的船只上,还有因为太过于拥挤大量无法上岸的人! 席大朝奉顿时又嚣张了起来,“我说过,让你见识见识商帮的力量!别以为就你们社团会聚众生事!” 林大官人现在不想分心,头也不回的喝道:“把他的嘴堵上!” 又经过仔细观察,林泰来发现岸上这些人只是人挤人的傻站着,却没有任何行动。 这情况让林大官人迷惑不已,实在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离开了一两天而已,为什么横塘镇和木渎镇局面都变得像女人心思一样,如此让人看不懂? 张文也探头探脑的看了半天,“坐馆的担心是不是杞人忧天? 完全没有两位娘娘打起来的迹象啊,不过这些人站着不动是何意?” 向来行事果断的林大官人,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 最终只能命令神威烈水号缓缓的向码头靠近,进一步观察局势。 作为胥江上的第一号船只,神威烈水号实在太拉风和醒目了。 这艘船出现在木渎港外面,当即就惊动了所有人。 被困在望江亭里的范娘子,看到江面上高高飘扬的“林”字大旗,立刻就站起身。 然后率领那十来个亲信,裹挟着席思成、范允临、沈信三个敌方头领,向外移动。 但紧紧围住望江亭的敌方数十名护卫,并不放开通道。 范娘子抽出匕首,二话不说直接插进席思成手掌,剧痛引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让开路!”范娘子朝着敌方护卫们厉声喝道:“不然每人切断一根手指!问一次砍一根!” 众护卫面面相觑,还是没动,没有人能拍板。 范娘子再次挥舞匕首,狠狠的插进了范允临的手掌。 众人悚然,他们都知道,范允临可是范娘子同族兄长。 现在范娘子连族兄都敢下手,看来是真要发狠了! 范允临同样痛得嚎叫,又喊了声:“先让让!” 围住望江亭的护卫们让开了一条路,使得范娘子与和义堂大部队汇合,意图缓缓向江边挪动。 但仍有三四百人围住了和义堂这百来人,如今陆其光带着横塘镇方向的人马到了,人手充足的很。 席思成、陆其光、范允临、沈信四家联军加起来已经有七百多人了。 正当林泰来在座船上分析形势时,忽然几声哨响后,有十几艘船齐齐转向,朝着神威烈水号围了上来,显然来者不善。 不过林泰来并不紧张,正所谓手里有人心里不慌。 站在船头警戒的张武不禁叹道:“这些人怎么就不吸取教训?竟然还敢围攻坐馆的船。” 林大官人训斥道:“你懂什么,这叫冒险精神!钻天洞庭听说过没有? 如果东西洞庭山人没有这种敢于冒险的精神,洞庭商帮怎么能发展为天下最大的商帮之一?” 张武恍恍惚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坐馆这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船舱里的席大朝奉听到对话,情急之下死命扭动,但被绑得结实,口中又被堵死了,无法提醒友军。 对面仅存的指挥者陆其光也没法子,其他三个指挥者都被范娘子扣成人质了,打又没法打,退也不能退,实在无可奈何。 恰好在这时神威烈水号出现,就算林泰来本人不在船上,那也肯定有与林泰来相关的重要人物。 所以陆其光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围攻神威烈水号,最好也把船上的人扣为人质,与范娘子进行交换,最起码也能取得平等对话的条件。 当陆其光看到林泰来出现在甲板上时,心里又忧又喜。 忧的是林泰来不好对付,喜的是只要能拿下林泰来,今天局面就可以扭转。 至于理论上应该被巡抚拿下的林泰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没有精力多想了。 反正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林大官人站在船头,热情的挥舞着手臂叫道:“不要打了!有话好说!” 陆其光充耳不闻,今天的惨痛教训告诉他,能动手就别哔哔!在水上围攻林泰来,总比在陆地上容易! 又是几声哨响,十几艘船将神威烈水号围得水泄不通。各船人拿着削尖的长竹逼近了神威烈水号,不过还没动手。 陆其光分开人群,走到范娘子附近,开口道:“如今林泰来被困住,水上可不比陆地,无论拳法鞭法枪法,在水里都没有什么大用! 做个交换,你放人,我们也放开林泰来如何?” 他主要还是顾忌林泰来的武力,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把三头猪换回来,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换人当然最佳。 范娘子却答话说:“那你去问林泰来,他说换就换。” 岸上只能僵持,陆其光只能转移了重心,亲自上船到江里督战。 林泰来像是铁塔一样挺立在船头,神态轻蔑,仿佛将所有人都视若土鸡瓦犬。 不得不说,在苏州城第一好汉威名的加持下,林大官人这个姿态还是很能唬人的。 陆其光观察后就知道,林泰来一定不会屈服和交换的,便喝令道:“动手!” 再骄傲还能骄傲过关云长?关云长不也一样有走麦城的时候? 只见林大官人邪魅的一笑,心里暗道又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然后把手伸进了船舱里,仿佛往外拖拽着什么东西。 只要自己拖出阶下囚席大朝奉,立刻就会形势扭转! 最终所有头领伙计一起五体投地,高呼坐馆英明神武! 在胥江的天空上,他林泰来就是唯一的太阳! 正当此时,突然听到从镇子方向传来一声炮响! 从木渎镇的两个镇口分别杀出了一大队人马,各有七八十人的样子,直扑江岸。 每队人马最前方的两侧都配备了十名弓手,一阵乱箭射向码头上人群。 又听到有人不停的大喊:“官兵剿匪,格杀勿论!” 此刻码头上的人群都面朝南,正看着江上围攻神威烈水号,冷不丁的突然背后遭受袭击。 尤其是突然射来二十多支箭,直接杀伤了十几人,顿时就让码头上的人群炸了。 更何况四家联军混杂在一起,人心本就不齐,又没有大头领现场镇场指挥! 而且最精锐的部分,已经被陆其光派去围堵神威烈水号了。 先前四家联军还靠着绝对人多势众,能撑住场面。 如今猛然遭受背后袭击,在不明敌情、不知所措、无人应急指挥的局面下,立刻原地就崩盘了。 岸边地形狭窄,并不宽阔,背后遭受袭击的四家联军人仰马翻,拥堵的无路可走,只能往船上跑。 但如此拥挤情况下,能成功跑到船上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无路可走纷纷跳进了江里。 四家联军硕果仅存的陆其光忽然听到背后的巨大喧嚣杂音,等他回过头看时,就发现岸上已经崩了,根本就没有给他反应时间! 林大官人也目瞪口呆的望着岸上,哪个混账胆敢抢自己的风头? 今天这场大战役,如果从头到尾都没有他这个坐馆的存在感,那威望何存? 不得不说,这一百五六十人对码头上三四百人进行的突袭,抓的时间点非常精妙,所以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就是这个突袭不免有些冒险,不太顾及被围困在敌军里的范娘子的安全。万一敌军稍有凝聚力,范娘子就危险了。 眨眼之间,码头上的敌军已经被清光了。 但在望江亭方向,负责围困和义堂的其他三百多敌军也惊呆了。 这时候和义堂也突然动起手,那三百多人便毫无斗志,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纷纷溃逃了。 再不跑,就会遭受两面夹击! 此时已经没人关注林大官人了,他蹲在船头上,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岸上的战斗。 直到望见黄小妹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以胜利者姿态,趾高气扬的出现在木渎镇大码头上。 自从木渎镇划归给范娘子后,这是黄小妹第一次踏足木渎镇大码头。 然后江边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但热闹都是别人的,与林大官人无关。 林大官人叹口气,对另一边船头的陆其光说:“你快走吧!” 陆其光有点不敢相信,你林泰来有这么好心?居然主动放敌人走? 林大官人很诚恳的说:“你们还有这十几船人马,等会儿岸上又要打起来,万一被你趁机反攻怎么办?” 陆其光:“.” 原来后面还有戏,突然不想走了怎么办? 写完觉得太平淡,忍不住反复修改了好几遍啊。求一下月票啊,现在没推荐,太需要上榜单了!请大家务必支持啊,成绩上升能让我更有激情码字,你好我也好! 第178章 七分政治 第178章七分政治 见陆其光似乎还不死心,甚至很还有些不甘心,林大官人表示可以理解。 聚集四家势力出动了近千大军,却这样窝囊的彻底溃败,回去怎么见人? 要是换成林大官人遭遇这种失败,只怕跳水的心思都有了,然后写个“屡败屡战”给世人看。 但理解归理解,却无法同情,毕竟他们林氏集团是受害者啊! 随即林大官人伸手从船舱里拖出个人形东西,朝着陆其光晃了晃。 还特意把人形东西那散开的头发拨开,让陆其光看个清楚。 旁边还有金巡检配音,大喊道:“奉巡抚命,捉拿杀官人犯席思危回木渎港审问!” 林泰来叹道:“我真没想到,尔等团伙不但敢动手杀官,还敢劫囚!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完全不把大明王法放眼里!” 陆其光:“.” 这下彻底死心了,连席大朝奉都落到林泰来手里,这说明最大的指望巡抚也不管用了! 也就是说,纵火、劫囚这些“罪状”,也没人能替自己洗白了! 当下要做的已经不是考虑如何扳回局面,而是立刻隐姓埋名,逃往外地! 从此江海寄余生,再也不相见! 陆其光掉转船头,落寞的向西而去。他已经下了决心,今晚辞别父亲后,就连夜出逃。 林泰来对着陆其光的背影挥手作别,去吧去吧。 等你姓陆的逃走了,那些罪名就全落实到你头上了,连证据都不用编造了,大家都省事! 随后林泰来对金巡检说:“烦请金大人将囚犯带上岸关押,我要返回更新书院去。” 金巡检看了看岸上,疑惑的说:“伱不上岸去看看?” 林泰来答道:“既然这边已经打赢,那我就不用登岸了! 另外贼子在更新书院那边或许也有行动,我要尽快赶回去。” 右护法张武指着已经开始在镇口对峙的范娘子和黄五娘,问道:“坐馆你不管了?” 林泰来冷哼道:“那就派你去给她们两人传句话。谁敢先动手,我就休了谁!” 张武:“.” 自己真踏马的多嘴,问这话干什么! 还有,坐馆你为什么不亲自去说! 随即神威烈水号向西而去,在深夜赶回了苏州城。 所幸南濠街在城墙外,不用担心因为城门落锁而进不去。 赶到施家巷的巷口时,发现这里灯火通明,有留守更新书院的伙计在巷子里巡逻警备。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正坐在更新书院大门外,看到林泰来,禀报道: “今日有城外各街区商户伙计近百名,突然一起发难,冲进了刚落成的市管所。 高长江被打伤,逃回了更新书院本部,但那些商户暴徒不依不饶,企图攻打更新书院。 留守人手不过二十,差点就挡不住。” 林泰来顿时大怒道:“欺人太甚!后来呢?” 于恭敬答道:“后来多亏了寄居在此的张幼于老先生,他直接躺在了大门口。 那些暴徒知道老先生和张家的名声势力,不敢造次,这才退走了。” “好,好,很好!”林泰来咬牙道:“那些暴徒都是谁,能不能把人挖出来?” 于恭敬答道:“据我观察和打听,都是洞庭商的商户。” 林泰来点头道:“这就足够了,冤有头债有主,血债自然要血偿。” 然后直接对于恭敬下令说:“你明天去木渎镇、胥口镇,选几十个身手矫捷又面生的人备用!” 此时夜深,林大官人也就不再折腾,直接睡下了。 及到次日,消息全面传开并发酵后,整个苏州城都震动了。 林泰来发动的前几次战役,影响力基本都控制在了江湖圈子和城外乡镇地方。 但昨日发生反击战太过于震撼,直接把城里人和中上层人士都震到了。 西山席家、东山陆家、虎丘徐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商业大族,木渎镇沈家也是小有名气。 四家联手调集了八百人左右,而林泰来势力仓促应战,临时只动员了不到三百人。 这样实力悬殊的对比,无论怎么看,林泰来势力在战术层面上也是没有胜算的。 结果偏偏相反,林泰来势力以不到三百人的力量,不但彻底击溃了四家聚集的八百人大军,还将四家头领俘虏了三个。 更恐怖的是,昨天林泰来这个最强战力基本没有参战,全程都是靠着两个女人临时指挥。 而且据说这两个女人还是一边互相内讧,一边击溃强敌的。 原本世人都觉得,林氏社团全靠林泰来这么一个强力领袖维系支撑,这是个很大的弱点。 只要林泰来倒下或者不在,林氏社团没了主心骨,立刻就要崩盘。 但昨天这场反击战,又让世人感到,这社团除了林泰来还有不少难惹的狠人。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分析都是马后炮了,现在的最大问题是,席家的席思危和席思成,徐家的范允临都落到了林泰来手里。 陆家的陆其光虽然被放走了,但罪名被钉上了,陆家一样可以被株连。 这些家族虽然偏商业,但在苏州都是响当当的大族,都称得上巨富家族。 可是打架打成了这样,罪名送了一大堆出去,里子面子全部掉光了,实在不好收场。 反正焦虑如何收场的人不是林泰来,他起来后就去找寄居在内院西厢房的张幼于。 无论如何,张幼于昨天帮着更新书院解了围,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张幼于毫不在意的说:“都是小事,无妨!反正躺大门这个事情我熟,在哪里躺不是躺。” 林泰来看到张幼于正在写信,好奇的问道:“这是给谁的?” 张幼于答道:“我的老友金陵赵姬,前日有书信至。” 听到当今十二钗第二的赵彩姬,林大官人就不好接话了。 毕竟在当初大家还没那么熟的时候,林大官人把赵姬睡了,被世人认为绿了张幼于。 张幼于又冷哼道:“赵姬在信里提到了你,所以我要回信告诉他,你已经拜我为师,现在你名义上是我学生!” 林泰来不是很懂张幼于这个精神病患者的脑回路,诧异的问道:“为何要这样回信?” 张幼于智珠在握的说:“明确一下身份,让你们之间不要再有念想!” 林大官人很想告诉张幼于,你老人家这样乱抛人设,只会让别人心里更刺激。 “先不说这些了!”张幼于收起了书信,又说:“昨日震动全城,这几天你只怕要不得安生了。” 林泰来点点头,正所谓三分军事、七分政治。 昨天别看场面热闹,那也只是三分而已,七分的压力还在后面呢。 那些巨头家族人脉很广,就算办砸了事情,也总会想办法善后的。 第179章 劝人大度 第179章劝人大度(求月票!) 张幼于在不发癫的时候,还是有点脑子的,叹了口气说: “不知道会是谁先来找你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张家人一样超然事外,不管闲事的。” 话音未落,门子就来禀报说:“张灵墟老先生来了!” 张幼于:“.” 灵墟老先生就是曲不离口张凤翼,张幼于的大哥。 这个不能不见,于是林泰来就去了国计厅见客。 本来林大官人还在琢磨,是谁托了张凤翼来当说客,但是看到张凤翼身边的王禹声后,就明白了。 东山王家也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而且半儒半商,还出一个大学士,比席家、陆家等其它巨头高级。 林泰来大破了席家、陆家,他们求到王家出面平事也很正常。 林大官人招呼了众人入座,然后对王禹声说: “虽然你对我这个案首不服气,但我们毕竟还是有同案之谊的。 有什么事直接来就行,何必还要带一个灵墟老先生!” 年轻气盛的王禹声心里只有科举功名,志向是再现曾祖王鏊的荣光,对其它破事根本没兴趣。 但昨晚王禹声被他爹王有壬连夜叫回去了,致仕在家的王有壬吩咐说,把善后事情交给王禹声了,算作对他的历练。 可年轻的王禹声又拉不下脸,又辗转着找到了张凤翼老先生。 张凤翼也是抹不开情面,帮着说了几句,但林泰来只是哼哼唧唧,不给准话。 没什么历练的王禹声不耐烦了,着急的对林泰来说: “都是山水相连的乡亲,你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做人何不大度一点。” 林泰来便对张凤翼问道:“老先生觉得王禹声这话如何?” 张凤翼颇为无奈的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大官人当即变了脸色,冷哼一声,直接拂袖离开。 张凤翼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张幼于对张凤翼叹道:“大哥伱虽然号称长袖善舞,但对于林泰来,反倒不如我看得清楚!” 张凤翼没好气的说:“你这疯疯癫癫的眼睛,又能看清什么!” 张幼于也说不清,只有在底层泥潭打过滚,或者他这样对上进绝望过的人才能明白,林泰来心里的敏感点在哪。 张幼于又指向王禹声:“而且王家既然要包揽善后,为何只让一个二十出头小后生来说? 一点诚意都没拿出来,先劝人大度,高高在上的看不起谁呢?” 对此张凤翼倒是明白了,但他已经尽力了。 就算回到内院,林大官人也是注定不能安静的。没过多久,申府二爷又使人来召请。 不用想就知道,虎丘徐家和申家有特殊关系,类似于亲戚。 申二爷和范允临也很熟,他请自己过去,肯定是为了这位徐家赘婿范允临。 于是林大官人就出了门,进城来到申府。 申用嘉开门见山的道:“范允临的妻子徐氏找到我这里来求情,哭了半天。” 林泰来反问道:“那二爷你的意思是?” 申用嘉便劝道:“不妨大度一点,不要太为难范允临了。” 这是又一次听到大度这个词,林泰来冷冷的说: “那范允临不但带了打手到我的地盘上打打杀杀,抢我的基业,性质恶劣至极。 而且还亲自威逼利诱我的女人嫁给别人,二爷你觉得我该怎么大度?” 申用嘉不以为然的说:“一个外室女人算什么?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林泰来不满的说:“也就是事情没有落到你头上,你才有心情说风凉话。” 申用嘉不屑的说:“什么风凉话?我府中的姬妾,只要没怀孕的随便你挑,白送你!你看我在意不在意!” 林泰来:“.” 跟这种只把女人当生育机器的人渣相比,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啊。 申用嘉又说:“我告诉过你,那范允临毕竟是徐家泰时老爷的管家赘婿! 而泰时老爷现在京师做着官!让你大度点,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呵呵”笑了几声说:“怎么都想劝我大度?你们这些人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礼记》里的一句话。” 申用嘉疑惑的问:“哪句话?” 林泰来答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申用嘉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 “是我被人企图陷害,是我的地盘遭到了攻击,是我的基业被人纵火烧了,是我的人被偷袭,是我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为何在你们的口中,我就只配主动大度了?这就是礼不下庶人? 他们作恶在先,还蠢到打输了,但为何我仍然应该主动大度?这就是刑不上大夫?” “我并不是这意思!”申用嘉拍案道,但感觉有点弱,又补充了一句:“那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他们想怎样!”林泰来话不投机,起身就走。 走之前,又留下了一句话:“大度这种东西,我可以给,但他们不能要!” 申用嘉暗骂几句,为什么林泰来嘴里总是能说出这种莫名霸气的话? 此后胥江大战役继续发酵,持续引发着全城热议,毕竟这是苏州城及周边罕有的私人大战役。 双方紧急动员的武力加起来超过了一千,战线蔓延二十里。 而苏州卫现如今能紧急出动的兵力,只怕也凑不够一两千。 时间又过了过两天,在城外的南濠街和上塘街,却又发生了大事! 当日有四十多家商户几乎同时被人纵火,顿时轰动了整个城外商业街区。 虽然是因为在大白天,所以救火得力,火势没有蔓延开来,损失可控,但还是很吓人。 后来有心人发现,这些商户东家都是洞庭商人,纵火显然有非常明显的针对性。 于是民众纷纷猜测,是不是林泰来做的。 又过一天,数十商人聚集在城外洞庭会馆,商议事情。 许久没有直接动手的苏州城第一好汉林泰来,亲自带领高长江和一百多人,突然冲进了洞庭会馆。 经过连打带砸,留下一百多个伤员后扬长而去,其中让高长江打断了五条腿。 除此之外,林大官人还在会馆大门上留下了八个字:“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这下不用猜了,基本实锤了,昨天纵火事件的指使者必定也是林大官人! 城外街区全都要疯了,大小衙门也都疯了! 再这样打下去,安稳祥和的苏州城只怕要乱了! 林大官人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无法无天,什么叫以牙还牙。 王鏊长孙王有壬、席家老太公、徐家长房主奉、还有韦巡抚幕僚、府衙推官、吴县邓知县集体跑到申府做客。 年仅二十余岁的申用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就算他三年前去浙江乡试舞弊,压力也没有这样大! 他主要是不理解,为什么这帮人都觉得,自己能控制住林泰来? 在违法犯禁的小事上,林泰来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 申二爷在自己家里真的呆不下去了,他主动来到了更新书院,却发现已经人去宅空。 原本很热闹的更新书院,如今已经空空荡荡,所有人都不知去向。 申二爷又来到巷口五龙茶室,对冯掌柜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冯掌柜答道:“他们说什么暂时收缩战线,放弃了南濠街据点,人员全部去木渎镇了。” 申二爷愣了愣,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扩张狂人林泰来居然会进行战略收缩,这可真是活久见。 如果林氏社团将人手龟缩在木渎镇,那就像是一个实心铁球,别人谁还打的动? 可是不能理解的是,林泰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大占上风,完全没必要战略收缩啊。 想到这里,申二爷急忙又问:“我问的是林泰来!他人呢?” 冯掌柜也很明白的答道:“林大官人说要去南京赶考了!” 申用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怒道:“南直隶乡试的确快开始了,但跟他有什么关系!” 冯掌柜也觉得很荒谬,又答道:“林大官人说的是武乡试,时间不就在文乡试后面吗?” 申用嘉:“.” 卧槽,差点忘了林泰来是武生员,这都什么鬼世道! 这下突然明白,林泰来为什么进行战略收缩了。 毕竟这段时间他这个主心骨不在苏州,那么战线太长还是有可能会被人分而击破。 将主力集中到木渎镇,别人就很难击破了。 可是林泰来甩甩手就走了,那这边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 申用嘉左思右想后,不得不再次问道:“林泰来还留下了什么话?总不能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吧?” 冯掌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很纠结的答道: “林大官人的原话是,别人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他不着急,从南京回来再说!” 申用嘉无语,你林泰来不着急,但别人着急啊! 人犯都被你关在牢里,航道被你堵着,没事再烧烧店铺打打公馆,别人这日子怎么过? 想到这里时,申用嘉才突然意识到,那些想善后的人似乎都犯了一个认知错误! 其实主动权其实一直在林泰来手里,而那些善后的人高高在上习惯了,下意识的忽略了这点! 换个地图换点新鲜感,今天继续求月票!!该投就投吧!不上榜单怎么出成绩! 第180章 旅途寂寞 第180章旅途寂寞(求月票!) 在苏州城已经流传起一句话,“苏州城乱不乱,林坐馆说了算”。 但在这风口浪尖上,林坐馆却扔下了乱摊子,说走就走,出发前往南京城。 在考试制度为国家取才根本大法的前提下,没有什么权力能阻拦一位考生去赶考,官员也不行! 林泰来带上了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以及四个伙计,乘坐神威烈水号,沿运河向北而去。 张家兄弟不解的问道:“九月才是武乡试时间,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早?” 主要是武科乡试的考生没有多少交际需求,不像文科乡试考生,往往把乡试当成交际时间,所以动辄提前几个月到,然后呼朋唤友的各种聚会。 林大官人答道:“现在苏州城已成是非之地,实在不好久留。万一平衡不好,就会跌下悬崖粉身碎骨。 若能取得武举功名回来,多少有点护身作用,起码身份能高一点。” 林泰来从苏州城北上第一站,就停留在了浒墅关。 然后登岸去拜访王之都,并把几个人犯交给了税使王之都。 “在下要去南京,可是木渎港那边缺乏正规牢房,所以担心手里几个人犯被劫走。 而关署这边墙高壁坚,牢狱森严,烦请王公帮忙看管两月。” 王之都答应说:“这些都好说!” 此后便让禁卒去收押了几名人犯,共计有席思危、席思成、范允临、沈信等四人。 同时又对林泰来说:“其实我正要找你,我那二兄近日有来信。” 林大官人下意识的说:“王司徒与我能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令妹的家书。” 王之都忍住了打人的冲动,赶紧说正事:“信里提到,复古派后七子里官位最高的张佳胤,回朝担任兵部尚书了。” 林泰来夹杂不清的嘀咕说:“怎么每一代复古派七子,都有个官至兵部尚书的人?” 复古派前七子里有王廷相,后七子里有张佳胤,还都是本代七子里官位最高的一个,历史也太巧合了。 王之都无视了林大官人的无聊吐槽,继续往下说:“所以二兄的意思就是,让我在江南不要再得罪复古派,尤其复古派盟主王世贞就在江南。” 林泰来起身行了个礼:“没想到在下一个微末之人,也能劳驾王司徒关心,万分感激全在心里!” 王之都:“???” 你林泰来说的什么是意思,为何听不懂? 林大官人说:“王司徒一定是担心,万一在下明年进京参加武科会试,会折在这位新兵部尚书张佳胤手里,导致白折腾一趟。” 武科考试和文科不一样,是由兵部尚书主考的。 王之都无语,你林泰来总是对小妹自作多情也就算了,怎么对二哥也开始自作多情? 林泰来疑惑的反问:“难道不是?”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解释说:“我那二侄子象乾,有可能要去宣府做官,而宣府可是兵部的地盘!” 林泰来“哦”了一声,晚明边镇大佬之一王象乾要开启边镇官路了。 最后王之都总结说:“二哥怕得罪复古派太深,会影响到象乾的前程! 所以今后在复古派的问题上,我未必能助伱了。” 林泰来叹口气,官场就是这样,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帮自己的言外之意,是不是还要去拉拢复古派? 甚至说,还有可能卖了自己讨好复古派?政治人物都是如此无情吗! “我话讲完,你怎么看?”王之都问道。 林泰来不满的说:“关于复古派的没落,我已经帮王公分析过很多次了! 在这个问题上,不要那么目光短浅,计较一时之得失。” 王之都无奈的说:“我二哥如今年事已高,正全力扶持象乾侄儿,心里见不得一点风险。” 于是林大官人回应说:“你可回信给王司徒,复古派的兵部尚书纵然厉害,但我们更新社的盟主申季子未尝不犀利!” 王之都:“.” 复古派?更新社?你林泰来这嘴上,真是就没输过。 而后王税使也没再说什么,大手一挥:“正事说完了,你走吧!不耽误你赶路的时间了!” 但林大官人却端着茶杯磨磨蹭蹭的喝着,没有告辞的样子。 王之都诧异的问道:“你还有事?” 嘴上从不输人林大官人的声音忽然小了几分:“那个,求王公借支一些款项,赞助在下去南京赶考。” 王之都真是震惊到了:“你没钱?你怎么会没钱?” 天下最富裕城市的第一黑恶势力竟会没钱,这不是笑话吗! 林大官人连忙叫苦说:“王公有所不知,战争实在太烧钱了,社团连月征战本就没多少存银。 而且在这次大战中,横塘镇鱼市和堂口遭受暴徒攻击,都烧成了白地,所有存银都没了! 关键在于最后还打赢了,所以其它存银大都要拿出来犒赏三军,那就不剩多少了。 雪上加霜的是,战争赔款还没有拿到,工程还没吃下,我又要赶赴南京去。” 王之都喝道:“我这里都是国库的银子,怎能随意借支给你!” 林泰来立刻说:“那几个人犯,少的价值两三千,多的价值五六千,全都当抵押品放在王公这里! 只要他们在这里,就不愁换不成钱,王公还有何虑哉?” 王之都:“.” 莫非这就是你林泰来把人犯扔到关署的真相? 一边让关署帮你看着人,一边当抵押品借银子,当真是一石二鸟! “借给你钱可以,那你别再招惹王老盟主。”王税使趁机要挟说,“都知道你是我的下属,你别拖累我!”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林大官人无奈的说:“我可以不招惹他!我就是去赶考的,哪有心思干别的!” 最后王税使从自己的羡余银里,拿出了二百两给林大官人。 借了盘缠的林泰来就上船走人了,继续沿着大运河北上。 从浒墅关向西北,再走个差不多二十里地就进入了无锡县境内,和浒墅关去苏州城的距离差不多。 林大官人坐在船上胡思乱想,难怪苏州无锡几百年后机场都共用一个,这也太近了。 说实话,这样坐船有点无聊,或许应该把孙怜怜带上。 抵达位于无锡县县城南门外的锡山驿时,都已经是深夜了。 在这种繁华地方,即便是半夜不愁吃喝。 在客店投了宿,林大官人正在寻思,是找个正经地方吃喝,还是找个不正经的地方吃喝? 可如果总是找不正经的地方,盘缠花的太快,到了金粉繁华的南京城怎么办? 毕竟秦淮旧院天下闻名,若不见识一番不就白去南京城了吗? 再说在无锡县人生地不熟的,并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道哪里好啊。 于是林大官人站在客店门口,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状态。 站在旁边柜台的客店掌柜忽然笑嘻嘻的,凑到了林大官人的身旁。 然后客店掌柜对林大官人问道:“阁下大概是个读书人?敢问贵姓?” 这就叫以貌取人,看到林大官人身着宽袍大袖的青衫,就以为是个大号读书人。 林大官人含糊着回答说:“免贵姓林,自苏州来,正前往南京应试。” 掌柜的说:“这不就巧了!在下可以给林朋友介绍个好去处!” 旅途寂寞的林大官人这心里,一下子就蠢蠢欲动的热乎了。 还是本地人更熟知本地情况啊,但愿这掌柜的有点道德,别跟几百年后的出租车司机一样坑。 于是林大官人满怀期待的催促道:“快说快说!” 随即听到掌柜介绍说:“本县有一位正道真儒,每个月在县学讲学三次! 明天恰好就是讲学之日,而且还有被赞誉为未来天下士的神童助讲! 此讲学乃是本县近两年之盛事也,看来林朋友也是个热心读书的人,若有兴趣不妨前往聆听。” 林泰来:“.” 就这?就这?你就拿这个考验读书人?哪个读书人经不起这种考验? 顿时意兴阑珊、兴致全无!林大官人寂寞的打了个哈欠,已经想回屋睡觉了。 不过临走前又随口道:“没想到,你们无锡人比我们苏州人还能吹。 什么正道真儒,什么未来天下士,也真敢说,这都是谁啊?” 掌柜陪着笑答道:“这位正道真儒乃是顾宪成顾泾阳,林朋友应当听过吧? 未来天下士乃是本县着名神童高攀龙,三年前二十一岁就乡试中举!” 林泰来:“.” 卧槽!顾宪成以及后来出现的东林党,只要对晚明政治稍微了解的,怎么可能没听过啊。 至于高攀龙,那可是顾宪成的亲密战友,并称高顾组合!官场成就更高,天启年间官至左都御史! 晚明政治史,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党争史。 党争发源于嘉靖,然后伴随着历史上的大明一起殉葬。 但嘉靖那几十年党争,大体上还属于“正规军”党争。 像是两军对垒,谋略算计各凭本事,还能依托政务就事论事,有点政治美感。 而万历朝那党争风气,不是林泰来看不起,纯属烂泥塘大乱战,或者村头巷尾小混混斗殴风格。 就是几方帮派为反对而反对,不停的互相撕咬,或者说谁在台上就干谁! 也没什么策略算计,全凭嗓门大,有时候也靠拳头大,毫无政治美感可言。 不过话再说回来,林大官人扪心自问,他个人还是比较喜欢万历朝的党争风格。 不服就干,说不过就打,简直太对胃口了! 这种狗咬狗党争风格,始作俑者大概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位反张居正魔怔人。 这三人也是当今简在帝心的朝廷三红人,在正统官员眼里,他们地位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网红,就是三大政治网红。 但真正把狗咬狗党争风格发扬光大的,还是要靠顾宪成和他一手缔造的东林党。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清流,历朝历代都有这种清流,不足为奇,也不会有多大祸害。 但谁也没想到,史上经过两次东林党“众正盈朝”后,大明垮得更快了。 若说大明实亡于万历,压制了东林党二十年的万历皇帝真不想背这锅。 按下因为“顾宪成”这个人名引起的乱七八糟杂念,林泰来在脑中细细回忆了一下历史信息。 未来的东林党领袖顾宪成此时应该才进入官场几年,还没有成大气候,重建东林书院更是没影的事。 此人似乎去年请了三年假回家,然后在县学坚持讲学。 林大官人推断,这应该是顾宪成对政治新打法的一种“试验”。 所以问题来了,客店掌柜凭什么如此主动热心的宣传讲学,帮顾宪成拉皮条? 那些出租车司机给外地人拉皮条,都没这么积极! 还有什么“正道真儒”、“未来天下士”,宣传词一套一套的。 此时顾宪成并没有历史上一二十年后的声势,还不至于成为“本地名胜”啊。 林大官人看向客店掌柜,突然袭击式的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客店掌柜下意识的答道:“也没多给什么钱,没有的事!” 林泰来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这玩法算是传销还是传教?还是引流量刷人气? 本来他没什么兴趣,但此时忽然又产生了兴趣。既然来都来了,明天不妨去看看。 再怎么说,顾宪成讲学也算得上是晚明的名场面了,虽然现在还不在东林书院。 于是林大官人晚上也不去找不正经的地方了,正正经经吃了饭就睡下。 及到次日,便准备入城。 大运河到了无锡县城就分成了三条河道,中间一条穿城而过,东西两条绕城而过,然后又重新汇合。 一般中间这条河道是进城的小型官船和民船,东河道是漕船,西河道是商船。 从拥挤河道进城出城太痛苦了,所以林大官人也懒得坐船,直接从南边望湖门走进了无锡县城。 然后再折向西,一共也就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抵达无锡县县学。 走在路上时,林大官人就很恶趣味的想,如果自己提前把已经荒废的东林书院旧址买下来,那以后东林党会叫什么名字? 下章肯定难写,继续求月票助攻!东林党争议太大了,大家对东林党怎么看?我看看书友的主流观点,咱总不能和书友对着干吧 第181章 最高级的黑 第181章最高级的黑 和衙门一样,天下学校的建筑格局也都差不多,都是太祖高皇帝设计的标准化建筑。 林大官人走进无锡县学的时候,对左右护法笑道:“我这个文化人,连苏州本地府学县学都没进过,反倒先进了外地的县学。” 一般情况下,县学肯定不能随意出入的,但今天“大佬”公开讲学,就半放开了。 林大官人穿着青衫,打扮上像个读书人,门子也就没拦着。 他来的晚了,讲学已经开始了不知多久。 但无所谓,林大官人又不是来听讲的,他的动机其实是“猎奇”。 就像是参观着名旅游景点一样的心态,看看未来东林党领袖和缔造者们都是什么模样。 在这个时间点,初期东林八君子应该大部分都在无锡县,还有两个是隔壁武进县的。 明伦堂月台上的正中间,正在讲话的人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圆脸中年,胡须很长,垂至胸间。 不用问就知道,这位肯定就是顾宪成了,客店掌柜所鼓吹的“正道真儒”,也不知道这个名号是谁想的。 在顾宪成两侧,坐了四个人,肯定都是与顾宪成关系比较近,又有一定地位的人。 根据历史资料推断,大概其中有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顾宪成老师的孙子薛敷教,以及同乡密友叶茂才。 目前这些人年纪都在三十左右,而且未来两科内全都会考中进士,上榜率百分之百,比宰辅公子还高。 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必定就是被誉为“天下士”的高攀龙,二十一岁就中举的神童。 以上这些人,都是以后东林党初期八君子里的人物,早期东林党的核心人物。 所以有些人说东林党不搞朋党、不是“党”,就是个笑话。 不然为啥早期东林八君子里六个无锡的,两个隔壁武进的,大都和顾宪成沾亲带故? 不然为什么东林八君子里的人,在如此残酷的科举淘汰率下,能够两三科内全部考中进士,百分百上榜? 当然可以也看作是巧合,坐在月台上的未来东林君子们人人都是堪比宰辅公子的科举天才。 而在月台下面,则是百来个士子,宛如众星拱月一样三面围着月台,人人神情充满了崇拜和敬仰。 不得不说,此时顾宪成的号召力已经初见倪端了,至少在本地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再怎么说,顾宪成不仅仅是学者,还是一位吏部官员,执掌人事工作的那个吏部。 三年假期结束后,顾大人还是要回京师吏部工作的。 插一句题外话,顾宪成就是传说中的进士第五名,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后面的那一个。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讲,反正林大官人没兴趣仔细听的,他就站在这里一边探头探脑的看“景点”,一边胡思乱想着。 忽而听到月台上的顾宪成说:“我欲编《五经余》。” 旁边那个疑似高攀龙的年轻人问道:“何谓《五经余》?” 顾宪成答道:“余非剩余也,乃是继续之意也。《五经余》之意,就是继续圣人《五经》之事业!” 疑似高攀龙的年轻人又问:“如何继续?” 顾宪成又答道:“《五经》之意,多由三代而发。而三代以下,未能囊括于内,我心中多有缺憾。 故而欲三代以下之范围,续上五经内容,此为《五经余》也。” 听到这里,月台下的士子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顾宪成转向台下众人,很有气势也很有节奏的高声道: “我欲以《太极图说》、《经世》、《启蒙》等为《易余》! 以三代以下诏、诰、奏、疏等为《书余》! 以骚、赋、古诗等为《诗余》! 以《纲目》、诸史为《春秋余》! 以历代典章之合宜者为《礼余》! 以上就是《五经余》的想法!” 一句比一句声调高,说到最后一句时,台下诸生都震耳发聩了! 原来顾先生不是随口说笑,而是已经有了思路! 续补五经,这是多牛逼的伟业!不愧是顾泾阳先生! 有个年轻人从人群里扑了出来,激动的脸色通红,浑身颤抖,甚至于热泪盈眶,嗓门近乎破音的喊道: “孔圣之后,敢于拟六经而有着作的,当属隋代大儒王通! 而泾阳先生欲作《五经余》之壮举,规模宏大,更胜过王通! 历代典章卷帙浩繁,我安希范愿追随先生,效犬马之劳,复兴正学!” 林泰来:“.” 如果你不是叫安希范,我就真信了。 安希范,今年二十二,东林初期八君子里第二年轻的,拜了顾宪成为师学习。 按照历史,此人今年中举,明年中进士,又又又又是个科举天才。 有了人负责带头尖叫,此时台下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众士子身在其中,不知不觉情绪陷入了莫名的狂热,跟着一起叫道:“复兴正学!复兴正学!” 续补五经这样的文坛伟业就在眼前,如果能参与其中,那是何等的光荣! 为什么叫复兴正学,因为这几十年王阳明心学太流行了,顾宪成这样的正统学者都对此不爽。 在外围不远处守候的张家兄弟下意识对视一眼,他们都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感觉都是自家坐馆玩剩下的。 连张家兄弟都能免疫,更别说林大官人本人了,他就是抱着胳膊站在人群最边缘,冷眼旁观。 不吹不黑,这位顾先生能以在野中层官僚身份,创造出一个影响政坛数十年的东林党,并成为精神领袖,还是有点东西的。 看到的各种运营手段即使放到五百年后,也不过时啊。 比那个只懂蹭热议的王老盟主,顾宪成真是强多了,有着明显的代际差距! 林大官人亲眼目睹这一切后,终于能理解了,为何历史上的东林党会那样的狂热和极端,简直就是正邪不两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因为从根子上就是这样成长的,壮大后更不可能被纠正了。 偏生这时候,月台上的君子们目光巡视人群时,立刻就注意到了林泰来。 本来林大官人身材比别人高出了一尺多,醒目基础指数已经不低了。 更别说在这群情奋发的时刻,别人都在奋臂激情,只有林大官人下意识摆出了抱着膀子看猴戏的姿势。 狂热脑残粉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异端! 所以他想不被注意到都不可能,除非别人眼瞎。 等氛围稍微冷却后,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便对着人群边缘的高大“士子”说: “这位雄壮朋友何人也,看着面生。” 正看戏的林泰来冷不丁听到被询问,不禁叹口气,这样都能被点名?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 口中便答道:“在下姓林,自苏州来,往南京去赶考,今日路过贵宝地,顺道旁听。” 林大官人这话没毛病但容易却让人误会,反正别人听了后,都以为林大官人是去参加八月乡试的。 顾允成想了下,从没听说过苏州有林氏家族,想必不是什么大家子弟,便又说: “据我观察,林朋友对家兄的构思似乎甚为轻蔑。 若有相左之意见,不妨在这里大胆说出来,我等洗耳恭听。” 顾允成这话明着看没什么,但细思极恐。 这里气氛正狂热,如果一个势单力孤的寒门子弟贸然提出刺耳的反对意见,下场会如何? 或者说,适当找一个好打的标靶,更有利于增加己方群体的凝聚力。 经历过粉丝经济时代的林大官人,当然明白其中问题所在。 他环视了一圈后,便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我的想法就是,顾先生欲作《五经余》,这气魄未免太小了! 不妨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 众人:“.” 敢于续补《五经》,已经是了不得的伟业了,还想怎么样? 林泰来更加富有激情的说:“也别拿五经做文章了,我看顾先生完全可以搞一个新四书!”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立刻对林大官人怒目而视。 实锤了,此人绝对是黑粉!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是来砸场子的! 四书是必考,五经是选考,这就能说明四书地位比五经还要高! 谁敢乱动四书?这不是明摆着让顾先生去死吗! 林泰来却对别人视而不见,只对顾宪成问道:“泾阳先生以为《礼记》如何?” 顾宪成实话实说:“孔圣删述的五经,历经秦火大都幸存了下来。 唯独《礼记》一经,杂驳几半,似非原经。 不知当初二程有再兴儒学之能,却为何不代为厘正《礼记》,补此阙典。” 这是个比较流行的观点,很多人疑心礼记是汉儒编出来的。 林泰来叹道:“顾先生没有想通啊,二程对《礼记》已经厘正且传世了!”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顾宪成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严肃的问道:“林生为何敢这么说?” 林泰来便答道:“其实我认为,二程以及朱子所表彰的《大学》、《中庸》即是他们心里真正的《礼记》,只是没有明说!” 原本《大学》、《中庸》都是《礼记》中的内容,宋人却把《大学》、《中庸》从《礼记》里单独抽了出来,与《论语》、《孟子》合称四书,成为儒家最高经典。 难道宋代圣贤这是暗示只有《大学》、《中庸》才是真礼记? 林泰来这个观点看似简单,但胜在新奇,之前没有人往这个角度想过。 所以像是点破了窗户纸,让在场众人都有点豁然开朗的顿悟感觉。 林泰来仍然很淡定的说:“如此可把四书里的《大学》、《中庸》恢复为《礼记》。 那么四书就少了两本,如果能再补进两本,那不就成了新四书?” 顾宪成不禁愣了愣,呼吸急促起来。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 本来以为是无知狂徒的瞎扯淡,怎么还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若能重铸经典,那是多大的功德,增加个几万粉丝不成问题! 话题进行到这里,实在太大了。 此时别人产生了莫名的敬畏,都不敢说话了,因为自己不配! 只有林大官人脸上笑嘻嘻,开口道:“第一本,我看可以用朱子的《小学》补上,教人如何细处工夫!” 顾宪成下意识的点点头,感觉似乎越说越有道理了,朱子的《小学》可以弥补其他经典着眼太大的问题。 “那第二本又是什么?”顾宪成忍不住问道。 于是林大官人脸上笑容更加浓厚了,继续说:“至于第二本,我看泾阳先生你自己写一本放进去就行了! 以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写本书羽翼《论语》、《孟子》的经书,那实在太简单了! 毕竟您可是当世的正道真儒,伱不出手,没人能辅佐孔孟了!” 顾宪成:“.” 绕了一个大圈子,编了一堆似模像样的经学理念,差点都把自己打动了,结果就是为了最后开涮自己! 虽然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说话方式,但并不妨碍从中听到了反讽! 可以鉴定,这绝对是黑粉,最高级的那种黑粉! 台上君子里,还很年轻气盛的高攀龙站了起来,指着林泰来骂道: “不敢坦荡质辩,只敢皮里阳秋,真小人也!” 林泰来轻蔑的说:“家里放厚利债的才是小人,勿复与我说话!” 高家就是放高利贷发家的,高攀龙闻言,气得就想跳下去打人。 顾宪成连忙拦住了高攀龙,又转头问道:“你师承何人?技艺得自何人?” 刚才只以为这林生是个没跟脚的散养士子,但现在看来又不像了。 这是个有才华的人,否则根本也编不出那些东西,尤其是对经学的理念,一定是有传承的。 林大官人答道:“我这主要技艺.算是传自唐荆川先生吧!” 据说在武举考场不考拳法和鞭法,要么弓箭,要么刀枪,所以目前枪法算是主要技艺。 高攀龙忍不住叱道:“胡扯!” 唐顺之就是隔壁武进县的,与无锡县同属常州府,乃是常州府的名人大前辈。 唐顺之有什么弟子传承,这里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哪来的苏州林姓野弟子? 林泰来不屑的说:“爱信不信!我家又不放厚利债,犯得上像你们高家质库一样坑蒙拐骗吗!” 高攀龙心胸快气炸了,暴怒的喝道:“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传自荆川先生的技艺!” 林泰来看了看高攀龙的小身板,诧异的问道:“你确定?” 第182章 学术也不行! 第182章学术也不行! 林泰来这反问,听在高攀龙耳朵里,就像是挑衅一样。 因为高攀龙少年时就是无锡县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及到成年,三年前也就是二十一岁时就中了举人。 而且还被主考官赞誉为“天下士”,所以是非常心高气傲的人物,除了顾宪成之外谁都不服。 当即高攀龙就跳下月台,对林泰来道:“那我就从林生身上,领教一下荆川先生的传艺!” 林泰来环顾四周,便看到身后空地上竖立着一根旗杆。 传言太祖高皇帝时,会把那些违法乱纪、不认真学习的在校学生砍了人头,然后挂旗杆示众。 像林泰来这种动辄不守规矩的人,如果撞在太祖高皇帝手里,大概活不过三天。 而后林大官人走到旗杆旁边,伸手试了试粗细,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正莫名其妙,不知道林泰来握住旗杆干什么时,却见林泰来大喝一声,也没怎么费劲,就将旗杆倒拔了出来。 这旗杆也有个四五米长,插入地的一端还是个尖头,可以充当枪头,林大官人更满意了。 他双手熟练的抖了抖“大枪”,用枪头指向高攀龙,又一次大喝道:“开始吧!” 高攀龙:“???” 站在人群里的安希范和高攀龙年纪相近,素来关系要好,未来还会结姻亲。 此时安希范看不过眼,挺身而出喝道:“林朋友打算依仗身高体壮,以武凌人?”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答道:“这位高朋友不是想要见识唐荆川前辈的技艺传承么? 此乃唐荆川前辈传下的六合枪法,特来展示给高朋友看!” 众人大都愕然,你说的传自唐顺之的技艺就是这个? 高攀龙怒斥道:“这里是学宫,上百同道在此,安能坐视你胡来!” 听到高攀龙的话,众人仿佛被提醒了什么,纷纷默默远离了高攀龙。 当年唐顺之枪法很有名,如果这位林生真学到了唐氏枪法,还是别在高攀龙身边比较安全。 看着周围空了一大圈的高攀龙,林泰来起了恶作剧心思,忽然一个箭步上去,然后挺枪直刺! 高攀龙下意识的退步,但脚后跟很不小心的绊在了砖缝里,直接向后倒下,坐在了地上。 林泰来忍俊不禁,拄着旗杆大笑道:“我与锡山诸君笑闹而已,何必如此当真! 我林某人好歹也是个斯文之士,其实不会什么武功,高君大可放心!” 正当这时,忽然远处的张家兄弟叫道:“坐馆小心!” 从另一边不远处的仆役人群里,有六个怒容满面的大汉冲了出来。 而且二话不说,直奔林泰来而去。 林泰来下意识的转头对高攀龙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 高攀龙刚跌倒,这几个人就冲了出来,肯定与高攀龙有关系。 再说高家乃是放高利贷发家的,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养着打手。 所以林大官人猜测,这六个像打手的大汉,八成就是高攀龙的仆从长随。 高攀龙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也不吭声,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六个打手冲向林泰来。 只要自己不吭声,那就不是自己指使的,无论打成什么样也与自己无关。 六对一,优势在我。 林泰来见高攀龙不答话,只能手持旗杆转身迎战,抖起了枪花。 等距离差不多时,瞬间枪出如龙,连续刺倒了两条大汉! 但危机仍未解除,场面比较开阔,其余四个大汉已经近身了。 懂枪法的都知道,习惯大枪的人最怕被近身。 高攀龙暗想,四对一,优势还在我。 林泰来立刻扔下了旗杆,跳步闪避几下,拉开了一点空间准备袖里乾坤。 在外人眼里,就只能看到林大官人被迫扔了武器,又跳着躲了几下,然后挥着大袖子打了几拳,四条大汉就全部倒地不起了。 一对六,眨眼间就毫发无伤的完胜,一共也就打了不到十个回合! 林泰来连汗都没出,暗暗叹口气,这次一点都不过瘾。 台上台下本地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林生还说你不会武功? 高家这些打手素称勇猛,打遍无锡县无敌手,难道都是假的吗? 在众人没有回过神来时,林泰来极其愤怒的对着月台上的顾宪成吼道: “我,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路过锡山,游学访问而已! 不成想,竟然在学宫被恶徒围攻!原来伱们锡山文坛,就是这样款待外地同道!” 向来极其善辩的顾宪成,竟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这高家养的都什么废物打手?如果打赢了,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又是最忠实的信徒学生安希范站了出来,对林泰来指责说: “是你胡言乱语说什么荆川先生传承,先引发了误会!” 林泰来反驳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是一种礼节! 我刻意提起你们常州府名士荆川先生,乃是对你们常州的敬意,这也有错?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借着荆川先生名头互相吹捧,表面和气? 谁知道贵地竟会有如此二愣子,听到荆川先生传承后,反而定要跳出来挑战!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安希范:“.” 糟糕!此人比顾老师还能狡辩,该如何是好! 其实刚才被问及师门来历时,不是林大官人一定要扯唐顺之,主要是除此之外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扯。 限于交际圈,他在苏州城认识的都是浪荡型名士,那些正统学者没人肯收他当学生。 最后只有个疯疯癫癫的张幼于,肯传授易经,算是个业师。 但就张幼于那人物形象,林大官人一般不好意思对外说。 此时听到顾宪成再次对林泰来明确问道:“你的经学,到底师承何人?” 这会不说技艺了,直接说经学。 不是顾先生啰嗦,而是因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打妖怪之前必须要弄清楚妖怪的跟脚,然后才能决定是生擒还是直接打死。 林大官人叹口气,无奈的说:“跟着张幼于老先生治易经。” 或许可以不答师门来历,转身走人,但不够尊师重道。 但如果以后被查到了身份,被攻击成“以师门为耻”,会成为一种人生污点。 顾宪成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举人都考不上的老疯子。 高攀龙总算等到机会了,立即开口道:“原来是这个士林丑类。” 林大官人之所以不太想提及师门,就是这个原因。 作为塑料学生,林泰来公开场合必须辩解,但没有着急与高攀龙对骂,只是说: “幼于老先生天真烂漫,赤子之心,总比热心政事的人要纯粹的多。” 众人听着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主要是没具体指“热心政事”的人是谁。 不过林大官人冷不丁的朝着顾宪成说:“听说顾先生给申首辅写过十几封信,精神可嘉!” 雾草!顾宪成吃了一惊,姓林的怎么知道这事的?连具体数目也大差不差。 随即他马上解释道:“我只是劝说申相身为首辅,要勇于担当,匡正朝廷,别无它意。” 林大官人赞美说:“顾先生真是热心政事的人,当着主事的官,操着首辅的心。” 众人都觉得很刺耳,好端端的话从这位林生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很膈应。 高攀龙回应说:“士以天下为己任,泾阳先生实乃吾辈楷模。 总比那些妖服过市、装疯卖傻、醉生梦死的丑类要有用。” 林泰来当然不会傻到与别人直接辩论张幼于是不是变态,这根本没得辩。 他只会乾坤大挪移,开口道:“你说得对!其实我也非常景仰顾先生! 顾先生那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术非常值得研究,也好让我等学习效仿。 比如说,顾先生为什么请假三年,回乡聚众讲学? 是不是觉得年纪太大了才是个主事,走官场正统道路没有前途? 其实我认为,或许可以试验另一种道路。 比如以讲学为名培养忠实信徒,再不断以正邪之分凝聚己方人心,清洗掉不忠实的人。 等滚雪球成势后,可团结一心把持道德高点,操纵公论,成为民间宰相,以此影响朝政” 有些人听到这里,不禁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月台上的顾先生。 难道英雄所见略同了? “咳咳咳!”顾宪成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不能让林生再说下去了,然后顾宪成又强行扭转话题说:“我非圣贤,心术意旨并不值得研究! 今日吾辈聚集在这里,本意是为了谈经论义,不要离题万里!” 随后又问道:“林生治易经,可有见解?” 顾宪成近些年来一直着重研究易经和春秋,造诣十分出色,所以才敢于谈论易经。 反正谈论经义,总比谈论自己的心术好。 林泰来便道:“当初在下有一个易经疑问,始终未能得到解答。” 顾宪成说:“什么疑问?” 林泰来就提问道:“周易原文云,卦者挂也,象者像也,爻者效也。 单纯从这几个字的字面上来看,其意到底如何?” 顾宪成微微一笑,大概林泰来想借着提问机会在经学上刁难自己,所以找了几个很难解读的近乎无意义的字眼。 但顾先生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只要是正经辩经,他并不会害怕。 这可是自己而长处!顾宪成沉吟了片刻后,开始解答道: “卦者,挂也。挂就是悬挂,其象征意味是.” “慢着!”林泰来忽然打断了顾宪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再然后林泰来就低下头,“哗啦哗啦”的翻了起来,最后停在某一页上。 林泰来又抬起头,非常诚恳的说:“我手里这本书册,乃是张幼于老先生的易理心得。 其中也涉及到了那几句文字,我念与顾先生听,为顾先生讲经做个参考映证。” 学者人设的顾宪成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阻止别人发表观点? 随后众人就听到,林泰来拿着书册读道: “卦不以扌,离作为也;象不以亻,离形骸也;爻不以攵,离言语也。 卦无为、象无形、爻无言,盖浑然一太极焉。 而卦又加扌,象又加亻,爻又加攵,此为明学也。 再由挂忘挂,由像忘像,由效忘效,下学而上达矣。” 读完了后,林泰来合上书册,“这就是高攀龙嘴里某个丑类的义理,诸君可有驳斥?” 顾宪成愕然无语,他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解经过于精妙了!有珠玉在前,无论自己再怎么解读,都像是献丑。 这林生就不是诚心提问,但也不是想故意刁难人,就是故意要自问自答!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给过自己展示机会,所以还是开涮人! 林泰来环顾四周,大声嘀咕说:“武术不行,心术不行,学术也不行! 实在太令人大失所望!走了走了,不如归去!” 装逼已经装完,不跑更待何时? 但台下的本地士子很团结的围住了林泰来,不想就这么放走砸场子的。 正在这时,忽然从大门方向传来了喧嚣声,忽然涌进来一二十个人。 当头一个人指着林泰来叫道:“还在那里,休要让他逃了!” 比较了解情况的人见这阵仗,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刚才那几个高家的人被打了后,搬救兵报复来了! 所以本地士子很有默契的让开一条通道,方便打手们冲过来。 既然冥顽不化,那就只好圣人诛少正卯了。 各背着一个皮囊的张家兄弟无法继续看热闹了,迅速移动到林泰来身边。 林泰来望着冲过来的打手们,兴奋的喊道:“无锡县士人辩经辩不过,就要打人了!” 众人:“.” 这位林生,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反常?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终于有本地士子忍无可忍,直接对林泰来挥以老拳。 但林泰来敏捷的闪过了,然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两条铁鞭。 顺手一抡,立刻在人群里扫到了一大片! 登时士子们就全被激怒了,你个外地人竟然还敢反抗动手! 于是林大官人带着张家兄弟为掩护,很熟练的组成三三阵型,冲向县学的大门。 一边打一边逃,一路放倒了数十人,大部分都是士子,终于杀出了县学大门。 站在门外街道上后,林大官人又开始大叫: “无锡士人!辩经不如!勾结高家打人!我苏州林生不服!” 求月票!诸君看看兜里还有吗! 第183章 来不相知去不留 第183章来不相知去不留 却说林大官人冲出县学大门,喊了这几嗓子,让路过行人都注意到状况。 别人都以为他要逃走时,林泰来却又转身堵住了县学的门口! 县学大门宽度是有限的,县学里愤怒的一百多个还能站立的士子和仆役向外追击,到了门口,最多也就几个人能面对林泰来! 所以现在局势并不是林大官人一对一百多,而是一对几个!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最前排的人一批批倒下,后面的人还不断向前拥挤! 瞬间又躺了二十多个人,散落在大门内一丈方圆的地方。 在血的教训里,县学里面的人终于不再往前冲了,反而暂时退后远离了大门。 至于外面街道上,确实有些人围观,也确实有人想上前助拳。 但张家兄弟站在林大官人身后,对着街道上的人大叫道: “这是读书人的事,尔等白丁不要胡乱插手,以免祸及自身!” 外面人看到林大官人一个人堵着门打一百多个人的勇猛壮举,更没人敢上了。 但今天开眼了,围观也不亏。 现在张家兄弟终于彻底理解了林坐馆经常说的那句话,没有武力怎么混文坛? 就拿今,如果没有武力,林坐馆跟人辩经讲道的结果,必定就是被摁死在无锡县学里面。 震慑到县学里没人再敢上后,林泰来终于闲了下来。 连忙又对着县学里的士子高声道:“我苏州林生,生性低调,沉静如兰! 今日本意只想悄然游访贵地县学,却不料惨遭围殴! 心里还有几句,实在不吐不快!” 别人听到这里,不明所以,这是想干什么? 而且县学里众人怒火又一次被挑起来了!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都打成这样了,还说自己如兰花般低调和沉静?怎么不说自己是白莲花? 只有张家兄弟真懂,坐馆这是要强行命题作诗了! 他们早就从皮囊里分别掏出笔墨,研磨好了后递给林坐馆。 如今他们背负的皮囊里不但装着铁鞭,还装着笔墨。每每需要用笔时,不用再到处找人借了,大大提高了效率。 林泰来提笔在县学大门上写道:“兰,花中君子也!苏州林生效仿其幽静而不得,心有所憾,以四句咏之!” 随后就写下七绝一首,而且林大官人一边写一边大声的朗诵: “身在千山顶上头, 突岩深缝妙香稠。 非无脚下浮云闹, 来不相知去不留。” 本来好端端一首歌咏深山幽兰的诗,但放在这个情境下简直就是骑脸反讽! 谁是“身在千山顶上头”?谁是“脚下浮云闹”? “来不相知去不留”肯定就是讽刺留不住人! 连写空谷幽兰的诗都能用来骂人,这个林生绝对是个心已黑透的奸邪小人! “舒服了!”打完人作了诗的林大官人扔下笔,进入贤者时间,昂首离去。 张家兄弟连忙捡起了笔,紧紧跟上。 在县学里,顾宪成坐在明伦堂的月台上,无论从庭院到门口打成了什么样,他一直没动地方,连表情都没动过。 作为精神领袖,他必须要保持镇静自若的形象。 当大部分人群渐渐散去,周围只剩下几个亲近友人和后辈时,顾宪成突然叫道:“上当了!上了林姓小儿的当!” 其余人十分诧异,这是反射弧太长,还是马后炮? 别人都走的没影了,才意识到上当? 顾宪成如梦初醒的说:“在姓林的手里,能稳压我的精妙解经,恐怕只有那么一段! 所以他抛出唯一能拿出手的一段精妙论述,暂时压住我后,立刻急急忙忙的衅事走人! 如果刚才继续正常往下辩经讲经,他肯定会在我面前露怯!” 众人细细回想了刚才情景,齐齐恍然大悟! 没错,姓林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确实很像装完了就跑的路数! 这样的话,他跑到外面后,就可以吹嘘“辩经赢了顾泾阳先生”! 但现在他们才想到这点,肯定已经晚了,那姓林的说不定已经在外面吹上了! 不,其实已经吹上了! 姓林的一边打架,一边围绕“无锡士人辩经辩不过”的意思反复喊话,就是这思路。 未来八君之一、顾宪成的老师的孙子薛敷教看向高攀龙,抱怨说: “高君不该纵容仆役动手,这才给了那姓林的借口!” 高攀龙心情沉郁,只能冷哼一声。 动手之前谁能知道,一二十个打手在此人面前简直跟纸糊的一样?而且一百多人都没把他留下,反而被堵了大门! 打输了,就什么都是错!菜就是原罪! “诸君稍安勿躁,这事没完!”顾宪成等其他人发泄完,这才又一锤定音的开口道。 安希范问道:“老师可有良策?请衙门出面追捕?” 顾宪成很清醒答道:“对于有功名的人,尤其是去赶考的士子,衙门作用有限。” 然后又说:“如今乡试在即,士子云集南京,我欲往南京讲学,顺便拜访提学官。” 话说到这里,众人秒懂,也就不用再继续往下说。 这个林生自称去南京赶考,肯定是苏州哪个地方的秀才。 对于具备政治特权的秀才,只要稍微有点人脉,地方官府都很难惩治。 但秀才唯独最害怕提学官大宗师,因为提学官有惩罚生员、革除功名的权力! 再狂的秀才,见到提学官大宗师,也会像是老鼠见到猫,绝对的天克。 顾先生说去南京拜访提学官,内涵不言而喻! 这姓林的绝对要倒霉了!甚至死定了! 轻则遭受惩戒然后乡试禁考,重则革除功名,哭都没地方哭去! 有君子冷笑道:“来不相知去不留?这等藏头露尾之奸邪小人,真以为不敢留下名字,就找不到他了么!” 旁人点头附和说:“到了南京查过名册,再找士子打听,立即就能知道是谁了!合该从士林清理出去!” 其实林大官人并不是胆小所以不敢留全名,而是因为虚荣心装文人怕露馅,只能含糊说自己是林生,去南京赶考。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文生员,万一报了全名和来历后被人追根刨底,当场暴露就尴尬了。 这些君子们也没想到过,提学官大宗师并不能管辖武生员这个问题。 毕竟在他们固有的认知里,读书人会武术不是问题,但哪个正经读书人会去考武举? 只能说,又是解经又是作诗,林大官人装文生还是挺像的。 第184章 冷清的秦淮河 第184章冷清的秦淮河 关于林大官人给不给别人面子这件事,外人经常会感到莫名其妙。 比如他很不给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面子,但却又无脑吹捧袁宏道,就很难让别人理解。 对此别人只能认为林大官人喜怒难测,待人任性。 其实这都是林大官人站在历史维度上,经过充分理智考量的。 今天林大官人与东林八君起了冲突后,没给东林八君面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以无锡帮为主体的早期东林党人的行为说好听点叫反权威,谁在台上就骂谁。 而且立场还特别极端,特别喜欢站在道德高地严于待人,论人论事特别二极管,特别喜欢进行说教,从不宽容别人,结果东林党被皇帝和权臣打压了二十年。 而林大官人是注定要站在东林党人对立面的,这倒不是因为林大官人出身黑社团。 高攀龙家里是放高利贷的,未来不也一样是东林党领袖? 真正原因是,林大官人在思想上和东林党人的政治理念相差太多,在行动上又喜欢抱实权人物大腿走捷径,还很讨厌道德绑架和被说教,从星座到属相各方面相性完全不合。 抽象的说,林大官人做人做事风格像是我注六经,而东林党人做人做事风格像是六经注我,所以注定不是一路人。 既然未来必然不是一路人,现在既然又发生了冲突,当然就使劲踩了。 却说林大官人在无锡县学打通关后,就要出城乘船上路了。 但还他走没到南门,就被三十多个衙役堵住了。 林大官人不慌不忙,朝着张家兄弟伸手,右护法张武熟练的迅速把铁鞭放到林大官人手上。 衙役嘛,又不是没打过。 但林大官人却转头对张武喝骂道:“蠢货!拿错东西了!” 而后才又见左护法张文从皮囊夹层里摸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林大官人。 林泰来举着信封,对衙役吼道:“这是浒墅关税使写给江南巡按的信,委托我交到邢巡按手里! 信封上有关署的印记,绝对保真!就问你们县尊肯不肯帮忙送信!” 衙役:“.” 出来办差,最几把烦这种关系过硬的人了! 所以林大官人得以顺利的出城上船,继续沿着运河前行,到了京口后转入长江。 四天后便望见了宏伟的城墙,大明南京城到了。 一般从下游运河方向过来的人,大都在龙江关登岸。 林大官人暂时离开了神威烈水号,但行囊没有搬下来,他带着张家兄弟先进城看看,寻觅落脚地方。 上岸后雇了马车,从仪凤门入城。 都知道南京城有外城和里城两道城墙,里城内南半部才是精华区。 城墙里其他地方虽然很大,但不是军营就是田地。 其实这也是当今南京城和姑苏城这江南两大都会之间,最直观区别。 南京城面积实在太大了,城墙里尤其外城墙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田地,非常空旷,根本填不满,和乡下没区别。 而苏州城里人烟稠密拥挤,而且开始向城外溢出,城里城外都是都会风貌。 龙江关和仪凤门都在南京城最北端,距离里城南半部都市区大约十几里,由此可见南京城面积有多大。 眼看马车从北进入了都市区,但林大官人仍然没有停下来或者慢行看景的意思。 他只是催促着马车继续赶路,直奔都市区最东南角而去。 随行的张家兄弟十分诧异,进了城不先歇歇么? 林大官人解释说:“听说武举考试在东南方向的大校场进行,我们直接住在里城东南,距离大校场比较近,有利于考试。” 等马车到了秦淮河上的武定桥,林大官人就招呼着张家兄弟下车。 刚从武定桥的南桥头走下来,就有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迎上来,招呼说: “这位朋友,要去南曲旧院参观么,在下莫希仁可做个向导。” 林大官人便明白了,这是专门吃这碗饭的帮闲掮客。 他指着东边说,“地方就在眼前,我自己去参观不好么,何须你向导?” 莫希仁答道:“旧院巷道深幽,庭院密布,门头上也没有标识,更不会有沿街倚门卖笑的下等女子。如若不熟,坠入其中,只怕难以称心如意啊。” 张家兄弟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坐馆直奔城东南 但凡兜里有点银子的男人来了南京城,怎能不去秦淮河南岸这天下第一红灯区看看? “言之有理,前头带路!”林大官人点了点头,对莫希仁说。 莫希仁大喜,拿出万分的热情,引着林泰来往秦淮河南岸沿河道路钞库街走。 林大官人暗暗有点诧异,南京城服务业的态度这么热忱么? 走了几步后,林大官人立刻又感觉不对劲了。 熟悉晚明历史的都知道,南京城秦淮河乃是极其特殊的一大人文景观。 北岸是府学贡院,南岸是红灯区,北岸都是士子,南岸都是美人,互相勾连不知留下多少风流佳话。 如今临近乡试,是南京城士子云集、读书人最多的时候,起码有数千读书人赶赴南京城。 所以按道理讲,秦淮河南岸这边肯定进入了生意最好的时候。 旧院街巷应该是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无数男男女女相拥而行,管弦笙歌不绝于耳的场景。 可是林泰来目光所及,只感受到两个字,那就是冷清。 一路走来,街上也就见到了三五个人,完全没有天下第一红灯区的样子。 这让林大官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难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假的秦淮旧院? “南京城有几个秦淮旧院?”林泰来忍不住对向导莫希仁问道。 莫希仁干笑着说:“还能有几个,就此地一处!” 林泰来直接问道:“那为何如此冷清?” 莫希仁答道:“许是临近考试了,诸生都要专注温习。 一年三百六十日,凑巧有几天冷清也正常。 再说了,冷清不冷清的也不影响林朋友你参观啊,又影响不到伱什么,说不定费用还能便宜些!” 林泰来觉得言之有理,这种高消费地方,能省钱当然更好。 莫希仁指着前面一家介绍说:“这家里有姐妹四人,都是名媛气质,要不要进去相相面?” 林泰来又不认路,便跟着莫希仁进去瞧瞧。 不多时又出来了,林大官人站在门口对莫希仁抱怨说:“看着太淡了!” 莫希仁笑道:“那我懂了,我知道去谁家了!” 忽然有一小队军士,出现在巷口,朝着这边走过来。 林泰来没什么反应,但莫希仁却吓得瘫倒在地。 却听到为首的伍长朝着林泰来大喝道:“这位朋友违反禁令,出入妓家,束手就擒吧!” 林泰来:“.” 这踏马的是什么鬼?扫黄? 可是看过那么多明穿网文,就踏马的没见过扫黄的! 以晚明这样纵欲的风气,谁这么吃饱撑着搞扫黄?东林党都不会搞! 束手就擒当然是不可能的,扫黄被抓现行,林大官人丢不起那人! 再说他还什么都没做,真是天大的冤枉! 趁着军士没有防备,林泰来不退反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那几名军士也没想到会遭遇反抗,一时间猝不及防,连挨了几拳。 这种城市少爷军兵没什么战斗力,几个回合后,林大官人将这五人小队全部放倒! 然后就朝巷口蹿过去,先逃离了现场再说! 反正只要往城里一躲,谁知道他林泰来干过什么! 结果还没冲出巷口,迎头就撞上了另一支队伍! 只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顶官轿,堵住了巷口,挡在了林大官人的前方。 后面被打倒的军兵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呼小叫。 而前面巷口这支官轿队伍听到后,立刻就拦住了正在逃跑的林大官人。 林大官人心里一横,夺下了对面队伍最前方先导的两条大棒,然后挥舞着就打过去。 南京城官员实在太多了,官轿并不算什么,而且这官轿看起来也不豪华大气,估计不是什么大人物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冲出去,往人口百万的南京城里一躲,谁知道谁啊?这时代又没有大数据,也没有摄像头。 官轿前方人员大约有八对,眨眼间就被林大官人干翻了六对。 剩下的最后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绝世猛男,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然后死死挡在了轿子前方! 林大官人再往前冲,就直接冲撞到轿中官员了! 但林泰来也不想做的太过,大喝道:“在下蒙冤,无处可说,只求借道逃过!绝无伤害大人的意思!” 然后就想从轿子边上硬挤过去,只要挤到轿子后面,就可以逃出巷口了。 可以轿子后面竟然还有十几个人,扎扎实实堵住了巷口。 在如此人群密度下,林大官人若想安全冲出去,只怕要先把轿子掀了。 那官员的侍卫们已经急眼了,大喊道:“都御史海大中丞在此,不得造次!” 林泰来愣了愣,都御史?海大中丞? 这时候,轿帘突然被掀开了,轿中官员问道: “本官海瑞在此巡视,你有什么冤屈?可与本官说来。” 林泰来:“.” 卧槽!卧槽!原来是活的海瑞! 真踏马的难怪了!除了海瑞,谁能这么吃饱撑着扫黄! 第185章 完美脱罪 第185章完美脱罪 海瑞是什么人,名气有多大,根本无需赘言。 关于海瑞海青天,只需要记住几个关键词就够了——无私、严苛、悯民、礼教道德模板,另外还有偏执和刻板、不合群。 本来林大官人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仙人跳”了,但听到海瑞这个名字后,他立刻就能推断出,自己是真的被“扫黄”了。 在晚明背景下“扫黄”,绝对是只有海瑞这种人才能干出的事情。 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到南京城,竟然直接撞上了海瑞海青天,而且还是以被扫黄的方式相见,然后又激烈反抗把海青天的仪从打了。 林泰来好奇的探视了几眼,只见轿中人干枯瘦小,面带病容,苍老无比。 这就能与历史记忆对上号了,今年海瑞应该七十二高龄了,生命只剩下最后两年,被万历皇帝放在南京右都御史位置上当吉祥物。 “你有什么冤情?”海瑞见林泰来发愣,很认真的又问了一遍。 于是林泰来更无语了,刚才他只是为了闯过去,随口说了个“蒙冤”,没想到海瑞居然当真了。 换成一般官员,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到有人喊冤就赶紧躲远。 或者为了己身安全,尽快让“凶徒”远离自己,不会去搭理这句话。 也只有被百姓视为青天的海瑞听到了“冤”字,立刻就能如此认真的对待。 林泰来只能叹口气,解释说:“在下苏州林生,前来南京应考。 只是进去听曲喝茶,看了看人并说了几句话而已,然后就出来了。 别的什么也没有干,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拘捕,实乃冤枉!” 海青话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样“暴躁严厉”,语调很平和的说: “你不冤,本院早有禁令在先,乡试放榜前整顿风气,只要出入妓家之门,皆要受罚。” 林泰来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淮河南岸不但没有出现三年一度的“狂欢节”景象,反而如此冷清了。 便继续解释说:“今日在下刚进金陵城,还没有听说禁令,不知者不罪也,该从轻处理。” 海瑞还是不疾不徐的说:“那你就更不冤了。 才下舟车,立奔南曲旧院,行无正道,心有淫浪,反而该从重处罚。” 林泰来只能说,这个不近人情的较真劲儿,不愧是伱海青天! 反正林大官人终于被逼的忍无可忍了,原本还想着心平气和解释几句就完事了。 他克服了突遇海青天的敬畏后,反问道:“老大人凭何依据发这个禁令? 总不能老大人你一言既出,就能为所欲为吧?” 高居正二品都御史的海瑞遭受质问也没生气,反而详尽的答道: “依据就是太祖高皇帝诏令,官员与学生不许听歌唱曲,不许狎妓。” 林泰来:“.” 服气!这实在太海瑞了! 太祖高皇帝这诏令,至今已经整整二百年了,谁还照这个办事啊! 他忽然又记起,海瑞这两年似乎还给万历皇帝上书,要求恢复对贪官污吏的“剥皮实草”刑罚。 比起那“剥皮实草”,在秦淮河按着二百年前高皇帝诏令扫黄真是小儿科了。 通过正常手段说服不了海青天,林大官人开始进入更擅长的狡辩模式。 “刚才老大人所说高皇帝诏令里,限制的是官员与学生。 可在下既非官员,也非学生,不在这条诏令限制内,故而也不受老大人之禁令约束。” 海青天平静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诧异,“你不是学生?那你刚才说什么应考?” 来参加乡试的考生,必定是各地学校生员,高皇帝诏令里的学生指的就是各级学校生员。 出了苏州后一直冒充文生的林大官人此时很不好意思,小声回答说:“在下是是武生,来南京参加武举乡试。” 海瑞:“.” 你自称林生,穿着宽袍大袖青衫,带着四方平定巾,标准士子常服打扮,结果是个武生员? “武生员既然有生员之名,也当视为学生!”海青天的语调终于不那么平实了,略微带了一些上扬。 此时对话已经进入了林大官人的节奏,轻轻松松的继续狡辩说: “高皇帝时候,实际上并未开武科,所以也就不存在武生员之说。 故而老大人所说的高皇帝诏旨里,学生一词肯定不包括武生员。 除非天子另有诏旨,特意将武生员补充进去。 老大人的禁令既然是依据高皇帝诏旨,那在下这个武生员就仍然不受禁令约束。” 林大官人这通对诏令的解读,有理有据,一气呵成! 海青天不禁愕然,本以为只是个小小的事情,顺手抓住了一个狎妓的士子而已,随后惩罚示众就行了。 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抵赖辩驳到如此地步,比自己还能较真! 但世人如果以为他海瑞是个可以欺之以方、毫无手法的迂腐人物,那就大错特错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的事情,他海瑞也会! 当即海瑞又开口道:“按高皇帝祖宗法度,世人冠服各有定制。 你这冠、服皆是儒士或者缙绅子弟常服,穿在你身上就是违制! 而且还刻意误导世人,蒙混糊弄,罪加一等!” 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又答道:“在下乃是县试案首、府试案首,准备应院试的童生也! 按照朝廷制度,童生可以穿青衫、戴儒巾,以为读书上进的鼓励,所以在下冠服并未有违制之处。” 海青天顿时噎住了,被堵得差点无话可说。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文科两案首,武科一生员,不三不四?品种还能更杂一点? 他下意识的训斥道:“既然是府县案首,正应该用心在家读书,仔细来年院试才是! 但你却如此不安于室、心浮气躁,跑到南京来作甚?” 林大官人暗暗惊诧,好端端的对答,怎么海青天还有点急眼了? 口中答着话说:“方才已经禀报过了,前来南京参加武举乡试啊!” 回答结束,形成完美脱罪逻辑闭环! 海瑞:“.” 他突然发现,从“法理”上来说,似乎不能将眼前这个人治罪。 至于说故意栽赃陷害之类的手法,他海瑞肯定不会去做,他的道德观不允许。 但眼前此人却又明显不是“良民”,看起来十分的欠教训,应该仔细收拾一下,难道就只能放过? 林大官人又开口道:“素闻老大人当世青天之名,断事极为公正,想必不至于强行冤屈在下也。若无它事,就此别过。” 海青天顿时感觉,自己的道心有点不稳了,念头不太通达。 本来这几年,自我感觉内在修养已经大成,心境已经坚不可摧,不想今天产生了一点破防迹象。 “慢着!”海瑞叫住了林泰来,他不允许自己的道心出现漏洞。 林大官人小心翼翼的问:“老大人还有何事?” 虽然这是以公正无私出名、不会陷害别人的海青天,但毕竟也是个都御史。 海瑞又道:“当今士林风气堕落,举目所见多有同流合污,心内不禁为我国家二百年养士而痛。 如若不能振作刷新,浩然之气将绝于今日也。” 林大官人眨着大眼,无辜地看着海青天。 世风日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怪他林泰来啊,又不是他林泰来带头败坏的。 其实说实话,在林大官人心里,所谓的世风日下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不是当今社会最严重的大事,完全犯不上跟世风较劲。 但这种观点自己心里想想就好,就没必要跟海瑞这样的人掰扯了。 说完了前面这段铺垫,海瑞便自认为很自然的转入正题:“本院这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林泰来:“???” 海青天你不觉得,你这个转折很生硬吗? 又听到海瑞继续说:“本院欲征辟你为属员,为期一个月。” 作为一个有“功名”的人,当然具备被大佬征为属员的资格。 按惯例,都察院序列官员除了执掌院务的人,大都是“独官”制,没有官配下属官吏,办差都要另行征调属员。 可是林大官人非常不理解,海瑞为什么找他?他又能干什么? 难道海青天厌烦了说教,也想换换思路,用武力推销理念? 不过不用林大官人发问,海瑞主动将目的说了出来: “至于你的职差,就是在乡试结束前代替本官巡察南曲旧院,维护本院禁令,整饬士子淫狎风气,为此本院拨给你一百军士听用。” 林泰来:“.” 按照林大官人的理解,这个差事就是负责“扫黄”专项行动,听起来不难。 但是万事不能只看表面,海瑞的心思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刻板的认为,海瑞是个没有手段、只会无能说教的书呆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让自己一个刚差点被扫黄的人,去主持扫黄,鼎鼎大名的海青天能这么昏庸? 不过无论海瑞是什么目的,林泰来完全不想干。 海瑞这个无私的道德模范确实值得尊敬,但若靠近就十分难受了,还是敬而远之吧。 于是林大官人便婉拒说:“在下年少识浅,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海瑞答道:“这差事极为简单,并不繁难,并不用什么见识阅历,只需要无私即可。” 林泰来坚辞说:“在下没有什么办差能力,真的不合适。” 但海瑞不容置疑的说:“怎么不合适?本院亲眼看你能文能武,文能辩法,武能镇压,极为合适!” 林大官人很想直接一口拒绝,但他面前这位老头不仅仅是海青天,还是正二品都御史啊。 都御史征发一个文案首兼武生员,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好生做事!勿要令本官失望!”海瑞随口勉励了一句,转而又说:“但若你有违法乱纪之事,本官依然严惩不贷!” 前面一句是客套,后面一句才是重点。 林大官人忽然就体悟到海青天的心思了,这是故意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 如果自己有一丁点的违法乱纪,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治罪自己了! 海青天果然不是迂腐呆子,也是很有手段! 此后海瑞又吩咐林泰来,两日内先到都察院报道办手续,然后到秦淮河南岸值守。 随即海瑞就上了轿子,先行离去。 年纪太老了,身体也不好,找个年轻人代替巡街也好。 林大官人目送海瑞的官轿离去,以正二品都御史的官位,海瑞出行这规格真不高。 刚才他看到官轿朴素、仪从简单,还以为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官员呢。 毕竟南京在体制上也是大明国都,有一套完整复刻的朝廷机构。 所以在南京城里,有名无实的官员非常多,偶尔冲撞几个也不足为奇。 可谁能想到这低调轿子里的官员,居然是海瑞本尊,连个前导高脚牌都不打出来。 林大官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悲惨。 这倒霉催的,进城就碰上了海瑞,这下在南京城的日子难熬了! 第一是差事难办,海青天禁令的对象是官员和士子,去扫黄这不是得罪人吗? 要是禁令对象只是商人之类的,他林大官人应下差事都不带眨眼的! 第二是领导不怀好意还难伺候,海瑞本身就是对工作严苛的人,没准还想等着自己犯错! 比如自己若怕得罪人,私自放纵别人不管,那在海瑞眼里就是渎职大罪了! 又与张家兄弟汇合后,左护法张文说:“其实也不会很难熬吧? 现在海青天的禁令管不到坐馆你啊,坐馆你可以随意出入各美人家里啊。 同时你还身负代替海青天巡察的职差,她们谁还敢找你要钱?” 林泰来:“.” 这么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在整个秦淮旧院足足免费一个月是什么体验? 那么问题来了,从技术角度看,这算不算受贿罪? 正琢磨时,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猥琐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的想溜出巷口。 林大官人忍不住怒喝一声:“莫希仁你这个老王八,给我站住!” 要不是莫希仁这个大坑货带着自己逛秦淮旧院,自己能倒霉? 关键是这个大坑货也不透露扫黄风声,害得自己被海瑞抓住! 然后林大官人迈开大长腿追了上去,一巴掌从后面将莫希仁打倒在地。 明天杂事很多,更新字数可能不好保证,见谅! 第186章 最大的对手 第186章最大的对手 还没等林泰来上去抬脚踹,倒地的莫希仁却一个麻利的鲤鱼打挺,然后闪电般翻身下跪,连连叩首一气呵成。 林大官人愕然,在苏州城打过了不知几百上千人,真没见过求饶动作如此流畅的。 他虽然拳打南山脚踢北海,但对这服软态度极其到位的人也下不了手。 作为南曲旧院的街头老人,莫希仁也不傻啊。 这位大官人竟然能从铁面无私、公正苛刻、严刑峻法的海瑞手底下逃出生路,岂是一般人? 林泰来还是气不过,怒喝道:“竖子安敢欺瞒我!既然有海青天的禁令,何不早说!” 莫希仁一个中年男人竟然开始哭天喊地,苦苦诉说:“小人家中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儿女三人,本就生计艰难! 自从禁令之后,已经连续十日没有开张,家中衣食无着,小人能有什么办法? 隐瞒禁令带着大官人游览曲中,小人自己也一样冒了风险,若被抓住会打板子示众!” 这么说倒是能理解了,像莫希仁这种站在街头拉皮条的帮闲掮客,肯定受禁令影响很大。 林大官人不禁喟然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莫希仁:“???” 这位朋友,你这画风不对啊,难道装一下可怜,你就全信了? 林泰来又对莫希仁说:“你认识的同行有多少?给我找十个来,一个月内完全听我使用!” 莫希仁这种老油条从来都是口服心不服的,面色渐渐冷淡下来。 他很想反问一句,凭什么? 虽然职业分了贵贱高低,但都是有独立人格的,皮条客同样是职业尊严的。 岂能因为伱林大官人一句话,就给你当牛做马? 林泰来又补充道:“经过友好交流,海青天极为欣赏我的才华。 所以已经将巡察南曲、整饬风气的差事交给我了,明天开始!” “好的,十个够不够?再多十个都可以的。”莫希仁乖巧的答应下来。 然后又积极主动的说:“大官人看小的如何?能不能当个小头目?” 林泰来点点头:“相逢也是有缘,你先给我当个顾问吧,毕竟你对曲中情况很熟悉。” 天色都晚了,明天还要去南京都察院办手续,于是今晚就正经的休息。 但林大官人沿着秦淮河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有空余的客店或者民宿! 毕竟乡试在即,数千士子云集南京,还有大量来交友聚会看热闹的,贡院附近的客房非常紧张。 如今已经是七月底,距离乡试第一场只有十几天,贡院周边的客房早就爆满了! 林泰来没奈何,只能一边向北走一边找地方。 一直走到了北半部上元县境内,都隐约看见田地了,才找到了两间客房。 一夜无话,睡醒的林大官人离开客店后继续向北而行。 因为南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和其他衙门没有建在一起,单独在北边的玄武湖畔。 有海瑞的名声罩着,一切手续很顺利,回头再去秦淮河南岸各路口张贴一些告示就算完事了。 最后林大官人到公堂向海瑞辞行时,请求道:“既然在下代老大人去巡察南曲,还望老大人给付凭证,以正视听。” 海瑞莫名其妙,“你要什么凭证?” 林泰来便道:“昨日看老大人出行仪仗,似乎也不用官牌,还不如暂借给在下。” 海瑞:“.” 此子表面粗大,观察力和心思缜密细腻如斯! 官牌就是官员出行时,仪仗前导打出的高脚牌。一般红底金字,上面写明官员职务、科名、光辉历史为主。 但海瑞出行轻车简从,一般不用官牌,要不然昨天也不至于差点被林泰来打通关。 海瑞语气威胁的回应说:“你借用本院官牌,如若违法乱纪,罪加一等。 原本杖刑三十,就要变成一百;原本杖刑一百的,就要变成流放三千里。” 林泰来答话说:“老大人放心!在下并不会打着老大人的官牌招摇过市。 只会放在公房门口,当个壮门面的摆设,不然何来的威严?” 随即海瑞让人将“右都御史”和“南都总宪”两块高脚牌拿出来,蒙上了布,交给了林泰来。 不过在临走前,林泰来忍不住问道:“老大人这样搞禁令,曲中彼辈生计若何?” 海瑞冷峻的说:“都是有手有脚的女子,可以做女工、或者织业,如何不能求生?” 扛着两块高脚牌的林大官人只能说,这个答案很海瑞。 来到都察院门外,林大官人将两个高脚牌给了张家兄弟,一人扛着一个。 张家兄弟掀开了布,看了眼木牌上的金色大字,不禁瞠目结舌。 “不想海青天给坐馆如此大的支持。”张文叹道。 林大官人却道:“错!恰恰相反!我最大的对手才是海青天! 与其说我的主要任务是巡察纠风,不如说是违法乱纪后,如何能从海青天手里脱罪!” 张家兄弟:“.” 还没上任,坐馆就已经先预设自己肯定要违法乱纪了,这样好吗? 感觉这秦淮河上,要风雨欲来啊。 此后回到了秦淮河边,再次转了一圈后,林大官人就有点犯愁。 办差肯定要先有个固定办公场所,如今秦淮河两岸空房都爆满了,实在找不到合适地方。 最后林泰来万般无奈,对莫希仁说:“于今之计实在别无它法,只好找个美人家借用地方了!” 莫希仁心领神会的附和着说:“是啊是啊,也只好这样了,大官人你看谁家合适?” 林大官人沉吟片刻后,吩咐说:“你带路去赵彩姬家吧,毕竟这是金陵十二钗中的第二,有一定业界声望。” 莫希仁热心的建议道:“可马湘兰才是曲中美人里公认的大姐行首,十二钗里的第一。 从公事公办角度来说,马姬家里显然更为适合办公。” 但林大官人拒绝采纳正确建议,只说:“你不懂,赵彩姬有身份加成。” 莫希仁理解不了,赵姬除了比马姬年轻几岁,能有什么身份加成?第二难道比第一更吸引人? 林大官人拍了莫希仁一巴掌,喝道:“别发愣了!前面带路,我还帮老师捎了书信给赵姬!” 第187章 堂下何人? 第187章堂下何人? 以风流灵巧出名的赵彩姬,作为当代金陵十二钗排名第二的美人,最近很闲。 应该说,大部分旧院曲中的美人都闲了不少,这全都要怪海瑞。 虽然海青天的禁令只针对官员、士子,但其他行业的客户也少了很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大家还是很懂的。 尤其是海青天经常亲自在旧院一带巡街,更让人望而生畏,谁也不想被海青天撞上。 连很多消费能力很强的富商,也不太敢来了这里了,毕竟传说中海青天不喜欢有钱人。 赵彩姬闲着无聊翻看古人诗集,叹了口气,轻声吟道: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果十年前不放张幼于回苏州,与王稚登争夺苏州城文坛盟主,又会怎样? 正当这时,婢女在屋外禀报说:“苏州浒墅关见过的那位林教授来访。” 听到“林教授”这个名号,赵彩姬脑中出现了一个威武雄壮的身影。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很独特,从气质到尺寸非常具有辨识度。 在这样一个百无聊赖的时刻,听到这样的消息,颇有一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感受。 把人引到前厅后,赵彩姬笑着抛出了语言钩子:“林教授到南京,是不是专门来看望奴家的啊。” 林教授这个名号,更流行于几个月前的苏州城。 但赵彩姬对林泰来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前,所以仍然以林教授称呼。 林泰来答道:“张幼于老先生寄信与你,我带了过来。” 赵彩姬无语,这什么钢铁直男,都已经拿话引着你调情了,结果你上来先提别的男人? 赵彩姬收下了书信后,并没有当面先拆开看。 而是把书信放到一边,很有职业道德的继续陪着林泰来说话。 林泰来催促道:“张幼于老先生与伱乃是多年知交,这信你不先看看?” 赵彩姬愣了愣,你林泰来这是有毛病吧?一句一个张幼于的,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就算你是来送信的,这信里内容与你也没有关系啊。 赵彩姬拆开了信件,草草看了一遍,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癫狂师生组合? 林泰来很期待的问道:“张幼于老先生是不是在信里说,他收了我当学生?” 赵彩姬秒懂内涵,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很想骂人,自己遇到的都是什么变态? 难道这是林教授的情趣?罢了罢了,好像左右自己也不吃亏。 “嘿嘿嘿!”林泰来笑了几声,“看在张幼于老先生的面子上,赵姬可否给我行个方便?” 赵彩姬低头垂目,似笑似羞的掩口说:“你想要什么方便啊?奴家这里又能有什么方便给你?” 林大官人迫不及待的说:“就是助我在南曲旧院推广诗词! 像你这样的名人,在业内一定有许多手帕交,可以组织几次手帕会,一起学习我的诗词。” 赵彩姬:“.” 做了半天不伦的心理建设,准备屈服并享受了,结果就这? 有那么一瞬间,赵彩姬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受到了质疑,作为一个名姬的尊严受到了羞辱。 还有,什么叫帮你推广诗词?还要组织姐妹们学习你的诗词? 难道你林泰来想着不花钱就推广?就算她赵彩姬不要钱,其她同行也不愿意啊! 早就听苏州那边的同行说过,林教授当初没钱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武力上门强行推销诗词。 难不成在南京秦淮河,也想照葫芦画瓢? 赵彩姬气呼呼的说:“这里是达官贵人、世袭武官遍布的副国级都城,不是苏州那种小小府级城市! 秦淮河南岸的旧院乐户,是直接受教坊司管辖,向南京礼部交保护费的! 你想靠武力称霸这里,绝对不可能。” 林泰来一脸懵逼,谁想靠武力称霸了? 作为当代金陵十二钗里的第二,赵彩姬也是有自己脾气的,话不投机后转身就想离去。 既然你林教授心不诚,那么不约也罢! 被她赵彩姬拒绝过的客人太多了,也不差姓林的一个! 正在这时候,忽然大门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有个婢女慌张的在厅门外叫道:“不好了!李少又来闹了!” 被贸然打断的林泰来十分不爽,问道:“哪来的李少?这是何人?” 某少这种恶俗名号,放在小说里一听就是反派! 其实以当时秦淮旧院的规矩,对陌生或者不熟的人喊“客人”,对往来次数多的熟人“某老爷”或者“某少”。 如果林泰来在赵彩姬家里混熟了,也会被婢女仆役们喊林少。 赵彩姬立刻停住脚步,回头提醒说:“这是一个对我怀恨在心的人,其余就别打听了,你惹不起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虽然这个林教授今天很气人,但该关心还是要关心,总不能让他在自己这里出了事。 林大官人皱眉说:“笑话!如今在南京城里,除了南京兵部尚书,我惹不起谁?” 像这种在自己面前自吹自擂的人,赵彩姬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她对林泰来的话完全没当回事,又说了句:“你好生在这里坐着就行,不要出去!” 然后赵彩姬就退到内院去了,以示对不解风情林某人的“不满”和“冷落”! 别人都这样说了,林大官人也懒得多管闲事,就坐在前厅没动。 但却听到喧闹声似乎越来越近了,转眼间就看到一个年轻贵公子带着军兵,冲进了院内。 而值守的打手和忘八们却拦不住人,且战且退。 林大官人看到后,居然感觉这种打进来的气势竟有一丝自己的风范。 就是这帮人身手差太多了,没有自己一骑当千的气魄。 这年轻贵公子大概就是婢女口中的李少,他看到了坐在厅里的林泰来,大声叫道:“啊哈!赵姬果然犯禁了!” 然后对手下军兵喝道:“给我把人都拿下!然后举报赵姬犯禁!” 林泰来:“.” 被委托执行禁令的老子就坐在这里,你想找谁举报老子和赵姬犯禁去? 这还能更荒谬点么? 眼看着军兵要进来捉拿自己,林泰来拍案喝道:“堂下何人?为何举报本人?” 李少不屑的说:“你不配知道!” 下一章还在最后的修改,五分钟后发。 第188章 难怪如此! 第188章难怪如此! 其实林泰来对眼前李少的身份,大概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南京城作为国都,部署了四十多个卫,所以武官非常多,而被武官私自占用的军兵也非常多。 而眼前这位李少,能带着军兵出来打打杀杀,肯定是一个武官家的子弟。 而且家里还是比较高阶的武官,至少指挥使级别以上。 当然,在南京城挂着指挥使官衔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说值钱也不是特别值钱。 林泰来正在精密的评估敌情时,四个军兵已经大步走进厅内,伸手就去抓林泰来。 林大官人无奈站了起来,被迫重拳出击,三五个回合后,四个军兵便躺平了。 刚才林大官人坐着的时候可能还没那么明显,但站了起来后,立即压迫力十足。 尤其站在月台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李少,更像是看蝼蚁一般。 屡屡以一敌众、身经百战、手底下数百条伤员的猛士,和城市少爷军兵相比,那气势是截然不同的。 李少本来要沿着台阶上月台,结果被震慑的后退了两步。但想到自己身边还有十几个军兵,便又安心了。 随即他恼羞成怒起来,感觉自己刚才被吓得退缩的样子很丢人。 “给我拿下这个狂生!”李少对手下军兵叫嚣道:“然后把赵彩姬从内院揪出来!” 林大官人有点诧异,这李少是脑残还是有所依仗? 如果秦淮旧院这么无秩序,随便一个纨绔就能肆无忌惮闯门抢人,只怕产业早就崩盘了。 赵彩姬刚才也明说了,这里是南京礼部最核心的地盘。 但林泰来也没时间多想了,因为对方十几个军兵已经冲过来了。 站在廊下侍候的张家兄弟迅速将铁鞭递过来,然后自动站在林大官人两边,掩护侧翼。 林大官人个人感觉,持鞭打这十几个军兵,还没首战打十几个太湖船户费劲。 也不知道是自己作战经验丰富后战斗力提高了,还是对手真弱了。 在林大官人分心胡思乱想时,这次战斗就结束了。 李少看看地上将近二十个伤员,目瞪口呆。 出门带着二十个军兵,足够在南京城横行了,除非遇到魏国公家的。 传闻中,在最巅峰时候,魏国公家曾经一度占用了千余军兵。 可是现在的南京守备大臣是临淮侯,而不是经常垄断守备大臣位置的魏国公! 但李少做梦也想不到,这二十个军兵在这位儒巾青衫的壮汉面前,简直跟纸糊的一样。 又看到林泰来似乎不怀好意的逼近了自己,李少吓得高声自报家门:“我乃临淮侯世子李宗城!” 林大官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李少可以不讲规矩乱来,确实也是有一定底气的。 普通人听到这个身份,肯定要吓得发抖了。 并不是因为临淮侯这个爵位多么厉害,再厉害还能厉害过魏国公? 主要是当代临淮侯李言恭乃是目前南京城守备大臣,有一定分量的实权派。 都知道大明南京城是三巨头模式,由守备大臣、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共同主掌南京城防御事务。 可以说这三个人就是南京城体制内实权最高的三个人,而临淮侯李言恭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李少李宗城,就是临淮侯李言恭的嫡长世子。 有这样一个本地实权派父亲,李少当然足以让普通人害怕。 不过当林泰来听到“李宗城”这名字后,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原来是你这个废物。” 因为林大官人又站在历史维度上看待人物了。 在原本历史时空,十几年后,大明朝廷被糊弄后,决定派人去倭国册封关白丰臣秀吉,以为这样能安抚住倭国野心。 经过慎重考虑和抉择后,朝廷委任了李宗城作为赴倭的正使。 结果李宗城走到釜山后,发现倭兵还在增多,心里十分胆怯和畏惧。 结果堂堂的大明朝廷使节,竟然因为害怕倭兵,直接扔下了一切,变服潜藏偷偷逃回国了。 此人在史书上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这么一件事。 这种人除了“废物”,还能怎么评价?林大官人也实在是不吐不快。 但当事人肯定不觉得这是客观评价,当即勃然大怒!厉声斥道:“狂生找死!” 林泰来忽然又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我忽然想起来,你原来还是我大明战神李景隆的八世孙,难怪如此!” 一句“大明战神”彻底让李少破防了,竟然丧心病狂的冲上了月台,亲自厮打林泰来。 林泰来不惯他毛病,一巴掌直接打飞了。 李宗城躺在地上,怨恨恶毒的说:“有胆量现在就弄死我!不然我一定要弄死你! 即便弄不死伱,也要弄死赵彩姬!我就不信你永远在这里守着!” 林泰来叹口气,本来只打算以普通人身份以武会友,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恶毒。 那么他林泰来就不装了,他要“摊牌”了! 随后他对张家兄弟比划了一个手势,张家兄弟便从角落里把“待启用”的两面高脚牌举了出来。 然后又揭开了蒙在上面的布,将牌面上的大金字展示给李少看。 一面是“右都御史”,另一面是“南都总宪”! 李宗城立刻被彻底震住了,这两块官牌是谁的,只要认字都能看出来! 林泰来微微得意,这就是他林泰来人格的力量。 守备大臣的儿子又怎样?在绝对正义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回过神来的李宗城忽然醒悟,不可思议的大叫道: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难怪赵姬不出来!原来是有人!原来是监守自盗!” 林泰来:“???” 你这个废物李少到底醒悟到了什么?好像双方的思路出现了偏差? 没有亲身体验过南京城生活的林大官人可能没意识到,海瑞是一个连买几斤肉都能上南京城热议榜头条的人。 在正常情况下,官牌是跟着官员行动的。 出行则作为前导仪仗,回到衙门则竖立在堂上或者堂前。 而本该随身的海瑞官牌出现在当红名姬的家里,又是什么档次的新闻? 无论怎么想,也比买几斤肉的热度要高。 第189章 支持不支持吧? 第189章支持不支持吧? 当海瑞官牌没有被亮出来时,李宗城是色厉内荏状态,嘴上咒骂恶毒,但心里进退维谷。 打是打不过,但逃也不好逃。 如果就此逃走,南京守备大臣临淮侯世子的面子往哪放?以后会不会被全城嘲笑? 但林泰来将海瑞的两块官牌展示出来后,李宗城仿佛找到了一个契机。 他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了。 毕竟见到海瑞的官牌后逃走,这并不丢人,不会被笑话。 至于那二十来个躺在地上的伤员,全被急于逃命的李少抛弃不管了,这种行为非常符合他的秉性。 林泰来打架是很有分寸的,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没有死追李少不放。 毕竟对方身份在那里摆着,光天化日之下,追上了又能怎样? 只是扭头对张家兄弟说:“南京城不太平,回头将其他伙计都从船上叫下来跟随。 至于该准备的防御手段,牛皮、笸箩之类的,还是要多准备些。” 就在这时候,先前避入内院的赵彩姬听到前面的喧嚣动静,又出来了。 她看到屋檐下两面官牌,竟然吓得腿软,一时间站立不稳,差点栽倒。“难道海青天要捉拿奴家?” 所幸林泰来眼疾手快,贴近身扶住了赵姬,并说:“捣乱之人已被我打发走了,可以继续说学习我诗词的事情了。” 靠在林泰来怀里的赵姬不禁愕然,难道此子是真心想推销诗词的? 她又看向了那两面官牌,林教授这是不打算用武力,改用权力推销了? 众所周知,秦淮旧院乃是全国最好的文学传播平台之一,晚明不知多少风流才子都是在这里扬名的。 林大官人就寻思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借机给刷一波文名,岂不是浪费? “奴家今天真真惊吓到了,心慌体软的,快扶我进屋。”赵彩姬摇摇欲坠的说。 林泰来一边扶着赵彩姬往里面走,一边关切的问道:“那李宗城究竟怎么回事?和你什么关系?” 赵彩姬:“.” 你林泰来是不是有毛病?当着女人面,关键时刻一定要提到其他男人? 又过一日,海瑞来到南京都察院升堂,当他走进都察院的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竟然有很多官员,到的比他还早,而且人数非常齐全! 对于以闲散、纪律涣散闻名的南京衙门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 海瑞这个人对制度执行是非常严格的,比如他的升堂日一定要求所有院内官吏冠服整齐、不得迟到和缺席,还要一板一眼的行礼,都引发过不少怨声载道。 像今天这样情况,就让海青天感觉有点见鬼。 为何自己成了来上班最晚的人?这帮人什么时候上班如此积极了? 升堂时,海瑞又感受到,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很异样和诡异,还同时充满了求知欲和期待感,这让海青天很是不解。 这种迷惑,一直持续到南城巡城御史汇报工作。 “听说总宪官牌前日在曲中红伶赵彩姬家中亮出,并且一直展示在赵彩姬家中。 如今满城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都有,是否需要澄清?” 海瑞:“.” 夭寿啊!他活了七十多岁,第一次沾惹上花边桃色新闻! 他本能的感受到,似乎所有人都在盼着,自己不要澄清或者说不清楚。 毕竟拉良家下水是很多人的恶趣味! 又有个御史很关心的开口道:“总宪身负天下之望,一定要保重身躯啊!” 忍无可忍的海青天对左右吩咐道:“立刻召唤林泰来!” 在海青天想来,想澄清其实很简单,只要把始作俑者治罪并明正典刑,谣言自然就平息了! 结果正在城南秦淮旧院活动的林泰来,又再次贯穿“市区”,被传唤到北郊都察院。 和前天办手续的待遇不一样,这次林大官人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提审的犯人,乖巧的立在明堂门槛外。 很久没有审案的海瑞这次亲自出面,拍案喝道:“林泰来!本院有言在先,尔若违法乱纪,罪加一等!” 林泰来答话说:“在下自然记得,不知老大人再次重申又是何意?” 海青天即便再生气,也是要讲究公正的,并没有直接定罪,还开口问道:“你持本院两面官牌,入赵彩姬家,作何解释?” 林泰来又答道:“为了在南曲旧院推行一个学习在下诗词项目,所以要与南曲名姬赵彩姬会商。” 海瑞摇了摇头,这理由还能更扯淡么?伱怎么不说是找赵彩姬学习金陵官话? 心里谈不上是不是失望,海青天冷淡的说:“你的诗词?看来假公济私和渎职无疑了,自己认罪吧,本院这里容不得你了。” 看来此子也是个完全经不起考验的庸人,才得到权力的第一天,就彻底被腐蚀了。 林泰来忽然抬起头来,愤恨的质问:“什么渎职?老大人为何先入为主,强行冤枉在下?” 宠辱不惊的海瑞静静看着林泰来,随便你狡辩,明摆的事实性质难道还能被你几句话改变? 林泰来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挥舞着说:“这是在下近两日写的诗集!斗胆请老大人阅览!” 海瑞无语,别人自我推销都是一首一首的来,你直接上一个诗集? “不看!”海瑞不想上这个当,充当推销诗词的帮凶。 只要他看了,就等于变相帮这个渎职罪犯推广了。 林泰来叫道:“老大人若不敢看,就是强行冤屈在下,愧对青天之名!” 没人能道德绑架海瑞,因为他本身就是道德模板! 所以海瑞出自公心,将小册子接了过来,只见封面上写着《今乐府》。 对此海青天不禁冷哼了一声,简直好大的口气! 翻开后,又看到第一篇题目是《农家苦》,这个题目终于成功引起了海青天的兴趣。 众所周知,海青天治政十分讲究一个对百姓疾苦的怜悯。 “陆地水平铺,秋禾风乱舞。水旱相仍,农家何日足?墙壁通连,穷年何处补?往常时不似今番苦,万事由天做.” 看完后,海瑞深深叹了口气,通篇真就是一个苦! 在这个鸳鸯蝴蝶浮浪纷飞的年代,很少有人写这种反映民生疾苦的诗词了。 念及此,海瑞忍不住翻开了第二篇,只见题目是《打鱼苦》。 这又让海青天愣了愣,第一篇是农家,第二篇是打鱼,难道要把各职业写个遍? “打鲥鱼,暮不休。前鱼已去后鱼稀,搔白官人旧黑头人马销残日无算,百计但求鲜味在。民力谁知夜益穷!驿亭灯火接重重” 海青天看完后,连连叹气,而后沉默了。 鲥鱼是南京城的特产,打鲥鱼之苦自然具有很强烈的现实色彩。 翻开第三篇,题目是《灶户苦》,果然换了个职业继续苦! “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 第四篇,《流民苦》。 “小车班班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出门茫茫何所之?青青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 满眼都是凄苦哀鸣,后面还有十篇,篇篇都是苦,合成了十四苦。 以海瑞之心性,也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轻轻的合上了册页。 无论诗的质量如何,就这意旨,也配得上《今乐府》三个字了。 林泰来得意洋洋的说:“老大人你就说这本诗集行不行吧?” 原作者这嘴脸与诗词内容的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海瑞心内五味杂陈,像是被强迫一样的答道:“行,太行了。” 从诗文本身来说,自己这句评价肯定是完全公正的,但为什么还是总觉得很违心? 这就是文学作品和作者品质是两回事的道理? 海青天就是理解不了,这样反映当代民生疾苦的现实主义系列诗文,怎么会被林泰来这种人写出来? 此子的身上,哪点像是能写出十四苦的气质? 这种诗集,本应该由他海瑞这样的人写出来才正常! 于是林泰来继续振振有词的说:“圣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所以整饬风气,必须教化为先! 故而我冥思苦想,写了这个诗集,先在南曲组织乐户学习,通过民生疾苦来净化彼辈心灵。 我找赵彩姬,就是为了通过她来推广学习!通过树立她这个先进典型,以先进带动后进,最后共同进步! 一切都是为了老大人交办的差事,怎么就是渎职了?怎么就是假公济私了?” 海瑞:“.” 你林泰来是怎么想到,在腐化堕落、浮华浪荡花街柳巷销金窟,推广学习这种强烈表达民生疾苦的诗文? 林泰来又请示道:“这样有意义的文化项目,老大人就说支持不支持吧?” 海青天长叹一声,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姓林的从心思到逻辑,实在太缜密了,自己居然无法驳斥。 其实这样的强烈现实主义风格诗文也是他想在文艺界推广的,但文学水平不够,导致力有不逮而已。 反复衡量了一会儿,海青天最终按下对林泰来的生理不适,强迫自己论迹不论心了。 最后海瑞吩咐说:“这诗册留下,本院发官银召集官匠,用最快速度刻版,三天之内印出来,交给你去教化人心。” 林泰来习惯性的逢迎说:“老大人可以署名一个编校,并且写个序文!” 海瑞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滚!本院岂是趁机沽名钓誉之辈?” 第190章 八方风雨会金陵 第190章八方风雨会金陵 应天府乡试不仅仅是考试,还是盛大的士林聚会,有些名流会特意在这个时间赶到南京城参与盛会。 在龙江关和江东门两个大码头上,每天都会有大批外地士人到达,迎来送往的礼仪极为频繁。 今日又有一叶扁舟自大江下游而来,等待靠岸,顾宪成、安希范师生二人在舱中对坐。 年轻的安希范不解的问道:“老师为何不回朝廷吏部复职,反而请假三年,在江南来回奔波?” 顾宪成答道:“你先专心乡试,不必为其他事情分心。” 他们这派清流势力的大佬不是河南人就是河北人,在读书人数量最多的江南反而根基薄弱。 毕竟当今江南士人可投靠的人太多了,首辅申时行,大学士王锡爵,文坛盟主王世贞,都是江南人。 所以才有顾宪成请假三年,回家讲学凝聚声势的举动,安希范这样的二十出头年轻人当然理解不了。 安希范望了望外面,却见岸上站着一大群士子,齐齐面朝大江。 便开口道:“莫非老师已经声名远播,乃至于大批崇仰老师的士人闻讯而来,在此迎候?” 顾宪成也很想是这样,但觉得又不太可能。等船只停靠稳当后,他立刻出了船舱,站在船头。 可是岸上的士子毫无反应,于是顾宪成就很失望的确定,这帮士子真不是来迎接自己的。 等他上了岸后,就听到码头另一边有人高呼:“顾君!” 又转头看去,原来是好友李三才。 原本这位李三才官位已经做到了户部郎中,但去年他为魏允贞上书申辩,结果触怒了上头,被调为南京礼部郎中。 品级虽没变,但一下子由要职变成了闲职里的闲职。 前几年顾宪成初入仕途时曾在户部工作过,当时是李三才下属,两人一起编过《万历会计录》。 按道理说,李三才从年科、品级都高于顾宪成,礼数上不用迎接。 但两人年纪相仿,李三才又比较钦佩顾宪成品格学问,两人往常便以平礼相待。 再加上李三才善于交际,为人长袖善舞,所以才会屈尊前来迎接顾宪成。 见过礼后,李三才又解释说:“自海公刚峰在南台后,官衙考纪严峻。 南皋、见泉等人不便脱身,只能委托我来迎接!” 南皋就是邹元标,见泉则是魏允贞,都因为忤上被发落到南京,跟顾宪成都是一个小团伙的。 这个时候,还没有东林党的称谓,他们这伙人都以“清流”自诩,以名节标榜。 邹元标、李三才、魏允贞都是晚明党争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这时候才初露锋芒,进入官场也不过十来年。 原本南京官衙纪律非常散漫,本来也没什么工作,更无所谓迟到早退旷工。 但海瑞担任南京右都御史后,狠抓纪律风气,南京官员们大都苦不堪言,却慑于海瑞威望又不敢叫板。 所以邹元标和魏允贞这两个平常非常讲究正直形象人都不好脱身,只有李三才因为在礼部工作,能借着出外办事理由前来接顾宪成。 但这时候,顾宪成又指着岸上其他聚集的人群,问道:“这是在迎候何人?” 李三才答道:“应当是文坛老盟主王弇州,不知来南京干什么,据说是要就任南京刑部右侍郎了。” 顾宪成按下酸气,淡淡的评论了一句:“不守正道之辈也,于国于民,有何用哉?” 安希范也赶紧跟着顾老师说了句:“哗众取宠,世风可悲。” 虽然都号称文人并同属士林,但他们清流和王世贞并不是一个圈子的。 就好像几百年后的公知圈和文艺圈,两者也是不同的圈子。 忽然间那一大堆人群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一艘大座船缓缓的出现在岸边。 李三才赶紧对顾宪成招呼说:“上车!我们先走,不然等会人更多更乱。” 顾宪成厌恶的回头看了眼大座船,又扫视过人群,然后才登车离去。 从船舱出来的王世贞老盟主对着岸上人群招了招手,气色比离开苏州那时候好多了。 这时候,他也看到了人群后方离去的车马,但他没有在意。 只要不是徐文长、林泰来两代文贼当面,王老盟主大多数时候为人还是很大度的。 这次陪伴老盟主驾到南京的人不多,除了次子王士骕之外,就是复古派宗门最忠诚的门徒冯时可、以及最年轻的名宿胡应麟。 王老盟主对外声称,到南京是为了就职南京刑部右侍郎,别人也没有怎么怀疑。 但三个陪同人员,却都明白王老盟主的心思。 到了住处后,冯时可问道:“要再次召开文坛大会这事,当真不提前公布? 这样不给世人预热时间,效果似乎不会太好。” 王世贞答道:“三月前我回太仓后,不断深思熟虑,内心反复检讨得失,总结出了三条苏州文坛大会失败原因。” “第一就是预热过早、过长。严重消耗和分散了参会士人的精力,而进入正题后,多有萎靡不振之处。 第二就是士人的参与感太差。大部分士人其实明确自己肯定不能入选五子,所以他们更需要一种参与感。 第三,如果没有外因或许还能勉力维持表面的文坛繁荣。但偏生有了林泰来这样的外因,那么功亏一篑也是可以理解的。” 冯时可不想谈论过往的是非,又问道:“文坛大会具体何时召开?” 王老盟主胸有成竹的答道:“可定在考试结束之后、放榜之前的这段时间。” 冯时可稍加思索后,答道:“甚妙!正适合举事!” 仔细想过就知道,真没有比这个时间段更合适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肯定是士子心情最放松,精力最充沛的时间。 如果晚一点等放榜后,大部分落榜士子肯定只想早早回家,没心思充当文坛大会背景板。 而时间如果再早一点,士子们还都在为了乡试忐忑不安,哪有心情干别的? 王世贞指示说:“等乡试场内考试结束,我们立刻就公布文坛大会事项! 然后在短时间内,达到最高潮,不给心怀恶意之人反应时间!” 这时候,王士骕捧着一叠拜帖进了堂中,禀报说:“父亲才下客船,竟然就拜帖盈尺!” 王世贞笑了几声,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感到自己存在的乐趣。 便对左右道:“我数年未曾踏足金陵,不知秦淮风月可曾出了新秀?” 冯时可想道,新秀肯定有,就是叫声嗓音够不够高,那就不清楚了。 要说现在老盟主的选人标准,似乎全在叫声嗓门大小上面了。 在南京城里的道路上,顾宪成和李三才共乘一车,安希范和其他随从坐另一辆车。 在车上,李三才又问道:“今天如何安排?要为你接风洗尘么?” 顾宪成答道:“你对南皋、见泉说,我舟车劳累,十分困乏,今日暂且休整。” 李三才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其实李三才心里知道顾宪成有事要办,估计是着急见南直隶提学御史房寰。 顾宪成先前并不认识房寰,还是他李三才从中牵线介绍的。但具体要办什么事,李三才就不过问了。 将顾宪成和安希范送到了提前准备的寓所,李三才很知趣的主动离去。 此后顾宪成和安希范也分开了,各做各的事。 安希范是来参加乡试的,这时候当然要去找同窗交际会文。 而顾宪成则马不停蹄,秘密拜访南直隶提学御史房寰。 主要有三件事,第一是在讲学方面,希望房寰提供支持,毕竟目前房提学是整个南直隶读书人的真大腿。 第二是在今年明年各种考试中,有没有可能通过房寰来浑水摸鱼,壮大自己人的力量。 虽然提学御史对乡试影响非常有限,但起码在任期内可以决定各县秀才的录取。 第三就是诛除奸邪,维护正道尊严,目前最需要除掉的奸邪就是那位苏州林生。 其实还有另一件不好说的事,顾宪成一向对人说偶像是海瑞,不知有没有机会从海瑞这里蹭蹭名望。 在南直隶士子心里,房提学的性格和口碑都不怎么样,又贪又暴。 但他还是很热情的接待了顾宪成,官场上谁不是个多面人? 除了李三才牵线因素之外,谁让顾宪成有吏部背景,而且顾宪成的拜把子兄弟赵南星还是最要害文选司的官员。 “苏州府林生?”房提学念叨了几遍,却毫无印象。 虽然他是南直隶提学御史,但谁能把每个士子都记得清? 当即就让人先去查验苏州府的生员名册,有了结果再来回禀。 对房提学而言,其他事情都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唯有拜访海瑞这事情比较难搞,因为海瑞从不因私应酬,更不可能吃吃喝喝。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对顾宪成说:“听闻海中丞正在编印一本诗集,名为《今乐府·十四苦》,正要找人写个序。 按照海中丞的要求,写序的人必定要是有正直之声、自砺名节的人物! 如此想来,以顾君之清名,倒也是合适人选。 事不宜迟,顾君不妨现在就写个序,我抓紧推荐给海公。” 顾宪成立刻答应下来,这种长名望的事情没有理由拒绝。 这时候,去查验名册的书吏也回来了,递上了一页纸,并禀报道: “苏州府在校生员共计一千五百余人,通过科试、录遗等渠道参加乡试的生员四百人。 其中林姓生员三人,已经全部抄录在此。” 顾宪成拜访完了房提学,回到寓所却发现,安希范早已回来并等候多时了。 顾宪成诧异的问道:“伱不是会友去了?怎得如此早回?” 安希范答道:“方才与友人在南曲街巷漫步.” 顾宪成打断了安希范,严厉的训斥说:“你不知道有禁令么?还敢以身涉险!” 安希范连忙解释道:“老师误会了!禁令只是严禁出入妓家之门以及召妓自娱。 我等只是在街巷走动而已,走马观花的看看名声地段街景,并不妨事。 但是老师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顾宪成便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失态?” 安希范连忙答道:“我看到了那位苏州林生,大摇大摆的进了名姬家门!” 顾宪成喜道:“此子当真敢公开违反禁令?你是否认错了人?” 安希范连忙解释说:“就林生那身量,怎么可能认错?” 虽然顾宪成的疑虑尚未消失,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只需要打听林生真实姓名身份,然后核实下落就行! 再然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借着联系海瑞的机会,直接举报苏州林生! 当然,也可以直接把林泰来交给房提学,让房提学自己想办法处置。 安希范确实没有认错人,他看到的真就是林泰来。 此时林大官人在赵彩姬家的院中摆了几桌,请莫希仁和他的同行们一起吃饭喝酒。 除了莫希仁,一共找来了十位皮条客,从今天起暂时跟着林大官人办事。 酒席之间,林泰来也不忘插几句正事: “关于我的身份职差就不必细说了,反正海青天授权给了我! 接下来就要仰仗你们了,我打算将整个旧院区域划分成十个片区,你们每人负责一个片区,并由莫希仁统筹!” 有人问道:“分了地盘,然后要我等去做什么?” 林泰来早有准备的答道:“第一自然是做好上传下达,不得错失和延误。 第二就是搜集和打探违法乱纪的线索,然后汇总给我! 第三就是督促各家美人学习诗词,诗集已经提交给海青天审阅了,很快就要下发。 第四就是督促各家美人自查自纠! 何谓自查自纠?就是在乡试放榜之前,每家至少检举一个人!” 听着林大官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众皮条客只能叹服。 莫希仁隐隐约约的觉察到,林泰来到底为什么把他们这些皮条客找来了,并直接安排皮条客做事。 他们这些人仿佛形成了防波堤,隔开了林泰来和美人们。 关键时刻,他们这些人还可以视为替罪羊和牺牲品。 因为具体事情都是这些人经办的,除了打架之外,林泰来没有直接经手什么事情。 有个被喊来的皮条客问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我们生计怎么办?” 林泰来答道:“先不要着急,等学习完诗集后,你可以介绍士子和美人结成帮扶对子!” 过渡过渡~ 第191章 一本万利 第191章一本万利 最后莫希仁又禀报道:“昨日终于在河边找到一处空余的河房,可以给大官人使用。” 林泰来沉吟了片刻后,指示说:“只在门口放个告牌,平常你在那里负责接受举报就行,我就不过去了。” 海青天拨给林泰来的一百名官军,都是从南京锦衣卫调出来的。 林泰来又将两个带队的总旗请了过来,继续让他们分组负责巡街。 并且指示道,一定要做到以人为本、文明执法。 这样安排完后,有固定办公场所、有工作部署、有学习计划、有举报受理渠道、有一线巡街行动,尽善尽美! 反正该有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到位,不能让海青天抓到任何渎职把柄。 又回想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遗漏后,林大官人叹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不知道海青天什么时候把诗集印出来,早日开展教化学习。” 等众人散去后,左护法张文忍不住提醒说:“坐馆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林泰来反问道:“有何缺漏?不妨说来。” 张文答道:“坐馆到南京数日,还没去兵部报名,过了截止日期就坏了!”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险些忘了!都怪赵姬,啊不,海青天太烦人!” 张文又提醒说:“坐馆到南京本意是博取武举功名,就算活动也该去兵部走动关系,结果杂七杂八如此分心。” 林泰来叹口气,对他们这种文化人而言,武举或许可以不考,但这个逼必须要装! 又解释了两句:“金陵秦淮这样的地方,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浪费,一定要趁机扩散才名。” 文化是跟着政治走的,不能不承认,在文化领域苏州地域性更强,而名义首都南京城更具有全国性。 换句话说,在南京刷出名声,更容易在全国范围内传播,至少南京和京师是直接连通的。 既然海青天把秦淮旧院交到自己手里,若不抓住机会,让自己名声向大江南北扩展,那就是犯罪! 右护法张武也很不理解的插话说:“既然坐馆担了整饬风气的差事,为何一不发榜公告宣示,二不亲自巡街震慑? 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低调的闭门开会,私下里传达指示,也忒没气势了。” 主要是张武想跟着威风一把,但林坐馆却在赵彩姬家里闭门不出,很少出去。 林大官人斥道:“不懂就别胡言乱语,脑子有病才高调!” 这种事想想就知道,禁是不可能禁绝的。工作性质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糊弄上级。 如果亲自上一线,肯定能碰到犯禁的,抓还是不抓? 如果抓了平白得罪人,如果不抓又会被海瑞当成渎职。 所以林大官人仔细想过后,既然承担了这样差事,高调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别人不知道自己存在才是最好。 几百年的经验在这里摆着,关起门来以会议贯彻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那是最稳妥不过了。 当然,如果谁被举报,那就不能怪他林泰来了,是被举报的人自己做人不周到。 最后林大官人总结说:“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就算当到了首辅,做事也是这个路数!” 如果不是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忠诚可靠,准备长久使用,林泰来才懒得如此费心教导。 又过两日,林大官人在赵彩姬家里静极思动,便出门去兵部报名。 秦淮旧院距离皇城那边并不远,往东边走不到半时辰就是。 路上要经过一个着名景点,就是内秦淮河最东头高处的板桥,也叫长板桥。 据说在板桥上居高临下,能看到不少美丽风景线。 但林泰来站在桥上扫了几眼,只见下面旧院街区行人稀少,更不要说沿街走动的美人了。 而桥下本该往来如织、承载着欢声笑语的水面画舫,也不见了踪迹。 林大官人不禁长叹道:“百业萧条,谁之过也?” 张家兄弟差点就说,有胆量去海青天面前抱怨去。 武举考试报名也很简单,本身考生不多,手续也没那么复杂,早晨出发上午就办完了。 离开兵部后,林泰来就向城北而去。 张家兄弟连忙问道:“这又是去哪里?” 林大官人答道:“趁着现在没事,先抱大腿去!” 张家兄弟很奇怪,林坐馆不是正躲着海青天么,今天怎么又想送上门? 往北一直走就能到都察院,这条路已经走过两次了。在张家兄弟心目中,林坐馆所说的大腿只能是海青天。 “不是海青天!”林泰来又说:“一条比海青天更粗的大腿!” 张文不太相信:“我读书少,坐馆休要唬人!如今南京城里,谁能比海青天更厉害?” 论权势来说,当然兵部尚书最厉害,论品级来说,当然魏国公最厉害。 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肯定很朴素的认定是海青天最厉害,这就是民望。 林泰来很自信的说:“当然是有的,就在国子监里!” 这下连没有张文聪明的张武也觉得,坐馆这又是把他们当傻子忽悠了。 国子监那种扑街地方,怎能可能比海瑞厉害。 大明朝早期人才稀缺,国子监还是很厉害的,监生肄业后比进士没差多少。 但越往后国子监地位越差,现在监生地位连举人都不如,和进士相比更是天上地下。 京师国子监都不行,更别说摆设一样的南京国子监了。 当今南京国子监连个正官祭酒都没有,一个叫赵志皋的六十二岁从五品扑街翰林兼任南京国子监司业,掌国子监事。 所以听到国子监,张家兄弟都以为林泰来是在开玩笑,随口拿国子监调侃。 但是向北走的路上,林泰来忽然转了个弯,真就打听着路,向南京国子监而去。 南京国子监管理十分松散,大门集贤门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就让林泰来直直的走了进去。 明伦堂东西两个侧房,分别是祭酒和司业的公房。 林泰来观察了一下,东侧公房门外站着个杂役。 便上台阶走了过去,并对杂役递上了事先写好的名帖,开口道:“右都御史海公刚峰属员林泰来求见赵翰林。” 海瑞的名头实在太好用了,那杂役没有耽误,立刻就进屋禀报去了。 然后也没怎么等待,又被引进屋去。 张家兄弟只觉得坐馆失心疯了,他真是来国子监拜访人的? 林泰来进了房间后,便看到公案后面坐着个老人,就是左春坊左谕德兼南京国子监司业赵志皋了。 如果只说官职,似乎还是很厉害的,左春坊左谕德兼国子监官,绝对的翰苑清流。 但再看年龄,已经六十二了。六十多岁的从五品,还是南京官,能有什么前途? 而且赵志皋是隆庆二年的榜眼,老师是高拱,势力早不知被清洗几遍了。 所以从任何角度来看,赵老翰林这模样必定是老扑街,官场之路走到头了,已经是官场上的冷板凳非主流。 “海中丞使你前来,有何公干?”赵志皋疑惑的问道。 他还以为,是海瑞有什么公事要办,派了这个人来传话。 林泰来恭敬的答道:“并非有什么公干,乃是在下仰慕赵学士风范,特意前来拜访。” 赵志皋:“.”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上哪点值得别人仰慕? 对此他只想唱一句山歌,我家不是财神庙,哪会有财主进香来? 林泰来很真诚的说:“在下从不以衣冠品级取人,只仰慕学士的为人和品格。” 赵志皋性格还是很随和实在的,很朴实的问道:“莫非你是想坐监读书?直说就是。” 他只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虽然国子监现在没落的不成样子,但也不排除有人希望镀金。 林泰来答道:“在下现在一不是秀才,二没有恩荫,安能入监读书?” 国子监即使再没落,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的,林泰来确实不够资格。 于是赵志皋更迷惑不解了,那伱仰慕个什么? 林泰来又叹道:“在下别无请托,只是真心感慨老学士的际遇,内心愤慨不平。 故而还写了一首小令,如果不信,老学士请看。” 说罢,又递上一张纸。 赵志皋随手接过来,抬眼看去,只见得上面写道: “铺唇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 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 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看完了后,赵志皋苦笑道:“过分了,你这讥讽时事也太过分了。我看看也就罢了,就不必再传给别人了!” 林泰来无底线的吹捧说:“以老学士之品格才力,蜗居在此,实乃朝廷屈才也! 这篇小令,实乃是为了老学士不吐不快!” 哪个坐冷板凳的老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赵志皋进入官场以来,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顿时心里遭受了巨大冲击。 他不禁也陷入了犹疑,莫非此子真心崇拜自己?不然的话,从逻辑上解释不通啊。 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官员,给不了什么好处。 从利益角度看,对自己拍马屁完全无利可图,只有“真心”能解释了。 林泰来暗暗得意,如果今天拿下赵志皋,那就赚大了。 用做生意角度来比喻,就是一本万利! 表面上看,这位六十二岁的老头榜眼出身才是个从五品、官场之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扑街的无以复加。 但历史上这老头六年后入阁,九年后当首辅。 而且还是党争剧烈的万历朝在位时间最长的首辅之一,有名的万历三大征大部分都是在他任期里打的。 所以说在官场,永远不缺乏奇迹。 不是穿越者谁能想到,这个藏身在南京国子监坐冷板凳的老头,才是当今南京城里最粗的大腿。 现在结交赵志皋,就是“一本万利”的烧冷灶。 而且赵志皋这个人还有个优点,就是性格比较软弱柔和,十分好相处。 从林大官人个人角度来看,他也比较喜欢跟这样有提线木偶潜质的人打交道。 正在林泰来琢磨怎么加把火,彻底“收服”赵志皋时,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林泰来不满的转头看去,是谁这么没礼貌,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 “你这恶贼怎得在此?”那人进来就看到林泰来,反而先吃了一惊,同时又有点生理恶心。 这时候林泰来也认出来了,来者竟然是胡应麟! 王世贞老盟主的小友,新五子的热门人选,着名文艺理论家! 几个月前苏州文坛大会,被自己在文艺上击败过的人物! “收服”赵志皋的进展好不容易才顺利起来,结果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敌意满满的胡应麟,这下又会有麻烦了! 林泰来一边紧急想着措辞,一边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此?我仰慕老学士品行才学,特来拜访,这也不行?” 对这个理由,胡应麟一万个不信。 林泰来也渐渐回忆起来了,赵志皋和胡应麟都是浙江兰溪人,地道的同乡。 在历史上,赵志皋作为同乡老前辈对胡应麟多有照顾,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所以胡应麟刚才走进赵志皋的公房,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进来。 赵志皋对林泰来问道:“你们有什么过节?” 能让胡应麟这个小暴脾气进来就骂恶贼,真是不多见。 林泰来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不打不相识而已! 当日在苏州谈论文学,我们都认为杜工部登高为古今七律第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为唐诗最被埋没的一首。 老学士你说,这巧不巧?” 赵志皋惊叹道:“若真如此灵犀相通,诚然为佳话啊。” “并非那样!”胡应麟有点急了,“老前辈休要上了当! 此人喜好虚名,惯会投机钻营,见利忘义!” 林泰来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到老学士这里,能钻营什么?投机什么?能获什么利?” 胡应麟一时答不上来,他也很清楚,老前辈身上真没什么可给林泰来的利益。 林泰来又指向胡应麟,“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此,只怕也是有目的而来吧?” 胡应麟确实有事要说,他也是奉了王老盟主的命令来办事的。但被这样挤兑后,还怎么开口? 林泰来对赵志皋叹口气,说:“如今人心浮躁,一切利字当先,连你这位同乡也不例外。 像我这样纯粹的人,拜访老学士不参杂任何私心杂念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胡应麟:“.” 明明自己半个主场作战,掌握着主动权,但却三言两语之间彻底落了下风。 他就是不理解,你林泰来如此看重赵老前辈,到底有什么用? 我知道这个小令是元代的,但就当本时空没有! 第192章 历史总是重复上演 第192章历史总是重复上演 胡应麟今天来拜访赵志皋,是替王世贞老盟主来的,看看能否在文坛大会里寻求合作。 国子监这边有场地,也有很多读书人聚集,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最起码可以充当气氛组。 林泰来见胡应麟半话,又催促道:“你上门有什么私事就速速说了,不要耽误我与老学士清谈。” 胡应麟气得咬牙切齿,你林泰来把高尚都装完了,自己还怎么张口? 若说点具体请求,不就成了不如你林泰来动机纯粹? 还有就是,关于王老盟主的事情,也不想让伱林泰来知道。 林大官人便又主动站了起来,皮里阳秋的说:“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外人在场的阴私事情要说,在下就告辞回避了。” 然后对赵志皋说:“在下年轻识浅,有很多人生迷惑尚未向老学士讨教明白,改日再来造访。” 反正今天跟赵志皋混脸熟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而且当着赵志皋的面,也不好意思对胡应麟太过分,不妨见好就收。 等林泰来走了后,胡应麟心不在焉的对赵志皋把事情说完,也就急急忙忙的告辞了。 胡应麟心里觉得,文坛之敌林泰来出现在南京这件事情,有必要尽快告诉王老盟主。 赵志皋看着胡应麟说完事就匆匆走人的背影,心里也忍不住感慨了几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低,相较之下,那位苏州林生确实更“纯粹”一点。 至少他对待自己很赤诚,没有功利心,愿意陪着自己这样一个闲散老头子慢慢聊天。 同乡晚辈胡应麟也不能说不对,但今完事就走的态度,没有林生的表现让人舒服。 但赵志皋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林大官人并没有走远,就在大门外成贤街上晃悠。 胡应麟刚出了国子监,就被几条壮汉堵住了。 林泰来笑眯眯的说:“为何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到南京,见了同乡老前辈,怎得不多说一会儿话?” 胡应麟呵斥道:“与你何干?” 林泰来忽然又问道:“王老盟主是不是也到南京了? 不然除了王老盟主,没人能让你不顾同乡老前辈,如此迅速离开国子监。” 胡应麟不想答话,绕开林泰来就要走,却被林泰来牢牢按住了。 胡应麟色厉内荏的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对我动手?” 林泰来松开手,半是解释半是警告说:“不要误会!无论王老盟主在不在南京,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我到南京城,是为了参加武举,与你们复古派无关。 所以你们复古派也不要产生什么误判,彼此相安无事最好!” 林泰来真有点担心王老盟主怀恨在心,从南京兵部搞事,而自己在南京兵部又没有硬关系。 虽然自己硬实力在这里摆着,但遇上麻烦也够恶心人的。 “相安无事”这四个字非常让胡应麟心动,因为林泰来简直就是他的噩梦心魔。 他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林泰来能猜中他心里的《登高》和《春江花月夜》? 今天再次见到林泰来,他已经开始担心晚上会失眠了。 但他不是文坛盟主,他说了不算,只希望林泰来真有和平的诚意。 今天事情都办完后,林泰来就回到赵彩姬家里。 前两日林泰来不怎么出去,别人还不是很确定一些事情。 今天林泰来出去又回来,落到了有心人眼里,就能确定林泰来确实住宿在赵彩姬家里了。 在林大官人的刻意低调下,街面上大部分人只知道,海青天派了属员在这里负责扫黄,但并不清楚林泰来就是这个属员。 虽然也有些人猜出了端倪,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位林姓属员如此肆意妄为,实乃自寻死路。 因为如果海青天的手下犯禁,不但不会被包庇,反而会被更严厉惩治。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这位属员被海青天废了,别人岂不就可以取而代之? 毕竟在秦淮河这里,能负责扫黄就相当于垄断资源。谁又不想要资源? 及到次日,林泰来刚刚起床,正在院中备考。 忽然门口那边来禀报,提学御史房寰派人到这里传话,召见苏州府林生。 这个召见让林泰来比较意外,毕竟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目前也没什么交集。 如果不出意外,他和提学官第一次打交道时间应该是明年的院试才是。 提学察院就在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边上,也挨着府学,过河就到了。 在过桥的时候,林泰来心里就琢磨起房寰这人。 这位房提学确实也青史留名了,只是名字留在了《明史海瑞传》的篇幅里. 作为海瑞人生最后两年里,唯一攻讦海瑞还没怎么落下风的人,房御史被重重记了一笔。 七十多岁的海瑞年老体弱又多病,已经吵不动了,所以让房御史占了便宜,时人纷纷对此打抱不平。 房御史在南直隶读书人里口碑也非常差,以贪婪横暴着称,还被编了《倭房公赋》这样的小作文讽刺。 不过林大官人对房提学其实挺期待的,如果明码标价五百两一个秀才,他作为考生能有什么意见? 一直跟着来传话的人走进了察院大门,跟班人员留在前院,而林泰来又穿过仪门进入了正堂。 但此时正堂公案后空无一人,林泰来就只能百无聊赖的对着空空的公座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差役进了公堂站好,这大概预示着房提学要上堂了,林泰来连忙打起精神。 然而却看到一个长须书吏,从后堂转了出来,对着林泰来大喝道: “大宗师有令,林生干犯禁条,拿下惩戒!” 林泰来:“.” 辛辛苦苦过河跑了一趟,等来的就是这句? 还有,这提学官神经病吗?自己又不是学校生员,一个提学官能管得了自己? 这时候,左右两个差役上前来要动手。 林大官人双手用力一分,就将两个差役一起推倒了。 那长须书吏心中暗想,果然如同别人所说,这位林生喜欢动手,只要勾引他动手就肯定能成。 便立刻又大喝道:“尔还敢动手,罪加一等,拿下!” 这时候,堂中其他差役似乎早有准备,一起扑了上来。 林泰来暗自纳闷,今天这场面,怎么有点像林教头误入白虎堂? 有句话怎么说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同样的套路总是不停上演。 现在他有上下两策,其中上策就是立刻亮明身份,指出提学官无权管辖自己的事实,尽快消除误会。 而下策就是当场开打,先莽出去再说,反正提学御史察院里不会有强弓劲弩。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非常理智的选择了下策。 正经人但凡能动手,谁又会哔哔? 一招袖里乾坤,直接打飞了距离最近的差役,但他没有着急向公堂门外冲。 而是在公堂里直接开打,拼着挨了几下水火棍,在最短时间内,用一双铁拳把六个差役全部放倒。 长须书吏一声尖叫,蹿回了后堂去。 凶徒确实如同传说的那样能打,现在保存自身为最优选择! 林泰来没有往后堂追赶,因为他并不需要人质,冲到外面把影响力扩大就行。 抢夺了两根水火棍,对地上差役各自补了一棍子,确保这几位不能在背后偷袭自己。 然后他提着两根水火棍,大踏步走出了公堂。 此时在堂前又聚集了七八个差役,而自己的手下被隔绝在仪门外。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提起棍子就开打,还挺顺手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用什么兵器砸人效果都够用。 等杀穿堂前,就和张家兄弟以及另四名随从汇合了。 林泰来接过更习惯的铁鞭,张家兄弟和其他人都捡了棍子保护左右侧后。 这时候,大门口又出现了二十名官军。 原来是门子见察院里面打起来了,就把巡逻到附近的官军喊了过来。 如今乡试在即,贡院以及周边不但云集了大量读书人,官府也增派了官军日夜巡逻,确保万全。 张家兄弟问道:“如何?” 林泰来答道:“在院里打没什么用,打到外面去!” 随后一马当先,带头冲了上去。 南京这样大城市的官兵,战斗力也就那样,区区二十人哪里堵得住大门口? 林泰来直接放倒了几个后,就撕开了口子,冲出了提学察院大门。 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锣声,又从街角转过来一大队官军。 锣声就是信号,听到锣声后,附近巡逻的官兵都会往这边赶过来。 林泰来又大战了十几个回合,打散了这队官兵,然后沿着秦淮河北岸道路,就往长板桥冲。 不能在原地打,不然迟早会被源源不断的官兵层层围住。 急促的锣声仍然敲个没完,一路上接连遇到数支十人小队官兵,都被林大官人顺手打垮了。 如今贡院附近日常聚集着无数读书人,听到四面锣声乱响就知道出事了。 然后便看到林泰来手持双鞭从提学察院杀出来,又沿着河岸所向披靡,阻拦军兵像是割草一样纷纷倒地。 视觉效果颇为壮观,附近沿途的读书人都看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在斯文盛会时候,居然看到了武力表演。 突然有个士子大叫道:“这是我们苏州城第一好汉林狂!号今布!只是不知为何又打到了南京城!” 林泰来耳中听到身份被叫破,不禁长叹一声。 这个世界确实太荒谬了,自己到了南京后,明明想要先展示文才,结果又宣示武功了。 乡试考场贡院就位于秦淮河北岸,林泰来一路打打杀杀,从贡院大门前经过。 此时考官们已经入驻贡院内部,所以贡院大门戒备森严。 值守官军看到林泰来,却没有冲上去阻拦,只是尽职尽责的死死守住大门,坚决不放林泰来进贡院! 林泰来一边跑一边指着贡院大门,叫了一声:“等我三年后再来!” 此后林大官人终于冲到了长板桥,这时候南岸官兵也过来了几十个人接应林泰来。 这些都是海青天调拨给林泰来的官军,刚才他们在南岸也注意到了北岸的动静,所以主动到长板桥来接应。 带队的总旗发自内心的称赞了一句:“从未见过如林生之猛士也!” 林泰来见没有后顾之忧,又转身面对北岸桥下。 而北岸的官军追到这里,仿佛也有了借口,只堵在桥下驻足不前,不肯上来打了。 经验丰富的官军明白,下面可能该轮到大人物们讲数了,他们犯不上玩命。 这时候桥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多少人围观。 就连冷清的秦淮河水面上,也不知何时驶来了不少船只,直接排列在水面上看热闹。 张家兄弟看着桥上桥下,不禁感慨道:“坐馆真是为大场面而生的人,是不是该吟诗了?” 这时候桥下几声呼喝,人群被分开了,一名御史在数人簇拥下,出现在林泰来眼前。 只见这御史个头不高五短身材,但周围读书人却都恭恭敬敬的退避三舍,不敢与其争风头。 于是林泰来可以判断出,此人就是那位奇葩提学御史房寰了。 此时房提学心里也微微感到害怕,情况似乎有点失控? 据说这位林生有暴力倾向,诱使他大打出手然后罪加一等的思路其实没问题。 但打成这样,就实在有点大发了。 反正房提学也不敢上前,只站在桥下,仰头喝道:“你想造反吗?” 林泰来高声答话:“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张文连忙低声提醒:“重复了重复了!” 林泰来斥道:“你闭嘴!南京人又没听过!” 张文又提醒:“这里也有不少苏州士子!唯恐他们会说黔驴技穷!” 林泰来无奈,只好又抬头高歌一首: “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过皇州。 铁拳向晓迎残月,金锏临风唱晚秋。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 听到“村犬吠不休”等词句,围观的读书人中传来了低低的哄笑。 房提学虽然没证据,但直觉这是说自己,气得又对桥下官军喝道:“上去拿人!” 官军们翻了翻白眼,没听命令,他们又不是直接下属。 再说提学老爷你没看到对方背后也有官军么? 这说明对方背后也有依仗,你们当老爷的先自行协商妥当了,再来指挥干什么! 这诗到底谁写的,我怎么感觉平仄不对呢。。。 第193章 这波乡试稳了! 第193章这波乡试稳了! 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今日无事,便到南京兵部拜访老朋友王遴。 王遴此时担任南京兵部尚书,也就是南京城体制里的三巨头之一,为数不多的真有实权官员。 而且按照制度,南京兵部尚书就是南直隶武举乡试的主考官。 说起这位王遴,虽然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和王世贞一样,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黄金一代。同榜还有张居正、李春芳、汪道昆、殷士儋、杨继盛等人。 当年铁骨硬汉杨继盛被下狱后,王遴直接把女儿嫁给了杨继盛的儿子。结果他触怒严嵩父子也被下狱,出狱后又给杨继盛操办后事。 虽然王遴秉性严正,和王世贞性格相差很多,但两人年纪接近,又是同年,还是反严嵩的同道,交情一直不错。 王世贞端详了王遴一会儿,叹道:“只数年不见,不想你已经须发全白。” 王遴下意识摸了摸满头白发,同样感慨道:“同榜凋零,所余无多,而我还能坐在这里,已经知足了。” 嘉靖二十六年距离现在只有三十八年,说长似乎也不是特别长。 但官场中人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这三十多年简直如同沧海桑田,似乎全程都是惊涛骇浪。 这一代人的三十多年,经历了夏言被斩、严嵩专权和倒台、徐阶高拱张居正大乱斗、张居正摄政然后被清算抄家,另外还夹杂着北边俺答汗和南边倭寇的祸乱。 很难有比这一代人经历更复杂的了,能从嘉靖二十六年安全到现在的官员,个个都是奇迹和活化石。 王遴又道:“等我主持完今科武举之后,就要向朝廷请辞。以后我在河北,你在江南,见面怕是不易了。” 王老盟主的文青敏感又被触动了,沉默不语。 两个认识了三十八年的老人碰面,真是越说越感伤。 最后还是王世贞开口说:“那你临走之前,再帮我办件事,与本科武乡试相关。” 王遴惊讶的问道:“伱一个文坛盟主,怎得还关心武举了?” 王世贞说:“我不关心武举,我只关心一个参加武举的人。” 有个亲兵跑到门外,叫道:“报大司马!贡院那边出大事了!” 南京城三巨头里,外守备大臣是勋贵,内守备大臣是太监,显然不会管贡院片区事情的。 贡院周边地区全都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勋贵和太监吃饱撑着才会去那边管事。 所以贡院附近出了问题,只能找文官系统的兵部尚书来解决,王遴是推不掉这个责任的。 亲兵禀报说:“听说一大群士子从提学察院一直打到了长板桥,官军差役皆不能挡,现在正和提学官对峙! 现场官军已经不听提学官指挥,那些动手的士子也在喊着要见大司马!”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报的,可能收到消息的人也不相信只有一个“士子”带着几个随从,就传成了一大群士子集体暴动。 反正在江南地区,一群秀才集体暴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情况十分紧急,王遴听到后,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往外面走,也顾不上招待王世贞了。 在贡院这样核心区域出了事,他这个负责南京城安全的兵部尚书责无旁贷。 王世贞本想继续在这里坐着,等王遴回来,但是等了一会儿后,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皇城和大量衙署在城东,而贡院在城东南,所以兵部距离贡院并不算太远。 不到半个时辰,王尚书就带着亲兵赶到了长板桥。 只见桥下人山人海,起码聚集了上千人围观看热闹。 还有不少人在大呼小叫“好诗好诗”,还有喊“再来一首”的。 没法子,海中丞禁令搞得很多人精神枯燥,今天难得有乐子看。 王尚书看清了桥上的人后,心里疑惑不已,不是报信说有“一大群士子”么? 桥上只有一个穿着长衫的的人,怎么打出来的? 旁边有个士子告知说:“哪里是一大群?就这三五个,或者说就是身材最高的那位一个人在打! 还有,南京城这些官兵实力真差,大司马要多加整训才是!” 王尚书下意识的想,这种身手又会吟诗,不考武举可惜了。 林泰来看到兵部尚书来了,连忙叫道:“恳请大司马为我伸冤!” 王遴皱了皱眉头,脸色很难看。 他这样的人虽然正直,但同样也非常讲究礼法秩序,所以在他心里,桥上林生就是暴徒。 这种不经过制度程序,肆意妄为、扰乱秩序的行为,肯定是不容许的,哪怕嘴上喊冤再大声也不行! 故而王遴也不听废话,直接对官军下令说:“先把桥上暴徒拿下!” 这就是典型的官僚思维,无论有什么内情,先把制造麻烦的人抓起来再慢慢查问。 林泰来叫道:“大司马何故动怒?在下确实有冤屈,要与大司马对话,请大司马心平气和听在下说完!” 王遴冷着脸说:“若有冤屈,可去刑部投诉,刑部不受,还有都察院! 本部职责只是捉拿乱贼暴徒,而不是听人喊冤。” 兵部尚书亲自下令,桥下官军无法抗命了,慢慢列队准备上桥。 又因桥面宽度有限,不可能一拥而上,也只能采取车轮战了。 就在这时,在秦淮河南岸忽然有两人飞奔过来,肩上各自扛着一面高脚木牌。 然后这两人从南边桥头上了桥,站在林泰来后面,又将肩膀上高脚木牌举了起来! 闪闪的大金字在日光下略微晃眼,一面是“右都御史”,另一面是“南都总宪”! 在现场围观的读书人们,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前几天坊间传言,这两面官牌不小心流落在了南岸某当红名姬家里,大家还都不敢相信。 不想今日又出现了,还是从南岸红灯区那边过来的,难道海青天晚节不保? 王遴王尚书看着桥上两面官牌,心里惊疑不定。这什么情况,海瑞给这个暴徒撑腰? 林泰来退后一步,站在两面官牌当中。左“御史”,右“总宪”,道义在中间! 然后他对南京兵部尚书王遴说:“现在大司马是不是已经心平气和,可以听在下鸣冤了?” 王遴:“.” 还没等王尚书说什么,提学御史房寰先站了出来,大声的说: “两面官牌有什么用?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海中丞也饶不了你!” 海瑞征辟林生当属员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故意引诱林生动手,把罪行扩大。 因为以海瑞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包庇下属。 两面海瑞的官牌不足为惧,反而是林生的催命符。 林泰来反问道:“在下犯了什么大罪?” 房提学叫道:“你犯禁条在先,而后又不接受本官惩罚,以暴力抗法,动手行凶,还不是大罪? 即便是海中丞当面,一样也拿你治罪!” 听到这里,林泰来忽然顿悟了,为什么房提学的表现像个神经病! 这位提学官八成和当初海瑞一样,把自己当成文生了! 提学官对文生员来说,就算权力没到生杀予夺的地步,也相差不远了。 所以房提学对待自己,才会表现得如此蛮横霸道,想抓就抓,想打就打。 林泰来心里有了主意,又对房寰试探着问道:“那大宗师想怎么惩戒?” 有了兵部尚书这个武力后盾,房提学气势又升了起来,叫嚣道:“当然是先革除你的秀才功名,然后论罪!” 林泰来继续反问道:“可在下没有秀才功名,又该怎么办?” “没有秀才功名就不能惩罚了?”房提学才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后惊叫道:“不可能!那你来南京城赶考是何意?” 林泰来无辜的答道:“在下是武生员,前来参加武举乡试。” 这个反转,让现场一片哗然! 难怪这个林生一直喊着要见大司马,他这身份确实是归兵部管的! 林泰来指着发愣的房提学,又开始对王遴喊冤:“所以在下冤屈啊! 武生员归兵部管,但他一个提学御史却擅自抓捕武生员,实乃越权制造冤案! 虽然武生员不如文生矜贵,但也不能这样被屈辱! 请兵部为在下做主,请大司马为所有武生员发声!” 王尚书突然反应过来了,爱打人爱吟诗,以武入道,这不就是刚才王世贞说的那个苏州林泰来吗! 房提学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就算是栽赃陷害别人,也要建立在拥有执法权基础上。 如果他没有资格管辖林生,没有对林生的执法权,那从根子上就是错了! “你到底是谁?”房提学脱口而出的问道。 但林泰来却对着四周看热闹的人行了个礼,高声说: “借宝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乃是苏州林泰来,今年县试府试双案首,也是苏州城武科唯一过考的武生员。” 任何首次听到这份文武双全学历的人,都会很震撼。 文试双案首也就罢了,并不算太稀奇,但唯一过考武生员是什么意思? 按正常道理说,大明各级考试都不可能只选拔一个人,难不成你把其他考生全部打废了? 又听到林生说:“在下此次到南京,特为武乡试而来! 因而在下还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那就是夺取武解元! 不知诸君以为,在下有没有这个实力?” 房提学品行不端,在南直隶读书人里名声很差,大家都不介意看他的乐子。 当即就有人起哄说:“以林朋友之武功,当做武科解元!” 还有人叫道:“今日千人所见,武科解元实至名归!” 林泰来大笑几声,又大声的吟道: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去岁始参周史席,多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兵部王尚书脸都黑了,他才是武科乡试的主考官! 录取谁本该是他说了算,谁当武解元也该是他说了算! 你们这些刁民,胆敢自行安排! 现在他有点怀疑,林泰来故意当众大打出手,其实并不是为了反抗房提学的构陷,而是意在武举。 道理很简单,上千人都看到了如此能打的考生,如果连武科乡试都考不过,那必定就是大黑幕。 如果再有文科乡试的落第秀才心怀愤恨,借题发挥闹事,那都是大麻烦。 王尚书做梦也想不到,往届根本没什么人关注的武科乡试,竟然能造出这样巨大的压力。 而且关键是,他也想不好应该怎么处置现场了。 林泰来心里沾沾自喜,这就叫变坏事为好事,这波武乡试大概稳了! 先前去报名的时候,就花钱打听过了! 你王尚书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王世贞同年,不可不防! 自古以来三元及第非常罕有,如果能弄个武科三元,会不会就是历史第一人? 林大官人正在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时,忽然瞥见房提学正往偷偷的往外走。 他连忙大叫一声:“房御史休走!事情尚未说清楚,怎么能无果而终!” 提学御史房寰的脸色比王尚书更黑,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只不过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官员都会犯的错误,那就是官僚主义! 他听了“苏州林生”,就默认当成来自苏州的秀才了! 懒得对照生员名册认真去核实林生的身份,连找个苏州士子打听一下都没有! 要不然也不会闹出提学察院越权去抓捕武生员的乌龙,成为笑柄和把柄! 林泰来反客为主的问道:“在下与大宗师无冤无仇,你又何苦构陷在下?” 房提学嘴硬说:“有人举报你,本官一时失察,仅此而已。” 事已至此,把指使人抖搂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能保护住就保护住。 “是谁举报在下?”林泰来立刻继续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所谓举报人,肯定就是幕后指使者。 房提学转向王尚书,求援说:“我们这些居官者于情于理,不能随意泄露举报人吧?” 基于官官相护的原理,王尚书同意道:“如无必要,不影响办案的前提下,确实不用说出来,以免意外。” 林泰来不满的说:“这不是举报,是诬告!” 房寰拂袖道:“本官负有失察之过,自会去都察院领罪!” 林泰来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看来指使提学官擅自构陷在下的人,一定是文坛老盟主王弇州公!” 林泰来的声音很大,又引发了附近读书人的议论。 王遴王尚书愕然道:“简直岂有此理!你又有什么证据?” 林泰来冷笑道:“在下又不是刑名法官,要什么证据? 既然不肯明确告知是谁诬告我,那我觉得是谁,就是谁!” 你们这帮人搞官僚主义那一套可以理解,但别搞到他林泰来头上啊。 王遴:“.” 突然同情起老同年了,天知道王世贞今年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人? 状态不行啊啊啊啊感觉文字没有活力,求点月票刺激下,明天没事起床就开工! 第194章 一人一社 第194章一人一社 王遴王尚书是个传统意义上正直到保守的人,所以看不惯不走程序、破坏秩序的林泰来。 就是官僚主义那一套手法,在林泰来这里忽然就失灵了。 捂盖子捂不住,讲大局讲不动,抓人抓不了,扣帽子扣不上,进行组织处理压力也很大。 最终兵部王尚书发现,自己所有的经验都完全没用,难道真的时代变了? 而且林泰来突然强行牵扯出了老友王世贞,又导致王尚书不能甩手走人。 为了大局强行制造冤案做不到,眼不见心不烦也做不到,这感觉就很恶心了。 林泰来又对王遴问道:“至于在下为何怀疑弇州公?那大司马可否知道,在下与文坛主盟弇州公过往的恩怨?” 王遴并不善于辩论,只能说:“无论是什么恩怨,与今日之事无关。” 林泰来回应说:“那就付诸公论,让在场众人评理! 大司马不会不敢面对悠悠众口吧?如果大司马想私下里操作,大可请便!” 随即林泰来又向桥下众人高声道:“今年上半年,王弇州公曾到苏州城,但在下与复古派文学理念不合,多有碰撞。 为了表示反对复古派主张,在下也发起了文社,名曰更新社!口号是廓清文坛!” 说到这里,林泰来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 在此围观的众人很奇怪,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然后就听到林泰来有点不满意的说:“为何没有人站出来,嘲讽在下自不量力?” 众人:“.” 提学官房寰趁机斥道:“你也知道自不量力?什么更新社?小丑跳梁,沐猴而冠,可笑之极!” 这意思就是“你也配姓赵?” 当今文人确实喜欢结社,文社遍地开花,复古派本质上也被王世贞经营成了最大的一个文社,但你林泰来又算老几? 这味道就对了!被嘲讽了一通的林泰来这才找到了感觉,继续说下去: “目前我们更新社奉申相季子为盟主,苏州名士张幼于老先生为名誉护法! 还遥尊山阴徐文长老先生为精神领袖,以及正在积极联系公安派巨擘袁石公为名誉教授!” 一个个名字不说如雷贯耳也是十分响亮,众人听得一愣一愣,这更新社看起来真的挺唬人的? 要说这阵容是跳梁小丑和沐猴而冠,那天下还有几个文社能上得了台面? 林泰来又道:“说了这么多,在下本意并不是推广更新社,也不是为了显摆什么,诸君千万不要误会! 就是想告诉诸君,我们更新社与复古派是有恩怨的,从针锋相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在下也被王老盟主公开斥为文坛之敌!第一是谢榛,第二是徐文长,第三就是我! 老盟主竟然将在下批判为天下第三代文敌!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众人只感到,桥上这位壮士和王世贞老盟主到底有什么恩怨,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端倪。 反正就是有恩怨,反正就是针锋相对,反正就是要打。 但满脑子被塞满了“更新社”这个词,还有“第三文敌”。 他们忽然还有点羡慕,若自己能被老盟主直接骂成第三代文敌,那该有多么幸福? 限于这时代信息传播技术没那么先进,再加上各地复古派门徒不愿意大肆声张,所以很多苏州城以外地区的士子还不清楚这些。 而且人都是有信息茧房的,不同圈子之间消息也不那么流通,比如另一个圈子的顾宪成就没认出林泰来身份。 从庐州到徽州,从淮安到扬州,大部分士子都是第一次听说林泰来的事迹。 桥下几个吴县和长洲县士子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话题中心,周围人都在纷纷找他们求证。 苏州城两县的士子只能承认“确有此事”,明明都是事实,但不知为何,承认事实却像是“昧着良心”。 从刚才连续作诗所显示出的能力,以及打穿秦淮河北岸的武力来看,这位林朋友不是没有力抗复古派的本事啊,不然早就被打死沉河了。 林泰来最后叹道:“这次在下到南京来,主要是抱着以文会友的想法,却不料老盟主也跟随着来到南京啊。 然后我就突然遭受构陷,怎能不令我心中生疑?毕竟除此之外,我在南京应该没有其他仇家了。 至于真相如何,我也说不好,诸君自行评价吧!” “一派胡言!”王遴王尚书忍无可忍的呵斥道。 他抓住了一个漏洞,质问说:“王凤洲对伱知之甚深,肯定知道你武生员身份,也知道你到南京参加武乡试! 所以王凤洲明白提学御史无法管辖你,怎么可能通过提学御史来构陷你? 所以举报你的人,肯定是一个不清楚你身份,并产生了误解的人!” 林泰来非常迅速的反问道:“如果弇州公不找提学官,那又应该怎么构陷在下?” 王尚书差点就说了出来:“当然是去兵部.你混账!” 林泰来答话说:“武科于我而言,只是闲来无事、顺手为之的小道,文科才是大道。 所以在我心里,明年录取秀才的院试才是重中之重! 也许弇州公故意如此设计,诱导房提学构陷我,只是为了让我与提学官提前交恶。 等明年提学官巡行到苏州城考察童生时,或许就会因为憎恶将我黜落,绝了我文生之路。” 王遴:“.” 这推断也太诛心了,王世贞要是能有这种心机,何至于才只是一个南京刑部右侍郎? 现在上千人在这里听着林泰来“有理有据”的“分析”,对王世贞的影响太恶劣了,如何是好? 众人听到这里,倒是感觉有几分道理。 房寰上任提学御史一年了,很多人已经都知道这位大宗师是什么货色。 只要得罪了他的,结果不用想,肯定是落榜。 此时林泰来突然抬手指向提学御史房寰,对王尚书义正词严的说: “我就不明白,尔等这些官员为何有时脑子竟会如此僵化? 如果大司马你想为王老盟主洗白,不应该来找我这个受害者,懂吗? 犯错乃至于犯罪的的是房提学,而不是我! 你应该做的事情,是去找房提学,并且逼房提学说出真相! 而不是阻止我这个受害人在这里诉苦,妄图通过堵上我的嘴,来洗清王老盟主的嫌疑!” 王尚书顿时哑口无言,转头看向了房提学。 事已至此,官官相护是行不通了。你姓房的最好识点相,把背后那位指使者讲出来! 这时候众人才发觉,自从林泰来开始说更新社以后,房提学已经沉默半天了。 有比较灵醒的人猜测,莫非与“申相季子”这几个字有关? 感觉不说是不行了,房提学终于开口道: “举报林生的人乃是无锡高士、吏部主事顾泾阳。” 顾宪成休假回乡讲学的事情,在南直隶还是有点出名的,很多人都知道顾宪成这个大学者。 此时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众人都挺意外的。 当即有士子站出来,激动的大叫道:“不可能!顾前辈光风霁月,品性高洁,怎么可能做出背后构陷之事!” 对此林泰来懒得搭理,粉丝滤镜要不得。 房提学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王遴心里也很诧异,顾宪成是“清流”圈以及学术圈的人,你林泰来还有本事跨界把人得罪成这样? 正要散场时,忽然有人问道:“敢问林朋友,你们更新社的社友都有谁?” 林泰来傲然答道:“社友就是在下,在下就是社友!” 众人:“.” 所以除了一大堆所谓的盟主、名誉护法、精神领袖、名誉教授之外,正式文社成员只有你一个? 无话可说,无槽可吐。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道不会玩个性就没法混文坛了吗? 人群里又不知谁叫了一声:“说白了,这更新社不就是张癫林狂申二么?” 林泰来:“.” 桥下人太多,看不清是谁喊的。但此人是真懂苏州文坛的,八成就是苏州人。 癫和狂也就罢了,但这里的“二”是数字名词,还是形容词? 还有,申二文学水平也就是《我的爸爸是首辅》档次,啥时在文坛能与他一代诗王林泰来并列了? 在风气崩坏的晚明时代,永远不缺乏标新立异赶时髦的人。 当即又有人叫道:“我也是反复古派的!我也主张新文学!敢问林朋友,如何才能加入更新社?” 林泰来答道:“我们更新社目前信念是贵精不贵多,绝对不能像复古派那样门徒泛滥、良莠不齐! 目前入社方式只有内部举荐一种办法,在下只欲举荐一位前辈名宿入社,乃是左春坊左谕德兼掌南京翰林院事浙江兰溪赵公也!” 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位赵公是何方神圣? 有些个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才想到了边缘冷板凳赵志皋。 还是无语,你林泰来究竟什么眼光?放着如许多前途无量才俊不去邀请,偏生邀请一个六十几岁的老扑街入社。 一句话,贵社吃枣药丸! 冷眼旁观的王尚书已经明确,林泰来心里其实无所谓是谁在构陷。 林泰来故意强行攀扯王世贞,就是为了在这个大场面里自我吹捧! 这里来自各地的士子,都已经对林泰来产生“一人一社力抗复古派”、“天下第三”等印象了! 先发一章补更新,继续求月票! 第195章 永远可以相信 第195章永远可以相信 折腾到现在,都已经是午后了,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回到兵部衙署,却见老同年王世贞还在会客厅坐着。 “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王遴忍不住说,他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见到林泰来这样的人。 上一个让他产生类似感觉的人,还是严世蕃。 林泰来今天吹逼自己天下第三的样子,确实也有点像当年严世蕃大言不惭说“天下三大聪明人”的样子。 王世贞虽然已经饿得有点头晕,但仍然保持着风度,淡淡的说: “从察院打到长板桥的,并非一群士子,而是林泰来一个人,是否?” 王遴惊讶的说:“你只坐在这里,如何能猜到?” 王世贞答道:“北方不敢说,至少在江南,敢在贡院大打出手,又具备这样武力的人,只有林泰来一个。” 然后王世贞又问道:“那林泰来打完之后必定还吟诗了,而且水准肯定不差,是否?” 王遴再次惊讶,“这也能猜到?共吟了三首,我听到两首七律。另一首七绝听别人议论,应该也是佳作。” 王世贞继续推测:“八成此人还提到了我?” 王遴很同情的叹口气:“不只是提到你,而且还是反复提起。” 王世贞说:“那你为何不抓了他?” 王遴无奈的答道:“他背后打出了海刚峰的两面高脚官牌,怎么抓?” 王世贞很心烦:“我不能理解,以海刚峰之为人,怎么就看中了林泰来这个泼皮?” 王遴也解释不了,又另外岔开话题:“伱不问林泰来因为什么而动手?” 王世贞答道:“什么理由并不重要,只要林泰来想动手,总会找到一个理由的。” 王遴也心有所感的说:“他就是想公开展示出勇武无敌,让所有人都认为,武乡试黜落他就是黑幕。” 王世贞很失落的说:“难道这次武科乡试也挡不住他?” 王遴总感觉老同年今天很消沉,不知道是不是文青病又发作了。 便开解道:“你一个文坛盟主,总和他较什么劲。” 王世贞指着自己胸口说:“我不是和林泰来较劲,我是和自己的心魔较劲! 我想了几个月,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诗词还不如一个武生! 难道我们复古派一百年的诗文路子,都是错误的不成?” 在老朋友面前,王世贞放下了盟主架子,说话情绪就很像是发泄。 但王遴作为一个实务向官员,不是很懂文艺圈人士的心态,只劝道:“别提他了,我请你喝酒。” 王世贞应声道:“今天一醉方休,顺便派人给海刚峰投贴,约时间相见。” 王遴惊奇的说:“你去约见海刚峰作甚?” 说实话,王世贞和海瑞完全不是一类人,半点共同语言都不会有,见面只有尴尬。 王世贞答道:“为了辟邪,这次文坛大会该请他护法。” 王遴无语,你至于吗?还辟邪,要不要再去朝天宫烧个香? 说到这里,王世贞忽然心有所动,恢复了一点点乐观:“其实现在形势也不错。” 王遴愕然,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今天王同年都被那林泰来隔空疯狂摩擦碰瓷了,还说形势不错? 一会儿抑郁消沉,一会儿盲目乐观,王世贞这精神状态堪忧啊。 王世贞分析说:“无锡顾宪成不知为什么,去招惹了林泰来。以林泰来的性格,肯定要疯狂报复顾宪成。 而人的精力终归有限,林泰来如果和顾宪成打起来,对我们文坛大会关注肯定就会减少了。” 王遴却不这么想,他对朝廷势力分布很清楚,回应说: “顾宪成身份还是吏部官员,只是请假而已,依然是官身。 而且顾宪成并不是一个孤单的人,他还是朝廷清流势力的核心骨干。 林泰来只不过一介武生,能奈何顾宪成?” 王世贞却道:“在寻衅滋事、打击报复、以下犯上等方面,你永远可以相信林泰来。” 王遴:“.” 你怎么比林泰来还了解林泰来? 此时正被无数人议论的林泰来,下了长坂桥后,没有回屋休息,直接来到用来接收举报的挂牌河房。 莫希仁正在这里值班,看到林泰来出现,迅速迎出屋,问道:“大官人怎得来了?” 自从这里成为“扫黄办”公房后,林泰来从没有到过这里。 今天这是林泰来第一次进来,所以让莫希仁有点奇怪。 林泰来指示说:“传话下去,秘密收集无锡县士子的线索,全部禀报给我! 无论妓家还是掮客,如果谁敢隐瞒不报,以后就别想在秦淮河混了!” 莫希仁没有问原因,直接答应下来。 自从林大官人接手“整饬风气”工作以来,表面功夫轰轰烈烈,其实并没有特别较真。 对那些乔装打扮偷偷摸摸的行为,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这指示下来,明显是要对无锡县士子动真格了,只能说合该此县倒霉。 随后又坐了一下午,眼看天色将近傍晚,娱乐业的“晚高峰”就要到了。 这时候,有个皮条客跑过来禀报,今日在武定桥以西,某处河房有无锡士子聚会,偷偷招了几个美人助兴。 林泰来又下令召集了十个军士,连带莫希仁,全部便衣,亲自带队巡街。 出了门后,沿着秦淮河一路向西,又走了二里地,便化整为零。 因为根据莫希仁的经验,如今但凡有违反禁令的场所,门外都会有人放哨。 借着天黑掩护,林泰来单独前行,靠近了河房院门口。 然后一脚把门板踢飞,伴随着门板“咣当”落地的声音,林泰来就已经冲过了前庭,堵在了堂屋门口。 此时站在前院的仆役们还没反应过来,而其他跟随的军士已经一拥而入。 屋里灯火通明,让林泰来看得清清楚楚。 屋里确实有四五个美人,但男性没有一个穿着文士冠服的,都是普通时装或者道袍。 林泰来仔细扫视了一圈,忽然认出其中一个人,指着某位以袖掩面年轻人叫道: “你不是顾宪成的学生安希范么!身为士子,竟然违反海中丞的禁令!” 到此林大官人才笃定下来,先前还怕情报有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看到安希范后,就可以确定情报无误了,还抓住了现行! 心情大好的林泰来又挥了挥手,喝道:“不是无锡人的可以先走了!” 立刻就有个士子站了起来,行礼道:“在下张纳陛,乃宜兴人氏。 今日只是凑巧与无锡朋友碰到了一起,误打误撞才进了无锡聚会。” 林泰来喝道:“这位朋友你坐下!宜兴不也算是无锡么?” 安希范被认出来了,直接破罐子碎摔了,昂首道:“我们就在这里,你又能怎样!” 不就是招妓作乐吗,世风如此,有什么大不了?难道还能革除功名不让考试不成? 第196章 不用慌! 第196章不用慌! 应该说,安希范的想法是有一定依据的,一般情况下这样想也不算错。 在当今秀才就算是“士”了,在地方上也具备了一些最初步的政治特权。主要就是两点,一是不能加刑,二是不能随便收押下狱。 如果官府想治罪一名秀才,要先请提学官剥夺了此人功名,然后才能当成正常罪犯对待。 面对嘴硬的安秀才,林泰来“嘿嘿嘿”笑了几声:“你跟我说这些作甚,又不是我要怎样你! 我只是替海中丞在内秦淮河一带巡视,该怎么发落你,那是海中丞的事情!” 如果说一个主管法纪监察的右都御史还治不了一个秀才,那就是笑话了。 当然像这样高官为了好名声,一般不会对读书人直接刑罚,这算是大明的潜规则。 但海瑞明显不是一般人啊,去年还上书要求恢复“剥皮实草”,直接杖责过违纪的南京官员。 这就是海青天,对官员都不给体面,更别说犯禁的秀才了。 安希范突然就有点慌了,年轻人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无锡县,自己面对的也不是官府,而是铁面无私、严刑峻法的海瑞! 林泰来暗笑,海瑞的招牌简直不要太好用,别人哪有这种威慑力? 同时又对那几个被招来的美人挥了挥手,大度的说: “伱们以此为业,我也不能怪你们,你们先走吧!” 那几个美人如蒙大赦,十分感激的千恩万谢,匆匆出门走了,离开这是非地。 然后林泰来对着莫希仁吩咐说:“拿纸笔!开始登记姓名!” 林泰来没资格拘押秀才,所以能做的就是把姓名登记下来,然后上报。 等莫希仁准备好纸笔后,林泰来指着安希范说: “第一个我认识,你记好了!姓名安希范,无锡县生员,老师顾宪成,七月二十九日夜晚犯禁狎妓,疑似准备宿娼!” 安希范拍案而起,大怒道:“我一人做事,与他人何干?为何连顾先生名字也登记?” 林泰来笑道:“你这尊师精神可嘉!但我如何做事,不须你来指点,再敢废话,连你父母一并登记!” 安希范:“.” 然后林泰来又对其余几个人说:“你们大概都是无锡士子,但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自己主动报上姓名!” 但众人一片沉默,没有一个吭声的。林泰来又不能直接把他们这些士子怎么样,傻子才自报家门。 林泰来又对那个自称宜兴张纳陛的说:“我想了想,无锡的事情与你这个宜兴人无关。 只要你指出他们姓名,就可以走了!” 但张纳陛也沉默不语,如果这样直接出卖同道,以后就没法在道上混了。 负责登记的莫希仁暗暗想道,林大官人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如果想知道这些人的姓名来历,方才就不该放那几个美人走,说不定就能从那几个美人嘴里问出情况。 但林泰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又对安希范说: “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指认他们几人的姓名,你看如何?” 安希范毫不犹豫的斥道:“休想!” 连隔壁宜兴人都没有变节,他这个无锡人更不能出卖本县同道了。 林泰来仿佛有点气急败坏了,“不说?那就在这里耗着吧!” 随后又对安希范说:“你可以滚了!其他不肯报出姓名的继续留下!” 安希范也不犹豫,对着其他士子行了个礼,拔腿就往外走。 留在这里没有用,去外面奔走营救才是应该做的。 但是脚步匆匆的安希范没有注意到,有两个相貌平常、道路熟悉的本地人,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尾随着他。 最近两个月,大部分文人士子聚集活动都在城内秦淮河两岸,范围不会太远。 安希范从武定桥过了河,直接来到秦淮河东北岸一处视野绝佳的沿河酒楼,牌匾上有当年金陵名士顾东桥亲笔书写的“揽月楼”三个字。 二楼雅阁对着河景,窗户全部打开,凉爽无比,有数人把酒临风,高坐清谈。 在座的有吏部主事顾宪成、南京礼部郎中李三才、南京吏部员外郎邹元标、南京右通政魏允贞,还有南京工部主事李化龙。 李三才笑道:“顾君来南京数日,今日终于肯拨冗接见我们了。” 顾宪成则答道:“这两日正为海中丞构思诗集序文,实在无暇他顾。” 被李三才拉过来的好友、南京工部主事李化龙惊道:“海中丞要出诗集?会用顾君的文章为序么?” 顾宪成又答道:“我已经托了南京吏部毕天官,代为呈进,想必问题不大。” 海瑞虽然孤僻自守,似乎根本没有朋友,但也不至于一个人情都没有。 时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毕锵毕天官,就是能与海瑞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当初海瑞出任江南巡抚时,毕锵担任应天府府尹,那时海瑞对毕锵非常欣赏,就举荐了毕锵晋升为部院大臣。 有毕锵帮忙引荐,再加上顾宪成的正直名声,海瑞没道理不用。 众位同道感觉顾宪成这把稳了,名声刷到了。 然后再聚众讲几次学,宣传一下正道真儒,顾宪成这次到南京又将是一次名望大丰收。 但历史上与顾宪成同列东林三君之一的邹元标此时却忧心忡忡,开口问道: “今日长板桥发生的事情,诸君可有所耳闻?” 这说的就是,林泰来今天从房提学嘴里逼问出了顾宪成这个幕后指使者的名字。 顾宪成叹道:“一计不成而已,但也是可惜了。谁能想到,那林生竟然是个武生!” 原本顾宪成的计划很好,让提学官房寰拿下林泰来,斩除奸邪。 然后与海瑞把关系处好,顺势取代林泰来,从海瑞手里拿到“扫黄办”权力。 顾宪成内心很想要这个权力,因为他也看出了这个权力的在宣传方面的巨大“潜力”。 只有他这种对宣传工作具有敏锐性、而且热衷于宣传工作的人,才能发现这个机会。 这个权力掌握在一个小人物手里,纯属浪费资源。 只是很可惜,谁能想到这位又跟自己辩经又爱写诗的林生,居然踏马的是个武生! 这就导致,让房提学去拿人反而成了最大败笔,从根子上就错了! 不过顾宪成虽然策划败露,但仍然觉得,完全不用慌! 他并不觉得,林泰来有什么能力报复自己这个吏部官员加清流集团骨干。 武功盖世又如何?林泰来敢碰自己一根手指头,他就敢让林泰来发配三千里,首辅也拦不住! 所以顾宪成没在意林泰来,反而又对李三才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在南京国子监那边,要靠你帮忙了。” 国子监事务是归属礼部管辖的,李三才作为正五品的南京礼部郎中,对南京国子监当然有很大话语权。 国子监毕竟是名义上的最高等级学校,顾宪成想在南京国子监讲学,以扩张个人响力,这就需要李三才去协调了。 李三才毫不犹豫的答道:“包在我身上。” 就在这时,安希范慌慌张张的从楼梯跑了上来,叫道:“老师!不好了!” 顾宪成喝道:“怎么回事?” 今晚他们师生分属不同圈子聚会,他们这边是官僚,安希范那边都是年轻士子。 安希范立定后,回答说:“刚才我与几位同道宴饮聚会,被那林泰来以狎妓为理由扣住了!” 顾宪成立刻问道:“都有谁?” 安希范答道:“还有周继昌、华士标、堵维垣、刘纯仁、张纳陛等人! 大都是我们无锡的士人,或者是周边武进、宜兴等处的!” 对斗争非常敏感的顾宪成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这绝对是打着“整饬风气”的名义,蓄意打击报复! 林泰来实力不够,打击不到自己,就对同县这些士人来上手段! 人人都知道,他顾宪成是无锡县独一无二的士林领袖,所以林泰来就拿同县人来他扫面子! 安希范急忙说:“他们全被扣在对岸河房里,老师你看如何是好?” 顾宪成沉着的斥道:“不用慌!林泰来又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然后又说:“林泰来所仗恃的,不过是海中丞的威名而已! 明日我就亲自去拜见海中丞,从上层直接斩断林泰来的依仗!” 安希范这才入席拜见几位前辈,敬了一圈酒。 李三才见安希范惊魂未定,也安抚说:“如今我等在暗,林泰来在明,不会出问题的。 林泰来根本不知道顾君行迹,也不知道顾君有什么手段,在南京城他翻不了天!” 话音未落,忽然从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众人从窗户看下去,只见十来个军士堵住了楼门。 为首之人是个极其高大雄壮的身影,却穿着士人长衫。 这时这个长衫壮汉仰着头对着二楼窗口,扯着嗓门吼道: “包庇嫖娼士子的无锡县士林领袖、正道真儒、学术大家顾公宪成莫非在楼上?” 声如雷霆,似乎沿着寂静的秦淮河能传出二里地。 顾宪成面无表情,看向安希范说:“是你小子把林泰来引到这里来的?” 安希范:“.” 他这时候才明白,林泰来为什么要放他走了。 诺大的南京城,林泰来本来很难迅速找到顾老师所在之处的!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昨晚太困写着写着睡着了,这章是昨天的,今晚还有。 第197章 标榜出来的无私 第197章标榜出来的无私 楼上众人听到了吼声后,没多久又听到了从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响声,随即一员长衫雄壮大汉出现在楼梯口。 楼上诸君子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林泰来,猛然间只感到林泰来单人就能将整个楼梯口堵得水泄不通,强壮如斯! 林泰来借着灯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席间众人除了顾宪成和安希范之外,全都不认识。 能跟顾宪成平礼宴饮的,估计都是清流势力的人吧。 大明此时政治版图里还没有东林党,但是有以“正直”为标榜的清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流势力也可以视为东林党的前身,以当今的礼部尚书沈鲤为首。 抛开史实不谈,纯从个人角度来说,林泰来对包括清流在内的大部分历史人物的态度,其实都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除非个别极致好坏的人物,林泰来本心是没有喜欢和厌恶区分的。 不会因为后世书本和网上的褒贬,而决定自己的喜恶。 在穿越者眼里,谁还能没有历史局限性?谁还能没有毛病和问题? 所以最终决定林泰来态度的,还是这些历史人物对待林泰来的态度和立场。 只有穿越者才代表先进方向,愿意向自己靠拢的人才是值得使用的工具人。 林泰来按下对清流势力的遐思,看向安希范,喝道:“我给你体面,放你离开,本意是让你回去自省! 没想到转眼之间,伱又跑到这里饮酒行乐,完全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 关于这个新情况,我会补充进登记,呈给海中丞的!” 安希范愤怒的拍案而起,你林泰来没完了是吧! 顾宪成喝止住了门徒安希范,开口道:“我自会向海中丞解释,不用你在这里喋喋不休。” 就在这时候,忽然楼下有人叫道:“大官人!出事了,那边被扣留的士子全都逃走了!” 然后又详细禀报说:“你留了两个军士在那边看守,但是那几个被扣留士子见看守的人少,突然依仗身份动手! 而两个军士不敢还手,又挡不住人,就让所有士子都跑了!” 林泰来拍着楼梯扶手,大怒道:“都是废物!连几个人都把守不住!待我去看看!” 随后他转身就下楼梯,离开了揽月楼。 顾宪成疑惑不解,林泰来到底干什么来了? 自己还没发力,林泰来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简直不像是林泰来的死缠烂打作风。 不过被扣留的士子们逃走了总是好事,省得留在林泰来手里当人质。 李三才笑道:“这林泰来真是蠢笨,竟然只留两个军士看守。 但凡是个聪明点的生员,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打出去!” 有社会经验的都知道,如果不是在牢房这样特殊设施里,两个被打了也不敢还手的军士,怎么可能看得住五六个秀才? 而顾宪成还在想着林泰来的话,转头看向安希范,和蔼的安慰说:“没事了。” 安希范很有眼色的行礼道:“全靠老师庇佑!” 顾宪成又慈祥的笑道:“不过为了大局,我欲借你一用,还望你有舍身成仁之义气啊。” 安希范:“.” 突然有点后悔找老师了,可能遭遇还不如被林泰来扣押呢! 及到次日,林泰来向北去了南京都察院,向海瑞汇报第一阶段工作的重大成果。 当林泰来背着一个超大竹筐,站在前庭等着海瑞升堂的时候,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 有两个人是昨晚见过的,顾宪成和他的学生安希范。 此时安希范神情萎靡,步伐踉踉跄跄,跟随在老师顾宪成后面。 而且安希范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上衣服还出现了不少破烂漏洞,活生生像是个人犯。 看在林泰来眼里,暗暗惊讶,这顾宪成当真是个狠人!这明显是要暂时牺牲安希范,玩“负荆请罪”把戏了! 至于和顾宪成、安希范一起进来的第三个人,乃是一位身穿正二品官服的老者。 林泰来对此也很惊讶,这老者和海瑞品级一样,为何会屈尊跑到这里“拜见”? 这非常不符合大明官场礼节惯例,甚至可以说是很反常的。 正当林泰来捉摸不透的时候,海瑞升堂了。 此时前来拜访海瑞的人,一起被引进了公堂。 这也是海瑞的特色,在办公期间只在公堂会客,杜绝私相授受。 直到上了堂,海瑞和那位正二品老者平礼相见后,林泰来才知道这老者是谁。 原来此人是南京吏部尚书毕锵,当年海瑞举荐过毕锵,所以毕锵在海瑞面前愿意屈礼。 同时林泰来也猜出来了,作为为数不多与海瑞有“交情”的官员,毕锵这是被顾宪成请出来帮腔了。 海瑞是个很讲究礼法的人,到了公堂上就按照地位高低顺序说话。 所以顾宪成就能在林泰来之前开口,他推出了安希范,对海瑞说: “我这孽徒安希范,昨夜犯了大中丞的禁令,被林生当场查获。 今日我便绑了孽徒,亲自前来向大中丞请罪!” 海瑞问林泰来:“可有此事?” 林泰来很讽刺的答道:“不止是安希范,同时被查获的还有其他数人,大都是无锡县士子! 而顾大人只推出安希范请罪,颇有丢车保帅之风度。” 顾宪成立刻解释说:“聚会由安希范发起,席间妓女皆由安希范招来。 其余士子只不过碍于情面不好推脱而已,所以我这孽徒可以承担所有罪责,不愿连累他人。” 顾宪成敢这样说的底气在于,你林泰来连人都抓不住,大部分“人犯”是谁也不知道。 所以还不是由他顾宪成随便解释,说什么就是什么。 年过七十的老尚书毕锵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此时也开口道: “安生虽是顾泾阳爱徒,但顾泾阳不因师生而徇情枉法,毅然将其作为主犯请罪,实乃无私也!” 海瑞微微点头,说了句:“果真如此,值得嘉许。” 林泰来恍然大悟,原来顾宪成主要目的是用这种方式博取海瑞好感。 海瑞肯定喜欢表现无私的人,顾宪成就想着投其所好。 看到这里,林大官人便知道,此刻不能再沉默了。 他心里迅速合计了下,对毕锵说:“老天官是要向着顾大人说话?” 毕锵很认真回应说:“老夫并非是向着谁说话,而是只说看到的事实。” 毕老头倒不是虚伪,确实是真心认可顾宪成的正直,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有不少。 所以毕锵也是真心向海瑞推荐顾宪成,在他眼里,海瑞和顾宪成是品质差不多的官员。 林泰来又对海瑞说:“昨日查获的犯禁士子,除了安希范全部抗命逃走,本该罪加一等。” 顾宪成求情说:“当时情况不明,逃窜也是惊惶之下的本能。 念及诸士子都是考生,还望不要因为小错而影响到考试大事。” 海瑞心里正在衡量,应该如何妥善处置。 却又听到林泰来冷不丁的说:“如果顾大人坚持以为狎妓是小错,那我就再说说这几个逃走之人其它的过错。” 顾宪成莫名其妙的反问道:“还有什么其它过错?” 听说江湖上有一门名叫“莫须有”的神功大法,难道你林泰来学会了? 林泰来幽幽的说:“当时我派了两名军士留在现场,负责看守那几名士子。 但又担心军士人手单薄,震慑不住士子,所以将海中丞的两面官牌也留在现场大门口,以此镇场。 却不料,那几名士子逃走时将海中丞官牌撞翻在地,然后纷纷踩踏着海中丞的官牌逃出了院落!” 顾宪成:“.” 这踏马的就离谱!他的脑子已然全懵了,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心情了。 林泰来这时候又把放在公堂外面的超大竹筐搬了进来,然后打开了盖子。 众人向竹筐里看去,却见里面是一堆碎木片,有些木片上还残留着金色的笔划。 林泰来沉痛的说:“这就是海中丞借给我的两面官牌,但在昨晚,竟然被那些抗命的无锡士子踩踏破碎了。” 停顿了一下后,林大官人又很痛苦的说:“我没有保管好海中丞的官牌,同样有罪!” 顾宪成:“.” 难怪林泰来昨晚似乎犯蠢,只派了两个人看守所有被扣留士子,原来这是一个陷阱! 甚至还有可能,就是故意这样放松警备,诱导别人逃走!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无法再解释什么! 他又不能对海瑞说,就是几块官牌而已,无所谓,被踩烂就被踩烂了,不算大事。 所以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袒护和开脱的权利! 如果看到海瑞怜悯百姓,就以为海瑞是一个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甚至还相反,海瑞是一个极度讲究礼法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人瞎编海瑞饿死女儿的段子了。 在官场上,海瑞对尊卑秩序也是非常看重的,下属进见海瑞如果不合礼法,也会遭到训斥惩戒。 代表官员威严的官牌被踩碎,无论有意无意,这都是不应该被原谅的行为。 众人下意识的齐齐看向海瑞,却见海瑞也惊愕不已。 从政数十年的经验里完全没有可借鉴的先例,这种事该怎么处置? 林泰来这个人有毒吗,为什么总是能搞出这种没有先例的问题? 此时此刻,别人暂时都失去了话语,林泰来趁机又开始说: “今日在下到院,本意是禀报整饬风气工作阶段性状况。 自从在下受命以来,查获的犯禁人士绝大多数都是无锡士子,堪为典型。” “一派胡言!颠倒是非!”顾宪成忍无可忍的叱道。 什么叫绝大多数都是无锡士子?你也就昨晚刻意针对无锡士子行动了一次而已! 然后你林泰来就敢说,大部分犯禁被抓的都是无锡士子?你的样本还能更小一点么? 林泰来没搭理顾宪成,继续禀报说:“这种情况,不禁引发了在下的深思。 据闻顾大人请假回无锡讲学,已经在无锡县学讲了两年之久,可以说无锡县士子都接受过顾大人传道。 最后结果就是这样?这些无锡士子又是集体犯禁狎妓,又是踩踏大中丞官牌,也不知顾大人讲学到底讲了个什么? 作为无锡县公认的士林领袖,在无锡县给士子讲学两年的人,在下认为顾大人应该对无锡士子如此乱象负责。” 旁边的毕尚书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开口道:“这实在不公,怎能让顾泾阳负责? 总不能因为他们都听过顾泾阳讲学,就要顾泾阳承担连带关系? 难道一个人用刀子杀了人,还要追究打制刀子的铁匠么?” 林泰来不以为意,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只反问道: “那照老天官所言,顾大人与这些无锡士子没有关系了?” 连毕老尚书也听出不对劲来了,连忙又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还是有关系的。” 林泰来发扬了尊老爱幼美德,没有和七十多岁的老天官抬杠,又问向顾宪成本人: “那你自己说,你到底与无锡士子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不要说只是认识就算有关系了。” 顾宪成又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这个问题让他很犹豫和纠结,因为怎么答都是错的,似乎没有正确答案。 如果说自己与无锡士子有关系,那自己就要被连带着负责任了! 如果说自己与无锡士子没关系,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同乡?还怎么以无锡士林领袖自居? 林泰来又对顾宪成说:“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说不清,那你还有什么立场插手执法? 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负荆请罪?还有什么立场为其余士子解释?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你没有任何立场为这件事发声!” 最后林泰来很诛心的说:“至于为什么答不上来那个问题,还是因为私心杂念太多。 而真正无私的人,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陷入纠结的。” 与其说林泰来对顾宪成说话,还不如说是说给海瑞听的。 海青天你可不要被糊弄了,姓顾的这种标榜出来的清流和你海青天并不是一回事! 求月票!!!继续投啊不要停 第198章 一起被恶心到了 第198章一起被恶心到了 很多人分不清海瑞和东林党的差异,都一视同仁的当成了同一种人,其实大错特错。 除了“无私”和“标榜无私”的区别之外,还有个最大的差异。 海瑞是身体力行的,肯做事并能做成事的,行政理念上还是要经世济用,讲究实用。 而东林党的行政理念和道德理念基本上一样,只有四个字——政治教化。 只要做到正人汇进,去除奸邪,朝中都是贤人,自然就天下大治。 反映到现在,顾宪成想要的太多,但又跟不上林大官人的节奏,所以导致了如此拧巴的局面。 承认有关系是错,不承认有关系也是错,闭口不答还是错。 最后顾宪成只能对海瑞说:“难道大中丞当真看不出,林泰来就是刻意针对无锡士人?” 林泰来回应说:“若都像顾大人这样想,那差事就没法做了! 抓住了无锡县的犯禁士子,就说在下是针对无锡县。 那请顾大人告诉我,应该去抓哪个县的,才能不被说是刻意针对?” 顾宪成再无话可说,这次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从委托房寰构陷林生后,仿佛一切都失控了。 沉默了片刻后,顾宪成无可奈何的又对海瑞说:“我以正道施行教化,但力有不逮,无锡县犯禁士子任由大中丞惩戒,我再无二话。”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等于是认输了,不然连最后的风度都要失去。 海瑞面色如常的看向林泰来,突然非常诛心问道:“这都是你的设局吧?” 林泰来非常干脆的答道:“老大人猜的不错,的确是!” 海瑞又愣住了,一时间接不上话。 他看出了这些事情都是林泰来的设局,但却没料到,林泰来竟会如此痛快的承认是设局坑人。 你就不能狡辩抵赖几句,好让别人借题发挥一下? 林泰来辩解说:“在下又没有凭空捏造事实进行陷害,也没有强迫或者欺骗别人去做事。 而且设局针对的只是私欲而已,如果人心没有私欲,设局又怎会生效? 所以被坑的人应该责怪自己不能克制私欲,而不是去责怪在下设局。” 海瑞又说:“你自认为,伱这设局手段是善是恶?” 林泰来反问道:“那大明律例可能惩戒坏人,也可能冤枉好人,它是善还是恶? 律例明明白白在那里摆着,但天下还是有人不断违法犯禁。 难道借此就可以说,因为律例不能阻止违法犯禁,所以就不用了? 同样道理,有人因为自己私欲而入彀,与设局手段的本身善恶又有什么必然关联? 难道我不设局,人世间就没有私欲了,或者说私欲就不是错了?” 海瑞冷哼道:“都是诡辩之词!” 然后又宣判说:“昨夜士子全部降为六等发为青衣,取消今科乡试资格,回县学读书一年再行考核!通报与提学官执行和监督!” 大明学校制度设计不简单,中了秀才后,并非万事大吉。 生员就算进学了,每年也要参加等级考试,根据优劣分成一到六等。 一二等晋级为廪生,取得乡试资格;三四等不奖不罚维持原样,而五六等则要给予惩罚。 其中最少见的就是六等,只要被判成六等,那就被暂时剥夺衣冠,发为“青衣”,留校察看一年。 一年后再接受考核,如果合格,就能恢复衣冠。 如果还不行就彻底从学校清除,但这种事非常罕见。 所以海瑞这个处分,对犯错士子来说是相当严厉了,但也给了犯错士子改正自新的机会。 就是今年乡试不能参加了,这次南京算是白来了。 林泰来又对海瑞提醒道:“除了安希范,昨晚其他士子拒绝报上姓名,然后都逃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 海瑞便对安希范说:“你将其他人姓名列出来!” 安希范却依然顽固的说:“晚生负罪认罚也就罢了,但出卖同道非晚生所愿为也!” 再搭配双手被缚、昂首不屈的造型,此刻安秀才的派头看起来还真有点小气节。 就算是你海青天,也不能逼人做出出卖朋友的选择吧? 林泰来立刻就接话说:“安希范不说也没关系,可以根据名册,将所有无锡士子都召集起来! 然后派昨晚执法军士看过,一一指认出来即可。 或者在乡试之日搜检时,派昨夜执法军士站在贡院门口辨别,总能找到人! 如果有无辜士子被波及干扰,那就告诉他都是安希范和顾先生的错! 他们师生为了庇护一小撮同党,宁可把全部无锡士子都拖下水!” 安希范顿时狂怒,心肺都要炸裂了,破口大骂道:“林贼!你做个人吧!我与你拼了!” 顾宪成喝道:“注意体面!既然被人抓住把柄,受制于人,那就认了!” 林泰来忍不住又插话说:“我就不明白,为何你们反倒像是受害人了? 明明是你顾大人先找了房提学陷害在下,事到如今,你们怎么只感觉自己无辜受害?” 终于连海青天也看不下去了,对值堂书吏挥手道:“把安生带下去,好生问话!” 海青天同情弱者,还是不忍心看小年轻被更小的年轻人反复折磨。 半天插不上话的毕锵也赶紧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昨晚之事就算揭过了。” 看在毕老天官都七十多了,林泰来也就不杠他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怎么能说可以揭过? 工作有了成绩后,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宣传啊,不宣传谁知道你做过什么? 此后又听到毕锵继续对海瑞说:“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件事情询问。 前日我推荐了顾泾阳的文章给你,你以为如何?” 海瑞点头赞许说:“乃醇正之作,文如君子也。” 顾宪成终于听到了个好消息,连忙谦逊的说:“谬赞了。” 海瑞所印诗集序文之事,看来大有希望,跟着海瑞蹭一波名声也不亏。 直到现在,顾宪成仍然下意识的认为,海瑞所印的诗集就是海瑞本人所作。 而且那“十四苦”的内容,也非常像是海瑞那种怜悯底层的心怀。 旁边林泰来倒是莫名其妙,顾宪成为什么会给海瑞投文? 一般情况下,都是不得志士子给大佬投文求出路,你顾宪成已经是进士出身吏部要职了,还给海瑞投什么文? 正在这时候,门子来禀报说:“刑部的王少司寇来访。” 顾宪成心里暗骂了几句,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好事多磨,刚要说到另一个关键之处,就被打断了,还是自己第二讨厌的文艺圈废物! 还曾经是第一讨厌,但如今这个第一已经易主了! 林泰来依旧疑惑不解,刑部王少司寇肯定就是王世贞了,他怎么会找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海瑞? 海瑞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习惯,公事时间接人待物全在公堂进行。 所以在公堂上新设了席位后,王世贞也被请到了公堂落座。 今天王世贞进了海瑞公堂后,也很意外,竟不料在这里与林泰来近距离碰面。 而顾宪成在王老盟主眼里就是个小透明,至于顾宪成不满的神色,更是被王世贞无视了。 所以王世贞眼里只有林泰来,对海瑞说:“今日与诸君子相见清谈,功名都没有的戚戚小人,便可以回避了吧?” 海瑞:“.” 你林泰来的脸究竟有多拉仇恨?清流势力要弄你,文坛第一大宗门复古派也仇视你,难不成你真的只打算以武入道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林泰来退下,林泰来也只能悻悻然的退出了公堂。 王老盟主这才稍稍放了心,主要是他今天要请海瑞办事,害怕林泰来在场捣乱。 世家公子出身、二十出头就考中进士的王世贞,和海瑞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过去很少有交集。 而且王世贞也不可能上来就求办事,肯定是要先把感情铺垫到位了再进入正题。 所以这王世贞和海瑞两人见面后,也只能先尬聊。 王世贞的主要身份从来不是什么官职,而是文坛盟主这个地位,闲聊就围绕文坛和文学。 总不能拉着海瑞谈谈整饬风气和纪律的事情吧?王世贞自己就是全南京城旷工最多的官员。 “我们复古派门墙近年来也是出了几个后起俊秀,大中丞可曾看过他们的诗文?”王世贞挑着话题问道。 海瑞想起什么,从案头拿出一叠诗稿,对王世贞说:“若说到诗词,这些是一个晚辈投给我的,少司寇看看如何?” 王世贞接过来,却见被视为封面的第一页上主标题是《今乐府》。 他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大的口气!应该说,任何人看到这个标题,只怕都是这种感觉。 然后王世贞继续往下翻,副标题是《十四苦》,再看正文内容,还是十四苦。 草草浏览了一遍后,王世贞以文坛老盟主的身份,点评说:“行文浅白,语言鄙俗,欠缺典雅,情绪不够自然,过于刻意造作,格式也不规整。” 从审美风格上来说,王老盟主并不太待见这种诗词。 海瑞还没说什么,但顾宪成却先开口道:“弇州公此言差矣,古人云诗言志,所以看诗第一要看其中志气。 这十四苦,充满忧国忧民之情怀,乃是有感而发,信口而出,所以才会显得自然生动。 岂能因为不用旧人的典故格式,不模仿汉唐格调,就妄加评判? 我认为,可以搭配日常讲学使用,必定能收到教化之功。 如果诗集刊印出来,我欲收罗百十本,运回无锡县学,分发给士子。” 王世贞诧异的看了眼顾宪成,您是哪颗葱?文坛上什么时候有的你这号人物? 难不成这诗集是你亲戚写的,所以在这里自吹自擂? 海瑞也万分惊诧,你顾宪成难道精神分裂了吗?前脚刚跟林泰来大撕逼,后脚就力捧林泰来的诗词? 海瑞忍不住对顾宪成再次问道:“你确定?” 顾宪成不犹豫的说:“确定。虽说不如白乐天之新乐府,但也配得上今乐府这三个字了。” 王世贞正低头饮茶,当即一口喷了出去,“不如白居易”这评价真是深得精髓啊。 海瑞现在终于确定,顾宪成大概也许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海青天不是乐子人,立刻提醒说:“其实你们都有所不知,这本诗集的作者其实是苏州林泰来。” 顾宪成:“.” 刚才听到海瑞说“这是一个晚辈所作”,还以为海瑞故意隐瞒作者身份,想从王世贞这里求一个公允评价。 谁踏马的能联想到,这诗集是林泰来写的! 海瑞海中丞也真是吃饱撑着,非亲非故的给别人印什么诗集! 给林泰来诗集写序文,还能更恶心点吗? 顾宪成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陷入了自闭状态。 王老盟主放荡惯了,这时候忍不住仰头大笑。 活该!让你敢顶撞文坛盟主,不讲规矩胡乱吹捧诗词! 等王老盟主笑完,海瑞又说:“不谈格律,只说诗词主旨,本院以为这本《今乐府》就是近年来上佳之作。 本院以为,应当在文坛推广这类诗词,鼓励文人士子多关注民生!” 王世贞准备再次开文坛大会,正有求于海瑞,所以听到海瑞这个推广建议,虽然没有明面拒绝,但也就是随口应付了几句。 口头上先糊弄几下,以后就没有以后的! 推广是不可能推广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推广林泰来诗词的! 海瑞在做事上是个很务实的人,又更加具体的提议说: “你到南京来,想必是要借着士子云集南京的机会,重开文坛大会吧? 我看在文坛大会上,就可以开始推广这本诗集,雅集上以这本诗集为主题,让与会的名士们多多点评。 我可以赞助你们一百本诗集,用作传播推广。” 王世贞:“.” 卧槽!刚才还嘲笑顾宪成,现在自己也冷不丁的突然被恶心到了! 只要想到在自己主持的文坛大会上,去推广林泰来诗集,还要引导门徒一起进行正面评价,就感到生理不适! “这事并不难吧?”海瑞说完自己构想后,又问道。 王世贞不知怎么回答,你海瑞这是想用政治强行干涉文学创作吗? 他转头看向了顾宪成,忽然发现这位同病相怜的顾君,此时也挺眉清目秀的。 月票咋就多不起来。。。最近写得不好吗。。。 第199章 强强联合 第199章强强联合 这时候海瑞心里有点纳闷,现在他正在和王世贞交流,但王世贞却总是频频看向顾宪成作甚? 海瑞抬高了声调问道:“本院方才提议,少司寇以为如何?” 说的就是在文坛大会推广《今乐府》诗集的事情。 “此事可行。”王世贞捏着鼻子答应了,然后又说:“不过我也有些事情要请托大中丞。” 海瑞答道:“你先说来。” 王世贞侃侃而谈道:“君子六艺尚有乐艺,太祖高皇帝设南曲乐户,本意也是以技艺供奉朝廷所用也。 彼辈教习技艺,以此为业,若不许施展技艺,不近人情也。 况且文坛大会定在乡试三场结束后,并不影响乡试。 盛事该有歌舞相衬,以彰华音,此乃” 海瑞已经明白王世贞的意思了,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同时代的文化巨星,想着对方也与自己一样进入了暮年,不免也暗自唏嘘。 最后皱了皱眉头道:“本院准许南曲乐户参加文坛大会各雅集!” 这就是王世贞来找海瑞的目的,在当今这社会风气下,如果文人盛会没有美人点缀,那不就成了笑话吗? 王老盟主也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今年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主持文坛大会了,他当然希望尽善尽美。 王世贞又邀请道:“还想请大中丞列席为护法。” 海瑞挥了挥袖子说:“再议。” 其实就是婉拒了,以海瑞的品格,当然不可能去搞这种结党营私的社交。 到此众人该说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海瑞直接就送客了。 最年轻的顾宪成腿脚好,率先往外走,就是魂不守舍的。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大赢,后来又以为自己要小输,再后来又以为自己要大败。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不只是大败还是血亏!不但没蹭上海瑞的名声,还给林泰来诗集写了篇序! 而王世贞在后面慢慢走,看着顾宪成的背影,不由得也感慨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怎能这么废啊? 他原本指望,顾宪成能和林泰来反复纠缠一个月,然后林泰来就顾不上文坛大会了。 结果这位顾宪成昨天露了底,今天就被林泰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就一天,一天时间就溃不成军了! 随后王老盟主又叹了口气,即便如此,还是要找顾宪成合作的。 没法子,没有别的选择了。而且这是短时间内所能找到的最合适合作者了。 所以王世贞就喊了顾宪成留步,开口道:“近两年闻说顾泾阳讲学锡山,已然名满江南,诚然为当世经学宗师也。” 不愧是老于交际的文坛老盟主,寥寥数语就将才三十几岁的顾宪成拿住了。 顾宪成虽然内心看不起文艺圈,但也不能不承认王老盟主在社会上的影响力。 没想到这样有影响力的人物,居然如此高度评价自己,让顾宪成连忙谦逊了几句。 然后王老盟主又语重心长的教导说:“顾君学术自成一家,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响亮的学派名号。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没有一个响亮名号,何以凝聚人心? 宛如我们文坛,复古派这个名号就对宗门兴盛起了不小的作用。” 顾宪成仿佛被一语惊醒梦中人,自己讲学两年了,怎么就没想到起个学派名字? 便诚心求教说:“敢问弇州公,什么样的名号才为上佳?” 王世贞不厌其烦的详细说:“一定要有历史底蕴,能与古人联系起来,让人听到就觉得有伟大传承的感觉。 比如你可以想想,你们无锡有什么先贤可以化用过来?” 顾宪成若有所思的回应说:“论起无锡先贤,莫过于杨龟山先生,至今县中还有东林书院遗址。” 王世贞便道:“这很可以!” 杨龟山先生就是宋代学术大佬杨时,当今说到儒学以程、朱为正宗,而杨时就是二程的四大弟子之一。 如果说理学的学术传承,把二程视为第一代,而杨时就是第二代,朱熹才是第四代。 有个非常有名的求学典故叫“程门立雪”,主角就是杨时。 顾宪成也最崇拜杨时,心情有点激动,脱口而出道:“那我就起名为龟山派!” 王世贞:“.” 这帮假道学都什么审美啊?伱真觉得龟山派这名字好听? 他想了想后,很委婉的说:“直接用前贤名号,太直白露骨了,反而失去了韵味。 就比如我们文坛宗门,如果叫太白派、杜甫派之类的名字,是不是听起来极为廉价?” 顾宪成三思之后,又开口道:“那就叫东林派,取自龟山先生东林书院。” 王世贞又不是真心为顾宪成的学派名字操心,只是想通过语言艺术拉拢顾宪成而已。 所以他先是随口敷衍道:“行,这个名号就非常可行!” 然后又转口说:“总而言之,别跟某些没有见识的粗陋武夫一样,用更新社这种不知所谓的名字。” 正回味“东林学派”这个名字的顾宪成政治敏感性不差,立即领悟到了王老盟主的意图。 他接话说:“看似特立独行,其实终究是奸邪异端,非同道也。” 彼此确认过眼神,就是这样了! 本来互不相干的文艺圈复古派和学术政治圈东林派,因为一个既不文艺又不学术的武科生员,迅速的达成了共识。 顾宪成疑惑不解的问道:“关于海中丞的请托,弇州公将如何应对?” 你王世贞可是答应过海瑞,在文坛大会上推广《今乐府》诗集。 王世贞意味深长的说:“君不闻,《滕王阁序》之故事乎?” 同为文化人的顾宪成秒懂,然后愕然不已。 众所周知,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只是《滕王阁诗》的序文。 结果最后《滕王阁序》却比《滕王阁诗》更加有名,形成了一个很罕见的文化事迹。 所以王老盟主的意思就是,在文坛大会雅集上,可以只品评和传扬《今乐府》的序文,不提里面的诗词! 而这个序文,却是他顾宪成用心写的! 顾宪成心里真是万般感慨,不愧是几十年的文坛盟主,这手段果然高超。 诗集序文也是诗集的一部分,吹捧和传扬序文也算是推广诗集了。 以王老盟主的江湖地位,以及比海瑞还早的科名前辈身份,就算海瑞事后知道了,也不能怎样。 想明白了后,顾宪成随即投桃报李,承诺说: “我欲在南京讲学两月,然后在其它地方讲学到明年。 今后在讲学中,必定对士子传述以复古派为诗家正宗,举荐研习复古派诗文。 此次文坛大会,我也会动员同道好友与会,助弇州公壮大声势。” 这对相差二十几岁的老年人和中年人相顾抚掌而笑,今日不虚此行,称得上强强联手,再创辉煌。 林大官人大概怎么想不到,自己居然促成了东林派提前出现,而且还与已成夕阳的复古派联合起来,进行跨界合作。 在原本历史上,东林学派是在王世贞去世、复古派彻底没落之后出现的,东林党和复古派完全不搭边。 目前林大官人也无暇分心,正享受着收割名声的愉悦。 如今在秦淮河两岸,聚集了数千士子,万众瞩目的应天府乡试括号文科马上就要开考。 但是名声最响亮的人,却是林泰来这个根本不参加八月乡试的武生,盖过了所有正经考生的风头。 一批无锡生员的惨痛遭遇,让所有人都震撼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无锡考生其实都是遭了池鱼之殃,替顾宪成承担了来自林泰来的报复。 而且所有人也都好奇,苏州武生和无锡学术大佬怎么结下的梁子? 这时候相关消息就迅速散布起来,江湖传闻,前阵子某苏州武生路过无锡时,辩经赢了某无锡学术大佬。 结果这个传言本身,也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如果说是真的,那也实在太离谱了,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毕竟辩经是动嘴又不是动手! 一个年仅十八岁的武生员,能辩倒学术已经成熟的大佬,未免太过于玄幻了。 如果说传言是假的,但在传言中又出现了一段易经的解读内容,堪称十分精妙。 谁会吃饱撑着搬出这么精妙的解经,只为去假编一个无聊的段子? 除了林泰来与顾姓学术大佬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有另一件让人热议的事情。 林泰来正大光明的要求所有秦淮旧院雅妓背诵自己的诗集!并且还声称,不背诵的不许营业! 而且林泰来竟然在数千人的关注下,两天里大摇大摆的抽查了好几家美人的背诵情况。 这种行为很是引发了一点公愤,如果换成别人,早就被人堵住打死了。 虽然不敢重拳出击,但还是有人敢跑到都察院,向海青天举报林泰来。 于是海瑞又将林泰来叫了过去,严厉训斥了一番,让林泰来注意社会影响。 林泰来叹道:“只要在下尽职尽责,必会遭受毁谤。大中丞若随便听信他人谗言,不如直接给在下一个痛快。” “下不为例!滚!”海瑞喝道。 此时海青天心中竟然生出了几许悲凉,这世道做事难,用人更难,所能使用的竟然都是林泰来这样的人。 海青天不是看不出林泰来的秉性,但若换成别人,只怕比林泰来更不堪。 却又听到林泰来严肃的说:“大中丞向来铁面无私,在下深感佩服。 但这次却对王弇州的文坛大会放开了一个口子,允许雅妓列席,这让在下的工作很难办啊。” 海瑞忍无可忍的叱道:“不懂就不必说如许多废话,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本院如此退让,是为了让他们在文坛大会上传扬《今乐府十四苦》诗集!” 林泰来无言以对,想不到王世贞连这都能答应? 以王世贞对自己的仇怨,会老老实实的替自己传诗扬名吗? 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但林泰来一时间又想不通其中问题所在。 从都察院出来,在回秦淮南岸的路上,林泰来顺道去了国子监,看望老扑街赵志皋。 先前又另外来过两次,和赵志皋聊的比较熟了。 赵志皋先笑道:“今天又得了空?” 林泰来今天却没陪着闲聊,开门见山说:“有事情要请老学士出山。” 赵志皋暗暗想道,难道终于要狐狸露出尾巴了?这林泰来终于要暴露靠近自己的真实目的了? 又听到林泰来说:“近日在下奉命教化南曲诸姬,却惹得流言纷纷。 在下不堪其扰,准备请老学士出山,负责督促和抽查诸姬学习状况。” 赵志皋愣了一会儿,连连苦笑:“林生说笑了,老夫这把身子骨,哪里经受的起这些!” 六十几岁的老翁,如果折在脂粉阵里,丢不丢人? 林泰来又解释说:“我已经将旧院分成了十个片区,老学士负总责就行了。 老学士可以选调士子,分赴十个片区,负责具体的督导抽查工作。” 赵志皋顿时就有点感动,这是平白的送给自己权力啊。 只要把消息传出去,只怕全南京城六成以上的士子都想被自己选中,都会蜂拥而至的来拜见自己! 自己先前居然怀疑林泰来别有居心,实在是小人之心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赵志皋忽然想起什么,告诉林泰来说: “礼部郎中李三才昨日到国子监来,指示我们国子监立即开始洒扫,并提起布置会场。” 李三才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了林泰来警觉,这是一个晚明党争史上绕不过去的人物。 只要对晚明历史稍有涉猎,都会知道李三才这个人,并知道李三才和顾宪成关系十分密切。 林泰来感觉自己今天真是没有白出来,觉察到不少新苗头。 他不相信王老盟主会消停,也不相信顾宪成会消停。 里面肯定有点问题,猜不到就只能想办法去打听了。 临走前,又对赵志皋说:“申相国季子与在下一起发起了更新社,在下诚恳邀请老学士入社。” 这年头盟社风气盛行,读书人加入盟社十分常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赵志皋没有犹豫,随口答应道:“可以。” 就自己这处境,林泰来能图自己什么? 再说只是加入文社而已,小事一桩,里面不是有申首辅儿子么? 此后林泰来回到秦淮河南岸,莫希仁将几张文书交了上来,禀报道:“这是今天汇总的犯禁线索。” 林泰来随手翻了翻,居然看到几个眼熟名字。 第200章 挑事儿 第200章挑事儿 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事无法彻底禁绝,除非在极个别的特殊历史时期。 海瑞心里肯定也清楚,但他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尽自己所能罢了。 他启用林泰来,大概也是因为林泰来还不完全算是士人,在士林中交际圈很小,沾惹的人情因素也少。 虽然先前有几个无锡士子被严厉惩处,但大家对此认为,这是因为无锡人得罪了林泰来。 所以一直都有心存侥幸的人,忍不住诱惑偷偷的犯禁。 一般情况下,林泰来搜集线索归搜集线索,但获得了也不意味着要动手。 他有意无意的把“扫黄”运动,变成了轰轰烈烈的“教化”运动,能少动手就少动手。 但是今天林泰来在线报上看到董其昌和陈继儒两个熟悉的名字后,就产生了一点小心思。 现在林泰来的苦恼就是不明敌情,让他心里有点没底。 他不相信王世贞老盟主真有那么好心,在文坛大会上推广《今乐府》。 道理很简单,如果王老盟主真肯给自己扬名,为什么现在还不来联系自己? 所以林大官人看到了董其昌和陈继儒的名字后,就寻思着是不是可以从这两人身上打探消息? 这两人目前都被列入了复古派门墙,属于后起之秀,与唐文献并称为云间三英。 上次在苏州求志园雅集上,还代表复古派出面大战过自己,由此可见他们在复古派里的地位。 如今冯二老爷是王老盟主的左膀右臂,复古派的骨干人物。 而董其昌、陈继儒都是冯二老爷的小弟,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宗门的动向消息。 再看地点,两位顶风作案的好汉去了金陵十二钗之一尹青的家里。 林泰来又嘀咕说:“尹青这个名字似乎也有点熟?” 左护法张文提醒说:“就是上次去了苏州后,差点被坐馆你称重收税的那个美人!” 把美人称重收税?秦淮河上的皮条客莫希仁第一次听到这事,吓得擦了擦汗水。 这位过江强龙一样的大官人在苏州城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啊? 巧立名目瞎几把收税这种事,小一点的普通恶霸都做不出来。 想到就做,林大官人立刻召集了十名军士,连带自己随从,天黑后就悄悄的出动了。 过了两条巷道,就到了尹青家门外,眼看着大门紧闭,没什么明显迹象。 又搬来梯子,林泰来亲自爬上了墙头,向里面张望了几眼。 除了仆役婢女所住的侧座厢房,前后厅堂都黑乎乎的不像是有人。 “不能吧?难道情报有误?”林泰来嘀咕了几声,然后翻过墙头直接跳进了院子。 当即就惊动了前院值守的打手,瞬间钻出几个人,包围向林泰来。 林泰来不慌不忙的大喝道:“我乃苏州童生林泰来!临检!” 人的名树的影,当即打手们就立定不动了。都很明白,哪怕是挨打也比对打受伤要轻。 “你们将大门打开!”林泰来吩咐过后,转身就往里面走,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前厅。 到了后院,堂屋依旧黑灯瞎火,似乎没有人。 而且这个时间点,娱乐业人士不可能睡觉! 难道真没有人?林泰来疑惑的走到窗户外,听了听确实也没声音。 然后他带上了铁指虎,忽然奋力一拳捣向窗户。 “砰”的一声巨响,窗户被打了个大洞,然后一缕灯光却透了出来。 林泰来恍然大悟,难怪看着黑灯瞎火似乎没有人! 原来里面挂着厚厚的帘幕,将窗户完全遮住了,在外面看不到一点光! 林泰来便大喝道:“临检!里面人出来!” 只见屋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冲了出来,就是十二钗之一的尹青。 然后她对着林泰来叫道:“姓林的王八卵子!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在苏州还不够,又到南京来欺负,奴家也不活了!” 尹青一边骂一边疯狂的冲上来撕打,但林泰来一只手就把尹青扒拉到边上去了。 “伱一边去!没你的事!”林大官人又喝道,然后就探头往屋里看。 随即董其昌和陈继儒一起出现,站在门口对林泰来叫道: “什么都没做!只是喝酒听曲而已!尹姬擅长演剧,我们来看她的新剧目!” 林泰来大手一挥,下令道:“遵照海中丞禁令,只要进门就是犯禁!将董、陈二生带回去问话!” 那几个无锡士子的名字,至今还张贴在秦淮河两岸的几处桥头路口。 董其昌急得直跳脚,叫道:“林泰来!你但凡通几分人性,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实在理解不了,那么多人在偷偷摸摸的犯禁,但林泰来为什么偏偏要来找他们。 上次在苏州见面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得罪过林泰来。 而且在文坛大会比试的时候,他们三英战今布,还全都输给了林泰来,送给了林泰来声望。 仔细说起来,林泰来还应该感谢他们才是! 更何况董其昌心里也明白,同乡大前辈冯时可与林泰来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 所以林泰来但凡要有点人性,就更不应该来找他们的麻烦! 林泰来叹道:“只是带回去问问话罢了,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董其昌一个字都不信,哪有这么巧合的?你林泰来不去找别人,就专门来找自己? 这时候,忽然又从屋里传出来了声音,“林泰来!我劝你与人为善,不要妄做小人!” 随着声音,冯时可冯二老爷也出现了在门口,正气凛然的看着林泰来。 林泰来下意识的惊呼道:“竟然还有更大的鱼,啊不,冯二老爷你竟然在此?” 随即又道:“二老爷来了怎得也不说一声,何须借着董、陈二生掩人耳目!” 冯时可反问道:“现在你要连我一起带走吗?” “那不能!”林泰来坚定的说:“我怎么可能查二老爷你!” 冯时可心里略微一丝丝感动,看来林泰来还是念旧情的。 林泰来又道:“海中丞禁令只针对官员和士子,而二老爷你早已致仕,现在既不是官员又不是士子,禁令管不到你,你随便!” 冯时可:“.” 林泰来又热情的指着董其昌和陈继儒说:“二老爷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有机会我请你喝酒!今天我只跟他们两人说说话!” “啊,这”冯时可立即陷入了一个为难的处境,当大哥的总不能扔下两个小弟跑路吧? 纠结了一会儿后说:“不然你就在这里问他们话?” 林泰来点点头:“二老爷的面子,我肯定要给。但请二老爷你站到院外去,我单独与他们问话。” 冯时可想了想就同意了,去了前院等待,这样也不算抛弃小弟。 林泰来清空了其他人,又看向董其昌和陈继儒,问道:“老盟主的文坛大会,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董其昌答道:“预计有三场雅集,乡试结束的当天,也就是八月十五日夜晚开第一场。 隔日八月十七第二场,在国子监。再隔日八月十九第三场,在东园。” 林泰来不满的说:“就这?这种消息我随便去大街上找个士子询问,都能打听到!” 董其昌反问道:“那你还想打听什么?” 林泰来挑明了说:“我想听的是,王老盟主有什么秘密部署,外面人都不知道的那种。” 董其昌回答说:“老盟主有什么想法,我等怎会知道?” “不可能!王老盟主如今倚重冯二老爷,开文坛大会都需要冯二老爷去操持。 而你们两人又是冯二老爷的亲近同乡晚辈,多少也会听到一点风声,不可能完全不知!” 陈继儒忍不住插话说:“那你该去问冯前辈,纠缠我们又有何用?”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怎能让冯二老爷担上出卖宗门的恶名?” 董其昌陈继儒:“.” 你林泰来不想让冯前辈出卖宗门,就来逼迫他们两个出卖?做人是不是也太双标了? 董其昌叹口气说:“我等委实不知道,再怎么问也没有用。” 林泰来有点迷惑起来了,难道这两位未来文化明星目前段位太低,得不到机密消息? 但林泰来也不是会轻易撒手的人,“那就在这里耗着吧,三五天也好,十天半月也好,你们什么时候想到了,就什么时候走。” 既然直接逼问没有用,那就换种手段,采取消耗战术。 等两人身心疲劳到一定程度后,说不定就有奇效。 董其昌急忙说:“我确实不知道老盟主的心思,但另外听说了一些东林派的消息,你是否想知道?” 林泰来大为诧异:“东林派?” 这才万历十三年,东林派的名字就出来了? 林泰来的惊讶样子并没有让董其昌意外,毕竟这是个新出没几天的名号,听到后感到惊讶很正常。 他还解释了几句:“就是东林学派,顾泾阳先生为讲学新用的名号,取自杨龟山的东林书院。” 他们两个又不是东林派的人,把东林派的消息告知给林泰来,那就不能算出卖了! 如果能换回自由,也是值得的! 林泰来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顾宪成受了什么刺激,提前十几年把“东林”的招牌打了出来。 “你先说!”林泰来对东林派的消息还是很感兴趣的,并不亚于复古派。 董其昌便道:“听说顾泾阳先生有所动作,打算去国子监先师庙大成殿祭拜圣人,但只密邀同道好友和门生一起去。” 林泰来吃惊的说:“他凭什么?有什么理由去?” 陈继儒赶紧补充说:“具体内情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顾泾阳先生正在准备策划这么一次行动。 我们老盟主也让我们提前准备好诗文,到时一起鼓吹歌颂。” 林大官人陷入了深思,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些都是历史资料里所没有的东西,谁知道别人的脑回路怎么想的? 看林泰来陷入了发呆,董其昌问道:“能走了么?” 林大官人拍了拍董其昌,豪爽的说:“走什么走?继续玩! 从今天起,你们负责这个片区的教化督导,没人查你!” 董其昌陈继儒:“!!!” 还有这等好事?这就叫因祸得福? 次日,冯时可来到王世贞居所,禀报道:“果然如弇州公所料,昨晚林泰来真的跑过来查房了。” 王世贞冷哼道:“林泰来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以林泰来之多疑,绝对不会相信我。 所以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钻探消息,看到你们的线报后,哪能轻易放过你们?” 冯二老爷暗暗感慨,老盟主这是被锤了多少次才换来的经验啊。 但他嘴上却说:“弇州公料事如神,那林泰来果然是想盘根问底。 而且按照弇州公吩咐,抛出东林派的消息后,果真就将林泰来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王世贞笑道:“这样最好不过!让林泰来多去关注东林派,我们复古派就能轻省些。” 冯时可有点难为情的说:“这样好么?毕竟刚刚与东林派结盟。” 王老盟主反问道:“如果不让东林派去吸引林泰来,那结盟又有何意义? 我们是缺人手还是缺钱财还是缺名声?一个新鲜出炉的东林派,能给我们的太少了! 记住,你我这样的宗门顶层人物,要一切以宗门利益为先!” 冯时可建议道:“若说如何光大复古派,那还不如想法子与林泰来合作。 只要把林泰来拉拢进复古派,那复古派何愁不再兴旺数十年?” 王世贞激动的回应说:“只要我王世贞活着,就不允许复古派落入林贼手中!” 冯时可也就不再劝了,若继续说下去,只怕又要让老盟主猜疑自己了。 王老盟主渐渐平定下来,又恢复了运筹帷幄的派头,指示说: “现在开始放出传言,就说《今乐府》序文压全诗! 顾泾阳写的序文是黄钟大吕,是文章大道,隐含圣贤哲理,是正道之光! 而林泰来的诗词,都是雕虫小技,微末之光,空泛煽情,没有道理可言!” 冯时可:“.” 老盟主你这样挑事,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啊? 万一顾泾阳又被林泰来打脸了,那不是更送林泰来一层名声吗? 第201章 劝不动的人 第201章劝不动的人 乡试括号文科一共三场,分别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万历十三年的南直隶乡试即将开始,等到那时候,秦淮河上的喧嚣就能清净不少。 毕竟每一场乡试过程都很艰苦,需要凌晨去贡院龙门外排队并点名,进去后又要在狭小的场屋里呆一天,非常消耗体力精神,何况是三次。 乡试期间,大部分参加乡试的士子都在抓紧时间休养,哪还有精力浪荡。 所以林大官人承担的“整饬风气”差事,也算是过了一个阶段。 这日林泰来来到都察院,向还海青天进行阶段性工作汇报。 “自从接手整饬风气差事以来,贯彻教化为先,预防为主的方针,从乐户和客人两方面双管齐下,力争将犯禁之事扼杀在苗头,极大的减少了对社会的不良影响。 一、在教化方面,近十五天秦淮旧院乐户年轻女性掀起了学习的高潮。 如今能通篇背诵指定教化诗词的已达百分之三十五,能背诵半篇的达百分之四十二,基本覆盖到了绝大多数三十岁以下年轻女性。 二、在预防方面,做到了广泛发动基层,多方收集线索,增强一线执法力量,加强对重点街道巡视。 近十五天已经阻止了犯禁事件多达一百零五次,平均每天七次,有效的遏制住了不良风气蔓延的势头。 虽然成绩是喜人的,但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形势依然严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在接下来,我们将进一步加大.” 林大官人音色响亮,语调铿锵有力,极富有感染力。 但海青天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心情一言难尽,这踏马的什么鬼东西? 听说林泰来是攻易经的,难道把太极的心得体会都融入了工作汇报里? “海中丞还有什么指示?”林泰来询问道。 海瑞答道:“本院只想把你流放三千里。” 林泰来大吃一惊,是数据不够亮眼,还是自己态度不够端正? “这是为何?在下兢兢业业,目前成果丰硕,何至于被流放? 这半月来,在下为了职差劳心费神,日夜操劳,不想竟然老大人如此看待.” “你是不是想辞职?”海瑞一语道破了林泰来的心思。 林泰来愣了愣,这海青天真不傻。 然后迅速回应说:“啊,这,既然老大人如此作想,在下也就顺便辞职了。” 乡试三场考试即将结束,“整饬风气”这项工作最难办的阶段马上就要到来。 可以说,在考试结束之后、结果公布之前这十多天,是应考士子最放纵的十多天。 在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了备考的压力,又没有成绩公布后的心理冲击,刚熬过艰苦考试的读书人都是急需发泄和松弛的。 而且考试都已经考完了,无法再用禁考来威慑士子,大家还害怕什么? 至于说下次乡试,三年以后的事情,三年以后再说,到时候海瑞还能不能活着都两说。 起码上千名读书人呼朋唤友的同时冲进秦淮河南岸,这场面想想就知道压力有多大。 反正林泰来觉得自己扛不住,根本不可能挡住这波士子的,除非把秦淮旧院夷为平地。 面对这种明目张胆的集体犯禁,如果不拦着,那就是公然渎职。 如果在各桥头和街口设关卡,强硬阻拦这帮士子,又肯定会造成严重冲突,甚至出现伤亡事件也不是没可能。 有过基层一线工作经验的都知道,这种夹在上下之间的事情有多么难以处理。 面对数千士子的汹汹舆情以及背后的无数亲朋故旧,最后黑锅还是林泰来的,所以林泰来才会有了辞职的想法。 “为什么想要辞职?”海瑞明知故问的说。 林泰来回答说:“武科乡试在即,在下也要备考。” 海瑞又问:“若本院不准你辞职呢?” 林泰来难得顶撞海青:“挂冠而去自古以来就是美德,在下大不了不考武举了,直接弃职回苏州去。” 虽然林泰来心里想要这个武举功名,但在别人面前总是表现的不在乎,以免被人拿捏。 海瑞拍案怒道:“都像伱们这样贪生怕死,畏难不前,天下何事可成?” 这就是价值观不同了,林泰来感觉海青天有时候也太扯淡了,不分轻重的较劲。 这种牺牲毫无意义,如果是家国大计也就罢了,但真没必要为了一个“扫黄”工作牺牲自己。 林泰来答话说:“无论老大人怎么想的,在下敢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换了任何人来,都不可能比在下做得更好。 方方面面都可以交待的过去,老大人也不至于禁令不行失了威望。 在下真心劝老大人见好就收,不要等到高压之下全面失控的时候,尤其最怕出现伤亡。 否则面对成千上万人的毁谤,到那时老大人何以自处?” 海瑞这人优点很多,但同时也是一个偏执的人,不然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不合时宜的事情。 林泰来这几句劝海瑞收手话,反而像是激将计,激起了海瑞的性子。 他对林泰来喝道:“本院岂会不明白你所想,你不就是认为本院悬浮于上,只会逼迫你这样的底层小吏去拼命,而你又认为卖命不值得?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本院还能不如古人? 既然你贪生怕死,那本院亲自去秦淮河督阵就是,不要以为本院就是顾惜自身的人!” 林泰来无奈的说:“老大人别这样,不至于!不至于!” 然后又说:“老大人难道就没想过,如果出了事故,会留下什么名声? 如今你已经是一代名臣,名声几近完美。 如果最后结局是因为和秦楼楚馆烟花女子较劲而黯然离开舞台,这也不好听啊。” 这样的说辞,足够让一般的正直官员心存退意了,正直官员谁不爱惜自己羽毛,但却对海瑞无效。 只听海瑞冷笑道:“你以为本官是在意这些虚名的人?” 林泰来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亲眼见过海瑞这样的人。 当即也有点忘了身份,直言不讳的说:“如此多国家大事,老大人身为二品大臣,不去关注国事,却只在这些小事上螺蛳壳里做道。 因为小问题而不管不顾的激化大矛盾,未免有些轻重不分。” 海瑞反问道:“你以为本院不想为军国大事筹谋策划? 本院如今所能用力的,也只有这些小事了。” 林泰来:“.” 第一次遇到这种怎么劝都劝不动的人,一个靠名声起家的人,连自己身后名都不在乎,那还有什么能奈何他的? 海瑞如果能被说服,那就不是海瑞了。 想了想后,林泰来又说:“老大人如果一意孤行,必将加剧对立情绪,激化矛盾,在下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海瑞毫不客气的说:“你已经辞职了,这事就与你无关了! 你也不必担心本院强迫你承担任何责任,你走吧!” 林泰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气愤,忍不住对海青:“勿谓言之不预也!” “滚!”海瑞直接逐客。 林泰来很贪心的问道:“那我的诗集,还推广么?” 海瑞答道:“本官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只要是做了,从来不会反悔和修改! 你的今乐府诗集值得推广,本官就不会因为你辞职而停止!” 于是林泰来被轰出了都察院,并且被没收了身上一切关于差事的凭证,包括官牌在内。 等林泰来再回到秦淮旧院,直接去了金陵十二钗第一、南曲行首马湘兰家里。 一直呆到晚上才又回到赵彩姬家里,却见金陵十二钗第二名赵彩姬坐在前厅,粉脸上冷若冰霜。 “不是说过,不要去马湘兰家里么?知不知道我被她压着只能当第二?”赵彩姬板着脸问道。 当初赵彩姬提出过约定,林泰来可以免费住在她这里,但条件就是不许去其她十二钗尤其是马湘兰家。 囊中不丰的林大官人经受不起免费的诱惑,就答应了这个条件。 林泰来答道:“也没干什么,就是有事找马姬帮忙。” 赵彩姬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找奴家?” 林泰来又答话说:“这事你不行啊。” 赵彩姬不忿的质疑说:“有什么事情,是她会而我不会的?难道她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会什么新样式了?” 林大官人无语,这赵彩姬满脑子都是什么? 找马湘兰是因为看中了她生性豪侠,威望高,在旧院女子里算是大姐大级别的人物,而你赵彩姬哪有这个份量? 赵彩姬冷哼一声,转身就往里面走,“奴家这几日累了,暂且自己休息两天。”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不就想当第一吗,等这件事做完了,马湘兰就退隐不出了,到时你就是第一!” 赵彩姬立刻转过身来,“但你今日奔波了一天,想必更累,天色不早了,不如一起早些休息。” “你不是累了吗?”林大官人调侃说。 赵彩姬眨着水汪汪的大眼说:“对啊,我累你也累,所以要一起休息啊。” 等林泰来休息了一会儿后,感觉又饿了,便吩咐摆饭。 才吃到一半,门子来禀报说:“有个自称姓董的人前来拜访。” 林泰来想了想,自己所认识的姓董之人只有一个,便把人请了进来。 果然是董其昌这个二五仔,林大官人稍微想想,便开口道:“你来的正好,有件好事正要告知你。 不过你既然来找我,想必也有什么事情,就让你先说。” 董其昌听到说还有好事,立刻就更有动力了,也不卖关子,主动开始说起来。 “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最近读书人里有句传言,说《今乐府》诗集的精华在于序文。 还说这序文的文辞和立意,高出诗词许多,内含大义,更值得仔细揣摩。” 林泰来生气的拍案道:“这等卑劣无耻的传言,除了东林派没人能说出来! 区区一篇顾泾阳的序文,难道还想压倒我不成?” 这件事不能轻忽,有句话说的好,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如果真被三人成虎,《今乐府序》风头盖过了《今乐府诗词》就搞笑了,那以后就是自己的奇耻大辱。 毕竟顾宪成在士林的传播能力确实要高过他林泰来,而他林泰来“成名”更依赖于民间社会面的热度传播。 所以如果只比单纯的士林渠道传播能力,林大官人显然是远不如顾宪成的。 前来报信的董其昌并没有对此做出评价,而是继续说下去。 “第二件事,就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顾泾阳先生的下一步动向。” “快说!”林泰来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董其昌说:“每每大考之前,南京太学都会放开先师庙大成殿,供考生或者读书人祭拜” “扑哧!”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大明读书人有两套升级体系,一套是科举升级体系,另一套是学校升级体系。 科举就是举人、进士出身,去国子监读书就是监生出身。 在当今时代,以考试决定的科举体系更受重视,被视为清流。 而去国子监读书的,都是考试不行的老扑街,科举之路走不下去才会去国子监读书博取一个出身。 简单说,在大明去国子监读书,就意味着考试之路失败。 所以林泰来不能理解,五百年后那些考试前去国子监祭拜求保佑的考生,到底图一个什么?保佑考试失败? 董其昌不理解林大官人的笑点在哪,解释说:“考生都是去祭拜圣人的,又不是拜国子监!” 林大官人摆了摆手,“你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董其昌又说:“反正我打听到,趁着现在去太学先师庙的考生多,明天顾泾阳先生也会去人前显圣!” 林泰来诧异的说:“他想怎么显圣?” 董其昌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具体如何做乃是最机密事情,只有顾泾阳和几个同道好友知晓。 如果不是和复古派结盟,他们连这个风声都不会透露。” 林泰来沉思了一会儿,无论如何去现场看看没毛病。 幸亏自己烧冷灶结交了国子监管事的人赵志皋,居然这就能派上用场了。 不就是装逼吗,顾宪成难道还能装的比自己更高? 这两日不得不出门,只能见缝插针的码字,昨天欠的过两天回去补。 第202章 先师庙前 第202章先师庙前 林泰来拿定主意后,又对董其昌问道:“你说顾泾阳会去太学先师庙,这消息是如何打探到的?” 林大官人先前确实委托过董其昌,让他帮自己打听相关动态,毕竟林大官人在读书人里没有什么交际圈,渠道很窄。 而他现在主要是担心董其昌的消息来源不靠谱,会让自己白折腾一趟。因为求人办事就要搭人情,浪费了就没了。 董其昌答道:“是招待一位无锡士子时,他喝多了后说的。 但具体如何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即将有这么一件事,我感觉应该是真的。” 然后董其昌又迫不及待的问道:“林朋友你说有好消息说与我,又是什么?” 林泰来叹道:“我已经被海青天辞掉,以后不负责整饬风气的差事了,所以我所委任的片区督查只怕也都要失效。 而后你可以专心乡试,不必再为了教化督查而操劳,难道不是好消息?” 之所以这时候才说出这件事,主要是林大官人对董其昌不太放心。 毕竟在历史上,董其昌虽然书画双绝,但人品一直是是饱受诟病的。 万一先听到了自己辞职的消息,然后就对自己产生了背离之心,并对情报有所隐瞒,那不就亏大了? 故而林大官人才会以防万一,先把董其昌带来的情报挖完了,才说出自己辞职的事情。 “不!”董其昌痛苦的抱住了头。 自从在南曲旧院某片区负责督查教化的工作后,他就成了朋友群里的风云人物。 朋友们都对他众星捧月,无数士子都想方设法的认识和结交他,片区内所有美人都对他笑脸相迎。 董其昌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自己书画已经独步松江府,也没有这样感觉爽。 没想到好日子没几日,就要结束了。 林泰来一脸正气的劝道:“不要沉迷红尘,认真考试、练字、作画去吧! 这点甜头算什么,等伱将来功成名就、名满天下,有的是人间富贵可以享受!” 董其昌抬起头,纳闷的说:“你怎么跟陈继儒说的话一样?” 林泰来又问道:“他人呢?为何不见?” 董其昌答道:“他现在正闭门苦读,立志要夺取举人功名,以后不会再被随便扣押!” 林大官人忍俊不禁,有点失礼笑了几声。 希望陈继儒这位晚明最有名的布衣山人,看到好友董其昌中举中进士时,不要吐血,又是一对虐友啊。 林泰来忽然很恶趣味的说:“如果你真留恋红粉,期望纵意花丛,我也能给你指一条路。” 如果本时空的青年董其昌早早腐化堕落,不能科举成功并仕途顺利,不知道是对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送走了董其昌,当日已晚,但等到次日一大早,林大官人就告辞赵彩姬。 “这几日,我打算去国子监住了。”林大官人一本正经的说。 赵彩姬诧异的问道:“不至于躲出去吧?十八九最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才几天就不行了?” 林泰来怒道:“只是有正事,所以需要过去!读书人的事情,你懂什么!” 在大明制度里,县学州学府学是学校,号称太学的国子监也是学校,只不过等级高了许多而已。 又例如后世所熟悉的“夫子庙”并非是大明南京国子监,它在大明的前身只是应天府府学的“先师庙”。 应天府府学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更不是什么名校,只是地理位置绝佳,旁边挨着大考试所在的贡院,而且河对岸就是秦淮旧院。 县学州学府学里的生员,如果一直考不中举人,可以按照年头排序,去国子监读书,混一个监生出身然后去做官。 这就是一种与科举不同的功名路径,但在官场中地位很低。 既然都是学校,那布局也都差不多,只是国子监规模大了许多。 但“左庙右学”的总体建筑格局,却是一样的。但凡学校都有先师庙,都有正殿大成殿,所以国子监里也有。 在大明朝可没有“江南第一学府夫子庙”这种吹逼网红景点,位于城北的国子监才是理论上的全国最高学校。 所以就算读书人要祭拜孔子,也是国子监先师庙应该比较灵验。 关于祭祀孔子,礼制上每年有两次隆重大祭祀,春秋各一次,分别在二月和八月的上丁日。 比较勤政的皇帝也会亲临国子监上丁日祭孔大典,比较懒惰的皇帝就算了。 而现在正好就是八月,南京国子监刚忙完上丁日的祭孔大典。 然后就按惯例开放了先师庙和大成殿,一直开放到乡试结束,允许读书人前来给圣人上香。 越临近乡试日期,这里的士子就开始络绎不绝,呼朋引伴的前来上香。 林泰来到了国子监,熟门熟路的拜访掌事赵志皋。 赵老头大部分时间都是很清闲的,当然非常乐意有人陪着自己打发时间。 “在下已经被海中丞辞退了,闲暇时间就更多了。”林泰来说。 赵志皋叹道:“就海中丞那样的严峻苛刻的人,你在他手下办事,能全身而退就很不错了。” 林泰来又道:“在下闲着也是闲着,老学士也可以给我一个临时差事。” 赵志皋下意识的说:“我这里是斯文之地,不需要打手。” 林泰来很不服的说:“老学士!在下是双案首童生,还是苏州城的!半个文人,怎么能只以打手来看待在下?” 赵志皋答道:“以你的才华,在我这里当差是委屈了你。” 国子监里真不需要能从后门打穿到前门,能用暴力镇压监生的人才。 林泰来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国子监里有个地方,让在下去当差绝对不委屈!” 好说歹说,林大官人终于说服了赵志皋,光荣的成为了一名国子监的杂工。 然后林大官人似乎漫不经意的问道:“近期我看去给孔圣人上香的士子不少,可有什么大动静?” 赵志皋边想边说:“若说什么大动静,就是后日南京三直集体给孔圣人上香。” 林泰来惊奇的问道:“什么南京三直?这又是什么组合?” 赵志皋答道:“就是去年到今年,因为敢于直言诤谏,被贬谪到南京城的三位气节直臣。 分别是魏允贞、邹元标、李三才,他们官位虽然只有五品,但名声很响亮,是正直大臣的代表人物。” 林泰来:“.” 这些名字不就是东林党们吗,别以为现在的马甲叫清流势力,就不认识你们几位了! 还有,既然这三哥们都在了,那东林党的精神领袖顾宪成呢? 赵志皋说:“没听说顾宪成要参加,只听说南京三直一起祭拜孔子。” 这就让林大官人有点奇怪了,清流势力是非常有凝聚力的,这三直臣大张旗鼓去上香,怎么可能不带同在南京的顾宪成? 更别说顾宪成是这帮人里唯一的江南人氏,不带这个唯一“地主”也说不过去。 再加上董其昌提供的情报,综合各方面信息来看,林泰来只能认为,顾宪成肯定会,也肯定会现场装逼。 但是现在顾宪成却不敢事先声张,甚至让三直臣给他打掩护,让外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所以在林大官人眼里,顾宪成这做法跟偷偷摸摸有什么区别?就像防贼一样,也不知道到底心虚什么、害怕什么? 于是林泰来提醒赵志皋说:“老学士要警惕啊,他们这些人最喜欢制造政治议题。 如果在国子监惹出了什么问题,你也要吃挂落,比如他们当众讽喻天子什么的。” 赵志皋愕然道:“不至于吧?他们又不是疯子。” 林泰来劝道:“总而言之,老学士还是要加强警戒,多派人手,小心无大错。” 赵志皋却说:“有你就够了,坊间传言不是号称你能以一当千么?” 时间一晃就到了后天,南京城的清流势力倾巢而出,来到太学先师庙祭拜孔圣人。 除了南京三直外,顾宪成也到场了。另外李三才的好友、魏允贞的同乡、南京工部主事李化龙也到了。 来这里的大都是士子,所以这一群身穿官袍的人十分醒目。 政治地位并不是最高的顾宪成,这时候反而被簇拥在中间首位。 清流势力的明星人物中,沈鲤是河南人,赵南星、魏允贞都是北直隶人,邹元标是江西人,李三才是陕西人。 而在天下最繁荣富庶、士子群体最多的江南地区,却没有一个能支棱起来的政治明星。 所以为了清流势力的版图大局,他们必须要捧顾宪成。 小小牺牲一下自己的名位又算什么?他们可都是正人君子啊。 几人雄赳赳的上台阶,走到大成殿门口的月台上。 此时顾宪成忽然“啊”了一声,直接坐下,然后开始闭目打坐。 其他人围在顾宪成周围,仿佛是护法。 这几人顿时就将大成殿的门口堵住了,让其他读书人难以进殿,只能围在殿外台阶下。 李三才高声道:“本官礼部李三才,友人顾泾阳近日读经,忽然心生一道难题。 昨夜忽然梦到宋代大儒龟山先生,在梦中龟山先生让他今日来祭拜孔圣人。 如今看顾君模样,似乎在圣人殿前感悟到了什么心得,斗胆请诸君勿要打扰。” 打又打不过,其余人也只能暂时先在下面看着。 幸亏这次打坐感悟所用时间不多,顾宪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望着苍穹,开口就是诵读: “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九月,及宋人盟于宿。 冬十有二月,祭伯来。公子益师卒。” 对四书五经稍有涉猎的人都能听出,顾宪成诵读的就是《春秋》的第一篇《隐公元年》。 只是不知道背这篇干什么,难道感悟出了道理? 顾宪成又道:“圣人着春秋,是微言大义,我参悟不透,《春秋》的大旨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体现? 昨日有龟山先生托梦,今日在大成殿受圣人余荫点,忽然就领悟到了! 春秋大旨,就在首篇!全经第一个天字,就凸显了圣人真意!” 众人回忆了下,春秋经第一个“天”字出现在第三句,原句为“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 释义是周平王派人来给鲁国的惠公、仲子送葬品。 但在这个时候,惠公的葬礼已经结束了,而仲子人还没有死,送葬品都不合适。 所以隐含的意思就是,周平王此举非常不合礼法。 春秋第一篇就说周平王不合礼法,更深的意思,就需要专家各种解读了。 顾宪成还是坐着没站起来,仿佛很兴奋的说: “这里要看一个天字。盖天下有道非天下自为有道也,惟王率之有道,则有道矣; 天下无道非天下自为无道也,惟王率之无道,则无道矣。 在王字之前,提出一个天字来,意岂不曰,天下受命于王,王受命于天,能奉天率之即是有道,不能率之即是以无道乎? 春秋大旨,圣人真意,就在首篇!就在这句!就在这一个天字!” 李三才转身叫道:“顾君今日冥冥中被点醒,终于参透了!” 气氛十分到位,台下读书人们议论纷纷。这个解经还是很精巧的,值得琢磨一下。 正在气氛进一步推进的时候,突然从殿里传来了大笑声音,“不过如此!” 众人转头向殿里看去,里面还有人? 忽然又从殿里飞出一只扫帚,掉在了顾宪成身边。 虽然没有砸到顾宪成,但也把顾宪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随即从殿里现出一道身影,手持另一把扫帚。 再细看,此人身材高大,穿着粗布短衣,浑身灰尘扑扑,但挡不住的气宇轩昂。 看清楚对方面目后,顾宪成仿佛更惊吓了,“你怎得在这里?” 那高大身影便点头道:“在下只是一名先师庙扫地生而已,可是听到泾阳先生的解经,也感觉不过如此。” 这里又不是苏州,还是有很多不认识那个高大身影是谁。 只是想道,难道国子监里连个扫地生也敢出面辩驳大学者了? 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奔波,支离破碎的啊,能写几千字就不错了。明天晚上回家就正常了。 第203章 不过如此 第203章不过如此 这个脱下了长衫的高大扫地生,不是别人,当然就是林泰来了。 顾宪成千提万防,还是没防住林泰来出现,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林泰来怎么知道消息的。 如果是纯靠猜测,那也太神奇了。 惊魂初定后,顾宪成忍无可忍的问道:“尔是何等身份,安敢出现在太学孔庙?” 林泰来手持扫帚指着天空,昂首挺胸的朗声答道: “在下怀有向学之心,对圣人经义心有所惑,故而发下大誓愿,要在大成殿打扫六六三十六周天之数,以求破我心中之惑。” 众人闻言无语,又是圣人经义,又是大誓愿,又是三十六周天,你林泰来到底想表达什么,儒释道三教合流吗? 顾宪成正想驳斥回去,但却被好友李三才阻拦住了。 又听到李三才低声说:“顾君还是要保持高士风度,若踩了烂泥会让自己鞋子染上污迹。 所以便由我替顾君踩烂泥,顾君尽量避免直接下场,正所谓瓷器不与瓦罐碰。” 李三才在实务方面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可以说未来东林党里,李三才算是实务最强的人了。 今天清流势力集体出动为顾宪成护法这些剧本,就是李三才这个礼部郎中一手策划的。 此时他已经看出来了,不能让顾宪成与林泰来去直接面对面。 毕竟顾宪成是他们推出的“江南形象代言人”,行为不能掉价,更不能被林泰来强行碰瓷。 不过听到李三才的话,顾宪成极为感动,攥住了李三才的袖子说: “修吾何必如此牺牲自己?此非我所愿也!林贼必定是朝着我来的,我一人之事一人当。” 李三才挣脱了顾宪成的拉扯,慨然道:“在我们这伙人中,总有人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就从我李三才开始吧!” 任何组织都是这样,总要有人负责干脏活的。 顾宪成不再说什么,但郑重对李三才行了个礼,这份恩惠他会永远记得。 随即李三才上前几步,对林泰来不屑一顾的说:“什么大誓愿?佛教异端之说,也敢在孔圣人香火前卖弄!”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李三才,然后又用扫帚指向了顾宪成,反问道: “我刚才在殿内看得明明白白,难道只许你们在这里学和尚打坐顿悟,却不许我发大誓愿?” 顾宪成:“.” 用扫帚指着人,你礼貌吗? 还有,现在伱的对手是李三才,不要硬拖别人下水。 但这个反问让李三才有点气急败坏,因为今天剧本出自他的策划,但主要场景却被林泰来如此恶意解构! 文人的事情,那怎能是学和尚? 当即李三才就厉声喝斥道:“你一个武生员,也敢在文庙妄言学问,岂不可笑?” 林泰来问道:“这位大人敢在文庙妄言他人,又是何人也?” 李三才答道:“本官礼部李三才也。” 林泰来质问道:“武生员又如何?圣人云有教无类,武生员就不能向学了? 文武之道,本该一张一弛,但我最近武功太盛,不合阴阳平衡之道。 但又被国子监的赵学士所感化,所以甘愿为孔庙扫地生,静心体察圣人之意。” 李三才作为南京礼部郎中,对国子监事务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当即就直接强硬的说:“本官令你立刻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经验之谈,能动手就不要哔哔。 林泰来立刻不满的说:“李大人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李三才轻蔑的说:“你也配让本官讲道理?” 林大官人撸起了袖子,又掏出了铁指虎套上,然后答话说:“在下就是不想走,李大人又能如何?” 这则是林大官人的经验之谈,混文坛不能缺少武力后盾。 李三才:“.” 他在现场暗中准备了十来个人手,以防出现意外,但那都是对付普通人的。 面对林泰来,十来个人又有什么用? 如果调兵进国子监来抓人,他李三才也没那么个本事,他就是个五品闲散郎中而已。 见李三才暂时哑口无言,林泰来又叹口气道: “国子监不是礼部,李大人你也不是礼部尚书,有什么资格直接发号施令? 你如果有什么提议,应该去找掌院事的赵学士来实行。 没想到李大人你身为礼部郎中,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实在叫我情何以堪,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选人用人的。” 李三才:“???”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被扣上了大帽子? 林泰来再次叹了口气,又道:“虽然李大人你心里看不起赵学士,但他好歹是老前辈,你李大人表现过于无礼了。 我是赵学士点过头的扫地生,你说赶就赶,有没有把年过六十的老前辈放在眼里?” 李三才:“.” 官场上对前后辈关系还是比较讲究的,比如出现了一个空缺位置后,有两个背景差不多的候选人都合格,那么肯定就是辈分比较高的官员获得升迁。 所以在名义上,官场上要讲前后辈关系。 顾宪成大失所望的看了眼李三才,干脏活就是这样干的?这让李三才仿佛有点恼羞成怒了。 冷眼旁观的邹元标连忙站出来说:“李君只是为了阻止你在这里献出乖露丑而已。” 林泰来又又把扫帚指向了顾宪成,“如果我算是出乖露丑,那你们这又是什么?我看与我也差不多。” 邹元标冷笑几声,等的就是你林泰来这句话! 论耍嘴皮子和扣帽子,别人可能不如你,但要说起学术,你你林泰来又算老几? 然后他接话说:“顾君悟出了春秋大旨所在,而你又有什么,敢与顾君相提并论?” 顾宪成本想拦着邹元标,但想了想后,也就作罢了。 他和邹元标一样,不信林泰来能在学术上能敌得过自己,这就是大学者的自信。 如果林泰来一个十八岁武生都能超越自己,那自己读书三十年都是假的? 至于上回在无锡那次,是自己一时猝不及防被偷袭,而且林泰来还拿着老师张幼于的心得。 后来经过打听,在五经中,那张幼于专精的是易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春秋经心得了。 如果今天能刁难住林泰来,也算是破解了“辩经辩不过”的流言蜚语! 顾宪成想着自己的心事,同时就听到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下自然也解出了春秋经的大旨!” 然后林泰来又又又用扫帚指向顾宪成,“顾先生有句话说得对,圣人着春秋,其中大旨确实在首篇,算是开宗明义。 但是却不料顾先生一直看到第四句,才解出了春秋经的大旨,学术不过如此啊。” 春秋经的第四句就是“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 刚才顾宪成围绕第一个“天”字做文章,解出了春秋大旨,堪称精妙,不然也不会引发在场士子的关注。 李三才又问:“批评别人都行,自己身体力行却最难,怎么就不过如此?难道你还能有更精妙的解法?” 林泰来“哈哈”大笑道:“若想明白春秋大义,根本不用等到第四句,春秋经的第一句就行!” 读过春秋的人立刻就回忆起来,《春秋》的第一句话是“春王正月”。要说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一个表明时间段的文字,能包含什么大旨? 林泰来拄着扫帚,学着顾宪成的说话方式,开口道:“春王正月这句里要看的,就是一个王字! 王正月,强调的就是时历由周文王来制定,这就是圣人所说的礼。 圣人又云,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及圣人着《春秋》,开篇第一句话却用了一个王字,然后加在了时间之前。 这意思岂不就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即为有道,自诸侯出即为无道乎?这便是圣人的深意。 所以看到第一句里的王字就能明白,《春秋》正名定分之书也,所以告天下万世之为人臣子者也。 正所谓,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林泰来说到这里时,月台上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春王正月”这四个字没什么特别含义,就是纯粹的时间标记。 但他们却都没想到,就这也能被林泰来解读到花儿都出来,现在的扫地生已经如此强大? 春秋首篇首句,这个噱头比顾泾阳的更足!更令人印象深刻! 顾宪成受到的冲击尤其大,林泰来这个人也太邪门了! 如果说易经跟张幼于学的,那春秋又是跟谁学的? 这次林泰来手里可没有拿着别人的心得体会,事先也不会知道自己准备了什么课题。 难道上次辩经,自己输掉并不是偶然? 正当顾宪成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林泰来又叫嚣道: “第一句就能参透的大义,你却到了第四句才看出来,说一句不过如此,没有问题吧? 而就算是第四句,你也理解的不透彻!” 顾宪成看向邹元标,希望他能帮自己应付过。 李三才虽然不聪明,但好歹帮他吸引了不少火力,你邹元标不要把火力往他身上推啊。 但邹元标痛苦的捂住了脸,造孽啊,自己都做了什么? 本心好意是想让顾君扳回一局,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让林泰来装成了。 回家后倒霉催的水管爆了,晚上又困又累打着瞌睡码字,写不出预期效果也没办法了,让我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恢复精神再说。 第204章 何用读春秋 第204章何用读春秋 在围观的读书人眼里,目前很明显是扫地生占了上风。 因为泾阳先生和扫地生的思路都差不多,都是抠出一个字眼,然后用圣人的思想进行编造.啊不阐释。 泾阳先生抠出来的是全春秋经第一个“天”字,林扫地生抠出的是全春秋经第一个“王”字。 在同一个模式下,扫地生只看到首句就参透大义,而泾阳先生第四句才参透大义,当然很明显是前者段位更“高”了。 林大官人站在大成殿门口,单手提着扫帚,高手寂寞,四顾茫然的开口道: “说了这许多,诸君还是回去多读书吧,不要在这里徘徊了。 若解经连我一个扫地生都不如,还能指望从圣人香火这里求来什么?” 然后又对顾宪成说:“以后请不要再说什么你写的序文蕴含大道,还有什么序文道理压过诗词一筹之类的屁话了!” 说罢,林泰来果断转身,就要离开月台,回到殿里。 经义不是诗词,林泰来心里是没有底的。 他虽然知道一些新奇的片段观点,突然拿出来一两点很能唬人,但他的经义学识并不是完整体系,而是碎片化的知识。 与本时代浸淫数十年的那些学者相比,在深度和系统性上还差了不少。 这就导致了持久力不行,如果进行反复辩驳和拉扯,根基浅积累少的缺点就会暴露无遗。 回合数越多,这个缺点就越会被放大。 所以对林泰来而言,装完了就赶紧跑是最佳策略,这叫见好就收。 “慢着!辩经尚未结束,你想要逃走吗!”有人突然对林泰来叫道。 这次开口的不是李三才,也不是邹元标,而是顾宪成本人了。 林泰来实在是个很奇特的人,与林泰来对阵的话,如果缺乏经验总会上来就吃亏,比如刚才的李三才和邹元标。 所以为了团伙的脸面,顾宪成不得不亲自出面了,至少他是一定经验的。 本来林泰来可以装作没听见,溜回殿里。但顾宪成喊出了“逃走”两字,他就不得不停住脚步。 林大官人对外树立的人设形象一直都是勇猛无畏,绝不可能被人看出“逃走”,那样会崩人设的。 如果一个人的人设太成功了,就会导致这个人反过来会被人设绑架,这是所有世间名利客共同的悲哀。 林泰来又问道:“顾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如果因为不服而喋喋不休,那就算了! 在下在这里是为了以扫除敬拜圣人,又不是来与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直臣做口舌之争的。” 顾宪成见林泰来这个态度,心里就更明确了想法,林泰来可能真就是色厉内荏! 算上今天,与林泰来直接打了两次交道,两次都有辩经,让顾宪成隐隐产生了一种直觉。 林泰来的行为很像是一个搞偷袭的刺客,一击得手,绝不纠缠,立即远走高飞。 辩经的时候,都是抛出一个新奇或者很有噱头的解读,将人打得晕晕乎乎的,然后立刻就走人。 上次林泰来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让斗争嗅觉很灵敏的顾宪成起了疑心。 他刚才就怀疑和猜测,这种仿佛“刺客”的行为是一种没有底气的表现。 就好比在历史上,派出刺客的一方往往大概率是弱势方,指望通过刺客来平衡强弱。 所以现在这个时间,可能是经义刺客林某人最虚弱的时候。 看到成功喊住了林泰来,顾宪成答话说:“自古以来,未闻辩经可以单方面说完后,立刻自称获胜的。 伱说完了后,不等别人再说,就欲匆匆离去,又是什么道理?” 林泰来无可奈何,如果只是一两个回合,还能靠着投机取巧的诡辩小胜一阵。 但若打成了持久战,那可就要拼纯粹的功底了。 就算他上辈子因为专业原因涉猎过经义,但如何能跟皓首穷经的古人学者相比? 再说那会儿流行研究王阳明学说装逼,关于王学他倒是看过几本专着,其他的经书也不时髦啊。 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宪成这个有名望的学者都亲自降低身段与自己撕逼了,不敢接更丢人。 于是林泰来就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本以为点出主旨就结束了,不知泾阳先生还有什么见教要补充?” 顾宪成立即进入了大学者状态,张口就责难说: “你的解读固然精妙,但也不见全局,只参透了春秋经大旨的一半而已。” 林泰来反驳道:“余以为,解《春秋》要先读《论语》,读其中《礼乐征伐》一章,便可知《春秋》之大义。 只看首句的王字,便可知天下受命于王,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如何就不是春秋大义的全局?” 顾宪成吃了一惊,贯通《论语》和《春秋》,用《论语》解《春秋》,这个思路很可以。 但他逐渐进入了状态,此时能不假思索的回应说: “所谓无道,无论礼乐征伐自诸侯岀,还是自大夫出、自陪臣出,都是以道义责其下也。 探本寻源,却都是从上之无道始,故而圣人有讽其上之意也。 你看春秋只看到了天下受命于王,就以为哦得道,但却没有看到王受命于天! 所以从天字就能明白,《春秋》为端本澄源之书也,所以告天下万世之为人君父者也。” 林泰来说:“圣人笔削《春秋》之时,诸侯乱政,天子失御,君臣关系紊乱,天下为无道。 故圣人以《春秋》匡正世人,震慑乱臣贼子,希冀拨乱反正,复三代先王之治,才是圣人根本之意也。 开篇首句就是一个王字,还不能说明问题?” 顾宪成说:“你说的都对,完全没错,但是不完整。 我方才也强调过,你只体悟到了一半。 在首篇的你所关注的王字后面,很快又在无礼之事中出现了天字。 这正可以说明,天下是有道还是无道,除了臣下作乱,还有天子能否率承天命这个因素! 首先要有二者相加之意识,才能去参悟完整的春秋大义!” 经过思想火花的碰撞,顾宪成顿时感到思路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 感受到了学术顿悟的快乐,他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昂。 情不自禁的转身朝着月台下方读书人们,高声道: “臣子篡弑僭政,为无道之象,算不得根本! 因此论《春秋》,必须同时要寻及君王之本。 圣人的春秋大义,除了对臣下行为匡正,还有对天子的道义规讽! 由臣子而天子,由天子而天命,这才是春秋意旨之全局!” 李三才也兴奋的叫道:“顾君高见!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备,方能成就一部《春秋》! 天下之大源在于王,而王之大源在于天! 首篇两字相加即可明义,真乃春秋大旨也!今日耳闻如此妙解,真不虚此行!” 人群响起了一些欢呼声,显然是被顾宪林的解经倾倒了。 还有人跟着李三才喊起来:“天下之大源在于王,而王之大源在于天!” 顾宪成十分享受这种欢呼声,还有那一个个崇拜的眼神。 感觉又回来了,这才是讲学的该有的样子!这趟国子监来对了! 正当顾宪成打算闭上眼,用心去感受增加的声望时,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支可恶的扫帚,对着他晃了晃。 扫帚的主人林泰来似笑非笑的说:“顾先生突然兴奋什么?辩经尚未结束,你就突然转身,莫非你也想逃跑吗?” 刚才顾宪成强加过来的话,他基本上照搬着还给了顾宪成。 顾宪成指着月台下的读书人,答话说:“辩经到底有没有结束,听听公论就知道了。 看看别人的反应,你还有什么质疑?” 林泰来反问道:“你说的这个春秋大义,我看到王字,只能算参悟了一半?” 顾宪成便答道:“当然如此,有何疑惑?” 主要是林泰来的解读太好了,想黑都黑不掉,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说是“一半”。 林泰来驳斥说:“若以为由臣及君,再由君及天命为春秋大义,那么我看到了王字只能算一半。 可是你开始也只看到了天字,同样只是一半,为何你又觉得自己赢了?” 如果说心里话,顾宪成根本不想承认林泰来那一半, 但还是那句话,他没有足够实力公开黑掉林泰来的见解,连武力驱逐都做不到! 顾宪成指着台下的士子们,仿佛求证明一样说: “但全局之见解,却是我先想到的,也得到了诸君的认可。” 林泰来又问道:“所以你认为王和天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体现春秋全局?” 顾宪成得意的答道:“正是如此,也是我率先悟到的。” 林泰来皱着眉头苦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李三才唯恐再出幺蛾子,主动上前替顾宪成分担压力。 “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早了就是早了!不然礼数中为何要以早晚分前后辈?” 林泰来叹口气,重新开口道:“可在下在功名方面,目前只是一个武生员而已。 顾先生在辩经上面与一名武生员分高低、争早晚,又有什么意义?” 顾宪成:“.” 恍恍惚惚,不知为何就感到,自己刚才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解经,似乎都是白费了。 他真是吃饱撑着,才会和一名武生公开辩经! 月台上的清流人物,集体陷入了沉默,思考起几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趁着没有人抢话,林泰来提着扫帚,一个大踏步,直接蹿到了顾宪成的身边,与他并列而立。 然后林泰来举着扫帚,对着月台下挥了挥,似乎很激动的说: “今日在下与顾君辩论春秋,不想我看到王,他看到天,各得一半心得。 但组合起来便无可辩驳,就是由臣及君的全局大义! 真是想不到,在下居然可以与名闻遐迩的学者泾阳先生并列,共同概括出了春秋大义的新解! 每每想到顾先生以后讲《春秋》时,就会提到在下解读出来的一半大义,在下这心里就与有荣焉!” 众人:“.” 你林泰来有多么自大,才会将自己与学术名家顾宪成并列? 可是从刚才的案例看,林泰来确实概括出了一半,而另一半就是顾宪成的。 至少在这个问题上,说是并列似乎也过得去。 这时候当事人顾宪成回过神来后,立刻就醒悟到什么! 林泰来出现在这里的真实目的,也许根本就不是赢了或者打倒自己! 林泰来的目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碰瓷!更具体的说,就是拼命找自己碰瓷! 输赢可能不重要,林泰来今天也许就没有胜负心,他只是一直挑逗自己,然后想方设法的碰瓷! 忽然林泰来对众人发完了感想后,又抱着扫帚,对顾宪成行了个礼说: “今日与顾先生辩经,齐齐由一半而窥全局大模样,可谓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心中不胜甘畅,在此要谢过顾先生!” 历史上的顾宪成可是只靠着讲学,就能名满天下的人物。 而且顾宪成最精通的就是《春秋》和《易》这两本,所以讲《春秋》不可避免的。 以后顾宪成再讲《春秋》,自己的名声没准就传播扩散一番,这波不亏。 此刻竟然还有不明真相的天真士子在月台下叫道:“共解春秋,此乃佳话也!” 林大官人笑容可掬的伸手延请道:“顾先生今日到此,想必是来给圣人献香的,请进!” 但顾宪成却没有迈步的意思,脸色阴晴不定的站了一会儿。 突然又转向台阶,拾步而下,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方向离去。 林泰来喊了几声后,也没有留住人,又看向左右,对李三才等人道: “你看这,辩经就辩经,他也没输,怎么还急眼了?” 李三才等人齐齐冷哼一声,克制住了动手的欲望,同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林泰来摇头叹气,挥舞着扫帚,慢慢着在月台上打扫了起来。 口中还哼哼着唐人的诗:“日觉儒风薄,谁将霸道羞。乱臣无所惧,何用读春秋。” 其他读书人此时再看向扫地的林泰来,仿佛感到此人身上充满了神秘的光辉。 这段本该一气呵成写完的,结果拖到今天了。好歹是完成了,求月票啊!! 第205章 救风尘 第205章救风尘 虽然清流势力那些人都走了,但扫地生林泰来却没有退场,仍然在殿门前月台上不紧不慢的打扫着,被一些读书人围观和议论了一会儿。 林泰来这个堵着殿门打扫的行动,让新来献香的读书人都非常不方便,少不得要问问先到的人怎么回事。 所以就起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刚才的扫地生和大学者辩经的传奇段子逐渐扩散。 后来者听到先到者的讲述后,立刻也能看到殿门扫地生身上的光辉了。 就殿门里外这点地方,林泰来一直兢兢业业的打扫到了下午,对前来献香的士子们造成了巨大妨碍。 直到临近傍晚,林姓扫地生才收了扫帚,回了国子监给安排的号房休息。 号房就是单间宿舍,国子监有上千间号房正在使用,给扫地生分一间小意思。 到了晚上时候,林泰来就陪着左谕德侍读兼国子监司业赵志皋吃饭。 “听说你今日与顾泾阳辩经了?”赵志皋问道。 林泰来叹道:“甚为可惜,竭尽全力也没有辨赢,侥幸平手,甚至还稍落下风。” 赵志皋:“.” 那顾泾阳是江南地区前三的学者,春秋经又是他最擅长的两经,你还想怎样? 随后赵志皋又说:“我原本以为顾泾阳要批判王学,没想到是说春秋。” 王学就是王阳明心学,大明后期最时髦的学术流派。 林泰来闻言就连忙问道:“这位顾先生是反对王学的?” 赵志皋很纳闷的反问道:“你连这些学术脉络都不清楚,是怎么敢混学术圈,还找人辩经?” 林泰来解释说:“在下生平爱好打熬文学,精力都放在诗词上了。” 赵志皋这才继续说:“不然伱以为顾泾阳的正道真儒四个字,是怎么来的? 这四个字针对的就是王学,在顾泾阳看来,王学不是正道,也不是真儒。 在当今学者中,批判王学最重的就是顾泾阳了。” 林泰来若有所思,随口道:“那看来在下也要温习一下王学了,有机会遇到顾泾阳再辩辩经。” “看来你也是崇尚王学的。”赵志皋说。他对此倒是不奇怪,毕竟现在王学太流行了。 林泰来否认说:“不不,在下并不崇尚心学,在下更崇尚气学。” 赵志皋理解不了,“那你温习王学干什么?” 林大官人很坦率的回答说:“在下只是想找个理由,再跟顾泾阳辩经而已!” 赵志皋:“.” 那顾宪成到底积了几辈子德,碰到你这么一个人? 此后赵志皋不想再扯顾宪成了,越扯越同情,又说起别的事情: “八月十五那天,不会真出事吧?海刚峰这样的官员,古今罕有,如果出事就太可惜了。” 林泰来为什么会被海瑞辞退,赵志皋是十分清楚的,主要就是对是否继续高压有分歧。 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赵志皋已经从林泰来口中得知,海瑞的态度有多么强硬,甚至还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乡试第三场结束的八月十五日,肯定就是一个爆发点。 就连赵志皋这样知道了内情的局外人,也对局势有所担忧。 林泰来也叹口气,答道:“到时在下想法子去捞出海青天。” 赵志皋赞道:“你也是个有担当的人。” 今日大成殿外激辩春秋经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文坛盟主王世贞的耳中。 “泾阳无能啊。”王世贞无奈的叹道。 给你顾宪成制造出了面对面的机会,又是在你最擅长的春秋经领域,你居然都不能给林泰来一记重创? 不过还好,让清流势力吸引林泰来注意力的意图达到了,那林泰来果然在盯着顾宪成。 然后王老盟主对左膀胡应麟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去拜访顾泾阳,约个时间聚聚。 我要仔细安抚和鼓励他,免得他心灰意懒离开南京,怎么也要让他坚持到文坛大会结束后。” 然后王老盟主又对右臂冯时可问道:“先不说他们东林派了,我们八月十五中秋夜雅集筹办得如何了?” 文坛大会三场雅集,预计中秋夜这场是第一场。 冯时可回答说:“遵照前辈吩咐,已经借用到了三层高的大型楼船! 到时可以沿河停靠随机而动,一定能将林泰来隔绝在外面!” 王世贞点了点头,“甚好!如今看来,楼船确实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无论在什么楼堂馆所或者园子,林泰来都有可能混进去,只有楼船才是最独立的空间。 即便林泰来找到地方,也只能站在岸上望而兴叹!” “前辈高见!”冯时可忍不住又问道:“到时候停靠在哪里?” 本来这是个机密,王世贞不想轻易说出来的,但对冯时可如果都保密,就未免太寒人心了。 所以王老盟主还是答道:“第一选择是武定桥旁边,当晚那里必定人流极大,可以给雅集增加气氛。” 武定桥以及周边是南京城大部分地方涌入秦淮旧院片区的必经之路,当晚的流量可想而知。 经验丰富的老盟主肯定也知道,八月十五考试结束,那时候的考生会有多么疯狂。 在这个特殊夜晚,如果岸上有点乐子,那就更好了,雅集还怕不热闹? 此后南京城文坛突然平静了下来,因为万众瞩目的应天府乡试正式开始了。 在这样等级的考试面前,即便是林大官人的光芒也不够看的。 这次乡试与林泰来完全无关,他的武乡试在九月,在八月份林泰来就只能充当看客了。 乡试三场里最重要的是第一场,取士基本就看第一场。 第二场和第三场的重要性就差了很多,所以考生的忍耐度也越来越低。 到了八月十五日第三场时,很多考生等不及耗到最后,下午就早早交了卷,然后一身轻松的从考场呼啸而出。 有的人先回住处休息一会儿,有的人则直奔秦淮旧院。 基本没有单独成行的,大都是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找地方去发泄考试带来的压力。 不知不觉间,武定桥下通向秦淮旧院的旧钞库街的街口,就已经聚集了数百人,而且人数还有持续增多的趋势。 之所以都聚集在这里,没有继续前行,是因为有两列军士在街口一字排开,阻断了前行的道路。 如果只是军士在这里拦截也就罢了,几百名士子绝对敢冲击过去。 但是在军士的身后,却还有一名七十多岁的正二品高官,大家也都认识,正是右都御史海瑞海青天。 此时海中丞全副冠带袍服,一丝不苟的板着脸,立定在军士的后面。 武定桥下人员越聚越多,数目由几百向上千蔓延,大多数都是刚考完的士子。 他们的心情正是极度需要放松的时候,却被堵在这里进退不得,情绪逐渐不稳和暴躁起来。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众人一起不停的高呼:“放行!放行!放行!” 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喊起来,也是声闻十里,震动两岸了。 反正这时候都已经考完,众人也不怕被禁考,更没了约束。 在互相推攘之下,人群整体向前缓缓的移动,逐渐逼近了阻断街口的军士。 气氛十分严峻,激烈的冲突仿佛一触即发。 但海瑞依然没有挪动步伐,死死的站在军士后方,仿佛就是第二道防线。 可是一旦冲突爆发起来,在这并不宽阔的河岸桥头街口地带避无可避。 七十多岁的老人被混乱人群卷进去后,不会有好结局,弄不好还会栽倒在地被人群践踏而死。 可是海瑞还是不为所动,他仿佛不在乎牺牲自己,对别人怎么看待更是不在乎。 就算最终不能扭转这种堕落的风气,也愿意为此殉道而死,只要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河道下游半里外的楼船上,计划在今晚中秋夜举办雅集的王老盟主,以及他的门生故旧友人正站在顶层甲板栏杆边。 居高临下看着上游岸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王老盟主也不由得动容。 他预料到了会有大批士子情绪爆发冲击禁令,但没料到海瑞竟然如此不要命的死扛。 冯时可有点钦佩海瑞,问道:“前辈身为文坛盟主,不能想想办法么?” 王老盟主摇头道:“人性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挽回?海刚峰一心要殉道,谁又能拦得住?” 看着逼近的人群,以及摇摇欲坠的军士防线,海瑞脸色平静从容,等待着混乱时刻的到来。 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海瑞忽然听到了从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奇怪的转身向后看去,却看到有数百名女子从南曲旧院区域的几条巷口一起涌出来,然后又一起提着裙角,朝着自己奔来。 对最前面的带头女子,海瑞并不认识,但别人都认出来了。 不是南曲行首、金陵十二钗第一、姬中豪侠马湘兰又是谁? 此刻海瑞将大部分人手都调派到街口,去堵截蜂拥而来的士子了,所以身边只有两三个侍从。 正错愕之间,海青天就被数百名女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马湘兰上前一步,对海瑞说:“奴家虽然敬佩青天,但也没听说过,自古以来有故意断人生路的青天老爷!恳请海青天放曲中姐妹们一条生路!” 七十多岁的海青天从未遇到过这种红粉阵仗,正一脸懵逼。 又有个脾气暴烈的女人冲了上去,对海瑞叫道:“青天爷爷若真是看我们伤风败俗不对眼,就下令直接打死我们姐妹,反正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顿时数百名女子七嘴八舌的吵闹了起来,还有不知道谁趁乱把香囊解了下来,狠狠的砸向了海瑞。 于是人群里又有许多效仿的,眨眼间海青天又挨了十几个香囊攻击。 不能怪这些女人过分,毕竟海瑞做下的是断人生路的事情。 向来果决明断海青天面对几百名被逼急的女人,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脑中完全没有一个章法。 本来人力就很紧张,他不得不将人手都部署在前线堵截士子,可是万万没想到,后路居然遭到了集结起来的娘子军的包抄攻击! 所以现在身边根本没有可用的人手,两三个长随侍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更何况海瑞就算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到下令对为生活所迫的女人们大开杀戒。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几百名女子逐渐将海青天逼向了岸边,背后就是秦淮河! 冷不丁头上又挨了一下香囊,海青天心里忍不住哀叹道,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明朝! 堂堂一代青天,竟然被女人逼到快跳河了! 桥上、船上、街口的人们也为这个突发状况,齐齐目瞪口呆,这现场气氛突然就古怪起来了。 要是海青天被几百名妓女逼得跳了河,那可就是大新闻了。 正当这时,忽然从河上驶来了一叶扁舟。 船上只有三个人,两个书生负责奋力划船,一个高大身影负责傲立船头。 “海中丞勿虑,我林泰来定会救你于风尘!”船头的高大身影叫道。 听到这声喊的人齐齐无语,还真踏马的是从“风尘”救人。 然后等船只靠近岸边时,在众人惊呼中,这高大身影一跃而上,从船头跳到了岸上。 又见林泰来张开宽大的双臂,奋不顾身的挡在了海瑞身前。 “海中丞只管安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保海中丞周全!” 然后林泰来气势汹汹的对女子们叫道:“苏州林泰来在此,谁敢上前! 识相的都给我退后,不然别怪我辣手摧花!” 还真有个昏了头的女人,冲上前来,朝着林泰来“啐”了一口。 但却被林泰来轻易躲开,然后反手一记铁拳直接打飞了,不惯毛病! 这时候,两名划船的书生也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岸,却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架住了海青天。 海青天此时年事已高又多病,体重很轻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书生抬到了林泰来的宽阔后背上。 而后两名书生挡在了女人们面前,大叫道:“林朋友快带海中丞走!我松江董其昌为你断后!” 而后林泰来稳稳地背住了海瑞,沿着河岸就是发足狂奔。 海瑞连忙喝道:“你放本院下来!” 林泰来一边狂奔,一边叫道:“老大人不用担心! 在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定将你送到安全地方!” 海瑞气得大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别以为本院不知道是你捣鬼!” 林泰来鸡同鸭讲的答道:“扶危救难乃是吾辈义士应该做的,老大人就不必谢了!” 站在楼船顶层甲板上,王老盟主将上游岸边的“救风尘”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林泰来背着海瑞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近,王老盟主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突然林泰来立定不动了,对着站在河道大楼船顶层甲板栏杆边的王老盟主叫道: “海青天遭难在此!不知船上何人,万望伸出援手,先放我们上去!” 王老盟主:“.” 能说一句戳你娘吗? 求月票!别说我写得没别人多,但这种写法本来就费劲啊。 第206章 入场券 第206章入场券 王世贞的设想是很完美的,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的细节。在楼船上举办雅集,就相当于可以与外界实现物理隔绝。 哪怕是有内奸通风报信,让林泰来摸到了地方,那也只能站在岸边,或者是其他船头干看着,依旧无法登上雅集所在楼船。 防火防盗防今布,王老盟主认为自己这次的部署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不可能有任何漏洞了。 谁踏马的能想到,林泰来竟然会背着海瑞在这里“叫门”! 列席的王世懋、汪道贯两个当弟弟的,怕王世贞较劲想不开,一起上前劝道: “哥哥万万拒绝不得啊,不然日后必定饱受非议,还是把人放上来吧。” 王世贞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长叹道:“靠岸,放踏板,迎海中丞上船!” 雅集的经办人是冯时可,当即就安排杂役去做事了。 曾经从林泰来嘴里传出过一个词叫“道德绑架”,本来王老盟主还不大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此刻忽然明白了。 强行带着道德模范海青天来闯门子,那不就相当于是绑架了道德吗? 大概是因为海青天年老体弱的缘故,即使看到楼船靠岸了,林大官人也不撒手。 他就这样背着海青天,畅通无阻的一口气登上第三层甲板,才把海青天放了下来。 “当真是巧了!原来是老盟主在这里!”林泰来演技略显浮夸的惊叫道。 又迅速扫视了一圈,在甲板上认识的人还真不少。 有邢侗、魏允贞、汪道贯、胡应麟、冯时可等等名流,还有王老盟主的保镖兼次子王士骕,此外还有一部分没见过的人。 对此林泰来已经很满意了,要知道,几个月前,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而今天能认出一多半,这说明自己在文坛已经开始能混个脸熟了。 然后林泰来便对海瑞说:“在王老盟主这里,老大人一定能够安全!在下也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安然面对天下人了。” 王老盟主不想理睬姓林的,只对海瑞抱拳为礼,请海瑞入座。 但海瑞黑着脸,冷哼一声,转身就要沿着楼梯再下去。 三军之帅可以夺,匹夫之志不可夺! 林泰来却没再管海瑞,信手抄起旁边案上的茶壶,大口大口的喝茶。 他刚才背着海瑞一路狂奔,也实在是口渴了,所以急需补充水分。 真的不是因为已经上了船,船票就没用了。 不过看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林泰来赶紧大声提醒说: “诸公愣着作甚,速速拦住海中丞下船!不然天色刚黑,岸上兵荒马乱黑灯瞎火,海中丞若有个三长两短,世人都会责怪诸公!” 王世贞等人只能却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劝起海瑞。 假如海瑞没上船那也就罢了,责任都是林泰来的。 但现在海瑞如果从船上下去,再出点什么事情,责任就全是他们的了。 王世贞以毕生功力劝道:“本来就有意请大中丞为文坛大会护法,大中丞未予答复。 今夜既然有机缘,大中丞就不要走了!” 老盟主想得很清楚,留海瑞在这里,纵然可能会导致今晚气氛快活不起来,起码还能震慑一下宵小之辈。 如果海瑞走了,林泰来又死赖着赶不走,那只会更不快活! 这就叫两害相权取其轻,老盟主从来都是最擅长做利弊分析的。 最可惜的就是,有海瑞这样的人物在现场,歌舞声乐美人都不能上了。 不过此刻王世贞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半夜之前送走海瑞和林泰来,然后再通宵达旦的开第二场? 不然的话,这个中秋夜雅集未免太寡淡了。 忽然此刻从岸上传来巨大的欢呼声,众人向岸上眺望。 却见军士组成的防线已经彻底溃散了,大批读书人和曲中乐户已经汇合在一起。 激动的呼喊过去后,岸上瞬间充满了欢声笑语,卷在一起的人群自动成双捉对的散开,漫步在桥头岸边、街头巷尾。 仿佛一刹那间,秦淮河南岸旧院片区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海瑞只能长叹一声,不再坚持下船,郁郁不乐的坐进了席位。 圆月升起,楼船上正式开席,王老盟主发起的高端雅集开始了。 第三层都是负有文名的大人物,以及海瑞和蹭着海瑞上来的林某人,第二层都是年轻一代。 两层加起来,也有个数十人之多,堪称一次东南盛会了。 然后林大官人发现,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哪里,也没有人招呼和安排自己。 只能尴尬的站在外围,手扶栏杆假装眺望秦淮河夜景。 这就是老盟主的策略,使用冷暴力,集体孤立林泰来! 船上都是自己人,没人招呼林泰来,主题都是自己人把控,舆论都是自己人引导! 林泰来见状叹口气,在这种冷暴力环境里,如果想有所表现,就只能主动挑起恩怨情仇,把水搅浑,然后才能说上话。 比如说打着更新社名义,为徐渭徐文长打抱不平;比如借着袁宏道的名头,挑起公安派与复古派的比较。 却又听到王老盟主举杯道:“关于今夜佳期,我与诸君约法三章! 第一,今日中秋,月圆和谐之夜,只欢度佳节,不谈是非恩怨!” “好!”众人轰然应声。 向来积极扞卫复古派大旗,不惧征伐的老盟主,今晚居然主动说不谈恩怨是非,明显是针对林泰来的。 这绝对不是老盟主怕了林泰来,而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成熟策略! 因为只要场内人物集体约定不谈恩怨是非,林泰来也就失去了挑事的理由。不然违反了约定后,就可以被驱逐出去。 而后王世贞又说:“第二,今日诸君诗词,将刊刻出来,作为本次文坛大会诗集的第一部分内容,发行海内! 今晚出彩者,有可能成为文坛大会诗集首篇,请诸君力争上游!” 林泰来听了后,也不得不承认,复古派称霸文坛多年,根基确实深厚,推广渠道十分成熟。 比如文坛大会的诗集,能立刻印刷并发行到全国,这样的推广渠道,根基浅薄的林泰来就没有。 不过自己没有就没有吧,这不就来硬蹭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被排斥在外了,要怎么打进去? 众人一起应声叫好,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还有人叫道:“请盟主出题!” 王世贞回应道:“这就是约法的第三条,今天还能出什么题?唯有中秋! 我提议,诸君先轮流敬过海中丞,敬酒这段时间就是留给诸君的酝酿时间,然后开始题诗!” 在社交场合,次序问题从来都是非常重要的。 这时代读书人排定次序,是通过科名、官位、年纪等因素综合考虑。 在场人中,海瑞年纪最大、官位最高,虽然科名差了点,但综合权重加起来应该排在第一,所以众人便先向海瑞敬酒。 这时候,没地方坐,没酒杯的林泰来就更尴尬了。 海瑞心情非常不爽,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滴酒不沾。 海青天就是这么不合时宜的个性,大家也都习惯了。 既然海瑞不喝酒,那就换下一个人继续敬。 就在这时,忽然从栏杆边传来一句话:“你们都不理解海中丞的心!在这里劝酒,劝的我这个圈外人都尴尬!” 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谁在说话! 别人都不想搭理林泰来这个不速之客,但海瑞头也不抬的叱道:“你懂个屁!” 众人不禁同时感到异样,这海青天对别人都是不理不睬的,却唯独给了林泰来回应,虽然只是一句呵斥。 不知道这到底算是青眼有加,还是心怀怨念? 林泰来却对海青天的态度毫不在意,继续说:“不能这样说,没有人比我更懂老大人你。 我敢断定,老大人看到今天的中秋圆月,肯定也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同一轮圆月啊!” 海瑞:“???” 我这样想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林泰来的意思。 林泰来看着天上明月,悠然道:“嘉靖四十五年开春,老大人抬棺进谏《治安疏》,名震天下! 几个月后,老大人被下诏狱,中秋肯定就是在狱中度过。 掐指一算,至今正好已经二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众人:“.” 大家都知道,海瑞就是凭着抬棺给嘉靖皇帝上《治安疏》一战成名的,就是没想到今年是二十周年纪念,伱林泰来又是怎么惦记上的? 正常来说,除了当事人自己和特别亲密的亲友,没人会刻意记得某人某事的二十周年纪念。 林泰来不管别人怎么想的,非常肯定的断言说: “所以我料定,老大人肯定是想到了二十年前往事! 诸公连这份心思你们都看不出来,劝酒都劝不到点子上。” 众人又看向海瑞,虽然林泰来不是好人,但感觉他这句话却很有道理。 莫非海瑞真是追忆起了二十年前的旧事,所以才会情绪激动,又有了逆流而上,以身殉道的冲动? 刚才如果不是林泰来突然出现救风尘,桥头岸边发生了大规模冲突并造成踩踏混乱,海瑞还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海瑞无言以对,甚至还有口难辨,这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只怕别人宁可相信林泰来的胡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否认。 他总算明白,林泰来说“我比你更懂你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林泰来又高声道:“正值此月圆之夜,我有一首词要先给海中丞!” 糟糕!王世贞暗叫一声,这种操蛋的感觉又来了! 原来林泰来说了半天,带着大家回忆海瑞光荣历史的真实目的在这里!最终还是为了贩卖诗词! 更没想到林泰来借着海瑞当掩护,强势插入雅集!原来海瑞不仅仅是船票,还是门票! 其实无论诗词好坏都无关紧要,都会抢走话语权! 王世贞的儿子王士骕大声呵斥道:“大胆!这里哪有你卖弄诗词的地方!给我下去!” 林泰来反问说:“怎么?你不愿意听献给海中丞诗词?还是你对海中丞有什么意见?” 王士骕:“.” 这话没法接,接了就是错误。 海瑞极为不悦的起身拂袖道:“哗众取宠,本院并不需要你的诗词!” 林泰来答道:“如果老大人品行高洁,不愿意接受谬赞,就请先走一步吧,我留在这里就是。” 海瑞愣了愣,结果又坐下了!林泰来作为理论上的救命恩人,海瑞也没法公开打他。 而且海瑞还意识到,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只怕就任由林泰来编排了! 这时候,林泰来首先吟出了自己这首词的题目,是《月华清,中秋夜逢刚峰海公》。 众人无语,从题目就能看出来,林泰来今天真是铁了心要强行绑架海青天了,写首词也要与海青天捆绑在一起。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继续吟道:“皎皎清光,桨声灯影,镜奁开出云际。万里晴同,独喜素娥来此。” 众人听了,这词的第一段就是直接写景,只能说还可以。 而后林泰来又吟出了第二段:“认前身,金粟飘香;拼夕夕,羽衣扶醉。无事。更凭栏想望,谁家秋思?” 只听“认前身,金粟飘香”这句,还真是癫狂二人里的林狂,竟然敢将自己暗比为李白。 其中还有一句大都听不懂,有人忍不住疑惑的插话问道:“拼夕夕是什么?” “口误!口误!”林泰来连忙更正说:“原文应当是拼今夕,不是拼夕夕!” 又有人叫道:“你不是要将本词献给给海中丞么,着处在哪里? 听了两段,与海中丞半点关系也没有!” 对这种黑子,林大官人就懒得对质了,直接用事实说话,随即又吟出了第三段: “忆公承明队里,抬棺谏玉堂,月明珠市。鞅掌星驰,争比软尘风细?” 那人这才没话说,这几句确实算是提到了海中丞。 林泰来又吟出了最后一句:“问清光,撞破何时;怪灯影,照他无睡。宵霁。念高寒玉宇,在长安里。” 这段的“清光”和“灯影”算是与第一段呼应,而“念高寒玉宇,在长安里”又拔高了主题,表达了心怀社稷的觉悟。 林泰来说完了后,雅集席间鸦雀无声。 并不是因为林泰来这首词好或者不好,而是冷处理,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 唉,这章写的不好,但为了赶更新又有什么办法,没有时间修改雕琢,只能先发了。 第207章 字数是王道? 第207章字数是王道? 一般文人雅集无论表面形式如何,但正常情况下大体流程应该是以下这样的。 有作品出来,大家看对方身份地位热热闹闹的点评一番,以吹捧居多,亦或无伤大雅的提点小意见,然后下一位唱和。 另外还有专人负责抄录,在席间慢慢传阅,供列席人员细细品味。 事后将诗词结成集子,有本事的刊刻发行,扩大影响力,没本事的私人抄录收藏留念。 这就是为什么混文坛也需要有人带,如果没人带,闯进雅集也没用。 就像现在的林泰来,上了船甚至还登上了第三层甲板,又借着给海瑞献诗的名头发表了作品,可谓是机关算尽。 但又能怎样?没有人捧场,集体无视。 哪怕有人跳出来批判贬低,也比这样冷处理要好。 王老盟主已经掌握到与林泰来斗争精髓了,比起争吵,更厉害的武器是沉默,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吵”不过。 林泰来只能主动进攻,直接找上了王世贞老盟主,暗藏杀机的问道:“弇州公以为,在下这首词如何?” 只要你王老盟主敢说一个字不好,就有十倍火力奉还,除非说是装聋没听见。 王世贞仿佛早就预判到了林泰来的行为,不慌不忙的转向海瑞,同样问道:“大中丞以为这首词如何?” 既然这首词号称是献给海瑞的,所以就让海瑞来说话。 海瑞很不给词作者面子,开口答道:“此乃造作捏合,拼凑讨好之作。” 林泰来:“.” 从来没有见过海瑞这样累心的工具人,就不能说几句符合人情世故的话吗! 这首词可是褒扬你的,你就不能愉快的接受对伱的赞美吗? 王世贞低头轻笑了几声,如果海瑞不这么回答,那就不是海瑞了。 周围也随即响起了几片哄笑声,回荡在楼船上。 林泰来有点生气的对海瑞说:“在下好歹也是辛辛苦苦,将老大人从危难中解救了出来。 做人不说知恩图报,最起码也该有几句良言善语吧?” 如果放在平时,林泰来断然不敢这样放肆的跟海瑞说话,但今晚特殊。 毕竟有“救命之恩”在手,海青天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 海瑞不为所动,答道:“一就是二,二就是二,谀词就是谀词,与救命之恩无关。 若你觉得不值得你救,本院将这条命还给你就是。 如果因为救命之恩,便让本院做出品行有亏之事,那万万不能。” 其实客观来说,这篇词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水准在日常应酬档次之上。 但因为里面赞美了自己,所以海瑞绝对不会说这篇词的好话,相反还要极力贬低。 这时候林泰来委屈的像是个二百多斤的孩子,满脸怒色的对海青: “如果老大人真觉得在下这首中秋词一无是处,那就请作一篇更好的中秋词出来,让在下开开眼! 既然坐在了雅集席位上,老大人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海瑞冷哼一声,你林泰来这是故意为难本院! 让他写写政论文没问题,但诗词就不行了,骨子里没有这种风流蕴藉的基因。 大约就是“山头日欲黄,江上树初碧”的水平。 此刻林泰来没有继续硬劝海瑞,反而面向众人,振臂高呼道:“让我们有请海中丞来一首!” 众人愣了愣后,忽然一起兴致高昂的叫道:“来一首!来一首!” 毕竟那可是海瑞啊,可以正大光明给海瑞起哄的机会并不多! 再说在场人中海瑞政治地位最高,让海瑞先来一首也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海瑞这个注定名标青史的大清官写出来的诗词不怎么样,那就更好玩了——也许大家最期待的其实就是这个。 就连老盟主王世贞本人也差点挥手起哄,但硬生生忍住了。 他非常敏感的觉察到,怎么不知不觉就让林泰来带节奏了?自己才是雅集的主持人! 但是众人此时兴致都已经上来了,在齐声呼唤之下,他这个老盟主也不好强行站出来扫大家的兴。 一次成功的雅集,是绝对不能在大家情绪高昂时败兴的。 而且如果能让从不宴饮唱酬的海瑞写下诗篇,那这次雅集岂不就有了非常特殊意义? 见多识广的雅集主持人老盟主也受不了这种诱惑,决定静观其变。 就是海瑞的脸色更黑了,此时他的心情,大约就相当于四五百年后的聚会上,一个五音不全、不愿意献丑的人却被逼着当众唱歌的尴尬感觉。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少正义之士。 大家这么调戏海青天,当即就有人看不下去,站了出来并慷慨激昂的说:“我愿为海中丞代拟!” 而且站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林泰来看去,其中一个他认识,是清流势力的骨干魏允贞,与李三才、邹元标并列为南京三直臣的人物。 乡试之前林泰来以扫地生身份,与顾宪成激辩春秋经的时候,魏允贞就在场为顾宪成护法,所以识得。 至于清流骨干魏允贞为何会出现在复古派主导的文坛大会雅集,林泰来并不奇怪。 因为魏允贞有个弟弟叫魏允中,乃是复古派上一代宗门五子之一,所以魏允贞算是复古派的外围势力,文坛脉络就是这样千丝万缕。 关于魏允贞,其实在历史上可能不是特别出名,但他有个赫赫有名的儿子叫魏广微也是晚明党争史绝对绕不过去的人物。 站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比较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别说林泰来,席间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却别有一番大家子弟的气度,不卑不亢的对众人作了个罗圈揖,自我介绍道:“晚生桐城阮自华。” 当即就有人惊呼道:“原来桐城名门阮家子弟!令尊莫非是嘉靖年间浙闽阮巡抚?” 阮自华答道:“正是。” 听到这位年轻人自报家门,林泰来有点无语,安庆府桐城现在确实属于南直隶没错。 就是这阮家以后出了个大名人叫阮大铖.如果没猜错,阮大铖应该是这位阮自华的孙子或者侄孙子。 所以现在的形势是,魏广微他爹和阮大铖他爷爷站了出来,想给海瑞海青天代拟诗词? 这种荒谬感,只有穿越者才能感受到。 为了海青天的身后名,林大官人决定勇敢的站出来,阻拦这种荒谬事迹发生。 “我说过,只有我才最懂海中丞,要代拟也是由我来!”至今没有席位的林泰来站在栏杆边上,对众人傲然道。 比较了解林泰来的人忽然意识到,林泰来刚才赌气让海瑞写诗词绝对是故意的,目的怕不是这个! 又见林泰来凑近了海瑞,询问道:“长者若有不便,小子代其劳,老大人看我如何?” 海瑞没有回应林泰来的请求,反而打量起魏允贞,问道:“就是你直谏天子,禁了宰辅子弟科举特权?” 魏允贞恭敬的答道:“正是。” 海瑞对此非常欣赏,决定把机会给他,点了点头说:“那么,就由你.” “慢着!”林泰来对海瑞叫道:“在下今天算是救了老大人一次,不求知恩图报,只想替你代拟中秋诗词总可以的吧?” 海瑞:“.” 这潜台词就是,如果连这个不涉及原则性问题的机会都不给,和忘恩负义禽兽不如有什么区别? 林大官人也不装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说。 海瑞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真正自己人的,没必要笼络人心了,直接道德绑架就行了! 海青天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指着林泰来说:“那你来吧!” 王老盟主一直在“静观其变”,静观到这里时,忽然发现局面又可能有点失控? 一开始他预判了海瑞,而林泰来同样也预判了海瑞,而且还预判到海瑞后来的几步! 不过还有机会,不管林泰来出了什么诗词,就像刚才那样一律冷处理! 至于说“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无用”这种事情,那更是不可能发生! 宋代之后,已经不会再有绝对出色、一篇压几百年的中秋诗词了,林泰来也不能。 林泰来仿佛生怕海瑞反悔,急急忙忙的开口道:“在下这篇词牌鼓笛慢,词名就叫中秋夜!” 然后一口气的吟诵道:“紞如双下花奴操,先唤起嫦娥桂殿,演霓裳新曲琵琶弦宛转,歌笙浏亮决耳吴音纤软.” 席间众人闻之齐齐无语,虽然碍于老盟主禁令不许点评林泰来诗词,但心里都在疯狂吐槽。 这篇词里写的都是莺莺燕燕、管弦歌舞,醉生梦死欢度中秋的场景,真是睁着眼睛胡编! 今晚雅集这么素,哪有词中所说的场景?创作不是胡编,不能脱离现实! 唯有对林泰来十分敏感的老盟主王世贞内心不安,隐隐有点不妙感觉。 “简直胡闹!”海瑞海青天勃然大怒,起身拂袖,就要离席而去! 让你林泰来代拟中秋诗词,可是你这篇都是什么破玩意? 在他海瑞身上能用“紞如双下花奴操”、“霓裳新曲”、“吴音纤软”这种词? 林泰来连忙问道:“怎么?老大人您不满意?不满意就直说,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不满意? 老大人且坐下,在下这就改正,还有一首《水调歌头》!” 随后林泰来吟诵出了上阕:“秋月忽然好,游屐满山前。远观灯火楼阁,万点小星悬。 逐队王孙公子,绕坐歌儿舞女,人压看场圆。独有悲秋客,白眼对青天。” 众人都是老行家了,很多中秋诗词前半部都是写景为主,而后半部开始抒情,这篇看来也不例外。 然后又听到下阕是:“千古事,一场梦,总堪怜。吴宫明月在否,兴废几何年。 无限朱门绮户,也有竹篱茅舍,皓魄一般全。休待玉萧彻,我欲卧渔船。” 众人听了后,感觉这篇词第一个妙处是写景视角拉得很远,仿佛一个旁观者不动声色的远观中秋盛景。 第二个妙处是,从这种宏观视角下,自然而然的引出了千古兴亡之叹,格局一下子就起来了。 这篇中秋词肯定比不过宋人的巨作,但意境却已经足够压住他们在场这些人了,他们准备的作品明显都差了一筹。 踏马的一个十八九岁少年,怎么能写出这种意境的。 林泰来略显得意的对海瑞问道:“这篇为老大人代拟的如何?” 海瑞脸皮抽了抽,他实在不想说林泰来的好话,便道:“太空洞,强行造意境。” 林泰来毫不介意的拍了下大腿,“没关系,还有!再听我一首《念奴娇·为刚峰海公代拟中秋词》!” 王世贞老盟主心里“咯噔”一下,又是一个篇幅很长的词牌! 林泰来这个王八蛋,今天用的词牌全是长篇,就没有少于一百几十字的! 别说四句的绝句了,连八句的律诗都不写! 每一篇都要浪费很长时间,雅集时间一共才多久? 要是这种长度词作有个十篇八篇的,别人就全当观众算了! 林泰来已经吟诵出了新词上阕:“一轮初上,满乾坤秋色,平分一半。雾敛云收数不尽,点点星光零乱。 玉宇高飙,银河清浅,浮落无边岸。关山万里,皎如琼碧铺遍。” 众人对此没什么可说的,上阕依然是写景,中秋夜景色写来写去就是这些花样。 又听到这篇的下阕是:“可惜美景良时,早痴眠了,许多邯郸宦。把一天秋,整夜交付与,独醒人看。 顾影徘徊,想袁宏别舫,今宵谁伴。数声风笛,倩吹武定桥畔。” 果然戏都在下半部,这可就有意思了。 从中听出了对当朝者的嘲讽,对盛世潜藏危机的忧虑,以及怀才不遇的愤懑。 还是那句话,林泰来这些词确实不如宋人,但却比他们强不少啊。 林泰来大声的对海瑞说:“这篇写出了对时事忧虑,可是完全按照老大人你的品味量身定制的!你就说行不行吧!” 海瑞:“.”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感觉这篇词挺不错的,但他又不想承认林泰来写的不错。 林泰来却没等海瑞答话,再次拍了下大腿,坚韧不拔的说:“看来老大人还是不满意? 不过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每篇都是长词,一定要写到让老大人满意为止!” 王世贞老盟主终于悟到了,林泰来这行为还真踏马的是用绝对的力量压制阴谋诡计。 只是这个“绝对的力量”并不是指诗词的绝对质量,而是篇数和字数! 高举海瑞的大旗,然后大水漫灌,霸占雅集。 听着林泰来滔滔不绝的词作,王老盟主看着自己事先准备的绝句,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字数才是王道? 这种文戏最耗费心思了,每次都要想新桥段,求本月最后的月票啊!!! 第208章 黑无可黑 第208章黑无可黑 今晚的海瑞其实心情很窝火,他猜测是林泰来搞鬼导致自己被女人围攻,但在表面上,又不得不认下救命之恩。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林泰来把他海瑞从险境里抢救了出来,甚至还避免了海青天名声受损。 在这种心态下,海瑞可以被迫容忍林泰来“代拟”中秋词,但就别想有好评了,尤其林泰来的态度又相当“挑衅”。 而林泰来也不含糊,在海瑞差评之后,又拿出了一篇接一篇的中秋词。 大家都知道,海瑞是一个偏执的人,遇事很有一种执拗的劲头,所以也是一次又一次的给差评。 差评之后,又是新的中秋词,林泰来与海瑞仿佛较上了劲,陷入了无限的循环中。 林泰来已经发表了十篇中秋词,每一篇都是百字以上的长词,相当耗费时间。 时辰已经临近半夜,似乎所有列席名流都成了看客,麻木的看着林泰来一篇又一篇的扔出作品。 这个中秋夜雅集,过的真是毫无体验。 每当林泰来对海瑞质问“行不行吧”的时候,王老盟主仿佛都感到,这是在问自己“服不服吧”。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让海瑞上船,为什么要留下海瑞当护法,为什么海瑞想走时要拦住。 十连发之后,海瑞终于也无可奈何的屈服了,随口说了句:“此篇尚可。” 林大官人这个不速之客的表演这才告一段落,但此时雅集已经“兴尽”了,众人兴致都不高。 一是因为惊世骇俗的连续十篇中秋词,加起来足足一千多字,别人再怎么表现也抢不过风头,还能有什么积极性。 二是林泰来这十篇词全都在水准之上,全都超过了其他人所准备的诗词质量,其他人哪还有心情出来卖弄。 所以未及三更,中秋夜雅集就草草结束。 第二天就传出消息,王老盟主病倒了。原定的另外两场文坛大会雅集,也因此暂时取消。 于是众人便知道,这次文坛大会大概又要无果而终,复古派宗门的新五子再次难产。 也小道消息说,王老盟主认为目前内定的新五子根本对抗不了林泰来,所以想等待有足够强力的新秀出现。 而林泰来经中秋夜后,则又一次在秦淮河上名声大噪。 经过长板桥力抗提学官、孔庙辩经打平顾宪成、十篇千字中秋词三大战役,林泰来在秦淮河两岸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多年以后,有人或许记不清本届乡试的解元是谁,但一定能记住林泰来这个宛如流星般出现在秦淮河的人物。 东林派清流和复古派宗门都偃旗息鼓后,在八月底乡试放榜之前,文坛没人组织大规模活动,不过还是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新闻, 比如南曲行首大姐大、金陵十二钗第一的马湘兰,她成功的把曲中姐妹组织起来,在中秋夜集结和反抗海青天。 正当马湘兰在秦淮旧院威望攀升到一个新高度时,她却突然宣布闭门退隐,不再公开接客,一代传奇名妓似乎就此谢幕。 林泰来听说了后,又从免费寄宿的国子监号房跑到赵彩姬家里,得意的对赵彩姬说: “我说过,要让你成为金陵十二钗第一!如今说到做到,你已经是第一了,该怎么谢我?” 赵彩姬似乎还是不爽,“但你却把马湘兰捧成了大明二百年南曲第一名姬了!” 赵彩姬知道,中秋夜马湘兰组织行中姐妹,反抗海青天禁锢的事情,就是林泰来撺掇的,而且林泰来还提供了信用背书。 林泰来答道:“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也,伱不敢搏,别人敢搏,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再说她都退隐了,你还计较什么,你就说你现在是不是金陵十二钗第一吧?” 赵彩姬大姨妈来了,便把只想免费的林泰来轰走了。 林大官人不禁叹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又回到国子监,继续扫地。 当初他嘴贱说发下大誓愿要打扫三十六天,这才过了二十多天,为了个人信誉只能继续坚持。 八月底乡试放榜,这与林泰来没有关系,他也懒得去关注。 乡试榜张挂在应天府府衙影壁上,全城无数人来看热闹,榜单下人山人海,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场面。 国子监在城北,距离同在城北的应天府府衙不太远。 所以就有很多不喜欢拥挤的士子打发了仆役去看榜,而自己则来到国子监孔庙进行最后的祈祷。 林大官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刷存在感的机会,认真的在大成殿门口来回扫地,力保每一个来上香的读书人都能注意到他。 不经意间,林泰来看到两个熟人走到了大成殿门外,就是来自松江府的一对好友董其昌和陈继儒。 此时董其昌垂头丧气,而陈继儒则在安慰着他。 好歹也是一起干过大事的,林泰来诧异的问道:“董生这是怎么了?现在榜单应该还没放出来吧?” 董其昌不想说话,陈继儒代为答道:“王老盟主怀疑他走漏消息,所以他被复古派宗门除名了。” 只能说这都是自己作的,中秋夜那晚,董其昌为了出风头自愿跟着林泰来同船登岸,然后抢救海瑞。 一个复古派新秀居然和最大文敌共同行动,这就是错误! 其实林大官人背走海瑞,董其昌被娘子军淹没后,过的很爽。 但爽完后就后悔这是男人通病,董其昌仰天长叹道: “浪荡花丛月余,复习没有认真,考试也不曾用心,又被复古派宗门除名,真是虚度光阴,以后在文坛举步艰难了。” 陈继儒又转头鼓励说:“正好回去后专心读书,三年后再来考! 只要能中举,功名到手后一切都不是问题!” “罢罢罢!也只能这样想了。”董其昌打起精神说。 这时候,有个仆役飞奔而来,扑到董其昌和陈继儒面前高呼道:“放榜了!” 然后又迅速的禀报结果:“在榜上看到了董老爷的名字!” 陈继儒急切的问道:“我呢?” 那仆役答道:“没有。” 这个结果让一对好友齐齐愕然,半天回不过神来。 陈继儒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台阶上,难受的想哭,人生最大的难受莫过于对比! 自己用功复习却落了榜,而好友董其昌天天吃喝玩乐鬼混,怎么就考中了? 董其昌现在不敢庆祝,强忍着喜悦蹲下去,对好友沉痛的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然后他又指着林泰来,对陈继儒说:“你看林生,才名传遍南京城,不也榜上无名吗?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陈继儒下意识点了点头,连林泰来都没有上榜,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林泰来看不下去了,对董其昌说:“我写封信给浒墅关王税使,回家路上,你先带他去浒墅关! 王税使有经验,肯定知道怎么劝慰他!” 文科乡试的悲欢,武生林泰来并不懂,但他马上就要迎来属于他的考试了。 八月底放了文科乡试的榜,武举乡试紧接着就在九月举行。 武科乡试的规模比文科小多了,一共也就数百人参加,最后取中三十个武举人名额。 武科到了乡试这个级别,制度就很正规了,不像府县那样随意和乱来。 后世人可能不太了解的是,武举是有卷面文字考试的,而且分量很重。 参加武举的武生,要先考策论,在文场上根据题目答一篇策、作一篇论。 武举的录取原则是“以策论定去留,以武艺分高下”。 只能说,这个考试制度太踏马的适合林泰来了。一个准备去考文科的人,还会怕策论? 虽然林大官人并不是军事专业的,但这几个月也是一直复习《武经七书》的,后世又经历过网络信息的熏陶,对于键政还是很有心得。 别的武生答策论题,能写千八百字就不错了,而林大官人两道题洋洋洒洒的写了六千多字。 就文场上这种绝对的数量级差距,考官如果敢淘汰林大官人,林大官人就敢举着答题去告御状。 策论考试之后,就到了林大官人最喜欢的武艺考试环节了。 对林大官人而言,天下没有比这更公正的考试了! 在武举最早的时候,武艺部分只考步射和骑射,这对林泰来这样平民考生是非常不利的。 后来为了扩大取材范围,武艺考试扩展为三个项目,分别是弓马、膂力、刀枪。 考生要在三项里任选两项参加,只有在两项里获得一等的,才有被取中的资格。 对林泰来而言,当然是直接略过弓马,选择膂力和刀枪两项。 待到秋来九月八,林大官人上校场。 数百考生站在点将台下,接受点名,这种武艺考试不像文场,没必要入场搜检。 考官们都在点将台上,林大官人抬头就看到了南京兵部尚书王遴,他也是主考官。 而王遴身边是一个武勋,林泰来推测是南京城守备大臣、临淮侯李言恭,估计是副主考之类的角色。 疑似李言恭的武勋大臣身后,就是林泰来初到南京就见过的李宗城。 这会儿李宗城也看到了林泰来,忍不住怒目而视,但林大官人完全不在乎。 要是武艺考试还能被你个小瘪三黑了,那就是天大笑话了。 今天膂力,明天刀枪,都是林泰来参加的项目。 点完名后,便有军士抬了两组石墩,来到点将台下。 重量都是天下统一的制式,分别是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另有一个作为摆设的五百斤。 当其他武生都与两三百斤的石墩搏斗时,被喊到名字的林泰来出列上前,直接选了五百斤石墩,按规定动作把石墩提到腰腹之间。 在几百道惊骇的目光里,膂力项目第一名轻松到手。独一无二的提起五百斤石墩,想黑都黑不掉。 从校场出来后,林泰来马不停蹄,迅速回到国子监。 林大官人临近考试后为何吃住都在国子监,就是为了防止场外阴招。 国子监里面虽然条件一般,但怎么也比外面客店、勾栏场所安全。 林泰来不清楚是否有人针对自己,但至少住在国子监里他更安心。 如果不是赵志皋坚决反对,林泰来都想在大成殿里打地铺。 又到次日,还是同一个校场,开始刀枪项目考试。 南京守备大臣、临淮侯李言恭对南京兵部尚书王遴说: “我听说林泰来此人,心思都在文坛上,给他武科功名纯是浪费。” 正说着时,恰好被点到名的林泰来手持大枪,随便挽了个枪花,然后就高声对点将台上禀报说: “好叫诸公得知,在下枪法得自戚少保亲传,戚少保所用的神威烈水枪也赠送给了在下! 当时戚少保说,若熟习这套枪法,又能熟读武学七经,夺取一个解元不成问题!” 众人:“.” 和昨天一样,又是几百道目光一起注视林泰来。 谁说武艺考试不好作弊?你这样自报枪法来历,就纯属作弊!还踏马的公开索要解元! 身为主考官的王遴无可奈何的对李言恭说:“本部想问问君侯,你怎么才能黜落他?简直黑无可黑啊。” 一个文能水六千字,力能拔五百斤石墩,枪法传自戚继光的考生。 一个考前公开上演过一骑当千的武功,从提学察院打穿秦淮河北岸,数百官军都挡不住的考生。 说实话,不给武科解元都要被骂大黑幕了,怎么淘汰? 林泰来背后又不是联系不上大佬,要是那么好黑掉,王世贞早就动手了,还能放任他蹦跶到现在? 想黑箱作业也要遵守基本逻辑,不顾影响的乱黑,最后一定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同归于尽。 结束了考试后,林泰来最大的感想就是,如果文科考试能像武科这么简单和公正就好了。 武科乡试规模小,又不用看上万份卷子,结果出来得也快。 所以没两天就放了榜,本科南直隶乡试取中武举人三十名,解元乃是苏州府吴县民户武生员林泰来。 文场里策论第一,武场里膂力项目第一、刀枪项目第一,所以这个解元算是实至名归。 林大官人摇身一变成了武举人,大官人这个称号更加名符其实了。 这时候,许多最近才听到林泰来传说的人如梦方醒。 原来拳打学术东林派,脚踢文坛复古派的苏州林生,来南京是参加武举考试的! 南京结束之行要结束了,求一张最后的月票,刺激一下酝酿新剧情! 第209章 杀出去! 第209章杀出去!(求保底月票!) 在过去,南京城武科乡试少有人关注,远不如文科乡试热度高,但这次武乡试却在南京城街头巷尾小小的掀起了一点波澜。 因为居然出现了一个来自苏州城的武解元,很多人对此非常诧异。 众所周知,武科考试的考生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军户子弟,民户比例很低。 而南京城里驻守了四十多个卫,是除了京师以外天下军户数量最多的城市。 可以说南京城里的人口可能一半都是军户,在如此庞大的基数下,南京本地的武科考试成绩一直十分出色,相对于外地甚至是压倒性的优势。 别说解元了,会元都不稀罕。 比如嘉靖朝十来次武科会试,有三次会试第一是由南京人夺取的,在不举行殿试的情况下就相当于武状元。 但万历十三年这次武科乡试,却是苏州人把解元夺走了,向来把武举视为自留地的南京老辈武官纷纷错愕不已。 文科摆烂也就算了,连武科解元都能被苏州人抢走,那堂堂的国都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人才? 难道本地那些年轻一代武家子弟,都已经腐化堕落到比他们老一代还烂了? 连带着参加武乡试的本地军户考生也被一起嘲笑,比武都比不过只会写诗作画的苏州人,枉为大明京卫铁血子弟! 但林大官人又不是南京人,在本地也没那么多人情世故交游,坊间各种传言影响不到他。 乡试之后就有例行公事的鹿鸣宴,林泰来决定在鹿鸣宴结束后立刻启程返回苏州。 因为一年当中最关键的秋收时节马上要到了,林泰来作为包揽吴县三分之一钱粮业务的社团坐馆,必须要赶回去坐镇。 如今有了举人功名,回去说话就更硬气了。 虽然对多数人而言,武举人根本进不了士绅圈子,没什么太大用。 但也要看这个武举人功名在谁身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林大官人必定是特殊的一个。 在鹿鸣宴前两天,林泰来完成了对神威烈水号的检修,并且把行李都搬到了神威烈水号上。 然后就开始提前向南京城里的熟人们一一告别,如海瑞、赵志皋等人。 坐在公堂的海瑞看着林泰来的新拜帖,上书“万历乙酉科南直隶武举解元、苏州府童生案首”,纠结片刻后,还是把人喊进来了。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说:“这次到南京城来,非常幸运的能够在老大人手下历事。 这对我个人既是一种锻炼,也是一种学习,更是一种激励。 期间我感到收获很大,尤其在老大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经验。 今后会我把这些收获不断的运用到学习和工作当中去.” 海中丞顿时又感到心境不稳了,忍不住拍案喝道:“你年纪轻轻的,能否说几句人话?” 林泰来便改口说:“总而言之,感谢老大人对在下文坛事业的扶持,没有老大人也就没有今乐府和中秋十篇的流传。 还请老大人多多保重,等三年后在下再来南京城时,希望还能看到老大人坐在这里。” 林泰来下次来南京,就是三年后另一个乡试了。 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历史规律,海瑞两年后就得去世,等不到林泰来下次来南京了。 海瑞似乎并不接受林泰来的感激和善意,板着脸说: “本院只希望,以后你在别处时,不要与别人提及曾在本院手下历事过,也不要提及本官曾推荐过你的诗词。” 林泰来叹口气,海青天也真是的,怎么一点都不念好,总想着与自己切割呢? 好歹自己在他手下当差时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而且还把他从危难中抢救了出来,避免了他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难道自己将来还能变成大奸大恶之徒,连累他的名声吗? 最后林泰来还是认真行了个礼,然后告辞。虽然道不同,但海瑞值得尊敬。 与不近人情的海青天相比,和赵志皋的告别就正常多了。 一老一少共勉了一句“望他日京师再见”,听起来十分热血的样子。 转眼到了鹿鸣宴这天,林泰来收拾完毕,带着张家兄弟前往兵部。 武乡试之后的鹿鸣宴就在兵部大堂举行,不得不说,武科模仿文科弄这种宴席实在不伦不类的。 文科是为了认认同年、座师,都是以后的人脉,但武生有这个传统么? 林泰来对张家兄弟吩咐说:“秋收迫在眉睫,很多事情都要安排部署,我们不能在南京继续耽误了。 伱们背好包裹,等今天鹿鸣宴上给大司马敬完酒,就直接出发回苏州!” 张文应声说:“这几日在街头听闻传言,说南京世官子弟对坐馆十分敌视, 还有不少莽夫出言不逊,扬言要整治坐馆。还听说,现在他们军户子弟聚会,争相以谩骂你为能事。 毕竟南京城是他们的地盘,真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早走早好。” 所谓南京世官子弟,指的就是世袭武官子弟。在南京城世袭武官实在太多了,便有了世官这么一个笼统称呼。 但张武却说:“走就走了,但坐馆这样急忙走人,万一被误会怕了他们并仓皇逃走,那就有损威名了。”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林泰来若有所思,要不要给这帮输不起的孙子留下一点深刻印象? 等到了位于皇城青龙街的南京兵部,进了大门后,张家兄弟就在前院等候。 而林泰来则独自走进大堂,抬眼就看到临淮侯世子李宗城和三五个人站在东边角落里说话。 再细看,和李宗城说话的几位都是本科武举人,校场上见过的。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都是南京城武官系统的。 李宗城也看到了林泰来,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李宗城这回克制住了自己,只低声对身边几人道: “都安排好了,等一会儿席间给姓林的下药,然后你们再出面羞辱他。 毕竟你们都是本科举人,出手较量比试都很合情合理,大司马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那几人虽然觉得不地道,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李宗城父亲李侯爷是南京城守备大臣,最高级别的实权武官。 虽然文人可以不鸟李侯爷,但他们几个武举人将来的工作安排还要看李侯爷的心情。 李宗城刚说完,却又看到林泰来居然主动朝自己走了过来。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尖酸刻薄的说:“这不是那位连姑娘都玩不起的李世子么?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又不是武举人,不配出现在这里,还不滚出去!” 李宗城:“.” 踏马的到底是谁反派?为何你林泰来这嘴脸更像是反派?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宗城强忍怒气说:“我跟随家父而来,在此侍奉父亲,有何不可?” 林大官人傲然道:“我这个解元并不想与你这样的废物纨绔同席,你若识相,趁早滚出去! 不然等一会儿官长们到了,别怪我不客气,只怕更有你难堪的!” 李宗城一口怒气在胸里翻腾不停,再次忍了下来,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走!” 等宴会开始后,给你林泰来席位酒水里下了药,所受的一切羞辱将百倍奉还! 林泰来满腹狐疑皱起了眉头,他刚才看到李宗城这个小人仇家,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用言语试探了几句。 以李宗城这样的纨绔性格,遭到自己反复羞辱,要么当场发作,要么负气离开。 然而李宗城却能忍了下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八成是在这里另有图谋。 像这种地头蛇,搞点小动作太容易了。 宁杀错不放过!想到这里,林大官人果断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伸出了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李宗城和他身边的几个人。 又低声说:“其实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些安养在大都会的武官子弟了,世代领取国家俸禄,享受着人间繁华,然后百无一用屁事不顶! 真有敌人到了南京城外,哪怕区区几个倭寇,你们这些世受国恩的家族连迎战都不敢,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大明蛀虫,国家养你们和养猪有什么区别? 不对,猪也比你们有用,我不该用你们来侮辱猪。” 人活一世,从来没有听过侮辱性这么强的话,几个人顿时齐齐怒发冲冠! 当即就有位高个红脸同科武举人,愤怒的举起了拳头。 李宗城连忙喝道:“姜威不可!” 林泰来冷笑道:“连对我挥拳都不敢,更废物!” 这个叫姜威的武举人,还是忍无可忍的爆发了,狠狠一拳砸向了林泰来。 林泰来稍稍躲了一下,虽然没有被打着,但头顶帽子被对方拳风扫到,落在了地上。 姜威又是一拳挥出,林泰来继续躲,一边躲着一边大叫道:“南京军户世官迫害苏州解元了!” 又躲了一下,再次叫道:“南京世官报复苏州解元了!” 躲了两下叫了两声后,林大官人终于露出了獠牙或者叫铁拳,一记勾拳就解决了这个叫姜威的人。 然后林大官人毫不客气,又冲到李宗城身前开打。 拼着挨了两拳,以最快节奏速战速决,又将李宗城身边的其余三个南京本地武举人全部打倒。 但林泰来没去动李宗城,又转身对着大堂里其他人大喝道: “南京世官又如何!我苏州解元也不是好欺负的,想要报复和迫害就尽管来!” 当即又有几个还算血气方刚的南京本地武举人围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起手。 林泰来铁拳打人效率极高,十多个回合后,地上又躺下了六个人。 这次中举的三十个人,南京城本地军户子弟二十个,现在已经被击倒了十个。 此刻兵部大堂里乱成了一团,已经没有人敢再上了。 还有人叫道:“我去请大司马!”然后头也不回的从后门跑出去了。 林泰来指了指剩余的几个本地举人,再次喝道:“别以为你们南京世官势大,我林解元就会害怕!林解元永不会屈服于报复和迫害!” 说完了后,林泰来也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兵部大堂。 等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和临淮侯李言恭匆匆赶到兵部大堂的时候,林解元早就没影了。 看着一地武举人重伤员,李言恭感觉这麻烦不小。 忍不住反手一记耳光,抽在了儿子李宗城的脸上,骂道:“只会惹祸的混账东西!” 李宗城彻底懵逼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能有什么错? 明明是林泰来主动挑衅和打人,为什么都认为是自己的错! 一群有眼无珠的人,那林泰来才是真正的大反派! 忽然值守兵部大门的武官来禀报:“林解元不知为何,走到大门时突然发难,打了两个军兵然后就走了。” 王遴王尚书问道:“你们阻拦他了?” 那武官答道:“没有阻拦,下官并未接到指令要拦住他,就是那林解元突然主动打人。” 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林泰来怎么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打? 王遴冷静的对亲兵下令说:“派几队人马,沿着各大街去找回林解元!” 不多时,忽然又有通济门的武官跑过来禀报: “刚才林解元出城门时,不知为何暴起发难,连续打了四五个官兵,然后逃走了! 我等不明状况,未接到指令,便没有追赶。” 通济门就是距离皇城最近的里城城门,秦淮河就从这里入城。 从兵部到通济门,不到一刻钟就能走到,看来林解元从这里出城了。 王尚书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那通济门过来的武官答道:“没说别的,只是高喊遭受南京世官迫害和报复,要出城逃回苏州!” 王尚书顿时恍然大悟,下意识的大骂道:“这个王八蛋!” 林泰来这是故意塑造一种被南京世官报复和迫害,然后杀出南京城的“英雄”形象! 别人听到这些事情后,脑补出来的剧情肯定就是这样——被报复和迫害后,先在兵部大堂鹿鸣宴杀出重围,然后又杀出兵部大门,然后再从通济门杀出城! 但旁边小吏连忙提醒:“他说的是南京世官,与大司马你无关啊。” 也对!王尚书又心平气和了,再次下令说:“去外城搜索,把林解元找回来!” 然后对李言恭敲打说:“你们南京子弟做的十分不地道! 国家抡才大典,你们这些世官子弟当是儿戏?考出来的解元不是你们本地人,你们就想私自废掉?” 李言恭无可奈何的说:“绝无此事!” 王尚书呵斥道:“狡辩有何用?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南京有两道城墙,出了通济门就到了外城,还要过一道外城门才能算彻底出了南京城。 但外城地域广阔,都是郊区村落,藏个人十分容易。 王尚书说派人去外城找林泰来,也就是聊胜于无,尽尽人事而已。 连城门都不闭锁,也没有下令各城门堵人,这说明王尚书根本不想把那个大麻烦找回来。 想想就知道,找回来又能干什么?还是走得越远越好! 及到次日,又收到了消息,说林解元从高桥门偷偷逃走了,彻底离开了南京城。 此时林解元和左右护法已经雇了马车,走在通往东边句容县的官道上。 张文回头看了看宏伟的南京城外城墙,忍不住赞道: “坐馆真高!硬生生造出一个被报复迫害的形象,别人有嘴也说不清了! 反抗南京城世官迫害的事情传开后,绝对能让坐馆成为苏州城的英雄,好处太大了!” 右护法张武也说:“等回了苏州,一定要把这事大加宣扬! 在苏州城,谁与坐馆过不去,谁就是与南京方面勾结的奸贼!” 林大官人诧异的对张武说:“想不到你也有长进了,竟然能想通这一层。” 张文又问道:“坐馆还会继续去考武科吗?” 林泰来答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武科制度都是模仿文科的,所以全国性的武科会试和文科会试一样,同样是在乡试的次年也就是明年春天。 文科会试在二月,然后一般在三月举行殿试和金殿唱名,再后面四月就是武科会试了。 如果林泰来想继续参加武科会试,明年春天就得往京师走一遭。 不过武举人和文举人又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功名使用有效期不同。 文举人的功名使用有效期是终身的,一直可以去考进士。 而武举人功名使用有效期只有三届,只有三次机会去考武进士。 如果三次考不上武进士,还想参加会试就只能重新去考武乡试。 毕竟武功与身体相关性太强,总不能一个武举人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还要去考武进士。 林泰来想了想后又说:“明年先看看院试时间,以此为主,还是要优先拿下秀才功名。 如果院试与武科会试时间不冲突,再兼顾武科会试。” 武科会试在四月,如果录取秀才的院试二月举行或者下半年举行,那就能来得及去京城参加武科会试。 如果时间不赶巧,那也只能作罢了。 不过无论什么考试,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今年之内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五千字大章求八月保底月票!不上榜单就没成绩增长啊,务必请大家支持一下!今天要构思新阶段新剧情,爆不出来,等月初尝试六千字更新! 第210章 宣传先行 第210章宣传先行(求月票!) 南京和苏州两城之间,当今最舒服的旅行方式当然是全程坐船,走长江加运河航道。 但这次林泰来是匆忙之间“杀”出南京城的,为方便走了最近的通济门和东外城高桥门。 也就是说,林泰来是从东边陆路出的城,而座船神威烈水号则被停在了西北方向的龙江关码头。 而南京的外郭城墙又实在太长了,从东边城外找路绕到西北角,怕不得走一百里地。 所以林泰来干脆不管神威烈水号了,就把船扔在西北的江边,反正船上伙计听说消息后,会自己把船开回苏州的。 然后林泰来雇车直接继续向东,经过句容,又换车继续向东,到了大运河沿岸的丹阳。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非常多,就算雇不到船,也能掏点钱搭商船。 左护法张文看了看包裹,有点发愁的说:“没剩多少钱了,搭船只够到无锡县。” 他们从南京走得太突兀,大部分行李都在神威烈水号座船上,身边没带着多少银子。 林泰来却道:“真乃天意也!到无锡就够了,本来就想着在无锡停留两三天!” 张文不大理解:“过了无锡就进入苏州府了,坐馆为何还要在无锡停顿?” 林泰来叹道:“这时代消息扩散速度实在太慢了,南京城发生的事情靠自然传递,到苏州城还不知要多久。 所以在苏州府邻近的无锡县做出些动静出来,就可以把消息加速向苏州扩散了。 就像我常说的,宣传工作一定要做在前面!” 跟了林大官人这么久,张家兄弟已经熟悉了林大官人的行为风格。 所以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坐馆又想要搞事。 先前突然从南京城逃走,然后一路奔波,已经让左护法张文心力交瘁。 他这时忍不住就劝了句:“坐馆不要总是像个反派一样主动挑事。” 林泰来不满的斥责说:“凭什么只有反派可以主动挑事,正派人物就必须被动挨打? 你看那水浒故事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在动手之前鲁提辖不停让镇关西切肉,这是不是主动挑事? 所以你格局太小了,主动挑事的不一定是反派,被动挨打的也不一定就是正派!” 张文:“.” 在丹阳,林泰来没有亮明旗号,就正常花了点钱搭船。 沿着运河往东南而去,又过了常州府城武进县,就到了无锡县境。 当日还是住在了无锡县城南门外锡山驿附近,还是上次住过的那家客店。 不过走进前堂时,林泰来看到掌柜换了人,便诧异的问道:“上次来这里时,掌柜另有其人。” 上次住在这里时旅途寂寞,如果不是那位掌柜大力推荐“正道真儒讲学”,林大官人还想不到去无锡县学凑凑热闹。 听新掌柜答道:“先前的老掌柜不知为何得罪了本县读书人,两个多月前就做不下去了。” 林大官人无语,这做派确实非常东林。 然后又问道:“我见贵县南关外市面繁华,附近可有什么典当行?” 掌柜的不假思索的答道:“有好几家铺子,徽人的、苏州洞庭的、本地的都有。” 打听到本地典当铺子姓高,林泰来也就不再继续问了。 一个县里才能有多少家既姓高又放高利贷的?估计就是东林大佬高攀龙那个高家。 到了次日,林泰来就吩咐右护法张武前往浒墅关,让王税使三天后派船来接自己。 无锡县城距离浒墅关也就几十里地,三天时间很宽裕了。 又到三天后,林大官人摸出一块玉佩,又吩咐左护法张文:“你去高家的典当铺,去典当我这块玉佩!” 张文好奇的问道:“坐馆哪来的玉佩?” 林泰来答道:“这是金陵赵姬送给张幼于老先生的,托我捎带回苏州。 正好在身上带着,就拿出来当个道具。” 张文再次问道:“我去典当铺又是个什么章程?” 林泰来说:“伱拿玉佩去当铺,要求当五百两!如果不给,就辱骂他们!” 张文无语,实话实说的回应道:“其实这种事,更为适合坐馆你去做。” 这玉佩根本不值五百两,去当五百两就是强买强卖。 林泰来叹道:“我这形象太突出了,怕进门就要被认出来,所以还是你去吧。 我就在门外等着,如果他们打你,你就引着人往外跑。” 两人商议好了后,便依照计划而行。 踩点早就踩好了,高家这典当铺距离客店不过两个街口。 林泰来就抱着铁鞭,在典当铺门外旁边蹲着等候,而张文则拿着玉佩进了典当铺。 不多时,听到从里面传来了吵骂声音,然后就看到张文从里面蹿了出来,身后追着三四个打手。 林大官人不免叹口气,张文开嘲讽的实力也太差了,才引出这么几个人。 当即站了出来,直接一鞭一个,追过来的打手全部被放倒。 但林大官人没走,又回到典当铺正门,把招牌都砸了。 这下终于像是捅了马蜂窝,顿时又从里面涌出了十几个打手。 这时代开典当铺和放高利贷几乎是划等号的,干这个的都是大善人,养打手就是用来做善事的。 林大官人这次却没有动手硬刚,反而难得一见的转身就逃。 迈着两条一米二大长腿一路狂奔,带着十几个打手穿过了南门外的繁华商业街,当真是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人侧目。 一直到了运河码头上,林泰来才停住了脚步。 那十几个高家打手逼近了林泰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或者动手,忽然又从附近三艘船上跳下二十多个人,反而将这十多个高家打手围住了。 为首的头目大喝道:“浒墅关弓手在此办事!” 高家的打手莫名其妙,浒墅关的兵卒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虽说浒墅关是运河税关,执法范围是大运河上下,并不局限于某府某县,但跑到无锡县来还是很少见。 林泰来大喝道:“别废话!动手!” 一边是二十几个官府兵卒和林泰来,另一边是十几个畏手畏脚的民间打手。 战况显然是一边倒的,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后,高家打手们就没有能站起来的了。 在繁华商埠发生这样大规模的斗殴,从陆地街边到河道船上,顿时就吸引了不知几百人围观,有本地人,有过往的行人。 打完了后,林泰来也不着急走,就站在原地顾盼自雄。 此后又有县里田典史,带着几十个壮班衙役冲了过来,对着林泰来喝问道:“尔等何人?焉敢当众行凶!” 林泰来大声的回答说:“我乃今科南直隶武乡试解元、苏州林泰来! 因为夺得解元,遭到南京城世官报复和迫害,前几日从南京城里杀了出来! 一路逃亡至贵县,已经身无分文,无可奈何便去高家当铺典当随身玉佩。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可是金陵十二钗新晋第一赵姬赠送给我的玉佩,如今也只好无奈典当掉了! 不料因为典当金额与当铺生了口角,又被高家人识破了身份,便互相动手!” 田典史:“.” 没想到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群架斗殴案件,水就这么深! 一边是本地豪强高家,另一边是过江强龙,而且又似乎牵扯到南京世官和苏州人的斗争,完全找不到可以把握平衡的分寸! 这事实在不好处理,稍有不慎,仕途堪忧啊! 其余围观的众人听到林泰来的话,顿时也是一片哗然,他们同样没想到,这事居然隐含着如此劲爆的内幕。 进京赶考夺取魁元,遭受奸人报复,又从京城杀出来,然后一路逃亡,还夹杂着名妓赠送玉佩,这听起来属实有点传奇了。 原本以为这种故事只有小说话本里才有,现实里也会发生吗? 这时候,站在林泰来身后的兵卒头目站了出来,对无锡县典史说: “我乃浒墅关弓手头领李野,奉税使王老爷之命,前来接林解元返乡!” 正在左右为难的田典史仿佛找到了台阶下,急忙挥了挥手说: “既然王税使发了话,那你们就把人带走吧!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勘察的,就找王税使!” 见这位典史如此懂事,林大官人也就不为难他,转身就登船离开,不在无锡县逗留了。 舟行数十里,就抵达了阔别两个月多的浒墅关,距离苏州城只剩下最后二三十里。 但林大官人却弃舟登岸,直入关署,拜访税使王之都。 王税使很体贴的说:“如果你心急回城,就先走吧,我这里就不必客套了。” 林大官人疑惑的反问道:“谁说我要着急回城?恰恰相反,我可能还要在浒墅关逗留个两三日,烦请王公安排住宿。” “你留在这里作甚?”王税使诧异的说。 林泰来答道:“还没有准备好盛大的迎接仪式,我着急回城作甚? 怎么也得等礼仪筹备完毕,我才能返回苏州城去。”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说:“你也知道,苏州乃人文荟萃之地,对武科功名完全不热衷,更不重视。 你组织欢迎仪式完全无用,能有什么意义?你要是个文科解元,那还差不多。” “王公你格局小了!”林泰来说:“一件事情热度高不高,受不受重视,那不都是可以人为操纵的吗? 只要舍得并善于炒作,就能得到大量关注,哪怕是苏州人不在乎的武科功名也一样!” 先热热身发一章,今晚还有,求本月保底月票!请大家维持住榜单!!! 第211章 追过来的合作 第211章追过来的合作(求月票!) 王税使感觉林泰来也太虚荣了,随口问道:“你打算具体如何做?”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当然是把手下伙计们聚集在枫桥,列队迎接我,声势要足够大!” 王税使摇了摇头,只评价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你欠我的二百两银子还没有归还,又要去搞这些门面功夫!” 林泰来不同意,这怎么能叫门面功夫? 通过这种对社团上下的动员,可以锻炼小弟们的组织能力,以及增强凝聚力和自豪感,一举多得。 所以偶尔搞一搞大活动还是非常有好处的,只要不是三天两头搞就行。 以王税使的层次,理解不了大型社团的运营方式,说也白说,林大官人就闲扯起其他事情。 “王公似乎对我中举一点不奇怪啊,刚才听到我中了解元,连个惊讶表情表示都没有。” 王税使答话说:“你能在武乡试中举乃至于解元,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如果不是对伱的武力有信心,先前我也不会借出二百两给你。” 林泰来“哈哈”一笑,暂辞说:“那在下先去住处安顿了,明日再来拜见。” “慢着!”王之都喊住了林泰来,又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林大官人疑惑的说:“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 王税使叹口气,“你现在当了解元,是不是也贵人多忘事了? 你难道忘了,你去南京之前,送了四个人犯在我这里当抵押! 现在你回来了,你到底要如何处理他们?” 王之都指的是东山席家两兄弟、虎丘徐家赘婿范允临、木渎沈家主奉等等。 当初突然掀起了对林氏社团全面进攻,结果只一天就溃败还被俘的一群废物。 最后这几个人不是涉嫌杀官造反,就是纵火烧了半个镇子,全都是能杀头的重罪。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怎么处理并不是看我,而是看他们各家拿出的诚意!” 王税使说:“他们各家都自认拿出了诚意,但你却总认为不足啊。” 林泰来不屑的说:“那只能说明他们各家还不服气! 杀官造反、聚众围攻关署、纵火焚烧村镇,这样的罪名哪有那么容易洗掉? 而且现在多了一项罪名,他们企图围攻解元,罪加一等!” 王之都提醒说:“各家不是商帮骨干,就是百年积累的名门,底蕴都很深。 如果你迟迟不肯议和,只怕他们各家狗急跳墙,反应更激进,他们有这个实力。” 林泰来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们不会在我的欢迎仪式上捣乱吧?” “那也说不准。”王之都答道。 当晚林泰来就在浒墅关住了下来,预计要呆三天左右。 至于具体住处,他还是选择了城隍庙客房,他觉得这是自己的福地,就是从这里才开始迅速蹿红的。 到了第二天中午,王税使摆下宴席,正式为林解元接风洗尘。 酒席接近尾声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吏匆匆的走进厅内,禀报说:“方才河快引导过路船只靠岸时,发现了林解元的神威烈水号!” 林泰来笑道:“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当初自己临时决定“出逃”后,到了无锡时停了三天。 如果神威烈水号上的伙计收到消息,并驾船从水路追赶自己,差不多也该在这两日追到了。 但那税关小吏却又吞吞吐吐的继续禀报说:“但这神威烈水号的状况,却有点不妥当,林解元自行去看吧。” 什么叫不妥当?林泰来没听懂,但也没再问,起身就往外走,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王之都也很好奇,跟着林泰来一起走了出去。 来到河岸边,看到神威烈水号时,林大官人几乎认不出来了。 只见这座船的船舱跟遭遇了拆迁一样,通体支离破碎,舱壁摇摇欲坠,看着像是烂棚子似的。 再看驾船的人,林大官人一个都不认识,全都是陌生面孔,但穿着统一的制式袄子。 林泰来当即就猜到了,一定是自己“杀”出南京后,这艘来不及撤退的座船就被南京军户子弟报复性的砸了。 至于留在船上的伙计,八成也难逃厄运。 那些懦夫奈何不了他林泰来,就用这样的无能手段泄愤!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对那几个伙计略感内疚,他们都是因为自己一时任性而被牺牲掉的。 王之都慢悠悠的走到林泰来身边,奇怪的说:“你好像不是很生气啊。” 林泰来很平静的说:“生气又有什么用?遇到坏事,就只能尽力坏事变好事了。” 王之都不解的问道:“这能变成什么好事?”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答话说:“祸兮福之所倚,当然也是好事! 王公可以想象,我就坐这艘被砸烂的座船,大模大样的回到苏州城,那会是什么光景?” 王之都:“.” 论起装逼,林泰来确实是专业的,他自愧不如啊。 这时候,从神威烈水号旁边另一艘座船上出来几个人,大都是官军打扮,但当中却是一位清秀的中年文士。 “可是林解元当面?”那中年文士站在船头对着林泰来行了个礼,高声问道。 林泰来问道:“阁下何人?” 那中年文士答道:“在下姓盛,在南京魏国公府上当个门客。” 林泰来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人是南京城第一勋贵魏国公的人,难怪有这么多官军跟随左右。 魏国公徐家在南京城,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这么说吧,南京守备大臣这个官职,大部分时候都是魏国公来担任的。 但魏国公影响力也只限于南京城,林泰来并不在魏国公势力范围内。 所以林大官人可以不鸟魏国公,当即指着神威烈水号,狠狠的问道:“原来是盛先生,这船可是你们送来的?” 把船砸了再送回来,那就是羞辱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林大官人不介意让盛先生留下一些零件。 盛先生连忙答道:“但请林解元不要误会!等我下了船细说。” 随后盛先生似乎为表示诚意,让官军不要跟着自己,然后单独下船,走到林泰来身边。 又详细解释说:“你这座船,是被临淮侯世子李宗城带人砸毁的。 然后船上那几个伙计,也都被李宗城打成了重伤。” 被李宗城砸了倒也在预料中,林泰来轻轻叹了口气,发生这样的事,确实也怪自己。 随即盛先生又说:“我们徐魏公派世子赶到现场,稍稍重新收拾了林解元的座船。 又将重伤的伙计都送去医治,林解元不必为此担忧。 其后又派我带着军士,将林解元的座船送回苏州。”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盛先生的来意就没有羞辱意味了,反而是示好。 便客套了一句说:“徐魏公深明大义,先行谢过了!” 然后又直白的问道:“但不知徐魏公有何深意,还请见教。” 林大官人可不相信,堂堂魏国公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示好。 盛先生答道:“林解元果然是痛快人,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 徐魏公知道林解元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正好徐魏公也有大事想干,就邀请林解元合作。”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就猜出来了。“如果不是造反的话,徐魏公最大的理想也就是当南京守备大臣了。” 盛先生称赞说:“林解元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林泰来还是奇怪:“但我人在苏州,又怎么帮助南京城的徐魏公?” 盛先生说:“你能,肯定能。” 然后又进一步靠近林泰来,低声说:“南京城军户有三十五个卫仓,每年需要输入粮米百万石。 其中来自苏州府的粮米比重最大,每年都在三四十万石左右。 如果这里出了问题,后果就很严重啊,林解元怎么就影响不到南京城的形势?” “合作愉快。”林大官人说。 盛先生笑道:“如果做不成,你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离六千还差三百多字,思路断了,实在困得写不动了,先睡了,明天早起继续。 请诸君继续投月票,一定要维持住榜单啊!不然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第212章 都还不服气 第212章都还不服气(求月票!) 这天晚上,林氏社团为数不多的智力型人才高长江秘密来到浒墅关城隍庙,拜见林泰来。 林泰来先问道:“这两个多月,社团没有什么大事吧?” 高长江答道:“除了日常内讧,倒也没有什么大事。” 当初临走前,林泰来暂时进行了战略收缩,将大部分社团力量都聚集在了木渎镇。 几百号经历过大规模实战的人马把木渎镇变成了堡垒,外敌想打也打不动。 依托木渎镇和胥江,控制周边方圆数十里,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至于说日常内讧,林大官人就不想细问了,问了只会头疼。 高长江便进谏说:“不如早点让两位娘娘生儿育女,不然她们消停不下来。 以后坐馆如果长期去外地,若无世子在苏州坐镇,军心民心就稳不住。 就是皇帝出征,那还必须要有太子留守监国呢!” 林泰来轻喝道:“你这都什么虎狼之词!还是先说欢迎我归来的仪式,可曾安排妥当了?” 高长江叹口气道:“还是有点问题。” 林泰来不满的说:“这么简单的事务,都还能有问题?” 高长江解释说:“坐馆你要求的人山人海、旗帜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在枫桥上挂大条幅,那都没有问题。 唯独一点,重量级嘉宾不好找,坐馆又要求是本地官员加本地顶级名流的嘉宾组合,更是难上加难。 就说本地官员,无论知府还是知县,跟坐馆你都不对付。与坐馆伱交好的袁县尊,那又是隔壁长洲县的。”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去找本县的邓县尊谈谈,这不是求他出席,而是要求他出席! 本地名人载誉归来,他不出面像话吗?还是不想干了?” 高长江苦着脸,他哪有勇气敢跟县尊这样谈话? 半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讨赏钱为生的说书先生而已。 林泰来教训说:“我一直在前进,你也要不断跟上我的步伐,不要落伍!” 高长江只能回应说:“坐馆啊请放慢脚步,等一等你的属下!” 林泰来又问道:“还需要一个顶级的本地名流,也请不到么?” 高长江答道:“与坐馆交好的人里,张幼于老先生虽然是名士,但他这形象不适合做嘉宾。 而且张幼于老先生还是你名义上的老师,哪有老师去迎接学生的道理。 申二爷只是门第强,本身不算什么名士,在文坛圈子里没有多大名望。 此外苏州城文坛领袖王稚登老先生是马湘兰的情人,当初还被坐馆绿过。 另外一个顶级名流文家的家主文元发,与坐馆也从无交情,已经婉拒了。 还有张凤翼老先生,他要经商养家,而坐馆与洞庭商帮交恶,所以他怕得罪洞庭商帮势力,也不愿意出面。” 这么一罗列下来,想找个本地顶级名流当嘉宾似乎也不容易。 至于二三流的名士,现在林泰来也看不上。 主要还是因为林大官人和更新社崛起时间太短,在文坛的人脉确实也有限。 “不然就别请嘉宾了。”高长江忍不住提议说。 林泰来反问道:“若不请重量级嘉宾,不就成了我们更新社自娱自乐吗?” 搞仪式并不只是为了搞仪式,还是为了造神,让全苏州城都形成一种新的认同。 以前本地人说起林泰来的印象大概就是,社团头目、第一好汉然后还会写很多诗词。 以后印象就该是领袖地方事务的大佬豪强,有了这个人物形象,很多事比如包揽工程做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高长江又说:“如果只是搞仪式还好说,但坐馆这个意图只怕不容易实现,洞庭商帮那边也有动作。” 林泰来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又能干什么?再组织一千大军进攻木渎镇?” 高长江回答说:“据打探到的消息,洞庭商帮将发动最大规模的罢市。” 林泰来仍然不在意的说:“能有多大?” 然后听到高长江说:“坐馆回苏州城那天,城外上塘、山塘、南濠三大商业街区,以及城内东西中市的店铺全部歇业! 而且当天至少要发动五百名以上的店铺伙计,去枫桥堵住坐馆!” 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根本保密不了,走漏风声被高长江打听到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都是阳谋,即便走漏了风声也无所谓。 林泰来也有点错愕:“他们有这个能力?” 高长江答道:“在苏州城各大商业街区,至少四分之一以上店铺是洞庭商帮的人。 据说在歇业当天,还会组织巡逻队,劝阻别人开门。 他们商帮人多势众,别人又如何敢惹他们?” 林泰来怒道:“到底有多大的仇怨,敢这样坏我兴致!” 高长江无语,如果没仇怨,坐馆您走之前砸了洞庭商帮的会馆,烧了十几家店铺,已经都忘了? 说白了就是财雄势大的洞庭商人不服气,不肯承认被一个社团打手头目所挫败。 也不愿意看到林氏社团在各商业街区设立市管所,侵夺商帮会馆的权力。 更不愿意看到仇家占据了税关和胥江水道,长期受制于人。 而后林泰来很敏感的问道:“他们这么有组织力,是谁在指挥?” 对此高长江倒是也有所耳闻,“席家另一个大朝奉叫席思全的,被席家老太公紧急从湖广汉口调了回来,接替了阶下囚席思危原有的位置。” 林泰来轻笑道:“这些大家族商业版图能够遍布海内,果然也是人才辈出。没了一个,立刻就有另一个替补上。” 此后林大官人又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在枫桥欢迎我归来的仪式,就需要修改一下了。” 高长江劝道:“难道坐馆打算也调动几百人,直接在枫桥开打? 坐馆还是要三思!社团开战必须要明确目的,没有目的的战斗毫无意义! 而且这样乱战,对坐馆形象也不利,还会毁掉坐馆的入城仪式。”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我还用你来说教?不跟他们打,难道就此退让?你的市管所不要了?” 林大官人计划在城外各商业街区建市管所,名义上这块业务归了高长江负责。 高长江慷慨激昂的表现说:“在下并非不识大体的人!为了大局,可以暂时牺牲在下的权益,以后再另寻机会!” 主要是经过实践,发现这新业务太难搞了,当个麻烦扔了正好。 这时候,浒墅关税使王之都忽然派人来请林泰来。 林泰来一时也猜不到王税使能有什么事,毕竟白天刚见过面啊。 关署已经封门落锁,林泰来从后门进入了官舍住处。 王之都手里拿着一封公文,“席思危的儿子跑到南京刑部去上告了! 南京刑部下文过来,要求将人犯上解至南京,由刑部负责提审!” 知法懂法的林大官人立即反对:“这是越级上告!席家的人罪行累累,怎么还有脸上告鸣冤? 而且刑部向下越级审理地方的案件,也不合规矩!” 王之都答道:“已经经过苏州府府衙同意了,府衙会负责将几名嫌犯送到南京去。 再说刑部想要审案,还用跟你讲规矩?” 林泰来又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南京刑部谁来主审?” 王之都看了看公文说:“刑部文书是刑部右侍郎王世贞签发的,应该也是他主审。”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下意识说:“这老头还是刑部官员!” 王之都也无奈的说:“王老盟主本来官职就是南京刑部右侍郎,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林泰来感觉不爽,“他不是一直在外放旷,以高士自诩,并不到任么?” 王之都答道:“所以这次一代文坛宗师大概为了恶心你,扔了清高人设不要,专门去上任做俗务了。” 林泰来也没想到,席家居然和王世贞勾搭上了。 只能说,百年商帮底蕴深厚。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情况下,确实手眼通天。 想到这里,林泰来恶毒的猜测说:“王世贞肯定收了洞庭东山巨富席家的银子,这就是贪赃枉法!” 王税使摇了摇头,“别这样随便非议别人,我要是王老盟主,不收钱也干!” “王公你到底向着谁说话?”林泰来很疑惑的问。 王之都叹口气说:“南京刑部也是朝廷,朝廷下文,官面上焉能抗命? 何况南京刑部本就有权过问南直隶的案件,道理上也说的过去。 而且先前曾对你说到过,家兄已经指示,让我不要去惹王老盟主。 所以这次我肯定留不住嫌犯了,只能把人犯解送到南京去。 当然,你要是冒充江洋大盗,半途把人犯劫走,那我也不管。” 林泰来思索了一会儿,便也感觉到,南京刑部这命令也是掐着时机来的。 自己还在南京的时候,唯恐自己直接去刑部捣乱,所以引而不发。 等自己离开南京回到苏州,便立刻下令把人犯提到南京去,这样自己就有点鞭长莫及了。 林大官人不禁仰天长叹,自己只是想风风光光的回城而已,为何就有如此多麻烦? 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仿佛有张大网逼近了自己。 “你在想什么?”王之都很好奇的问。 林泰来答道:“我就很奇怪,席家这些蠢货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认输?一定要把百年基业都赔上,才肯善罢甘休?” 王之都没明白:“什么意思?” 林泰来残忍的说:“都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懒得继续陪他们耍了,直接踩死算了。 秋收已到,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没时间磨蹭了! 而且真应该杀一儆百,以后本地就没这么多自不量力的人敢琢磨我的基业了!” 然后林泰来又对王之都说:“我可以理解,王公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抗命,但是能否拖延几日?” 王之都想了想说:“如果只是拖延几日的话,本官可以!” 回到城隍庙住处,林泰来对高长江吩咐说:“我回城时间往后推迟,五天后回城!” 高长江诧异的问:“原定两天后,怎么又要晚三天?” 林泰来说着高长江听不懂的话:“因为媒介太不发达了,两三天都不够解元回城消息传开的,五天都不一定够。 你回去后,先组织人手全力发动,满城张挂揭帖去! 核心内容就三点,第一,我是苏州城历史上第一个武科解元! 第二,我是遭受了南京人的报复迫害,冲破重重艰难险阻,才能回到苏州城! 第三,昭告我在五天后回苏州城。” 高长江领命而去,此后又过了一天,一夜之间,苏州城大街小巷张贴了不知多少份内容相同的大字报。 通过这种简单粗暴手法,一下子就把信息强塞给了民众。 本来很多人对大字报内容将信将疑,但经过从无锡方向过来的旅人证实,大字报内容居然都是真的。 铁拳金鞭林今布居然真的打出了苏州城,从南京人手里夺下了武解元。 这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填补了苏州城的空白,尤其能从南京人手里抢回来就很令人舒适。 然后林解元居然真的从南京城一路逃亡,一直到了无锡还在搏斗! 南京城官军居然也对林泰来奈何不得,只能说林解元不愧是在苏州城用上千人次经验堆出来的战斗老手! 面对这种简单粗暴的造势,普通民众只是看热闹,另一波层次比较高的人则是看门道。 不过这些高层次人物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门道在哪里。 最大的疑惑就是,林泰来这样造势,到底有什么用? 就算想煽动民意,但也不可能只凭这波鼓吹,就能把民众的情绪挑动起来。 该遇到什么问题,还是会遇到,这样造势没有意义。 数日一晃而过,到了公告上说的苏州城第一位武解元回城时间。 早晨天亮后,枫桥外的水道两岸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将岸边拥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水道里也聚集了十来艘船闲晃,仿佛随时有可能堵住水道。 一个月前从汉口紧急赶回来的席家大朝奉席思全则带着一群家奴,站在枫桥上,居高临下的进行指挥。 一个家奴笑道:“有如此阵仗迎接解元,也配的上他的身份了。” 席思全平静的等待着目标出现,如果以为他只是为堵人而堵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能把席思危、席思成两个废物解救出来,并挽回席家的声望,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就更巩固了。 等老太公归天后,自己就是当仁不让的家主了。 下一章今天真写不完了,再给点时间,明天中午发。 卡了一会儿文,月票榜就下滑了啊,请大家继续支持啊!让我能安心码个字! 第213章 今布首败 第213章今布首败(求月票!) 席思全大朝奉的底气,可不是眼前这些组织起来的商帮伙计和打手。 另外还有一千巡抚标营亲兵,就在两岸街道后面蓄势待发。 只要枫桥外爆发了冲突,巡抚亲兵就会以平乱为借口,直接在现场拿下林泰来! 如果有可能,还会将参与冲突的喽啰一网打尽。 然后巡抚将会迫于商人大罢市的“压力”,对罪魁祸首进行从重处理。 当初林泰来对韦巡抚大为不敬,别以为韦巡抚那时迫于形势没有办法,就真的能忍气吞声了。 巡抚可不是手无兵权的文官,属下有数千标营官军,是苏州城战斗力最强的武装。 有韦巡抚这样力度的支持,席思全才有了与林泰来刚正面的把握。 又过了一会儿后,有席家的家奴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状况,赶紧对席思全禀报说: “老爷!目前没有发现林贼的人马,现场似乎大都是我们的人!” 席思全站在桥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心里也疑惑了起来。 一直听说林氏社团那边大张旗鼓的准备欢迎仪式,怎么今天完全不见对方人马的踪影? 人群里不排除有林氏社团的小喽啰,但确实也看不到任何集结的迹象。 如果对方不来人,想爆发大规模冲突就不容易了。 难道林泰来今天不回来了?这也不可能! 先前林泰来已经满大街小巷的张贴大字报,公开宣告今天要带着解元武魁的荣光回城。 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脸的食言,除非林泰来不要信誉和形象了。 如果林泰来今天不出现,只会被认为是怕了,这对江湖声望是巨大的打击。 林泰来这样虚荣的人,不可能容忍他自己被别人看不起的! 那家奴又建议说:“林贼向来狡诈多端诡计百出,既然敌不动,那我们是不是也别动了?” 席思全盘一番后,又下决心说:“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继续!” 虽然事有蹊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组织了这么多人,还发动了大规模的叫歇罢市,总不能被吓得撤退,那就丢人丢到家了。 无论如何,既然站在了这里,就只能沿着既定道路坚持走下去了。 瞻前顾后、摇摆不定乃是兵家之大忌也! 或许林泰来只是意识到了危机,所以故弄玄虚,摆出了空城计而已。 席思全大朝奉正在不停思索,检查还有什么疏漏时,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来了!” 他抬头望去,却见从运河上驶来一艘座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座船,整个船舱烂的不成样子了,还塌了一半,像是拆过的废墟似的。 而在这艘烂船的船头上,则站着一个身穿青衫的雄壮大汉。 虽然席思全刚从汉口调回来一个多月,之前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林大官人,但他非常确定,这个在船头负手而立的大汉是谁。 “逼住他,围堵他,把他牢牢困在这里!不要主动动手,但也不能放他走!”席思全果断下令说! 只要把林泰来困在这里,他就不信林泰来能忍得住。 就算林泰来能忍住,他的手下也未必忍得住!见头领被困而不救,有违江湖道义! 在河道那艘破烂的座船上,张家兄弟今天也被抓来卖苦力划船了,气喘吁吁的对站在船头装逼的林泰来说: “坐馆确定,今天真不用我们兄弟一起跟着上了? 虽然外人都说坐馆能以一当百,但那也是有我们兄弟打辅助的前提下。” 林大官人大袖一挥,“今天要做的事情不是动手的百人敌,而是动脑的万人敌,你们两个没啥用!” 已经习惯了“没啥用”待遇的张家兄弟诧异的说:“万人敌?席家有这么强?” 林泰来不屑的说:“我的对手并不是席家,而是我自己! 我的目标也从来不是打赢席家,而是借此让我自己更强大!” 张家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叹口气,齐齐想道,坐馆又开始讲那些听不懂的话了。 大运河到这里时,会岔出一条河道流向苏州城,而枫桥就在这条岔出河道上。 林泰来的破烂座船刚驶进这条岔出的河道,忽然就听到一声哨响。 前方七八条船从枫桥下一起开动,堵住了去路,让破烂座船无法从河道继续前进。 林泰来仍然保持负手而立的装逼姿势,高声道: “我乃林泰来也!本月从南京夺了武科解元,千辛万苦一路逃回苏州! 奉劝尔等不要挡道,速速让开水路,让我过去!” 对面船上的伙计大叫道:“等的就是你林泰来!我等都是受过你荼毒的人,在此只想找伱这个恶霸讨个公道!” 这时候,张家兄弟发现,后面也冒出了一些船只,把河道上的退路也堵住了。 林泰来连忙吩咐说:“靠岸!靠岸!” 在河道中进退不得,也只能上岸了。 对林大官人来说,如果被围攻,岸上比水上稍微安全一点点。 岸上数百人见状,一起叫道:“恶霸林泰来还我公道!” 声势颇大,“恶霸”的吼声在河道两岸传的很远。 这也是策略的一种,宣传战舆论战并不只是林泰来会使用。 破烂座船临近河岸的时候,林泰来一跃而上,稳稳的上了岸。 正要往前走时,又有数百人围了上来,将林泰来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但见惯大场面的林大官人毫不畏惧,依旧气势夺人,左顾右盼的对着人群喝骂道: “你们这些商帮的狗贼,不愧是利字当头的贱人! 果真见利忘义,无耻之极!我林泰来看在同乡面子上,劝你们好自为之,速速让开!” 当即人群里有人反驳道:“谁与你认这个同乡?你林泰来打人放火的时候,可曾念及过是本县的同乡?” 却又有人叫道:“说到放火,那烧了半个横塘镇的,不是你们洞庭商帮的狗贼?” 席思全站在枫桥拱面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岸上的情况。 很好,就这样,继续!只要能围堵住林泰来,就成功了大半! 他就不信,林泰来能一直忍下去,任由被围堵着。 又见被人群中央的林泰来仿佛已经气急败坏,大声说: “我林泰来乃是苏州第一个武科解元,遭到南京军户子弟报复迫害! 千辛万苦一路逃亡,好不容易才到苏州城外,却又被你们这些商帮走狗围堵,你们于心何忍! 我第三次劝你们让开去路,不然后果自负!” 当即有人嘲讽道:“什么解元不解元的,那又不是我的! 我等只记得你林泰来打过我们的人,烧过我们的店铺,抢过我们的地! 今你回城,我等便聚集起来找你讨公道,你若有胆量就将我们全打杀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河道上也从北面出现了几艘船,船上飘着统一的旗帜,逐渐靠近了这边河岸。 岸上人群尚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有十几支箭飞来,顿时就有数人受伤倒地。 人群一下子就懵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要知道,弓弩乃是管制武器,民间尤其是都市街头很少见到。 十几个骑士逐渐打马靠近了人群,清一色的对襟制服,十分整齐,腰刀弓箭配备齐全。 为首的骑士一口南京官话,对着人群叫道: “京卫官军到此!奉命捉拿林泰来!闲杂人等闪开!” 背后其余骑士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人群。 那几艘北来船只也有十多人站在船头,同样搭起了弓箭对准岸边。 面对二三十张弓箭,人群一时间没人动弹,失去了反应能力。 或者说不敢乱动,生怕成为弓箭的目标。 林泰来奋力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大喊道:“这是我与你们南京武家子弟的恩怨,与他人无关!不得随意伤害我苏州民众!” 那南京来的为首骑士狞笑道:“我们一路追击,甚至水陆并进,还是被你逃之夭夭! 若让你逃回了城,那就是虎入深山,我们也不敢再行冒进了! 幸亏有人助我们一臂之力,把你挡在了城外十里! 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 林泰来果断的高举双手,朝着南京来的骑士慢慢的走过去,口中说: “我林泰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南京人拿了我就是,但不要伤害吾乡百姓!” 有两个骑士迅速翻身下马,掏出牛皮绳将林泰来捆得结结实实。 只听林大官人又叫道:“绑得太紧了,松一点!” 马上的骑士冷哼道:“缚虎不得不紧!除非你认罪!”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回应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林解元虽败,却可名垂苏州城!” 然后那两人将林泰来一直推入了岸边兵船,又加了铁制的脚铐和手铐,按倒在甲板。 坐在甲板上的林泰来犹自大叫道:“此乃乡人亡我,非我武功之败也!” 一声呼哨后,这些从南京来的船只和骑士一起掉头,望北而去。 京卫官军来的快去得更快,只留下了两岸上千人还在懵逼。 以及在河道上打转的破烂座船,现在苏州人都明白了,这船为什么烂成这样了。 但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为已经天下无敌、打遍苏州未尝一败的今布战神,居然就这样被当场擒拿了! 隐隐约约觉得,林泰来从露面到被抓走,所说的每句话似乎都饱含深意啊。 诸君翻翻兜里,看看还有没有月票啊!晚上还有。 第214章 嘴上都是义气 第214章嘴上都是义气 在河道中央打转的破烂座船上,张家兄弟还在疑惑,被抓走就是坐馆所说的“万人敌”? 虽然他们作为林泰来的近人,完全能猜出这出戏是演的,但演这个有什么意义? 张武对大哥问道:“坐馆都走了,现在你我该干什么?” 张文想了想说:“破船应该要留在这里给别人看,能增加坐馆说的那个么话题度。 而你我两个没用的人,就直接跳水游走吧!” 岸上没人关注张家兄弟,有数百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枫桥,他们的总指挥就在桥上。 席思全大朝奉则有点茫然,这剧情走向怎么完全不按自己的剧本来? 明明已经做好了最详尽的设定,结果全都是白忙乎,今天的部署全部浪费了。 席思全大朝奉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应该掌控全场的导演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心理落差委实巨大。 还有,你林泰来模仿各种角色切换的太娴熟了,几句话就三次变身,一看就是演的! 骗得了普通民众,却骗不了他这样的精明人! 而且席思全不能理解的是,林泰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抹黑了商帮,那么然后呢?又能干什么? 想来想去,只能暂且认为,林泰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脱身,破解被围堵的困局。 但伱林泰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可能永远不回苏州城。 其实林泰来回苏州这事情,从县衙到府衙再到巡抚察院都知道。 并且也都很关注,毕竟这是当前苏州城本土人物的第一刺头,大部分外来流官的天敌。 就连首辅儿子跟林泰来一比,都显得温良恭俭让了。 更别说这次韦巡抚还暗中出动了官兵,要协助洞庭商帮势力把林泰来拾掇了。 所以新科武解元林泰来被乡亲堵在了枫桥,然后又被南京人抓走的事情,各衙署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然后全都不明所以。 也有人觉察到,事情发展明显是奔着挑起地域矛盾去的,但这有用吗? 在现实里,即便嘴上吵得再厉害,但有几个人肯为了地域矛盾真上啊? 正因为都看不懂,所以各衙署官僚都选择了静观其变。 吴县的邓知县没有等多久,第二天早晨,全体吏役列队衙参结束后,突然大门外的鼓声被敲响了。 没有大事发生或者人命、强盗等紧急案件,一般不会有人来敲这个鼓。 随即就看到一个七老八十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抱着一大叠文书,颤颤巍巍的走上公堂。 当地方官的遇到这种没几年活头的老人家,一般也就不让跪了,以彰尊老美德。 然后这老头禀告说:“胥江、太湖沿岸各都图百姓听闻林解元被洞庭商贼出卖,又被南京武家抓走,无不愤慨! 现有第一、第五、第六、第十三等九都,万民联名上书县尊!” 邓知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九个位于胥江两岸和太湖沿岸的都,都是林泰来势力各堂口的管区。 昨天林泰来才被抓走,今天就能整出万民书,不是早有预谋就怪了! 老头将怀里那一大叠文书呈上去,放到了公案上。 邓知县随手一翻,后面全都是人名和红彤彤的指印,这就是万民联名! 到底有没有一万个,邓知县也懒得数了,这不重要。 他只需要细看第一页正文内容,看看民意到底是什么。 然后就在正文中看到一行关键句子:“今年罢交南京粮。” 对江南地方官来说,钱粮是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尤其马上就要到了征收秋粮的时间。 所以此时邓知县最看不得短少钱粮的问题,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官帽子。 当即愤怒的猛拍公案,并对老头大喝道:“你们这些刁民想干什么!” 邓知县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刁民派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来送万民书,就是因为自己这县尊也不好随便打他。 老头颤颤巍巍,仿佛一碰就倒,回答说:“我们小民虽然卑贱,也知道义气二字。 南京无道,商帮无耻,林解元无辜,我们九都百姓义愤填膺,也只能借此表示民心愤怒了!” 邓知县可不是好糊弄的平庸人,当即一针见血的说:“依本官看来,你们这帮刁民就是想找个理由逃税!” 钱粮都是征收后统一调度起运,谁怎么知道哪颗粮食送京师,哪颗粮食送南京? 所以“罢交南京粮”的意思,其实指的是罢交这个额度! 江南尤其苏松地方,赋税相比别处太高,钱粮其实很难收齐定额。 要不然官场上也不会默认,只要能征收七成就算合格了。 在这种数目高低可浮动背景下,本地人为了少交钱粮,就会一直和官府斗智斗勇。 最后征收多少就看博弈结果,官府强势就能多收点,官府弱势就少收点,这简直就是大明江南地区永恒的主题。 在邓知县看来,这万民书里的民意纯属扯淡,就是刁民们为了找借口少交钱粮,联合起来逼迫官府。 大明南京城是一个消费城市,每年南京卫所军户需要输入粮食百万石左右,大部分就近仰仗于江南。 就拿吴县来说,不细算本色折色,税粮笼统定额一般在三十万石左右,解运到南京的大约在五万石左右,也就是占全部的六分之一! 所以这帮刁民“罢交南京粮”的真实民意就是,在七成合格的基础上,再打折减去六分之一,最后只交定额的五成多! 邓知县越想越生气,你们这些刁民说什么“对林泰来被捕义愤填膺”,只怕嘴上都是义气,心里都是钱粮!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事很棘手,因为并不是几个刁民异想天开,信口开河。 有社团堂口为纽带形成的组织力,有林泰来这样的精神领袖提供了理由,有逃税这种真正的民意支持! 规模还很大,这九都百姓差不多占据了全县三分之一的人口,镇压都不容易。 吴县九都百姓上万民书的事情一天就传遍了苏州城,顿时全城震动! 而且这个消息快速向苏州府的其他各县传去,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地方能人都感到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讲义气这种事,谁不会啊? 苏州历史上第一个武解元虽然是吴县人,但更属于全苏州府! 今夜都是苏州人!自己人必须撑自己人,不能眼看着南京人这样欺负乡亲! 还有月票吗?是不是都弹尽粮绝了啊? 第215章 谁都不想担责 第215章谁都不想担责 在江南地区,每年的九月底到十月上旬,是最农忙的秋收时间。 而等秋收结束后,就到了纳粮交税的时候,也就是俗称的秋粮。 可以说,地方官府九成的税收来自秋粮,其他税收比如夏税和商业税,与秋粮的重要性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在今年秋收到来的时候,“力挺林解元,罢交南京粮”的口号在十天内已经风行全苏州府各州县。 以当今媒介的传播效率,这种传播速度堪称奇迹,从侧面也反映了“民心”所向。 虽然府城之外州县比如昆山、嘉定、常熟等地,很多人并不懂林解元是什么人,对林泰来更不熟。 但他们也不介意一起跟着喊口号,并且把素不相识的林解元奉为英雄豪杰。 如果林解元不是英雄豪杰,那么大家哪来的借口抗税?所以林解元必须是英雄豪杰。 苏州府一个府的赋税总额占天下的十分之一,供应了京师漕粮的六分之一,本来一直就有抗税欠税的老传统。 这次有吴县万民书带了头,如果其他各地还不敢跟上,那就枉为苏州人了。 所以虽然秋粮还没有正式开征,但在舆论风潮之下,苏州府各州县官员已经陷入了集体恐慌。 直到这时候,张家兄弟才明白,坐馆那句“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打赢席家,而是借此让我自己更强大”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评书小说里形容某人势力大,经常说“跺一跺脚,全城都要抖三抖”。 现在看来,坐馆在苏州城也要有这个趋势了,如果这次一切顺利的话。 吴县的邓知县大概是目前压力最大的人,就算不是最大也是之一。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整个人的脸色都呈现出了灰败。 同城隔壁长洲县的袁知县派了幕僚李季宣,到吴县县衙来拜访邓知县。 李季宣直言不讳的说:“现如今各处民意汹汹,究其源头,就在吴县。 邓县尊不能安坐于此,应当速速解决问题才是,不然我们其他县尽受拖累!” 但是李季宣一直说到口干舌燥,邓知县还是一言不发。 李季宣不满的说:“话已至此,邓县尊怎得还是无动于衷?” 邓知县突然情绪失控了,抬手就将一叠文书狠狠的摔在李季宣脚下。 “你来迟了!所有州县都发文来骂过本县了!”邓知县面目狰狞的大吼道。 李季宣:“.” 原来邓知县已经成为苏州府所有州县官的迁怒对象了。 虽然责任并不完全在邓知县身上,邓知县也是受害者。 但其他知县知州又不敢骂知府和巡抚,只能一起拿邓知县来撒气了。 只能说,治下有林泰来这样的人,真是三生作孽。 看着压力大到心理几近崩溃的邓知县,李季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摇摇头走人了。 所有衙役小吏这时候都不敢靠近邓知县,这个状态下,被打死都没地说理。 只有负责刑名的郑师爷走上前来,轻声说:“我有个想法,虽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舒缓东主压力。” 一筹莫展,感觉已经走投无路的邓知县连忙问道:“速速说来!” 郑师爷隐晦的说:“可以把水搅浑了,天塌了就让高个子扛!” 邓知县皱起了眉头,“你再细说。” 郑师爷说:“众所周知,洞庭商帮与韦巡抚关系很好,韦巡抚到任时,身边就是席家的席思危。 而且我又听说,林泰来被捉走那天,巡抚也派了一千标营军兵参与围堵,当时就在现场附近看着。” 听到这里,邓知县拍了下案子。一切尽在不言中,干了! 确实如同郑师爷说的,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能减缓自己压力! 麻烦不是自己惹出来的,凭什么要他承受最大压力? 如果自身都难保了,还管什么上下尊卑!如果要死,那就一起死! 于是林解元被抓事件的更多细节,又从吴县开始发酵了。 细节一:林解元回城之日,洞庭商贼组织人手进行围堵,巡抚、府衙、县衙三级全都知道,但全部无所作为,任由商贼为所欲为。 细节二:巡抚甚至还派了一千标兵协助商贼,参与对林解元的围堵,而后这一千标兵坐视林解元被南京人捉走。 细节三:洞庭商帮是为了开拓南京城这个巨型消费市场,才会与南京武家合作,见利忘义的出卖林解元。 当这些细节广为流传后,压力最大的人就变成了韦巡抚。 作为一个五十九岁、已经没有上升空间、只想捞一笔致仕的巡抚而言,他并不害怕丑闻。 但他害怕出现完全失控的事情,自己不得不顶罪,然后导致自己被追查然后退赃。 江南巡抚就是江南钱粮的第一负责人,如果钱粮出了大问题,又能有谁替他分担责任?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连制造问题的人都找不到了。 在这些天,万民口口相传的林解元,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下,从未现身于人前。 其实此时此刻,林解元已经能望见石头城的城墙了。 没错,阔别半个多月后,他又折返南京城。 这次路上走得很慢很慢,而且还在浒墅关磨蹭了几天才走。 毕竟事情发酵需要时间,舆情风暴反馈到南京城同样也需要时间。 至于林大官人为什么要重回南京城,那是因为他作为舆论风暴中心人物,不适合呆在苏州府。 林大官人身边还有十来个军士,毕竟名义上是被京卫官军抓来的。 这十来个军士其实都是魏国公的人,但对外绝对不会承认身份,只笼统说是京卫官军。 当初魏国公门客盛先生找上门来后,就与林泰来各取所需敲定了详细合作方案。 然后才有了枫桥外,林泰来假装被“京卫”官军捉走的事情。 船只到了南京城外的龙江关,又上岸后,这些军士将林泰来押送到了龙江关的张把总面前。 然后这些军士便一哄而散,从此不知所终。 只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张把总,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作为守卫关卡的武官,在消息方面还是很灵通的,听说过苏州府的舆论风暴。 但没想到,舆论风暴的中心人物今天忽然就直接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林泰来解释说:“我现在是个阶下囚,被京卫官军捉拿至此,并递交给了张大人你。” 张把总还是懵逼,下意识道:“那本官又该如何处置?”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押解我入城,交给有司审问。” 张把总又问:“说清楚点,有司到底是哪家衙门?” 林泰来回应说:“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嘿,我是被伱们京卫的人抓到这里了! 但我又不知道是哪家抓我,也不知道谁要治罪我!” 张把总:“.” 这到底是个什么葫芦事情?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他不想参与进去,但又不敢这样直接放人,因为擅自放人也可能是要担责任的。 林泰来很积极的帮忙出主意说:“要抓捕我的衙门,不外乎守备府李侯爷、兵部王尚书,还有刑部。 你把我押解到那三个地方,总不会错的!” 张把总三思之后,觉得非常有道理。便亲自押着林泰来入城,前往最近的守备府而去。 在大门处禀报过后,没多久,守备大臣临淮侯李言恭就派了人回话说: “当初林泰来从鹿鸣宴杀出去后,是兵部王尚书下令寻找林泰来。 何况武举乃是兵部所管,所以将林泰来送到兵部就行了。” 张把总没奈何,对林泰来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泰来自信的说:“那看我的!” 便对着大门里叫道:“李侯爷!你儿子李宗城一直与我过不去,砸了我的座船,打伤了我的人,并妄图抓捕我! 如今我被送到你门前,你却为何又胆小如鼠,不敢接收我?” 可是任凭林泰来怎么喊,守备府里就是没有回应。 林泰来也只能无奈的对张把总说:“我尽力了。” 张把总无话可说,只能又押着林泰来,去了城东兵部。 同样禀报进去,很快就得到了王尚书的指示: “当初本部发话寻找林泰来,也只是寻找而已,并无捉拿抓捕之意。 但前些日子有人去了刑部上告林泰来,所以要林泰来乃是刑部被告,将人送到刑部即可。” 张把总地位太低,对老爷们的指示没有反对能力。 所以也只能继续奔波,押着林泰来又往城北的刑部跑。 等到了刑部,又一次禀报进去,还是很快得到了回应。 刑部认为,应该根据谁抓的谁负责原则。 是京卫官军把林泰来捉拿回南京的,所以应该由负责京卫官军调度的守备府接收。 林泰来忍不住又堵住了刑部的大门,叫道:“王弇州公!听说你正式到刑部上任了? 既然收了告我的案子,却又为何不敢收押我?” 回应林泰来的,还是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林泰来嘀咕说:“什么世道,连王老盟主都如此能忍了。” 对于跑了三个衙署的结果,张把总简直要疯了。 他也猜测老爷们可能不靠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靠谱! 难道堂堂的国都南京城,还需要他这个小把总出面,去承担所有吗? 其实张把总内心也很清楚,眼前这位掀起了全苏州府抗税风波的好汉是个烫手山芋,总不能留在自己手里啊。 他就是个小小的关卡把总而已,掺乎不起水很深的政治事务。 要知道,苏州府掀起抗税风波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粮价已经涨到先前的三倍了! 目前南京城官方每年要输入一百万石税粮,其中四十万左右都来自苏州府。 一旦缺了这四十万,没有地方能补上的。 虽然各卫仓和户部太仓还有存粮可以支撑,但存粮用完了后呢? 都知道,苏州府钱粮的去向里,第一保障皇家所用的白粮和金花银; 第二保障朝廷所用的漕粮;第三保障本地官府、卫所的用度。 到了第四才是南京城,因为南京城的班子没有实权,影响不到苏州府官员的利益,优先度就比较靠后。 所以苏州府一旦钱粮征收不足,大概率是暂停往南京城解送,优先保障京师方面和本地支出。 于是“罢交南京粮”这个口号,看似因为不存在单独“南京粮”这个税种,并没有可操作性。 但却又能通过权力运行机制的“自我调节”,以另一种角度实现。 南京城粮食市场也很诚实的给出了反应,粮价直接上涨了三倍。 民以食为天,粮价一直都是统治者最需要关注的信息,一旦粮价暴涨,往往就伴随着饥荒出现。 所以整个南京官场都因为苏州府抗税风波和南京城粮价暴涨而震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自知有几斤几两的张把总又怎么敢掺乎? 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赶紧把林泰来从自己手里送走! 有那么一瞬间,张把总很想对林泰来说,你能不能立刻转身逃跑,他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殊不知此时此刻,几个收到消息的衙署都在大骂,到底哪个缺心眼的王八蛋把林泰来抓回南京的? 谁接收了“人犯”林泰来,就相当于接下了沉甸甸的责任。 而接下了这份责任,又意味着,要么做到平息事态,要么就和苏州城的官员一起背锅顶罪。 张把总绝望的对林泰来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林泰来深思熟虑后,回答说:“南京城这么多衙门,不如一家一家的去试试看?我想总会有人接收我吧?” 张把总:“.” 这种行为艺术,和神经病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林泰来把这当成了巡演? 三个有关系的衙门都不肯收人,其他没什么关系的衙署更不可能收人了。 林泰来又说:“那你再去找魏国公试试看?” 魏国公乃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后人,南京城第一世家,经常担任南京守备大臣官职。 大明异姓勋爵就是以魏国公为首,在南京城是既特殊又超然的存在。 如果说南京城里有一个人敢接收林泰来,那也只有魏国公了。 思路卡顿啊,只能硬写,今天先这样吧。月票如果还有就投了吧,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216章 技术性调整 第216章技术性调整 南京刑部大门外,在林泰来的诱导下,张把总明白,应该押着林泰来去找魏国公。 正要动身,忽见从前方走来一支队伍,前方仪仗打出的官牌是“右都御史”和“江南总宪”。 对这两块官牌,林泰来再熟悉不过了,毕竟曾经朝夕相处过半个月。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衙署都是修在一起的,都察院官员出行从刑部大门前路过很正常。 林泰来立刻对张把总说:“快跑!” 张把总还在莫名其妙,跑什么跑?随即就看到林泰来已经蹿出去两三丈了。 一般官员都有私心,都怕惹火烧身,所以不敢较真,但海瑞不一样,是敢较真的。 林泰来做局时最讨厌的,就是遇上敢较真的人,应付起来太麻烦。 忽然海青天仪仗的前导扯着嗓子大喝:“林泰来站住!” 像林大官人这么拉风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在鹤立鸡群,远远的就被海青天看见了。 但林泰来充耳不闻,仍然一路狂奔,消失在街角。 反应过来的张把总也赶紧拔腿就走,在南京城,一般都不愿意和海瑞打交道。 所幸城北道路不多,大路尤其少,虽然张把总已经看不到林泰来的身影,但只要沿着太平门大街往南走就没差。 果然又走了半时辰后,就看到林泰来在太平桥等候。 南京城实在太大,这会天都要黑了。 张把总也没办法,只能自掏腰包就近找个客店,先凑合住一晚上。 到了次日早晨,才继续往城中心走。 魏国公所在的中山王府位于主城区中心的徐府街,祖先徐达死后追封为中山王,所以徐家府邸一直就叫中山王府。 到了中山王府门前,禀报进去后,不多时就看到年轻的魏国公世子徐惟志匆匆走了出来。 张把总连忙上前对国公世子行礼,但徐惟志看了眼林泰来后,却对张把总呵斥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张把总苦着脸不敢答话,他能有什么主意,全都是听林泰来的。 徐惟志劈头盖脸的骂着张把总:“你这个遭了瘟的老倌,到底是什么居心! 谁不知道林解元是一个祸别人怕倒霉不敢收,你就送给我们徐府?” 张把总真要哭了,求着说:“恳请小公爷给下官指一条活路。” 徐惟志不耐烦的甩了袖子,“爱送哪就送哪去!人又不是我们徐家抓来的,凭什么我徐家接收!” 张把总又看向林泰来,但林大官人仍然淡定的站着,还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林解元!伱也说句话啊!”张把总催促说。 你林泰来在守备府、兵部、刑部大门口时,不都哔哔的很欢吗? 林大官人见火候差不多了,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 然后高声说:“这次到南京城,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敢做不敢当! 你们南京人把我林泰来当成人犯抓了过来,但却又没一个衙署府第敢接收我这个人犯! 本来还想着,把事情就在南京解决了,可没人敢留下我,那爷爷我也不伺候了! 我这便出城,北上去京师!去长安门外敲登闻鼓,告御状,讨一个说法!” “那我送你出城!”甩麻烦心切的张把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只见徐家门客盛先生也匆匆的走了出来,对徐惟志说:“公爷有令,将林泰来接收了,不得阻拦!” 徐惟志便叫道:“父亲糊涂!谁接收林泰来谁就要负责!我再去劝劝!” 盛先生拦住了徐惟志,“公爷还说了,以南京城大局为重,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任何人不必再劝!” 于是就在全家人尤其是世子的极力反对下,魏国公徐邦瑞力排众议、顾全大局、勇挑重担负、迎难而上,把被抓的林泰来接收了。 然后盛先生又指挥家将,把林泰来带到中山王府边上的西园,“软禁”了起来,还派了八名家将“看守”。 这西园顾名思义位于中山王府的西侧,是当初太祖高皇帝赐给徐达的花园或者菜圃。 面积不是很大,但建造很精巧,林泰来对环境非常满意。 盛先生让人都退了出去,单独与林泰来谈话。 “没想到,这场风波比预计大了太多。”盛先生叹道。 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只是在苏州城范围内制造出风波,然后一起给南京守备大臣李言恭上眼药。 等李言恭扛不住了,魏国公自然而然的就能接替守备大臣职务,没人能抢。 但没想到,风波竟然快速蔓延到了全苏州府,南京城粮价顺便暴涨三倍。 这事儿就有点大了,甚至还有玩脱的危险。 林泰来也叹道:“我也没有想到,我林解元的影响力竟然如此大,全苏州府几百万人都如此敬仰我。” 盛先生:“.” 现在已经不是怎么整治李言恭的问题了,你先想想怎样才能收场吧! 林泰来笑道:“想要收场并不难。” 盛先生连忙问道:“计将安出?现在该怎么做?” 林泰来却又道:“着什么急?现在就收场,把事态平息了,岂不等于救了那些贪官污吏?” 盛先生有点不敢往下想象,“那你的意思是?” 林泰来冷哼道:“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朝廷怎么也得先把巡抚等罪魁祸首换掉吧?或者再加一个知府? 如果苏州官场什么都不变,一切照旧,还是这帮人,那不就白折腾了?” 盛先生无言以对,你林解元的野心还不小,巡抚知府都让你换了,那你岂不就为所欲为了? 他与林泰来打了这么几次各取所需的交道,感觉很复杂。 他承认,林泰来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精于算计,洞察人心,善于使诈。 但现在同时又感到,林泰来是个自主意识超强,非常难掌控的人。 既操又布,很奇怪的混合体。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这个阶段,林泰来的大部分工作也就完成了。 大势已经形成了,剩下的节奏,根本不用林泰来亲自继续带,自然就有人推动。 南京城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但名义上仍然是国都,朝廷语境里的根本之地。 所以这边出了事情,在政治上不是小事。 就凭官僚的本性,第一时间肯定要互相甩锅互相推责的。 有资格六百里加急的大臣们,不约而同给朝廷写了奏疏。 所以从江南到京师之间,几乎同时出现了好几封六百里加急奏疏。 这还不算其他等级的奏疏,估计起码有几十封各抒己见的奏疏正在往京师送。 而林泰来不慌不忙的在魏国公家的西园隐居不出,等着下一阶段开启。 转眼又过了数日,时间进入了十月,距离开始征税时间只有半个月了。 魏国公门客盛先生慌慌张张的走进了西园,对着坐在亭中吹秋风的林泰来叫了一声。 林泰来不满的说:“听说秦淮旧院那个叫尹青的美人总在骂我,让你们把她抓到这里来,我也好仔细教训一番,可是为什么总是办不到?” 盛先生摆了摆手,“别说那什么尹姬了!朝廷诏书到南京了!”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那有什么可慌的? 朝廷肯定是让守备太监和魏国公联合做钦差,勘查回奏,咱们早就准备好了预案,照做就是。” 盛先生急忙说:“国公爷被点了钦差没错,但另一个钦差是海青天!” 林泰来:“.” 这皇帝怎么还抽上风了?放着亲近的太监不用,用什么海瑞啊! 其实在南京三巨头里,一般皇帝最亲信的人是守备太监,号称“两千里亲臣”。 而且南京守备太监的政治地位并不低,基本上相当于京师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地位。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皇帝应该启用超然事外的守备太监带着南京锦衣卫,和同样超然事外的第一勋贵魏国公一起勘查“真相”。 结果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皇帝选择了海瑞。 是个人都知道,那海瑞铁面无私,极难通融,就不是正常人! “不要慌!只是技术性调整!”林泰来镇静下来说。 计划出现点意外,那太正常不过了,天下哪有永远不出意外的计划? 根据形势变化进行调整就行了,再说大方向又没变! 林泰来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又从西园大门方向传来了嘈杂声音。 守门的军士跑过来禀报说:“海青天来了!” 林泰来和盛先生面面相觑,这海瑞也忒雷厉风行了,难道怕“串供”吗? 事已至此,林泰来只能前去迎接,口中道:“老大人若要问话,直接召唤在下去都察院就行了,何必委屈自己亲自前来!” 海瑞冷哼一声,答道:“本院怕你跑得太快,看不见踪影。” 林泰来迅速狡辩说:“老大人莫非还因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且听在下几句解释! 当时在下身为阶下囚,又想起当初乡试后与老大人告别时的豪言壮语,感到无颜面对老大人,所以才会羞愧的逃避!” 海青天半个字都不信,挤兑说:“阶下囚又如何?你若真有冤屈,本院当然可以为你伸冤!” 林泰来继续狡辩说:“当时在下正站在刑部外面,席家的人也曾到刑部告了在下,所以主要矛盾是在下与洞庭商帮席家。 在下也好,席家也好,都不是官员,纠纷也只属于民间纠纷。 按照规矩,都察院主管的是涉及到官员的案件,像在下和席家这种民间纠纷没法请老大人直接插手。 而且在下作为武举人,从身份上说也是归兵部管辖。 所以在下就想着,与其让老大人为难,干脆就避开不见!” 海瑞冷笑了几声,又似乎意有所指的问道:“你又不只是和席家有纠纷,那临淮侯李家呢?本院就不能调解了?” 林泰来反应机敏,对答如流的说:“在下也想到了,那李家是侯爵,身份尊荣。 除非得到诏许,老大人也不能直接法办李家,一样只能上表弹劾。 还是那句话,在下心疼老大人年事已高,不愿意让老大人为难!” 在旁边看着的盛先生已经惊呆了,没想到林泰来在海瑞面前,也敢这样一本正经的睁着眼说瞎话。 更让盛先生吃惊的是,海瑞居然与林泰来不停的较劲挤兑。 在他的认知里,海青天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没想到对林泰来这么上头。 正东拉西扯时,海瑞忽然就单刀直入的问道: “那么在苏州城枫桥外,抓捕你的京卫官军,到底是何人所派?” 林泰来滴水不漏的答道:“他们害怕被报复,不肯说自己来历,我又哪里能知道?” 海瑞继续追着问:“那他们人呢?” 林泰来回答说:“他们到了南京城就散了,不知下落! 反正我是找不到他们了,老大人如果有能力,可以去找找!” 海瑞逼问道:“只有你接触过他们,你猜一下?” 林泰来不加遮掩的直接说:“如果让在下猜测,肯定与南京守备大臣临淮侯李言恭脱不了干系! 临淮侯世子对在下积怨很深,砸了在下座船,打了在下的随从,南京人都知道! 那么再派几十个人一路追杀到苏州,把在下抓捕回南京城,也是很合理的! 临淮侯作为南京城守备大臣,也有能力调动官军!” 海瑞不置可否,“所以目前汇总各方面传言,推测出的情况就是以下这样。 席家到南京刑部告你,南京刑部准了状子,临淮侯李家派了军士前往苏州捉拿你。 然后在苏州城本地,韦巡抚和席家以及商帮串通起来,与临淮侯李家呼应,共同在枫桥外堵截你。 最后你落入了商帮和官军的包围,不得不束手就擒?” 林泰来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海瑞又不动声色的说:“也就是说,临淮侯南京守备大臣、南京刑部、江南巡抚、洞庭商帮这么多强力人物联合起来,就是为了收拾一个区区武科解元?” 林泰来便反问道:“怎么了?难道老大人不相信?” “以本院对你品性和能力的了解,当然相信真会有这么多人想收拾你。”海瑞很有内涵的说,“但是本院也不知道,远在两千里外的朝廷会不会相信。” 又下大雨,不知为何今天停电三次,我能写完这章不断更就不错了。。 第217章 口若悬河 第217章口若悬河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答话说:“朝廷信不信,还要看老大人你怎么奏报。 只要是老大人你奏报上去的,朝廷就一定相信。” 海瑞转而又重新问道:“现在整件事情的关键之处在于,那些抓捕你的军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引发抗税风波的直接导火索,伱猜测临淮侯李家,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林泰来心里吐槽,海青天你抓着这个疑点没完没了是吧? 然后口中便使出一招化实为虚:“不不不,这并不是最关键之处。无论这些官军是谁派来的,只要来自于南京,就注定会引发抗税风波!” 然后又是一招斗转星移:“甚至可以说,即便没有我被抓捕的事件,也会发生抗税风波! 因为苏州府民众对赋税的情绪,这十来年又积累到一个临界点了! 在这种民意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抗税理由,这个理由本身是什么反而不重要!” 一些新名词让海青天非常不理解,疑惑的说:“临界点是何意?” 林泰来暗想,不怕你不懂,就怕你明白!如果你都明白了,还怎么忽悠? 随后他直接举了个例子:“遥想十五年前,老大人你也当过江南巡抚,为何短短数月间就能赢得万民称颂? 还不是因为老大人你大批清理豪强占有和隐匿的田地,将税基扩大,减轻了其他普通民户的税负? 您回想一下当时的渴望减税的民意,那就是处在一个临界点上!” 然后林泰来又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的指出:“经济问题每若干年就是一个小周期,现在的民意状况和十五年前差不多。 这才是出现抗税风波的关键,是老大人你这个钦差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海青天若有所思后,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所以,那些抓捕你的军士,到底是谁派去的?” 林泰来无语,海青天你是魔鬼吗?总是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作甚! 在他林泰来已经火力全开的情况下,一般人早就顶不住,被牵着鼻子走了。 林大官人也是有脾气的,怒气冲冲的说: “我明明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老大人却仿佛将我人犯反复盘问,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老大人真有心,那就自己去查吧,问我这个受害人做什么!” 虽然林泰来貌似激动,言辞也有点不恭敬,对海瑞施加了情绪压力。 但海瑞仍然平静如水,淡淡的说:“到底谁是受害人,还不一定。” 林泰来:“.” 这海瑞怎么就如此死心眼?抓着一个无关大局的疑点就是不放手! 海瑞又道:“你与那些军士一起共处了十来天,以你的敏锐,多少也会看出些线索。 到底是你真看不破他们来历,还是你不想说?” 林泰来真是服气了,海瑞仿佛笃定自己一定知道什么。 没错,他确实知道,但也真不能说! 便答话道:“如果老大人一定要我说些什么,那我可以给老大人提供两条思路! 第一条思路,就是提审最大嫌疑人李宗成,从他身上挖出情报。 先前老大人不能擅自提审临淮侯世子,但如今老大人被朝廷点为钦差,可以去盘究李宗成了!” 海瑞回应说:“这点不用你来教导,本院自然会去做。” 林泰来立刻PUA说:“这才是正常钦差应该去做的事情! 而不是对我这个受害人盘根问底,总想让我这个受害人提供线索!” 但海瑞根本不接林泰来的话,又问道:“那你说的第二条思路又是什么?” 林泰来答道:“第二条思路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往往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老大人只需要思考,如果在下被整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魏国公徐邦瑞听到海瑞突然驾临西园,也匆匆的从旁边中山王府赶了过来。 刚走近了,就听到林泰来说“最大受益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如果攀扯上临淮侯李家,最大的受益者当然就是他徐邦瑞,南京城守备大臣直接到手! 林泰来怎么敢这样引导海瑞?这与引火烧身有什么区别? 海瑞感觉直到现在,才从林泰来口中听到真正有用的信息,目光锐利的盯着林泰来,喝问道:“那你说,谁受益最大?”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说:“如果在下被整治,锒铛入狱定罪,最大受益人就是文坛盟主、复古派领袖、刑部右侍郎王弇州!” 海瑞:“.” 林泰来继续侃侃而谈说:“对我表示过敌意,而又有行动的人,除了临淮侯世子李宗成就是王弇州! 他以刑部右侍郎之尊,亲自受理席家的上告,这难道就不值得关注? 而且整治了我以后,李宗成或许只是能出一口气,未见得有多少实际好处。 但王弇州却又不一样,从肉体上除掉我这个复古派大敌,对他而言名利双收!” 听到林泰来又攀扯出王世贞,海瑞只感觉头都大了,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各种头绪已经很多了,哪还有精力再去开王世贞这条线! 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当然,如果老大人顾忌到王世贞的文坛地位和影响力,不想去查王世贞,那就当没说!” 海瑞突然来找林泰来,本意是想从林泰来这里获得一手信息,理清自己的思路。 结果听得越多,思路反而越紊乱。 就这么短短一会功夫谈话,林泰来不停的疯狂灌输信息,无数乱七八糟的观点和猜测仿佛在他脑子里来回翻滚。 一会儿剖析困境的根源,一会儿说问题的关键;一会儿说这个嫌疑大,一会儿说那个是受益者。 每一项都要认真对待,每一项都要去查,那就太乱了。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林泰来说:“还有半个月,江南地区就开始征税了。 时不我待,老大人没有几天可用,千万要抓紧时间。” 半个月,再去掉回奏朝廷和朝廷下达谕旨所需要花费在路上的时间,留给海瑞勘查的时间也就不剩三五天了。 提醒完海瑞时间紧迫,林泰来拍了拍脑门,叫道:“对了,我又想起一个可疑人选,请老大人严查!” “够了!你闭嘴!”海瑞终于忍无可忍了,开口斥道。 林泰来小声嘀咕说:“一定要我说些什么的人是老大人,让我闭嘴的人还是老大人,真是难做人!” 海瑞气得拂袖而去,半个字也不想和林泰来说了。 目送海瑞出了西园,盛先生才敢开口,对林泰来叹道: “海青天当真不好应付,幸亏林解元口若悬河,硬是把海青跑了。” 随即盛先生又貌似愤愤不平的说:“在这次风波中,作恶之人如此多! 海青天却只揪住你这个被捉拿之人不放,不管别人,未免也有失偏颇!” 林泰来却说:“不,你说反了,韦巡抚和席家肯定完了! 海青天今天没有多花半点时间,说巡抚和席家的事情! 这说明在海青天心里,他们都是已经是死人了,没必要再说他们!” 盛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就算不是解元,林泰来也能以“布衣”身份混得风生水起,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又听林泰来说:“现在我该考虑的事情是,让谁来当新巡抚了。” 盛先生:“.” 麻烦你清醒一点,新巡抚人选大概是要通过钦差海瑞来推荐的,你林泰来有什么资格考虑? 林泰来叹道:“不是我林某人自私贪权,而是为了大局,为了迅速平定风波,新巡抚人选最好经过我同意。 我相信海青天一定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时间不多了。” 第218章 法律武器 第218章法律武器 海瑞之所以主动去找林泰来,并进行私下里谈话,是因为他知道,不能公开传唤和提审林泰来。 但与林泰来谈完话,海瑞真的是很堵心,甚至于一夜未眠。 入仕这么多年,海瑞遇到过不知多少糟烂事情和糟烂人物,跟那些人比起来,林泰来远远称不上烂。 只从海青天自身角度而言,其实那些糟烂人物和事情不至于堵心,因为他只需要坚持原则,就能问心无愧的去面对。 唯独这林泰来,让海青天知道了什么叫堵心。 海青天能看出林泰来有问题,但又不能动林泰来,想坚持原则,但又不能坚持,于是就堵心了。 而且看出林泰来有问题的,也不只是海青天,比如临淮侯世子李宗城这个传说中的当事人。 现在全南京城都在说,就是李宗城砸了林泰来的船、打了林泰来的人后,又派官军去苏州把林泰来抓回来的。 但李宗城自己心里当然清楚,抓林泰来这事绝对不是他干的! 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李宗城慌了!当初谁能想到,与林泰来冲突后会有这样的严重后果! 李世子生长在公侯世家,对政治也是略知一二的,有的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只需要有人为了大局牺牲! 李宗城不想牺牲,他也知道,当前如果不能扭转舆论,就真完了。 所以他将认识的聪明人全部召集了过来,然后讨教如何才能扭转舆论。 众人七嘴八舌商议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什么头绪,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突然有个门客说:“小侯爷不如拿起法律的武器,扞卫自己的名誉!” 李宗城:“.” 堂堂的侯爵世子、南京守备大臣公子什么时候,竟然也需要靠法律来维护自己权益了?那不是普通人才会干的傻事么? 那门客继续说:“可以去刑部控告林泰来寻衅滋事、捏造事实!” 李宗城下意识的问道:“这有用?能告的赢?” 那门客见在场众人理解不了自己的思路,就解释说: “第一,能不能告赢没那么重要,关键是表现出一个态度! 要让别人看到,小侯爷敢于控告林泰来,敢于用法律说话! 这就能说明,小侯爷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利于扭转舆论! 第二,刑部对林泰来并不友好,去刑部告林泰来,应该于小侯爷有利。 第三,逼着或者诱导林泰来在刑堂上否认自导自演,这样就是当堂说谎。 这样以后如果找到证据有了反转,就可以直接把林泰来定罪!” 李宗成不由得陷入了深思,虽然拿起法律武器感觉很丢人,但这位门客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门客劝道:“请小侯爷再细想,若想扭转舆论,你还能有什么手段可用?” 李宗城最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似乎别无他法,丢人就丢人,总比丢命强。虽然很掉价,但也干了!” 又过了一天,林泰来正在中山王府西园接见侍读兼谕德、国子监掌事赵志皋。 林大官人质问说:“去当个巡抚有什么不好的?” 在林大官人心目中,赵老头当然是最合适的下一任江南巡抚人选。 主要是这人性格不强势,肯听劝,资历也够。 而且能力应该也够用,毕竟这可是历史上打了万历三大征的首辅,能力再差又能差哪里去? 赵老学士内心有点纠结,还保留着老资格翰苑词臣的清高。 虽然巡抚是朝廷直属官员,不属于地方官,但毕竟是在地方工作的。 词林官迁转去地方干活,那不是从天仙坠落凡尘吗? 林大官人苦口婆心的说:“巡抚品级最低四品起步,老学士去当巡抚,能直接解决四品待遇! 等熬过了这份资历,我帮你平定了江南风波,下一步上个三品侍郎也不难! 你这样词臣出身的人,若能上到三品侍郎,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对翰苑词臣出身官员来说,只要能升到三品侍郎,就意味着可以觊觎入阁了。 画大饼不难,难的是路线如此清晰。 想让一个老官僚被大饼忽悠很难,但如果路线图如此清晰,还不心动就不是人了。 “如果真能当巡抚,虽然很掉价,但也干了!”赵志皋咬牙说:“反正老夫都年过花甲了,不成就回家养老!” 没怀疑林大官人是否有这个能力,这可能又是赵老头的一个优点,正所谓“知人善任”。 刚说服了赵志皋,林泰来正准备休息,忽然又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一名南京刑部书吏瑟瑟发抖的说:“临淮侯世子赴刑部状告武举人林泰来,明日开堂审理,我等奉命前来传唤。” 林泰来诧异的反问道:“他居然去打官司,不嫌丢脸么?” 南京刑部书吏主动说:“林解元可以不去。” 林泰来答道:“谁说我不去?我林泰来向来尊重法律,当然要去应诉!” 那刑部来的书吏很意外,林泰来身上或许有很多优点,但从来不包括遵纪守法。 那席家的人到南京刑部告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伱林泰来主动去刑部投案应诉。 但不管林泰来怎么想的,与他这个书吏无关,传达完毕就回刑部去了。 又到了次日,林泰来就去了刑部,又被领到西路院落的公堂。 站在堂前,林大官人就笑了,果然是王世贞来审案。 按照一般格局,正中间是正堂官尚书的公堂,东路就是左侍郎公堂,西路则是右侍郎公堂。 这次林大官人被领到了西路这里,说明就是由刑部右侍郎王世贞来审案。 这倒不是因为王世贞主观上想审这个案件,而是因为刑部其他人都不愿意接手,默认将与林泰来有关的案件都交给王世贞。 谁让王世贞代表刑部收了席家的上告,给刑部招惹了林泰来这个麻烦? 等到升堂后,林泰来看了看坐在公案后面的人,果然是阔别了将近一个月的王老盟主! 上了堂后,林泰来没搭理原告李宗城,只欣喜的主动对王世贞攀谈说: “在下本就有意拜访弇州公,但唯恐无缘相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了。” 李宗城有点气愤,难道林泰来应诉,并不是因为被自己告,而是因为想见王世贞? 这是有多么目中无人?这是有多么看不起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林泰来今天站在这里,他李宗城就赢了! 就像门客所说,官司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出不心虚的态度! 王世贞完全不想再见到林泰来,一边心里骂娘,一边拍下惊堂木说:“公堂审案,严禁闲谈!” 然后就公事公办的说:“现有临淮侯世子李某状告苏州武举人林泰来,寻衅滋事、捏造事实,造谣生事,误导民众!” 李宗城连忙开口道:“审问之前,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要请被告确认!”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请问当日在枫桥外,你被抓捕这件事,是否自导自演?” 这是事先设计好的问题,先引诱林泰来做个伪证。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点了点头说:“是!” 李宗城想也不想的对王世贞说:“先记录下来,林泰来否认了.” 不过话才说了一半,李宗城突然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愕然的扭头看向林泰来,心里万分不解。 你林泰来怎么就敢承认了?这跟事先设计好的情景不一样! 主审官王世贞也很震惊,下意识的反问道:“你确定要这样说?你在公堂上说过的话,都会被记入笔录!”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说:“当然确定这么说,有什么关系? 反正少司寇你也大概也不敢,直接把我的话写进判词。” 王世贞脸色一黑,至少在目前,他还真不敢直接把“自导自演”写进判词。 这要传了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只会认为是屈打成招! 愣了好一会儿,李宗城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又有点兴奋了,你林泰来居然承认了作假戏! 他连忙对着王世贞叫道:“林泰来承认自导自演,罪行确凿! 请少司寇为在下伸冤,在下相信法律会给在下一个公道!” 但王世贞对林泰来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觉得林泰来表现很奇怪,但也不会轻易动手,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泰来。 林泰来不屑的说:“一派胡言!在下只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能有什么罪行要认?” 然后才对王世贞说:“首先,在这件事里,我并没有违法犯罪。 就算在下真的找了几个人假装抓捕自己,那从法理上来说,也并不算犯罪!” 王世贞风花雪月太多了,于刑名上业务比较生疏,一时间没有理清林泰来的逻辑。 林泰来不得不深入浅出的解释说:举个例子,就好比演戏,在台上演戏犯法么? 在不直接损害别人利益的情况下,演戏并不犯法。 又比如,李宗城如果哪天找了几个人假装抓他自己,这也不犯法啊。” 李宗城气得驳斥说:“但是你的演戏,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在民众当中引发了风波!” 自己拿起了法律武器,怎么能是别人的! 林泰来瞧也不瞧李宗城,只对王世贞说: “至于民众为什么反应那么大,那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能管得了自己,但能管得了民众怎么想吗?” 王世贞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感觉林泰来说的仿佛都很有道理! 李宗城气急败坏的说:“诡辩,都是诡辩之词!若没有你刻意误导,别人又怎么会都以为是我做的?” 林泰来答话说:“我林泰来从没有公开点名道姓,或者去告谁,连个诬告罪名都谈不上! 至于别人怎么认为的,与我无关! 李世子也不妨多多反思自己,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别人都会认为你是幕后黑手?” 李宗城哑口无言,自己都已经丢人到拿起法律武器了,为什么还是砍不动林泰来! 坐在公案后面的王世贞沉默了片刻,感觉经过林泰来的恶意招认,本案已经审不下去了。 而且根本没法这样判,哪怕林泰来说的都是真的,也没法这样判! 外面的愚民只会认为,林解元被屈打成招了,才肯承认自己弄虚作假演戏! 这就是海瑞为什么不愿意提审林泰来的原因。 林泰来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尤其是很体贴主审官的人。 见王世贞陷入了左右的危难的处境,林泰来主动说:“少司寇,你也不想因为写错判词而名声尽毁吧?” 王世贞警惕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大官人打哑谜说:“你作为一个苏州府人,也不想回老家后被戳脊梁骨吧?” 王世贞老家太仓州也属于苏州府,如今林泰来名声如此响亮,太仓州的民众一样积极用抗税声援林泰来。 若是自己接收席家上告,还有今天审判林泰来的事情被恶意大肆传播后,老家人不得骂死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老家? 想到这里后,王世贞感觉自己被威胁了,大怒,拍案道:“林泰来你好大胆!” 林泰来叹道:“在下如此拼命的暗示,少司寇都没有领悟到深意。 我看少司寇你真不适合做官,还是去当文坛盟主吧。” 然后林泰来对李宗城大喝道:“坊间传言,都说是你派人抓捕了我林泰来!是不是?” 李宗城想也不想的说:“绝无此事!” 林泰来咄咄逼人的继续问:“那你怎么证明,这事不是你干的?” 李宗城怒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公堂上问话?” 话音未落,忽然又听到公案后王世贞开口道: “原告听好了,你可有证据?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派人去抓捕林泰来?” 王世贞肯定是聪明人,只是心思并没有放在本职工作上而已。 刚才听到林泰来对李宗城的质问,他忽然顿悟到了审案的精髓。 就是王世贞有点偷懒,几乎把林泰来的问题照抄重复了一遍。 李宗城:“.” 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让自己证明自己没做过?这公堂上还有没有天理? 什么法律武器,在政治面前都是狗屁! 林泰来明确承认自导自演,你们却都视而不见! 只会让自己证明自己没派人做过,完全不存在的事情,拿什么证明? 王世贞开始写判词了:原告李某无法证明自己没有派人抓捕过被告林某. 第219章 还是直奔结果吧 第219章还是直奔结果吧(求月票!) 李宗城本想通过状告林泰来,表达一下自己的“问心无愧”。 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判了个“不能证明自己没做”。 这种“暧昧”判词是传开了,岂不是更让别人心里更倾向以为,事情就是他做的? 外面天色阴了下来,公堂里光线有点黑,李宗城压抑着愤怒,指着林泰来说: “林泰来刚才已经明确承认过,事情是他自导自演的!为何还需要在下来自证清白?” 王世贞已经进入了状态,流利的答道:“即便林泰来亲口承认,难道就一定是真相? 所以仍然需要旁证,比如请你自证清白。” 李宗城无话可说,只能怒气冲冲的离去! 但林泰来却没有走,只是目送李宗城,然后他对王世贞说:“老盟主啊,既然.” 王世贞喝道:“公堂之上,请称呼官职!” 林泰来从善如流的调整了称谓:“少司寇啊,既然在下今天已经来了刑部,不妨将其他关联到在下的案子一并清理了。 比如席家人上告在下那件案子,现在就可以审问了,免得以后我为了这事还要来回跑腿。” 王世贞哪愿意让林泰来轻松?“你今日退下,回去等候!等到审案时,自然会传唤你!” 刑部位于城北太平门外、玄武湖边,地点相当偏了。 而中山王府西园在主城区中心,与刑部之间单程就要走一个时辰,来回就是两个时辰。 把这案子开堂审个五六次,只在来回路上就需要花费十个时辰,折腾死林泰来! 林泰来用心良苦的劝道:“少司寇勾结席家这个事,现在还没传开,所以对少司寇伱影响不大。 晚点审本也没什么,但若继续拖延下去,事情会逐渐扩散,尤其少司寇还是苏州府的人! 所以少司寇最好快刀斩乱麻,当断则断,这样才能把影响控制在最小。” 王世贞当即脸色再次黑了下来,什么叫勾结席家?你林泰来还能更直接点吗? 正在这时候,有个小吏抱着一堆文书,匆匆的走进了公堂。 然后举着手里的一大叠文书禀报道:“苏州的韦巡抚抓捕了洞庭西山席家的老太公,以及席家另外六人! 追究他们煽动民意、聚众生事、欺行霸市、操纵地方、堵截解元的罪行! 现将初审案卷报到刑部,请少司寇审核!” 卧槽!林泰来也吃了一惊,这巡抚面临绝境时,为了自保当真是雷厉风行! 这直接翻脸不认人,反手就在盟友席家大抓捕的狠厉手段,林大官人自愧不如。 韦巡抚大概已经知道官位保不住了,以后与席家没有以后了,所以才下狠手与席家彻底切割,只图一个安稳退休。 林泰来忍不住指着新送来的案卷说:“少司寇看看别人,再看看您自己,这差距一目了然。 别人早已经行动了,少司寇您却还在磨蹭。 等到别人把席家的锅甩完了,只剩下少司寇时,你不背锅谁背锅?” 王世贞的脸色已经黑到像是墨水了,憋着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出来。 只能拍了惊堂木问道:“林泰来!席家人告你栽赃构陷席思危、席思成等人,并在木渎镇、南濠街等处巧取豪夺,你可招认?” 林泰来立刻矢口否认说:“在下绝无构陷他人之事!” 然后又补充说:“席家诸人罪行昭彰,计有三大条六小条,何须构陷?第一” 王世贞冷声说:“闭嘴!本官已经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泰来:“.” 虽然结果是这个结果,但过程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就问了一句招不招,然后就没了? 临走前,林泰来对王世贞道:“在下与少司寇也是见过很多次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世贞毫不犹豫的说:“不用讲!速速退下,不然判你一个扰乱公堂!” 本来林大官人有句忠言逆耳的真心话想说——王弇州公您真不适合做官,还是去当文坛盟主吧! 可惜王世贞不愿意听,林大官人只能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从刑部出来,负责“看押”林泰来的魏国公家将问道:“要回去?” 林泰来转身就往隔壁都察院走,韦巡抚翻脸对席家下手,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今天要再去次都察院! 众人都惊诧莫名,林解元一直都是躲着海瑞,生怕被海青天噶了,今天怎么敢主动送上门去? 上班时间,海瑞只要不出去巡视,就肯定在公堂。 林泰来到了都察院大门,报上来意求见海瑞,立刻就被领了进去。 都知道海青天最近就在办林泰来的事,没人敢拦着。 海瑞正仔细翻阅着厚厚的调查案卷,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还是没有找到可以拿捏林泰来的方法。 听到林泰来主动求见,就把人叫了进来,并问道:“怎么?你良心发现了?” 林泰来急忙说:“经我研判,韦巡抚肯定已经向朝廷自劾并辞职了!” 对韦巡抚这种自保式辞职,海瑞并不奇怪,但他奇怪的是,林泰来怎么知道韦巡抚已经做了? 便疑惑的问道:“你如何判断的?” 林泰来便将在刑部所见所闻说了,又道:“韦巡抚肯定双管齐下,一边对席家大开杀戒,一边向朝廷自劾请罪辞职! 如此才有可能自保,平安致仕回乡,不至于被充军流放!” 海瑞明白了后,随口道:“那你有什么可急的?” 林泰来说:“如今秋粮在即,江南征税大于天! 朝廷准了韦巡抚请辞后,肯定要就近派遣巡抚,这样才能立刻赶到苏州! 所以多半就是要从南京城里选人了,要南京这边推荐人选。” 海瑞还是不理解,“然后又如何?” 林泰来答道:“在下今日到此拜访,就是要提前与老大人会商一下,该举荐谁为新任江南巡抚。” 海瑞看着林泰来,久久无语。“你确定?是我们两人会商?有这个资格吗?” 林泰来解释说:“老大人还没有将最后结论上奏给朝廷,所以朝廷现在也拿不准南京城里到底哪位大臣清白。 而老大人身为钦差,朝廷一定会征求老大人你的意见!老大人不必担心自己没有资格!” 海青天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问道:“你是何功名?现居何职?” 林泰来有点迟疑的回答说:“武科解元.浒墅关木渎港分关主吏。” 海青天终于忍无可忍的斥道:“那么推举巡抚之事,与你一个税关主吏何干?” 林泰来昂首挺胸的应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海瑞:“.” 好端端一句话,从林泰来嘴里听到,就想打人。 忍不住大喝道:“简直无视上下尊卑,擅自插手大臣选举! 若不是正处于非常时期,就凭你刚才那番话,至少应该杖责二十惩戒!” 现如今林泰来身上有“苏州英雄”的光环,海瑞还真不敢打。 林泰来非常诚恳的说:“这里也没有外人,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反正到最后也是要参考我的意见,又何必在过程上过多浪费时间? 所以大家都真诚点,还是直奔结果吧!” “滚!”海瑞毫不客气,把林泰来轰走了,你以为你是谁? 从都察院出来后,林泰来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被海瑞排斥而生气。 只对身边的魏国公家将们说:“去找苏州城同乡会馆,今晚我请同乡们喝酒!” 众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林泰来的举动,他们一直都看不懂。 到了次日,海瑞刚来到公堂,就收到了朝廷谕示,责令他与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速速会推江南巡抚人选,人选范围限定南京城内。 海瑞想起了林泰来昨日的“预言”,不由得暗暗心惊。 接下来的事态演变,竟然都让林泰来猜到了,此子的嗅觉恐怖如斯! 事情比较紧急,海青天也没有耽误,直接让人去给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吏部尚书丘橓发帖子,相约明日在中山王府见面,共商选举江南巡抚之事。 海瑞与王遴、丘橓品级一样,无论在都察院碰面还是在兵部碰面,都不合适。 所以只能将地点定在了魏国公家里,毕竟魏国公名义上爵禄最高,二品大臣去国公家里也不丢人。 当海青天布置好了一切后,不知为何,脑海中又闪现出了林泰来的身影。 以他对林泰来的了解,此人似乎很少在大事上吹牛,这次又说过要参与选举巡抚 真是想多了!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拿什么来参与? 又到次日,右都御史海瑞、魏国公徐邦瑞两个钦差,和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南京吏部尚书丘橓碰面。 这次商议还是海瑞为主,毕竟海瑞是办事钦差,起着主导作用。 半个时辰后,四人就讨论出了合适人选,乃是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的宋纁。 江南巡抚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钱粮征收,派个户部官员过去也算专业对口。 此后海瑞、王遴、丘橓三位部院大臣便离开中山王府,但刚走到大门,就看到一员雄壮无比的大汉,直接堵在了大门外。 不用问姓名,大家都认识,这位不是风云人物林解元又能是谁。 没人说话,就静静的看着林泰来,他们都知道,林泰来肯定要出幺蛾子了。 只见得林泰来双手高举着一卷白布,大声说:“百名苏人泣血联名请愿,恳求海青天重任江南巡抚!” 海瑞:“.” 他昨晚反复推演,猜测林泰来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来参与选举巡抚,或者说会从哪个角度强行切入? 他甚至设想出了十八种可能,但还是没想到,林泰来竟然会这么干! 又听到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如今时局动荡,我全苏州百姓只认海青天,也只相信海青天!” 从语言和姿态上,林大官人的表现没毛病。给官员送万民伞、牌匾不都是这样套路吗? 海瑞怒斥道:“你怎敢代表苏州百姓?” 林泰来举了举白布回答说:“我这里有苏州城同乡百余人的签名!如果嫌少,还可以找来更多! 同乡们委托我前来请愿,我如何不能代表苏州百姓了?” 边上其他人装聋作哑的没说话,因为林泰来一直在吹捧海瑞,他们怎么好反驳?如果反驳林泰来,会不会误伤海瑞? 只有海瑞没有顾忌的继续斥道:“朝廷用人自有法度,容不得尔等私相授受!都滚开!” 然后海瑞也不等林泰来再说什么,转身就上轿,扔下林泰来离开了现场。 你林泰来爱怎么演就怎么演,想插手巡抚人选,没门! 但林泰来却没介意海瑞的态度,收起了签满人名的白布,然后朝着城东而去。 除了刑部以外的五部,都在城东皇城那边。 然后下午时候,坐在公堂办公的海瑞就收到了一封信,拟被推举为巡抚的南京户部右侍郎宋纁写来的。 在信里,宋纁用了一千个字表达了对于被推举为江南巡抚的感激,但最后用了一句话婉拒了这个推举。 海青天感觉不对,连忙派人去打听。 有消息说,林泰来带着民意,去了户部拜见宋纁,然后对宋纁问了两个问题。 “你比民意呼唤的海青天如何?” “你能否在没有民意支持的基础上,迅速平息蔓延到全苏州府的抗税风波?” 这两个问题都是触及灵魂的问题,经过思考后,宋纁便给海青天写信婉拒推举。 看着宋纁的信件,海瑞陷入了沉思,他考虑的是后续事务。 宋纁被林泰来质问的退缩了,那么换别人呢?只怕也一样! 官场上很多都是会算计的人,他们都很清楚得失! 现在林泰来就是民意,没有民意的支持,上任后怎么干好工作?更别说现在江南巡抚这个位置,压力实在太大! 如果选出一个人,就这样被林泰来糟蹋一次,那最后还不是要按照林泰来心意选? 海瑞又记得林泰来似乎说过:“反正到最后也是要参考我的意见,又何必在过程上过多浪费时间?所以还是直奔结果吧!” 当时以为是吹牛皮,现在才知道太踏马的有道理了。 这几天都不怎么求月票,为啥只有我排名往下掉啊!请大家继续支援啊! 第220章 站在风口上 第220章站在风口上(求月票) 距离开始征税时间真没几天了,海青天也没办法,只能又让人去喊林泰来。 区区一个解元,想操纵巡抚人选,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实现! 但是却得到回报说,林泰来自称病了,不便从西园出来。 于是海青天为了大局,只好又忍住怒气进城,近期第三次来到中山王府。 走进西园,就看到一具高大雄壮的身影坐在池边亭中,身边则是一个美貌娇媚的女子。 看来林解元这病只是心病,不影响肉身。 “赵姬你都是金陵十二钗第一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泰来说。 被称为赵姬的人,显然就是赵彩姬,与张幼于、林泰来这对塑料师徒关系都很密切的金陵美人。 她对林泰来抱怨说:“虽然马湘兰退隐后,十二钗名义上以奴家为第一,但现在行情最火的名媛却是尹青!” 林泰来随口道:“人家毕竟比你年轻个七八岁,行情比伱红火岂不很正常?” 林泰来说:“这十年间,苏州府怕不又是欠税几百万石了。 先前答应出任江南巡抚的前提就是,林泰来肯帮忙摆平这次抗税风波。 随即质问道:“南京城哪有这样的人?你这是消遣本院?” 赵彩姬娇笑了几声,“我准备请张幼于和他哥哥张凤翼来写这个剧,你能奈他们何?” 海瑞:“.” 随即赵志皋迅速动身,启程前往苏州城,而林泰来也要跟着赵志皋回苏州。 官场上人人都知道,当今万历天子最喜欢使用当年反对过张居正、被张居正贬谪过的人。 海瑞也懒得废话了,直接问道:“对巡抚江南人选,你到底如何想的?” 赵志皋转头就想对船舱外面喊一句,调头、回南京、辞职! 林泰来刚才所说的豁免钱粮,纯粹就是一句没用的屁话! 林泰来答道:“有大功于国,比当今所有臣子都强多了! 如果是别人问起,在下也不敢随意妄议,生怕传了出去。 海瑞冷笑道:“什么条件?指定身高、相貌、体重、年纪? 也别列什么所谓的条件了,你就直接说,你到底看中了谁吧?” 赵巡抚回头看看消失在视野里的石头城,忍不住就问道:“现在应当可以说说,如何平定风波了吧?” 具体说,能让您内心感到,确实举荐了非常合适的人才,没有对不起国家,没有违反道德。 海青天一时间无话可说,这林泰来当真思维缜密,竟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而且秋收后农闲时间到了,按照这时代惯例,农闲时侯也是搞工程的时间。 赵志皋并不是不通政务的小白,经过林泰来提醒后,很专业的抬头问道: 老大人你就说,这个条件对不对?” 回到都察院,海瑞翻阅了赵志皋这两年考察情况,这些资料都察院里都有。 林泰来更详细的解释:“有了这些增加合理性的条件,就能够让您获得一些自我安慰。 赵彩姬答道:“我准备寻几个名家,编一段戏剧。 然后又说:“本院只是想问,赵学士你怎么与林泰来那种人走到一起的?” 他将南京城三品以上官员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但并没想出完全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 以林泰来对张幼于的了解,这老变态绝对乐意接这个活。 当前苏州府形势需要的是细心与耐心,如果性子急躁,只会火上浇油,反而坏事。 海青天顺着油然而生的感觉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林泰来答道:“万历三年时,江南巡抚与户部因为苏州府欠税问题,发生了激烈争吵。 所以最好选用已经过了六十岁,但被证明过仍然踏实办事的长者。 不至于因为被迫推荐了我提名的人选,而导致心情抑郁。” 海青天是带着怒气来找林泰来的,可是没有想到,离开的时候又带走了更多怒气。 对这个条件,海瑞也不能说它没道理。 当今苏州府形势十分复杂,不熟悉地方之人办不好差事。 他怕回去晚了,今年就没机会为家乡的建设做贡献了。 这下真能理解,“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的意思了。 然后再把济农仓拿到手,调动济农仓存粮来弥补一部分缺口,忽悠一下民众还是很容易的.” 当时相国张江陵为平息事端,做主豁免了苏州府历年所有欠税。” 林泰来又说:“最后一个条件,人选最好是当年反对过张江陵的! 虽然这个条件对如今办事完全没用,但有利于尽快御批,尽快上任。” 赵志皋:“???” 朝廷也清楚,这些欠税已经根本不可能追缴回来了,但若一直拖欠着不管,又会影响朝廷威信。 而且赵公别忘了,如今内阁里面有两个苏州人,其中一个还是首辅。 海瑞不耐烦的喝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不用再拿本院做幌子!” 所以说老大人这时候出任巡抚,就等于是站在了风口上,有一次奏请豁免欠税的机会,先以此安抚民心并不难。 一个是投机取巧的刁钻年轻人,一个是有点能力的忠厚长者。 赵彩姬起身道:“既然你不管,那我就自己解决这件事了!” “并没有!”林泰来说:“你们行业的事情,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总是怪到我头上!” 苏州府抗税一直是传统艺能,也盛产刁民,任何官员上任后遇到这样大面积的抗税舆情,都会感到非常棘手。 难道老大人眼里,在下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人?” 随后林泰来又继续说出了第三个条件:“人选要在士林有一定声望,在苏州各县都有有一定士林人脉,这样才能扭转舆情。” 当初我答应过云间董其昌,不再找她麻烦。然后现在又被海青天盯着,不方便外出肇事。 第一步就是豁免钱粮,以此安抚人心!” 而且赵志皋当年得罪张居正后,在地方当过几年官,对基层工作也很了解,才力绝对够用。 老成持重,江南旁边的浙江人,在南京国子监工作有士林人脉,当年因为反对张居正被贬出京师。 再说原先也是我先羞辱过她,现在我大小也是个解元了,还要较劲就有失风度。” 林泰来不满的说:“这是说公事,老大人却先入为主的将个人情绪带入公事,对得起天子的信重么! 但这现实吗?你想豁免承担漕粮六分之一的苏州府钱粮,那小心朝廷先把你人头豁免了! 既然每年都收不齐,所以每年都有欠税,常年积累下来苏州府经常欠着朝廷几百万石。 端正刚严的海青天何时也学会了阴阳怪气?这人设是不是要崩? “本院修养不足,一时失言,赵学士勿怪。”海瑞连忙把话往回收。 于是海青天又迷惑了,林泰来这种人怎么会推荐赵志皋?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林泰来和赵志皋两个人怎么看也不搭。 林泰来瞠目结舌,这也能成为红的理由?骂自己这么受欢迎吗?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赵彩姬继续指责说:“关键是你又不闻不问的,等于是纵容她这样做!” 前文也介绍过,苏州府这地方税赋非常重,但也很难收齐,每年能收够定额七成就算合格了。 抬头又看到海瑞板着脸站在亭外,林泰来赶紧站了起来,迎接说: “老大人走近了也不吱声,让在下也没个准备。” 比如席家那些人具体判几年流放到哪里,亦或临淮侯李言恭具体什么时候被罢职,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用林泰来天天盯着关注。 再将赵志皋与那几个条件对应,发现竟然完全符合。 然后海青天又亲自与赵志皋会面,交谈过后越发的感到,赵志皋真不是奸猾之辈,反而有忠厚长者之风。 林泰来就解释说:“我提出的这些人选条件,并非是为了推出赵学士,而是为了给老大人你准备的啊。” 同时又不能是年近六十,有可能无心差事、敷衍度日的人。 算了算了,不管了!反正被写进戏剧也不亏,可以增加自己的名气和传奇度。 回过神来后,海瑞忽然问道:“你对张江陵怎么看?” 林泰来陪伴着赵巡抚,一路同舟而行。 然后终于在十月中旬,征税开始后,朝廷加急诏书发到南京,升赵志皋为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巡抚应天府等处,也就是俗称的江南巡抚。 林泰来又道:“如果老大人不想做这个巡抚,也可以另推他人。但最好要满足几个条件,才能平稳过渡。” 或者说,这几个合理的条件,看起来就像是给赵志皋量身定做的一样。 林解元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正色的答道:“在下一直表态,关于新巡抚人选,只认老大人你一个,也只相信老大人!” 林泰来提醒说:“当然有符合条件的人,比如侍读兼掌国子监事赵学士!” 海瑞没有继续关于张居正的话题,又想了一会儿。 “赵公别急!听我说完!”林泰来连忙说,“如果我说的是,先豁免近十年所积欠钱粮呢?” 他早就有所耳闻,先前林泰来在南京城时,不知为何与国子监老板凳赵志皋走得很近,让人难以理解。 林泰来此时胸有成竹的说:“如果换在其他时间,就未必好办。 海瑞说不出反对意见,这个条件很合理,没什么可辩的。 却发现此人像是个兢兢业业老黄牛式的人物,若说去当巡抚绝对合格。 但是时势造英雄,站在当前这个风口上,猪都能.啊不,我的意思是这个巡抚并不难当。 林泰来安抚说:“并不是纵容她,其实这里有几个原因。 地方公论出自士林,在士林有人脉当然有利于尽快平定风波。 海瑞:“???” 所以从各方面来看,作为巡抚人选,赵志皋确实没有问题。 但在老大人面前,在下还是敢说几句真心话的!” 林泰来咬牙说:“我看谁敢写这个剧,小心我铁拳无情!” 如果不是林泰来信誓旦旦的保证,赵志皋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赵彩姬蹙眉说:“我怎么听国公府的人说,是你想换换泼辣口味,看上她了?还想着把她接到西园来。” 林泰来说:“第二个条件,人选必须是熟悉江南地方风土人情的人。 主要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大官人最看重的江南巡抚已经“到手”,其他就无所谓了。 心系家乡基建的林大官人,迫切想要返回家乡,为家乡基础设施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赵彩姬提起了粉拳又无奈放下,指责说:“这都要怪你!” 林泰来惊讶的说:“这与我何干?我又没有捧过她!” 赵志皋答道:“因为林泰来是近几年来,唯一愿意与我走得近,并且积极为我出谋划策的人。” 于是林大官人又来了兴趣,问道:“你想怎么解决?” 退一万步说,就算此人能力不足,但有林泰来助力,也完全能应付的住。 海瑞不禁陷入了深思,难道自己对待林泰来以貌取人,流于表面了? 时间紧迫,之后海瑞再次与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会商过后,就将赵志皋举荐给了朝廷。 赵彩姬答道:“她是整个南曲唯一敢骂你的人,很多客人就是为了听她骂你才去的!” 赶紧跟着赵志皋衣锦还乡,大肆收割胜利果实更为重要。 听到这个人,海瑞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由朝廷按照惯例,主动下诏豁免苏州府那几百万欠税,还能保全朝廷颜面,落一个善政名声。 于是海瑞不屑的说:“说到底,原来是他!你直接说出此人就可,何必又先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堆条件!” 每隔若干年,等欠税积累多到不可能被追缴回来的时候,朝廷往往就被迫无奈的豁免一次。 赵志皋若有所思的说:“万历三年距今已经十年,如此说来也该再豁免一次了。” 你还记得吗,你和临淮侯世子李少结仇,就是从奴家这里开始的。 “上次朝廷豁免苏州府欠税是什么时候?” 林泰来便趁机开始说:“第一个条件,人选必须是老成持重之人,不能年轻急躁。 面对抗税风波,傻子都知道知道豁免钱粮最管用! 海瑞没有表示,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 所以这出戏剧,就是你、李少和奴家之间的传奇故事! 为了奴家,你被李少陷害并杀出南京,然后又返回南京复仇,最终大圆满结局。” 所以新巡抚要么在江南地方做过官,要么是江南邻近地方的人!老大人你说对不对?” 越想越觉得有戏,赵志皋不禁睁大了老眼,不可思议的看林泰来,就像是看怪物。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家世也只是普通农户出身,怎么做到对朝廷运行机制了如指掌的? 一般普通人谁能这么清晰的回忆起万历三年的豁免,然后又敏锐的意识到,如今十年又是一个周期? 想起书评有个无锡书友说,受不了无锡人被苏州人欺负弃书。。我说看个小说不至于不至于啊,如果都这样敏感,这小说就没法写了。 另外继续求月票,不求不行啊,不求就掉名次!最近没有推荐,只能靠榜单了! 第221章 迷惑的反差 第221章迷惑的反差 还在路上的时候,赵志皋和林泰来就收到了消息,临淮侯李言恭被罢去南京守备大臣职务,勒令在家闲住。 没有了实际职务,李言恭父子就只是个毫无权力的闲散侯爵家庭了。 当代魏国公徐邦瑞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南京守备大臣。 然后洞庭西山席家八户、木渎沈家一户被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亲自判的。 从此洞庭商帮巨头席家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整个家族没剩下几户能打的了,家族财产绝大多数充公,一下子从顶尖巨商坠落成底层。 据说王世贞判完了后,再次病倒,直接又病休走人回老家太仓了。 但是与席家合谋,同样参与攻打木渎港的虎丘徐家赘婿范允临,却没有被判重刑。 且不说徐家与申家的传统关系,就说范允临的岳父徐泰时那也是申首辅的密友。 最后范允临只是被当成不明真相、被裹挟的从犯,被永久性革除秀才功名,杖刑八十,罚银一千两。 持续三个多月的缠斗,终于有了最终结局。 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林大官人现在要向前看。 这日,苏州城所有能上台面的官员再次全体出动,站在枫桥外的河岸边。 与三个多月前韦巡抚驾临苏州城时的场景相比,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隆重三分。 因为这次同样也是巡抚驾临苏州城,而且还是新巡抚上任。 更别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各级官员必须小心对待。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打着巡抚牌号的大座船。 等座船靠岸,赵巡抚从船舱里出来,岸上的官员、士绅、里老代表一起对赵巡抚行礼。 随后听到船上有人高声道:“免礼!” 很多人只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便下意识抬头向船头上看去。 却见就在刚才岸上众人低头行礼的时候,那个全苏州城都知道的武解元已经站在了巡抚面前。 原来敬爱的林大官人跟随着新巡抚,回到了忠于他的苏州城! “免礼”两个字,也是从林解元嘴里喊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岸上众人也不知道是给巡抚行礼,还是给林解元行礼。 一众官民不禁瞠目结舌,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能出现在现实里。 也不知道新巡抚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会如此放纵林泰来! 这是因为赵志皋这个新巡抚对于苏州事务本身毫无兴趣,也没有兴趣在苏州树立什么形象。 他只想着让林泰来帮自己完成政绩,然后去冲击三品侍郎。 除此以外,一切都不在乎。只要林泰来能把该办的事办了,该帮的忙帮了。 一些对林解元有敌意的官员虽然心里不爽,但也敢怒不敢言。 随后林解元和赵巡抚上了岸,与前来迎接的各方代表见面寒暄。 按道理说,第一个与巡抚寒暄的人,应该是政治地位最高的朱知府。 但林解元却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先将申二爷招呼了过来。 然后对赵巡抚介绍道:“此乃我们更新社盟主申季子。” 赵志皋微微感到一丝惊愕,申首辅小儿子还真是这个什么更新社的盟主? 在南京时,他一直以为林泰来胡乱吹逼,也没太把更新社当回事,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申用嘉介绍说:“此乃我在南京发展的新社友赵学士,正好来苏州城做巡抚。” 申二爷也实在看不出,这位半截入土、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赵老头,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被林泰来看中并发展为更新社第三位社友。 林泰来又招呼着长洲县知县袁宏道,对赵志皋介绍说: “此乃鼎鼎大名的公安袁中郎!我正劝说他,来做一个更新社客座教授! 只是袁中郎尚还犹豫不决,没有答应下来。抚台若得了闲暇,不妨也劝一劝他!” 袁宏道叹口气,连忙道:“不犹豫,我答应了!” 既然还在官场上混,有些规矩就不能不遵守。 一个小小知县,哪还能真让巡抚来劝自己? 于是更新社盟主、客座教授、两位社友谈笑风生,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其他前来迎接巡抚的人物,也仿佛成了被排斥在外的看客。 又听到林泰来对袁宏道笑道:“袁县尊的机会来了,若能得到抚台支持,你心心念念的三江口疏浚工程何愁不能启动?” 三江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古地名,连四书五经里都有这个名词,可惜早就消失了。 若能借着疏浚工程,把这个古地名恢复了,就会像苏堤、白堤一样留名后世,任何文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袁宏道更不例外。 见林泰来主动提起,赵巡抚就也主动询问道:“目前有什么难题?” 袁宏道趁机诉苦说:“别的好说,就是济农仓受府衙掌管,县里难以使用,所以工程费用无从谈起。” 济农仓本是各县可自由支配的经费,但却被府衙收了上去,县里财政支出自然就紧张了。 众人心里就开始琢磨,在新巡抚亮相仪式上,只怕所有的表态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有可能是以后的工作重点。 忽然就这么提到了济农仓的事情,又联想起林泰来当初对济农仓的态度。 在场众人便知道,济农仓这事肯定还是绕不过去了,林大官人对济农仓的兴趣从来就没有衰减过。 于是本该第一个说话,但却被晾了半天的朱知府,终于被林泰来看到了。 “朱太守还是将济农仓调度权归还各县吧!”林泰来劝道:“不然各县没有经费可用,什么也做不了。” 朱知府冷着脸说:“本官早就明确解释过,府衙收了各县济农仓调度权的原因。 近两年来,济农仓出账多,入账少,库存粮食一直下降。 所以为了济农仓发挥效用,将济农仓调度权从下级收上来,统一安排方能力保万全。” 众人都以为林泰来要仗着巡抚的势,直接反驳朱知府时,却见林泰来点了点头,赞同道:“朱太守言之有理!” 然后林泰来又继续说:“只有将济农仓调度权收上来,才能确保各县济农仓的安稳,朱太守说的没错。 所以按照朱太守的思路,不妨再将各县济农仓调度权上交给巡抚。 这样能在一个比府衙更高的层面,进行更好的统一调度,想必这也是朱太守所乐见其成的。” 众人闻言无语,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林泰来的逻辑没毛病。 朱知府可以借口“上级统一调度”,将下级各县济农仓调度权收上来。 那巡抚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借口,再将济农仓调度权从府衙收上来。 总不能你府衙只能当上级,却不愿意当下级。 当初县衙在林大官人撺掇下,争了半天,始终不能将济农仓要回来。 今天大概就是林大官人换了巡抚角度,再次伸手。 朱知府没有正面回答林泰来,看向了赵巡抚,问道:“这是林某人自己的想法,还是察院的想法?” 赵志皋扛起了责任说:“这就是本院的想法。” 朱知府毫不客气的说:“巡抚贵在统领全局,查漏补缺,检查整肃,而不是本末倒置,对地方事务插手过细! 不然的话,还要我等府县衙门有何用处?” 众人都颇感意外,朱知府这个情绪有点强硬,莫非是因为刚才被晾了一会儿的缘故? 从职差上来说,知府肯定是巡抚的下级。 不过朱知府是四品,而赵巡抚同样也是四品,纯从身份上来说,差距又不大了。 但从正常角度来说,这仍然构不成朱知府强硬的底气,谁也不知道朱知府的底气从何而来。 随即又听到朱知府说:“另外也不要以为,结交了内阁权宦子弟,就能为所欲为了。”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似乎是对赵巡抚,又似乎是对林泰来。 但所谓的“内阁权宦”子弟,很明显指的就是申二爷。 朱知府这样的公开点艹,让在场众人都有点惊到了。 如果说刚才朱知府顶撞巡抚,还在大家所能理解范围内。 在大明官场里,下级顶撞上级的事情并不算罕见,仍然还在争权夺利这个正常框架下。 可是朱知府直接点名申二爷,就让别人不理解了。 况且申二爷又没有直接对朱知府做什么,朱知府完全犯不上去惹申二爷这个首辅公子。 这种反常让林大官人疑惑不已,你朱知府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 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林泰来就看向申二爷,猛然递了个眼色。 这意思就是,让申二爷仗着首辅公子的身份,先冲上去怼朱知府。 一是打压朱知府的气势,二是能借这个机会,摸摸朱知府的底细。 反正申二爷的身份具有无敌光环,怎么作也死不了,不用白不用。 就像上次申二爷当面怼韦巡抚,怼完了后什么事也没有,韦巡抚也拿申二爷没办法。 可是更让林大官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申二爷面对朱知府的挑衅,居然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如果说苏州城还敢有谁可以比林解元更嚣张,那就只能是申二爷。 可眼前这位连嚣张都不敢嚣张的申二爷,那还是申二爷本尊吗? 林泰来心里忍不住就犯嘀咕,申二爷不会也被人夺舍了吧? 还是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苏州城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正当林泰来陷入了深深迷惑,百思不得其解时,赵志皋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林泰来说: “听闻河东张凤磐守制结束,即将起复,年前必定返京! 来苏州前老夫搜集过各府县官员履历,这位朱太守与张凤磐乃是同年。” 林泰来:“.” 卧槽!让自己迷惑了半天,敢情是这破事! 赵志皋所说的河东张凤磐,就是原首辅张四维。 当初张居正去世后,就是张四维接任首辅位置。 对于这个山西巨商家族出身的政坛大佬,身上的负面非议不是一般的多。 从个人品质到政治品格,再到家族品德,张四维先生都充满了无数槽点。 简单说吧,黄小妹和范娘子两人干的走私业务加起来,也比不过张家百分之一。 但这些非议都影响不了张四维当首辅,因为他背刺已故张居正的态度非常坚决。 可是没过多久,因为丁忧,张四维不得不回乡居丧守制,所以申时行才能当上首辅。 算算时间,如今张四维守制即将期满,马上就可以起复了。 按照惯例,官员在居丧守制结束后,即便不能恢复原职的也要任命为同等级职务。 但首辅哪有同等级的职务?所以张四维大概只能是恢复原职,继续当首辅。 而且词林官员是十分讲究前后辈次序的,现首辅申时行作为词林后辈,官场道德上也只能给张四维让位置,退为次辅。 想明白了这些,林大官人就终于能理解,朱知府为何突然强硬,而申二爷又为何不嚣张了。 但是林泰来却很想笑,并不是嘲笑谁,而是单纯的想笑,因为这实在太搞笑了。 历史给张四维开了个大玩笑,在他守制结束,即将重返政坛,即将重登人臣之极时,却突然暴病身亡了。 在林大官人的下意识里,原首辅张四维已经自动被认为没了,已经彻底退出了大明政坛,对自己不可能有任何影响了。 所以他算计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张四维影响和因素。 所以刚才出现了一点思维盲区,完全没有往张四维那方面去想过。 可是他林泰来知道张四维已经扑街,但别人还不知道。 想想扑街的张四维,再看看面前强硬的朱知府,变成怂逼的申二爷,怎能不令人发笑? 如果林大官人没记错的话,张四维去世时间不早不晚,就是在这个十月中旬。 现在张四维大概已经病故几天了,但消息还没有传到苏州城。 林大官人无奈的叹口气,他林泰来本心非常不爱装逼,奈何总有机会送上门来,不装就浪费了,实在可惜。 月票月票月票,说三遍! 第222章 制造敌人 第222章制造敌人 作为一个善恶观比较朴素的穿越者,林泰来眼里的西商群体,和东林党档次也差不多。 单纯从商业角度来说,西商无疑是非常成功的,甚至能将这种成功一直跨朝代延续三百年。 但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商业。 张四维就出身当今西商最顶尖的家族,历史上今后数十年西商那些“发展边疆经济、促进民族团结”行为逻辑,从张四维的品格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林泰来掌握了信息差后,稍加思索,脑子里迅速转了几圈。 利用信息差牟利很简单,是个穿越者都会。但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那才是一门学问。 在岸上这么多人盯着,林大官人也没有太多时间琢磨,只能当机立断。 若再不表态,别人还会以为自己也像某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首辅公子一样,直接怂了呢! “哈哈哈哈!”林泰来仰天大笑了几声,吸引了在场数十人的目光。 然后林泰来非常冒犯的用手指着朱知府,高声道: “方才看到朱太守以下抗上,顶撞抚台,我还以为,朱太守突然就变得刚直刚正刚节了! 原来是因为有了老同年撑腰,河东那位张凤磐老相国就快官复原职了,所以朱太守就有了胆气啊!” 林泰来这几句话说出来后,把在场几十人都震得不轻。 按照当今官场的潜规则,就算知道了别人后台是谁,也不会公开指名道姓的具体点出来,假装不知道就行了。 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如果以后倒了霉,对方的后台也可以点到为止,不搞政治追杀。 林大官人虽然并没有做官,但如此深入的插手官府事务,在苏州城谁还能不把他当官场中人看待? 可是就在刚才,林泰来直接把“张凤磐”的名号当着全苏州城官员士绅代表的面捅了出来,这就很惊奇了。 不是外行里的外行,不是最顶级的生瓜蛋子二愣子,绝对干不出这种事! 想想就知道,如果张凤磐回朝当了首辅,能放过这种人? 就连朱知府也被雷的外焦里嫩,一时间没有反应。 林泰来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奇葩”的言论,又转向本地士绅代表,继续说: “我们洞庭西山席家的罪行,想必诸君也都知道了。 而我林泰来被席家迫害的差点有家难回,直接被出卖给了南京官军! 可以说,席家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见利忘义,而是心中只有利,完全没有义! 我林泰来因为自身遭受,现在对席家这种人和家族深恶痛绝!” 听着林泰来大骂席家,在场没有任何人敢于反驳,毕竟这事已经从民间到官府被定性了,谁想翻案是要犯错误的。 就是大家不太理解,林泰来为什么忽然又开始骂席家? 又听到林大官人说:“蒲州巨商张家和洞庭西山席家相比较,有利无义的性质也差不多,甚至比席家更作恶! 我林泰来作为一个曾经的巨商家族受害人,一听到张凤磐回朝当首辅,就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和不适! 我们大明的中枢,不应该被有利无义之人操纵!” 众人这时候只觉得,林大官人这反应有点过激了吧? 就因为你被巨商席家“坑害”过,所以听到了遥远北方的另一巨商张家好消息后,就开始从生理到心理全都不适了? 当然,林大官人作为一个曾经的受害者,举起“反对有利无义”的大旗本身还是没问题的。 最后林大官人再次抬高了声调说:“但我林泰来绝不会因为面对邪恶强权,就感到害怕! 我林泰来从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 我林泰来在这里公开宣布,反对张凤磐对苏州城的任何染指! 我林泰来在这里公开宣布,反对一切在苏州城的张凤磐爪牙!” 慷慨激昂,气壮山河!不听内容只听语气,还以为林大官人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了。 在场的本地士绅感到,林解元的演说明明很极端不够中庸,却似乎散发出了独特的魅力以及煽动性,让人忍不住就想跟着振臂高呼。 对错且不说,至少这是个有种的人,至少这是一个勇敢的人,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朱知府大怒,厉声斥道:“混账!这里都是朝廷命官,何来某官爪牙! 再敢胡言乱语恶意谩骂,本府便要上奏朝廷,剥夺你一切功名差事!” 林泰来却没理睬朱知府,对着其他官员说:“听说朝廷每遇大事,也会集大臣廷议,以公论定处断! 如今关于济农仓之事,巡抚和知府意见不合,难以定论。 正好苏州城一府二县各衙门主官和佐贰诸公都在此,我看也不妨付诸公论!” 随即林泰来抄起一支仪仗官牌,在赵巡抚和朱知府之间划了一条线。 然后林泰来对众官员说:“赞同太守,继续将济农仓收归府衙的,站到那边去; 支持巡抚,让府衙把济农仓放权的,站在这边! 就事论事,请诸公凭借公心表态!” 一府两县的主官和佐贰官,除了朱知府,就是苏州府韩同知、张通判、刘推官,吴县的邓知县、郭县丞,长洲县的袁知县、柳县丞等七个人。 至于其他主薄、典史、知事之类的,在这个决策场合上不了台面。 吴县的郭县丞毫不犹豫,第一个站在了巡抚这边。 因为他没得选,自从林泰来大举西征,攻打木渎镇三堂同盟后,人人都知道郭县丞是林泰来和申季子的代理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第二个是大文学家袁知县,也站在了巡抚这边。 他要搞后世留名的政绩工程,就必须要支持巡抚和林泰来。 再说他作为文艺名人,也有底气不鸟上级知府,大不了不干了,悠游山林发展文坛势力去。 府衙韩同知和张通判也没有过多犹豫,站到了知府那边去。 吴县的邓知县犹豫了半天后,还是忍受不了对林泰来的厌恶感,以及张凤磐复职首辅的诱惑,站到了知府那边。 随就是长洲县柳县丞,也跟着站到了知府那边。 现在只剩下府衙的刘推官了,这就让大家有点疑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作为一个被林泰来折腾过很多次的府衙刑名官,经常为了林泰来案件焦头烂额的府衙刑名官,在所有人眼里,刘推官天然就应该站在知府那边去。 但是犹豫到了最后,刘推官居然站在了巡抚这边,与知府、同知、通判等其他所有府衙官员全都不同。 现在阵营彻底明朗了,一边是苏州府韩同知、张通判,吴县邓知县,长洲县柳县丞。 另一边则是长洲县袁知县、吴县郭县丞,还有个府衙刘推官。 所有人都不理解,林泰来这样明确的划分阵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让撕逼更激烈,斗争更白热化,那又对林泰来能有什么好处? 简直就是故意为了制造敌人而制造敌人,完全没有明确的利益目标! 还是说,林解元经过多次大胜,已经狂妄膨胀到认为,只要自己制造出了敌人阵营,无论有没有逻辑,就一定能消灭掉? 只有林泰来大声的嘀咕说:“真没想到,张凤磐在苏州城的爪牙如此之多,都是以后要清理的余毒啊。” 先补上一点昨天的,今天还有。 第223章 坐馆归来 第223章坐馆归来 如今除了知府之外的七个府县官站队,四个在知府那边,三个在巡抚这边。 林泰来刚才说将济农仓之事付与公论,按照这种情况,那肯定没法强行改变济农仓现状了。 只能继续由府衙来负责所有济农仓,林泰来今天搬出了巡抚也没有得逞。 但林泰来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挫败感,甚至对这个结果浑然不在意。 很多人心里也明白,这事还不算完。 林泰来似乎只是想以济农仓为借口,划分阵营和甄别敌我而已。 林泰来对知府那边的官员们说:“已经公然抵制抚台了,还做什么迎接的表面功夫? 抚台也不需要尔等在这里虚情假意,都散了吧!” 苏州城的士绅们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对事态的发展都很意外。 原本以为,等林解元风风光光的携带新巡抚回到苏州,就暂时可以风平浪静、天下太平了。 但没想到,林解元带着新巡抚刚亮相,就如此干脆而清晰的开始在府县衙门划分阵营。 这样公开让所有官员都不含糊的表明立场,让苏州官场失去了所有弹性和缓冲,那以后苏州城官场还能消停? 只能说,有林泰来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群散去时,林泰来又补充了几句说:“另外我也要告诫诸位,苏州城是大明天子的苏州城,也是苏州人的苏州城,但绝对不是张凤磐的苏州城!” 众人听到林泰来又强调“张凤磐”和“苏州人”,不由得向申用嘉看了看。 在场的人都知道,张四维回朝复任首辅后,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申时行。 林泰来这样公然叫板张四维,看似蚍蜉撼树,但未尝又不是作为申氏外围党羽的“忠勇”。 从这个角度看,申府正牌二爷的胆略和气魄,真的不如林泰来这个名义上的门客。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不由得对林泰来高看了一眼,忠勇特质总是值得敬佩的。 迎接仪式草草结束,赵志皋转身返回座船,但是他发现林泰来并没有移动脚步,仍然站在岸上不动。 “你为何不走?”赵志皋奇怪的问道。 林泰来叹口气答道:“乡亲们非要也给我单独办一个欢迎仪式,我也不好冷落了乡亲们的心意。 所以抚台先进城吧,我在后面等着另一场。” 赵志皋无语,摇摇头上了座船,然后继续向苏州城里前进。 等巡抚座船驶过标志性的枫桥后,忽然就听到金鼓之声大作。 如果这是在战场上,还以为中了埋伏。赵志皋忍不住又走出船舱,向后面枫桥方向望去。 只见得在枫桥外两岸,不知何时冒出了上百面彩旗,在秋风里招招展展。 伴随着彩旗的,则是不知道几百上千人夹在两岸,隐隐约约听到了“林解元”的欢呼声。 而在枫桥上,则已经垂挂了好几条大布幅。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大字,在这边背后角度看不清。 起码从场面上来说,这迎接林解元的声势比刚才迎接巡抚的还大。 第一次到苏州城的赵志皋笑了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喜欢这种虚荣。 但能动员起这种场面,也足以说明林泰来在苏州城的势力了,这是好事。 在一通表面风光后,林泰来也上了船。 船舱中有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四大金刚、安乐堂宋叔、南濠街高长江、鱼市唐老头、木渎港分关主计马英明等社团骨干。 正好就在这船舱中,开一个林坐馆归来后的首次碰头会。 黄小妹和范娘子两个不省心的女人都不在这里,因为林坐馆事先明确说了,让她们今日留在木渎镇不要动。 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林泰来终于可以进入很松弛的状态,随口道: “算了算时间,我离开了三个月之久,社团群龙无首。在这期间,可有什么外面势力挑衅我们社团?” 众人答道:“没有!” 林坐馆又问道:“那么在这群龙无首的时候,内部可有人不安分?” 众人答道:“没有!” 林坐馆有点不满意的说:“我离开了这么久,社团正处于虚弱状况,竟然如此太平? 既没有敌寇,也没有乱贼,实在太可惜了!” 高长江很想回答,坐馆你那“引蛇出洞”计策,使用的太频繁了! 就算现在内外有敌,看了如此多吃亏先例,也暂时不会上当了。 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关于下一步事务方向,坐馆有何指示?” 林泰来早有腹稿,当即指示说:“第一件事,向全城散布言论! 就说张四维即将从苏州人手里抢走首辅位置,而苏州城里则有一个以朱知府为首的张四维爪牙团伙。 府衙就是该团伙的主要黑据点!府衙七品以上官员中,除了刘推官都是这个团伙的成员!” 等众人记了下来后,林泰来又指示说:“第二件事,就是迅速组建工程队伍,我指的会画图、规划、现场组织的人才! 然后今年准备上马三江口疏浚、新城门修建两个工程!” 高长江疑惑的说:“目前局面还不明朗吧?要不然等一段时间,看看风向再开始?” 工程这种事情,如果阻力太大,计划动辄说黄就黄。 假如在不明朗时,提前准备的太多,就是白准备,浪费资源。 林泰来信心十足的说:“不必担忧,没几天就会明朗了! 我只害怕机会来临时,我们却没有做好准备!” 林坐馆的自信,立刻就让众人吃了定心丸,顿时感到府衙就是个屁! 这是多少次经验历练出来的信任,林坐馆的威望就是通过一次次胜利积累起来的。 马英明加入社团比较晚,积极表现说:“在木渎镇已经安排了宴席,为坐馆接风洗尘。” 如今大队人马还集中在木渎镇,林坐馆如果回归,第一站应该去木渎镇。 林泰来却摆了摆手说:“我今日不回木渎镇了,去城里孙怜怜那里休息!”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坐馆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高长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叫道:“坐馆归来,总要接风洗尘。 那我也不回木渎镇了,就直接在孙怜怜家里办酒席,给坐馆接风。” 其余众人突然如梦方醒,除了宋叔和唐老头,一起叫道:“同去同去,去城里给坐馆接风!” 如今黄五娘和范娘子都在木渎镇,如果两人没看到林坐馆回去,又听说坐馆去了城里其他女人家里,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傻子才回木渎镇承受两位娘娘的怒气,还是先跟着坐馆行动。 就是不懂坐馆为何故意如此安排,只能视为这是坐馆的“帝王之术”了,没准还是在皇都南京学的。 今天事情多,没精力补啊,明天再多补点。 第224章 恶霸和豪杰的区分 第224章恶霸和豪杰的区分 本来别人以为,苏州城衙门江湖即将迎来狂风暴雨时,却一直风平浪静了好几天。 无论是哪一边,都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划分阵营也只是划分阵营,没有后续了。 朱知府没有动静,别人可以理解。 因为现如今朱知府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等着张四维回朝重当首辅就行了。 时间在朱知府这边,他自然不用着急。没准张四维当了首辅后,朱知府摇身一变就升成巡抚了。 但是时间上耗不起的林大官人针对敌营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就让人有点奇怪了。 按常理说,林大官人应该在张四维上任前迅速发力,打垮敌对阵营才是。 最近城里出现了传言,说府衙是黑据点,朱知府等人是张四维爪牙团伙。 这大概可能也许就是林大官人放出来的舆论攻击,但作为斗争手段还远远不够,目前也没有实际杀伤力。 其实这几天,林大官人也没闲着,甚至非常繁忙。 他在孙怜怜家住了几天,一直门庭若市,似乎全苏州城的人都想找他,他就是苏州城最亮的仔。 比如徽州的新安商帮、浙江的龙游商帮、江西的江右商帮这三大外地商帮在苏州城的负责人物,联袂拜访了两次,想谈谈合作事宜。 毕竟林泰来打垮了本地洞庭商帮巨头席家,还抹黑了本地商帮,自然让外地商帮看到了机会。 但这个机会,还要看林大官人给不给,所以他们要来求教。 还有太湖东岸以及胥江沿岸九个都的一些大户人家,也纷纷派人来拜访林大官人,协商今年交税的问题。 现在已经到了交税时间,那些大户人家虽然有实力自行交税,不需要通过堂口。 但林泰来威名这么大,大户们也想与林泰来协调好交税额度问题,最好能统一口径,免得惹出问题。 如果比林氏社团管区上缴额度太多,或者太少,都会是麻烦! 另外就是林泰来自己的新事业了,他接连召见了两个县衙工房的吏员。 然后又接见了二十多名经验丰富的技术型老匠户,准备挖过来成为工程骨干。 他的初步构想是成立两个工程队,分别叫一队和二队。 其中工程一队负责新城门修建,工程二队负责三江口疏浚和河堤建设。 林泰来先让老工匠去做设计方案了,等两个县衙立项后,就可以立刻征发徭役开工。 再就是打发了人回老家林宋村,从村里和周边村落招募人手,准备充当现场监工。 而自家大哥林时来,就暂时被指定为了监工头目,这几日先跟着老工匠勘察地形。 总而言之,这几日林大官人堪比周公,整日连轴转处理各项事务,几乎到了“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 甚至于有次兴致上来了,正要开始与孙怜怜深入交流一个时辰时,还被人打断了。 等见客人回去后,不上不下的孙美人气恼的说:“大官人你真是比知县还忙!” 林泰来无奈的答道:“知县有没有无所谓,就是一头猪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没影响。 但是吴县若没有我,那就不堪设想啊!” 等孙怜怜再次解开腰带,便听到婢女禀报,安乐堂的副堂主兼主计宋叔又来拜访了。 这样的长辈人物不得不见,林泰来只得又去了前厅。 “我这次来,就是要劝你回木渎镇去看看。”宋叔开门见山说。 林泰来反问道:“是那两个女人让你来的?” 宋叔点了点头说:“伱这样晾着她们,也实在有点不像话,对社团士气也不好。” 林泰来又问道:“她们两个还打不打了?” 宋叔回答说:“这几天没打。” 林泰来说:“这段时间走不开,等我把这边事情都摆平了,再去木渎镇!” 宋叔又说起别的事情,“如今你回了苏州城,那横塘镇重建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当初被席家组织的联军偷袭时,黄小妹为了保存力量和退敌,主动放火烧了小半个镇子,当然最后都栽赃给敌人了。 宋叔唯恐林大官人地位上升后,贪恋大都会繁华,抛弃横塘镇,劝道: “横塘镇乃是你起家的根本之地,地位是别处无法替代的,不可弃之不顾。 再说如果黄、范两位娘子都聚集在木渎镇,也绝非长久之计,地盘完全不够分的。”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指示说:“官府不是抄没了席家财产么?可以从中取出一部分,作为赔偿,用以横塘镇重建。” 宋全显然也打过这些钱财的主意,“是由县衙负责抄家,我也去县衙问过,邓县尊不同意拨出钱财重建横塘。” 这也很正常,现在吴县的邓知县是敌对阵营的人,张四维爪牙团伙的骨干,怎么可能愿意拨款重建林泰来的老窝?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那就再等等!邓县尊已经被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团伙了,只要解决了张四维,一切都不是问题!” 宋全:“.” 虽然都是自家人,说话可以随意点,出去了也不会乱传,但你林泰来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能不能稍微稳重点? 在遥远的京城里谁当首辅,除非这首辅是本地人,普通百姓大都不会关心也不知道。 但经过林大官人的大力宣传,苏州人基本都已经知道,有个叫张四维的奸商要抢走老乡申时行的首辅位置了。 所以宋全这个社团头领也知道张四维是何等人了,你林泰来开口就是“解决张四维”,也实在太不稳重了! 林泰来懒得过多解释,把宋叔送走了。 回到里屋后,林泰来看着坐着发呆的孙怜怜,便催促道:“赶紧宽衣解带,抓紧时间。” 孙怜怜赌气的说:“奴家乏了,你自己来动手!” 林泰来刚伸出手,又听到婢女在窗外禀报说:“大官人的长兄来了!” 原来是亲大哥林时来到访,林泰来万般无奈,只能再次去了前厅。 压着火气,林泰来对大哥问道:“不是让你去勘察地形了吗,找我来作甚?” 先前都安排好了,让大哥先跟着老工匠一起勘察地形,多学点工程知识,开工以后当总监工。 林老大林时来年纪三十,比林阿四林泰来大了十一二岁,按道理说应该是长兄如父,但此时大哥却只能听从小弟吩咐。 “沿着城墙勘察地形时,发现了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能来请你了。”林老大叹口气说。 摊子大了也头疼,尤其是创业初期,各种大事小事都要亲自处理。 林泰来有点不耐烦的说:“如果事事都要我出面,那还要你们做什么?” 林老大回应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跟着我们去看看,定个法子,以后我们就知道照办了。” 林泰来看了看外面天色,感觉今天还来得及,就答应说:“行行行!现在就去看看!” 林老大说的沿着城墙勘察,指的是为了新建城门而选址。 苏州城里外人员、货物、船只、车马的流量十分恐怖,天下别处极少有苏州城这样市区蔓延到城外的例子。 现在苏州城墙尤其是西城墙,实际上已经从边墙变成了横穿市区中间的一道墙。 西城墙的阊门和胥门,已经极度拥堵不堪,连林大官人本人也深受其苦。 所以确实非常有必要再新建一个城门,缓解交通拥堵,这是利城利民的大好事,就是好事不一定好办。 大体上这个新城门应该开在阊门和胥门之间,但具体选址仍然要勘察地形后综合考虑。 西城墙外就是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沿岸就是南濠街,林泰来与林老大一行人来到南濠街。 林老大指着护城河后面的一处城墙说:“初步勘察,觉得这里最合适,可以在这里拆开城墙新修城门和道桥、水路。” 林泰来又不懂工程技术,他选择听“专家”的。 他先是抬头观察了几眼,又疑惑的说:“有什么问题?” 林老大手指头又挪向城墙下面,护城河边上,对林阿四说: “问题不在城墙,而在于下面这些店铺,他们不愿意被拆,甚至还漫天要价,还有开始盖二层楼的!应该怎么对待,需要你拿个主意。” 跟班右护法张武说:“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纠集人手,冲进去打砸几次不就完了!” 林泰来斥道:“住口!你可知道豪杰和恶霸的区别么?这样直接殴打弱小,岂是豪杰所为? 对了,先去打听一下,他们是不是洞庭商帮的商贼余孽。” 张武:“.” 坐馆你说不能殴打弱小,有说服力吗?你过去殴打的弱小还少吗? 忽而又恍然大悟,坐馆这意思其实就是,过去是恶霸,再打人方面可以放肆一些。 现在升级为豪杰了,就要注意形象和社会影响了。 左护法张文比划了一圈,提议道:“不如围绕这片店铺挖沟灌水,将这片店铺围起来,叫人难以出入,他们就忍不了多久。” 林泰来很欣慰的说:“此举可行,对待弱小的手段要尽可能温和。” 然后又补充说:“还有,在每家门户墙壁上,都要画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里写一个大大的拆字,这样才完整。” 城墙外面是这样,然后林老大又带着林泰来进城,去看城墙里面情况。 修城门是要打通内外,当然不可能只看城墙外面情况。 在西城墙里面,紧挨着西城墙的南北主干道叫学士街。 前文介绍过的,学士街名字来源于正德时期的大学士王鏊,出自洞庭东山王家,半儒半商的巨富家族。 沿着学士街走,来到了新城门预定的最佳选址处。 林阿大指着前面,仔细介绍说:“这里位于阊门和胥门中间点,而且地势最好,还能开水门,不至于出现胥门不能开水门的情况。 所以综合各种原因,这里就是开新城门的唯一最佳地点。 不然在其他任何地方建新城门,地势都容易引起护城河水倒灌城中,所以无法修水门,那新城门的意义就少了大半。” 苏州城的护城河也与大部分城池不一样,太湖水源源不断的通过胥江注入护城河,水量特别大。 所以最早修胥门时,为了防止发大水时护城河倒灌城中,就没敢开水门,导致胥门失去了很大一部分通行能力。 如果再修新城门,自然要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 虽然林阿大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林泰来望着前方那紧贴着城墙的宏大园林,还是陷入了沉思。 大哥说的新城门最佳地点,就是城根下的大园林这里? 难怪大哥把自己骗出来现场办公,真正原因在这里。城外几个店铺算什么,城里的这家园林才是大问题。 林泰来咬牙道:“你要不是我的好大哥,我现在就把你沉了护城河。” 众所周知,在城里能修园林的,就没有一般人,最最差也得是唐伯虎这级别。 眼前这个紧贴着西城墙的大园林,即便林泰来没有进去过,也知道是东山王家的怡老园。 这是现如今的苏州城最有名的园林之一,六七十年前大学士王鏊致仕回到苏州后,就居住在这里。 前文也介绍过,现在苏州城最小的园林是桃花庵,最大的园林则是拙政园,占地二百亩。 而怡老园差不多就是面积第二大的园林了,占地八十亩,可以想见其规模。 这么大的一个园林,就建在了新城门预定的最佳地址上。 如果只是大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园林属于东山王家,与范家、文家、申家并列为吴县四大家族之一。 林泰来望了望身后,跟着随从有二十多个,便吩咐说:“今天人手也够了,就去那怡老园里瞧瞧! 如果遇上能管事的人就碰一碰,说不定又要动手了。” 张武疑惑的问道:“坐馆刚才说过,身为豪杰人物,就不要任意殴打别人?”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你记错了,我说的是不要任意殴打弱小!他们王家算弱小吗? 任意殴打几个小人物那就是恶霸,但如果敢打东山王家的人,谁敢说不是豪杰?” 众人听到林大官人的逻辑,无不拜服,但再细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第225章 最精髓的一句话 第225章最精髓的一句话 拿定了主意后,林大官人就带着手下,向怡老园的大门走去。 在这几步路里,林泰来回想了一下原本时空怡老园的历史,与安徽江苏分家还有点关系。 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康熙年间,二百亩的拙政园已经被分割成了两三家中小型园林,所以八十亩的怡老园就成为当时苏州城最大的园林了。 由大明南直隶演化而来的江南省被一分为二,变成了江苏和安徽两个省。 当时的江苏布政使司设在苏州,直接用了怡老园南半部修建衙署。 由此可见怡老园面积之大,半个怡老园都足够充当布政使司衙署使用了。 至于怡老园的北半部,随着王家没落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只留下了王家后人对世事盛衰无常的叹息。 后来到了民国时,苏州城为缓解交通压力开了个新城门叫金门,应该也是在这里。 只能说这个位置实在太适合建城门了,不管谁来勘察设计都选择这里。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冷哼一声,大清能做得,民国能做得,他林泰来就做不得? 你王家也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当初席家组织联军的时候,你王家敢说不知情? 更不要说与王家关系密切的东山陆家,也出动了人手! 到了怡老园,拍响大门,林大官人一行不速之客并没有被请到里面去,就被领在大门内的前院。 不多时,曾与林泰来争夺府试案首的王禹声走了出来。 王家的主宅在太湖上的东山,所以才叫东山王家,而怡老园属于别业。 自从王鏊之后,王家一直没人考中进士,包括王鏊嫡长孙王有壬在内,都是靠王鏊的恩荫做官。 王禹声就是王有壬的儿子,也是王家这一代读书最有天赋的人,极为受重视,便被安排在城中怡老园居住,方便与士林交游。 年轻人的养气工夫还没到家,年方二十几岁的王禹声看到林泰来,就拉下了脸。 “你今日突然到来,有何贵干?”王禹声硬邦邦的说。 林泰来答话道:“看在同案之谊的份上,特来送给伱们王家一场大功德。” 对林泰来的话,王禹声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他看了看林泰来身后那二十多个跟班打手,忍不住讽刺了一声说:“送人上西天也是送功德?” 林泰来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的说:“今日偶然路过你们王家的怡老园,发现了极为不妥当之处,怡老园明显是不合规范的!” 王禹声心里感到莫名其妙,林泰来跑过来说这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把怡老园拆了? 林泰来指着西边城墙说:“城墙是为了安全和防御修建的,紧贴着城墙根修建这么大的园林,明显就是巨大的隐患! 可以假设一下,园林中足可隐匿数千人马,若遇非常之时,这数千人马可以直接从园林架设云梯攀爬城墙,夺取城头!” 王禹声的怒气槽瞬间就爆满了,林泰来说的这些屁话,怎么听着就是能让人来气? 他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我王家世受国恩,怎么可能有这种不轨心思?” 林泰来回应说:“想想曹操、司马懿,还都说没有称帝心思呢! 即便你们王家没有什么不轨意图,但避嫌的道理总该有的吧?” 王禹声不想继续交谈,直接驱客了,喝道:“滚出去!” 但林大官人还没有说完话,并不想走,于是与王家的家奴们友好交流了一番武学。 用了一会儿工夫,便让二十多个王家家奴躺在地上休息。 然后林大官人又带着人,围住了王禹声,诚恳的说: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为了王家,你最好听我说完。” 王禹声发现,此时此刻除了狠狠瞪着林泰来,居然毫无办法。 见王禹声同意了继续交流,林泰来便语重心长的说: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紧贴城墙的地方就不该修建八十亩的园子。 也不知道当初官府为什么会准许,怎么把这块地给了你们王家,简直不知所谓。” 负责城市业务、跟着来看热闹的高长江听到这里,接话说: “那时候的王家祖上可是极有名望的阁老大学士,在老家修个园子,不是很简单么? 苏州城里面人口稠密,除了城墙边,别处大概也腾不出这么大空地了。” 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一声,连声道:“难怪,难怪!” 他又重新指着西边城墙,对王禹声说:“足足过去六七十年了,如此大的一处违章建筑,竟然一直没有人纠正,真叫我心下骇然。”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左右护法、高长江这种老部下都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配方。 不知不觉间,又把道德高地占了,制造出了大义名分,并给对方扣上了黑锅。 世人皆以为,坐馆最强之处是武功,但只有自己人才最清楚,坐馆最强之处其实是罗织能力。 王禹声终于又出声了,冷笑道:“怎么?莫非你想把怡老园全拆了不成?” 林泰来答道:“话不能这样说,我刚才进来时就先说过了,要送给你们王家一场功德。 你看苏州西边进出城流量巨大,阊门胥门极度拥堵,百姓苦不堪言。 若在这里开一处新城门,岂不就是造福一方、利在千秋? 我看这样的大功德,你们王家应该收下才是,正好也消除园林不合规的过错。” 王禹声:“.” 你林泰来有病吧?为了修个新城门,就要把王家这八十亩园林拆了?你怎么好意思张口的? 林泰来说:“实在不行,拆一半也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禹声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都不用请示父亲,在王家没人敢答应拆怡老园,就算拿出再好的条件交换也不行! 这里是王家最荣耀先祖王鏊的晚年居所,是王家从陆家分离出来后,六代荣光的象征! 这里是王鏊与吴宽、沈周、杨循吉、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交游的场所! 林泰来淡淡的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白给你们王家的大功德,如果你们不要,会遭报应的。 十几年前华亭相国徐文贞退隐居家,违规占据田地二十万亩时,他也觉得不可能有人能逼他清退田地。”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威胁,王禹声气愤的说:“那你就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林泰来针锋相对的说,并朝着手下们挥了挥手。 随后又动起了手,但没有往园林深处冲进去。 只是把大门以及门里的花坛、园艺砸了个稀烂,还把怡老园大门的门板给拆了。 旁边学士街乃是一条主干道,往来行人不少,看到怡老园大门口的动静,当即就有人围观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住处大门被砸毁,王禹声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作为当今王家最出色最有潜力的读书人,怡老园以后很可能归自己管理! 如今被这样打砸门面,自己的脸往哪里放? 而且王禹声顿时也明白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他无比愤恨的说:“我们王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林大官人更嚣张的回应道:“你们王家默许和纵容席家攻击我,与你们王家关系密切的陆家还亲自上阵了,这笔账一时没有算,难道我就该善罢甘休? 说实话,不是我自大,就目前状况,你们王家根本打不过我,大概只能走官面了。 但如果要告状,别去县衙,那不顶用;也别去巡抚察院,那同样不顶用。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或许还有能有几分胜算。”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带着二十多跟班,走出怡老园扬长而去。 回头望了眼怡老园的破烂大门口,林大官人摇了摇头,嘀咕了句没人能听懂的话:“难道我林泰来还能不如大清?” 在路上时,林泰来又对大哥林时来问道:“看我今天处理事情,你学到了什么精髓没有?” 林老大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得到林阿四的嘉许。 林泰来又向高长江问道:“你说今天精髓是什么?” 高长江胸有成竹的答道:“论起今天的精髓,就是坐馆对王禹声说的那句话——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 林泰来大笑几声,称赞说:“你也终于有所长进了!” 此后王禹声回了东山主宅,向父亲王有壬禀报怡老园发生的事情。 不用想,王家必须要立刻对此作出反应,不然百年世家的颜面何存? 但父子商议过后便发现,目前最快的应对途径,真就是向府衙告状了。 而且朱知府目前虽然按兵不动,但肯定急需搜集林泰来的罪状,以备将来使用。 所以这时候去府衙状告林泰来,也算是与知府一拍即合。 按照官场规矩,知府其实很少直接审理案件。 府衙里设有负责刑名的推官,一般案子都是由推官先具体审理,然后汇总给知府。 但那天划分了阵营后,府衙刘推官直接称病不出了,没有加入张四维爪牙团伙。 所以王家告林泰来的这个状子,直接送到知府案头了,反正也没别人敢接。 而林家老大继续跟着工匠勘察地形,这次去了长洲县县境的最南端,已经十分靠近南边的吴江县。 名义上的古三江口就在这一大片区域,具体在哪个位置不重要。 反正就是在长洲县境内找个适合地方冠名,以后开始河道疏浚工程。 但在勘察出的地方也遇到了问题,引起了吴江县方面的不满。 一是认为古三江口在吴江县境内;二是长洲县这边搞河道工程,很可能影响到吴江县这边。 所以吴江县这边有吏员衙役到场,在县境上与勘察队发生了冲突。 林氏工程队总监工林阿大看了看四弟拨来的三十名打手,又看了看对面,便下令道:“打!” 然后又迅速补充说:“只打对面的吏员衙役,不要动其他百姓!” 看着躺在地上的吴江县吏役,林阿大想了想,放狠话说: “今天这事,无论哪个县衙都管不了,巡抚也不会管!如果不服,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 自从亲眼观摩了林泰来处理拆迁事务的经验后,林阿大虽然有点不明觉厉,但模仿的很好,毕竟是亲兄弟。 他的认知很朴素,如果打对方的普通百姓,那百姓也就是去县衙告状。 但如果打了对方县衙的人,那县衙就只能去府衙告状。 所以这次就放过普通人,挑着代表县衙的吏员和衙役去打。 吴江县距离苏州城很近,在后世都被合并进市区了。 遇到这种事,吴江县县衙肯定不能忍,所以府衙立即又收到了来自吴江县的指控公文。 关注林泰来的人都觉得很诡异,林泰来好像是故意逼着别人去府衙告状? 怎么又有点像是故意给敌营送把柄?没人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连朱知府本人也感到了不对劲,琢磨着是不是先提审林泰来,进行一番试探? 关注林泰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但要说谁最关注林泰来,申府二爷绝对能排得进前五。 自从赵巡抚欢迎仪式后,申二爷低调的像是消失了一样,他的心情极度失落。 与林泰来的无畏气概相对比,他感觉自己表现的太懦弱太怂逼了。 自己这个宰辅公子,面对父亲即将失势的困境,竟然还没有一个外人刚强。 林泰来都敢指名道姓的公然诋毁张四维,直接划线定敌我,但他申用嘉却没有这种勇气! 这几天申二爷拿出了最大的精力,盯着林泰来的一举一动,但每每盯完了后,却更加失落。 作为更新社盟主,作为林泰来所不可缺少的靠山,他发现林泰来似乎根本用不着自己。 林泰来在外面公然宣扬“张四维爪牙团伙”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坐在家里借酒浇愁。 林泰来所做出的任何一件事,似乎都不再需要自己支持。 林泰来惹出了麻烦,也没有来请自己出马解决。 林泰来这几天完全不理自己,是不是已经对自己这个盟主不满了? 申二爷不禁陷入了终极的哲学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补更新事情记着呢,但也得看有没有足够思路和时间啊! 第226章 杀疯了? 第226章杀疯了? 正当申二爷深刻的思考人生时,忽然又传来了消息,说知府发了牌票,传唤林泰来明日过堂问话。 于是申二爷顿时精神一振,终于又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就好比上次,林泰来被诬告“逼奸人妻致死”的时候,最后还是他申用嘉亲自去了巡按察院,为林泰来翻案做背景! 这次林泰来又被衙门召唤审问,那么自己出面的机会又到了! 自己堂堂一个宰相公子,更新社的盟主,怎么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站台。 及到次日,申二爷早早就动身前往府衙。然后站在府衙大门外,翘首以盼的等待着林泰来。 上次林泰来为了请自己出面帮忙翻案,可是用尽威逼利诱各种说辞,费了很大力气。 而这次自己主动到场,一定能把林泰来感动到五体投地。 一会儿面对林泰来的感激时,自己怎样才能装出不以为意云淡风轻的神态? 又等了没多久,申二爷便看到个眼熟的身影。 但此人却并不是林泰来,而是林泰来的手下,那位以军师自居的高长江。 “二爷怎得也在这里?”高长江也看到了申用嘉,连忙上前行礼询问。 申二爷疑惑的说:“听说林坐馆被府衙传唤了,怎么只有你来?” 高长江自豪的说:“我家坐馆如今身份不同与往,乃是堂堂的举人了,可以不用亲自到堂,派人代替即可。” 申二爷:“.” 卧槽!林泰来都不亲自来了,自己还跑过来干什么?当显眼包吗? 按照当今习惯,拥有举人功名的人,也就有了不上公堂受审的资格。 真要有什么事,派个人去官府代替答话就行了。 这就是一种政治特权,为了保全士大夫老爷的体面,但一般是针对文科举人来说的。 像林大官人这种武举人武解元,强行要援引这种条例,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申二爷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人。林泰来本人都不来,自己还凑什么热闹? 但这时候高长江忽然开口了,很礼貌的说:“如果申二爷不愿意面对郡守,那就请自便,小人我先进衙门了。” 申二爷立刻再次回转身子,“我与你一起去!” 前几天自己表现的有点怂,那是因为自己顾全大局,而不是害怕! 即便赌上宰辅公子的尊严,也不能让别人以为,自己真的怕了朱知府! 高长江心里窃喜,有申二爷与自己一起去,那就放心多了。 毕竟他半年多前还只是个底层说书人,对于独自上公堂面对四品知府,心里还是挺惴惴不安的。 没想到在府衙大门外遇到了申二爷,只用略施小计,就能引得申二爷助力。 有那么一瞬间,高长江突然体验到了坐馆的快乐,操纵工具人真好玩。 很顺利的上了公堂,朱知府抬眼一扫,没看到林泰来。 高长江上前禀告说:“林举人委托小人代为上堂回话。” 朱知府稍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举人是谁,又拍案对申用嘉喝道:“你来作甚!” 申二爷也回答说:“我朝公堂审案,从来不禁旁人观看,以示公正。在下作为热心士人,今日特来观摩。” 然后又转头对高长江说:“望林泰来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善之人,如果他作奸犯科,我也容不了他! 不过,如果有人想冤枉他,也没那么容易!” 朱知府:“.” 伱这个姓申的纨绔能不能有点新创意? 分明就是上次巡按察院审问林泰来时,你说过的话,今天又来重复一遍? 还是因为今天林泰来没有亲自到场,所以没有人教你说话? 废物纨绔就是废物纨绔,活该张四维要取代你爹当首辅! 朱知府懒得再搭理申用嘉,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以审问为手段,刺探林泰来的意图,便直接喝问高长江。 高长江好歹是说书先生出身,对大段文字的记忆力很强,当即就面无表情的背诵着台词。 “王家怡老园地处城墙根,占地广大,对城防危害重大,实为违规。 故而林举人好心登门,劝告王家迷途知返,拆除违规园林。 不料王家不但不听劝告,还胆敢出动家奴威胁林举人,致使酿成群殴。 至于吴江县吏员衙役被殴之事,也属罪有应得。 当时林举人兄长正在长洲县辖境内勘察,遭遇吴江县吏员衙役阻挠,实属无理取闹。 经过劝告,彼辈非但不离开,反而变本加厉阻挠。 无奈之下,只得动手将彼辈驱离,保障长洲县安宁。” 朱知府怒道:“如果都靠动手处理事情,那还要官府干什么?” 有宰辅公子在旁边撑腰,高长江壮着胆子回应说:“本来林举人也不需要官府,只是他们非要走官而已。” 正当朱知府考虑要不要把高长江拖下去打板子时,忽然有人击鼓告状。 来的也不是一般人,乃东山陆家的一个管事,名叫陆其耀。 洞庭商帮有好几个巨头家族,比如近乎覆灭的席家,出过王鏊的王家,而陆家也是。 王家的先祖就曾经入赘过陆家,直到王鏊的爷爷才脱身出来。 当初席家组建联军,攻打林泰来地盘的时候,陆家也派了人手,但头领陆其光跑掉了,至今还在亡命天涯。 这次前来告状的陆其耀,就是陆其光的堂兄。 到了公堂上,陆其耀愤怒的说:“泣血上告恶霸林泰来强盗罪! 昨日林泰来率领爪牙,连续抢夺了我们陆家四处店铺商号,强行霸占后将所有掌柜伙计都赶了出来! 林泰来还叫嚣说,有胆量就去府衙告状!” 堂中大部分人下意识的齐齐想道,林泰来又发疯了? 高长江叫道:“陆家的陆其光就是当初纵火焚烧横塘镇的人犯! 如今小半个横塘镇急需重建,县衙府衙又不肯支持,那就只能从陆家这里取得赔偿! 这四处店铺商号,就算是充当横塘镇的赔偿金了!” 朱知府斥道:“岂有此理!林泰来胆敢自制刑罚,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话音未落,忽然又听到击鼓的声音从大门方向传来,似乎又有人鸣冤了。 这次来的就是老熟人了,只见苏州城校书公所的徐元景徐总管踉踉跄跄、狼狈不堪的走进了公堂。 “林泰来那个不讲道义杀千刀的,带人霸占了校书公所,要强行接管所有业务。”徐总管控诉说。 而后又补充说:“他还说,有胆量就去府衙告状!” 朱知府:“.” 林泰来不但是发疯了,而且还已经杀疯了! 欲使人灭亡,先使其疯狂,难道这就是林泰来灭亡前最后的疯狂? 这次不用等朱知府询问,高长江主动解释说:“徐家有个赘婿范允临,当初也深度参与了席家作乱。 但最后范允临逃过重罪,只被略加薄惩。 林举人说过什么刑事责任可以被他逃过,但民事责任要继续追索。 以小人猜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追索民事责任的意思。” 朱知府冷笑几声,却看向申二爷,问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都知道,虎丘徐家和申家之间的关系,是近乎亲戚的密切。 如今林泰来夺了徐家人主持的校书公所,看你申二爷想怎么主持公道! 申二爷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懵逼,难道林泰来真的已经杀疯了? 难道他不知道徐家和申家的关系么?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徐总管眼巴巴的看向申二爷,但申二爷却陷入了不知所措。 在这公堂上,忽然就这么出现了短暂的一会儿沉默。 最后还是朱知府打破了沉默,对值堂书吏大喝道: “让王知事去苏州卫,请官军协助缉拿林泰来到府衙!今天就办了!” 举人虽然有政治特权,一般可以不用到堂听审,但并不意味着拥有无限特权! 如果出现了非常情况,自然也可以采用非常手段。 比如像林泰来这种情况,难道一个举人在城里不停的疯狂作案,到处祸害,官府就不能管了? 今天时候还早,苏州卫接到了府衙的协助请求后,于是这项差事又落到了年把总身上。 毕竟年把总在抓捕林泰来这方面,经验最为丰富,虽然年把总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林举人很好找,消息稍微灵通点的都知道,林举人最近一直住在孙怜怜家里。 年把总带了一百武装军士充门面,就来到城北,敲了孙美人的家门。 林举人打着哈欠出现在前厅,诧异的看着年把总,“怎么又是你?” 年把总还算实诚的答道:“奉了上命,不得不来。” 林泰来便长叹道:“没想到,苏州城的张四维爪牙竟会如此之多,连卫所都渗透了!” 年把总:“.” 你林大官人说话能不能客观点?他一个小小的把总,也配当“张四维爪牙”吗? 反正年把总不敢接林泰来的话,又公事公办的说:“本官奉命缉拿你,还像上次那样,做个样子?”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滚!” 年把总无语,林大官人你变了,更飘了。 上次还肯配合做个被缉拿的样子,这次连假装做个样子都不愿意了。 年把总很为难的说:“大官人你这样态度,让我无法交差啊,回去有可能挨军法。” 林泰来又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一个小小武官根本把持不住! 你若拿了我,以后小心全家流放,还不如回去挨军法。” 年把总忍不住劝道:“大官人你这样不好,正所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做人要留余地。 如果连官军都拿不了你,那就人人都知道你猖狂到无法无天了。 一个完全不受限制的人,会遭到所有人的恐惧以及憎恨厌恶啊!” 林泰来愕然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言之有理!既然你这么想牺牲自己成全我,那就跟你走一遭吧,只是将来你别后悔就行。” 年把总还在沾沾自喜,这下不用回去挨军法了。什么叫长袖善舞,这就是长袖善舞啊! 苏州城里,有几个人能说服林泰来束手就擒?自己就做到了! 于是林泰来又在一群官军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府衙,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在公堂看到申用嘉,林泰来惊奇的说:“二爷你犯了什么事?怎么不对我讲?我可以帮你摆平!” 申二爷:“.” 自己今天就不该来! 朱知府重新开堂,林泰来对高长江说:“一定是因为你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才又导致我来上堂!” 高长江连忙说:“太守铁了心要办你,在下把事情说清楚也没用。” 朱知府狠狠拍下惊堂木,“四件案子过程已经审问明白,本府现在直接宣判!” “慢!”林泰来叫道:“还请太守多给在下几天时间。” 众人莫名其妙,多给你几天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悔改不成?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也好让在下多作几件案子,到时府衙再一并宣判!” 实在太嚣张了!公堂里外所有官吏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被告,听过这么嚣张的话! 还有,林泰来这么疯狂,急匆匆的到处作案,怎么感觉像是为了抓紧时间? 申二爷心里五味杂陈,他作为宰辅公子,如果连嚣张都比不过林泰来,那还有什么尊严! 朱知府大怒道:“不必废话!听宣判!” 与此时候,有个吏员从府衙承发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从南京抄发到各府的邸报。 他站在甬道上,高声叫道:“张四维病故!张四维病故!” 附近过往的官吏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惊呆了。 因为先前的阵营大划分,所以张四维是近日苏州官场绕不开的话题。 大家都在讨论,等张四维官复原职后,苏州官场究竟会如何演变。 可是谁都没想到,张四维还没重新当上首辅,竟然直接以病故的方式出现在邸报上! 站在院里的年把总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如果张四维好端端的活着并顺利复职首辅,那么“张四维爪牙团伙”说法就是个笑话。 可是如果张四维死了,那“张四维爪牙团伙”就会变成真的! 抓捕了林泰来的人,铁定可以被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啊! 果然先前林泰来让他“滚”,真是为了他好,可惜自己自作聪明! 第227章 众生百相 第227章众生百相 公堂审案格局是这样的,主官坐在最里面的公案后面,下首旁边有值堂刑房书吏,然后再往下两边是皂班衙役。 至于原告或者被告,如果是普通百姓连公堂都进不得,只能在门槛外月台上;但有一定身份的人,则能进门站着。 所以此时此刻,林大官人和申二爷都在府衙大堂的门里面站着。 而到场的两个原告,陆家管事陆其耀、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则在公案前方。 从外面甬道上传来喧哗声音时,距离门口近的林泰来和申二爷两位,肯定比最里面知府先听清楚。 林泰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大变,扭头就对朱知府催促道:“判!快判!” 这时候,有个想巴结林泰来的小吏,飞快的跑了过来,大踏步跨上了台阶。 然后站在门槛外对林泰来叫道:“祝贺林解元!张四维他.” 但那人才说了个名字,林泰来便已经挥出一记铁拳,直接把人击飞了。 “肃静!谁敢大呼小叫扰乱公堂?”林大官人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槛,威风凛凛的吼道。 朱知府停住了准备在判决书签押的笔,很敏锐的感觉到有一丝丝不对劲。 但有的时候,历史大势所趋便如大江浩浩汤汤,纵然有霸王之勇也阻挡不住。 转眼间又有五六个人来到大堂外,就连朱知府的私人幕僚钱师爷也惊慌的跑了过来。 并扯着嗓子对着大堂里面大喊:“张凤磐死了!张凤磐死了!” 钱师爷还怕喊“病故”的话,里面知府听不清,直接很无礼的喊出“死了”。 朱知府终于听明白了是什么消息,这是自家师爷喊出来的,也假不了。 他手腕颤抖了几下,手里的笔直接掉落在了地上,这判决书是没法签了。 林大官人竭尽全力,也未能阻止消息传进大堂。 他空有一身武功,此时也只能闭目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临时起意的想在判决书上最后坑知府一次。 但很可惜,不可能每个坑都能挖成功的,在同一个人身上薅羊毛总会有极限的。 官方邸报上明明白白写着张四维病故,消息确证无误后,被林大官人定性为“张四维爪牙黑据点”的府衙瞬间就炸锅了。 韩同知、张通判两个“张四维爪牙”根本坐不稳了,一起往大堂赶。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天塌了以后还能干什么,但下意识的先去找知府这个高个子。 两人还没走进大堂,他们就听到了“哈哈哈哈”的嚣张大笑声音。 “真乃小人得志!”两人心里一起大骂林泰来。 但除了心里大骂,似乎已经对林泰来没有任何办法了。 两人站在大堂门口,向里面看去,那位胆敢站在府衙大堂当中放肆大笑的好汉不是别人,正是.申府二爷。 林泰来看了眼申用嘉,你申二爷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当背景龙套就行了,突然这样大笑不觉得很突兀吗,而且还严重干扰别人表演。 等申二爷收起了笑声后,林泰来就朝向朱知府,准备说话。 但申二爷却一把推开了林泰来,大步走到公案前方。 又当着朱知府的面,伸手就将公案上堆叠的案卷抓了起来。 然后三下五除二,把案卷全部撕得粉碎,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在世人眼里怂了有一段时间的申二爷冷不丁就嚣张了起来,把公堂里众人都看呆了。 其实申二爷这个行为,对主审官而言就是莫大的羞辱,朱知府暴怒道:“你竟敢毁损官府刑名案卷,罪不可赦!” 申二爷没理睬朱知府,转身就走到今天到场的两个原告之一陆其耀身前,直接左右开弓,两个耳光扇了上去。 这耳光打得很突然,陆其耀都没有来得及躲开,结结实实的挨了两下,下意识捂住了脸。 申二爷一边揉着手掌,一边斥道:“只是收了你们陆家四个店铺,赔偿横塘镇纵火损失,这很多吗? 听说伱们陆家在苏州还有十几处店铺,能留给你们就是看在乡亲脸面了,别踏马的不知足! 四处重要,还是十几处重要?劝你们陆家的人用用你们的猪脑,仔细掂量好轻重!” 陆其耀回过神来后,捂着脸叫道:“撤诉!我们撤诉!不告了!” 申二爷再次转身朝向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同样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徐总管其实能躲开,但还是没动,同样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滚!”对徐家申二爷就完全不讲理了,直接就骂:“如果你们徐家的傻叉们觉得申府和更新社可以随意冒犯,那就割席断交! 我倒要看看,过了今年后,虎丘徐家还能不能存在! 别以为我申家祖先曾寄于徐家篱下,现在就一定要念这个香火情!” 徐总管连忙也叫道:“我也撤诉!撤诉了!” 申二爷又扔下了徐总管,睥睨四周说:“还有谁?还有谁?” 没有人回应,申二爷踩着地上被撕碎的卷宗,又看向朱知府说: “既然原告都撤诉了,那么卷宗也没用了,留着也无用,正好注销掉!” 被推开的林泰来:“.” 当惯了主角,猛然被抢戏,变成了配角,心情有点尴尬。 高长江凑了过来,低声道:“这申二爷竟然比坐馆你还嚣张,我实在看不下去!” 沦为配角的林泰来无聊的抱着胳膊,吐槽说:“谁让他有个好爹。” 高长江很细致的分析说:“申二爷的嚣张方式实在太不讲理了,毫无道理可言,简直就是纯粹的发泄情绪,技术含量很低。” 林泰来却说:“其实我们这位盟主的演技还是有进步的,起码学会了瞪眼,还有情绪爆发,不再是面瘫了。” 然后林泰来又叹道:“其实他今天情绪爆发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最近一直很压抑。” 内阁制度刚草创的时候,阁臣之间其实区别不是很大,名义上的首辅与其他大学士相比也就是排位顺序比较靠前。 但自从正德朝的杨廷和之后,首辅与群辅之间的差距就越拉越大,内阁政治上进入了强势首辅的时代。 所以如果张四维回朝重当首辅,而申时行从首辅退到普通大学士,那权力缩小的不是一点半点。 折射到申府二公子身上,那落差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大,可想而知申二心理压力也不会小。 更别说这段时间,申二爷总感觉外人都在议论自己是怂逼,还没有林泰来有英雄气概。 所以现在必须狠狠嚣张一下,让全城人都知道,申府二爷仍然是申府二爷! 教训完了知府后,申二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外走。 但路过林泰来身边时,他拍了拍林泰来的肩膀,淡淡的开口道:“我作为盟主,已经帮你把案子摆平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还有,以后你做事要多多注意影响,不要总是闹到公堂上啊。” 林泰来:“.” 申二爷勉励完盟友,继续往外走。 林泰来却叫住了申二爷,质疑道:“你这就要走?” “还有什么事情?”申二爷不明所以。 林泰来说:“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有明确的利益目标,不是单纯的为爽而爽。 如今你在府衙爽完了,但真正的目标呢?到手的新增收益呢?” 申二爷陷入了迷茫,这都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举了个具体例子:“比如我们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就是让府衙把济农仓让出来。 现在济农仓还在府衙手里,你这就要走?你为何不去劝说知府,把济农仓要过来?” 申二爷向公堂里面看了一眼,冷哼道:“你这是为难我申二爷,朱太守肯定不给。” 林泰来便叹道:“关键时刻,还是要我出面啊。我这就去里面,把朱太守劝服了。” 正在这时,“捉拿”林泰来到府衙的那位年把总,带着一帮军士出现在大堂外。 林泰来紧紧盯着年把总,难不成还想狗急跳墙? 年把总脸上挤出了一点讨好笑容,招呼说着说: “林解元!我刚才去了府衙粮科,将苏州城两县济农仓今年的账册和钤印都抢了过来! 如今将东西交给林解元你,再请林解元转交给县衙。 另外在两县济农仓那里,我也安排了军兵,去济农仓守着,保证只听大官人您的号令!” 林泰来:“.” 这年把总也是个人才,自己还琢磨着威逼利诱朱知府,把济农仓放归县衙管辖,而年把总已经用最简单粗暴的实际行动,把事情都办齐活了。 “府衙粮科肯把账册钤印给你?”林大官人还是很狐疑的说。 年把总机智的说:“我到了那里就说,我是为了林解元来办事的!他们自然就配合了。” 这也算是投机取巧了,如果没有林大官人的名头,即便是被官兵包围,府衙粮科不可能如此痛快的把东西都交出来。 其实作为一名武官,在别的衙门里这么动粗乱来,肯定要承担了很大风险的。 但年把总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要林泰来这样从府衙走出去,自己这个张四维爪牙的帽子就摘不掉了。 他所要办的,就是在府衙这个区域内,尽快做一件能让林泰来原谅自己的事情。 于是年把总就想到了,让林大官人惦记了很久的济农仓。 果然听到林泰来说:“这些账册和钤印干系重大,我拿着也不放心,你们官兵继续帮忙护送我。” 年把总这才松了口气,今天真是险些坠入深渊,所幸自己果断,又重新爬了出来。 林大官人拿着账册和相关钤印,从府衙出来后,先去了长洲县县衙。 见到袁宏道后,林泰来直接说:“障碍都扫平,三江口疏浚工程可以立项了。” 袁宏道看了看本县济农仓账册和钤印,喜悦的说:“甚好!我连三江口吊古的文章都写好了,就等开工和竣工了。” 资金到位,工程上马,以后他这个县尊就是最大受益人之一,焉能不喜。 虽然他没有借此捞钱的想法,但能借助工程留名后世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林泰来又道:“为了防止府衙再把济农仓夺回去,关于济农仓的管理问题,在下还有一些想法,要与县尊商议。” 袁宏道疑惑的说:“你又有什么想法?工程都可以让你做,此外还有什么?” 林泰来答道:“在下考证过,当初宣德朝,江南各县开始修建济农仓的时候,采取的是官民共管制度。 仓储出纳,皆由官府和本地士绅、里老代表共同监管。 只是到了后来,官府逐渐强势,济农仓就变成了完全由官府管理调度,本地绅民无从插手。” 袁宏道虽然对做官和政务不很上心,但绝对是聪明人,立刻就听出了林泰来的意思。 便主动问道:“你想恢复旧制?” 林泰来说:“遵循先例,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在大明朝官场有一个规则,遇到不知如何抉择的政务,往往就看有没有先例,有先例就按照先例办。 只要有先例,就是一种天然的政治正确。 袁宏道迟疑着说:“可是还有个问题。” 然后林泰来又赶紧说:“还能有什么问题?济农仓恢复官民共管,这肯定也是县尊的醒目政绩,必将被本地万民感念!” 袁宏道无奈的说:“本县的意思是,你又不是长洲县的县民,就算官民共管,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林泰来只能说:“可以先把事情定下,人选问题慢慢考虑。” 袁宏道又问道:“两县同城一体,很多制度往往也要同步。所以关于吴县那边,你不与邓县尊商议过?” 林泰来果断的回答说:“不用跟他商议!我这个人在苏州城官场只认袁县尊!” “对了,还有另一件事。”袁宏道转而又说:“吴江县派了人来县衙抗议,说根据古书考证,三江口应该在吴江境内,并不在长洲县。” 林大官人毫不在乎的答道:“古书上记载的又怎样?他们吴江县的声量,比得上县尊您和我们更新社吗? 我们说古三江口在长洲县,那么它就是在长洲县。” 今天状态完全不行啊,又是为了更新硬写,希望明天转好点。 第228章 开府的地点 第228章开府的地点 一城分两县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林大官人这种业务涉及全城的人,总要来回跑两个县衙。 在东城长洲县县衙,林大官人与袁县尊商谈完了事情后,又得往西城吴县县衙而去。 不过在吴县,过程就简单多了。林大官人没去见不对付的邓知县,而是去了左堂郭县丞那里。 并将本县济农仓账册和钤印扔给了郭县丞,直接吩咐道:“开始立项修建新城门,同时征发徭役吧。” 郭县丞试探了一句:“与邓县尊禀报过没?” 林大官人豪横的说:“关他屁事?” 郭县丞作为官场中人还是要讲究一点名分的,“他好歹是吴县正堂官知县” 林泰来不屑的说:“呸!他一个张四维余毒,还想管吴县的事情?” 郭县丞又问道:“那王家肯拆怡老园了?” 新建城门从技术上来说,其实没什么难度,真正的难点都是技术之外的问题。 林大官人随随便便的答道:“后来我也没问过,估计不愿意吧。” 郭县丞无语,那可是八十亩的城里园林,王家肯定不愿意拆啊! 在这个最佳地点上,如果不先把王家园林的事情摆平了,怎么修建城门? 林大官人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山人自有妙计,郭大人但请安心! 城门工程该启动就启动,该怎么修建就修建,不用担心以后! 我林泰来所要干的大事,什么时候失败过?” 郭县丞确认道:“无论如何,王家全部交给你应付了,本官概不负责王家!” 这并不是郭县丞胆小怕事,如果真胆小怕事的话,当初就不会冒险跟着林泰来混了。 而是郭县丞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一个佐贰官县丞根本应付不了吴县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 林泰来点头答应了,“行!王家只管交给我!” 林大官人虽然缺点很多,但该扛的责任还是会扛的。 又听到林泰来说:“王家先前勾结张四维爪牙朱知府,如今也是张四维余毒。” 郭县丞:“.” 这也余毒那也余毒,郭县丞很想问一句,在这苏州城里,张四维余毒是不是有点多? 在申时行老家,被你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和余毒的人,看着比申时行党羽还多,是不是显得太诡异了? 最后林泰来说:“反正我只有一个要求,新城门要在元旦之前完工!人力不够就增加人力!” 从吴县县衙出来,天色已经晚了,就回孙怜怜家里休息。 等到第二天,林大官人要去城南巡抚察院,去见见赵巡抚。 现在张四维死了,形势已经明朗化,也该去指导一下巡抚工作了。 从城北孙怜怜家沿着卧龙街往城南走,路过申府附近。 本来林大官人今天是无意去申府拜访,但却听到了持续不断的爆竹声音。 所以转了个弯,走到了申府大门外,却见申府家奴拉了一车爆竹,还有敲锣打鼓的,正在大鸣大放,热闹非凡。 林泰来无语,申二爷这什么人品? 就算张四维死了的确是个好消息,但也不应该这样公然大肆放鞭炮庆祝吧? 这种政治道德,属实有点败坏了,严重影响更新社名誉! 随手抓了一个申府仆役,林大官人质问道:“你家二爷发疯了?脸都不要了?” 那仆役差点就发飙,但看清楚了是林大官人后,连忙解释说: “不要误会!我们二爷放爆竹,并不是为了张四维!” 林泰来不满的说:“伱们申府还能有什么喜事,值得这样鸣放?难不成昨晚申二爷同时生了几个儿子?” 那仆役又解释说:“从京中传来消息,我家老爷近日单独受到天子召见问对,长达半个时辰! 此乃人臣近些年未有之盛事也,怎能不值得庆祝?” 林泰来:“.” 如果放在别的朝代,大臣尤其是宰相被皇帝亲自召见,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在大明朝中后期,能被皇帝私下里召见,与皇帝说几句话,居然就成了值得疯狂庆祝的盛事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可能是万历皇帝最后一次私下里召见大臣说话。 清算张居正后这几年,万历皇帝还想假装勤政,被催的没办法了偶尔也走形式上个朝,大臣还能远远的看几眼皇帝。 但再过几年,万历皇帝就彻底不上朝了,自我封闭在深宫里,完全不和大臣接触了,和他爷爷的爷爷成化皇帝一样。 反正有了这么正当的借口,林大官人也没有理由拦着申二庆祝了。 在继续前往巡抚察院的路上,张家兄弟一起感慨道:“当初申二爷是那么耿直,如今也学会阴阳怪气了。” 连张家兄弟都能看出来,申府敲锣打鼓放鞭炮,明说是为了庆祝申首辅被皇帝召见,但又未尝没有别的心思。 到了位于城里西南的巡抚察院,林大官人自然是座上宾待遇。 林泰来喝了几口茶水,然后说:“现在敌方阵营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抚台可以上疏弹劾朱知府了! 苏州府乃是江南核心,以此一个苏州府知府来祭旗立威,江南其他各府谁还敢不服?” 赵志皋不耻下问的说:“以什么事由弹劾?” 在罗织罪名方面,林大官人实在太专业了,不假思索的张口就来: “朱知府有三大罪状!第一条,玩忽职守,酿成全府抗税风波,并且至今迟迟不能彻底平息。 第二条,随意变坏祖制,强行接管各县济农仓,却又管理不善,导致府城两县济农仓巨大亏空。” 听到这里,赵志皋暂时打断了林泰来,疑惑的说:“已经查出济农仓有亏空?你不是昨日才拿到今年账册钤印么?”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想制造亏空还不简单?就算没有亏空,也一定能发现管理问题! 第三条罪状,就是交通大臣,谄谀张四维,仗四维之势而忤上横暴,举城皆知! 大致就这些,具体您自己编就行。” 赵志皋想了想,发现完全不用自己再补充什么,按林泰来的意思去写弹章就行了。 这就叫做,专业的事情就听专业人士的? 然后赵志皋就说起其他事务,有点担忧的说:“本官这几日去了解各处情况,苏州府秋粮征收进度颇为缓慢啊。” 在这个季节,江南巡抚第一重要的差事就是征税,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林泰来宽解说:“苏州乃至于整个江南地区,最重要的漕粮都是明年开春后起运。 所以只要在明年开春前征齐就不晚,现在还不必太过于焦虑。” 赵志皋很有压力的说:“但苏州府当前进度确实太慢了,总不能真的拖到明年去。” 林泰来又劝道:“在路上时,已经上奏朝廷豁免苏州府过去十年的拖欠了。 等到朝廷诏令下达到苏州,就能缓解民众的怨气,今年的征税自然就好办了!” 林泰来说的还是太虚,让赵志皋心里没底,盘根问底的说:“具体怎么个好办?” 赵巡抚不是没当过地方官,很知道即便有好政策,也不一定能在基层起到好作用。 如何能把上面下达的好政策,转化为基层的正向推动力,才是考验地方施政功底的地方。 林大官人仍然是不假思索的说:“这还不简单? 即使朝廷豁免苏州府十年拖欠,那也只是原则上的意见,具体如何实施,还不是看抚台您如何操纵? 举个例子,今年交税表现好的就豁免,今年交税表现不佳的就不豁免!” 赵巡抚顿时如同拨云见日,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的心理压力也减轻了不少,只要有解决办法,那就不怕问题了。 指导完了巡抚工作,林大官人就起身告辞了。 又走到察院外,林大官人想着两天跑了四个衙署的经历,嗟然叹道: “在各衙门之间来来回回,实在繁琐累人,做事效率也很低下! 要是能集中起来,进行一站式指导,那就好了。” 张家兄弟大致听懂了坐馆的意思,心里不禁暗暗感叹,人的欲望果然是永无止境的,很难有个知足的时候。 能随意出入官府、包揽事务已经是地方恶霸的高配了,但这竟然还满足不了坐馆的欲望。 听坐馆的意思,居然开始嫌弃跑来跑去麻烦,想着开衙建府了。 这样在有事的时候,就可以把其他各衙门的官员一起召唤过来,实现那什么“一站式指导”。 想到这里,左护法张文建议说:“时至今日,坐馆也应该有一处或者几处正式住宅了。 最起码也该在城里有一处,这样才配得上坐馆身份。” 林泰来点头道:“言之有理!” 他经常住的地方,有城里孙怜怜家,那不是自己的居所;或者城外南濠街更新书院,那是社团堂口据点。 至于在横塘镇还住在唐老头院里,而木渎镇则是住在税关衙署里。 数来数去,在苏州城竟然没有真正的“林府”存在。 主要是林大官人目前没考虑过婚配问题,所以对住处也就一直是胡乱对付,没怎么上过心。 但如今身份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拥有一个正式的宅院,就有点掉价了。 总而言之,开府必须提上日程了。 不过林泰来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其实在城里也是有房产的,张幼于老先生当初把城北桃花庵卖给了我。 那是唐伯虎的故居,品格倒也配的上我,就是实在太小了,才二亩大小,完全不匹配我的地位。 关键是周围住宅稠密,很难进一步把宅院扩大到配得上我身份的程度。” 右护法张武说:“我听说过,西边枫桥镇的章家当年为了夺一块地,曾经放火烧了那块地上的寺庙。” 虽然张武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如此行事,有伤天和,不可!” 然后又说:“桃花庵大小终究太局限了,先作为一个备选地方即可。 其实我另有一个心仪地方,但难度同样也不小。” 张家兄弟跟了这么久,对林泰来很多心意都比较了解,便试探着问道:“城南沧浪亭?” 林大官人答道:“是啊,这里才能配的上我林泰来!” 这可是后世苏州城四大名园之一,也是苏州城现存最古老的园林,逼格绝对够了。 最关键是,沧浪亭现在是无“主”之地,不属于任何私人,一直是官府公管或者旁边寺庙代为管理。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更好夺取侵吞,不怪林大官人至今念念不忘。 左护法张文心里合计了一下说:“现如今城里民居稠密,只怕也没有多少合适地方以供坐馆施展了。 沧浪亭周边还好,不是寺院就是祠庙,相对空旷地方也多,所以作为住宅的地段倒是非常合适。” 林大官人便决定说:“等过几日得了空,先去沧浪亭实地看看。如果确实合适,就想法子入手。” 拥有四大名园之一的诱惑,不容林大官人不动心。 先把这个目标正式立起来,等各方面事态都平稳后,再抽取精力慢慢来。 然后林大官人带着随从,就往城外走。 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城里。如今事情阶段性结束,也该出城去看看了。 穿过胥门的时候,张家兄弟又提醒说:“大官人这就出城?不先去解决王家怡老园?” 林泰来随口答道:“解决怡老园干什么?” 张文十分不可思议:“不解决了怡老园,怎么修建新城门?”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不用着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后百姓会帮我们解决的!要相信百姓的力量!” 出了城后,林大官人没有去老据点更新书院或者五龙茶室。 也没有去目前社团事实上的核心地区木渎镇,调解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 而是上船直奔横塘镇,然后也没在镇上逗留,又转向老家林宋村。 林大官人作为一个堂堂的解元,虽然是武的,但也是林氏家族的第一个功名。 按规矩必须要回村里宗祠,然后告祭一下祖宗,再向周围十里八村夸耀一下,这就叫光宗耀祖。 对这些传统习惯,林大官人也不能拒绝,不然就真成了一个另类了。 第229章 无法拒绝的条件 第229章无法拒绝的条件 从苏州城出去后,林泰来上船奔波十几里,回到了十三都五图露字圩,也就是俗称的林宋村。 到了村里后,林大官人便发现,弄了个武解元功名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比如乡人们终于不再喊“林阿四”、“大四喜”了,见了面后普遍道一声“四爷”。 林大官人这种大忙人当然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已经提前派了高长江回村,负责祭祖仪式以及流水席的准备工作。 来到自家老屋外,林泰来便看到老爹林国忠躺在院中竹椅上,脸色呆滞,有气无力的样子。 而高长江则站在旁边,陪着林老爹说话。 林泰来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父亲病了?身上哪里不对?” 母亲林宋氏从屋里走出来,没好气的答道:“有吃有喝的能有什么病?就是享不了福的闲病!” 一个习惯了努力活着的小人物,一个习惯了扛起全家责任的人物,突然之间就完全不用再努力,全家也不需要他再做什么,反而就很不习惯了。 如今林家老大去工程队当总监工,老二去南濠街区当管事,老三去了木渎港当河快,老四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家主。 而林老爹才五十出头,身体健康,却已经被迫赋闲。 林泰来就对父亲说:“马上盖新房,你就有事做了!” 林老爹回应说:“盖新房又不能盖一辈子,完工了还是无聊。” 林泰来觉得这老爹真是令人蛋疼,又说:“如果实在闲不住,明年还是去种田好了。” 林老爹嘟囔说:“种田也没什么意思了,无论收成好坏,对咱家也没什么大影响。” 这也无聊那也没意思,林泰来便赌气说:“那倒是我的过错了,让父亲吃闲着的苦,受躺平的罪!” 高长江冷哼一声,轻斥道:“坐馆你怎么跟林老爹说话呢?” 林泰来:“.” 谁才是老爹的大孝子? 然后高长江又对林老爹谄笑着说:“种田挺好的,他们读书人说,这叫田园之乐。 林老爹您这境界要赶上读书人了,让多少庄稼人都羡慕死啊!” 林老爹心情舒坦了点,“还是高先生读过书,会说话。” 看着失去人生目标的父亲,林泰来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 “种田确实也可以很有意思,关键要看怎么种。十年才可能有所收成的田,父亲能坚持的下来么?” 林老爹闻言反驳道:“胡扯!哪有十年才有收成的田?” 林泰来答道:“我们苏州这地方,其实一年可以种植两季稻谷,父亲要不要试试看?” 林老爹愕然道:“什么稻种能一年两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泰来说:“我也没有这种稻谷,但可以慢慢培育,我估计怎么也得十来年功夫吧,所以说十年才能收成。” 林老爹不敢相信的说:“你还懂这些?” 江南田地本来就高产,如果一年还能种植两季,那是什么概念? 林老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增产数目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林泰来一边回忆着记忆里的信息,一边说:“用三五亩试验田地,三月就插秧早稻,到六七月时,将那些能成熟的稻谷留下来作为稻种。 然后到七月下旬,再次插秧,如此不停反复。 用上若干年时间,就应当能初步培育出可以稳定出产的双季稻种了,亩产千斤也不是梦。” 林老爹惊疑不定的说:“这能行?” 林泰来很随意的说:“应当可行,反正父亲闲着也是闲着,不妨试试看。” 在原本历史时空,是在一百年后康熙年间,才开始在江南推广双季稻的。 当时仍然处于小冰河期末尾,气候比现在还差,那时候都能成功种植双季稻,现在就更没问题了。 林泰来所回忆的,就是历史上百年后的育种的办法,据说是康熙皇帝亲自主持的。 他也不是农业专家,只能模模糊糊的凭借记忆复述给父亲听。 反正弄个三五亩实验田地,随便折腾无所谓,如今林泰来也不在乎这点人力物力的投入。 主要是让父亲有点事干,有个人生目标,不至于真得了闲病。 万一能在有生之年推广成双季稻,也算是一件大功德了。 林泰来又对父亲劝道:“如果把这事能做成,那就是百世之功也。 以后世世代代的江南百姓心里,都会记得父亲伱。” 林老爹迟疑着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林泰来反问道:“不然父亲你还有什么事可干?这事做下去,最坏就是浪费几亩地,又能骗你什么。” 然后林泰来就和高长江走到另一边,讨论明天的仪式。 高长江忍不住低声道:“还是坐馆厉害啊! 我最多也就是编一个田园之乐来宽解令尊,而坐馆你却直接拿出一个百世之功来忽悠。” 林泰来拍了高长江一巴掌,“什么叫忽悠?没准就成了呢!” 及到次日,林泰来先是去了小祠堂祭祖,武解元木牌子也挂进了祠庙展示。 然后就是大摆流水席,宴请同村乡亲。一般一天就可以,但林大官人豪横的办了三天。 以上这些程序都由高长江提前安排好了,林泰来只需到场就行了。 林泰来很多手下也借着这个机会,跑过来刷存在,但林大官人只单独见了木渎港税关主计马英明。 说起来木渎港税关开关后,林大官人这个主吏不是东征西战,都是北上赶考,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税关。 所以税关的事务都是由主计马英明负责,当然马英明想完全揽权也很难。 毕竟林氏集团大部分势力近期都驻扎在木渎镇,税关河快还有林家三哥坐镇。 老屋和村里都太吵闹,林泰来就坐在村口的申明亭,很不满的质问道: “从税关开关至今,才收了一千两税银?” 马英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泰来严厉的说:“我向浒墅关的王税使打过包票,分关一年能上缴税银五千两! 现在三个半月只收了一千两,叫我怎么向王税使交待?” 如果按这个进度,再去掉冷清的过年时间,一年时间怎么也收不到五千两了。 马英明无奈的说:“按正常情况,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走私严重的过分了,导致税银大量流失。” 林大官人又问道:“什么叫严重的过分?在我林泰来地盘上,谁敢这么不开眼?” 马英明没办法,他背锅真背不动,只能说:“坐馆还是去问两位娘娘吧。” 林泰来无语,原来税银流失的源头在这里。 社团大了,业务多了,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样涸泽而渔的做事就实在有点过分了。 这就是恃宠而骄,所以敢不顾大局肆意妄为! 想到这里,恰好就看到范娘子和黄小妹都站在村口,朝着这边张望。 于是林泰来就先打发马英明离开,又把两个女人叫进了申明亭。 “一姐别来无恙啊。”林泰来主动打招呼说。 二女很有竞争性的彼此对视了一眼,林泰来说的“一姐”是谁? 林泰来又假装惊奇的说:“怎么?听说你们在木渎镇打了三个月,还没有分出高下?” 这下就是再蠢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了,更何况这是两个比普通人更聪明女人。 但她们都没说话,继续关注着对方,随便林泰来怎么说,只要不让对手抢了风头就行。 林泰来又反问道:“我很缺钱吗?需要大肆敛财吗?需要以破坏税关正常秩序为代价吗?” 黄小妹答道:“当然缺了,修园子没钱,去南京赶考还要借钱,奴家听说了后都心疼死了。” 林泰来:“.” 黄小妹又说:“难道奴家说的不对?” 林泰来怒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第一目的从来就不是赚钱,人生也不只是赚钱! 有很多比赚钱更重要的事业,更需要用心去维护! 而你们两个人身为我的左膀右臂,如此不顾大局,只知道不择手段敛财,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黄小妹有点不服气的说:“奴家也没做什么坏事,你就这样说奴家?” 林泰来当即对黄小妹训斥说:“当初明确划分了,你的据点应该在横塘镇,你为何赖在木渎镇不走?” 范娘子见黄小妹挨了训,低头偷偷笑了几下。 但林泰来转过头来又对范娘子呵斥说:“还有你,我只是允许你进驻木渎镇,但并不意味着木渎港也是归了你,你为何总想插手木渎港事务?” 范娘子被说的脸上挂不住,反问道:“那你想怎样?” 林大官人严厉的说:“我要撤销你们两个人职务,以此作为惩处!” 范娘子又说:“那以后我做什么去?”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答道:“还能做什么?认真在家反省!” 在认识林泰来之前,范娘子就是和义堂的实际掌控人,纵横十一都的一方霸主。 此时被林泰来这样训斥,范娘子就感到面子上挂不住,气得脸色通红,愤愤然说:“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负心汉!” 黄小妹立刻趁虚而入,凑近了林大官人,轻声道:“都是我的错,林郎莫要生气了,先回木渎镇好不好?奴家一定尽心伺候你。” 怕这次教训女人收不到效果,林泰来便硬着心肠说: “想尽心伺候我的小娘子多了,能从苏州城一直排到这里。” 这下黄小妹也被噎住了,面对突然有点陌生的林泰来,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林郎真的对她不满了?她真的触犯到了林郎的底线? 如果真是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黄小妹年纪比较轻,人际关系方面经历少,脑中不停的胡思乱想着。 这时候,范娘子忽然也走了上来,搭着林泰来的肩膀说:“你真要做这么绝?” 林泰来冷冷的说“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你们也一样。” 范娘子撩了撩鬓角的发丝,继续说:“你不是总嫌我和黄五妹不和吗? 那等回了木渎镇,我和黄五妹一起伺候你,如何?” 卧槽!只是听到这么一个提议,林泰来顿时就蠢蠢欲动! 他在脑中随便模拟了一下这场景,属实有点刺激。 能让两个水火不容还强势的娘子一起伺候,那实在太能满足男人的心理欲望了。 要是在那种场合,两人如果还互相较劲,那就更带劲了! 这都是全新玩法啊,林泰来一边幻想着,一边下意识的问道: “啊这.不太好吧,范姐儿你所言当真?” 范娘子答道:“如果黄五妹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 黄小妹目瞪口呆过后,又听到这句话,自言自语的嘀咕说:“不要脸!” 但嘀咕完了后,她又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狠狠的说:“姜还是老的辣!” 本来范娘子因为占据了主动而微微得意,但听到黄小妹这句,脸又拉了下来。 林泰来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叹道: “唉!我本意是想,让你们暂时放下琐事安心生儿育女,没想到你们反应这么大。” 木渎港税关主计马英明站在村口,眺望着申明亭里面的情况。 看到范娘子和黄五娘两个女人在林坐馆面前,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儿乖巧温顺,一会儿神态激动。 对此马主计心里不禁感叹,谁说连坐馆也不敢调解两个娘娘之间的冲突? 那都是谣言,真相甚至恰恰相反,只有坐馆才能拿的住这两个娘娘! 从申明亭出来,回到老屋,林泰来找到了在木渎港当河快的三哥林福来。 “什么?回到木渎港后要打我板子?”林三哥诧异的说:“为什么?” 林泰来直截了当的说:“苦肉计,拿你立威!看到连你都要挨打,别人自然也就老实了。” 林三哥很不服的叫道:“凭什么!先前你不是说要拿范娘子和黄五娘立威吗?” 林泰来很有立场的说:“她们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只好临时改成拿你立威了。” 林三哥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这顿打是跑不掉了,就很实在的说: “那我不能白挨打,你也要开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林泰来便道:“我帮你去说服三嫂,允许你纳妾。” “成交!” 想了一天也没想好下阶段怎么展开,先过渡一下吧,总比断更强 第230章 万历十三年的年终 第230章万历十三年的年终 在老家办完了流水席,林大官人准备前往木渎港坐镇。 高长江也想跟着林泰来去木渎港,但被林泰来拒绝了,并打发他回南濠街。 高长江不满的说:“市管所的事务都是鸡毛蒜皮的,没什么意思,哪有税关或者工程轰轰烈烈波澜壮阔。” 林泰来却嘱咐道:“你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去城里宣传张四维余毒,即使不能家喻户晓,也要做到路人皆知。” 高长江顿感生无可恋,辛辛苦苦奋斗半年,工作还是造谣。 当初散布老盟主的谣言时,好歹还是有理有据,现在说这“张四维余毒”,简直是张口就来,不要任何证据了。 还有,谁家军师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散布谣言?简直大材小用! 等林大官人把散布谣言、承包工程、钱粮征收等各项任务都分派出去后,便一头扎进了税关事务。 木渎港分关开关后这三个月,税银征收进度缓慢,如果完不成五千两的年度任务,林大官人没法向税使王之都交代。 对于王之都的新城王家,林大官人是想着做长线的,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当然必须要帮王之都把政绩刷上去。 目前阶段性业绩不理想,主要也是因为开关后,各项制度都在草创和摸索,但林大官人这个唯一能决策的人却总是不在,所以导致税关工作特别散漫,没有一定之规。 事到如今,林大官人不得不亲自狠抓税关业务,力促税关早日走上正轨。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也就是在整个十一月份,林大官人哪里也没去,老老实实在木渎港坐班。 对于整年都在东奔西走、南征北战的林大官人来说,这一个月算是过的非常安稳了。 除了繁忙公务之外,闲暇时间也都用来造人,社团内部戏称的两位“娘娘”也都竞赛似的的拼尽全力迎合。 先前高长江的谏言没错,为了稳定社团人心,必须该有接班人了。 社团跟家族毕竟不一样,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必太讲究礼法,该生就生,只要社团内部认可就行。 穿越者也得入乡随俗,不可能惊世骇俗,而且林大官人的时间不多了,明年开春后必定又会安稳不下来。 在这一个多月里,就连最重要的冬至节,林大官人也是在木渎港度过的。 在农业社会时代,冬至节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节日,在苏州习俗里,冬至节尤其重要,不亚于春节。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万历十三年即将过去。 近期苏州城官场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明面上与“远在”二十里外木渎港的林大官人无关。 但在懂行人心里,桩桩件件都和林大官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震动的一件事,就是经过赵巡抚弹劾,朱知府突然被撤职,进京接受勘察后另行任用。 用街头巷尾流行的话说,就是张四维在苏州城最大的爪牙被驱逐了。 如今城里人人都知道,张四维余毒最大的就是一府一县一大王。 一府就是苏州府知府,一县就是吴县知县,一大王就是东山王家。 这个组合名称十分简单好记,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是高长江创造并散布出去的。 不得不说,高长江在宣传工作中不断成长,进步趋势还是很喜人的。 已经从完全依赖坐馆进步到,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我创作。 现在一府被去除了,也不知道一县一大王的未来会怎样。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赵巡抚向朝廷奏请,豁免苏州府近十年拖欠钱粮,朝廷准许了。 这是一件万民称颂的德政,把抗税风波的怨气消散了不少。 主意是林泰来出的,但林泰来却不能站在前台,他很明白这是属于赵巡抚的荣光。 还有一件事,这日高长江从苏州城来到木渎港,并且带来了长洲县知县袁宏道的书信。 苏州城里如果有人给林泰来写信,一般都是送到南濠街施家巷更新书院,然后再由高长江转送过来。 高长江禀报说:“听说袁县尊准备前往工地视察,估计这信是邀请你同去的。” 长洲县在县境最南端,也就是临近吴江县的地方,开始了古三江口疏浚工程。 第一期工段约为十里,采取了与过往不同的官督民办的承包方式,由林氏工程二队承包。 这才施工一个月,知县袁宏道就迫不及待的打算前往视察,并且要刻文立碑。 面对袁知县的邀请,林泰来拒绝说:“你代替我出席,而我就不亲自去了。 毕竟那是袁县尊的舞台,我就不要喧宾夺主了。” 高长江深以为然,与坐馆打交道这么久了,他很了解情况。 在自家坐馆身上,很有一种“抢风头”的被动天赋。 经常出现那种明明没有主观意识,却还是自动抢了风头的情况。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不去为妙,毕竟袁县尊是友军。 随后高长江又说:“另外坐馆托我详细打听沧浪亭的情况,现在已经寻摸明白了。” 这段时间,林大官人的日子很枯燥,终于听到个能引起他巨大兴趣的事情了。 作为跺一跺脚就能让苏州城晃三晃的人物,连个正式府邸都没有,简直就是笑话。 但林大官人又是个讲究人,不愿意甘于平凡,而不属于私人所有的沧浪亭就是林大官人觊觎的目标。 “快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林泰来催促道。 高长江就继续说:“这沧浪亭地处城南,目前整个园林占地不到二十亩.”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顿时皱起了眉头,有点不满意的说:“如此名园,原来这么小?怎么才二十亩?” 高长江无语,现在沧浪亭又不是坐馆伱的产业,你有啥资格嫌弃小啊? 林泰来对比说:“城里这些园子里,拙政园二百亩就不说了,就连那怡老园也有八十亩!” 高长江劝道:“真不算小了,二十亩的园子在苏州城里,也算的上中型了。 更何况还有历史加成,这个面积匹配坐馆你的地位绰绰有余。” 说完了后高长江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劝什么?劝坐馆巧取豪夺也要脚踏实地? 林泰来叹道:“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万一再过几年,二十亩又匹配不上我的地位了呢?” 高长江转身就走,如果坐馆看不上沧浪亭,那还汇报个屁。 林泰来连忙按住了高长江,“来都来了,你先说完!” 高长江动弹不得,无可奈何的继续禀报: “先前沧浪亭一直荒废了很久,直到嘉靖朝时,才有旁边大云庵僧人募资重修沧浪亭。 所以从那以后,沧浪亭一直归大云庵管理。 现如今的沧浪亭,其实就是大云庵的附属园林,可以视为整个大云庵的一部分。” 林泰来不禁感慨说:“这帮和尚可真有钱啊,一个二十亩的园子,说重修就修了。 如此历史级名园落在一群和尚手里,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然后高长江又提醒说:“大云庵不只是个普通寺庙,与苏州文人交游颇多,与很多名士都有联系。 比如当年大云庵重修沧浪亭时,就是请的一代名家归有光撰文纪念。” 什么名士不名士的,林泰来完全不鸟,只是问道:“长洲的袁县尊怎么说?” 吴县和长洲县的分界线是卧龙街,沧浪亭在卧龙街东侧,所以归长洲县管辖。 林泰来的意思就是,袁县尊能不能帮什么忙,把地方夺取过来。 高长江便答道:“袁县尊爱惜羽毛,不愿意无缘无故的承担恶名。” 林泰来点了点头,这都在意料之中。 袁宏道这种名士都是崇尚佛道的,袁宏道本身宗教观又比较倾向佛教,让他去对寺庙下手,属实有点难为人了。 林泰来便吩咐道:“等我把年底税关的事务做个收尾,就进城去亲眼看看,然后再做计较。” 高长江又想起其他事情,“你大哥也托我捎话,城门接近完工了,你什么时候去看一眼?” 林泰来答道:“再过半个月,我去城里,正好一并看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就到了十二月下旬,真正的年底时间。 在这个时间,大部分衙门都会封印,停止办公,准备过年。 税关虽然不会停止征税,但其他公务也都暂停了。 于是时隔将近两月后,主要也是军备竞赛的两位“娘娘”双双报喜了,林大官人终于有闲情逸致,从木渎港税关脱身出来,前往苏州城巡视了。 乘坐修复一新的神威烈水号,林大官人先回到了南濠街。 他先在更新书院里坐了坐,与大哥林时来汇合。 然后又沿着南濠街向北走了一里多地,就来到了新城门工地。 远远的就看到,有一大群闲人站在那边指指点点,一座能大幅度改善交通的新城门还是很吸引人的,足以成为最热门的谈资。 整个苏州城,最繁荣的地方就是西北部分,交通最拥堵的地方也是西北部分。 如果这座拥有水陆两道的新城门全部修建成功,能在城内外之间,增加一倍水道通行能力,一半以上的陆道通行能力。 更直观地说,如果坐船进出城,堵在城门的时间至少能缩短一半。 如狼似虎的手下们分开了人群,让林泰来走进护城河边,仔细打量着护城河对岸的新城门。 林老大自豪的介绍说:“在最高峰时候,同时动用过七千多工匠差役,紧赶慢赶,终于能按照你的要求,陆门能在年底前完工。 我敢说,咱们这新城门,比老阊门更加雄壮! 现在就缺个题字了,你说城门应该叫什么名字?林门是不是太高调了?” 林泰来随口道:“关于城门名字,不该是知县考虑的事情么?” 林老大直接说出了吴县最大的秘密:“邓县尊就是个摆设了,最终还不是听四弟你的?” 林泰来又走到正前方桥头,望了几眼新城门,后世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他,也不觉得多么雄壮。 再仔细看,又发现了问题所在。 按道理说,从透过城门的门洞看向城里,看到的应当是街道。 但现在从新城门的门洞看过去,却什么景也看不到,黑乎乎的一片,仿佛门洞被堵住了一样。 林泰来指着门洞,笑道:“还是不通么?” 林老大很无奈的说:“城里那边被王家怡老园的院墙堵着,他们又不肯拆,当然不通了。 你又说只管先修城门,不要管王家,所以就成这样了。 现在还有个情况,如果不拆王家园林,就无法开辟水道,新城门的水门也就无从谈起。” 这时候,人群里有促狭的人叫道:“林解元!难道修个城门只是此路不通的样子货?” 林泰来修养渐好,没搭理那些无聊的人,又从胥门进了城,绕到了新城门的另一边。 结果根本走不到新城门近前,被王家的怡老园堵得严严实实。 林老大摩拳擦掌的问道:“莫非养工百日,强拆园林,正在今日? 将那些还没散去的工匠召集起来,转眼间就能拆平这片,让王家反应不过来!” 林泰来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们动手,时间到了,这园林自然就会倒的。” 正在这时候,怡老园大门忽然响起了密集的爆竹声音。 有王家的家奴搬着一筐铜钱出来,给过往人群洒喜钱。 原来年前朝廷封赏老臣,王家头面人物、王鏊嫡长孙、原太常寺少卿王有壬也得到了朝廷恩典,加到了三品待遇。 林大官人也走上前去凑热闹,结果他才站在大门口,就像是捅了马蜂窝,登时有一大群武装家奴护卫着王禹声出来了。 林泰来指着新城门说:“城门已经建好了,包庇你们的知府也滚蛋了,你们王家还不肯行个方便?” 王禹声依然骄傲,“流水的衙官,百年的世家!就连朝廷施恩,也会记得我们王家一份! 你这种暴发户,又怎能理解?你能驱逐一个知府又如何?我们王家又岂会怕了你?” 林泰来摇头道:“你错了,历史是由人民群众书写的,什么世家都是虚妄。 劝你们王家好自为之,在春节之前拆掉阻碍城门的园林,不然后果自负。” 王禹声放狠话说:“你若敢动怡老园一砖一瓦,我们王家就敢把官司打到京城! 就算是申阁老当面,也不可能偏向你!” 林泰来“哈哈”一笑,“你以为你还会有打官司的机会么? 勿谓言之不预也!等到后悔时,不要说在下没礼貌!” 继续过度,明天应该就能构思好下阶段的剧情了。 第231章 人心所向 第231章人心所向 在怡老园大门外,与王禹声互相放完狠话后,林大官人并未放在心上。 按照预定计划又去了南城,实地考察沧浪亭。 说起此时苏州城的经济文化,以西和北两个方向最为发达,主要商业区都在这两个方向,而东城和南城都是偏弱的。 所以从城中往南走,就会发现商业店铺越来越少。 到了城南时,在对比城北城西,会产生明显的荒疏感觉,甚至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菜园子。 高长江指着前方河道对面露出的一角墙垣,介绍形势说:“前面就是沧浪亭了,东边就是大云庵,沧浪亭现在附属于大云庵。西边则是苏州府府学。” 沧浪亭布局与其他所有园林都不一样,四面环水,中间有山,只有一道桥梁可以通向园中。 还有个另外特殊之处是,沧浪亭园林里面不只有沧浪亭,紧贴南墙还有座看山亭。 据说这是城里的制高点,站在看山亭,甚至能望到城外的木渎镇那边的灵岩山。 林泰来并没有进园子,而是绕着整个沧浪亭园林外围转了一圈。 然后不禁啧啧称奇说:“这园子格局真像是个小城堡,外面绕了一圈护城河,园中还有两处假山一南一北居高临下。 如果能拿下此地,只要把院墙加高加固,就真可以当城堡用了,绝对是易守难攻! 这么好的地方,不用来当社团堂口,却让和尚们占据了,实在是暴殄天物。” 高长江:“.” 坐馆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正常?眼里看的园林,心里想的都是城堡攻守,不觉得焚琴煮鹤吗? 还有,您在城市里都想住进堡垒,这安全感到底是有多缺乏? 而后林大官人又站在大云庵门外,看了一会儿。 这地方名字虽然叫“庵”,其实里面都是和尚,算是个小寺,所以才叫“庵”。 林泰来若有所思着转身离开,又道:“今天看得差不多了,就到此为止。” 高长江诧异的说:“坐馆既然实地考察,不进去看看?” 林大官人摆了摆手说:“不用看里面了,要的就是沧浪亭数百年历史底蕴和名气,里面究竟是什么样无关紧要。” 然后林泰来又指着沧浪亭园林的外墙,故作高深的对高长江说: “其实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你有没有看出破敌之策?” 高长江一脸懵逼,进都没进去,只在外面转一圈,又能看出什么? 林大官人很失望的叹道:“你这样毫无长进,叫我如何放心把重任托付给伱?”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现如今高长江对PUA已经渐渐产生抗性了。 而且“重任”两个字,本能的就冒出了一堆怨气。 当即回应说:“反正我的主要差事就是散布流言而已,要什么重任,想都不想。” 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说:“我本想把南城开发以及沧浪亭片区这一摊子事务,全部交给你的。” 高长江淡定的说:“坐馆不想交给我也没关系,我在南濠街也挺好的,有吃有喝,受人敬重,逍遥自在。” 林泰来大怒说:“我二十不到还在努力奋斗,你才三十多岁就想躺平? 是谁最近把你教坏了?是谁胆敢对社团骨干散布躺平思想?” 高长江答话说:“横塘镇林宋村的林老太爷教导过我,人的大部分烦恼都来自于不知足。 只要认识到自己平庸的本质,并甘愿接受这种平庸,眼前的天地就会变宽。” 林泰来:“.” 这个高长江不能要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变态了。 张家兄弟连忙打圆场说,“坐馆还是多多教导我们兄弟二人吧,绕了一圈到底看出了什么?” PUA失败的林大官人只能收起了话术,直接开始说事: “你们看这外墙,白墙黛瓦,漏窗精致,一圈这么长的院墙几乎没有多少破损痕迹。 再看门前小桥,栏杆精美,同样能维护的很好。 看完外面这些,你们意识到问题没有?” 张家兄弟一起茫然,还是不明白坐馆想表达什么意思。 林泰来只能独自分析说:“外面都这样,里面不用看,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这是一处占地二十亩的园林,虽然我不懂维护园林的花费数目,但必定不会少,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而且这个维护费用并不是一次性支出,而是年年都有。 大云庵从嘉靖朝重修沧浪亭至今,怎么也有三十年了吧? 能重修二十亩园林然后一直精心维护三十年,这说明大云庵这帮和尚很有钱啊,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很稳定的进账。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样一个小庙,哪来的钱?” 都提示到这个地步了,如果高长江还猜不出,那就真是傻子了。 他脱口而出道:“放债!” 如果是城外山林上的寺庙,或许还能通过田土的地租,获得稳定收入。 如果是城市里的大寺庙,香火极其旺盛,那也能算有高收入。 但大云庵这种城市里的小寺庙,没多少香火也没什么地租收入,又是哪来的稳定高收入? 想来想去也只有放债了,毕竟高利贷可是佛寺延续千年的传统艺能。 林泰来回头望了望大云庵,总结说:“这也许就是突破口了,破敌之策或许可以从这里切入!” 张家兄弟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没想到坐馆只看了看园子外墙和门口桥梁,就能推断到这个程度! 作为两个追随坐馆最久的老人,张家兄弟不知亲眼见识过多少次坐馆的洞察力,但仍然还会感到敬佩。 林泰来对高长江下令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这次完全交给你独立操盘。 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干涉你,人力物力都可以给你调拨,官面也可以给你利用。 但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拿下沧浪亭! 如果做的好,也可以证明你能够独当一面了。” 这样说,高长江就有点兴趣了,“坐馆真的不干涉我做事? 可是坐馆你每每说放权,什么时候又真正放过?” 左护法张文却说:“老高放心!马上就是春节,等明年开春后,不是文科院试录取秀才,就是京师武科会试考选武进士。 面对如此繁重的考试任务,坐馆哪有精力做别的事情,人都可能不在苏州,更没精力管你!” “这活我接了!”高长江立刻答应下来,“等坐馆考完试,一定能得到好消息!” 部署完了新城门和沧浪亭事务,林大官人今年的工作也就彻底结束了。 又给各业务线的头领们打了招呼,把该发的年节银子都发下去。 然后林大官人就回了横塘镇林宋村的老屋,安心准备过年了。 虽然他有好几个住所,但过年只能在老屋,和父母以及三位哥哥的家庭一起。 今年林家第一次过了个大肥年,甚至还商量着要去虎丘看会。 林泰来的亲戚基本上都在林宋村,一天时间就拜完年了。 林老爹提醒道:“你说你在城里认识很多贵人,明天不去走访拜年?” 林大官人答道:“这几天太敏感,我不能去城里。” “故弄玄虚!”林老爹忍不住骂了一句。 以苏州城习俗,城里逢年过节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城北玄妙观、东西中市。 而城外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西北的山塘街到虎丘这条线,热闹程度甚至超过城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代虎丘在苏州节日里的地位还挺特别。 不管是中秋还是春节,只要是个节日,苏州人就喜欢往城外虎丘扎堆。 再加上那些进城出城拜年走访亲朋的,春节这几天,苏州城内外人口流动怎么也得在十万量级。 而且这些人口流动,还大都集中在西边和北边。 以阊门为核心,胥门为羽翼的西北方向城门的交通压力,可想而知。 反正林大官人这几天不进城,不在乎堵不堵的。 很多人在阊门胥门被堵住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修在阊门和胥门之间的新城门。 很可惜,新城门虽然修好了,但仍然被东山王家的怡老园堵着,不能通行。 平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人也不会说什么。 但在被堵得焦躁的时候,想到新修了城门却不能用,不免就渐渐积累起火气。 被无数人念叨的这座怡老园,主人王有壬、王禹声父子在年前也回了东山陆家巷老宅过年。 等到正月初二,父子才返回城中怡老园住处。 王有壬对儿子王禹声嘱咐说:“明年春季,大宗师将要莅临苏州城,从今日起,你不要再管杂事了,全力备考!” 王禹声答应下来,谨遵父命。 王有壬又勉励说:“我王家已经享受了两代文恪公的余荫,君恩终有尽时,而未来就全在你身上了! 如果王家当今有个进士功名在这里,哪能让林泰来这样的跳梁屡屡欺上门?” 王禹声有点担忧的说:“近日听闻,街头巷尾对我王家多有非议” “那都不重要!”王有壬掷地有声的说:“些许蚍蜉,撼动不了南门外的柱国坊、北门外的天官坊!” 又到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就有家奴把王禹声叫醒了。 并禀报说:“北园的西墙、北墙昨晚遭到损坏,被拆毁了几段,每段都出现了几丈的缺口!” 王禹声顿时睡意全无,吃惊的问道:“何人所为?” 家奴答道:“凌晨听到响动,过去看时,人就跑了,不知是何人。” 怡老园虽然占地广大,大体上分成了两个部分。 南半部分以起居实用为主,北半部分以游玩观赏为主,也就是家奴所说的北园。 一般情况下,王家主仆都是住在南半部分,北边庭园晚上是没人的。 就是巡夜的家丁护卫,也只是在园中随便转转,不会贴着墙根走。 所以外墙被拆时,拆完好几段才被发现。 王禹声匆匆的横跨八十亩园林,从南边来到了北园。 果然看到外墙少了好几段,朝着新城门的西边和朝着城里的北边,都出现缺口了! 连墙砖都被整整齐齐的堆到了城门边上,没有在现场乱扔。 都知道,怡老园西边外墙是直接堵着新城门的。 这下被拆了几段墙后,新城门门洞里的风,也就吹进了园子内。 忽然从城门门洞那边传来一声大喊:“新城门通了!可以过去了!” 距离实在太近了,就是站在园子里的王禹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登时就脸色大变,然后就看到突然涌现出数百人,从城门洞冲到了西墙缺口外面。 更可怕的是,城里也有人源源不断的聚集在北墙外,似乎对穿过怡老园,从新城门出城这条路线跃跃欲试。 情况紧急,王禹声别无他法,走到西墙缺口处,奋力张开双臂,大喝道: “这里是东山王家产业,不可侵犯!风能进,雨能进,庶民不能进!” 人群里有人大声的说:“呸!什么东山王家,全城百姓谁不知道你们是张四维余毒! 就是你们勾结知府陷害林解元!还有那个商贼席家,也是你们的盟友!” 还有人叫道:“张四维余毒也敢霸占着苏州城的城门口,堵着城门不通?真当我苏州无人么!” 忽然有几个人带头,从缺口走进了怡老园,王禹声指挥家奴去拦截。 这几个人当即被打得屁股尿流,边逃边喊:“王家打人了!” 有人高喊道:“张四维余毒休要猖狂!我等今日偏要从这里进城!” 经过不断的鼓动,数百人一起涌进了怡老园北园,关键是后面还不停的有人加入跟上。 想要出城的人,看到怡老园外墙缺口,也纷纷从北墙杀了进来,然后从西墙外新城门出城。 就一会儿功夫,便有上千人穿过了怡老园,其中不乏骑马的和马车。 结果缺口越开越大,附近的人谁都想抄近道,而且这里还不怎么堵! 情急之下妄图以肉身堵缺口的王禹声,差点被人群踩成肉饼。 幸亏被家奴拼命抢了出来,抬到了安全地方,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王禹声这才明白,前几天林泰来说的“历史由人民群众书写”是怎么解释了! 难怪林泰来不怕自己去上告打官司,这根本无从打起! 他原本以为,林泰来可能会强行动手拆毁园林,没想到林泰来并没有动手,起码表面上没有动手。 而且春节期间,人员流动密集,一天起码上万人从这里通行出入,能告谁去? 也难怪林泰来一直孜孜不倦的宣传王家是张四维余毒,看似无用,其实就是为了给今天这些百姓一个借口! 有了这个借口,百姓们才好心安理得的践踏穿行王家园林! 隐隐约约的从远方不停的传来呼喊声:“林门通了!林门通了!林大官人造福百姓啦!” 感谢书友用心看世界打赏的盟主!今天看到这个打赏时,已经来不及加更了,明天或后天我加更!下阶段剧情就要开始了! 第232章 恢复初心 第232章恢复初心 有贤人说过,世上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这句话在王家怡老园北半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映证。 在万历十四年正月的头几天,也就是春节走动和游玩的高峰期,成千上万人硬生生的在怡老园北部踩出一条路来。 一开始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出城入城路过,但后来闻声而来凑热闹的人反而占了多数。 王家怡老园可是当今苏州城最有名的园林之一,普通人根本没机会赏玩。 非常多的人就是为了看看怡老园的园景,特意过来走一遍。 王家想过召集工匠,连夜砌墙,用最快时间彻底堵上缺口,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工匠来干活。 一是因为正处于过年期间,本来就没多少工匠还愿意出工。 二是给怡老园修墙,工匠们生怕有命挣没命花。 毕竟通过两个工程队,林大官人的声威在苏州工匠群体里已经深入人心。 其他堂兄弟一起问道:“当真非如此不可?” 巡抚总有换人的时候,府县也总有换人的时候,甚至连首辅也总有换人的时候! 天下没有长盛不衰的花,也没有永远站在巅峰的势力。 考试时间相对固定,二月份会试考三场,二月底放榜,上了名单就算准进士了。 林大官人如果想去京城赶考,最迟二月底就要出发,可以早走,但绝对不能再晚。 所以短短数日间,怡老园的院墙缺口不但没补上,反而越扩越大,整个西北角的院墙几乎已经被拆光了。 王禹声并不赞同这么怂,但为了讨得父亲欢心,巩固自己继承人地位,不得不违心拥护。 王有壬最宠爱的儿子王禹声急忙道:“父亲不可!如此屈服,恐为世人耻笑!” 坐在通判厅里,林大官人环视四周,意有所指的说:“这通判厅比推官厅略为宽敞。” 但偏偏今年院试被安排在了四月,这怎能不让林大官人生气和疑神疑鬼? 毕竟在南京城时,林大官人曾经从提学察院一直杀到长板桥,也是狠狠得罪过房提学的。 所以刘通判说的这个消息的意思就是,提学官房寰计划四月份抵达苏州城,主持考试录取秀才。 反正提学官巡行江南,应该不会走的太远。只要时间来得及,我可以主动找他去考试!” 忍不住质疑说:“秀才都是一个县一个县考的,你这样跨县去应考,能行么?” 若能以耻辱激励子弟,再振家声,未尝不是因祸得福,我倒要感谢那林泰来!” 爷爷、父亲两代都顺利接了班,怎么到自己这代就开始全族竞争了? 但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们王家已经是弱势了,但最可悲的是身处弱势还不自知。 刘通判诧异的问道:“打听这个有何用处?” 但怡老园是为了王文恪公王鏊所建,属于王鏊这一支的产业,所以在此商议的人也只有王鏊的子孙。 又听到林泰来抱怨说说:“如果院试还在二月,那还来得及,但偏偏今年就不是二月!” 一方面,是给那些熟人拜个晚年,刷刷存在感,免得因为不拜年被人挑礼。 刘通判愕然,也不知道林泰来脑回路怎么长的,总是能有异想天开的奇思妙想。 王家第一时间就向吴县县衙申请,将怡老园北半部四十五亩捐献归公。 对此林泰来愤然道:“依我看来,这是房提学故意针对我!” 武科考试与文科考试都是同年进行的,但到了四月份中旬,朝廷才能腾出手来,进行武举会试并选拔武进士。 随即又对众人说:“在此与汝等约定,我文恪公子孙,无论嫡庶,未来先击败林泰来者为王家本支主奉!” 收到王家认栽的消息后,林大官人不用再避嫌,终于又进城了。 “儿子也悟到了,父亲所言不错,身处弱势时,就不要去争一时短长。 召集了所有堂弟、子侄后,王有壬宣布道:“我准备将靠近新城门的怡老园北半部捐献给官府,只保留南半部。” 林泰来莫名其妙,他有什么初心可恢复? 王有壬是王鏊的嫡长孙,又当过官,乃是这一支的话事人。 其实所拜访的人里,也有那么一个不太熟的人,就是原府衙七品推官、现府衙六品管粮通判刘大人。 你林泰来到底有多大的脸?难道堂堂提学官还能这么无聊,专门为了你把按临苏州城的时间改到四月? 他们王家与席家、陆家这些同行巨商相比,也就是百年前基因突变多了个王鏊。 一般读书人想考取秀才,就要等待提学官按临本地,然后参加提学官主持的院试。 所以如果苏州城院试同样定在四月份,与武举会试时间产生冲突,那么北上京师的林大官人今年就无法再兼考秀才了。 王家这个新年算是极度糟心了,正月初十这日,十几个男丁齐聚一堂会商。 刘通判秒懂,江湖传闻房提学此人极度贪财,想买秀才就掏五百两,概不还价,当然也没多少人掏得起这个价格就是了。 本土豪强把外来的流官驱逐,其实在当今乡土社会的机制下,并不算多么令人稀奇。 而是在全省府县巡行,每到一处便主持考试,考察当地生员和童生。 从今日起,家中所有二十岁以下男丁无事不得外出,每日勤奋读书不得松懈,我亲自监督! 古人尚知卧薪尝胆,三年生聚三年教训,我王家难道做不到? 这个决定,直接让所有人都惊到了。 王有壬却颇感欣慰,“能让你有所长进,学会了隐忍,这亏就没白吃。” 朱知府被林大官人修理这件事,仍然没有脱离上面这个范畴。 如今形势不如人,从手段到舆情人心全面落于下风,若不断尾求生,只怕连南半部也保不住!” 对此刘通判除了假装同情,也别无他法,只能说:“反正你还年轻,也不差这一年两年早晚的。” 这样一个标志性的、看起来不可撼动的四大家族之一,竟然被林大官人逼到割肉投降认输。 东山王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男丁肯定不止十几个。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劝道:“不必如此丧气,等过了正月,多召工匠耐心修补就是。” 王有壬很悲伤的说:“十天之前,我和你们一样,以为我们王家很强势。 如果不认输,你们有本事拦得住刨根问底式的追查吗? 我王家自文恪公后,沉迷富贵不思进取,三代竟然无一金榜题名者! 所以活该有此教训,这次是别人把我们打醒了,所幸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王禹声:“???” 他现在倒真是希望房提学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大贪官,用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林大官人之心,路人皆知,都知道林大官人有北上夺取功名的意思。 “你今天不用跟着我了,去通知各线头领,筹集出两千两银子给我! 然后准备好船只和行李,大概过几天就要出发了!” 当然以上内容暂时与林大官人无关,对林大官人而言,重要的事情还在后面。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用我这价值千金的才华打动房提学。” 再说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我们更新社的精神领袖徐文长,年轻时为了走后门,就跨县参考,才拿下了秀才功名。” 伱们别不服气,看看我们洞庭两山的席家、陆家被整治成什么样了? 如果没有文恪公的余荫,你们以为我王家能比那席家、陆家强多少?” 之前林大官人与刘大人的交情,仅限于被告和法官的关系。 等到走出府衙,林泰来迅速对左护法张文说: 然后一般三月中旬再举行殿试,决定最终进士名次,产生状元榜眼探花。 想到几乎被摧毁的席家、大伤元气的陆家,堂中众人悚然清醒了。 只要我王家能维持不倒,等待时机,就总有找回场面的时候。” 考官不来考你,你就去堵考官的门? 不趁着这几年,申首辅说话还算管用时迅速上位完成原始积累,以后哪还有更好打基础的机会? 距离万历三大征开始也没多少年了,要是多蹉跎几年,赶不上万历三大征了怎么办? 刘通判很想说,不服又能怎样?你林大官人再能打,还能与体制对抗? 怎么安排考试日程,那是提学官的权力,你林大官人还能强迫提学官收回成命?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苏州城又又又又一次震动。 林泰来不满的说:“功名之路,只争朝夕。” 但王家和府县官员不一样,王家那可是吴县赫赫有名的本土四大家族之一,王鏊之后连续两代有好几个人恩荫做官,同样属于地方豪强。 所以按照往年惯例,林大官人完全可以先在苏州参加院试,然后北上京师,什么也不耽误。 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各衙署就开始逐渐恢复办公。 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告别,林大官人可能再过一个月就要北上去京师赶考了。 等朝廷忙完金殿唱名大典、琼林宴等等新科进士的礼仪性事务后,一般也都到四月初了。 王禹声跪地不起,“都是儿子不争气!” 被人踩出来的路也越走越宽敞,甚至还有热心公益的市民把高低不平处都垫齐了,连马车都能通行。 王有壬闭目长叹一声,“听说县衙里有人已经开始查找七八十年前的旧档,想将王家当年违规造园之事钉死! 王有壬见其他人再没话说,便又吩咐说:“我们王家就是太富有了,才导致子弟贪图享乐,学业无成。 林大官人先前将房提学得罪狠了,五百两银子再翻倍可不就是“价值千金的才华”么? 但这时候即使不那么熟,于情于理也要走动。 然后刘通判好奇的问道:“即便你能见到房提学,又当如何?” 林泰来当即大怒:“往年都是二月份,怎么今年就是四月?” 近一百年时间,王家什么时候吃过亏? 朝廷选拔人才的会试三年一次,称为京城大比,万历十四年就是一个京城大比之年。 刘通判感慨说:“你也真舍得。” 先前朱知府被驱逐,都没有王家认输让苏州本地人震撼。 刘通判不禁叹为观止,这位林大官人能够成功,绝非侥幸。 当初传言张四维复职,在划分阵营时,刘推官出人意料的站在了林大官人这边,成为府衙主要官员唯一不是余毒的。 我只是作为吴县考生,主动提前接受考察,等到公布吴县录取结果时,把我加进去就行了。 刘通判:“.” 右护法张武叹道:“坐馆终于恢复初心了。” 这委实让很多人都惊讶,对林氏社团的爆发力有了重新的认知。 不过想起林大官人的“杀伤力”,这也不是不可能。 林泰来答道:“虽然提学官二月份不来苏州城,但我可以过去啊。 新升职的刘通判没有寒暄,带着几分戏谑语气说:“刚才府衙收到了提学官发来的通告,说是提学官将于四月按临苏州城。” 林泰来解释说:“我又不是要与其他县考生抢名额,也不是冒籍考试。 人都有无奈的时候,哪还能事事都顺心?该接受现实就接受现实! 随后林泰来又对刘通判说:“烦请别驾一件事,帮我向周边府县打听明白,摸清楚提学官下月的行程,看看他到底去哪。” 王有壬斥道:“既然知道是奇耻大辱,你这个后来人就要牢牢记住这个耻辱!用心读书,早日博取功名!” 这时代被读书人称为大宗师的提学官,并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 以下一代接班人自诩的王禹声,见父亲态度坚决,强忍着内心痛苦表态支持说: 林大官人口头上滴水不漏的说:“才华来的太快,挥霍掉也不心疼。” 王禹声还是很不服气的说:“就算让出半个园子,也实在是王家的奇耻大辱,他日我等有何面目去见文恪公!” 张武回忆着说:“想当初,坐馆还没起家时,最大志愿不就是用银子砸出一条功名之路么? 喝多了后还发下豪言壮语,说要拿几十万两去买一个状元。 后来坐馆热衷于打熬文学,我还以为坐馆改弦易辙,要拿才华去争夺功名了。 没想到坐馆还是初心未改,仍然用银子当开路先锋。” 感觉苏州没什么可写了,林大官人出征!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第233章 骑鹤上扬州 第233章骑鹤上扬州 没过几天,到一月底的时候,苏州府就打听到了提学御史房寰的巡行路径。 房提学将于一月底到二月初在淮安府,二月上旬到中旬在扬州府,然后沿江西上至南直隶西部,也就是后世的安徽。 根据这个时间节点,林大官人就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马上出发。 这样才有可能在二月上旬抵达扬州,与房提学碰面,而且也只能在扬州碰面。 因为扬州乃是运河沿岸的重要节点,从扬州可以继续北上京师,完全不用绕路,也不会耽误时间。 否则的话,等房提学离开扬州去了南直隶西部,林大官人再想与房提学碰面,那就要绕远路了。 于是稳定和松弛了三个月左右的林大官人,又匆忙行动起来,立刻就要离开苏州北上。 这一去,大概就是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真中了武进士,又抽风想去当武官,那就更没准了。 林泰来面不改色的答道:“二爷这话就生分了,对外用什么名头并不重要。 如果林大官人不在苏州城,申二爷就是更新社的定海神针,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他的作用。 申二爷劝道:“徐家也很大,分了很多支,范允临这个垃圾和徐元景就不是一支的。” “前天我真的想不到,二爷今天会做主,让我把白姬送给林泰来! 眼看着新一届花魁选举要开始,再不把现任花魁白姬出手换银子,就要血本无归了。 但对林泰来,只能这样以魔法打败魔法。 自己都混到这个地位了,如果还需要为女人一掷千金,那不就白混了吗? 随后林泰来又强硬的说:“二爷你就告诉徐家,想想半个怡老园值多少钱!这就是我林泰来面子的价格! 等我再回苏州城,可能就不是这个价格了。别的也不用多说,在下先行告辞了!” 所以还不如让徐总管拿来做个人情,为徐家平息一下林泰来的火气。 一般的过路旅客不会进城,就在城外河道沿岸码头休息。和苏州城近似,城外河道边上也是很繁华,不亚于城中。 林泰来怒道:“如果还要我出钱,那是徐家给我赔罪吗?” 拜访结束后,林大官人还做了另一件好事,主动帮着王税使捎带家书到京师去。 你多少出个价,我帮你说服徐元景,算是给白姬赎身。” 申二爷也是非常有脾气的,大怒道:“你这老王八胆敢哄弄我?” 定制几套白衣白裙,让白状元穿上,想想就带劲。 因为林泰来的关系,别人都怕惹到林泰来,所以白状元一直属于有价无市“卖不出去”状态,眼看就要砸在徐总管手里了。 张幼于顿时老眼放光,搓着手说:“可以监守自盗么?” 而扬州则一直在努力的学苏州,而且学的还很像。 只有那些无权无势的土财主,才会干这种事。 再加上另一个蠡口港分关的增收,足以使浒墅关年度税银破三万望四万,超越杭州北新关和通州河西务,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不想在这破事上浪费时间,申二爷快刀斩乱麻的说: “徐元景在白姬身上花费了重金,不可能白给你啊。 整治行李,准备船只,安抚两个孕妇,以及各种交待,还有辞别,林大官人这三天里简直脚不沾地。 张家兄弟摩拳擦掌,有点兴奋说:“听说扬州城南门里一带,也是天下有数的风月之所。” 申二爷摆了摆手:“左右也是说不过伱!但有一件事,你要让一步! 你也别总占着校书公所不放了,还给徐元景吧!” 徐总管解释说:“扬州人也是最倾慕我们苏州风物的,要的就是苏州花魁这个名头啊。” 林泰来斥道:“你们在苏州也不是没跟我进过秦楼楚馆,何至于没见过世面似的!” 林泰来行了个礼,“我走之后,二爷身为更新社盟主,还望对更新社所属产业多多看顾啊。” 申二爷有点无语,“你故意找借口占据校书公所,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早就知道你心里惦记着白花魁,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你还在觊觎着!” 林泰来说:“反正都是徐家的,我这个外人懒得分那么清!” 而林泰来这样来办事的人,那肯定是要进城的。 “二爷说迟了!前日有人为白姬赎身,出价一千两,我就答应了!” “你随便!”林大官人很无所谓的说,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许动孙怜怜!” 扬州城真正的巅峰时期是清代中期,很多传到后世的人文印记其实大部分都是清代留下的,明代还没那么强。 申二爷愣了愣,你林泰来对这个风月行业居然也是略懂! 扬州虽然因为交通条件和盐业兴盛,到了明代中后期已经开始恢复繁荣,也是经济发达的大城,但还是无法跟苏州比。 林泰来直接无视了张幼于的废话,径自说: 看在我面子上,你让一步算了,何必浪费时间。” 在后世人的笼统观念里,似乎扬州和苏州是古代江南地区的时尚双子星,其实在某些阶段并不完全是。 张幼于立刻回应说:“我本来就是苏州城第一名士,你心里难道一直以为王稚登是第一?真乃逆徒也!” 最后申二爷便无可奈何的叹口气,直击心灵的问道: “林坐馆,你也不想被人叫做绿帽子大王八的吧?” 送一个女人就能平息林泰来的怨念,其实不贵,哪怕这个女人是重金打造的。 来到申府后,林大官人说明了情况,申二爷诧异的说:“三天后就要走?不想如此匆忙。” 主要是把木渎港分关的事情交待一下,去年开关半年,经过林大官人的亲自坐镇,税银总数高达三千两。 至于你在白状元身上亏了多少银子,就让你们徐家各支内部给你找补!” 作为一座与运河关系密不可分的名城,大运河从扬州城南水关折向东又折向北,绕城而过。 他的座船抵达南水关外广陵水驿的时候,就打算将船停在这里码头,然后从南门进城。 林大官人毫不退让的说:“我林泰来秉持善念,从来不做买卖人口的勾当,想要我出钱买人,不可能!” 徐元景连忙赌咒发誓:“千真万确有这事,绝非故意欺瞒,否则天打五雷轰!” 更别说是拿来给即将到任的盐官送礼了,苏州花魁和特产瘦马,绝对是前者更有排面。 林泰来:“.” 当然,在临行前的事务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拜访申府二爷申用嘉。 申二爷下意识的起身相送,心里琢磨着怎么劝劝徐家。 又过一日,林泰来带着包括张家兄弟在内的六个随从,二千两白银,乘坐一艘大座船出发了。 在王税使离任之前,木渎港分关完成五千两指标应该不成问题。 惹得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曾经去府衙告状,但又被申二爷大嘴巴子抽出来了。 徐元景知道自己真的已经离死不远了,拼命解释说: 然后林泰来不动声色的对张幼于问道:“老师你有没有兴趣,取代王稚登成为苏州城第一名士?” 只是林大官人临行在即,已经没时间直接收拾他了。 只拿女性当生育工具的申二爷不知道什么是情怀,但真就是没想到,林泰来居然是如此长情的人。 但徐元景却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的答复说: 申二爷一脚踢开了徐元景,训斥道:“你就是心存侥幸,只想着算小账回本,觉得把人卖了就万事大吉! 但你就没想过,全苏州城人都知道林泰来对白状元念念不忘,但你把白状元卖给了外地人,那林泰来的面子往哪里放? 你现在就滚,我也管不了你了!” 白状元就是那跨越几百年时空的情怀,能随便放弃的么? 申二爷冷笑道:“苏州城里谁这么不长眼?不知道那白状元是林泰来看中的么?” 林泰来不满的说:“虎丘徐家对我犯罪在先,也没有诚意赔罪!” 如果平常对外大肆使用二爷你的名头,那会有损申家清誉,申相在朝中政敌很多,还是尽量不要给别人把柄。” 毕竟徐家和申家关系近似亲戚,范允临的岳父徐泰时又在朝中做官,和首辅申时行关系十分密切。 “我就替你做个主,你把白状元送到林泰来手里,算是代替你们整个徐家赔罪! 此后路过无锡时,林大官人也没有过多停留,仍然急急忙忙的赶路,毕竟他的时间实在紧张。 林泰来似乎不知所云的说:“半年算什么,就算再过四百年,我仍然会惦记着。” 随即申用嘉就迅速派人,去向林泰来通报情况。 林泰来不屑的说:“区区校书公所,有什么不好经营的? 身为状元宰辅贵公子,三代书香门第,申二爷不该这么粗俗的。 所以看到扬州盐商出价一千两,便财迷心窍就答应了。”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你是不是应该给令尊写一封家书,然后托我捎带至京师,送到令尊手里吗?” 申二爷甩开徐元景,喝道:“你别跟我说,你去跟林泰来说!” 申二爷莫名其妙的反问道:“什么事情?” “是一个叫郑之彦的扬州大盐商,特意到苏州城来领走状元花魁,据说是为了送给即将到任的盐官!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在商言商的答应了。 想了想后,林大官人又说:“那就让徐元景去收回教书公所吧,但是我也不能白白退让! 上届花魁白状元的身契似乎在徐元景手里,让徐元景把她送给我!” 申二爷感觉自己可能真不适合当中间人,头大如斗的硬劝道: “你现在也不差钱,拿个几百两出来意思意思,听说你为了功名都准备了上千两巨款。” 举个最直观的例子,清代扬州考中进士四百零五人,而明代扬州进士则只有二百四十五人,从这个数量差距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比如大力发展书法绘画,比如喜欢修园林造景点,比如以苏州传来的服饰和生活方式为时髦,称之为“苏样”。 不就是制造噱头,捧捧花魁,扶持头部,稳住中层,调控物价,培训新人吗?” 林大官人嘴上已经告辞,但却没有挪动脚步,回头对申二爷问道:“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还有去县衙办理武会试的报名手续,领取考票。 所以明代的扬州盐商为了虚荣,跑到时尚发源地苏州买个花魁并不算奇怪。 林泰来为了报复徐家,就把徐家掌控的校书公所给占领了,驱逐了所有管事。 “很好,校书公所这份产业就交给老师你了,以后老师你就是校书公所总管了,我相信老师一定能胜任。” 收到消息时,林泰来正在向名义上的业师张幼于辞别。 当初反林四家同盟里,席、陆、沈等各家都受到了严厉惩罚,只有徐家赘婿范允临被轻拿轻放。 申二爷很敏感的说:“怎么?用得着我时,这个盟主不再是名誉太上盟主,而是实质盟主了? 需要我看顾时,产业也不再是林氏社团产业了,而是更新社产业了?” 至于什么徐元景,还想拿回校书公所?去死吧! 申二爷有点烦躁,口不择言的说:“什么扬州盐商,吃饱撑着跑到苏州城来为花魁赎身,那扬州不是特产瘦马吗!” 最后林大官人摆事实讲道理,“再说我堂堂一个解元坐馆和苏州第一好汉,连个属于自己的屋里人都没有,岂不掉价?” 对王之都而言,这就是肉眼可见的政绩。 主要是林泰来觉得,为了女人一掷千金实在太冤大头了。 申二爷又劝道:“你手底下也没有什么商业经营人才,占着校书公所又有什么用? 至少在明代,苏州是江南文化潮流的中心,也是时尚的发源地。 本来就没把这个公所放在心上,随便张幼于怎么折腾。 徐总管跪在了地上,抱着申二爷大腿说: 您作为宰相公子,平常也不能太张扬,工程队有你的暗股,分红有你的银子就够了。 然后从京口渡过大江,又从瓜州继续向北几十里,便抵达了扬州城。 现在那郑盐商已经带着白姬,离开苏州了。” 申二爷:“.” 被申二爷这么戳了一下,林大官人忽然觉得校书公所这个产业确实不适合自己。 路过浒墅关时,顺便登岸拜访了一下王税使。 送走了林泰来,申二爷就把校书公所的徐元景叫了过来,吩咐道: 张文很哲学的答道:“家花总是不如野花香。” 林泰来不为所动的说:“还有正事,分头行动,我先去学校打听一下院试情况。 张文你在码头、商肆打听一下盐商郑家的情况。” 祝大家七夕快乐!码字的人向你们过节的人问好! 第234章 引狼入室 第234章引狼入室 于是一行人在南水关附近找个小客店临时落脚,然后兵分三路。 林大官人带一个随从,前往扬州府府学,而左护法张文和另两个随从则去打听盐商郑家的情况。 而右护法张武负责在客店里看守行囊,免得出现丢失情况,毕竟这次携带了重金。 等打听完消息回来,再根据情况,明日另找合适地方暂住。 万历朝时,后世扬州城格局的雏形已经形成。 西半部是旧城,东半部是近些年新扩展出的新城。 后世的小秦淮河原本是旧城护城河,现在成了旧城新城之间的界河,当然现在也不叫小秦淮河,而是简简单单的就叫城河。 旧城是行政区,府衙、县衙、察院等大部分衙署都在旧城,包括学校。 而新城则是商业区,盐运司就在新城,商人大部分也都住在新城。 林泰来想去府学打探消息,当然要过河去旧城。 “慢着!”陆君弼赶紧喊道,然后又急忙上前扯住了林泰来的宽大袖子。 主要是他不确定,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已经在扬州城传开。 陆君弼听到“童生”两字就秒懂了,这位高大朋友肯定就是提前来走后门打点关系的。 那就又能说明,此人真与提学官大宗师有旧了,不然能有把握打点? 熟悉世情的都知道,走后门也是要看门路和关系的。没有门路和关系,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然后林大官人心急的问道:“大宗师可曾到了扬州城?” 随即陆君弼赶紧继续说:“等大宗师到了时,大概要先去蜀冈实地勘察,不知会不会让王朋友陪同? 但王朋友终究不是本地人,所以另外也该有些个本地人随从,为大宗师鞍前马后的安排。” 他以后又不在扬州城混,对于结交这里的士子毫无兴趣,对方又不是历史上特别有成就的名人。 “郑员外为了给重修的平山堂造势,可谓是不遗余力。 如果不是能猜出对方心思,林泰来就真要以为对方的取向非常人了。 何况蜀冈上多有平地,搭建考棚极为便利。” 陆君弼答道:“正是,原来王朋友也听过啊,同去否?” 对普通人而言,能考中秀才生员就已经是天花板了。 “啊,这”林大官人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所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林大官人干脆就假托一个身份。 这个路数让林大官人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就想到另一段故事。 林泰来:“.” 所以林大官人推脱说:“在下初到贵宝地,仆役还在南门里等待,正要赶紧寻个暂住之处,暂时无暇应酬。” 这个问题让对面两名士子有点诧异,如果是扬州士人,肯定知道情况,不需要在这打听。 抬头便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形,仿佛遮天蔽日一样堵在身前,把阳光都隔绝了。 于是那圆脸圆眼的士子立刻热情加倍,率先自我介绍说:“在下陆君弼,乃是本地人。” 他又不差钱,关键是他也帮不了这位陆朋友啊,他又不是真的和大宗师很熟。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南城,又走到那家临时落脚的客店。 最后评选出了一位最佳者,郑元勋用黄金铸造了一对黄牡丹杯,送给了这位最佳者,号称为黄牡丹状元。 毕竟自己在南京城折腾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而南京城和扬州城距离近,又因为交通线缘故,人员往来也十分多。 林泰来这才勉为其难的说了句:“固所愿尔。” 站在平山堂,天晴时能望见数十里外的长江,以及江对面的山头,后来平山堂因为战乱而毁了。 就怕提学官房寰已经到达,并且放完考试了,那自己再有本事也无法挽回局面。 林大官人考虑再三后,自报家门说:“在下苏州王禹声,目前只是个童生。” 说“有旧”也不算骗人,到底是旧怨还是旧谊,全看别人怎么理解了。 “这位朋友你打听大宗师作甚?”两人当中一个圆脸圆眼的士子疑惑的反问道。 晚明的时候,扬州有个叫郑元勋的江左富豪名士,造了个园子叫影园。 “王朋友来的正好!”陆君弼的热情再次加倍,“府学已经收到了大宗师的红票,他老人家三日后按临扬州城!” 林泰来含含糊糊的答道:“在下与有旧,特来拜访。” “在下世居扬州,对姑苏风华仰慕已久,今日与王朋友一见如故,正想做个东道,多多讨教,王朋友何必急于弃我离去?” 连忙道:“那现在就先去东关街,把住处安顿好了!” 陆君弼大喜,能结交上一个大宗师熟人,这次升级稳了。 这要是在苏州城,敢这么突然扯住自己的人,现在已经倒地不起了! 陆君弼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露出了亲切笑容说: 陆君弼“呵呵”了笑了几声,“那就等大宗师来了再说,先想想今晚怎么安排,让王朋友看看扬州城的风物。” 然后对林泰来问道:“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两名士子顿时就吓了一大跳,难道昨天喝酒时嘲笑某粉头长得黑,被人找了打手报复? 林大官人生怕产生误会,拱手道:“两位朋友,这边有礼了!” “王朋友可曾听过前朝欧阳文忠在扬州所建的名胜平山堂? 最近豪商郑家捐资重修平山堂,但目前只对本地读书人开放。 林泰来好奇的问:“那地方能举行考试?”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陆君弼还以为是客套话,连声道:“见外了,见外了!” 林泰来瞅了瞅陆君弼的手,差点就条件反射式的打出一招袖里乾坤。 林大官人意味深长的说:“他日若有不周到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目前恰好有一处空闲,正屋加厢房,住个七八人不成问题,可借与王朋友暂住。” “王朋友这是哪里话,我这人就爱结交四方友人,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听说这次大宗师按临扬州城,所有考试也会在平山堂举行。” 走在路上时,林泰来旁敲侧击的说:“我在苏州时就听说了一件事,刚过了正月十五,就有扬州盐商郑之彦来到苏州城,把我们苏州的清倌人花魁白姬的身契买下了。” 但秀才也是分等级档次的,不是每个秀才生员都有进一步参加乡试的资格。 林大官人略感诧异,随便找个人打听消息,怎的还碰上了一个社牛? 要是个美貌女士社牛,林大官人还有兴趣盘桓一番,男士就算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买走白姬的郑之彦大概就是未来那位名士郑元勋的父亲了。 从言行举止的气度来看,林泰来感觉这个陆君弼貌似在本地也是个人物,这样的人消息都很灵通,所以就想着多套点话。 陆君弼答完了林泰来的话后,也旁敲侧击的说: 林泰来听到平山堂时还没什么感觉,但“郑家”两个字,立刻就生了兴趣,貌似很随意的问道:“重修平山堂的是盐商郑家?郑之彦?” 平山堂是扬州城的传奇名胜,在城西北的蜀冈上,由北宋大佬欧阳修所建。 恰好有两个士子正从府学大门里往外走,年纪都不大,约莫二十到三十之间。 陆君弼笑道:“这不就巧了?我家在新城东关街上,有两处院落,专门赁与外地人租住。 但社牛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陆君弼豪爽的说: 陆君弼又答道:“当然可以,郑家重修的平山堂平面不小,而且为了远眺视野,也是四面开阔。 园中开了黄色牡丹,郑元勋便向四方邀求诗词,并请钱谦益、冒辟疆等名士当评委。 边走边问路,不到半时辰,便来到了位于旧城北边的府学。 这位陆君弼八成是一个等级比较低的生员,想通过大宗师考试,提升等级,这样才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陆君弼答道:“听说郑员外马上要在平山堂办一场大雅集,并向各方文人征求诗词,为期三个月! 而其中文辞最佳者,以名花相赠送,这个名花大概就是你说的白花魁了。” 两名扬州士子这才注意到林大官人身上的儒冠和青衫,然后听到“朋友”这个读书人内部称呼,便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正要找时间前往游览,王朋友可有兴趣同去?” 林大官人连忙上前拦住了去路,两名士子正说着话,冷不防的被挡住了路,然后仿佛陷入了阴影笼罩里。 然后拼命想着挽留的由头,又开口道: “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林大官人继续推脱。 听到这个消息,林大官人这才放下心来,能赶得上就好。 如果是外地士人,打听大宗师来没来扬州,又有什么用?大宗师在扬州考察士子,跟外地士子又没有关系。 又指着旁边朋友说:“这位是宝应县朱讷夏,与我皆为生员。” 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林大官人无意久留,又拱了拱手答谢过热情的陆生,转身就要走人。 此时林大官人其他几个随从都已经在了,人均膀大腰圆,个个体态彪悍。 从上千好汉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随从,卖相能差到哪去。 看着陆君弼眼皮子直跳,自己不会是误入强盗窝了吧? 他亲眼见过的那些闯关踹卡的凶恶私盐贩子,外形也没这么唬人的。 突然被抓来开会了,再欠一章。本月所欠三章,只能等27日散会后到月底几天再补,补不上切小jj! 第235章 远征 第235章远征 扬州城这个地方,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叉点上,可以说是天下重要的交通枢纽,路过或者暂住的外地人非常多。 所以扬州城里的房屋租赁业非常发达,像陆君弼家里这样,有两处空余院落专门用来出租的情况很正常。 但是带眼前这群样貌悍勇的人物去住,又让陆朋友心里有点打鼓。 他不禁想起了前年发生的一件事,有几个外地强盗流窜到扬州城,租了一处院落为基地。 随即这几个强盗在城里作案数起,最后在被追查到之前,扔下了租赁院落扬长而去。 于是陆君弼就产生了一点纠结,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孟浪了。 虽然林大官人身带重金,不怕找不到地方住。 但刚才从言谈中看出点端倪,这陆君弼应该和郑家有点关联。 不然的话,郑家刚重修好平山堂,没有正式开放,陆君弼怎么就能带人去游览? 所以林大官人豪爽的说,“感谢陆朋友高义!今晚我做东道!” 陆君弼抹不开面子,只能先带着林泰来一行人,先往东关街走去。 在路上时,陆君弼不再旁敲侧击大宗师的事情,而是与林泰来谈论起四书五经、文章写作、诗词歌赋。 林大官人随口应付着,甚至还即兴而作,现场口占一首诗送给了陆君弼。 于是陆君弼又放下心来,王朋友有这样文化素养的人,肯定不至于是打打杀杀的强人了。 带着几个彪悍随从,估计也是为了出门在外的人身安全。 而且那几个随从都以“坐馆”来称呼王朋友,若不是文化人也想不到用这种教书先生式的称呼。 到了地方,陆君弼将林泰来送入院中,交付了锁钥,然后说:“王朋友且先安顿,我先去安排晚上的事,待到傍晚时再来请你。” 等陆君弼和朱讷夏两人暂离后,先前负责去街头打听消息的张文立刻禀报道: “扬州这边沿街茶舍不少,我等进了好几家打探消息,确实也得知了一些情况。 听说白姬被郑之彦带回扬州后,专门安置在大东门外一处别宅里。 又听说郑之彦买下白姬,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受用,而是要拿苏州花魁的名头当噱头,做点涨声望的事情。” 白美人不仅仅是情怀,还是苏州城第一好汉的脸面和威望。 苏州人都知道林大官人觊觎白状元,如果最后白状元落到了外地人手里,那对林大官人的威望就是一种打击。 林泰来叹道:“如果在苏州城,这事就好办了。” 张文也跟着说:“若在苏州,我们可以破门而入,直接把人抢走。 但是在扬州客地,我们暂时无法硬来,否则不是困在城中就是陷于官府。” 然后张文又分析说:“主要是因为在扬州城里,我们缺乏官面上支持,或者说是缺少能解决官面问题的能力。” 林大官人很欣慰的说:“你能认识到这点,也算是有长进了!” 张文继续说:“所以坐馆当务之急,需要寻求官面上的支持。 如果没有这种支持很难放开手脚,就像当初最开始,王税使对坐馆的支持那样。 说起来,扬州城里衙门也不少,有府衙、盐运司、巡盐御史察院,还有凤阳巡抚兼河漕总督的行台,随便打通哪家都可以。” 林泰来又问道:“你们说,郑之彦有没有可能对我们让步?” “当然没有可能!”这次却是张武抢答,他有点不服气,哥哥越来越向智力型进化,自己却还是打手角色。 林泰来鼓励道:“伱说说理由。” 张武根据自己的经验答道:“总和两边打探到的消息来看,郑之彦这个盐商野心很大,有强烈的进一步向上跃升的心思。 所以他在想尽办法抬升名望,完成由盐商向乡贤名流的晋升。 他现在的状态,让我想起了一年前的坐馆,不可能在脸面和名望问题上让步! 而且郑之彦足够有钱,拿钱买通他没意义,坐馆又给不了郑之彦想要的利益,他就更没可能让步。” 林泰来问:“那现在又该怎么办?” 张武答道:“坐馆也说过,就算混文坛,也要有武力为后盾。 郑家这样的大盐商,肯定仆役护卫成群,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很难与之为敌,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聚集人手。 幸亏扬州与苏州并不算太远,我愿意昼夜兼程返回苏州,调集一批人马来支援!” 张文笑道:“你都能想到的问题,坐馆还能想不到? 如果像你一样现在才想到,那就晚了不知多少步了! 你也不想想,二月份是什么季节?” 关系到朝廷生命线的漕运,每年就是从二月开春开始的,上万艘漕船开始缓慢的出现在大运河上。 宣德朝以后,漕运主力也从民户变成了沿途卫所官军,所以有了漕军的说法,最重要的漕军就是扬州卫和凤阳卫。 苏州也一样,二月开始向北方运输漕粮,运输主力则是苏州卫官军。 当然,县里面也可以征发民夫辅助漕运。 其实大明中后期的漕运制度,大部分漕粮并不是从江南直接运往北方京师。 这样路途实在太遥远,可能遭遇的意外因素太多。而且路程周期也实在太长,不利于调度,各方面都很不科学。 所以从宣德朝以后,在运河沿岸设置了若干水次仓进行中转,采用接力式运输的法子。 从江南北上的漕粮,往往只需要送到指定的水次仓就可以了。 比如苏州有很多漕粮,都是指定输送到扬州和淮安的水次仓。 林氏社团的白纸扇高长江、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此时就站立在船头上。 他们两人是吴县辅助漕运“民夫”的正副头领,正率领五百“民夫”,人手一张官府勘发的路引,前往扬州。 据说过了长江,由南向北地势渐高,所以北上行船困难,需要民夫打辅助。 这五百“民夫”里,有三百人是社团成员,其余二百人都是从地盘上征发来服役的。 但两类人混编在了一起,同进同退。 船头上的高长江意气风发顾盼自雄,天下有几个人能有率领五百人远征的经历? 开会都开傻了,事情终于都完了,能安心码字了,明天到月底开始加更补更新! 第236章 夜话扬州 第236章夜话扬州 虽然从苏州到扬州距离不是特别远,交通也很方便,六七天可到。但调集五百人去扬州这项活动,花费仍然不小。 据林大官人估计,行动成本至少在千两白银左右,这笔钱都要社团来承担。 如果当初林大官人肯拿出这笔钱,早把苏州花魁白美人买下来了。 但事件性质和长远收益不一样,林大官人身为社团首领,宁愿花一千两银子抽调五百人去扬州,也不会在花魁身上砸一千两。 因为长距离拉练和去外地客场作战,对社团成员而言,是一种很难得的、全方位的锻炼机会,可以非常显着的提高社团成员的组织力,从长远来说具有很大收益。 所以一千两经费可以用来锻炼社团成员,却不值得浪费在女人身上,这是一个成功社团首领的基本素质。 夜晚时候,五百人团的正副头领高长江和于恭敬坐在征途的岸边,喝着小酒,畅聊未来。 几杯酒下肚后,高长江若有所思的说:“你觉得,坐馆有没有在扬州开分堂的心思?” 于恭敬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吃惊的问道:“不会吧?我们又不是官府,在外乡怎么建分堂?” 毕竟这时代总体上还是乡土社会,大部分地方的基层权力是和乡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小“位面”。 社团这种组织不同于商帮,它需要攫取基层乡土的权力,所以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能明白,社团很难在外乡扎根。 高长江却说:“出发前我研究过扬州的风土人情,扬州这个地方与别处不太一样。 国朝初年,扬州残破,户籍无几,人口凋零,完全没有前朝和今日的繁华。 其后太祖高皇帝大批迁移苏州人充实江北,所以扬州府境内州县很多人祖籍都是苏州。 其后盐业实行开中法,输粮于边镇才能换取盐引,又有大批大批的山西、陕西人为了就近支盐来到扬州。 再往后来,徽商兴起,又有非常多的徽州人为了经商,移居扬州这个交通要冲。 如今这扬州城人口来源多样,迁移频繁,而且盐业、商业极为发达,与乡土联系紧密的农业却又差点意思。 所以在如今的扬州城,风土人情与其他地方真不一样,乡土意识比别处弱很多。 更直观的说,扬州城里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本地人与外地人区分。甚至可以说,城里百姓往上翻几代,全都是外地人。 这么想过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想在扬州城建立分堂,并不是不可能?” 于恭敬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反问道:“坐馆大动干戈出动五百人奔波四百里,难道真有这个心思?” 高长江答话说:“不好说,就算这次只是试探,但坐馆从此手里有了几百个了解扬州城的人,那以后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于恭敬只能说:“如果真是这样,坐馆的格局真大,竟然想向外地扩张开分堂。” 高长江叹道:“坐馆格局到底有多大,只怕你我都想象不到。” 扬州城是江南地区的北方门户,是大运河的咽喉,是地理独一无二的交通要冲,还是财富聚集的商业大都会。 林坐馆如果真想在这里插旗,无异于锁住了江左咽喉和经济命脉,所图似乎不小。 高长江是说书人出身,熟知历史段子。 若放在隋唐演义设定下,感觉林坐馆起码也得是个十八路反王级别的角色。 不是反王,谁会琢磨着训练五百人奔袭数百里作战的能力? 说实话,如果真有五百名能奔袭数百里还不溃散的核心亲兵,再裹挟一批盲流,遇到乱世割据江南问题不大了。 在同一个夜晚,林大官人与新结识的本地朋友陆君弼、朱讷夏坐着画舫,徜徉在扬州的城河上。 虽然这时候城河还不叫小秦淮河,但初步的风景线已经形成了。 这条风景线最大的特点就是桥多,在水面上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座不同样式的桥,倒也切合了“二十四桥”的名号。 从功能上说,不修这么多桥也不行,“小秦淮河”直接从中间贯穿全城,为了保证东西交通顺畅必须要修建大量桥梁。 但林大官人的兴趣没有在桥上风景,也没有在两边万家灯火,更不在身边歌姬上。 而是不停的与陆君弼说话,打听着种种掌故,比如问道:“伱们扬州城街头的话事人都是什么人?” 陆君弼迷惑的反问说:“话事人何解?” 林大官人简单明白的解释说:“遭了灾需要救济或者需要修桥铺路时,是谁来牵头组织?” 陆君弼恍然大悟,不假思索的答道:“扬州城里做这种事的,都是盐商! 城中盐商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如果街头有什么事情要做,都是由盐商出面组织。” 林泰来下意识叹道:“有点棘手啊。” 陆君弼没听明白,“什么棘手?” 林大官人打个哈哈,又道:“说到江左商业最发达的重镇,以苏州、南京、扬州最为着称,但这三者却又彼此不同。 南京城特色是官营为主导,苏州城主导者是半官半私的各种行业公所,扬州城主导者却是完全私营的各家盐商。” 两淮盐产量占据天下之半数,官方数据年产一亿四千万斤。其中淮北四千万斤,淮南一亿斤,这里面蕴含的是百万级的利润。 扬州城就是因为盐业而重新兴旺的,全城主要商业活动基本都是围绕这一百多家盐商进行。 每家盐商不只是指一个商人,而是一个集团。 每个集团都包括收购、运输、销售各环节业务,而且还有附属的典当、镖局、屋舍等产业。 当然在当今制度下,每个集团最核心的资产就是“窝本”,这可以理解为“盐业购销资格证”。 没有窝本,连交钱领取盐引的资格都没有,而且窝本是可以代代世袭的。 想要取得进场资格也就是窝本,就要先向官府缴纳巨额银两,俗称“占窝”。 比如想取得每年行盐一千引的“购销资格证”,不花上万两银子想都别想。 所以盐业也是个资本密集型行业,没有足够资本连入场资格都无法取得,更无法维持住集团运作。 想至此处,林大官人摇摇头,随口道:“扬州城各家势力分散,又不排外,所以想在扬州城抢地盘分一杯羹容易。 但想成为霸主就难了,至少在目前不可能,因为动不了盐商的根基,谁也没有那个左右盐业制度的实力。” 陆君弼:“.” 抢地盘?霸主? 这位王朋友,你到扬州城到底是做什么来的?不是自称游学和拜访大宗师吗? 林大官人不得不解释说:“我家向来半儒半商,我既成年自立,读书之余也要想法营生谋利。 我发现扬州城这个地方非常适合经商,想在扬州有所发展,所以就考虑多了点。” 半儒半商?王家?陆君弼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道:“莫非你是苏州东山王家的子弟?” 苏州城最有名的半儒半商家族,当然就是赫赫有名的东山王家了。 对于这个宰辅之后、恩荫三代为官、又富又贵的名门,连远在扬州的陆君弼也有所耳闻。 可以说,所有商人都想活成东山王家的样子。 难怪这位王朋友有把握前来扬州打点关系,果然也是有底气的。 林大官人便回应说:“陆朋友不要问了!在下如今一事无成,在外不会说出家门,以免家门蒙羞。” 陆君弼笑道:“我懂我懂,王朋友想低调做人。” 然后立刻又说:“如果王朋友想在扬州经商立业,我倒是有一条容易的路子。” 林大官人虽然不需要别人指点,但还是很好奇的问道:“什么路子?” 陆君弼低声说:“我认识一个姓汪的大盐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 王朋友应该还没有成亲,如果能与汪氏联姻,何愁不能在扬州立业?” 林泰来:“.” 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了,但是又按了下去。 他的结婚志向可是官宦家族的大小姐,怎么能被大富豪所诱惑。 陆君弼又补充说:“汪家的财力即便与郑之彦比较,也相差不远。” 林泰来强忍着答应的冲动,否定道:“算了算了,大丈夫安身立命事在己为,岂能寄托于女方。” 陆君弼劝道:“王朋友何必如此迂腐,如果不是觉得合适,我就不会提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汪家的财力绝对不会辱没了王朋友你的身份。 而且我真心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情,汪家也会欣然同意。” 若能与赫赫有名的东山王家联姻,盐商汪家没有道理不答应。 所有赚了大钱的盐商,无一例外都在拼命往仕途、文坛、声望等方面下力气经营。 不然郑之彦费那么大力气重修平山堂,又搞征诗活动图什么? 林泰来也没想到,随便交交朋友,还惹出了这样的事情。 十动然拒的说:“汪家偌大家业,既然只有一个女儿,还是招个赘婿最好。 就像我们苏州虎丘徐家的泰时老爷,就招了个叫范允临的秀才为赘婿。 而我王禹声没有当赘婿的意向,所以就不合适了。” 陆君弼没再继续劝,但心里一直在合计着。 他和汪家还是挺熟的,有那么一点拐了七八道的亲戚关系。 一会儿把这位王禹声朋友送回住处后,要连夜赶紧去拜访汪家。 如果汪家真对结亲有兴趣,就该尽早出手,先下手为强,哪怕用点手段也无所谓! 东山王家的未婚年轻子弟,而且还是准秀才优质股,八成就是王鏊那一支的,可遇不可求! 就算砸个几千两出来,换回一个与苏州东山王家结亲,也是血赚不亏。 第237章 走后门 第237章走后门 陆君弼将“王朋友”送回去后,夜已经深了,实在不方便再去打扰别人。 所以又等到了次日天色蒙蒙亮,陆君弼也顾不得睡眠不足,爬起来就奔赴向盐商汪家宅邸。 只听“汪”这个姓,再结合扬州城情况,就能知道这家祖上肯定来自徽州,徽商的徽州。 汪是徽州大姓,出过很多名人,比较近的例如嘉靖初年与佛郎机人打过海战、引进了佛郎机炮的兵部尚书汪鋐。 又比如目前还健在的徽州名宿汪道昆,与张居正、王世贞同年,乃是文坛另一个大山头的盟主,在当今主流文坛地位基本上仅次于王世贞。 陆君弼要拜访的这个盐商汪家的家主叫汪庆,今年四十,人称汪朝奉或者汪员外。 陆君弼是汪员外母亲的堂兄的孙子,这关系本来很远了,一般也不走动了。 但陆君弼本人读书还可以,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秀才,所以才得以与富商汪家走动。 今日天色刚亮,陆君弼就坐在汪家前厅等候了。 汪员外醒了后,听到家奴说,老主母娘家那位陆秀才大清早的就急忙过来求见,他心里也是有点奇怪。 便吩咐摆了早膳,然后邀请陆秀才一起用餐。 听到陆秀才说明了来意,汪员外微微蹙起了眉头。听起来确实是好事,但就怕其中有诈。 像扬州城这样商业极度发达的城市,骗子必定也非常多,各种骗术层出不穷。 汪员外在商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做事肯定不会冲动。 他倒不是怕陆君弼骗自己,怕的是陆君弼被别人骗。 趁着用早膳的工夫,汪员外细细的盘问了一番陆君弼所说的那位“王朋友”的情况。 陆君弼答道:“此人谈吐不凡,对苏州风土人物了如指掌,不像是作假。 他身旁仆役个个强健,油光满面,一看都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说明出身并不穷。 而且如果是骗术,他必定会对我有所求,或者抛出诱饵引我上钩。 但他却完全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跟我谈过任何涉及利益的事情。 甚至从一开始,他都婉拒与我交游,说明对我毫无所图;而且他对我的提亲试探,也是婉拒了。” 汪员外道:“通常来说,如果一没有吹嘘自己,二没有对你盘根问底,三没有要求你做某事,四没有以利诱你,那是骗子可能性就很小了。” 然后又对陆秀才吩咐说:“伱刚才说,两三日后提学官就到达扬州城,到那时便知分晓。 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去主动接触那位王朋友了,再看看他的反应,是否又会着急找你。 如果真是东山王氏的子弟,我们家自然会拿出诚意去打动他,让他感受到,在扬州比回苏州更惬意!” 于是陆君弼遵照汪员外的吩咐,接下来两天没有再去找林泰来盘桓。 不过没人来搅扰,林大官人倒是乐得自在,开始安排自己的事务。 他喊了几个本地的中介牙子过来,询问道:“我要安置五百人在城中居住到月底,费用不超过五百两,你们谁给能办了。” 虽然扬州是江左地区三大都会之一,往来外地客人极多,但听到“五百人”,几个牙子还是吓了一跳。 如果现在不是承平年月,换成三十年前倭寇猖獗时,肯定就要怀疑这“五百人”是来夺取扬州城的。 林大官人又安抚说:“尔等放心!都有苏州府吴县县衙的路引,乃是官派到此辅助苏州卫漕军运粮的差役!” 听到这个“解释”,这些靠中介费为生的牙子才放下心来。 赚钱就是要撑死胆大的,只要给出合理的名目,有什么钱不敢赚? 寻思了一会儿后,有个年长的牙子说:“新城东北一带庙宇比较密集,例如二郎庙、真武庙、禹王庙、观音寺等等相距都不远。 而且这些庙宇地方也比寻常宅院客店宽敞,只要能把空地都租下来,安置五百人住宿不成问题,而且聚集调动也方便。” 然后这牙子又暗搓搓的暗示说:“这些庙宇距离西边老城的府、县、卫、兵备海防等衙门都很远。” 林大官人非常满意的表态说:“甚好!就这么办!若两日之内能办妥,对几位必有重谢!” 如果不是担心过于惊世骇俗,或者被引起官府的猜疑围剿,林大官人都想训练一下手下们安营扎寨的能力了。 那样在城外找片空地就能干了,根本不需要另外花钱找住处。 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两天,南直隶提学御史也就是读书人口中的大宗师房寰按临扬州城,对扬州士子进行考察。 扬州城作为重镇,各种衙门花样繁多,比苏州城还多。 但没有建设专门的“试院”,只在府学和府衙之间建有一座中察院。 巡按御史和提学御史这种不常驻的、又带“御史”衔头官员,谁来了谁用这个中察院。 至于巡盐御史则有专门的盐法察院,江北凤阳巡抚偶尔过来时,也有专门的抚台都察院。 提学官房寰驾临扬州城后,立刻就住进了中察院。 按照传统规矩,大宗师驾临某地后,考试结果出来之前,是不能与本地士子见面和交际的。 遇到那种严厉的大宗师,谁敢去拜访,反而会被赶出来并直接不予录取。 但规矩就是规矩,总有点漏洞可以钻,比如林泰来这样的外地人当然不归于“本地士子”之列。 又比如可以不公开走正门,从后门偷偷进去,前提是要有足够大的情面。 所以次日在扬州城中察院大门前,还是零零散散出现了几个碰运气的士子。 陆君弼也在其中,但他不是来碰运气的,而是想看看新结识的苏州王朋友会不会来。 没多久,果然看到“王朋友”人五人六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后面则是那六个膀大腰圆的随从。 不知为何,在陆君弼眼里,今日的王朋友与前两日初见时相比,很有点不一样的气质。 不知为何,王朋友身边随从人人都提着大皮囊,难道都是金银财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林大官人走到中察院大门外,诧异的看了看门外几个人,开口道: “你们到底懂不懂行?不去后门撞运气求见,在这临街的大门等着有什么用?” 有个人叫道:“那这位朋友你也来大门作甚?” 林泰来示意左右护法去拍门,张武上去踹了几脚门板,然后便见大门从里面被开了一条缝。 然后现出一个趾高气扬的门子身影,隔着门缝,对着外面大喝道:“谁这么不晓事?” 林大官人亲自上前去,一脚就把门子踹飞了,然后推开了大门。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林大官人占住了大门,又转头对陆君弼打了个招呼,“陆兄!一同进去?” 陆君弼:“???” 这就是你的拜访方式吗?东山王家的人行事如此嚣张吗? 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陆君弼哪敢这样跟着进去,连忙摆了摆手。 于是林大官人就带着随从走进了察院大门,然后“砰”的一声再次把大门关上,谁也不知道察院里面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呼喝声。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过后,有人提议道:“其实刚才这位朋友说的有道理,我们应该去后门撞运气。” 然后这几个人又绕了察院外墙,向后门转移过去。 却说林泰来进了察院后,不出意外的遭遇了提学官的随从护卫。 但有六名强悍手下的结阵庇护,林大官人自然不怕这区区几十个没经过战阵的太平岁月护卫。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林大官人连破仪门、前厅、正堂、穿堂,兵锋直逼后堂! 倒是在后堂处,房提学最后几个亲信家奴拼死抵挡了几个回合,为房提学争取了时间。 被人死死抱住大腿的林大官人眼睁睁瞅见,一个身穿官袍的矮胖子又绕过后堂逃走了。 又费了几下力气,林大官人才挣脱两个抱大腿的家奴,赶紧从后堂侧面游廊绕过去追赶。 等林大官人又追到后面排屋,却又看到那个身穿官袍的矮胖身影已经从梯子爬到了后院角落的墙头上。 这让林大官人很是无语,何至于此?坐下来谈谈不好吗? 他连忙冲上去,高声叫道:“请大宗师下来!在下有礼了!” 墙头上的房提学冷漠的回头望了一眼,就凭你林泰来在南京城的恶劣表现,傻逼才下去! 等从墙头跳到外面,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然后可以逃进旁边的府衙去,你林泰来还胆敢攻打府衙不成? 刚才在前面大门的那几个士子,这时候也已经绕到后面来了。 当即抬头就看到,一位非常疑似大宗师的官员,神色慌张的跨在墙头上。 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这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大家开始纠结起来,要不要按照礼数,朝着墙头上的大宗师行大礼? 随即听到院内有人一声大喝,然后大宗师一个哆嗦,直接从墙头上翻滚了下来。 几位士子这下不用犹豫和纠结了,天上掉下一个大宗师,傻子才会坐视不理。 还有,刚才那位朋友说得好,就是撞大运也要来后门!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一起冲了上去,七手八脚的接住了大宗师。 然后紧紧的围住了大宗师,七嘴八舌的问安问好问候。 卧槽!房提学愕然不已,这几个墙下的士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回过神来后,又急得叫道:“放开我!让我走!” 但这些被名利熏心的士子们,哪肯放过与大宗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将大宗师堵在墙角进退两难。 这时候,林大官人也从里面墙头上跳了下来,直接落在了人群中央。 “一群混账东西!”房提学愤怒的跳着脚骂人,不知道是在骂谁。 林大官人一手提住了大宗师,一手强力分开了人群,向着后边侧门走去。 而后林大官人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回头对陆君弼邀请道:“陆兄一同进去?” 陆君弼想直接跪了,王朋友您在这时候可以装作不认识吗? 这时候,察院后侧小门从里面被打开,林大官人提着大宗师走进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陆君弼的脑海中一片茫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王朋友你说的走后门,就是这样的走后门? 为啥李白斗酒诗百篇,我写一半就睡着了。。这章是昨天的,今天应该还有两章。目前总共欠4章,还来得及! 第238章 今日无事 第238章今日无事 察院外面几个士子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有人提议说:“疑似有强人闯进去劫持了大宗师,我们该去报官!旁边就是府衙,去报官也方便。” 于是这人就俨然成了主心骨,开始指派别人,某某去前门蹲守,某某留在后门观察。 精神还在恍恍惚惚的陆君弼,被指派了去前门蹲守的任务。 陆君弼生无可恋,站在察院大门的对面。 王朋友犯了“劫持提学官”这么大的罪案,如果又查到他陆君弼和“王朋友”密切接触过,那自己就完蛋了。 这时候,在前后门紧闭的察院里面,提学官房寰已经被林大官人提溜到穿堂说话了。 只因为这里视线好,安全系数比较高。 林大官人主动开口道:“大宗师!在下真心前来求见,何故逃窜?” 房寰瞥了一眼,还是没有答话,你林泰来这几句都是废话! 林大官人继续说:“在下又不是扬州本地士子,所以拜访大宗师并不违规,大宗师尽可以放心!” 房提学还是不说话,这是违规不违规的事情么? 他心里只有一句,但这时不敢说出来——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此后又听到林泰来说:“在下前来,并非为自己,乃是为了别人而来。 我们更新社的盟主申季子,大宗师应该听说过吧?他的父亲是谁,大宗师也该知道吧?” 听到说起当朝首辅,房寰终于稍微冷静了。作为又贪婪又想善终的官员,可以不跟林泰来冷静,但不能不跟首辅冷静。 林泰来一边观察着房提学的表情,一边说: “是这样,万历十年时因为发生了一点小问题,申季子被吴县县学除名了。 所以在下这次前来拜访大宗师,其实为的是申季子重新入学的事情。” “这不可能!”房提学终于肯搭话了,“从学校除名后没有再恢复先例!” 林泰来重新解释说:“大宗师没有明白,申季子所求并不是恢复吴县县学生员。 而是像其他考生一样,重新接受大宗师考察,重新录取为生员入学。” 房提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有点迷惑的问道:“这合乎规范否?”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其一,申季子当初只是被县学除名,但仍然是青衣身份,相当于童生。 其二,申季子已经迁籍到同城的长洲县,所以申季子在长洲县参加考试,要入的也是长洲县县学。 总而言之,并不是参加吴县的考试,也不是回到吴县县学,更不是除名后又恢复,肯定不违反规范!” 听完林大官人的阐释,房提学当即愣住了,还能这样钻空子? 如果有合理解释,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那是首辅的儿子。 再往深里想,如果自己帮了申家这一次,那么以后自己出了问题,首辅不也得帮自己,等于是给自己上一道保险。 林泰来直接亮出了筹码:“五百两,以及申家的感激!” 房提学便叹道:“若你早说明来意,何至于产生误会。” 如果知道你这个垃圾今天过来,是为了给申首辅儿子当说客,自己又怎会关起门来不见? 林泰来回应说:“申季子之事不可外传,越低调越好。 外面人多眼杂,又怕隔墙有耳,我焉敢明说?” 房提学不想再跟林泰来多说话,明确表态说:“让申季子放心!” 但林泰来却不肯走,又暗示说:“另外还有一事,申季子对在下的帮助十分感激,说名次一定要比我低。” 房提学:“.” 伱们一个吴县的,一个长洲县的,都不在一张榜单上,怎么比名次? 林泰来随口道:“那也都有名次啊,我在吴县的名次,不能比申季子在长洲县的名次低。” 这意思就是,名次更低的申季子都录取了,那名次更高的人怎么可能不录取? 林大官人补充说:“申季子这个人很执拗,他就愿意名次在我之下。 如果我名次比申季子低,那申季子若不高兴,也许就不去入学了。 如果这导致申首辅对大宗师你产生什么误会,在下可不会为此负责。” “知道了!”房提学咬了咬牙回答说,心里不停的骂娘。 但林大官人的要求还没完,“还有,我四月不在苏州,所以要在扬州接受考察和考试,然后到了苏州再放进吴县榜单就是。” 房提学怒道:“你有完没完?” 林大官人反问道:“不然为何给你五百两银子?大宗师真以为,银子就这么好赚? 异地考试的事情,特殊情况下又不是没有先例,又能让你多大为难? 如果提学官连这点压力都顶不住,还谈何为国取才? 本来由申季子出面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五百两。” 房提学敷衍道:“让本官再想想!” 林大官人冷笑着说:“我非常希望,大宗师您到时候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离开苏州城。 不要像前任巡抚、前任知府他们那样,被苏州百姓所厌弃,导致仓皇离任。 除非大宗师永远不要巡行到苏州,那样最安全了。” 谁踏马的是苏州百姓?苏州百姓又踏马的是谁?房提学深吸了几口气,喝道:“本官都知道了!你滚吧!” 上有首辅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下有苏州百姓的民意压力,中间又有失去所有赃款的风险,房提学不觉得自己能硬扛下来并全身而退。 林大官人转身就准备离开,心里暗想,房寰虽然是个烂人,但烂人也有烂人的好处,就是没有原则和底线。 换成个不那么烂的提学官,稍微有点风骨的,真未必肯全答应,即便是为了尊严也不可能如此屈服。 此时在察院大门外,去府衙报官的士子也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另外还有府衙所属的巡捕官,领着数十名民壮一起赶到大门外。 显然隔壁府衙对察院这事还是非常重视的,短时间能调集数十名民壮过来围堵,已经是很快速的反应了。 那士子对蹲守的陆君弼问道:“强人可曾走了?” 陆君弼心如死灰的答道:“仍在里面。” 于是民壮便上去拍门,并大声询问里面情况。 巡捕官正考虑是否强攻时,忽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然后便见提学官房大人站在大门里,风轻云淡的对着外面说:“无事发生,散了吧!” 那去报官的士子上前一步,叫道:“大宗师!晚生明明看到.” 房寰大喝道:“你看错了!一切都是误会,现在已经解开,并没有什么事!” 说实话,承认被劫持更丢脸,还不如说无事发生,能保全几分体面。 府衙巡捕官也上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左右威胁提学官。 然后又询问道:“当真没有人惊扰到了大宗师?” 房提学仿佛自嘲的笑了几声,答道:“说起来也是可笑,本官本以为,是有人要贿赂本官。 一时间差点避之不及,为了清白之身慌乱躲开,差点翻墙而走,谁知道都是误会,所以并没什么事。” 巡捕官:“.” 对这个理由无话可说!读书人实在太会编了,不能不服气! 作为老公门,巡捕官自然知道,水太深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管的。 既然当事人都说没事那就真是没事,自己还省得担责了,不赶紧撤退更待何时? 眼见外面秩序已经恢复,房提学转身又进了察院,不再出现了。 然后林大官人施施然从察院大门里走了出来,并同情的对着门外的士子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估计,这些目睹到房提学翻墙的可怜士子,是怕都要在考试中被打成六等了。 不要低估房提学的暴虐,更何况是被自己压迫的房提学,更需要情绪发泄。 众士子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幕幕人来人往,他们从未发现过,这个世界竟是如此魔幻。 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但三观尽毁,而且人生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了。 陆君弼浑浑噩噩的又来到汪家,因为汪员外说过,等到大宗师来了,就能看出王朋友的成色了。 但陆君弼发现自己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所能做的,就是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汪员外。 最后陆秀才只能总结说:“我看这位王朋友,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汪员外却道:“至少能说明,此人肯定不是一个骗子了。” 陆君弼:“.” 老员外你想什么呢?这已经不是骗子不骗子的问题了! 陆秀才又斟酌着意思说:“前两日接触时虽然隐约有所觉察,但还不明显,今日再看,就感到这位王朋友实在太危险了。” 言外之意,就是有被连累一起死的可能。 汪员外反问道:“从那位王朋友的角度来说,今日最终结果如何?” 陆君弼答道:“最终结果.从大宗师的态度来看,他的收获应当不会差吧。” 汪员外叹道:“能行非常之事,还能取得一个好结果的人,必定也是非常之人也。 也不知道东山王家这种富贵近百年的家族,究竟是怎么养出这种特立独行之人的。” 这章是补更新!今晚继续写!求月票鼓励下! 第239章 事业 声望和爱情(上) 第239章事业声望和爱情(上) 陆君弼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明白汪员外到底是什么意思,便直白的问道:“员外想如何对待他?” 汪员外只说了四个字:“奇货可居。” 陆君弼立刻就明白了,虽然他觉得“王朋友”身上充满着危险的气息,心里有点害怕,但汪员外不怕事,对此陆秀才也没法。 “那员外要如何行事?”陆君弼又问道。 汪员外非常自信的答道:“对一个年轻人尤其是读书人来说,只要给足他三样东西,事业、声望、爱情,就一定能打动他!” 陆君弼愣了愣后,细细品味一番,便觉得这“三样”太踏马的有道理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汪员外对人性的洞察力和掌控力都很强。 从汪家出来,天色临近傍晚,陆君弼又去拜访“王朋友”。 林泰来见到陆君弼,便道:“陆兄来的巧了,我正要向你辞别!” 陆君弼很意外,“这就要走?” 林泰来答道:“我到扬州来,主要就是为了打点大宗师,如今事情已经办完,所以就到了告别的时候。” 林大官人当然不是真的要离开扬州,他至少还要在这里考完试。 只是当初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想暴露身份,所以随口自称“王禹声”。 但一直顶着王禹声的名字和别人往来,实在太别扭了,干脆就假装已经走人。 反正他参加的是录取秀才的院试,陆君弼参加的是提升等级的科试,两人应该不会遇上。 另外就是,五百手下马上就要来了,当然是和手下们在一起更好些。 陆君弼稍加思索后,说:“就算是作别,也该有离别之礼。明天我宴请王朋友,还请务必赏光。” 两人说定后分开,陆君弼连忙又回去准备。 到了第二天,陆君弼又来迎接林泰来,然后领着林泰来到了城中的太平桥附近。 随即又走进了一处面积不算小的园子,林泰来问道:“这是哪里?” 陆君弼答道:“这里叫隐园,乃是盐商汪氏所筑,占地约莫十五亩左右。 我与汪氏有点亲戚关系,今天便将隐园借来宴请王朋友。” 从明代中后期开始,重新发达起来的扬州在各方面一直学苏州,修园林的风气也学了过来。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世并没有什么太平桥附近隐园的印象,扬州最有名的园林大都是清代产物。 但这也很正常,几百年的人事变迁,不知有多少曾经的景点彻底隐没在历史长河里。 不是每个景点都能像苏州的留园、拙政园那样,几百年后还能留下名字和位置。 在隐园假山下轩堂,陆君弼和林泰来刚入座没多久,忽然又有个头顶东坡帽、衣锦腰玉的富家中年走了进来。 陆君弼假装很意外的说:“汪员外怎得来了?” 又赶紧对林泰来介绍说:“此乃我提到过的汪员外,单讳一个庆,以盐业为生,也是隐园的主人家。” 汪员外笑眯眯的对林泰来说:“陆生从未找我借过园林宴客,今日却破了例。 这便让我心生好奇,不知是何等样的贵宾驾临。故而我不请自到,还望王生勿怪勿怪!” 林大官人还能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不是疯狗,见人就咬。 再说想起汪员外的身份,林泰来忽然又很有兴趣和汪员外聊聊天。 如果想在扬州插旗,那就必须了解盐业。但盐业又是个专业性很强的行业,很多行业内幕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而且林泰来心里也在考虑,要不要弄一些窝本,先以盐商角色在扬州城插旗。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几百年历史经验表明,在纲盐体制下,两淮盐业是最能赚钱的行业之一。 而且现在两淮盐业只是刚开始“爆发”,以后会越来越赚钱,既然站在了这个风口上,有机会为什么不分一杯羹? 第二,盐商在扬州城地位特殊,以盐商角色进入扬州,等于自带光环,比较容易获得认可,减少开局难度。 还有一点,浒墅关税使王之都他哥哥目前是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在户部话语权很大。 而盐业事务宏观上是归户部管的,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等也汪员外也落座后,便开始招呼婢女们上酒上菜。 同时对林泰来笑道:“此地委实有些狭窄,慢待贵宾了。 毕竟这隐园是我当初练手修建的,又局促在城中,确实也不大。 等我在城外山水之间觅得好地方,再另行筑园,到时要请王生多来指教。” 林泰来想起自己图谋的沧浪亭,深有感触的点头道: “十五亩确实有点小了,就算是拿来练手也有点小。要是我弄园林,起步起码二三十亩。” 汪员外:“.” 卧槽!明明是自己想先凡尔赛一下,制造气场先声夺人,怎么被反射了回来? 感觉谈园子谈不下去,汪员外就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又问道:“听陆生说,王生你有意在扬州城立业?” 林泰来答道:“确实有此意,不过目前没多少头绪。 大概也只能先带人过来看看,熟悉扬州城状况,等他日时机更成熟了再入手。” 汪员外指点说:“以王生的家世和人才,其他小打小闹的事情都没意思。 所以肯定要从盐业入手,只有在盐业立足,才能算在扬州立业。” 林泰来顺势就说:“若想从盐业入手,应该如何去做?” “呵呵呵呵。”汪员外又一次笑了笑,不怕你感兴趣,就怕伱不感兴趣。 半天没有插话的陆君弼想道,这就是员外所说的“事业”? 不过也很正常,当今世风如此奢靡,各种消费越来越高,年轻人谁不想赚钱发财? 只要王朋友问出“如何进入盐业”这种问题,就说明已经开始上钩了。 还有什么方法,能比成为大盐商的女婿更便捷? 但汪员外没继续吹嘘盐业如何挣钱,却又开始强调困难。 “如今想进入盐业,比从前已经很难了,首先取得窝本就是最大的难题。 官府有根册,所有窝本和窝商名单都是登记在上面的,不能随意更改。 而窝本又是与产量挂钩的,不可能无限制发放,所以很难再增加。 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转让窝本,所以盐业也越来越难有新人。” 林泰来感觉这窝本相当于牌照或者执照,想到上辈子世界的类似情况,便随口道:“如果不能获取窝本,那也可以租啊。” 汪员外疑惑的说:“租?怎么个租法?” 林泰来就解释说:“比如员外你有一万盐引的窝本,那你可以把窝本租给我。 每年这一万引盐由我来负责销售,不用员外你再去销售区行盐。 这样员外你每年只需要轻轻松松坐在家里,收取窝本租金就行了。 能省去远涉江湖之苦,也能大大减少人工成本,还避免了滞销风险,岂不美哉?” 汪员外:“.” 这听起来,可真踏马的有点心动啊。 不对,今天不该是自己心动!汪员外连忙收紧了心神,又道: “我们每家盐商,都有自己的行盐区,这些区域有好有坏,没有足够的实力,占不到好盐区。” 林泰来诧异道:“找销售区有什么难的?你看苏州怎么样?” 汪员外感到,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自己回答。 苏州是天下最繁荣富裕的地方,人口极度密集还很有钱,距离扬州又近,交通也便利。 可以说,对淮南盐业来说,苏州就是最好的销售区,没有之一。 难道汪员外不想去苏州卖盐?只是各种情况不允许。 想到这里,汪员外叹口气说:“销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里面一样有很多规矩和门道。 就拿你们苏州来说,第一,目前那是郑之彦的销售区,想去苏州卖盐,就要和郑之彦撕破脸。 第二,苏州距离浙江太近,很多浙盐会走私到苏州,冲击淮盐市场。” 林大官人毫不在意的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小事一桩!” 听到这里,汪员外觉得“王生”有点年少气盛,贵公子不知道世事艰难了。 于是汪员外又着重说:“还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想抢别人的盐区,必须要有获得本地江湖势力的支持! 我说的江湖势力,指的是官府以下的社团堂口、行业公所、巡检司等等。 你们东山王家虽然富贵,交通官府肯定没问题,但未必能掌控这种地面基层势力。 所以,你可能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林泰来:“.” 坐在汪员外你面前的,乃是更新社坐馆、新吴联各堂口实际话事人、吴县九个都的包税者、胥江守卫者、太湖船户的保护人、木渎港分关主吏、两个工程队大东家、南濠街市管所的主控。 所以,汪员外你这是说谁在苏州城的江湖势力不行啊? 林大官人差点就自爆身份了,但还是忍住了说: “凡是江湖问题,在我这里都不是问题!汪员外你还有什么问题?” 汪员外愕然了一下,“这些都不是问题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了。” 如果能解决上面所有问题,霸占苏州这个销售区,做梦都能笑醒。 林大官人“哈哈”一笑,拍案道:“那汪员外是不是可以考虑,把窝本租给我了?” 汪员外:“.” 这气氛不对!难道不是自己用事业来忽悠年轻人吗?怎么说着说着,成了年轻人来忽悠自己了? 大卡文啊,觉得写的难看,反复修改到现在先发吧,这章是昨天的,不算补更。今天我再拼一下,看看写多少。 第240章 事业 声望和爱情(中) 第240章事业声望和爱情(中) 林大官人看汪员外发愣,便又强调了一次: “如果我把所有问题全部摆平,保障在苏州行盐畅通无阻,你能否把窝本租给我,大家一起合作?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行盐区域是哪里,无论是两湖还是江西的哪里,肯定没有江南好!” 两淮盐业的官方指定行盐区是南直隶、两湖、江西,扬州盐商只能在这个范围内卖盐。 当然,以上只是官方规定。 汪员外目前的主要行盐区是两湖那边,一般到汉口具体分销。虽然也不错,但从运输成本到消费能力,各方面肯定不如江南地区。 面对林大官人的“提议”,汪员外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他的想法是把对方吸纳进来,而不是把自己打包出租啊!根本没有往下谈的心理准备啊! 谁知道刚才怎么就没收住,不知不觉把话题聊到了这个地步。 陆君弼见汪员外有些尴尬,只好出来打圆场说:“今天我宴请王朋友,是我们读书人会友,汪员外你总说生意经作甚!” 汪员外赶紧就坡下驴,“也对,是我越俎代庖坏了雅兴!我自罚三杯!” 然后汪员外又对陆君弼使了个眼色暗示,陆君弼秒懂,又开口说: “我们扬州文坛最近最热闹的事情,就是郑家重开平山堂。 时值春季,郑家马上就要在平山堂举办盛大雅集,邀请四方名流,同时向天下人征诗。 先前我记得,王朋友对郑家之事很感兴趣,又为何面临如此盛事时,忽然辞别扬州? 难道伱年纪轻轻的,就不想借着盛会的机遇,一举成名么?” 事业这个话题无法继续了,那就只好转移到声望方面来。 在士林中,声望也是硬通货,可以换取很多东西,金钱美色权力都有可能。 林泰来假意谦虚说:“在下想明白了,天下英才如同过江之鲫,而自己才华宛如微末之光, 所以即使遭逢盛会,又能表现出多少?想来想去,干脆不献丑了,回去安心备考就是!” 陆君弼摇头道:“王朋友不要妄自菲薄,在这世道能否扬名,还不是看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这几个字,懂的都懂,既指人为炒作,又指人为操纵。 汪员外也说:“我在扬州城里,还有几分能力,可以助力王生借机扬名。” 这不是吹牛,汪员外真的有这个实力在扬州城捧人。只要砸钱下去,从文会名次到流行度,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林大官人回应说:“先行谢过员外的好意,不过看到郑家的所作所为,员外您自己就没有触动吗? 表面上看,郑家此举是为了壮大声望,其实是为了博取与士林交游的门票! 这样能让家族更安全,等于是花钱给财富买一张保护符。” 话说到这个点上,同样有钱的汪员外怎么可能没有触动? 他指着陆君弼,忍不住叹道:“道理都懂,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容易。 我所有的亲朋中,功名最好的也就是陆秀才了,想结交士林名流,十分缺乏契机。 就算想大办雅集,又有几个真正名流愿意受邀而来? 所以急也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林泰来便说:“重修历史名胜并造势这招,郑家已经用过了,员外你短时间内再用,未免有东施效颦之感。 不过我指点你四条办法,做得好了,三年之内包你声望超过郑之彦,成为扬州城文化名流。” 说到这个,汪员外就不困了,他非常感兴趣的说:“哪四条?” 在博取声望这方面,林泰来实在太专业了,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第一条,开办书院,最好是重修扬州城历史上出现过的书院,重金聘请大儒来坐镇,这样本地士子自然就趋之若鹜。 如果请不到外地大儒,就请扬州本地和周边州县的,总能找到人。 另外你们扬州兴化近些年出过一个状元宰相李春芳,你去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学问过得去的后人,可以重金请过来挂名! 实在不行,你可以重金邀请两种不同学术的名家来这里辩论,比如阳明心学和传统程朱的争辩,只要有吵架就有热度。 再不行,我可以帮你把文坛盟主王世贞请过来,增加一下人气。 第二条,你有那么多银子,别总是琢磨开当铺之类的,可以开个书坊! 不求盈利,低价给读书人印书,印他们自己的文集诗集,肯定受读书人追捧。 你甚至可以宣布,每年帮读书人免费印若干册书!然后成立一个审查会,专门审查那些申请免费印书的!” “妙啊!”听到这里,汪员外茅塞顿开,忍不住拍了下大腿。 像这些主意,不是精通门道的内行人根本想不出来。 不过说到这里时,林大官人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讲,开始吃吃喝喝。 汪员外虽然着急听下去,但还是耐住性子看着林泰来吃了几口肉。 然后借着敬酒由头说:“第三第四条呢?” 林泰来意兴阑珊的说:“说这些士林文坛狗屁倒灶的手段,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谈谈盐业的事情吧,员外你占了那么多窝本,考虑一下出租吧,有多少我都收了。” 汪员外催促说:“王生先说这第三和第四,盐业的事情不着急,我还能跑了不成?” 林大官人不紧不慢的说:“至于第三条,就是操盘扬州城书画市场!” 汪员外不是很懂这里门道,疑惑的说:“买卖书画又能赚几个钱?” 林泰来指点说:“这不是赚钱的问题,而是通过操盘书画市场,获取影响力和话语权。 汪员外不要小看书画市场,在我们苏州,为什么文征明之后文家成为四大家族之一? 就因为文征明和一堆徒子徒孙垄断了苏州城大部分书画市场,文征明成为一个文化圈老祖宗级别的人物。” 汪员外不耻下问的求教说:“对书画市场,我真是外行,完全不知如何去做。” 林泰来说:“天下最繁荣的文人书画市场就在苏州城,而苏州书画市场当今最大的操盘手就是张凤翼,我与他们兄弟都很熟。 张凤翼就是靠着操盘书画市场,成为苏州城第一流的名士,连文坛盟主王世贞到了苏州也要与张凤翼合作。 如今扬州城繁荣富庶,又崇尚苏州文化,想必张凤翼也有兴趣开拓扬州市场。 我可以介绍张凤翼与员外你合作,到了那时候,员外你在士林文坛也是有字号的人物了。 其实我所有的建议中,这条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容易实现,短期内最容易见效的。 文人身价和书画价格很大程度上都是运作起来的,如果求着你运作,你在文人中又是什么地位? 而且你守在扬州城这个交通要道,南来北往名士无数,比局限于苏州城的张凤翼所能接触到的范围更广。” 汪员外欣喜若狂,自己猛干了三杯酒以示谢意,然后说: “那就要拜托王生了!只要张凤翼先生肯合作,联手开拓扬州城书画市场,银子不是问题!” 这时候,旁边的陆君弼不知是不是被呛到了,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汪员外随便看了眼陆君弼,却发现,陆君弼正背着“王朋友”,对自己猛使眼色。 一开始汪员外没意识到问题,而后又听到陆君弼不满的说:“今日我和王朋友以文会友,员外你插话太多了。” 汪员外先是吃惊的愣了愣,你陆秀才吃错药了?竟然敢顶撞自己? 随即也感到了确实不对劲,自己的话是不是确实太多? 对了,自己初始计划明明是用声望来忽悠年轻人,怎么又反了过来? 刚才这半天,就一直在听年轻人指点自己怎么博取声望了。 听到最后,自己反而要对年轻人有所求了。什么张凤翼王世贞,不都要靠此人去请吗? 于是汪员外清醒过来后,发现又不好继续往下聊了。 只要自己再一张口,那位年轻的王朋友肯定又要提到盐业啊窝本啊什么的。 主要在于,窝本乃是所有盐商最核心的根本利益,是盐商安身立命的家什,是可以代代相传的传家宝,绝对不能随便谈的。 汪员外今天本来就有当面考察的意思,现在的感想就是,若得此女婿,又复何求? 要格局有格局,要魄力有魄力,要手段有手段,真是不知道东山王家怎么培养出来这等子弟的。 如果真成了一家人,就算是窝本,那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想到这里,汪员外再次对陆秀才使眼色,事业谈不下去了,声望也谈不动了,现在该谈谈爱情了。 陆君弼暗叹一声,感觉自己今天就是个来打圆场的,这节奏怎么越来越乱了? 汪员外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出来闯荡,沿着大江奔波二十多年,经验历练都是极厉害的。 结果今天眼睁睁看着汪员外在自己主场,节奏被带得乱七八糟的。 尤其对面还只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委实有点无语。 反正陆君弼觉得自己完全把握不住了,自己完全不是王朋友对手,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又出了一章,是今天的正常更新,硬着头皮继续干,还有补更要写,大家有月票先投着啊!!! 第241章 事业 声望和爱情(下) 第241章事业声望和爱情(下) 陆君弼受人之托,又收到了暗号,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先前听说王朋友尚未婚配,不知你可曾想过,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室?” 林大官人随口答道:“俗话说的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这算是个标准答案了,拿出来应付一下总没错。 陆君弼笑道:“谁说贤和色不能两全?又贤又美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汪员外的独女就是如此。” 林泰来想起去年春季,被范娘子偷偷带进名媛聚会现场,偷窥完本地大小姐们相貌,然后失望而归的经历。 便借着酒意,指着陆君弼说:“你这真像是媒婆的嘴。” 陆君弼却站了起来,对林泰来招呼说:“我去更衣,同去同去!” 林大官人心里纳闷,你陆秀才要上厕所,拉我一起去作甚?不过他也有点尿意,便就起身一起去了。 便桶搁置在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位于后面的偏僻角落里。走到那边,要经过一道长长的游廊。 游廊靠着白墙,而墙壁上隔几步便雕刻着漏窗,透过漏窗可以观赏另一侧园景,这也是苏式园林常见的设施。 林大官人先出来,站在游廊上等待,闲着无聊就透过漏窗去看另一边。 却发现不远处池塘边架着秋千,有个鹅黄衫子的少女正在婢女的侍候下,荡着秋千玩儿,清脆的笑声一直传到了这边。 细看眉目如画,白皙清秀,让林大官人想到了初恋的感觉。 陆君弼也行完方便,慢慢走了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又说:“没想到汪员外的女儿今日也来游园了。” 那边婢女忽然发现了有男人偷看,告诉了荡秋千的少女。 而后少女羞怯的用团扇捂着半张脸,转身迈着小碎步,从月门里逃掉了。 林大官人意犹未尽,伸手道:“来感觉了,快快给我笔墨!” 陆君弼正想说,要派人去前面书房取,等一会儿才有。 但张文张武左右护法立刻从随身皮囊里掏出了笔墨,递给了林大官人。 陆君弼:“.” 只能说,“王朋友”终于像个文人了。 林大官人直接在白墙上开始写词,题目为《菩萨蛮乍遇汪氏女郎》。 陆君弼继续看下去,只见全词是: “东风人柳飞扬起。秋千小院重门里。对对浴红衣。鸳鸯塘上飞。 个人花底见。惊喜回团扇。羞怯指鸳鸯。花时日日双。” 林大官人收起了笔墨,叹道:“此情此景,配得上这首词,也不算浪费了。” 陆秀才听不懂,什么叫“也不算浪费了”? 此后又请着林泰来回到了席位上,继续喝酒闲谈。 酒再过三巡后,陆君弼又挑起了话头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像王朋友这样志向远大的人,娶妻最好不要局限于本乡本土。 以王朋友的根底,在苏州只怕也不需要另有助力了,所以娶苏州本地女子为妻,增加不了什么好处。” 林泰来深有同感,“此话有理。” 这时代大部分人娶妻都是同乡,极少有外地的,同省都算很远了。 当然,现在交通条件有限,一般人也不愿意把女儿远嫁,感受那离别之苦。 但娶个外地有实力的大小姐,当然也有好处,可以在本土之外增加新的助力。 不过现在林泰来觉得,说这些都还早,因为还不清楚自己的科举功名之路能发展到哪一步。 所以也不清楚应该匹配什么样的妻室,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陆君弼见林泰来赞同了自己观点,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又继续说: “以伱这样的人才,选择肯定是个大家闺秀,官宦家庭或者富户都可以。 但是两者之间,我还是建议你选择富户结亲。” 林泰来本来没在意,但听到这里,颇感诧异,抬头问道:“这是为何?” 按照一般择偶观,在同等级的官宦家庭和富户之间,大都是选择和官宦家庭结亲,但陆秀才却反其道而劝。 陆君弼解释说:“第一,以王朋友这样的根底,并不急需官宦家庭的庇护。 第二,官宦都是有任期的,再大的官员也总有退出官场的时候,俗语云一朝天子一朝臣。 也也就是说,官位也好,人脉也好,都会过期。 但是,财富却是永远不会过期的,一直可以使用的。” 林泰来哑然失笑,打出一招林氏太极:“陆兄俗了,这观点也未免过于功利,将婚姻弄成了买卖似的。 在下择偶,讲究一个两情相悦,只看人品性情,并不看重相貌家世财富这些啊。” 陆君弼:“.” 我应该信你的鬼话,还是不信你的鬼话? 汪员外这时候又忍不住插话说:“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如此虚伪? 王生你还年轻,万万不可小看女人能带来的助力。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起家时都是借了女方的实力。 情情爱爱这些东西是很美好,但最好要主动去和现实利益结合起来,这样才能更稳固。 就连我这个盐商也不例外,当初我如果没有岳家相助.” 林泰来仿佛有所心得,若有所思后忽然开口道:“汪员外不缺财富,最急需的是博取名望?” 汪员外莫名其妙,名望这篇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怎么又就话重提? 林泰来如梦方醒般的说:“汪员外的高见启发我了,又让我想到刚才没说出的第四条。” 汪员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接话。 林泰来继续说:“前金陵十二钗之首、被誉为秦淮河二百年第一名姬的马湘兰,汪员外听过吗?” 听到这个名字,汪员外感慨说:“早年间奔波于长江上,时常路过金陵,岂能不知马湘兰?” 林大官人察言观色后,又道:“如今马湘兰已经隐退了,我把她劝到扬州来,给汪员外做个外室如何?” 汪员外吃惊的说:“当真?我听说马湘兰一直想嫁给苏州第一名士王稚登为妾室,但王稚登一直没答应。” 林大官人很有信心的说:“马湘兰为人仗义,乃是女中豪杰。她欠我一个人情,只要我开口,她必定答应。” 汪员外:“.” 该死,又是动心的感觉! 马姬虽然年纪大了,但仍然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女神,名气也仍然在。 自己当年只是个小盐商的时候,经常路过秦淮河,往来皆名流的马姬乃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女神。 后来发家了,也进过马姬的门,但也就是陪坐喝了几杯的招待。 大家都知道,像马姬这样的人有挑客资格,基本只与士林名流往来。 一身铜臭的商人,去了也就是陪着喝几杯酒了。 汪员外回忆着昔年往事时,又听到林泰来说: “如果马姬能移居扬州城——我看隐园这里就挺不错,回头员外你多种点兰花和竹子。 而马姬又认识很多士人,只要他们路过扬州这个交通要冲,只怕都想来拜访一下故人。 到那时候,汪员外不就可以趁机沾光,获得与大量士人交游的机会?” “她什么时候过来?”汪员外拍案而起,坚定的问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君弼陆秀才忍不住捂住了脸,今天老员外在自家主场真是一溃千里了。 事业和名望也就算了,就连谈论爱情,你一个饱经沧桑的油腻中年人也被十八九的年轻人反杀,丢人不丢人? 你也不想想,以后你身边都是“王朋友”介绍的人,什么张凤翼、马湘兰之类的名流,那扬州城里汪家事业谁说了算? 这王朋友岂止可怕,简直就是个魔鬼啊。 陆君弼也真不知说什么好,一顿饭吃下来,没见汪员外完成什么设想,反而让“王朋友”布局的差不多了,情何以堪。 别人都还没答应当你女婿,你汪员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忍受不了各种诱惑了。 再接下来如果还谈判,汪员外你除了跪着送上女儿求收留,还有什么要价的资格? 昨晚到今早才写完,这章是补的,还欠2章! 第242章 绝佳的吃瓜体验 第242章绝佳的吃瓜体验(求月票!) 并不是汪员外的智慧和历练不如陆君弼,只是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感受也不一样。 陆君弼好歹也是个秀才生员,在“士农工商”的社会机制下,相对略清高超然一点,利益诉求虽然也有但没有那么强烈。 而汪员外经过多年奋斗,钱赚够了但也遇到了瓶颈,急需实现政治跃升,进入半儒半商这个阶层,不然只怕连巨额财富都保不住。 林大官人信手勾画出的布局,无一不可行,无一不美好,完全契合了汪员外的最急迫需求,直击汪员外灵魂深处! 只要照着去做,成为扬州城士林名流简直就是触手可及的事情! 所以才出现了“利令智昏”的磁场,导致汪员外心神失守。 还算清醒的陆秀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也不藏着掖着了,单刀直入的对林泰来问道: “方才你也看到了汪员外的女儿,可有意结亲否?” 林大官人叹口气,“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对我并不了解。 我也不想坑骗你们,劝伱们更加了解我之后,再考虑这事吧。” 陆秀才和汪员外面面相觑,“王朋友”这是什么意思?每一个字都明白,但连起来为什么就听不懂?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话,哪有用在自己身上的?更加了解又是怎么个了解? 等林泰来离去后,陆秀才对汪员外说:“员外你今天实在太失态了。” 汪员外也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表现失常,无奈的说:“我仿佛做了一场美梦。” 然后又抱怨说:“一定是你将我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所以他才有针对性的给我造梦。” 陆君弼无语,既然想着提亲,那么把基本情况告诉对方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谁能想到“王朋友”这么能忽悠,让汪员外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最后汪员外说:“其实两天前我已经派人火速赶往苏州,等打探到什么消息再定。” “如此最为稳妥。”陆君弼便放了心,老员外没有被冲昏头就好。 越来越觉得“王朋友”深不可测,陆秀才也打算消停两天,暂时不招惹了。 在扬州城小东门附近,有一处三进深的精致宅院,一般称为郑家甘泉别院。 最近这段时间,这处别院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尤其是不少读书人很想窥测一下。 因为扬州城首富郑之彦员外从苏州买回了花魁,就暂时安置在这里。 郑员外已经对外公布了,苏州花魁将作为奖励,送给这次平山堂征诗的状元。 这个噱头在扬州本地读书人中,很是引发了巨大轰动。 参加诗词比赛的肯定还是本地人最多,如果没有明显超人一等的过江强龙,奖励一般也就留在本地了。 这日上午,郑氏别院大门前,出现了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砰砰砰!”这个长衫儒巾的巨汉毫不客气,用力拍着大门的门板。 在伟岸身影的衬托下,门板似乎显得非常单薄脆弱。 对面几个小贩看到这一幕,总感觉门板在下一瞬间就要被拍烂的样子。 大门被打开了,里面家奴大骂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屁五辣子!” 郑氏家奴在扬州城里也是豪横惯了,气不顺了开口就骂。 那高大身影叫道:“苏州林生,特来拜见白姬!让白姬出来见个面!” 郑家豪奴毫不犹豫的口吐莲花:“滚!外巴子再敢撒泼,让你走不出扬州城!” 说完后,家奴又关上了大门。 在郑家家奴看来,对这种无礼之客,不动手打人就已经是客气了。 这苏州林生自然就是林泰来了,别人就算冒充也不敢这样冒充。 虽然吃了个闭门羹,但林泰来不气不恼,又一次抬起脚来,不紧不慢的踹着大门。 “咚!咚!咚!咚!咚!”的声音连绵不绝,听得里面护院家奴心烦意乱。 当即又打开了大门,冲出来见人就打! 林大官人后撤了几步,一直退到台阶下,惊叫道:“你们郑家怎么还打人!” 然后林大官人就迈着轻盈的步伐,在大门前空地上来来回回的躲闪着。 那三个冲出来的郑家家奴挥拳蹬腿的打了半天,打了个寂寞,连外面那人的身影都没摸着。 于是终于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商业大都会市民的特点就是爱看热闹,更何况小东门附近本来就是当今扬州城最热闹的地带之一。 街头巷尾不知不觉聚集了一些人,伸着脖子朝这边看。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当即就有人问:“怎么了怎么了?” 随后就有人解说:“那高个大汉要见苏州来的白花魁,被郑盐商的家奴围攻。” 又有人问:“这个汉子是谁?” 还是有人善解人意的解说:“此人自称苏州林生,疑似苏州城第一好汉、今科武解元林泰来。” 还有人问:“林解元和白花魁什么关系?” 仍然有人解说:“林解元一直苦恋白花魁,白花魁也一直对林解元有意。 但有情人难成眷属,白花魁被卖给了我们扬州的郑盐商,所以林解元追到了扬州。” 得知了前因后果,大部分吃瓜路人顿时心满意足。 只感觉今天吃瓜的体验太好了,无论有什么疑惑,全都有人解说,让人吃的畅快淋漓。 然后英明神武的评论道:“郑家不是好相与的,林解元到了扬州,只怕也要吃亏啊。” 那三个家奴终于把自己也打累了,气喘吁吁的指着林大官人,虚张声势的骂道:“辣你娘!再敢在门前晃悠,定要你吃几板刀!” 等三个家奴回了门里又关上大门后,林泰来溜达到白墙边,不知何时手里多了笔墨,然后提笔就往墙上写字。 刚才怕被伤及自身,所以站得比较远的路人们看得不太清楚。 当然就算看清楚也不一定有用,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识字。 就在这时候,人群里忽然有几个人,各自手持一大叠纸单子,吆喝着:“这纸上印的就是墙上题词!” 众人闻言,不管识字不识字的,立刻就七手八脚的去抢纸稿。不识字的,也可以拿回去给人看。 那几个人也是来者不拒,只要有人索要,全都奉上一份纸稿。 于是众人再一次感受到,今天这吃瓜体验,简直超乎寻常的好。 吃瓜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丝滑。 有识字的读书人当即就打开纸稿看去,顺便吟诵出声。 只见上面是一首小词,题目写着《菩萨蛮,忆白姬》,正文则是: “蔷薇未洗胭脂雨,东风不合催人去。 心事雨朦胧,玉箫春梦中。 斜阳芳草隔,满目伤心碧。 不语问青山,青山响杜鹃。” 看完之后,只觉得仿佛有一股凄婉哀怨的情绪,久久萦绕于纸上。 林解元对白花魁的用情和思念有多深,才能写出这样的词? 真是孽缘啊,这可怎生了得! 这时候,听到郑氏别院大门前一声怒吼:“我苏州林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今天下午,我还会再来!” 路边围观的人纷纷明白,原来这事还没完,下午还能继续吃瓜。 及到午后,在主角还没出现之前,郑氏别院门前街道就已经聚集了比上午更多的人。 粗粗一看至少上百,而且读书人比例还很高,毕竟这个瓜比较偏向文娱圈。 林解元没有食言,不负众望的出现了,然后还是熟练的踢脚踹门,节奏不紧不慢。 几名家奴忍无可忍的冲了出来,指着林解元骂道:“找死!” 林泰来没理睬这些家奴们,扯着嗓子,对着大门里喊道: “燕子!燕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燕子!燕子!还会再见吗!” 路边吃瓜众人十分迷惑,虽然从喊声中听出了撕心裂肺的情绪,但这燕子是谁? 当场立刻有人贴心的解读说:“白花魁姓名白燕,燕子应该是白花魁的小名,只有亲近人才会叫。” 吃瓜众人解开了疑惑,又一次心满意足。 面对在大喊大叫的捣乱分子,郑家豪奴忍无可忍,一起冲了上来围殴。 林解元依旧开了闪避,周旋了好一会儿,和上午的场面几乎一模一样。 还是等家奴打累了并回到院中后,林解元又一次在外面白墙上奋笔疾书。 人群中果然又出现了发放纸稿的人,依旧是见者有份。 吃瓜众人完全不必担心,因为看不清或者记不住墙上诗词而导致吃瓜体验不佳。 纸稿上题目是《偷声木兰花,思白姬》,正文是: “绿杨阴里秋千索。乳燕学飞池上阁。 水涨银塘。落絮浮萍又夕阳。 寒山祠下江南路。画桨凌波从此去。 城角楼空。万叶千花泪眼中。” 识字的读书人看完后无不叹息,还是这么深情,跃然纸上。 到底用情有多么深,才能写出如此有感染力的词。 这时候,又从大门前传来一声怒吼:“我苏州林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明日上午,我还会再来!” 路边围观的人纷纷明白,原来这事还没完,明天上午还能继续吃瓜。 虽然下午场景似乎就是上午的翻版,但这个瓜似乎越来越有趣了,高潮还远远没有到! 求这个月最后的月票,别东张西望了,手里有的就投给我吧!!这章仍然是补更新,现在还差一章了! 第243章 偏向虎山行 第243章偏向虎山行(求月票!) 大盐商郑之彦乃是目前的扬州城首富,家产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历史上郑之彦有四个儿子,个个都能挥霍,个个都在大兴土木修园子,后世有名的休园就是郑之彦一个儿子修建的。 能同时容纳四个儿子败家还能撑得住,可想郑之彦的家底丰厚程度。 最近郑之彦心情不错,向士林文坛扩展家族影响力的构想有了实质性进展。 除了重修平山堂开雅集,苏州花魁做奖励噱头之外,他还已经在暗地里邀请到重臣赏光。 打好基础后,就是督促儿子们读书学习,就算考不中多大的功名,也要具备基本的文化素养,成为半儒半商身份。 今日晚膳时间,郑员外面对桌上的十几道菜,正在纠结从哪里下手。 忽然有个老管事站在门外,轻声招呼着:“老爷!” 郑之彦放下筷子,喝道:“有什么事情,用膳时间也来搅扰!” 老管事禀道:“白花魁别院那边,出了一点状况,有个苏州林生上门吵闹。” 听完了后,郑之彦蹙眉道:“他怎么来了?” 作为与苏州做生意的人,又刚刚去过苏州,郑员外当然知道这个“林解元”是什么人物。 当初去苏州买下白花魁时,就有人提醒说,林解元似乎对这个花魁一直有意,只是不肯掏钱。 不过他当时也并没有在意,自己一手交钱,一手领人,这是天公地道。 你林解元不肯花钱,或者花不起钱,又怪得谁来? 随后郑之彦想起林泰来的事迹,又问道:“他动手了没有?” 老管事禀报说:“他只是闪避,没有动手。” 郑员外便轻笑道:“看来林解元也不傻,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人到外地,人数上没优势,官府里也没优势,拿什么来斗。” 老管事又禀报说:“那林解元写了两首很深情哀怨的词流传,所以现在有些议论不好听。 说林白两人本来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而老爷你为富不仁,仗着有钱,强行拆散了这对情侣。” “又是无知的人乱嚼舌根子!”郑员外有点不爽。 作为扬州城首富,虽然早习惯了被人嚼舌根子编排,但每每听到还是不会爽。 老管事问道:“请老爷发个话,该如何安排?” 郑员外指示说:“我估计,那姓林的要上京赶考,所以八成只是路过扬州城,未必有多少精力耗下去。 反正他也不敢动手,明天就加派人手,等他出现,把他驱逐了就是!” 老管事得了吩咐,就把郑老爷的话传了下去。 又到次日,郑氏别院大门外的街道上,聚集看热闹的的人数进一步增多。 街巷本来就不是很宽阔,此时已经有点水泄不通的意思了。 林泰来过来的时候,差点挤不进去,幸亏有人认出了主角,主动让路。 当林大官人走到郑氏别院大门外,还没来得及上前去踹门,大门自动就打开了。 然后从院中涌出来了十几个人,挡在了林泰来前方。 林泰来连忙后退,一直退到了靠近人群的位置,然后叫道:“你们郑家竟然早有预谋,在此埋伏!” 为首的家奴骂道:“速速滚开!不然叫伱尝尝生死不能的滋味!” 话音未落,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二十多个人。 而且人人手持棍棒,二话不说就上前开打。 郑家家奴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解元身上,冷不防被打了个手忙脚乱。 等反应过来时,形势已经一边倒了,十几个郑家家奴不是倒地不起就是抱头鼠窜。 林解元站在外面,声嘶力竭的喊道:“尔等不要打了!都是我的过错!” 没几个回合,打斗就已经结束了,郑家家奴毫无防备的吃了个闷亏。 那二十多个人打完,扔下棍棒,从人群里挤出去后,四散而逃。 前来吃瓜的众人目瞪口呆,大感今天不虚此行。 在扬州城里,敢打郑家家奴的人真不多,盐商可不仅仅是卖盐,还代表着一股势力。 现在十几个人被打是小事,但肯定要引发连锁反应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不好说。 正当众人陷入了脑补时,林泰来却对着人群叫道:“愿本地父老为我作证,在下并未动手,他们行径与在下无关!” 众人无语,你林解元是真傻假傻?这是你动手不动手的事情吗? 现在情况是,如果郑家不找回这个场子,也就别想在扬州城有面子了。 要是郑家找不到“真凶”怎么办?不拿你林解元找回场子,又能拿谁? 此时在郑氏别院的大门外,只留下了一地狼藉。残余的几个还能行动的家奴,站在大门里瑟瑟发抖。 现在如果被外人冲了进来,他们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 林大官人朝着大门里探头探脑看了几眼,又喊道:“燕子!燕子!你还好吗?” 但此时已经没有人上来阻拦林大官人了,正当众人以为,林大官人要走进去的时候,他却又从大门里退了出来。 然后又是娴熟的在墙壁上写字,依旧是一首小词。 题目和昨天的词明显成套,叫《诉衷情,念白姬》,正文是: “小桃枝下试罗裳。蜨粉斗遗香。 玉轮碾平芳草,半面恼红妆。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 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满地斜阳。” 内容写的仿佛是过去一起春游的热闹,但在前两首词的衬托下,更像是一种佳期不再来的追忆。 与前两首词对比,反而透露出了淡淡的伤感,追忆也仿佛变成了幻想。 读书人们渐渐的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这个林解元出手,有没有希望在平山堂征诗上夺魁? 听说林解元在苏州和南京时,连文坛盟主王世贞都被打败过好几次。 而且果然如同传言所说,这个林解元发表诗词,喜欢成套成套的批发,名不虚传! 不出所料的,仍然有几个人在人群里发纸稿,避免大家吃瓜不完整。 另外同样也不出所料的,从大门外传来了一声吼:“我苏州林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明日上午,我还会再来!” 吃瓜众人这次真的惊愕不已了,你林解元还敢来? 现在傻子都能判断出,郑家肯定要发飙了,你林解元有几条命几个胆,还敢偏向虎山行? 只能补这么多了,我已经精疲力尽强弩之末了,再不缓缓就写崩了,先让我喘口气。 新的一个月到了,求保底月票!等明天起来继续。 第244章 以和为贵 第244章以和为贵(求月票!) 午膳时间,郑氏盐业集团的领袖郑员外面对二十几道菜,不知从哪里下手的时候,又接到了来自甘泉别院的禀报。 昨晚接到禀报时,郑员外还不生气,因为他还没有做出安排和部署。 但今天中午听到上午发生的事情,郑员外就有点生气了,因为他的安排和部署被踩在地上摩擦了。 “林泰来还是没有动手?”郑员外喝问道。 老管事如实答道:“没有,他反而在旁边劝架。” 要是那姓林的亲自动手就好办了,可以直接报官完事。 郑员外目光如炬的分析说:“那二十多个打手,肯定是他从苏州带来的随从,假装路人而已!” 老管事很娴熟的说:“老爷英明,只是林泰来声称明日上午还会再来,该如何对待?” 郑员外深思熟虑后说,“我料定,林泰来的目的就是找回面子,这个心情可以理解。 但是他不该通过这种羞辱郑家面子的方式,来找回他的面子!郑家绝对不接受这种羞辱!” 老管事又请示说:“是否要找到他的住处,给他一点教训?” 郑员外斥道:“我们郑家在扬州城还需要这样暗中行事?教训他就要光明正大的教训!” 这两天,林泰来去了三次郑氏别院,一次比一次热度高,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了。 等到次日,林大官人再次出现在街头,悠哉游哉的朝着小东门方向溜达时,沿途就有不少人开始尾随着林大官人了。 在距离郑氏别院最近的一个十字街头,林大官人刚走到街中心,前方忽然就杀出一支人马,约莫百余人,当街堵在了林大官人的前方。 为首的汉子沉声道:“在下郑嗣昌,请林解元不要再去骚扰白姬。” 林大官人直接骂道:“我想去哪里便去,与你这郑家蠢奴才何干?你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敢阻拦我?” 郑嗣昌被骂的有点恼火,当即就喝令手下上前围住了林大官人主仆数人。 林泰来又道:“我乃苏州武举人,眼下正要进京赶考,路过扬州,你们豪奴胆敢拦截我这个考生!” 考试在社会当中有着特殊意义,一般都默认给考生便利和特权。 拦截考生,阻挠赴试,在社会舆情中是非常不道德和政治不正确的行为,甚至会被官府追究。 虽然被扣上了拦截考生这个大帽子,但郑嗣昌仍然没在意,毕竟他在扬州横行惯了。 再说这个说法也十分牵强,在扬州城街头把伱围住,就成了拦截你进京赶考了?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只想到一句话,那就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就算林解元你用情再深、诗词写的再好、个人再能打,被这一百多人围着,也破不了局。 这里毕竟是扬州城,不是苏州城。 然后又看到被围在当中的林解元振臂高呼:“报官!我要报官!郑家人非法拘禁我!” 众人齐齐无语,这话完全没有传说中的苏州城第一好汉的风采啊。 一个江湖道的总瓢把子人物,遇到点事就报官,这像话吗? 但是还真有两个人,站在人群里喊道:“林解元!我乃吴县同乡,这就替你去报官!” 然后这两个人分头去了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距离都不太远,一刻钟就能到。 郑嗣昌对此嗤之以鼻,完全没想拦着别人去报官。 如果报官能有用,他就把路边茶舍的布招子吃下去!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林解元!我们敬你是个解元,所以礼让了三分。 但如果你还不离开扬州城,休怪我等失礼了!” 林大官人默默的掏出了两条铁鞭,淡淡的说:“等报官结果。” 看到这等凶器,郑嗣昌连忙提醒手下们提防,然后也就先等着。 没过多久,就看到那两个报官的人又回来了,叫道:“衙门都不受理!” 郑嗣昌得意的又笑了几声,“林解元自己请吧!” 突然从人群里站出来了几个人,义愤填膺的叫道: “盐商郑家为富不仁,欺人太甚!今日胆敢围攻我们苏州的林解元,我们这些本县同乡实在看不下去!” 郑嗣昌回头叱道:“滚!就你们这几个人,也敢主持公道,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那站出来的苏州人又叫道:“人多又怎样,你们郑家人多就能欺辱别人?” 郑嗣昌不耐烦的说:“现在就让你们知道人多的好处!” 然后随手指使了一个小头目,带着十来个人,气势汹汹的朝着那几个打抱不平的苏州人走去。 随即最先站出来的义愤填膺的那位苏州人挨了一记耳光,直接被推倒在地上,并遭受了拳打脚踢。 这十来个郑家打手打得很痛快,与过往没有什么不同。 在他们心里,打个人也能叫事?可以说,他们的存在,就是帮郑员外打人的! 收盐打灶户,卖盐打同行,风里来雨里去,不可或缺! 郑嗣昌指着被打的人,对林泰来威胁说:“你仔细看看,别落了一个同样下场。” 就是当打人完了后,那十来个负责动手的郑家打手抬起头来时,几个外地人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几十个。 每人胳臂上绑着一条红色布巾,数十道目光虎视眈眈的注视了过来。 郑嗣昌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正要问话,却又听到几声刺耳的竹哨声。 然后从南边来了一大群人,从北边也来了一大群人,从东边同样来了一大群人,西边也有一大群人出现。 这几大群人个个都是中青年汉子,特征都是胳臂上绑着红色布条,一看就是同伙,粗粗数去起码几百人! 最先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那位苏州人躺在地上,松开了抱着脑袋的双手,带着浑身伤痕朝郑嗣昌叫嚣道: “我们吴县乡亲在此,你们郑家人还想比人多吗!” 这时候,数百人一起大吼道:“盐商郑家,为富不仁!打我乡亲,公道何在!” 郑家的打手都懵住了,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几百号人,而且还如此团结? 一百多人被几百有组织的人围着,还怎么打?还有,对方既然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 此刻林大官人还在被郑家打手们围着,但他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人,大摇大摆的往外面走,没人敢拦着。 林大官继续慢慢朝着别院走去,走了几步后,突然回头,语重心长的说: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要以和为贵,打打杀杀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遇到事情最好通过谈判来解决,千万不要动手啊。” 郑家打手便悄悄松了口气,己方一百多,对手数百人,能以和为贵当然最好了。 郑嗣昌也暗暗想道,看来林解元心里也是有顾忌,毕竟身在异地,谨慎些也是有道理的。 人群里有人叫道:“林解元高义!” 当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解元的逐渐远去的背影上时,竹哨再次响起。 那几百个苏州汉子突然一起动手,刚刚放松下来的郑家打手猝不及防,连逃跑的准备都没有,当场就被围堵在十字街头,被打的死去活来。 片刻过后,郑家一百多个打手就没多少还能站起来的了。 今日之前,这些郑家豢养的主力打手做梦也没想到,在扬州城竟然会被打成这样。 现场围观的众人久久不能回神,不是他们见识少,可真没见过这样的行事风格。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还没等大部分人反应过来,郑家的战斗力就被全歼了。 虽然不清楚郑家到底有多少打手,但没了眼前这一百多个,至少也要元气大伤了,甚至可能主力尽没。 还有,你林解元到底多怕官府,走之前还在喊“以和为贵”,真是一点法律把柄也不留啊! 几百个苏州汉子打完了后,也没有散去,仍然集结着,追随着林大官人的背影而去。 林大官人又重新来到了郑氏别院的大门外,深情的望着里面,但大门里的几个家奴只会瑟瑟发抖,不敢去招呼客人。 因为这客人背后,站着好几百条汉子。不知道是来再诉深情的,还是来抢亲的 林解元抬头对着院子里喊道:“燕子!燕子!你还幸福吗?” 喊了几声后,林解元突然转身,对着数百人叫道:“盐商郑氏欺我太甚,乡亲们说该如何是好!” 数百人整整齐齐的回应道:“是苏州人就不买郑氏盐!坚决抵制郑氏盐!” 这个转折,让远远围观的吃瓜群众和大门里偷看的郑氏家奴都猝不及防。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情爱问题,怎么就上升到经济的程度了? 再说抵制是那么好抵制的吗?说句不好听的,盐区都是约定俗成的、早有默契的。 苏州府是郑家的行盐区,如果郑家不卖,那其他盐商讲规矩或者卖面子的话,也不会去卖盐。 如果在郑家的操纵下,各盐商都不去卖盐,那苏州人能不吃盐么? 作为扬州城最大的盐商,郑家是有这个实力,劝别人讲规矩的。 再说苏州府很大,七八个州县几百万人,你林解元有多大的本事,劝几百万人都不买郑家的盐? 所以说,这个抵制的提法,真有点异想天开。 别再东张西望~看这里就好,大家有保底月票就投吧!我今天状态还是不行,而且也有事,但承诺明天两更后天三更!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为了码字辞公职,你们会养我吗? 对未来有点迷茫,看在最近相对勤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啊! 第245章 失衡的实力对比 第245章失衡的实力对比(求月票!) 当数百人一起喊出了“抵制郑氏盐”的口号后,吃瓜的人震惊过后,立刻又看向林解元。 经验丰富的人都明白,林解元的表态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让众人失望的是,林解元却没有对“抵制郑氏盐”口号做出任何反应。 他反而又转过身去,朝着大门里深情呼唤:“燕子!燕子!你要开心啊!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众人:“.” 就现在这形势,你林解元还用卖什么深情人设啊! 郑家的战斗主力已经被打残了,暂时没有反击能力。 而且又有好几百个“乡亲”的鼎力支持,伱林解元完全可以冲进郑家别院,直接把白花魁抢走啊! 非要给大家安排一个“明日待续”,是什么道理? 只能说,站位高低不同,看问题的层次也就不同。 然后林解元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挥舞着说:“这是你写给我的诗,我终于写出了最满意的和诗! 若拿去参加平山堂征诗,一定会夺魁的!明天我来了再读给你听!” 吃瓜群众虽然看不清林解元手里的诗,但没人为此着急。 果然在人群里,又有人开始散发印刷好的纸稿了。 有读书人打开看去,只见上面是一首七律: “咫尺天涯一望间,重帘十二拥朱栏。 断肠芳草连天碧,作恶东风特地寒。 笼里飞禽堪再复,盆中覆水恐收难。 落花舞絮春如水,下却朱帘不忍看。” 诗中有点女子向男子诀别的意思,众人看完后便感慨,如果这是一个女子所写,那水平也不错了,不愧是苏州花魁。 上午在街头发生如此轰轰烈烈大事的时候,郑员外正在家里接见同乡同业汪员外。 两人都是徽州人,又都经营盐业,规模还都不小,互相走动不奇怪。 “今天是什么风把汪兄吹过来了?”郑之彦比汪庆小几岁,便以兄来称呼对方。 汪庆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向老弟打听一个人。 苏州东山王家有个年轻后生王禹声,老弟经常往来苏州,见闻广博,可曾听说过?” 郑员外笑道:“此人先前名气不大,如果你要来问,我可能确实不清楚,但现在却能说出一个一二来。” 汪员外奇道:“这是何故?” 郑之彦就详细答道:“先前过年的时候,苏州有人要拆王家怡老园,那王禹声出面阻止。 结果最后那王禹声灰头土脸,王家怡老园也被拆去了一半。” 汪员外大吃一惊:“什么人能强拆王家的园林?” 在汪员外心目中,像东山王家这样的势力,在本土应该是近乎无敌了,怎么能被人强拆半个园林? 就算是苏州那位首辅申时行,回了苏州城,只怕也做不到这种事啊。 而且关键是,王禹声竟然如此窝囊,还敢到扬州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确实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郑之彦刚说了句:“强拆了王家园林的人,眼下就在扬州城” 突然就有老管事非常不礼貌的冲进了厅堂,打断了郑员外的话。 只听老管事大叫道:“我们郑家派去的一百多人,突然遭遇了数百苏州人围攻,已经全军覆没!” 郑员外一开始还以为是可笑的谣言,扬州城怎么可能出现几百个有组织的打手? 但是经过再三确认,扬州城真的出现了这么一支力量,而且受害者还是自家打手主力时,郑员外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闯荡江湖这么些年,郑员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和事。 在座的汪员外同样惊讶的无以复加,这两天他也耳闻过,有个苏州来的“深情林解元”在和郑家较劲。 但汪员外只是把这事当个茶余饭后的趣闻看待,一直没有太在意。 却没想到,这事能急剧发展到如此地步。 不但上升到数百人级别的当街斗殴,而且还喊出了“抵制郑氏盐”口号。 整个郑氏盐业集团当然不只有这一百多人,但这一百多人都是可以随时调用的机动力量,一旦被打残,短时间内很难再大规模调集人马了。 更让郑员外震撼的是,对方居然同时出动了几百人的战力。 整个郑氏集团的人数加起来,也就是几百人的规模,但这几百人是分散在各处维持集团运作的,不可能同时出动到一个地方。 今天所派出的一百多人,已经是郑家所有专门预备的机动力量了,一般也足够用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郑家实力太弱,或者说财力不如林大官人,主要还是因为两种集团的体制差异。 林氏社团依托于足够广阔又相对富裕的乡村实土,人口基础有十来万,人力资源成本低。 而郑氏盐业集团是纯商业组织,人力资源投入也是纯商业模式,成本远高于林氏社团。 举个例子,林氏社团的打手,每月月薪一两。 加入社团的好处,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家里税赋优惠等隐形方面。 至于两支工程队的人,则等于靠着官府工程经费来维持的,也不用林大官人自己掏腰包。 而且这次来扬州的五百人,还有一大半是用“服役”名义征发来的,相当于官府买单。 相比之下,同样是打手,郑氏盐业集团就需要付出二两月薪,明面成本高出一倍。 整个郑氏盐业集团年收入在四万两左右,缴纳给官府的盐引成本一万多,人力和运输成本一两万,剩下的才是利润。 算算账目就知道,郑氏盐业集团不可能维持几百人常备机动力量,除非完全不要利润了。 所以要拼人数,就算郑家是在扬州主场,当下又怎么拼得过以九个都为基础的林大官人? 除非郑家马上不计成本扩军,搬出积存库银大规模招纳社会闲散人士,或者向其他势力租借打手,短时间内或许可以有一搏之力。 但临时扩军和整编需要至少几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郑家的打击力量处于一个“真空期”。 想到这里,又想到对手的几百人力量,郑员外在家里完全坐不住了。 他立刻起身,对心腹老管事吩咐说:“第一,我要男人!先把宅院里所有剩余的奴仆组织起来!同时去借人、雇人,先从库房支三千两使用! 第二,速速向同业各家下帖子,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妄图浑水摸鱼! 第三,备轿!我现在就要去拜会知府!” 把最要紧的事情吩咐完了后,郑员外立即对来做客的汪员外说:“汪兄可否暂借一批人手应急?” 汪员外也还在震惊中,下意识的回应说:“此乃应有之义!” 作为同乡加同业,别人遇到了困难,稍微支援乃是一种道义。 郑员外举手为礼谢过,然后说:“如今我的人手捉襟见肘,就请汪兄派三十人,帮我守住白花魁所在的甘泉别院!” 汪员外恢复了冷静,“若对方真有数百人,三十人也守不住。” 郑员外冷笑道:“如果他们真敢派上百人闯入宅院当强盗,那就不用拦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汪员外不帮忙也不行了。不然传了出去,会被所有同乡看成不讲道义。 徽州人在外面经商时,还是很讲究团结,不然也形成不了商帮。 就是汪员外很好奇,这个林解元到底是何等样人物,竟敢在扬州城喊出撼动盐业秩序的口号。 想了想后,汪员外决定明天亲自去别院看几眼,毕竟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多收集点信息总不会错。 向汪庆求助后,郑员外就急匆匆地走到了前厅,等待大轿子抬过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门子急忙跑了过来,慌张的禀报说: “大门外面来了百来人,个个胳膊上缠着红布巾,不怀好意的朝着咱们家大门张望!” 卧槽尼玛!郑员外连忙吩咐:“不要走正门了!用小轿,从侧门走!” 然后又对老管事指示:“你拿我的帖子去县衙,让县衙先派些衙役过来看着大门!” 在郑员外赶到府衙之前,当今的扬州知府吴秀已经在听巡捕官的禀报了。 城中出了这么大事情,作为知府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伙人总数在五百左右,数日前持有路引分批零散入城,名义上都是吴县派来的辅助苏州卫漕运的差役。 这伙人内部号称为吴县民团,似乎有一套组织体系,不是游兵散勇。 目前彼辈都集中居住在城中东北的四个庙宇中,戒备心和防御心都很强,甚至还在屋顶高处布置了了望哨。 另外据城中商家说,他们进城后,已经购买了不计其数的棍棒扁担等什物。” 吴知府越听越无语,越听越棘手,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第一,这帮人不是流民,不能当成数字随意处置。 第二,人数实在太多了,战斗力听起来还很强。 所以想悄无声息的处理也做不到,一个不好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故。 第三,这帮人都有着正当名义,也没有杀人放火、攻打城池官衙,很难寻求非法罪名来办。 当了这么多年地方官,真没有遇到过这样扎手的点子。 就在这时候,听到门子来禀报,大盐商郑之彦前来拜访。 这个完全在吴知府的意料之中,郑员外不来拜访才叫奇怪,所以就把人请了进来。 郑员外和吴知府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投契。 吴知府和林大官人一样,是一个非常喜爱做工程的人。 重修平山堂,就是吴知府和郑员外共同发起和实施的。 除此之外,吴知府在任上还大规模疏浚城濠,并将挖出来的土方在城外堆积出了一个景点叫梅花岭,成为扬州城北的地标。 另一个时空史可法的衣冠冢,就在梅花岭这里。 反正在吴知府主持的工程里,郑员外没少出力,所以两人关系可想而知。 郑员外走进了府衙后堂,连行礼和寒暄都顾不得,直接就对吴知府问:“能否请动扬州卫出兵?” 吴知府不置可否的问道:“出动军兵不是寻常事,以什么名义出动?” 郑员外反问道:“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能请扬州卫出动么?” 作为江北重镇,扬州卫规模不小,有八千多旗军负责漕运,此时都已经出发或者准备出发了。 但还有四千多屯军,负责扬州城的防务。 吴知府回应说:“此事只是当街斗殴而已,没有毁坏屋舍,没有波及路人,和田间地头宗族械斗没有本质区别。 再说彼辈更没有攻打城池衙署粮仓等行动,还拿着合法身份,扬州卫也没有理由出兵。” 郑员外怒道:“问题明明就摆在这里,难道就任由这数百人外地恶势力,在扬州城横行?” 吴知府冷静的说:“如果你一定想要请扬州卫出兵,那又能出动多少人? 我这个知府请二三百军兵协助,尚还在常理之中,但若只有二三百军兵,那能有用吗? 据最新消息,这些吴县民团有五百人,假设让扬州卫出兵围剿,起码也要动员一二千军兵! 如果我这个知府能随意调动一二千军兵,那没几天我就要被弹劾罢官了!” 郑员外如果也拥有几百年后的记忆,此时一定会怒斥“官僚主义”。 在成熟到一定程度的官僚机器中,确实会产生这种“在问题面前什么都不做就是正确”的情况。 吴知府又说:“如果想请扬州卫大规模出兵,那只有巡抚才能下令,我这个知府指挥不了扬州卫。” 郑员外既气愤又着急的说:“巡抚过几日才能到扬州城!” 现在实力对比严重失衡,他郑之彦这几日内只有被羞辱的份,哪里忍得了! 如果被林泰来仗着人多势众,反复践踏自己的尊严,那头号盐商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自己以后如何镇得住场面? 吴知府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明日我将林泰来请到府衙来,力争为你们调解。” 郑员外虽然觉得调解没有卵用,但作为一种缓兵之计,也不是不行。 所以又说:“一次只怕无果而终,还请太守多调解几次!” 又到次日,林大官人已经是连续四天来到郑氏别院表演深情。 他每来一次,事态就更加发酵一次,这又让吃瓜群众越发产生期待感。 虽然很多吃瓜群众都明白,很多剧情可能都是表演套路,但看戏的人谁又在意戏里真假呢? 及需求保底月票,今天太忙,写不动了,也不分小章了,算是欠一章。 第246章 骂街的盐商们(上) 第246章骂街的盐商们(上) (写在前面的话,本章里的诗词,本时空还没出现过,不用提醒我。) 林大官人站在郑家别院大门外,今天在他的身后,没有昨天几百人追随那么可怕了,但也有几十个乡亲站着。 在远处,不知多少吃瓜群众在强力围观,已经把附近街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昨天打成了那样,都没有波及围观的路人,说明现场吃瓜还是比较安全的,危险系数不高。 但真要说现场围观的角度,最佳位置其实不在街头路边,而是在郑家别院大门里面。 站在大门里向外看,不但距离林大官人最近,还能完整观看到林大官人的正面。 比如充满了好奇心的汪员外,为了同乡道义,今天就亲自带着三十个私家打手,帮助郑家防守别院。 此时汪员外就站在大门里,通过门缝偷偷向外观看。知道对方人多势众,汪员外也怕挨打。 然后就看到自己意中女婿“王禹声”,踏着五彩祥云出现在大门外。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还没等汪员外反应过来,又看到那“王禹声”对着大门挥了挥手,高声叫道: “燕子!燕子!我又来看你了!今天带来了我的和诗!” 我一定会把苏州名流张凤翼请过来,协助伱开拓扬州城书画市场,造福扬州本地士人! 我一定在苏州城扫除一切行盐障碍,保证你的货物畅通无阻! 最重要的是,我一定会把南京城秦淮河二百年来第一名姬马湘兰请到扬州,给你当外室!” 人群里有不少懂行的读书人,听完后再看看诗稿,就已经恍恍惚惚了。 这么多详细的计划,不像是没有准备现编现造的,要说先前没有谈过,那不可能啊。 最后一句“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又仿佛是在一咏三叹,不知是劝鸟还是劝人。 林解元连连道歉:“员外莫生气,莫生气,我不说了!” 在这个时代,商业习惯并不是很纯粹的市场竞争,同行之间往往保持着表面联合关系。 没想到,今天从林解元嘴里听到了“结亲”两个字。 竞争不是没有,但也要讲究表面和气,不能搞背弃同行的恶意竞争,除非你势力大到可以不顾规则,官商、皇商之类的就是这种。 但是郑家别院并不小,起码大三进的深度,而白美人肯定居住在最里面。 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 林泰来答话说:“我明白员外的意思了,全都是我的错! 是我年轻急躁了,我不该将这些机密事情随意公开说出来!” 只见林解元朝向大门,叫道:“燕子!燕子!我现在就念诗给你听! 甚至连结亲也不是没可能,到了那时候,扬州父老也都是我的乡亲了!” 其他主旨、思想等等方面都先不提,就纯粹说这写诗的技法,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得! 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 我这首诗的题目就叫《白燕》,拿去参加征诗,一定可以夺魁!” 人群里也有其他来看热闹的盐商,说实话,听到林解元说的这些条件后,他们也感到动心啊! 而且还听到了“结亲”两个字,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然后大声的说:“员外不要担心,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苏州城的人文底蕴如此之深吗?这样的人都只能去考武举? 正当读书人们为了这首《白燕》震惊的时候,有几个衙役从人群里挤过来,开口道: 拿定主意后,林大官人立刻走到汪员外身边,用力拍了一巴掌,打断了汪员外说话。 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 林大官人当然不知道汪员外就在大门里,他喊了几嗓子后,没有吟诗写诗,却又朝向了人群说: “郑家为富不仁,以在苏州行盐而致富,但却不知感恩,对我苏州百姓毫无敬畏之心,当街横行施暴,我林泰来岂能坐视不理乎? 可没想到,汪员外本人就在大门里面听着,还跳了出来公然否认! 吃瓜众人这才想起,林解元屡屡来到郑家别院大门前,是因为对白花魁的一片深情。 以此引诱那些不安于现状,真正想打破现有盐区格局的“野心家”上钩,扬州城一百多家盐商,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的。 还有人站在前面,挥舞着手臂指挥,几十人便按照手臂挥舞的节奏朗诵,以求声音整整齐齐。 于是吃瓜群众就明白了,林解元说的念诗是怎么个念法了。 只是这两天,这深情掺杂了太多利益纠葛,仿佛有点变味了。 如果拿这首诗去参加评比,别人又怎么比的过?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林解元到底是文解元还是武解元? 然后就看到有位一身绸缎的富态员外,气急败坏的从大门里蹿了出来。 所以才会有各种行业公所产生,很大的作用就是防止同行之间互相拆台。 昨日乡亲们呼吁抵制郑氏盐,我林泰来便应了乡亲们的呼吁,做一个带头人! 汪员外已经气得破口大骂:“王禹声!你混账!” 就连汪员外的各种辩解声音,也完全被盖了下去。 人群里有人喊道:“盐业内部自有默契,其他盐商未必肯与你合作!” 世界上所产生的诗词,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平庸无聊之作。 面对这种完全没意料到的突发状况,林大官人心念急转。 周围的吃瓜群众听到这一条条如此详细的合作内容,齐齐用狐疑的目光看向汪员外。 众人又一次感到意外,当事人汪员外今天居然也在这里,难道是为了与林解元当众“会师”? 汪员外急忙对着人群叫道:“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 汪员外气得暴跳如雷,语言已经无法泄愤了,他只想打人! 但他看了看林解元身后,打手比自己这边三十人还多,于是更生气了! 这下事情可就大了,汪员外虽然实力不如郑员外,但也是很强的盐商,不知道郑员外能否经受得住来自同乡同行的背后一刀。 全诗通篇各种典故不停,浓厚的历史文化气息扑面而来,意境深远。同时还化用了刘禹锡晏几道的句子,但却又用的非常圆融自然。 林大官人本来是背对着大门的,此刻被吓了一跳,汪员外怎么出现了? 他拿汪员外当说嘴,本意是为了搅混水和虚张声势,假装盐商内部已经有人支持自己。 经现场鉴定,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王禹声”,而是那个和郑家较劲的林解元! 江湖经验十分丰富的汪员外,也不知该如何出去面对这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你林解元不带着人冲进去,在大门外面念诗,白美人怎么可能听得见? 这时候,又看到林解元对着数十名“乡亲”挥了挥手。 众人有点无语,直接用白美人名字当题目,林解元可能是真用心了。 林大官人答道:“谁说没有?先前那汪庆汪员外就与我谈过合作事宜,并达成了初步意向!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消化着林解元的主动爆料时,郑家别院大门打开了。 站在大门里的汪员外,此时整个人都麻了。 难怪这个年轻男人对自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等诗词念完,又有人在人群里开始发放诗稿,力求传播效果拉满。 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打赌,赌的就是汪员外最后是招一个上门女婿维持家业,还是过继一个同宗后辈当养子。 听到这里,人群里一片哗然,今天果然又有劲爆的猛料,果然不虚此行! 欢迎扬州城里有志之士,前来与我洽谈合作,共同发展!” 在这样的观念下,众人听到另一个大盐商汪庆居然私下里秘密和林泰来洽谈,怎能不吃惊,更别说汪员外和郑员外还是徽州同乡! 就连汪员外带来的三十名自家打手,心里也十分惊诧。东家居然学会“背信弃义、阴谋不轨”了,这是要干大事的节奏啊! 面对所有人的猜疑目光,汪员外真的急眼了,用尽力气的喊道:“我,我,我没有答应!” 林泰来对着汪员外继续嚷嚷:“不说了,我不说了!我现在只吟诗给白姬听,不说其他事了!” 这首《白燕》仿佛是在拟物写一种叫白燕的鸟类,又仿佛是在写名叫白燕的美人。 但总有那么一些诗,只要放在人们面前,就能显得卓而不群。 于是那几十个人整齐的列成了几排,然后一起大声朗诵: “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 一个人念诗,院子里的人可能听不见,但几十个人一起念,那就差不多了。 比如那些擅自降价的商家,很可能会被视为破坏规矩,被行业公所组织同行去打砸一顿,官府也不会管这种事。 诗中也没有直接进行描写,却用柳絮、梨花等象征手法拟形写神,既像是美丽的鸟又像是美人,形神兼备。 扬州城是因为盐业而兴盛的城市,各家大盐商都是城里的名人,汪员外那点“后续无人”的家事也有很多人知道。 无论如何,不能让汪员外坏了自己的声势! “是汪盐商!”当即有人认出了是谁,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林解元!本府吴太守有请!走一遭吧!” 林大官人冷笑着问道:“府衙要捉拿我?” 那衙役连忙说:“不,不要误会,乃是请你去作客!” 先来一章热热身,下午出去一下,晚上回来能写多少算多少吧。。。周末麻烦事太多了!继续求保底月票,欠的一定找时间补! 第247章 骂街的盐商们(下) 第247章骂街的盐商们(下) 走在去扬州府府衙的路上,林泰来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以他对官僚思维的了解,那位吴知府可能有“息事宁人”的心思。 但这怎么可以?如果现在就息事宁人,那不就白折腾了吗? 形势刚占了上风,同时又没有攫取到实际利益的时候,答应息事宁人就亏大了。 所以不能接受调解,甚至还要想法子把调解搅黄了。 可是怎么找由头捣乱,又要让别人无话可说,这也是一门技术活。 等到了府衙后,林大官人让几十个手下站在府衙大门外,他本人只带着左右护法,被请入了后堂。 又站在门口向屋里面看了看,确定里面已经有人了,不会出现误入的情况,然后才迈步进去。 除了主座的吴知府,旁边还有一名三十几岁的男性,就是年富力强的郑之彦郑员外了。 这是林大官人第一次见到扬州首富郑员外,但也没太当回事。 吴知府开口道:“听说你们二人之间,生了些误会,所以本官请了你们过来,意欲一起将误会解开。” 郑员外还没有表态,林大官人却直接否认说:“并没有误会。” 吴知府反问道:“如果没有误会,又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林泰来答道:“郑氏以及郑氏家奴做过的那些事情,无论是横刀夺爱,还是拦截我这个赶考的解元,抑或是当街群殴吴县乡亲,都是明明白白蓄意为之,哪有什么误会?” 吴知府听到这里,立刻就明白了,林解元这意思就是绝对不会接受调解。 这下就比较麻烦了,吴知府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处境。 一方面,他已经明确自己没有平稳无伤解决问题的能力。 但另一方面,郑员外这边又一定要他出面,利用权力做点什么,把林泰来阻击或者拖住,他也不好驳郑员外的面子。 郑员外并不是官场中人,对这段时间发生事情的很多细节没感受出来,对衙门内部运行规律认知也不够深。 但吴知府却深有感触,比如那五百人的路引上,都加盖了江南巡抚的关防。 这说明,巡抚都愿意为此兜底,哪怕通天了都能担待得住,普通豪强能有这个本事? 以县衙征发差役名义,组织五百人远征,这在当地官府要有多大的势力? 黑白两道不但要通吃,而且还得是一方霸主级别。 最近私下里很火的那本《金瓶梅》的主角,西门大官人比这都差远了。 先前吴知府并不知道五百人的事情,但自从昨天知道了后,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 反正为了明哲保身,有点不愿意把自己也搭进去。 想了想后,吴知府又开口讽刺说:“那你调集数百人,在街头围殴一百多郑家仆役,影响十分恶劣,也是蓄意为之了?” 林大官人也忍不住反讽道:“他们依仗人多势众,拦截我这个解元时,伱不惊诧; 他们残忍的殴打吴县乡亲时,你不惊诧; 我们派了人到衙门报官,你不惊诧。 最后我们吴县乡亲忍无可忍,开始反击歹徒时,你反而开始莫名的惊诧了?” 吴知府:“.” 不得不承认,听林泰来说话实在太气人了。 稍加思索后,吴知府呵斥说:“林泰来!本官好意为你调解冲突,不要不识好人心!”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吴知府,你口口声声说调解,但你调解了个什么?需要你提出的条件呢? 渐渐有所明悟,林泰来忽然又说:“听说太守乃是苏州府吴江县人士,如今府城吴县的乡亲们来到了你的辖地上。 你不为乡亲主持公道,反而包庇恶人是何道理? 如此不念乡情,你不怕被乡亲们戳脊梁骨吗?” 脑电波对上了!吴知府很有默契的冷笑了几声,“若说起乡情?你林泰来还知道乡情两个字怎么写?” 林泰来疑惑的说:“在下有何不当之处?” 吴知府喝道:“那古三江口分明在我吴江县境内,却被你硬生生抢到了府城附郭县! 就你林泰来做下的事,还指望我们吴江人对你讲什么乡情?” 林泰来愣了愣,这吴知府也挺会找角度吵架的。 帮长洲县的袁知县搞政绩工程时,将古三江口标定在了长洲县境内,确实和吴江县闹了一点纠纷。 随即林大官人辩解说:“关于古三江口的问题,那都是苏州府内部的问题。 如今在外地,应当放下内部纠纷,一直对外。” 吴知府斥道:“说来说去,左右都是你林泰来有道理! 你要占便宜时,就说这是内部纠纷;你需要支援时,又说要讲乡情,可笑之极。” 吴知府和林解元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郑员外坐在边上,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看着另两人争吵。 看了一会儿后,郑员外心里还暗笑了几声。 这林泰来当真是年轻气盛,不知道什么叫收敛,竟然和知府吵了起来。 吴知府只是顾虑太多,不愿意失控,所以才行事谨慎。如果真激怒了吴知府,有你们几百人苦头吃的。 但接下来,好像先被激怒的人反而是林泰来,“等在下回了苏州城,一定要将扬州吴太守的偏袒外人的事迹,仔细在苏州宣扬!” 吴知府毫不客气的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你去编排!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你这样的人无话可说!” 说完了后,吴知府很生气的拂袖而去。 郑员外望着吴知府的背影,今天这就算调解完了?说是调解,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一直走到府衙大门时,郑员外这才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吴知府怎么好像是故意要和林泰来吵架一样? 吵架内容也是离题十万八千里,完全和当前的事情无关。 “这两个王八蛋!”郑员外愣神片刻后,突然破口大骂。 他终于也反应过来了,吴知府根本没有利用手里权力,强行出面调解的意思! 刚才那吵架,其实就是吴知府和林泰来联手做戏,糊弄他这个另外的当事人! 吴知府不想自身受损,林泰来也不想现在就收手! 自己这几年对府衙的投资,真是喂了狗! 用得着自己时,称兄道弟!唯恐被牵连上麻烦时,一推了之! 但不要紧,还有江北凤阳巡抚!只要能熬到巡抚驾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求保底月票!!你们兜里还有吧!! 第248章 异地的道试 第248章异地的道试(求月票!) 林大官人连续四天出现在郑家别院大门外后,第五天就没去。 这并不是因为林大官人对白美人的深情已经挥发完了,而是因为今天是考试日。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没什么能阻止林大官人参加考试。 考试地点设在府学后面的考棚,扬州城里上点规模的考试都在这里举行。 按照规矩,天还没亮,林大官人就来到考场大门外,等候点名。 提学官大宗师按临扬州府,今天首先考试府城江都县童生,这就是俗称的道试。 如果通过了道试,那就是跨进士子阶层,成为秀才了,当然道试录取率同样感人。 今天约有数百江都县童生来参加道试,林大官人到来的时候,还是相当瞩目的。 毕竟这几天苏州林解元热度不小,有不少好奇的读书人都去现场看过了。 今天在考场大门外看到了林解元,众人先是疑惑,听说这位林解元是个武解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后想到什么后就不爽了,一个苏州人跑到扬州城参加道试,莫不是移籍扬州,来抢生员名额? 面对一些不善的目光,林泰来也感到无奈,他也没法一个一个的去解释。 等候点名入场的时候,又是不许大声喧哗的。 别人都是寻找同窗或者好友,三五成群,只有林大官人孤单一个。 正当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在扬州城新认识的陆君弼陆朋友出现在考场大门外。 陆君弼已经认清了林大官人的真面目,本想装作没看到林大官人,远离危险。 但他却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我的朋友,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林大官人热情的打着招呼。 陆君弼:“.” 无话可说,如果你林解元真拿我当朋友,可以在公开场合装作不认识吗? 林泰来有点好奇的问道:“今天不是道试么?陆朋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道试是只有童生参加的考试,陆君弼这样已经考中秀才功名的,当然不需要再参加道试。 陆君弼答道:“大宗师谕示,道试和科试合并进行,都在今天考完。” 大宗师按临某地,除了考试童生还要考察秀才,谓之科试。 科试成绩决定秀才的等级,高等级的秀才政治地位更高,才有进一步参加乡试的资格。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两场考试合成一场,大宗师也太着急了。 扬州城这么好的地方,大宗师居然不想着多留几天。” 陆君弼内涵说:“也许大宗师想早点到苏州。” 林泰来拍着陆君弼的肩膀,大声说:“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今天碰上了,我就保你试卷一等,晋升廪生!” 周围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登时就人人侧目! 在考场外就踏马的这样说话,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 当即就有几个气不过的正义士子,想过来理论一番。 但马上就有几十条大汉从阴影里钻了出来,站在了林解元背后。 陆君弼羞愧的捂住了脸,不想被同城乡亲认出自己是谁。 按道理说,远离危险源才是最安全的行为,但成为廪生的诱惑太大,让陆朋友挪不开脚步。 林泰来又继续大声的问道:“不用客气!毕竟前几天伱帮我向大盐商汪员外说亲,我总要感谢一下!” 听到周围人的耳朵里,反应不一。 陆君弼感觉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煎熬,站在林泰来身边实在太难受了,但又像是被牢牢网罗住了,完全逃不掉。 幸亏在这时候,开始入场点名了,让陆君弼稍微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产生了一点点该死的期待感,这姓林的不会真的帮自己冲击一等、夺取廪生吧? 要知道,在一个学校比如县学里,廪生名额是固定的,只有二十个。 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升一个上去,就要降一个下去,哪有那么容易。 入场和点名程序是这样的,主考官也就是提学官大宗师房寰手里有考生名册。 这名册是由地方衙门呈交上来的,记载有考生的基本资料和外貌特征描述。 而考生手里则有报名后发放的凭证,入场的时候,会与考官手里的名册核对,叫做点名。 像林大官人这样的人假如想舞弊,基本不可能采取“枪手肉身进场替考”这种办法。 因为林大官人的外形特征太明显了,找不到外形近似的枪手。 假如名册上写着“身高一丈腰围八尺”,又能去哪找一个拥有这样体型、读书考试还厉害的替考枪手? 很快就轮到林大官人入场了,但他走到龙门里点名处时,发生了一点程序上的事故。 因为这里是扬州城,今天考的又是江都县童生,所以房提学手头这本名册,是由江都县县衙呈送上来的。 林大官人是苏州府吴县童生,江都县名册上当然不可能有林大官人的资料。 房提学坐在考案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泰来,心里幸灾乐祸。 程序就是程序,可以弄虚作假,但不能没有。现在完成不了点名程序,就无法入场。 如果你林大官人因为进不了场,导致不能参考,那就不能怪他这个提学官不照顾了。 对了,那五百两银子也概不退还!因为责任并不在他这个提学官身上。 周围突然传开了低低的哄笑声,这外地来的林解元刚才一直牛皮哄哄的,原来也是个愣头青。 连入考场程序都搞不明白,还考个屁啊! 林大官人突然邪魅一笑,缓缓的从考篮掏出一大本厚厚的册子,朝着房提学晃了晃。 “此乃吴县今年应考童生名册,县衙托我呈送给大宗师! 上面还有县衙的大印,作不了假,学生我也没胆量伪造公印!” 房提学:“.” 林大官人把吴县童生名册往考案上一拍,朗声道:“请大宗师点名!” 周围还在哄笑的考生,立刻鸦雀无声! 考生亲手从县衙拿走考生名册,然后直接拍在考官面前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房提学看着厚厚的名册,还在愣神。 这下真正体会到了,林泰来在苏州城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先前林泰来威胁,让自己无法平安离开苏州城,或许并不是吹牛。 林泰来有点不耐烦了,再次重复道:“请大宗师点名!” 点尼玛比!大宗师愤愤的打开了吴县名册,不用再去细找,上面第一个人就是林泰来。 核对无误,滚进去吧! 道试考试虽然很重要,但仍然不能和乡试、会试比,考场还是很简陋,考生仍没有单间。 在考棚里,还是钉起来的一排排木桌和长条凳,考生就人挨着人在这上面答卷。 林泰来一人霸占了两个人的宽度,坐好后就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两篇考题放了出来。 道试题目的难度就开始加大了,不再像县试和府试那样是简单易懂的整句,会出现各种变态的截搭题。 比如今天林泰来看到的第一篇题目就是《咻之虽日挞》,如果没经过一定训练,看到这种题目除了懵逼什么也干不了。 已经“打”点好提学官,心里有底气的林大官人不慌不忙,就是正常答卷,先写草稿,再认真誊抄。 到了午后时,林泰来就写好了答卷,然后就无所事事的瞄着不远处的陆君弼。 考棚的上首是五间正堂,主考官房提学此时就坐在中间,考生将考卷交到考案就行。 林泰来走到案前,交了考卷后却没有走人,对房提学行礼道:“斗胆请大宗师面试。” 这是一种潜规则,提学官看到顺眼的考生后,往往会当场考校一番,称为面试。 如果面试也满意,那基本就相当于公示,该考生被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比如范进中举故事里,范进参加道试交卷时,被学政老爷问话那段,就可以视为面试。 林大官人之所以请求面试,就是因为对房提学的人品还是不够信任。 万一房提学脑子抽抽了,到了苏州就是不录取自己,而自己那时远在京师,只能鞭长莫及。 所以他想通过面试形式,进一步确定自己被录取,这相当于逼着房提学公开表态。 但是在一般情况下,考生交卷时主动要求面试,会冒很大的风险。 一般主考官不会喜欢主动要面试的考生,视之为投机取巧、希图幸进之辈,往往会把主动要求面试的考生黜落。 房提学同样也不喜欢主动要求面试的林泰来,但是没办法。 他先打开了林泰来的试卷,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 房提学虽然人品是个烂人,但文章眼力还是有的,不然也不可能坐在南直隶提学御史这个位置上。 只见林泰来的试卷文章,抛弃了华靡的风气,文笔简练但又非常有力,逻辑极为鲜明,阅读感特别流畅,还夹杂了一些耳目一新的小观点。 单从技术角度来说,这篇文章的真正作者完全可以被录取了。 房提学抬起了头,疑惑的看了林泰来几眼。 他实在想不通,林泰来是通过什么手段,在他眼皮子底下舞弊的? 考题是今天早晨才定下的,之前绝对没有泄露的可能。 所以林泰来舞弊只能是在考场中进行,但究竟怎么做到的? 看着房提学的小表情,林大官人绝对猜得出对方在想什么,对此只能很无语。 在几次考场上,林大官人已经遇到很多次这样的误解了。 难道这些人就没有想到过,有没有一种可能,试卷上的文章真是他林泰来亲自写出来的? 为什么就没人敢相信,铁拳金鞭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武解元林泰来,也是能写出优秀八股文的人? 以他林泰来这样的文章功底,却总是不得不靠其它不光彩手段来过关,这是世道的悲哀! 但面对种种误解,林大官人懒得去解释,今天也不例外。 只有不成熟的人,才会因为别人对自己不够了解而气急败坏。 别人越是不够了解自己,自己暗藏的底牌才会越多,别人的提防意识也就越小。 万一将来遇到被恶意封锁、完全无法舞弊的考场,多少还有点凭“底牌”最后一搏、突破困境的能力。 此刻房提学放下了试卷,他完全不想拿试卷文章来沟通,感觉这种虚假作品没有意义。 抬起头来,房提学对林泰来说:“听闻你向有捷才,七步成诗。 假设你今次落榜,你会写出什么样的诗词献给本官?” 林泰来:“.” 什么叫假设落榜?这是看不起谁呢?哪个考生愿意听到落榜两个字? 一般落榜考生献给考官的诗词,肯定是摇尾乞怜的居多。 如果林泰来弄出这样的作品出来,并当场吟诵,房提学会感到精神愉悦。 当然也有不少意难平的落榜考生,会大骂和讽刺考官。 又如果林泰来胆敢这样借机骂人的话,那就是在考场上公然辱骂主考官,绝对可以从重处分! 所以这个考校纯属恶心人了,房提学除了口嗨之外,也存了点诱使林泰来上钩的小心思。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积攒着怒气说:“在下还真有一首词,万一落榜后就会献给大宗师,词牌题目就是《沁园春,恨》。” 然后林泰来恶狠狠的盯着房提学,吟诵道: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 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癫狂甚,取桃花金枪,乱舞凄清。” 林泰来的表情十分生动,一边吟诵,一边咬牙切齿,情绪非常投入。 看在房提学眼里,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尤其听到最后突然跳出了“桃花金枪”几个字。 仿佛林泰来随时会抽出一杆大枪,捅自己七八个窟窿,然后放锅里煮。 “够了够了!”房提学发现连口嗨也嗨不起来,匆匆结束了更无聊的考校。 林大官人又问道:“试卷文章如何?” 房提学无可奈何的提起朱笔,在林泰来试卷的卷头上画了个三个红圈,这是明确优先录取的记号。 我相信你们还有月票,就像相信还有光,对吧? 第249章 最近火气有点大 第249章最近火气有点大 眼看已经达成目的,林大官人准备走人了,但是背后忽然传来了几声猛烈的咳嗽。 转头看去,原来发出咳嗽声的人正是陆君弼,他也拿着考卷,匆匆的赶过来来交卷了。 不容陆君弼不着急啊,他事先又没门路打点大宗师,如果今天出了考场龙门,几百份试卷摞在一起,大宗师知道自己是哪颗葱? 林泰来哑然失笑,看来这陆秀才还是没忍住上进的诱惑。 于是便指着陆君弼,对房提学说:“此君才华胜我十倍,但上次科试未逢明师,结果只名列四等,大宗师不妨也面试之。” 房提学脸色黑的像是墨水,你林泰来不要太过分,连扬州的事也想插手? 陆君弼赶紧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的将自己试卷放在了考案上。 然后深深的躬腰作揖,口中道:“老宗师在上,学生有礼了!” 这做派,比林大官人的情商高了不止十倍,而且“礼”字拖了长音,听得懂的都懂。 房提学心情略微舒坦了点,虽然自己改变不了林大官人的意志,但起码陆君弼这态度让自己舒服。 都是来考试的,做人做事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你林泰来装个尊师重道的样子会死吗? 看着房提学也在陆君弼的试卷上画了三个圆圈,林大官人再无它事,转身就出了考场龙门。 陆君弼还在对大宗师连连行礼,说着什么。 等林泰来走到街口,陆君弼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今晚上画舫,我做东!给你安排四个!”陆君弼邀请说。 林泰来无奈的说:“如今扬州城里,谁不知我对白花魁一片深情?伱想坏我人设?” 陆君弼:“.” 你林解元演个戏,还挺入戏? “累了,各自休息吧!”林大官人摆了摆手说。 这倒不是假话,这时代的物质条件,考试对考生而言就是一种从身到心的全方位煎熬。 比如在一些没有修建专用考棚的地方,县试需要考生自己扛着桌案,到县衙或者坐地上或者站着答卷。 所以每逢县试,县衙附近桌案往往都会被考生借光了。 就连最高等级的殿试,也是在露天风吹日晒的情况下,在金銮殿外广场上,站着弯腰提笔写字,而且一写就是一天。 殿试理论上主考官是皇帝,哪个考生敢坐着答卷? 以林大官人的体质,考完了后也有点疲惫感,只想回住处瘫着。 陆君弼同样也很疲劳,没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说:“明日再来谢过。” 对林大官人而言,这次到扬州城的主要目标算是达成了,道试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其他考生还要期待几天后的放榜,但林大官人则完全不用等这个。 因为扬州城江都县的榜上肯定没有他名字啊,他的名字只会出现在四月吴县榜上。 此后林大官人回到了住处,也就是陆君弼借给的那处院落,留守的左护法张文迎了上来。 如今林大官人人手充足,出门就没有带左护法张文了,而是让张文守在住处,负责接待访客。 林泰来问道:“汪员外有没有过来,或者是派人来?” 张文答道:“没有。” 林泰莱又问道:“那有没有其他本地实力人物过来拜访或者下帖子?” 张文又答道:“都没有。” 林大官人叹口气,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面对变化时,心态都是偏保守的。 敢于赌博冒险,不能五鼎食就五鼎烹的,终究是少数人。 原以为在扬州城这个商业色彩很浓的城市,应该会有不少冒险家,但还是失望了。 即便自己已经登高一呼了,但还是没什么敢下赌注合作的人,连汪员外都在踟蹰。 难道是自己展示的实力还不够?别人并不认为自己在扬州这片地盘上,真能压得住郑家? 林大官人又不是神仙,如果真无人响应,那就只能改变思路了。 林大官人再次问道:“有其他人来找我吗?比如本地士人或者乡宦。” 张文说:“其实有一个人前来投奔,但那人毫无实力,没什么用。” 作为心腹,张文当然知道坐馆等待的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单纯的打手或者跑腿的,确实也没用,坐馆并不缺这样的人手。 林泰来也没在意,随口道:“没实力就算了,咱们没有时间在扬州从头培养一个代理人。” 张文继续说:“这人是个少妇,虽说挺白皙好看,但确实也没什么用。” 考试完后正无聊的林大官人拍了张文一巴掌,喝道:“问了你半天话,你怎么不早说! 知道什么叫千金市马骨的典故吗?不见见怎么知道没用?” 张文疼的呲牙咧嘴,一边吩咐手下去带人过来,一边介绍说: “这妇人自称吴田氏,丈夫姓吴名登,祖上徽州出来的,现在江北一带跑单帮。听她含糊其辞,似乎和郑家有血仇。” 林泰来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血仇?她丈夫被郑家害了?” 张文说:“那倒不是,她丈夫还活着,但躲在别处,具体她也没细说,定要等坐馆。” 林泰来从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可以确定这个叫吴登的应该不是什么历史名人,顿时就兴趣缺缺了。 一个跑单帮的个体户,对林大官人而言,完全没有合作价值。 唯一好奇的是,怎么是当妻子的吴田氏抛头露面来办事? 张文又介绍说:“吴田氏是带着一个不满周岁幼儿来的,目前在门房里。 她说抛头露面到这里拜访非常冒险,如果从这里出去,大概就活不过今天了。” 林泰来十分纳闷,“难道这是对我搞道德绑架?如果我不收留她,她就去死?” 张文却说:“以我看来,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也许是真有什么苦衷,不然何至于带着幼儿到这里抛头露面。” 林大官人也是闲着没事,就准备见见了。 不多时,就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皮肤雪白、颇有姿色的少妇,抱着一个幼儿,走进了前厅。 林大官人懒得主动说话,端起了茶杯喝茶。 吴田氏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口道:“奴家请大官人给一条活路!” 林泰来无语,这话如果传了出去,只怕别人都要误会自己把这小少妇怎么了。 便呵斥道:“你仔细说话!我与你素不相识,谁不给你活路了?” 吴田氏膝行两步,更靠近了林泰来,急切的说:“是奴家情急说错了话! 其实是郑家不给奴家活路,如今唯有林大官人能保奴家活下去了!” 这位置有点那啥,林泰来居高临下,下意识瞥了几眼少妇的领口。 大概是最近恪守深情人设,导致火气有点大的缘故。 林泰来放下了茶杯,冷淡的说:“或许你们和郑家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吴田氏连忙道:“奴家夫君那里有五百盐引!” 林大官人嗤之以鼻,五百盐引能赚多少银子?三百两? 对普通人而言,三百两算是巨款了,但他林泰来像是缺这三百两的人吗? 虽然林大官人想进军盐业,但真不在乎这几百盐引。 吴田氏连忙补充道:“这五百盐引都是可以行盐到苏州的盐引!” 这就很好,吴田氏终于引起了林大官人的兴趣。 虽然五百盐引并不多,但若是能运盐往苏州的盐引,那就是个值得打开的口子。 众所周知,苏州区域都是被郑家垄断的,别人很难搞到行盐苏州的盐引。 再说按照当下流行的每引二百斤计算,五百引相当于十万斤,那么夹带个几十万斤私盐不算多吧? “盐引在哪里?”林大官人问道,他没问真假,谅对方也不敢骗自己。 吴田氏答道:“全都在夫君那里。” 林泰来不耐烦的问:“那你丈夫又在哪里?” 吴田氏详细答道:“藏在海那边的盐场里,他不敢公然露面,也不敢上路到扬州来。” 林大官人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又说起其他话题:“你们和郑家之间,有什么血仇?” 少妇先是低头哄了几声怀中幼儿,然后才详尽的对林大官人说起来。 原来这吴田氏的丈夫吴登祖籍徽州,祖上到江北来讨生活。 吴登父亲与郑家算半个合伙人,负责收盐、运盐。后来吴登父亲积攒了一部分身家,生了自立之心,欲往苏州行盐。 然后吴登父亲莫名其妙的被当成私盐贩子,遭到了围剿,并死于非命。后来查证,都是郑家所为。 林大官人非常多疑的问:“你丈夫藏身于混乱的盐场,我还能理解。 但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妇人,又是怎么保住自身的?” 如果这个疑问不解开,林大官人是断然不会相信对方。 小少妇将幼儿换到左手抱稳了,然后突然伸出右手,朝着屋中柱子挥了一下,眨眼间便看到一支锐利的飞镖插进了木柱里。 林泰来:“.” 幸亏自己为人正派、坐怀不乱,没有不轨之心。如果不小心挨上一发,少不了难受。 “奴家还是有些个防身之术的。”吴田氏垂头道。 林大官人坐直了身体,不再看雪白的领口,正色道:“有这本事,也不需要我给你活路。” 吴田氏轻轻抚着幼儿,无奈的说:“郑家肯定在大官人的门外布有眼线,并看到奴家进了这里。 若奴家再出去,就算自己能杀出重围,但吴家这点骨血只怕也保不住。” 这个理由得到了林大官人的认可,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幼儿,确实是极大的拖累,除非叫赵子龙。 所有背景都问的差不多了,林大官人就步入正题:“那你抛头露面,不惜引起郑家注意也要到我这里来,是想求一个什么?” 吴田氏说:“奴家别无选择,代表夫君代表吴家想要投靠大官人。 五百盐引在如今吴家手里,就是废纸,不如拿出来与大官人合作。 大官人手下兵强马壮,可以派一队人马,护送奴家前往海边盐场,找到夫君后,就地支盐然后运盐。” 林泰来质疑说:“人手多的很,但我如何信得过你?焉知这不是圈套,为的就是消灭我的人马?” 吴田氏将幼儿稍稍举起,决绝的说:“奴家愿将儿子抵押在大官人这里!” 林泰来不为所动,“我之前并不认识你,连这个幼儿是不是你亲生子都不知道。 如果你随便找一个幼儿来糊弄,我岂不成了笑柄?” 吴田氏咬牙道:“此子吴襄,乃是奴家所亲生,也是吴登的儿子。 我们吴家先前帮郑家做事,后来家门生变,大官人尽可以去细细打听情况。” 这个幼儿的名字,让林泰来稍稍吃了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历史上明末清初最有名的人物之一吴三桂,他爹就叫吴襄。 虽然这父子两代烂人,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名气之大。 林泰来仔细回忆了一下资料,吴三桂祖上徽州,然后迁移到江北扬州高邮。 又到了吴三桂爷爷那一辈,不知为什么突然搬到了辽东。然后才有了后来的吴襄、吴三桂父子镇守辽东。 这时候,林泰来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没有我出现在扬州,你们夫妻会作何打算?” 吴田氏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说:“为了躲避郑家,肯定要向远方逃亡。 听说有个亲戚去了辽东贩马,可能要去那边投靠了。” 林泰来:“.” 听起来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不然哪能处处都巧合? 所以吴田氏大概也许可能就是吴三桂的亲祖母? 吴田氏丈夫吴登就是吴三桂那个在史上没有留名的亲祖父? 而吴田氏怀里这个不满周岁的幼儿,就是吴三桂的亲爹吴襄? 历史真会给自己开玩笑,这蝴蝶翅膀扇着扇着,历史轨迹就开始各种乱变了。 看来这吴田氏不太可能是郑家派来的圈套了,如果在大富豪郑家如此受重用,那历史上的吴三桂爷爷又为什么要远走辽东? 另外也能推断,吴田氏和吴登能力不会太差,不然历史上在辽东也发不了家。 再看向跪在面前的吴田氏,最近火气很大的林大官人忽然觉得诱惑力更足了,毕竟有了名人光环的加成。 但林大官人还是把不该有的心思按下去了,人和禽兽还是有区别的,不能真禽兽不如。 昨天事情多,又想下一阶段大纲卡文了,再欠一章,本月欠账3章了。明天如果没事就开始补。 第250章 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250章我不要面子的吗? 此时白纸扇高长江过来禀报事务,看到林坐馆正在厅中与一个白净美貌少妇互动,就很知趣的没有出声打扰,只默默的站在了边上。 直到林坐馆对张文吩咐说:“反正这处院落房间还多,将吴田氏母子带下去好生安置,不可怠慢了!” 到目前为止,林大官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具体的承诺。 吴田氏有点急,她是按照丈夫指令,冒险暴露行踪过来投靠的。 进了这个门,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不得到一些肯定的答复,她心里怎么能踏实? 所以又问了一句:“今后奴家到底要如何做,还望大官人明示。” 林泰来就回答说:“只要你服从安排,保你们平安不是问题,说不定还有机会为你们吴家复仇。” 吴田氏恳求道:“以郑家当今势力,复仇已经不敢想,只求小儿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林泰来有点疑惑,这吴田氏似乎为吴家复仇的兴趣不大,也没提到丈夫如何,只在乎儿子平安? 但这都是别人家事,林大官人只挥了挥手,“伱先下去,待我布置一番!” 等吴田氏走出前厅,高长江对林大官人问道:“那吴家幼儿有何异常?” 高长江比其他社团成员较为心细,刚才注意到了坐馆看着幼儿时的神情变化。 郑之彦喝道:“汪兄休要装糊涂了!林泰来公开说出的那些条件,连我都要动心!” 如果林解元旗号不顶用,就打出苏州申府的旗号! 如果苏州申府的旗号还不顶用,就打出浒墅关王税使的旗号! 林大官人依然胸有成竹:“沿途大都是江南地区,让他们先打出我林解元的旗号,看看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记下来以后解决。 看来郑之彦最近确实很窝火,积累了大量的负面情绪。 自己今天居然成了郑之彦发泄负面情绪的垃圾桶,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林泰来叹道:“我善相面,看此子未来不同寻常。” 越想越不对劲,汪员外再次劝说:“我的看法是,劝你与林泰来讲和,不要再有斗下去的想法了。 只能说,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郑之彦,家业是继承来的,没有白手起家的经历,所以欠缺了点“隐忍”。 同样作为商人,汪员外承认郑之彦的顾虑有道理,但办事不是这么办的。 还有句吐槽没敢说出来,刚才坐馆突然就像是时日无多安排后事似的。 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我面对的刁难就不只是一个两个了!”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做个中间人,尽力为你们牵线。 难道林泰来事先不知道杨巡抚驾临?林泰来这样顶级的精细人物,如果还敢闹事,那就说明仍然游刃有余。 而且这位巡抚出身富贵,人脉很广,完全不怵申首辅。 如果是为了震慑和摧毁郑家短期内战斗力,前几天十字街头大战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高长江反应过来后,吃了一惊:“真要他们去尝试运盐?运回苏州?” 陆君弼那所谓的盐业关系,都是汪员外这边的,他当即就前往汪宅。 有些话说得多了,反而会引起逆反心,甚至还会导致自己被怀疑。 郑之彦不忿的说:“如果只是一个首辅公子的朋友就能对我耀武扬威予取予求,那便开了个坏头! 我听说,杨巡抚只是镀金熬资历而已,张四维临终前向皇帝推荐过他,下一步就会晋升为户部尚书。 林泰来:“.” 越想越闹心,林泰来就稍稍愣了会儿,高长江轻唤了几声,才让林泰来回过神来。 林大官人感叹说:“我只是在刚才一瞬间突然感到,时不我待,时间紧迫! 高长江见林坐馆考虑周全布置周密,自己这个军师竟然无可补充,只能又一次失望了。 郑之彦压抑着心里的不满,质问道:“你我两家都是徽州同乡,又都是吃盐业这碗饭的,何故相煎太急?” 天已聊死,有事烧纸。 但是汪庆汪员外并不在家,而是被郑员外请走了,在大东门外的得意楼会谈。 原本觉得目前时机不成熟,只是想在扬州城小试牛刀,刷一波存在感就北上。 否则的话,郑员外就会感觉,郑家像是完全不设防的美女。 等我从京师赶考回来,再干更大的事! “我倒是很想相信!”郑之彦冷笑着说:“但我更害怕背后被捅刀子。” 林大官人又叹道:“我忽而有所触动,天下这么烂,与其都让别人祸祸了,还不如尽可能把资源集中到我自己手里,由我来使用,你说这样是不是更好?” 汪员外还是叹口气,他不知为何想起了林泰来那自信的笑容和种种诡异的手腕。 面对不讲理的四五百敌方打手,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等三天后,巡抚驾临扬州城,就能调兵遣将,不惧那数百苏州人了!” 毕竟林泰来是打着追随花魁的旗号,来扬州城闹事的。” 郑之彦担心汪员外对自己失去信心,从而产生什么不良连锁后果。 反正这次两百个打手,应该足够解决官面之外的问题了。” 最关键的是,杨巡抚家族同样经商,对我们商人较为亲切,而我们扬州西商后裔不少,所以合作意向也很大。” 话已至此,汪员外也就不再硬劝了。 而且他还是理解不了那个叫吴襄的幼儿究竟有何特异,能让坐馆仿佛受了巨大刺激。 这两天好不容易花费重金,临时凑起了几十个打手先当护院,结果又被废了! 这个节奏,让有钱没处使的郑员外感到特别操蛋! 就是相对更理中客的汪员外,听到郑氏武馆又被“苏州乡亲”扫了的消息,也是莫名其妙。 国力差距明明碾压,几十年间却打成那熊样,资源调度全面失灵,最终导致天下各种服化道以及发型丑到辣眼睛。 搞商业的都知道,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最后郑员外咬牙道:“难道我这个扬州首富就不要面子的吗?” 比如把白花魁送给林泰来,不管她有用没用,可以堵住林泰来的嘴。 于是郑员外便解释说:“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触及天下所有角落,更何况是首辅? 高长江理解不了坐馆的境界和思路,他只能感受到坐馆那越来越大的雄心。 林泰来点头道:“盐业是个专业性很强的行当,盐引问题先不说,只说收盐、运盐、销盐各环节也都有讲究。 至于郑员外为什么要找汪员外,当然是因为最近传言汪员外要与林解元合作,详细条件都传了好几个版本。 郑之彦闻言脸色大变,急忙问道:“状况如何?” 而且这次来的江北巡抚杨俊民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原首辅张四维的同乡亲家,他父亲乃是嘉靖隆庆朝的兵部尚书杨博,可以说是世家贵胄! 这位巡抚本身就是西北山陕势力的代表,与申首辅绝对不是同阵营的。 高长江又请示道:“打打杀杀只能解决江湖问题,但如果沿途遇到官面上的事情呢?” 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军民兼管,拥有足够调兵权的巡抚了。 汪员外没有犹豫的回答说:“借人给你可以,但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郑员外顿时气得破口大骂:“混账!王八蛋!烂人辣子!” 他正要领命而去,却又听林坐馆还在吩咐,“迅速另外集中二百人,做好行动准备,随时跟我出动!” 难道只有服软和赔偿,才能与林泰来讲和? 只听来人叫道:“郑朝奉!不好了,郑氏武馆遭到了那帮苏州人的围攻!” 但与此同时,被讽刺质疑的汪员外也有点恼火,大家都是盐业豪强,谁没点脾气? 虽然汪家实力不如郑家,但在扬州也是排名前十的盐商好不好? 你郑之彦如果不是有个好爷爷好爹,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与他汪庆谈话? 正当汪员外准备也发一下脾气,展示出扬州十大盐商之一风采的时候,忽然有人跌跌撞撞的冲上了得意楼的二楼。 目的不求赚钱,只为把海边盐场收盐、水道运输、苏州销售各环节都摸清楚了。 汪员外解释说:“如果我真与林泰来达成了合作,他又怎会当众说出那些条件!” 对评书故事了如指掌的高长江盯着吴田氏远去的背影,有点一语双关的答话说: “大概曹孟德在当魏公魏王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林泰来和首辅公子关系匪浅!” 在现有官僚机制下,府县衙门对林泰来办法不多,盐政衙门更无权管民事。 郑之彦很敏锐的说:“看来你们的确谈过了,只是没有谈成而已。” 如果不是还想从汪员外手里借人,郑之彦当场就想“呸”一声。 郑之彦痛饮了几杯酒后,心情好了不少,拍案道: “三日后,我就要在平山堂举办重修后的第一次雅集! 到那时,我会把杨巡抚也请到雅集,作为评奖人之一! 所谓郑氏武馆,其实就是豢养打手的地方,上次郑家一百多打手主力被打伤后,全在这里养伤。 但凡想起吴襄吴三桂这对烂人父子,就肯定会联想起历史上他们所处的那个糟心的明末清初背景。 汪员外:“.” 我就不信了,在江南河道这一亩三分水面上,谁敢不卖王税使的面子! 不过王税使任期只剩半年了,所以才要抓紧时间,趁着王税使还在的这半年,赶紧试试水。” 汪员外无奈的回应道:“如果我说,之前我与林泰来素不相识,我也是被他蒙在鼓里,郑老弟信么?” 这时候,再一次陷入无人可用处境的郑之彦看向汪员外,硬挤出了几分笑脸: “老兄手头能调动多少人?可否借给郑家?” 那人禀报道:“这两日新集结的几十个护院完全挡不住,所有伤员全都又被打了一遍! 还被抓走了十来个人,都是各队的头领!” 想了想后,只能劝道:“三思而后行。” 林大官人未必对大明爱得多么深,本来改朝换代在历史周期律下也避免不了,但每每想到换成了金钱鼠尾就生理不适。 对郑员外这句话,汪员外很不赞同,经商之人如果还死要面子,那就是魔怔了。 太仓州的文坛盟主王公,我也派人去请了,一定要将平山堂雅集办成盛会!” 不过汪员外有点怀疑:“巡抚就能拿捏得住林泰来? 等我在京师夺取了功名,然后想法子谋求一个扬州境内的官职,再大杀四方,盐业也要,外贸也要,走私也要! 但现在,还是干一票大的再走吧!” 既然这次有比较熟悉盐业的吴家人领道,我们的人手就跟着熟悉一遍。 这行为完全不讲江湖道义了!对手打完了在家养伤,还要再冲进去打一遍,这是什么豪杰? 骂完了后,郑员外没有出气感觉,心里还是极为憋屈! 纵然有十万贯家财,也没法在几天内变出几百个精锐打手啊! 汪员外明知故问的说:“郑老弟这是哪里话?哥哥我怎么听不懂?” 此后高长江去找了陆君弼,将林坐馆的请托转达了,请地头蛇陆君弼帮忙去打探吴家底细。 高长江忍不住抱怨说:“坐馆怎么跟催魂似的,同时几道命令下达,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结束了不能继续聊下去的话题,林大官人直接吩咐说: “别废话了!你去找陆君弼陆秀才,让他帮忙打听一下这吴家的底细。他在盐业有一定关系,应该能摸清吴家底细!” 这是今天郑之彦第一次好声好语的对汪员外说话,毕竟形势比人强,他急需人手维护安全感。 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高长江正要领命而去,然后又听到坐馆说:“再去真武庙告诉于恭敬,准备二百人手出发做事!” 说到这个,郑之彦就有了信心,“三天,只要熬过三天就行! 他实在不能理解,林泰来这样做有何意义? 汪员外只感到蛋疼,见多识广的他如今也看不准风向了。 看不准风向就难以投机,对商人而言实在太痛苦了。 码字最痛苦的时候就是想不好下一阶段情节,硬写过渡章节的时候,不过今天有点思路了。 第251章 一步一坑(上) 第251章一步一坑(上) 思考了一会儿后,汪员外又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杨巡抚虽然有权势,但他能拿出多大力度支持你?” 郑之彦现在真怕背后再有人捅刀子,而最近又感觉汪员外不太老实。 毕竟只有真正同业才能清楚,彼此都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所以郑员外决定亮出底牌,“如果我请了内阁次辅给杨巡抚打过招呼,你觉得杨巡抚会不会重视?” 汪员外既感到意外,又不感到意外,你这小郑藏得还挺深! 当今首辅是苏州府吴县人申时行,而次辅就是徽州府歙县人许国。 郑员外祖籍同样也是歙县,所以与许国乃是地道的同乡,能借此攀上许国的关系也很正常。 再说以时下拜金的风气,扬州盐商领袖这个身份,也配得上与次辅交往了。 “徽州人肯定要帮徽州人。”汪员外当即表态说,“我可以借人手给伱。” 郑员外这才放了心,先前总感觉汪员外是个不稳定因素。 如今汪员外把人手都借给自己,相当于暂时交出“兵权”,那就可以暂且安心了。 等回到家里,汪员外找来陆秀才,询问道:“那林泰来可曾托过你找我?或者有没有表露出再联系我的意向?” 陆君弼答道:“并没有,那林解元完全不曾提到过你,似乎也没有再联系你的心思。” 汪员外有些迷惑,林泰来怎么突然就不理自己了?先前的合作热情都是假的不成? 难道林泰来只是拿自己当个幌子?自己就是个用来吸引郑之彦注意力的工具人? 南直隶算是大明最特殊的“省级区域”之一了,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 比如在南直隶有两个巡抚,江南和江北各一个,当然江南巡抚和江北巡抚都是民间说法,官方是没有这种称呼的。 在官方的简称里,江南的是应天巡抚总理钱粮,江北的就叫凤阳巡抚总督河漕。 大明巡抚和地方官还有个显着区别就是,一般地方官“守土有责”,衙署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 而巡抚虽然也有相对固定驻地,但其实可以在省内移动办公的,别地为巡抚修的察院也叫“行台”。 这些相关名称里又是“巡”又是“行”的,就可以想象到巡抚的工作状况。 林大官人对早期巡抚制度不太了解,但心里猜测,巡抚制度初创时,可能就是为了弥补地方官被制度限制,不能跨区域灵活应变的缺陷。 无论应天巡抚还是凤阳巡抚,在大明二十几个巡抚里,都算是分量最重的之一。 当今凤阳巡抚杨俊民上任没几天,他刚和原巡抚李世达在淮安完成了交接,而李世达则被升为南京吏部尚书。 杨俊民出身非常厉害,乃是山西蒲州人,此地近些年人才爆发,先后出了王崇古、杨博、张四维等官场大佬。 王、杨、张也成为蒲州乃至于山西顶级名门望族,而且都因为经商特别富有,三家世代联姻。 杨俊民就是大佬杨博的儿子,与原首辅张四维结为亲家,这出身在官场绝对数一数二了。 张四维虽然在去年十月突然暴病身亡,但余荫尚在,目前资历浑厚的杨俊民就是这个派系的领军人了,几乎注定要升为尚书,而且最有可能是户部尚书。 毕竟在大明官场传统里,凤阳巡抚兼总督河漕升为户部尚书也是一种常见升迁路径。 杨巡抚与前任李世达在淮安完成交接后,就前往扬州,主要有几个原因。 一是扬州乃是江北重镇,作为巡抚应该来视察一下。 二是为了结好前任巡抚李世达,所以杨巡抚亲自送李世达去南京履新,一路送到了扬州。 毕竟李世达也是资历很深的官场名宿,与清流势力关系非常深。 这次李世达升到了南京吏部尚书,说不定哪天就会北上京师当个实权部院。 三是因为早年间盐业施行开中法的缘故,有很多山西陕西商人聚集在扬州。 所以杨巡抚去扬州城,也有给自己家族开拓财源的心思。 而扬州徽商领袖郑之彦的结交,也正中杨巡抚下怀,这里面合作机会很大。 更何况次辅许国给他写过信,让他关照一下郑之彦。 四是平山堂这个历史名胜重修完成,据说文坛盟主王世贞也会去,自己如果能亮相平山堂第一次雅集,也能抬高自己声望。 高长江这两日城里城外的来回奔波,不停按照坐馆的口头指示进行部署,忙到脚不沾地,生活可谓十分充实,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报。 据打探来的消息,明日杨巡抚将会抵达扬州城,从利津门入城。 今晚高长江便来找林坐馆,把所有布置再做一个总的汇报。 “坐馆在哪里?”高长江对坐在前厅的左护法张文问道。 张文懒洋洋的答道:“眼下正在吴田氏的屋里。” 林大官人对吴田氏颇为优待,单独提供了两间厢房给吴田氏居住。 高长江又走到吴田氏住处,刚靠近了屋门,就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于是高长江就暂停了一下脚步,先听听里面声音,免得冲撞了坐馆的好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大官人!不要!”先是听到了吴田氏的轻声惊呼。 又听到了林泰来那有点恼火的声音:“已经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还敢拒绝我!” 而后吴田氏苦苦哀求说:“奴家不想找郑家报仇,求大官人放过奴家。” 林泰来呵斥说:“既然你人在已经我这里了,不行也得行!” “真的不可以!”吴田氏还在抗拒着。 林泰来声音冷了下来,“夫人!你也希望你儿子能平安长大,将来读书学艺甚至出将入相吧?” 高长江叹口气后推门而入,助纣为虐的对吴田氏说: “夫人!劝你还是从了吧,不要违逆坐馆的意志。 不然的话,只怕就要把你交给外面那几十个伙计了,你一人又如何能抵抗几十个?” 大运河从扬州城外的东、南两个方向绕城而过,所以这两个方向都有大码头。 从南边来的船只喜欢停靠南门外,而从北边过来的船只则喜欢停靠在东门外。 转眼就到了次日,扬州城东利津门外的大码头上十分热闹,数十本地官员名流在这里汇聚。 因为杨巡抚马上抵达扬州城,并在这里下船,然后从利津门入城。所以按照惯例,自然要组织本地代表在码头这里迎接。 杨巡抚下了船后,府衙知府、县衙知县以及盐商领袖郑之彦一起迎了上去。 如果在别的地方,此处出现一个商界领袖会很奇怪,一般商人根本上不了台面。 但这里是扬州,盐商在扬州具有特殊地位,基本上相当于别地的士绅了。 寒暄过后,众人让开了去路,恭请杨巡抚上轿,等入了城再接风洗尘。 但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美貌少妇抱着幼儿,扑到了巡抚身前,叫道:“民女吴田氏,状告恶贼郑之彦戕害同行,谋财害命!” 众人愕然,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妇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只能说这种拦截高官告状的事情一直是被严防的,但却又屡禁不止。 其实吴田氏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抛头露面的来告状。但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来。 杨巡抚冷淡的看了眼吴田氏,开口说:“如有冤情可去府县,不要越级上告!” 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妇孺的份上,早就喝令左右打出去了。 吴田氏又叫道:“此事可能与官兵有关联,事情又发生在城外,还涉及到盐业,府县衙门焉能处置?唯有请抚台青天老爷做主!” 杨巡抚到扬州城来,为的是名为的是利,可不是找麻烦当青天来的。 当即就斥道:“若无凭无据,告什么状!退下去!” 人群里有带节奏的叫道:“谁说告状就一定要证据?如果查明是诬告,就判反坐好了,又有什么不能收的? 如果抚台不想收告郑家的状子,就请直说!” 杨巡抚轻蔑的瞄了眼人群方向,什么也没有说,拔腿就走开。 按常理来判断,这状子绝对是一个坑,为了避坑不能接。 作为一个封疆大吏,自然有足够的担待。 别说不收一个不明不白的状子,就是真判个冤假错案又能怎样? 但没等上轿子,又听到有人大喊:“郑家害人的证据在这里!” 回头看去,却见有十几个人绑着两个汉子,死死的按在地上。 郑之彦眉头皱起,他已经认出来了,被绑的那两个人都是郑家打手的头目。 三天前在武馆养伤时,武馆遭到了偷袭,好十几个人被抓走了,这两人就是其中之二。 当时郑员外精力和人手都不足,无暇他顾,只想着等巡抚来了再想法救人,没想到他们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有人继续叫道:“方才抚台说无凭无据,我等不服! 这两人都参与过郑家对同业吴家的围剿,可以作为人证!” 还在围观的其他人想到,看来告状的美貌小少妇也是有备而来,这下有戏看了。 当日林大官人听到吴田氏说的家门惨事后,立刻就猜测,如果吴家被近乎团灭真是郑家作为,那现场八成有郑家打手直接参与,至少也会在现场盯着情况。 所以迅速调集了二百人围攻郑家武馆,又从伤员里抓走了十几个疑似头目的人。 经过细心审问后,终于审出有两个人参与过围剿吴家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为林大官人攻打郑家武馆而疑惑时,谁也没想到林大官人是为了抓另外一件事的人证。 杨巡抚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郑之彦,盐业领袖就这?做事都做不干净! 这下状子就更不能接了,一旦接了就等于是大坑。 如果状子进入了司法程序,然后就会被有心人“监督”,这样反而更麻烦,所以不接才是避坑。 郑之彦还在惊疑不定,他完全没意料到,吴家这点小事,会在这时候被拿出来说事。 你们不会真以为,杨巡抚就是评书里的青天大老爷,随便当众接状子? 杨巡抚对发呆的郑之彦喝道:“这是什么情况?” 郑员外毫不犹豫的回答:“请大中丞明察,这都是诬告!而且必定背后有人指使!” 然后又指着两名人证说:“此二人在三天前,被苏州人林泰来掳走!估计是又被林泰来私设公堂,屈打成招了! 旁边那十几个带苏州口音的人,全都是林泰来的同伙!” 杨巡抚稍加思考后,决定还是帮助郑之彦过关,毕竟涉及到郑之彦的利益太大。 又因为张四维的关系,首辅申时行与自己明显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结好次辅许国就是必选项了。 再说这只是一个小案子,处理起来没有什么难度。 至于说林泰来与申家关系不错,那不在杨巡抚优先考虑范围内。 首辅申时行毕竟没有张居正那种权威性,对于有派系有势力撑腰的大臣来说,对首辅还谈不上畏惧;只有那些没有靠山或者没有势力撑腰的官员,才会畏惧首辅。 拿定主意后,杨巡抚就下令道:“将人全部带走,待本院勘察是否为诬告,是否有人背后鼓动和指使!” 当即就有数十巡抚亲兵上前,围住了那十几个人和两个证人。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抓人! 忽然有个六品武官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大叫道:“慢着!” 杨巡抚诧异的看向这个小小六品武官,你又是哪颗葱? 那武官行了个礼道:“在下苏州卫百户官赵大武,斗胆请军门放人。” 杨巡抚懒得搭理这武官,起轿走人。 没事凑上来的人必定都是坑,不理睬为好,多说一个字都是输! 但是还没走几步路,连城门口都没到,忽然就听到轿外传来人群呼啸的声音。 杨巡抚掀起了轿子窗帘,向外面看去,却见在前方城门外,已经聚集起了起码上千人。 不但彻底堵死了官轿的去路,还渐渐向两侧包抄过来。 这让见多识广的杨巡抚也脸色大变,究竟是什么情况?难道遇到了民变,还是暴动? 如果说其中没组织,那狗都不信,但谁又能组织起这样大的阵仗? 第252章 一步一坑(下) 第252章一步一坑(下) 当然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上千人,杨巡抚现在的心态只是吃惊,并不是害怕。 第一是因为,他身边有精锐亲兵护卫,城中又有数千扬州卫官军可以支援,遇上民变也足够保证自己安全。 第二是因为,他这个巡抚才刚上任,之前就没来过扬州城,无论现在出了多大的事故,又能有自己什么责任? 按大明官场规矩,自己或许要被迫善后,但引发事故的责任肯定不能算在自己头上。 如果对人身安全和仕途利益都没影响,那杨巡抚又有什么可担心和害怕的? 没准还能坏事变好事,再从处置过程中捞一手利益交换,老官僚都懂。 倒是陪伴在巡抚左右的盐商领袖郑之彦有点被吓到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人生,扬州城到底是谁的地盘? 如果今天这场面还是林泰来暗中指使和组织的,要不要这么夸张? 前些日子调动几百人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今天又搞出了上千人的场面! 这踏马的都是从哪来的人手?你们这帮人给林泰来卖命都不要钱的吗? 所以扬州城到底是谁的主场?为什么一个外地来的林泰来,随随便便就能如此兴师动众?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堵住了城门的上千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呼:“河漕总督包庇盐商,残害漕军!” 众人:“???” 这句口号且不论对不对,前半句大家还能理解,毕竟杨巡抚和郑盐商看着像是一路人。 但是,后半句“残害漕军”又是什么鬼? 杨巡抚在轿中吩咐了几句,于是旗牌官按剑而出,对着上千人群斥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此聚众生乱!” 突然不知从哪扔出一块石块,直直的砸中了旗牌官的头部。 这旗牌官在外面向来趾高气扬惯了,挨了这么一下,登时勃然大怒,习惯性的拔出了剑,大骂道:“哪个泼才找死!” 然后人群耸动,便有人带头一拥而上,对着旗牌官拳打脚踢的围殴起来。 周边几个巡抚标兵想上来抢救,结果也被一起围殴了。 随即场面秩序大乱,上千人一起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其余巡抚标兵连忙收缩,紧紧的将巡抚大轿护在当中,保证巡抚不受到侵犯。 但前面的巡抚仪仗就倒霉了,官牌旗帜之类的不是被踩碎就是被扯碎,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所幸这些乱党似乎很有分寸,打了旗牌官和几个标兵,冲撞了巡抚前导仪仗之后,就收手了。 接下来并没有去冲击巡抚大轿,也没有波及无辜或者在周围乱打乱杀。 这种该死的分寸感,让远处的吃瓜群众很有种熟悉的感觉。 上次在小东门附近十字街头,数百苏州人殴打郑家打手时,也是这样的分寸感! 忽而又有人叫道:“郑盐商在那里!” 扬州城盐商领袖郑之彦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刻扔下仆役,拼命挤进了巡抚标兵里面去。 现场唯有在巡抚标兵的保护下,才能稍微有点安全感。 大轿中的杨巡抚脸色铁青,这场冲突简直来的莫名其妙!好似是冥冥之中的下马威一样! 扪心自问,他什么都没做,这群乱民为何要这样针对自己闹事? 到底是谁能聚集上千人,并且还能如臂使指? 一切都像是迷雾一样,让五十多岁的老官僚杨巡抚完全找不到北。 那没眼色的旗牌官已经被打的人事不知,统领巡抚标兵的中军官只好亲自上前。 他充分吸取了旗牌官的教训,没有叫嚣和威胁,只是问道:“有没有头领上前说话?尔等到底是何人,有什么诉求?” 人群无人应答,但是刚才劝巡抚放人的那个苏州卫武官赵大武赵百户,溜溜达达的又从后面走了过来。 然后对中军官说:“他们这些人都是从苏州过来的漕军兄弟,气不过杨军门偏袒盐商,对漕军兄弟滥抓滥捕!” 巡抚一般兼理军务,武官对巡抚尊称为军门也是常见的。 中军官一脸懵逼,就算是捏造,能不能专业点? 杨巡抚刚下船,连城都没入,哪来的这些黑料? 赵百户仿佛知道中军官的疑惑,主动解释说:“漕军回程时,可以顺路运货,阁下也是知道的吧?” 在如今大明,有一项特殊政策,那就是漕运船只空船返程时,允许装载商品货物。 这个政策还是很不错的,有两个好处,第一是不浪费漕船返程时的几十万吨运力,促进南北货物流通。 第二是负责漕运的漕军实在太辛苦,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给予漕军一定补贴,又不用增加朝廷开支。 中军官点了点头,这个政策他当然知道,但与今天的场面又有什么关系? 赵百户很平淡的说:“方才军门下令抓捕的那十几个苏州人,都是运送漕粮到扬州仓的漕军。” 中军官对此难以理解,刚才那个吴田氏告状,杨巡抚不受理后,又冒出了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押着两个“人证”出现,然后都被杨巡抚抓起来了。 难道赵百户的意思就是,这十几个人身份是苏州卫的漕军? 可是苏州卫来的漕军,为什么掺乎吴田氏告状的事情? 赵百户确实非常明白别人的疑惑点,这事一般人看不懂,或者某位大官人的布局有点复杂,非要详细解释不可。 所以又一次主动的详细解说:“那十几个漕军先前与吴家有过合作协议,用空漕船运吴家的盐回苏州,合伙从中取利。 没想到吴家遭到郑家的伏击围歼,大部分成员和货物都没了。 既然吴家覆灭,那十几个漕军与吴家合伙取利的计划自然就落空了。 出于义愤,他们搜寻到了两个来自郑家的人证,并于今天带到杨军门这里。 没想到杨军门为了偏帮郑家,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把十几个漕军都抓了起来。” 听到这里,中军官心神震动,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珠子。 虽然还未清楚事情全貌,但就凭直觉也能感到,要出事故了。 凤阳巡抚按惯例兼着总督河漕,甚至可以说河漕事务就是凤阳巡抚最重要的差事! 但一个河漕总督,为了偏袒盐商,把完成运粮任务的漕军抓了起来,这听起来已经很有点“政治丑闻”的样子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漕军卖苦力,为了完成河漕总督的差事。 而河漕总督如果偏帮着盐商这种“外人”,毫不讲理的抓漕军,就实在有点难看了。 更别说这些漕军还是江南苏州卫的,并不是江北扬州卫、凤阳卫的人,司法管辖权也不属于凤阳巡抚河漕总督。 赵百户还是很平静,指着那些闹事的上千人群,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来自我们苏州卫的漕军,运送今年第一批漕粮到扬州仓。 我们这些漕军兄弟,出门在外向来十分团结,一人有难,就有千百漕军兄弟援手! 今日有十几个同样来自苏州卫的漕军兄弟控告盐商郑家,其他人当然要来声援。 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杨军门为了包庇非法盐商,竟然直接下令抓捕这十几个漕军兄弟! 其他漕军兄弟亲眼目睹此事,怎能不义愤填膺?怎能不怒发冲冠? 所以在忍无可忍时,发生这样的漕军哗变,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中军官:“.” 他终于彻底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本眼睛里看到的情况是,第一步,吴田氏状告郑家,杨巡抚谨慎避坑,不接状子,这很正常。 然后就是第二步,有十几个人提供郑家犯罪证据,而杨巡抚为了帮助郑家,以调查名义将这十几个人暂时抓起来。 这也很正常,无论告状的人还是提供证据的人,都是小人物,掀不起波澜。 根据官场经验,接这种莫名的案子很可能就是坑,陷入别人的节奏。 但可以另起名义,以我为主,按自己的节奏来办事,这样可以避坑。 再然后就是第三步,有上千人莫名其妙的聚众闹事,疑似有来自苏州的神秘人物操纵和组织。 不过这种闹事对巡抚完全没有杀伤力,最多就是表面热闹。 但是似乎有人变了个障眼法,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欺骗了,其实真相并不是上面那样! 事实的真相是:巡抚兼河漕总督枉法,为了包庇盐商,导致漕军大规模哗变! 中军官发现,此时他已经没有资格回复赵百户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转身,向巡抚禀报! 大轿中的凤阳巡抚兼总督河漕杨俊民听到中军官的禀报后,当即陷入了惊愕。 并沉浸于最深刻的哲学问题中,久久不能自拔。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刚才在下令的时候,只想着抓的是十几个苏州人,可以顺藤摸瓜的查出这些苏州人的黑后台。 但没想到的是,这十几个人居然是漕军,更没想到,还有快速连锁反应在后面! 下船后每一步的本意都在避坑,但没想到,每一步却都在踩坑! 如果他直接收了吴田氏的状子,启动司法程序,就没那么多事了! 如果他采纳了十几个漕军提供的人证,同样也没那么多事了! 河漕总督引发漕军哗变,这踏马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编出的剧本? 杨巡抚实在坐不住了,从轿中出来,抬眼就看见了郑之彦。 直接迁怒道:“这是你惹出来的祸事!眼下你说怎么办!伱能不能去把事情解决了?” 郑之彦死活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鱼吃小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更别说盐业这种资本密集型行业了。 自己搞掉了吴家,又算什么大事?何至于此? 其实郑之彦这样的想法,站在大盐商的角度来说也不能算错。土地有兼并现象,在盐业一样有。 举另一个时空的例子,为什么清代大盐商看起来比明代盐商更豪富十倍几十倍? 除了人口和产量增加等因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盐业发展到了清代,更呈现出垄断态势。 在晚明时期,扬州盐商有一二百家,但到了清代中期,扬州盐商就是由二十四总商来垄断,其他所有中小盐商都是依附于这二十四总商的。 所以在这个兼并剧烈的行业里,立志巩固头号盐商地位的郑之彦,真心不觉得搞掉吴家算什么大事,一直就没太当回事。 哪怕吴田氏跑到了林泰来的屋里去,在郑员外看来,只不过是敌人合流而已。 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人能利用吴家的事情,做出这么花的文章! 这样的布局,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能力,还把最关键的靠山巡抚拖下了水。 现在巡抚直接甩锅,自己又该怎么解决问题? 关键是他该找谁去对话?他并没有这个本事和威望,去面对上千外地“乱军”啊。 想了想后,郑之彦小心翼翼的来到距离赵百户不远处,询问道:“赵大人是否能约束一下苏州漕军们?” 赵百户斜着眼看了看郑员外,婉拒说:“就算我是个百户官,也不可能违逆所有漕军兄弟的意愿,强行压制他们的愤怒吧?” 主要是策划剧本的某大官人只给了他现场调度的权力,却没有给他谈判和结束的权力。 其实混社团的某大官人和苏州卫的关系也就那样,被苏州卫官兵追捕过,还在武秀才考选中打过军户子弟。 从苏州运漕粮到扬州仓的赵百户本来是个铮铮傲骨的汉子,但奈何某大官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等回了苏州城,江南巡抚赵志皋会奏请提拔他赵大武到副千户! 而且会把他赵大武从又苦又累、常年奔波在外、还容易担责的漕军体系中调出来,换到更轻松的城防系统,或者是巡抚标营,可自由选择。 赵百户拒绝不了这些条件,就带着漕军兄弟们,一起配合林大官人了。 反正他军籍隶属于苏州卫,归江南巡抚管辖,江北的凤阳巡抚没有权限处罚江南的武官。 正当郑员外在赵百户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不知道找谁对话时,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冲到哗变漕军和巡抚标兵之间,心急如焚的喊话: “都是在江左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千万不要伤了和气,要以和为贵啊!” 有点自我怀疑,这样解释说明很多的章节好看吗? 第253章 答应他! 第253章答应他! 在这个时刻,敢站在哗变漕军和巡抚标兵之间,高喊“以和为贵”还不被打的人,也只有一个林大官人了。 而且直接吸引了从巡抚、盐商领袖、巡抚标兵再到哗变漕军、现场吃瓜群众等数千人的目光。 盐商领袖郑之彦气急败坏的喝道:“林泰来,你胆敢” “你这个浑身铜臭的盐商闭嘴!”林大官人傲慢的打断了郑员外,“你滚一边去等着!先让我和漕军兄弟们说几句话!” 短短两句话,立刻就显出亲疏有别了。 随后林泰来面向上千闹事的人群,高声说:“总这样闹也不是办法,漕军兄弟们也得不到多大实际好处。 想必我林泰来在苏州乡亲这里还是有几分名声的,而且我目前有武举功名,说不定将来也要要进入卫所任职,与漕军兄弟也不是外人! 因而便出面做个调解人,请漕军兄弟们相信我!”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紧紧盯着哗变人群,心里稍微有点紧张。 在他心里,现在才是最重要一个环节!考验自己这块金字招牌到底亮不亮的时候到了! 其实这些所谓的上千“哗变漕军”里,只有一小半是赵大武赵百户的手下漕军,还有一小半是林泰来手下伙计混在里面的。 其他人都是闻讯而来的别家苏州漕军,一起声援同乡漕军兄弟的。 就像赵百户刚才所说的,出门在外的漕军很抱团,有事都是要互相支援,不然在外地长途运输很难生存。 而且漕军本身就出自卫所,天然就具备一定的组织性。 一般情况下,人群里有半数自己人就完全够用了,足以左右和主导这上千人的动向,其他人一般都会下意识的从众。 在乱世时,几千亲信精锐就能裹挟几万甚至十几万人,就是这个道理。 当即有几十个人带头回应道:“久闻林大官人高义,愿请林大官人替我等做主!” 稍稍延迟了片刻后,其余人便一起叫道:“愿请林大官人替我等做主!” 毕竟在苏州城,无论底层江湖还是上层名流,林大官人的名声实在太响亮,而且信用非常好。 这个信用有两层意思,第一层就是,说要办到的事就一定能办到,说灭伱全家就一定灭你全家,绝不言而无信。 第二层就是,跟着林大官人混的人,到目前为止,无一例外都吃肉喝汤了,这也是比黄金还真的信用。 所以这帮苏州漕军就算不认识林泰来,此时也愿意相信林泰来,这就是江湖威信和声望。 在小说里,就是那种一听名字后“纳头便拜”的档次了。 林泰来眼看着安抚住了“哗变漕军”,并得到了上千人的一致认可和“拥戴”,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今天计划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最难的环节都已经过去,基本上就成功大半了! 林大官人一边想着,一边又转向了郑员外,毫不客气的说:“你!过来谈谈!” 但郑员外并没有上前,反而往后面缩了缩,彻底将自己“藏”在巡抚标兵里。 于是林大官人主动大踏几步走了过去,仿佛旁若无人,完全没看到那些巡抚标兵似的。 本来在郑员外和林大官人之间,还有十几个巡抚标兵,但此刻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瞬间就很有默契的一起散开了。 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林大官人面前的郑员外:“.” 对这些巡抚标兵而言,职责就是保证巡抚安全,什么郑盐商之类的并不在职责范围内,犯不上为此惹事。 林大官人站在郑员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阳光,叹口气道:“你我早就该这样面对面,坦诚的谈一谈了,怎奈员外你自视太高啊。” 郑员外强行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冷冷的说:“你到底要什么条件?” 林大官人指了指身后,大声说:“并不是我想要什么条件,而是我为漕军兄弟们代言!你需要开出条件平息漕军兄弟们的怒火!” 郑员外忍气吞声的说:“你先划下道儿!”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索赔个千儿八百两,或者索要白花魁,也就认了。 就算几千两也可以考虑,那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林大官人脸上显出了如同春风般的微笑,“我想了想,想安抚这些苏州漕军兄弟也不难。 以后你郑家发往苏州城的盐,完全交给漕军兄弟来承运好了。” “林大官人高义!”哗变漕军发出了欢呼声,可见这个条件多么深得人心。 郑员外虽然已经提前做了一定心理建设,但听到林泰来开出的条件后,仍然抑制不住的勃然大怒! 苏州府是他的行盐区,但苏州府和苏州城是两个概念。 苏州府包括常熟、嘉定、昆山、吴江、太仓等所有州县,而苏州城一般只包括吴县和长洲两个附郭县。 虽然苏州府每个州县都不是一般的强,但苏州城行盐数目仍然能占到全府的三分之一。 郑家的盐业窝本是两万引(官方明面数目),运往苏州城的差不多就是七千引。 林泰来所说的“完全承运”的意思,就是这七千引连正盐带余盐不知道几百万斤,数量全看良心的盐,运输和销售环节的利润都要拿走? 你林泰来一句话,就把郑家三分之一窝本的大部分利润收走?搞笑呢? 见郑员外除了瞪眼之外,迟迟没有回应,林大官人诧异的说:“有什么问题?” 郑之彦脸色更难看了,反问道:“你觉得这个条件合适吗?” 林大官人今天脾气很好,耐心也很足,详细解释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又没有索要你的窝本,那七千盐引窝本还是你的家传产业。 只是相当于郑家将这部分窝本的运营权让了出来,用以平息漕军兄弟的怒火。 或者说,你可以理解为将这七千盐引窝本以最低价租了出去! 再说了,又没有把你们郑家所有窝本全部承运,只要了苏州城那三分之一,已经很给你们郑家留有余地了!” 其实不是林大官人不想全部吃下,只是有些客观条件不允许。 一是在陌生行业一口吃成个胖子风险太大,容易失控。 二是这些苏州卫漕军都是从苏州城来的,回程也只能回苏州城,未必有能力运盐到其他各县去。 所以眼下还是以苏州城为主,先把林氏盐业集团的渠道和框架搭建起来。 林大官人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差点让郑之彦郑员外原地爆炸。 只能说,两边的心理条件差距太大,大到了连“落地还钱”都开不了口的地步。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郑之彦一次又一次的强迫自己冷静,因为巡抚就在后面看着,并等着自己摆平事故。 “我郑家已经认栽了,阁下又何必咄咄逼人?”郑员外沉声说:“纵然我郑家有些过错,但也不至于赔上七千盐引!” 林大官人回答说:“郑员外你搞错了一件事,你们郑家过错的大小,并不是由你们郑家说了算的。” 然后林泰来又仗着身材高大,看向层层标兵后面的杨巡抚,高声问道:“大中丞你说是不是?” 杨巡抚假装没听到,没有任何回应。 林泰来只好又对郑员外下了最后通牒:“我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也不会再改了,请郑员外答应下来吧!” 郑之彦与林泰来说不通,实在无可奈何,又只好转身走到杨巡抚身边,恳请说: “在下能力有限,实在谈不下去了,还请大中丞出面。” 自己的脸面就这么大,让杨巡抚出面,说不定能降价。 杨巡抚的面无表情,看着郑员外,嘴里蹦出了三个字:“答应他!” 郑员外大吃一惊,没想到连视为现场靠山的杨巡抚也偏向对面的条件。 “这个条件实在过分.”郑员外解释说。 杨巡抚咬着牙,不容置疑的说:“本院说的的很明白,答应他!” 自己连踩几个坑,弄出了“河漕总督枉法引发漕军哗变”这样肯定能通天的丑闻,林泰来那边又不是一点关系没有。 就算摆平这事,那也要付出不知多少政治资源和银子。 与其应付事后的无底洞,还不如就在现场一口价把事情解决了,免去不可预知的后患! 郑之彦这才明白,林泰来刚才说的“郑家过错大小并不是由郑家说了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怕在林泰来心里,压根就本没有把他郑员外当作谈判对象,他的谈判对象其实只有杨巡抚! “本院最后说一次,答应他!”杨巡抚已经等不下去了,又暗示说:“本院还在江淮,以后来日方长!” 郑员外又不是没与官员打过交道,到底以后还有没有所谓的“补偿”,谁又知道呢? 官员的承诺,往往也就那么回事。 但郑员外此时已然无计可施,他搭上的靠山次辅许国远在京师,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从杨巡抚这边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郑之彦又回到了林泰来面前。 林大官人的微笑还是那么和煦,很温和的说:“现在条件又变了,这七千引窝本要永久性租给我,由我的人在盐场收盐,然后交由漕军兄弟承运。” 刚才的条件是,关于这七千引窝本,郑家在盐场收盐,然后交给漕军承运,后面都不用郑家管了。 现在修改后的条件则是,郑家连收盐都不用管了,等于是郑家彻底失去了对这七千引窝本的控制权。 郑之彦简直要气疯了,“你刚才说过,条件不会再变!” 林大官人淡淡的说:“刚才如果你不转身去找巡抚,当场答应,条件就不再变。 现在既然你去找过巡抚了,条件就随之而修改了。” 这完全不讲理了,郑员外差点又想转身去找杨巡抚。 见郑员外还是不愿意痛快答应,林泰来又问了句:“莫非你还想去找巡抚?” 郑员外觉得自己处境实在太难了,真的是进退两难。 “答应他!”恍恍惚惚间,郑员外又仿佛听到杨巡抚在后面叫。 如果不答应,只怕连巡抚都得罪死了,郑员外感到生无可恋,开口道:“只有这些了?不会再变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如果你现在答应,就不会再变!” 最终郑员外屈服于现实,低头道:“那我就答应了!” 林大官人立即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喊道:“高长江!准备契约!一式四份!” 然后对郑员外说:“口说无凭,立约为证!” 趁着准备契约的空闲时间,林大官人又走到那上千“哗变漕军”面前,激动的大声说: “漕军兄弟们!我给诸位带来了至少延续几代人的生计!” “坐馆高义!”那些漕军比林大官人更激动,连称呼都改成了坐馆,原先只有林氏社团内部成员才这样称呼林泰来。 “从今以后,这七千引从扬州运往苏州城的盐货,就完全由你们承运!” “坐馆高义!” “据我个人估算,在场的漕军兄弟每人每年可获利十两!” “坐馆高义!” 现场互动十分热烈,林大官人每说一句,哗变漕军就欢呼一声,响彻云霄。 十两银子真不算少了,基本上接近于一个苏州普通打工人的年收入了。 林大官人十分满意,这些漕军确实很有抱团意识。若能为己所用,以后大有可为。 这种漕军抱团现象,在本时代似乎是一个不起眼的情况,不值一提,但对后世的影响却延续了几百年。 在另一个时空,到了清代后,建立在卫所制度上的漕军自然没了,但必不可少的漕运还是要靠这些人。 于是这些人变成了漕帮,然后又演化出了更赫赫有名的青帮。 这时高长江冲了过来,急忙的提醒说:“坐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林大官人问道:“忘了什么?” 高长江答道:“你与郑盐商谈判,怎么把花魁白姬忘了? 你到扬州城来,不就是为了白姬吗?谁不知道你对白姬的一往情深? 你完全可以提出这个条件,让郑盐商把白姬交出来!” 林泰来当即变了脸,斥责说:“荒谬!我林泰来岂是为了女色而不顾一切的人? 再说我与郑之彦谈判,是为了给漕军兄弟谋取福利,怎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节外生枝?” “坐馆高义!坐馆高义!”哗变的漕军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一起狂热的振臂反复高呼。 在后台看到一个叫赵老幺的书友打赏了15000书币,这是啥?起点的不是起点币吗?书币是qq的? 第254章 扬州欢迎您 第254章扬州欢迎您 高长江攥着一叠文书,对林泰来说:“坐馆!等契约签了后,就无法再反悔变更了,错失讨价还价索回白姬的最佳机会!” 林泰来大手一挥,非常坚决的说:“就这样拿去给郑员外看吧!不能因为白姬,就让漕军兄弟们的好处受损!” 于是高长江又拿着契约文书走到郑之彦面前,先简单说了几句: “契约内容大致如同刚才我们坐馆所说,将七千盐引窝本租与坐馆,立约双方则是坐馆与你。 代笔则是在下高长江,但还要有两个保人,分别是江北的杨抚台和江南的赵抚台。” 这时代的契约就是这样,除了立约双方外,往往还会有代笔、中人、见人、保人等角色,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 就是这次高长江提出的两个保人有点特殊,不过这么大份额的契约,又涉及到官盐运转,用巡抚来当保人做官方背书也可以理解。 郑之彦肯定不敢替杨巡抚做主,需要向杨巡抚请示,但先问了句:“赵抚台远在苏州,如何作保?” 高长江将手里的几份契约展示给郑员外看,每一份契约上,都已经盖好了应天巡抚的关防。 普通地方官员用正方形大印,巡抚则用长方形关防。 岸边无数吃瓜群众议论纷纷,这位江北头号大员、凤阳巡抚兼总督河漕、未来的户部尚书,到了扬州下船后,还没入城,居然又像撞了邪一样,调头走人了! 不过这次吃瓜吃的不爽,因为有很多当事人的关键对话,远远围观的人吃瓜群众根本听不到。 说好的交接了巡抚关防后,就一路礼送自己出境,并一起在扬州城参加平山堂雅集呢? 杨巡抚可以掉头回淮安,但他李世达不行啊,他还要继续去南京城上任的。 卧槽!李世达大吃一惊,伱林泰来又是怎么知道,他和清流之间很有关系? 这本该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啊,还没到揭晓公开的时候! “你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李世达忍不住问道,同时间接否认了林泰来的说法。 特别是李世达今年才五十三,这个年纪就已经是正二品尚书,肯定还会更有前途! 按照历史轨迹,李世达过几年就当上左都御史了,言官的扛把子。 到此为止,契约正式成立,一式四份。 郑员外连忙追着叫道:“大中丞?大中丞?” 复古派骨干、老盟主的左膀右臂、松江府狗大户的二老爷冯时可此时也在老盟主的座船上。 而且他也不希望郑员外出尔反尔,最好就是老老实实的把利益让出去,最起码在他的任期上安稳点。 郑员外感到,自己的智商被深深的侮辱了! 大座船上倒是打出了官牌,吃瓜群众里永远不缺乏见多识广的人才,更别说是在扬州城这种每年无数官员过境的交通要冲。 不然的话,这帮苏州漕军如果没得到实际利益,动辄以此为借口“哗变”,他这个巡抚也难受。 卧槽!王老盟主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随之而来虎躯巨震!此子为什么也在这里? 愣了下神后,老盟主二话不说,转身就回到了船舱。 林大官人举着契约,对着漕军们挥了挥手,又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大亏已经吃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下去的。 七千引盐,按一小引二百斤计算,只正盐就是一百四十万斤,算上“余盐”就是几百万斤。 对杨巡抚而言,为契约作保倒是无所谓,反正出卖的利益是郑家的,他又没有实际损失。 这时候,下船去打听消息的仆役也回来了,将大致情况禀报给李世达,并说:“盐商领袖郑之彦正在船下,恭候老爷入住平山堂。” 李世达没去管郑之彦,却自言自语道:“林泰来?” 当李天官出现在船头上后,郑员外上前几步,正要拜见的时候,突然就被人用力推到了边上去。 然后他就望见郑员外还在岸边迎接客人,于是就好奇的走了过来。 李天官:“.” 然后大轿重新启动,却调转了个方向,又回运河码头去。 难道今天除了杨巡抚,还有值得盐商领袖卑躬屈膝迎接的贵客? 站在郑员外身后,林大官人对着座船看了又看,耳中又听到别人几句议论,心里便也恍然大悟。 毕竟现在江北地区是杨巡抚的辖境,让新上任的杨巡抚先单独接受完本地欢迎比较合适。 其他人也没明白,为何林解元几句话就把李走了? 虽然杨巡抚走了,但今天的重量级嘉宾可不只杨巡抚,还有别人,也不能怠慢了。 冯时可:“???” 冯时可疑惑的问道:“有什么可重修的?” 杨巡抚还是一言不发,闷头上了大座船,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入了船舱。 大部分吃瓜群众只能看到,苏州来的名人林解元出现后,杨巡抚转头就走了。 当即就有个读书人看出来了,开口道:“这船看官牌是南京吏部尚书,大概就是原任巡抚李公世达了,要从淮安府前往南京城上任。” 在场这些哗变人群,除了浑水摸鱼的林氏社团伙计,真正漕军约莫有八百来人。 随即这艘还没靠岸的南京少司寇座船,在河面上打了个转。 他想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林泰来究竟是个何等样人物?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此时林大官人安抚好了漕军,又将剩下对接事务暂时交给了高长江,一时间就闲了下来。 吃瓜群众的目光随着郑员外移动,也注意到了这另一艘大座船。 突然一个极度醒目的高大身影冲到了岸边,扯着嗓子喊道:“去岁中秋一别,王公别来无恙否!” 李世达的政治谱系偏向于清流,与清流势力关系很密切。 才三十多岁就接管了家业的郑员外,今天终于在林大官人这里上了宝贵一课,学会了什么叫忍耐。 这是什么威力?一个上午时间,三个大佬都跑路了。 高长江解释说:“是这样,林坐馆在苏州时,就提前写好了契约,并且请正在苏州的赵抚台作保。” 也不下船过境扬州城了,离岸走人,继续前往南京! 后来听到了喧哗声,李世达还是没有下船,因为现在他已经不是巡抚了,不用去揽责。 如今听到林泰来就在岸上“呼风唤雨”,年过半百的李世达也忍不住好奇心站了起来,走出船舱。 仿佛是听到了来自岸上的狂热呼唤,王老盟主施施然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气定神闲的立在船头,并潇洒的对着岸上挥了挥手。 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轿子一直被抬到了岸边,巡抚大座船正在这里停靠。 郑员外此时已经没有挣扎能力,只能愤然走回杨巡抚面前,禀报了情况。 不就是丢了三分之一的家业吗,还是能继续活下去的。 难道你林泰来神机妙算,还在苏州时就能知道,会从郑家“租”走七千盐引的窝本? 肯定是只准备了空白文书,并提前盖上了应天巡抚的关防!然后刚才把契约具体内容写进去的! 这踏马的要是放到太祖高皇帝时,你们这空白文书提前盖印的操作,叫做“空印”,全都要掉脑袋的! 高长江当然坚决不承认“空印”,警告说:“员外别瞎想!契约内容就是在苏州已经写好的!” 等欢呼声稍弱后,林大官人立刻宣布:“近期运盐之事暂时由赵百户和高长江对接,并共同主持!” 所以在作保问题上,杨巡抚很痛快,契约上立刻加盖了凤阳巡抚的关防。 拂袖而去,回到了船舱,不想和林泰来继续说话了。 对这个官牌,看热闹还没散去的那些读书人更熟悉了! 已经有激动的士子不能自已的尖叫出声:“文坛盟主王弇州公!一定是来主持平山堂雅集的!” 郑员外心如死灰,平山堂盛大雅集的三个超重量级嘉宾,已经走了两个。 发现林泰来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郑员外暗中紧握双拳,但最终还是忍辱负重了。 但杨巡抚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上了轿子。 契约上的关防应该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更离谱的是还有骑缝盖章! 郑员外:“.” 此时李世达李天官确实就坐在这艘船中,刚才他不下船的原因,就是避免抢杨巡抚的风头。 只是李世达没有想到,杨巡抚居然掉头就回淮安去了。 岸边人人侧目,皆敢看不敢言。 也是硬生生的转了个头,离开扬州城,沿着运河向北而去,大概是要回淮安府。 林泰来、郑之彦两个立约人各一份,交给盐业主管衙门两淮盐运司备份一份,交给契约签订地点江都县县衙备份一份。 事到如此,失去三分之一产业控制权的郑员外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正当这时,又从南边另一面,驶来一艘大座船。 分到这八百漕军头上,人均每年可运盐几千斤回苏州城,从中赚个十两没问题。 旁边陪着李世达的清客文人问道:“李公知道这个人?” 老盟主叹口气,却说了个似乎不相干的话:“现在全江南是不是都认为,《金瓶梅》是我写的?” 老盟主咬牙道:“既然都这样认为,那老夫就不妨重修一番!” 见状“悲愤”的说:“弇州公何至于此!不妨放我上岸,与那文敌林泰来大战三百回合!” 郑员外站在岸边,目送巡抚座船离去,无可奈何,又走到了岸边另一艘大座船这里。 只有林大官人的深情呼唤声回荡于运河之上:“弇州公!弇州公!扬州欢迎您,为什么不下船?” 先前在江北任职时,因为距离江南较近,所以与在无锡讲学的顾宪成、以及邹元标、李三才、魏允贞这南京三直臣之间,多有书信往来。 冯时可想了想后,很实诚的说:“不只江南,连浙江、徽州、江西、福建都如此认为了。” 刚才这艘大座船与巡抚船队一起过来的,不过在靠岸后,暂时没人下船。 主要是这本书已经很精彩了,确实看不出有什么重修的必要。 靠近岸边后,官牌上赫然是南京少司寇。 了解官场动态的都知道,上一任凤阳巡抚兼河漕总督李世达刚升为南京吏部尚书,文官除了宫保虚衔之外最高的正二品。 林大官人拼命叫喊着挽留:“李公!李公!扬州欢迎您,为什么不下船?” 这帮清流小兄弟的书信里,无一例外的都提到过一个叫林泰来的苏州刁民。 李天官莫名其妙的搞不懂,这是哪一出? 林大官人还是很惊喜的说:“李公与清流关系匪浅,而在下又久闻归德沈公鲤、真定赵君南星大名! 眼下在下正要北上京师,斗胆请李公引荐拜访这些真君子啊!” 当大佬的座船纷纷远去不见后,林大官人叹口气,对麻木不仁的郑员外说:“实在不行,平山堂雅集就交给我来主持吧。” 随后巡抚的大座船在众目睽睽下,又重新启动。 任由岸上读书人望眼欲穿,任由郑员外求贤若渴,南京少司寇的座船头也不回的沿着来路返回了。 李世达只说了句:“友人书信中,多次提到此人。” 不认真在南京城上班,能到处闲晃的南京少司寇,除了王老盟主还能有谁? 有了人带头喊出来后,此时正在岸边的十几个读书人便一起喊了起来。 林大官人答道:“那清流骨干顾宪成号泾阳,而李公你家乡又是陕西泾阳,当然关系密切了!” 然后便见林泰来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万分惊喜的说:“可是泾阳李公当面?不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老盟主站在文学的高地指出:“此书从主角名字到行为事迹,都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所以需要有所更新,以增强现实性!” 就好像社畜即便被社会毒打了,但还是要擦干眼泪继续生活。 不过出于政治策略考量,他和清流的关系并没有公开,以达到“暗子”的效果。 他强颜欢笑的对杨巡抚说:“请大中丞入城,在下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对了,林泰来可有字或者号?”老盟主又问道。 冯时可:“.” 字应该是没有的,至于号.不知道今布算不算? 老盟主你忽然研究这个,是什么意思? 第255章 三月为期 第255章三月为期 在岸边,林大官人很不见外的对郑员外问道:“还有没有大人物需要迎接?” 郑员外的麻木感一时缓不过来,木然的摇了摇头。 林大官人勉励了一句说:“那么平山堂雅集就好好办,不要让我失望。” 郑员外很想说,关你屁事!但只在心里想,并没说出口。 随后林大官人就招呼着高长江说:“走了走了!” 林大官人暂时的住处在东关街,从利津门入城后就是,距离非常近。 在路上,高长江低声问道:“坐馆给那些漕军承诺,每人每年获利十两,八百人就是每年八千两,让利是不是有点多了?” 林大官人叹道:“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高长江很无语,“坐馆你就不想想,这句话是什么人说出来的?” “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有什么问题?”林大官人很不在意的回答。 看着汪员外的蛋疼表情,高军师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林大官人笑道:“陆朋友何必如此谦逊,我邀请你出山,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与汪员外素来走动不少,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该知道一些法门。 “陆朋友!你难道想永远活在汪家的阴影下吗?” 唯独有另一个大盐商汪庆汪员外,缓慢的走到了郑员外的身边,劝道:“郑老弟回去吧。” 吴田氏行了个礼,由衷的说:“奴家在此等候,只是想感谢坐馆的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大概过三个月,京师那边考试结束后,才能再回到扬州城!” 在心神剧烈震动中,陆秀才下意识的婉拒说: 而我马上就要离开扬州城,北上京师赶考了,以后更是前途莫测。 高长江可以确定,坐馆不是在装傻就是在装逼。 陆秀才用尽最后所剩不多的矜持说:“让在下再想想。” 其实林大官人的内心里,并不太想与吴田氏这个美貌小少妇说话。 那林朋友说,要把七千盐引的事务交给我主管!” 唯一像是个外人的,大概也就是应邀而来的本地人陆秀才了。 现在看来,林泰来确实有这个本事,号称扬州第一盐商的郑家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念及此处,汪员外的小心思转了又转,嘴上却假装很关心的说: 放在几百年后,这就相当于突然被本市二十强级别的企业聘请为总经理一样。 却说在大运河岸边,眼看着今天主角都走了,于是吃瓜人群也渐渐散去,一边走还一边交流着各种细节心得。 一般拥有五千引窝本,就能算是中等盐商了。七千引规模虽然距离万引以上的大盐商还差点,但也差不多可以算是中大了,仅次于最顶尖的那十几家。 同样的,当初并不相信林泰来客场作战还能打败郑家。 难道自己在林泰来的心目中,就这么无足轻重了么?说走就走,连个告别也没有? 难道连白花魁也不要了?还有,他们汪氏女还有没有戏,倒是给个答复啊! 高长江又补充了句:“坐馆还有留言,若佳人有约,暂寄员外家中,三月为期,来日再说。” 宴席结束后,林大官人回到住处,却见吴田氏正坐在前厅等候。 历史课本是什么东西?高长江心里疑惑了一下,难道就是史书的意思? 然后冷不丁又听到了林坐馆补充说:“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如多做点慈善,比如发起这个补贴漕军计划。” 一个大男人躲在海边盐场里不敢出来,却让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找援手! 又到次日,陆君弼来到汪员外这里拜访。 别忘了还有白姬这件事,林泰来最开始就是以白姬为由头,向郑家发难并博取舆论的。 吴田氏叹口气,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能保有这五百盐引窝本。 不到半个时辰后,汪员外出现在林解元住处大门外。 林泰来随意的答道:“今日从郑家手里租来了七千盐引,以后别人会做主管,让你丈夫来做个副主管,把主管辅助好,就算是报答我了!” 虽然你说的可能是一个事实,但这样直白的说别人只是一个幌子,你礼貌吗? 但比起林大官人的风采,自家丈夫的格局就有点不够看了。 但仆役从陆君弼那里回来后,却对汪员外禀报说:“话都已经带到了,但陆先生却说,今晚要与林朋友宴饮,所以明日再来拜访老爷。” 他又想到林泰来曾经开出过的那些诱人的条件,原来还心存疑虑,但现在则彻底相信,林泰来真的有能力做到。 虽然扬州城依旧繁花似锦,但此时的郑员外一点都不想回城。 幸亏坐馆生在了风气既混乱又开放的万历朝,若是在洪武年间,就坐馆这言行,大概活不过一个月。 今天林大官人搞出的大场面,连汪员外这样的人物都感到震撼不已,更别说吴田氏这样一个妇人了。 陆君弼又询问道:“你看我该答应,还是拒绝?” 汪员外胸有成竹的说:“我有一个办法,你把白姬身契转给我。 汪员外:“.” 从郑家“租”来了七千盐引,然后充当不可替代的分发角色,再将这些盐货分给八百漕军,那么以后这八百漕军就是从自己手里讨饭吃的身份了。 还有,如果林泰来今晚摆宴庆功,为什么要请陆秀才这个本地人? 汪员外就提醒说:“你有没有听过红颜祸水这个词? 他又发现,大门外面已经排了队,有不少人要求见林解元。 吴田氏还是恍恍惚惚的,只觉得今天所经历的宛如做梦。 林大官人只说:“我这里永远欢迎你的加入!” 汪员外回过神来,冷笑道:“你都这样问我了,那么究竟心意如何,已经很明了!” 瘦死骆驼比马大,郑员外完全没有提钱的事情,直接把白姬身契白给了汪员外。 吴田氏又道:“坐馆真乃宽宏大器之人也。” 所以他有那么一点点待价而沽的心态,也不过分吧? 但汪员外真的没想到,林泰来靠着已经彻底扑街的小小吴家,就硬生生从郑家身上挖下一大块肥肉。 所以很大度的让吴家继续保有了五百盐引,这也算是收买人心,好让盐业经验丰富的吴家人安心帮自己打工,至少要把经验传授给自己人。 所以在扬州城里,仍然需要一个熟知扬州城状况的代理人,帮我处理这七千盐引的相关事务。” 汪员外顿时就有点不爽了,这陆秀才原来都是紧贴着自己的,现在居然优先去见林泰来,把自己放在了后面? “老高虽然现在暂时负责对接七千盐引的事务,但他不可能一直在扬州。 “难道还要我郑家将白姬送给林泰来?这不可能,那我郑家的脸面彻底不要了!”郑员外不忿的说。 汪员外原本以为,林泰来如果想进军盐业,必须要找自己这样的大盐商合作。 在扬州城,没有人不想成为盐商,可以说近年来这就是发家致富最快的行业。 郑之彦抬头看向汪员外,不吐不快的说:“现在我相信了,原来你真的只是一个幌子,林泰来故意利用伱虚张声势。” 毕竟现在社团急缺盐业方面的专业人才,吴家几乎是短期内唯一能找到的、相对又可靠点的人选了。 对今天的损失而言,一千两银子已经不值一提了,郑员外都懒得说。 陆君弼端着酒杯,愕然无语,这话根本就没法回答。 林大官人也不需要陆君弼回答,然后又指着高长江说: 虽然这七千盐引并不属于他陆君弼,就算他答应了林泰来,也只是充当一个近似“掌柜”的角色。 酒过三巡后,林大官人没有搭理那些自己人,反而先对陆秀才说话,问道: 甘泉别院那里的护卫已经都是你们汪家的,你随时可以将白姬带走。” 同时你又可以扔掉白姬这个烫手山芋,消弭祸乱之源,让林泰来再也找不到发难的借口。” 相对于这时代大多数困于土地的平民而言,常年出门在外走南闯北的漕军,已经算是视野比较开阔,比普通平民更有见识的人才。 因为最近形势紧张,林大官人为了防止在扬州客场被暗算,一直不近女色,所以火气很大。 今天宴席没有什么外人,就是林大官人、左右护法张家兄弟、高长江、于恭敬、赵百户等几个,确实就是个庆功会的样子。 作为穿越者,林泰来很清醒,在封建皇朝尤其是皇朝末期,虽然银子很重要,但积攒太多银子当守财奴毫无意义。 然后汪员外坐不住了,吩咐仆役说:“准备前往拜访林解元!” 这完全就是凭借直觉行事,本能的感到,还是到林泰来这边比较好。 高长江也没废话,直接说:“考试之期紧张,我们林坐馆已经离开扬州,北上京师了! 再由我将白姬送给林泰来,如此在外人看来,与郑家就无关了。 目前两淮盐引窝本总数是七十万引,聚集在扬州城的数量大约是五十万。 但只要能负责七千盐引的相关运营事务,那在扬州城也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啊。 但林泰来从郑家手里搞来了七千盐引后,对吴家那五百盐引也就看不上了。 这时候其他人都不敢招惹郑员外,就连郑家的家奴也稍稍远离了几步。 陆君弼也不是傻子,不慌不忙的说:“我昨晚先去了那边,实在是事出有因。 郑之彦已然心力憔悴,不想再多想了,“今天我就使人将白姬的身契送到你那里去。 “之前在下没有直接从事过盐业,只怕办砸了事情,辜负林朋友的重托啊。” 等汪员外回到家里,就立刻派仆役去请陆君弼。 若能在自己手里聚集一批漕军,怎么也不亏,以后如果再开拓新事业,也有合适人手可用了。 今天汪员外也混进了欢迎巡抚的本地代表里,但只能算是小透明,毫无存在感。 而且既然请了陆秀才这个本地人,又为什么不请自己这个分量更重的人物? “这都是小事,何足挂齿!我林泰来最推崇的就是合作共赢!”林大官人好人做到底,豪气的挥手道。 这说明,林泰来仍然保留着白姬这个由头,继续以此为借口折腾你们郑家!” 今天躲在人群里目睹了全过程,这种执行力,这种现场调度能力,这种蛊惑人心水平,让汪员外大受震撼。 但不知为何,大门紧闭,没有放人进去。 刚才他与郑家签订契约,却丝毫没有提及白姬的事情。 像吴家那种小打小闹的水平,没有什么意思,对林泰来的野心来说没有多大价值。 汪员外:“.” 渐渐缓过来的郑之彦苦笑道:“城下之盟都签了,还有什么危机?” “郑老弟不可掉以轻心,在我看来,你们郑家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而且我也会让吴家夫妻在旁边辅佐你,有这两个业务娴熟的人指导,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其实陆君弼本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推掉汪员外的约见,来到林泰来这里。 她总觉得不真实,必须要找林大官人说几句话,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卧槽!这下连汪员外也吃了一惊,涉及到七千盐引的事务,在扬州城盐业领域也真不算小了。 汪员外敲打着说:“你现在也算是出息了,与林泰来走得很近啊。” 能把银子有效的花出去,凝聚势力才是立身之本。 还有那面对各路高官时的不卑不亢气场,更是让汪员外瞠目结舌。 执掌七千盐引的运营,这在之前,是陆君弼想都不敢想的。 先前他们夫妻小命都朝不保夕,时刻都面临着被郑家灭口的危险。 无形之中,他已经把远亲陆君弼当成了一个竞争对手。 但郑员外仍然一动不动,望着大运河的水面久久不能回神。 “你还有事?”林泰来奇怪的问道。 在这种状态下,和吴田氏近距离接触,又不能做点什么,未免就有点难受了。 还有,如果林泰来的意思是让陆君弼做扬州城代言人,那他汪员外还有没有机会? 难道先前林泰来开出的几个条件,以后都要落实在陆君弼身上? 马湘兰年纪那么大了,与二十几岁的陆君弼也不般配啊! 郑员外愣了愣,听着像是危言耸听吓唬人,但细思之后,却觉得非常有可能。 陆秀才来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林泰来会说出这样的提议,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觉得直接与林泰来接触并非上策,还是先让陆秀才当个中间人最好。 先前她还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但没想到后面事情发展实在匪夷所思。 汪员外凭借自己的地位,敲开了大门,但是只有那位姓高的“军师”出来。 所以抱着把手里五百盐引送林泰来,以求安全庇护的心思。 看来这个汪员外的抗性,也就是自己去年的水平。 上一阶段结束,下一阶段开启,又到了构思最头疼的时候了,更别说是万众期待的京城副本。 万一明天断更别骂我,下半月一起补,这本书的补更大部分都兑现了吧。 第256章 北上 第256章北上 从沿着大运河北上南下,就算是路程相同,不同的人所需要的时间也不一样。 因为地势高低不同,很多枢纽地方需要过船闸和用人拉船,所以总路程所费时间长短,往往要看社会地位以及船队规模大小。 像林大官人这样的普通人,从扬州坐船到京师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 不过刚出了扬州城没走多少路,才到北边的高邮州,林大官人的座船就停下来了。 明明还能继续赶路,但林大官人却一定要在高邮州过夜。 此时天色未黑,林大官人望着岸上,陷入了沉思。 右护法张武难以理解,对哥哥张文问道:“京师武科在即,坐馆却不急着赶路,无缘无故的坐在这里发呆,到底又有什么想法了?” 左护法张文叹道:“根据我对坐馆的了解,八成是坐馆想发表个诗词,但又没找到好借口,所以憋住了。” 张武又道:“写诗还要什么借口?闭上眼睛写不就完事了?” 张文轻声叱道:“你这个没长进的东西!如果写出来没有流传度,那不就白写了吗?” 但是时间实在有限,先前又在扬州城耽误了不少工夫,已经没有时间再运河沿途打拼文学事业了。 林泰来还没有什么反应,张武却先惊讶道:“那不是咱们坐馆的手下败将么?当时他们三个一起上,都被坐馆打败了!” 不过林泰来还是问道:“在下苏州林生,欲往京城投奔申相,敢问阁下何人?” 张武愕然的说:“京师权贵如此嚣张跋扈吗?竟然比坐馆在苏州还过分! 还没有远离城门洞口,忽然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然后还伴随着呼号尖叫的声音。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微微皱眉,听这消息,似乎淮安府那边有人对自己不怀好意? 故而林大官人还是以考试为重,抓紧时间赶路,没有再卖弄风骚,三月下旬到了距离京城很近的通州张家湾码头。 他只是吹吹打打,打着布招子,非常张扬的从淮安府过境。 曲艺里非常经典的《徐九经升官记》里的主角徐九经,原型就是徐九思。 这里算是大运河的北“终点”,一般人到了这里就要下船,然后改陆路前往京城。 林泰来有点无奈,这徐贞明像极了不通人情世故的技术专家。 林泰来便又劝道:“比如,可省江南漕运之半这话,不要先说出来,太过于张扬了。” 以林大官人的身份,只能被安排到了最差的倒座房。 但是,并不是所有利国利民的事情就一定能推行下去的。 林泰来一行人回头看去,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从门洞里纵马过来。 一个解元哪怕是武科的,进京赶考也是不能随意拦截的。 众人围观之,只见这是首绝句,内容为: “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 徐贞明诧异的说:“这是何意?” 于是林泰来只好带着手下伙计们,上岸去吃饭,如今手头银钱宽裕,林泰来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还有一个竖起来的布招子,上书“官差何须来寻我,天下谁人不识君”。 张文答道:“是松江的唐文献唐相公!” 谁不想多一个让首辅了解自己的渠道? 住进驿站都要登记的,林生身份应该做不了假。 如果说当今扬州城有个外号叫“小苏州”,那么淮安的外号就是“小扬州”。 林泰来只答道:“此人若不能为国家所用,那就浪费了,不如用来帮我做事。” 而徐贞明本人是个实务派官员,算是晚明一个工程水利专家,还试验过在北方开垦水田。 都很浅显易懂,稍微认识字的都能看明白。 徐贞明顿时就生气了,因为这话听起来像是诅咒。 于是林大官人也不劝了:“我敢断定,如果像阁下这样张扬激进的行事,开垦水田之事必然失败。” 又过一日,高邮码头上突然想起了铺天盖地的唢呐声音,附近的人还以为有什么大佬官船路过。 寂寞人间五百年,最是精妙点睛。 这徐贞明的父亲是徐九思,官不大但也算个名臣,经常被当成“爱民廉政典型”。 不过林大官人没有带货,又是举子身份,没有在崇文门受到什么刁难。 徐贞明自信满满,豪情万丈的答道:“当然可以!若在北地推广水田成功,可省江南漕运之半!” 另一人说:“我在那边官府有些门路,听说官差得了命令,秘密寻找一个身长超于常人一头、喜欢穿儒衫雄壮大汉。” 好事是好事,但也要讲究方法啊,林泰来叹口气,摸着良心劝道:“有些事可做不可说,徐大人共勉!” 但如今名人见得多了,已经不再能引发林大官人心里的波澜了。 在驿站外题诗完毕后,林大官人扔下了笔,登上了大座船,对着岸上人群拱了拱手,叫一声:“林某去也!” “连这人也能中状元?”张武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他不禁回想起了那个不敢比文,却故意动手,被坐馆一招放倒的凄凉中又有点搞笑的身影。 稍微了解点历史的都知道,崇文门税关虽然品级很低,但却是个大肥缺。 然后又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雄壮大汉,从岸边的水驿里走出来。 唢呐手们都收了银子,要一路鼓吹过淮安府。 如果你明年失败,不能继续开垦水田,就答应帮我做一件事,也是农田水利方面的,不会让你为难!” 林泰来当然知道万历十四年的状元是谁,但也不排除出现蝴蝶效应,历史原有的状元出现变化,所以就问道:“究竟是何人也?莫非我是我认识的?” 所以我才会说,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于是再三劝说:“你这话传出去,只怕会让北方士绅震动惊恐,然后群起而反对! 他们只会认为,省下的江南漕运之半,会全部加税给北方! 所以在北方开垦水田虽然是善政,但不要急于求成,也不要大张旗鼓的去说。 徐贞明脸色微变:“原本以为,是同道中人.” 却见岸边一艘大座船上挂着两条巨大的横幅布招子,一条上书“南直隶解元林泰来赴京赶考”,另一条上书“誓夺武魁显扬当世光耀江左”。 张武凑上来说:“委实看不出此人有何特长,坐馆看上他什么了?” 城门口就这么大,除非是前呼后拥、有人开道的大佬,不然谁都得随着人群进城。 不过以上暂时与林大官人没有关系,林大官人也无意在杨巡抚的大本营淮安府逗留。 林大官人也回应道:“那我就等待徐大人的好消息,说心里话,我更希望我输掉这个打赌。” 既有追思五百年前古人秦少游的意思,又含有一种在五百后的当今世道,舍我其谁的豪迈感。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林泰来听到对方去办理在京东开垦水田的差事,心头一动,故意问道:“北地也能种植水田?” 那些秘密寻找“身穿儒衫雄壮大汉”的河道官差,见状也只能目送。 等回了屋,张文问道:“坐馆想招揽这个人?” 及到次日,众人凭吩咐去各自办事。 一夜无话,林泰来一行人次日便往京城出发,抵达这趟旅程的终点。 林泰来趁机又说:“如果徐大人不信,就与在下打个赌。” 有人说:“我从北边来,路过淮安府时,看到多了不少官差在水道上巡逻,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泰来在屋门口站着,左护法张文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后,对林泰来叫道:“坐馆!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今科状元的消息,你可知道是谁?” 就算会失败,那坚持个三五年也没问题吧?哪能明年就直接失败?看不起谁呢? 如今运河沿线商品经济都比较发达,但凡是码头繁华处,必定都有酒楼饭铺。 不光自己的姓名,来自己的差事主动介绍了。 说实话,能在北方大量开垦水田,肯定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先从东便门进了嘉靖朝才修的外城也就是南城,然后从崇文门进内城。 以林大官人喜欢成套发表作品的习惯,本想在运河沿途各处分别留诗,然后编成一册诗集。 林大官人却变本加厉的说:“而且我还敢断行,到明年就必定失败!” “一言为定!”徐贞明毫不犹豫的说。 毕竟这是利益攸关的大事,而人心又是最复杂的事情。 这里同样也是个繁华地方,而且盐商也不少,各方面很像扬州。但主要以淮北盐业为主,规模远小于扬州而已。 秦淮海指的是宋代文学大佬秦少游,此人就是高邮人。 这也没办法,真怨不得人,谁让林大官人连个官员都不是。 然后两人就等着林大官人的吩咐,但是一直到了傍晚,林泰来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是不是杨巡抚?”旁边张文低声道。 林大官人心下恍然,原来也是个历史小名人。 “等进了京城,坐馆再去赢他一次,岂不立刻名震京师?”张武最后说。 林大官人抬眼看去,却见对方是一个五品官。当然,在京城左近这种地方,五品官也实在不算稀罕。 确实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淮安府是凤阳巡抚兼河漕总督的驻地,想搞点小阴谋小动作再容易不过。 大明需要这样的人才,但这样的人才却又容易被现实埋没。 在外墙下站了一会儿,他手里便多了一支笔,又信手在驿站的外墙上写字。 林大官人这样的进京赶考举子,是有资格入住驿站的。 徐贞明不同意说:“不先有大言明示,又如何能打动人心,让世人认识到利处?” 一年前王老盟主在苏州举办文坛大会,求志园雅集上,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这云间三英一起大战林泰来,乃是林泰来成名之战,难怪张武印象深刻。 那官员闻言立刻上前几步,自我介绍道:“在下江右徐贞明,奉诏往京东开垦水田。” 而且一个苏州“林生”居然能蹭官方驿站居住,没准真就是申首辅安排的。 初来乍到的林大官人在京城肯定没有特权,刚随着人群挤出了黑黝黝的城门洞,林大官人连忙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吩咐说:“在高邮州多停一日,明日你们去准备些东西,在聘用一些人送我北上。” 高邮距离扬州城这么近,对林解元这个风云人物很有耳闻,当即就有不少人围在岸上看热闹了。 张文所说的今科状元,当然指的是刚结束的文科大比,正常人说到科举考试都默认文科,一般也想不到武科。 林泰来一行人坐在大堂里,正等待饭菜时,旁边一桌人说话引起了林泰来的注意。 张文喝道:“你不知道坐馆善于相面么!” 但徐贞明并不听劝,反驳说:“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是成不了事的。” “噗哧!”忽然从院中西厢房那边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伱一个奴仆好大的口气!” 有些阴谋诡计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彻底失去了作用。 所以这是一首只能在高邮发表的好诗,难怪林大官人踟蹰不前。 此后出了南直隶,又路过山东,然后进入北直隶。 看着拍着胸脯说出“可省江南漕运之半”的徐贞明,林大官人不知怎得,想起了“五年平辽”这个承诺。 徐贞明已经很不满了,冷笑说:“我与你打什么赌博?” 林大官人连忙说:“如果徐大人明年还能继续,我就认输,答应将你的业绩放在申首辅书桌上。 随即在七八个唢呐手的鼓吹下,林泰来的大座船缓缓向北驶去。 这里作为进京枢纽,往来的人物实在太多了,驿站条件也就那样,几伙人凑合着住在一个院落也是常有的事情。 咱们坐馆在苏州的时候,也没有过闹市纵马啊!” 张文补充了句:“主要是因为坐馆骑马时候比较少,坐船居多,没什么闹市纵马的机会。” 一行人正说话时候,却见当头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直直的冲着林泰来冲了过来。 第257章 如何是好? 第257章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大概率是惊吓到反应不及,直接被马撞飞了。 不过身经百战的林大官人反应能力比较出众,他此刻情绪上已经非常愤怒——无论谁遇到这种事也会生气,但意识上还保持着基本的冷静。 当即一个敏捷的跳步,避开了马匹的正面冲撞,然后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充分发挥出身高优势,抓住了马缰绳。 “哈!”愤怒的林大官人一声暴喝,扯着缰绳,奋力向自己这侧回拉。 掩盖在大袖之下的双臂青筋暴起,瞬间灌注了仿佛千斤之力。 本来这匹马是正在向前奔跑的,突然遭受了这样巨力拉扯,登时就产生了巨大的惯性。 马头已经被拉扯得向侧面歪过去,但马身还在向前冲。 结果在巨大的惯性之下,这匹高头大马直接侧倾,连带马背上的骑士一起,当即就轰然翻倒在地,溅起了半人高的尘土。 伴随着骏马倒地,城门口附近的人群面色骇然,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众人眼中看到的是,那雄壮大汉把正在奔驰的骏马直接拉倒了,极具视觉冲击力! 作为居住在天子脚下的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也从评书小说里听到过许多极为夸张的勇武故事。 但亲眼目睹这种双手放倒奔马的画面,真是第一次,仿佛小说里的猛男突然现身到真实世界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马上骑士因为双脚挂在马镫上,所以没有被甩出去,与胯下马倒在了一起。 此时这骑士重重的砸在地上,还有一条腿直接被马压断了。 这会儿林大官人才看清楚,这骑士岁数不小,看模样有五十多岁。 心里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么大年纪了还为老不尊,竟然在城门口这样人群密集地方纵马狂奔。 这时候,老骑士的随从们围了上来,惊慌的大叫:“哪里来的凶人,胆敢戕害诚意伯!” 林泰来:“.” 虽说京城勋贵满地走,爵爷百八十,但也不至于多到自己刚进城门就弄残了一个伯爵吧? 还有,诚意伯不该是在南京吗?怎么出现在京师?还纵马冲撞自己? 除此之外,林大官人就没太多想法了。 诚意伯虽然是小说里大名鼎鼎的刘伯温封爵,但与他林大官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诚意伯不顾疼痛,却指着林泰来大骂道:“林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林大官人不由得愣了一下,这诚意伯居然认识自己? 难道自己险些被撞并不是意外,而是这个诚意伯故意的? 说实话,自穿越以来,林大官人所见到的脑残真不多,但眼前这诚意伯绝对算得上一个。 除了傻叉之外,林大官人找不出其它词来形容这位伯爵了。 就算有点仇怨,在京师当街纵马去踩一个赶考的解元,是不是太跋扈了? 还好自己反应快,这诚意伯即便不死也是半残,算是报应了。 作为准备去抱首辅大腿的人,如果连这么垃圾的诚意伯都要畏惧,那就别在京师混了! 所以林大官人毫无制造了事故的觉悟,扭头就走。 但诚意伯的随从们哪肯放人离开,除了几个去救人的,剩下十几个都向着林大官人围了过去。 左护法张文赶紧向林泰来请示说:“如何是好?” 如果是在苏州城,那就不用请示,直接准备结阵开打就是了。 但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张文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要先请示过,明确一下应对思路。 林泰来冷哼道:“我们在苏州横行无忌,最大底气是什么?” 张文不知道坐馆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深思熟虑后,非常妥贴的答道:“最大的底气就是坐馆英明神武。” 林大官人叹道:“这是主观因素,但我这次问的是客观因素。” 心直口快的右护法张武诧异的说:“难道不是因为坐馆与申府牢牢的捆绑在一起?” “回答正确!”林泰来说:“在苏州城,我等与申相隔着两千多里,还敢狐假虎威。 如今到了京城,与申相已经近在咫尺,难道反而要束手束脚了?” 张文:“.” 这个逻辑让左护法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从皮囊里掏出了铁鞭,递给林坐馆。 于是刚从“力能翻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京师百姓,又一次看到了令人难忘的画面。 只见那雄壮猛男手持双鞭,一个打十几个,又一次复刻了小说里才能有的场面。 而猛男的几个随从却都只在旁边围观看热闹,好像猛男主人打十几个敌人,根本不用帮手似的。 数十息后,诚意伯的随从们倒了一地,和他们的爵爷主人一样无法起身了。 林大官人收起了双鞭,对伙计们说:“此地不宜久留,上马离去!” 上马,当然指的是诚意伯随从们的马。 当初在苏州城时,林大官人的亲近随从都训练过骑马,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吩咐后,众人也不犹豫,各自夺了一匹马,将装着银子的行囊固定好,就纵马走人。 附近路人目睹林大官人离去,不禁有点百抓挠心。 这位像是从小说里跳出来的猛男,到底是什么人?怎的也不自报姓名来历,以解众人疑惑? 按照正常计划,林大官人今天要先去位于城东南的三吴会馆入住。 本来是有打前站的伙计,已经带着大部分行李,提前在京师找会馆安顿了。 但没想到在城门口出了事故,林泰来也只好改变了计划,先去首辅家打个尖。 不然的话,真怕自己在京师寸步难行。 虽然还不知道申府具体地址,但只要对京城格局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首辅肯定住在西城。 故而林泰来一行人骑马快速穿过棋盘街,来到了西城,然后就边走边打听。 正当这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官军,紧追不舍的跟了过来。 右护法张武忍不住嘀咕了声:“在京城就是麻烦,只是打了十几个人而已,居然还要被官军追着不放。” 林泰来对此倒是不稀奇,这里毕竟是京师,设有从厂卫特务到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等重重守卫机构。 如果自己当众搞残了一个伯爵,官军还没点反应,那说明所有守卫体系都已经彻底失灵。 不过林大官人也不慌,连忙朝着后边大叫道:“我乃苏州申家门客,今日正要前往首辅申府拜访!” 官军们忽然就不再那么紧追不舍了,只是不紧不慢的在后面尾随着。 林大官人赶紧继续寻路,在小时雍坊找到了很显目的申府。 首辅申时行还是很得天子礼遇的,赏赐极多,赐给的宅邸也不小。 林大官人在朱门外翻身下马,身后的官军们也围了上来,将林泰来一行人堵在申府大门外。 如果这个杀伤了诚意伯的猛男和申府没有关系,只怕要当场动手拿下。 还没等林泰来上去叫门,却见从大门里先走出来一个中年人,八成这就是申府的门子,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 这中年门子先是疑惑的看了看门外情况,而后毫不客气的对着官军喝斥道:“你们这些军汉,围在这里是何意!” 这时候,官军中一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方脸武官也翻身下马,肤色挺深,看起来还算健壮。 这个方脸武官指着林泰来,不卑不亢的说:“本官乃是巡捕都督佥事李如松,追赶此人而来,不知此人与贵府有关系否?” 正想叫门攀交情的林大官人闻言也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武官,京师名人密度果然高,走几步就能碰上一个。 原来这就是辽东扛把子李成梁的长子、未来万历三大征打了两个的李如松啊,传言当年还拜过徐文长为师。 当然这会儿李如松还在京师混日子,听自报似乎还管着京城巡捕营。 所谓巡捕营,就是在京城抽调出来,专门用于巡逻街道和捕盗的官军。 看这李如松的做人手段,比刚才那个傻叉一样的诚意伯强多了。 申府的中年门子瞧向林泰来,同样也感到疑惑。 林大官人便自我介绍说:“在下吴县林泰来,乃贵府嘉二爷的友人,也是吴县申家的门客。” 以林泰来原有的身份,有点不配当申二爷的“友人”。 但如今他好歹也是个解元了,自称一下友人也不过分。 这一年来,申用嘉给父兄的家书里,肯定没少提到过林泰来这个名字。 不过也仅限于看到书信的申时行、申用懋父子知道林泰来这个人,一般门子仆役还是不知道的。 听到林泰来自承来历后,中年门子正要说什么,台阶下的李如松忽然又补充道: “还望贵府周知,此人今日在崇文门里与诚意伯刘世延发生纠纷,将诚意伯致残,还重伤诚意伯随从十数名。” 门子:“.” 亲娘咧,申家什么时候有这种友人了?自从老爷中了状元后,申家那可就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了。 李如松的意思其实也不是揭短,而是提醒申府,这人身上带着麻烦,接纳了此人就相当一并接纳了所带来的麻烦。 听到这样的事情,门子也不敢擅自做主,又转身向府内去禀报了。 林泰来依然镇静,丝毫没有担心。就凭他对申家做出的贡献,申首辅必须包庇他。 再说历史上申时行的行为风格,就是很讲究包庇自己人的。 而且作为先知穿越者,林大官人心里有一百种方法,能打动申首辅来包庇自己! 于是林大官人一边等待着,一边就看着李如松。 毕竟这也是个价值比较高的历史名人,林大官人还是有点兴趣接触的。 “今天李都督算是白费力气了,围在这里也没用,趁早散去吧!如有机会,请李都督饮酒!”林泰来故意没话找话的说。 李如松义正词严的回应道:“你当众行凶,若能走进申府大门,自然交给老首辅惩治伱,不用我李如松越俎代庖! 若你进不了申府大门,那就休怪我李如松这里官法无情!” 李如松的回应堪称完美,毫无破绽。 一个伯爵被当众弄成了残废,这事还是很轰动的。尤其事情还报到了自己这里,不可能视若不见、无所作为。 如果面对凶手扭头就走,巡捕都督佥事的脸面何在? 怎么也得等凶手进了申府大门,才好不损颜面的撤退。 面对首辅的包庇,撤退并不寒碜,舆论也不会指责自己不作为。 林大官人“哈哈”一笑,做出豪爽的样子说:“如果今天申府不接纳我,甘愿束手就擒,给你李都督送一份功劳!” 没多久,门子再次出现在大门口,对林泰来说:“我家老爷近日不在府中,只有大爷在府里管事。 方才禀报过大爷,大爷说,还是等老爷回了府后,再亲自去邀请林解元上门做客。” 门子嘴里的大爷当然就是申首辅的长子申用懋,进士出身,一样在京师做官。 如果申首辅这几日真不在家,那么把一个伯爵致残这样的麻烦,申用懋也不敢擅自做主是不是开门接纳林泰来。 但林大官人十分诧异,申时行身为首辅,必须在京城呆着,怎么可能连续几天不在自家府中? 现在又不是嘉靖朝,内阁大学士都要去西苑值班,经常连续十天半月不能回家。 他忍不住质疑说:“你这门子,莫不是哄弄我?你家老爷怎能不在府?” 那中年门子也不答话,只回到门里,把大门关闭了。 林大官人无奈的转过身来,和李如松面对面,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自己刚才可是说过,如果进不了申府大门,就甘愿束手就擒,这可如何是好? 李如松也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呆住了。 虽然“凶手”没有进申府大门,但从申府大爷传话的语气来看,这凶手确实与申府有关系,而且还是什么解元。 可是自己刚才已经放出了狠话,只要凶手不能躲进申府,自己就要“官法无情”,那么这可如何是好? 林泰来问道:“首辅老大人究竟做什么去了?李都督可否将我送到首辅那里?” 只要能见到申首辅,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如松答道:“圣上出城去大峪山,亲自勘察万寿之后的吉壤,首辅应当是扈从前往了。” 靠!林泰来无语,原来是这破事! 关于万历皇帝陵寝的问题,是这两年的一个政治斗争焦点。 这次斗争的双方,就是首辅申时行与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红人组合。 有人说,这次斗争是万历朝特色党争的开端。 林大官人对参与斗争很有兴趣,手把手的对首辅进行指导也没问题。 但问题是大峪山在城外昌平,离城里很有段距离,现在也不好去啊。 随后林泰来万般无奈的说:“要不然李都督再送我去王少司徒府上,看看王少司徒收不收我?” 李如松:“.” 这算是讨价还价吗?直接从首辅降到了侍郎,这掉价有点快啊。 京师人物和脉络实在太多了,越想越头大,我这两天一直琢磨是不是要有所取舍了。 第258章 送你一点富贵 第258章送你一点富贵 出身于边镇的宁远伯世子李如松内心里是个有傲性的人,根本看不起大部分京营武官,以及混吃等死的世袭勋贵。 不过在京城做官,大部分傲性也都要收着点,李如松还没狂到在京城也敢怼天怼地的地步。 听到林泰来又提起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王之垣的名号,李如松考虑再三后,决定“押送”林泰来前往王府。 王少司徒虽然不是阁老、尚书这样的一线大佬,但也是二线大佬里的顶尖水平了,或者说是准一线。 若王之垣只是户部左侍郎也就罢了,其实大部分侍郎都很虚,但兼的太仓总督却是实权里的实权。 比如最直观的一点,京师文武各衙署的办公经费、官员俸禄、军士口粮,不就是靠太仓支出发放吗? 所以与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比起来,诚意伯还是有点不够看,李如松心里就做出了判断。 作为主掌京城巡捕营的都督佥事,这种对比和判断是基本功。 王府的占地面积也不小,因为王家的人比较多。 山东新城王家这一支,老一辈兄弟两人关系非常好,一直没分家。 目前在京师做官的王家人有三个,除了少司徒王之垣,还有他的弟弟王之猷、侄子王象蒙,全都聚居在一起。 王之垣在之字辈总排行第二,今年六十整,官位最高,是新城王家目前的掌门人。 六十岁是一个很敏感的年纪,按大明制度,到了六十岁就允许主动退休。所以每位官员到了六十岁,都会在内心做一次选择。 自己还有没有进步的可能?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如果主动退休又能换回什么利益? 王家另外两个京官里,王之猷三十七岁,万历五年进士,目前正当礼部员外郎。 而下一代象字辈的王象蒙,三十五岁,万历八年进士,目前当着监察御史。 王家还有三个在外地做官的,都不在京师,暂时不用介绍。 另外就是王家之字辈里年纪最小的女性王之瑶,今年十六岁,排行十五,也跟着老哥住在京师。 像这种兄弟姐妹众多的家族,同代人之间年龄差距可以很大。 六十岁的王少司徒有个十六岁的妹妹,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正所谓长兄如父,老司徒把小妹带在身边,也是想着在京师寻摸一门好亲事。 毕竟京师这边可供选择的好人家多,很有一些距离老家不远的山东同乡官宦家庭。 如果能与这样家庭结亲,可谓是两全其美,既能联姻扩张势力,又不必远嫁。 在去王家的路上,林泰来没有一点被“押解”的觉悟,旁敲侧击的对李如松问道: “那诚意伯莫非是失心疯了,竟敢在京师城门纵马,难道就没人去管?” 对勋贵圈的事情,李如松略知一二,就答道: “诚意伯原本在南京,但与魏国公乃是世仇。去年魏国公担当守备大臣后,诚意伯在南京难受,就来到了京师。”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就依稀记了起来,历史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嘉靖皇帝登基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恢复了几个已经断绝的爵位。 比如把李景隆的后人找出来封了临淮侯,又把刘伯温后人刘瑜找出来袭了诚意伯。 此后魏国公徐鹏举把诚意伯刘瑜的官职弹劾掉了,若干年后,刘瑜孙子刘世延(就是今天断腿的这位)又把徐鹏举的南京守备大臣弹劾掉了。 勋贵之间,很少有这样彻底撕破脸开干的,而且还延续两三代人。 所以李如松才会说,诚意伯与魏国公乃是世仇。 林大官人一边想着,一边又听李如松继续说: “到了京师后,诚意伯又因为坐轿礼制遭到处罚,所以心怀怨气。 大概这就是他放肆纵马的缘故,为了发泄心中怨愤。” 林大官人顿时恍然大悟,全都明白了,当即就说:“那诚意伯纵马冲撞我,绝对是故意为之! 因为我与魏国公走得近,诚意伯肯定对我极为不满,所以想纵马撞我以为报复! 李都督作为巡捕官,对真相不可不察,理当如实上报才是。” 听到这里,李如松脸色微变,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事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大官人又强调说:“如果不信,可以询问附近民众官军,是不是听到诚意伯对我指名道姓的大骂?” 李如松疑惑的问:“诚意伯到底为何要故意撞你?就只因为你与魏国公有往来?” 林大官人谦虚的说:“去年魏国公担任南京守备大臣,在下客观上起到了一丁点作用,可能导致诚意伯怀恨在心。” 李如松:“.” 所以你这段话的阅读理解答案就是,伱和魏国公关系也不错?你还帮了魏国公上位? 林泰来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赶紧问了句:“圣上出城勘察寿宫吉壤,想必召集了不少大臣陪同,王少司徒不会也去了吧?” 李如松回答说:“除了首辅,各部尚书都去了,侍郎也去了几个,定国公徐文璧也去了。 但王少司徒没有被召,你大可放心,不必担心王少司徒不在家。” 在京师的大臣基本上都住在西城,所以王家宅院距离申府并不算太远,往西过两个街口就是。 等到了王家大门外,流程和申府大门也差不多,都是先叫门,然后让门子向里面禀报。 林泰来初次到王家拜访,当然求见的是官位最高的王之垣,反正带着王之都的家书。 不多时,便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迎了出来,自称是监察御史王象蒙。 王家三个京官里,王象蒙辈分最低,所以这种迎客的事情,往往就让他来出面。 王象蒙仔细询问了一番诚意伯的事情,然后又道: “小叔父在浒墅关时,承蒙林解元关照,但我那伯父此时有微恙在身,不便会见外客。 故而请林解元暂时居住山东会馆,一切费用由我王家承担。等伯父好转了,再另行择日相见。” 王象蒙王御史所说的小叔父,指的就是浒墅关税使王之都,伯父就是王之垣王司徒。 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没让林泰来进门,比申府稍好的是,王家愿意主动安排地方住。 大概在王家看来,能这样安排就是礼数周到了。 毕竟林大官人登门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而且又不是王家的至亲,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故而按照常理,先小心谨慎的观望一下情况,才是最稳妥的上策。 但林大官人就无语了,申府没请自己进去,王家也没请自己进去,是这两家门第太高,还是做事太谨慎,亦或是自己地位太低? 虽然说这就是社会现实,人要学会接受现实,但林大官人还是有点不爽。 自从打下了一大片基业后,林泰来已经不喜欢被轻视后还继续跪舔人了! 如果不亮亮肌肉,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就不知道谁才是真大腿! 想了想后,林泰来又对王象蒙说:“你说少司徒公抱恙在身,莫不是心病?” 王象蒙不悦的说:“林解元慎言!” 林泰来却说:“时值春暖花开时候,正该出城游玩。 我听说六部尚书和几个侍郎都出城了,但少司徒公却不得机会,真是情何以堪。” 如果不是官场中人,还真听不懂林大官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寿宫陵寝迟迟定不下来,具体问题就是,到底要不要定址于大峪山下。 两方大臣已经激烈争辩交锋两年了,陵寝迟迟不能开工兴建。 为此皇帝近日亲自出城勘察,还召集了一帮大臣随行,以帮助做出最终判断。 首辅申时行去了,六部尚书全都去了,侍郎也被召去了好几个。 这时候你王少司徒却呆在家里,不得圣眷,难怪要犯心病。 就是林泰来这些话,很像是伤口上撒盐,王象蒙脸色不甚好看,呵斥道: “休要胡言乱语!看在小叔父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听到王象蒙这样说,林大官人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 王象蒙有点懵,正好端端的说话,你林解元笑什么? 林泰来又说:“我今日登门,本意是送你们王家一点富贵,没想到你们王家居然不识货!” 王象蒙还是很懵,王家需要你一个武解元送什么富贵? 感觉这林解元一直都在疯言疯语,嘴里就没几句靠谱的话。 真不知道小叔父王之都这样淳朴的人,究竟是怎么与此人订交的。 林泰来转而又说:“久闻山东乃孔孟礼义之乡,也时常从浒墅关王税使那里听到王家家风如何如何。 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连进门喝杯茶水都不得,看来王税使真是夸大其词了!” 随即半转身,又指着李如松说:“如果王家没这个福气,为求脱身,我就把这场富贵送给李都督了!” 王象蒙招架不住,便道:“有朋自远方来,进门喝杯茶有何难哉?” 林泰来坚定的摆了摆手说:“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不到,就不必强求了!” 王象蒙心里产生了一点怒火,你林解元不要太过分! 年轻人太气盛,又喜欢阴阳怪气使性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林泰来朝着王象蒙冷哼道:“莫欺少年穷!你们王家一个尚书就这样没了,可惜!可惜!” 既然王家不要这场富贵,那还不如拿来收买李如松。 毕竟从原有历史上来看,李如松是个非常有用的角色。 随即林大官人又走向李如松,叹道:“今日无处可去,看来只好束手就擒。” 李如松带着林泰来走出了街口,忽而问道:“你刚才所说的富贵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答道:“比如徐魏公担任南京守备大臣,就是多了一点富贵。” 李如松很感兴趣的继续问道:“怎么才能得到这个富贵?” 如果别人说这话,李如松只会当他胡言乱语,但眼前这个解元似乎有点东西。 听说原南京守备大臣就是栽在了某解元手里,然后才有徐魏公上位。 林泰来淡淡的说:“只要写一封奏疏,尽快送到昌平行在,就足够了!” 李如松不可思议的说:“竟如此简单?奏疏上写什么?”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写能让圣上龙颜大悦的话。” 李如松感觉这句话就是屁话,又催着问道:“怎么才能让圣上龙颜大悦?” 林泰来又答道:“圣上目前最关注的事情,就是寿宫选址。 圣上召了那么多文武百官陪同勘察,就是心里拿不定主意,想多听听意见。 李都督虽然没去,也可以上疏发表看法,博取圣上的嘉赏。” 李如松无语,听了半天还是屁话,谁不想发表意见,获取皇帝称赞奖赏? 但天威莫测,尤其又是涉及到生死问题的寿宫,话题相当敏感,一个不好就容易被圣上误会。 林泰来自信的说:“如果你信我,就照着我说去写,也算是你我有缘,送你一次富贵! 别看去了那么多大臣陪伴圣上,结果风头都被你一份奏疏抢走,岂不爽哉?” 李如松还是忍不住这个诱惑,“怎么写?” 林泰来指点说:“天寿山陵寝中,以成祖长陵居中,其余左右分布。 其中世宗皇帝的永陵在阳翠岭下,位于长陵之左,规制仅次于长陵。 如今为圣上初拟的寿宫位于大峪山下,但褒贬不一导致圣上拿捏不定。 你只需要上疏说,大峪山与阳翠岭东西而立,如果寿宫定于大峪山下,便能与世宗皇帝永陵东西对应,形成一个对称,此乃天赐吉壤也! 等到兴建寿宫时,可以按照永陵规制,如此便能与永陵形成互相呼应的格局。” 李如松还是有点疑惑的说:“如此真可以?” 林泰来不解释,只说:“信我就灵,但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没法子。” 林大官人当然有理由,但出于谨慎不能说出理由。因为私自揣测帝心,总是个有点犯忌讳的事情,能不说就不说。 李如松又道:“你为什么不亲自上疏?” 林大官人无奈的说:“我倒是想自己吃下这个富贵,但我现在没有上疏渠道,能直接把奏疏送到行在! 如果李都督你不放心,大可以把我名字也写进去,就说是听到了我的议论! 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一起倒霉!” 听到这里,李如松倒是有些放心了。 一开始写的不是这样,后来又大改了一遍,真累 第259章 寿宫之争(上) 第259章寿宫之争(上) 在京城做官,遇到事情不能不多想一层,李如松也不例外。 假如林解元只鼓动别人上书,自己却只想隐姓埋名,那就很可疑。 但若林解元敢在奏疏上出现名字,那就说明林解元真有把握,没人会拿自家的小命和前途开玩笑。 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李如松便让军士们打起了灯笼在前面照路,然后上马引着林泰来向北走。 林泰来诧异的说:“这不是去巡捕营的路。” 在他印象里,巡捕营“总部”应该在东城。 李如松答道:“林解元乃当世豪杰,焉能委屈在巡捕营过夜!” 邀买人心谁不会啊,既然决定用人之策,那当然就要人给予厚待。 没多久,林大官人便看到了比首辅家气魄还大的朱门,宁远伯府到了。 当然这时候宁远伯李成梁还在辽东工作,并不在府中,李如松这个长子就算是主人。 进城的时候,林大官人绝对想不到,今晚没有住在会馆,也没在申家或者王家留宿,居然跑到之前素不相识的宁远伯府来了。 好吃好喝的招待过后,李如松便迫不及待的把林大官人请到书房。 上疏议论皇帝寿宫这事有点敏感,最好还是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以免出现意外。 李如松当年师从名士大才子徐文长,在文事方面写个奏疏还是没问题的,不需要假手于别人。 历史上的李如松,还留下过诗词给后世。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又发问:“听说你当年曾经拜徐文长先生为师学习?”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李如松答道:“确有此事。” 林大官人叹道:“我在苏州发起了一个文社名曰更新社,遥尊徐文长先生为精神领袖。 去年我们更新社与看不起徐文长的复古派开始大打出手,至今屡战屡胜。” 李如松愕然不已,你这个解元不是武解元么?怎么还操办起文坛业务了? 你所说的“对复古派大打出手”,是物理意义上的打吗? 不过既然说到徐文长,这关系就近了点。再怎么说,徐文长也是给李如松当过老师的。 所以李如松还是友情提醒了一下:“主持武举考试的兵部张大司马,乃是复古派后七子之一。” 伱一个武举人,如果因为文学事业得罪了兵部尚书,导致武科考试失利,那就太搞笑了。 文武两条腿走路的林大官人不以为然,又叹道: “如果不是我们更新社人数实在太少,入社标准实在太高,现在文坛哪还有什么复古派的声音!” 李如松好奇的问:“入社标准是什么?” 林泰来回答说:“入社标准目前暂定就四个字,出将入相吧。” 李如松:“.” 原本以为,林泰来故意提到更新社和徐文长,是想拉拢自己入社。 现在看来,是自己误会了,原来自己还不配。 闲聊完毕,随后就说起写奏疏的正事,林大官人口述,李如松执笔。 但写完了奏疏后,李如松又有点患得患失起来,忍不住问道: “只写大峪山与世宗永陵对称呼应,实乃吉壤,宜在大峪山下仿照永陵兴建寿宫,就真能获得帝心?” 已经夜深了,再加上今天十分劳顿,纵然强壮如林泰来也感到困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信心十足的回应说: “李都督尽管放心!只要这封奏疏御前,你就是全京师这个月最闪亮的大臣!没有人能抢走你的风头!” 在历史上,李如松属于万历的“爱将”,往往是领兵征伐的第一选择。 林泰来也不知道历史上的李如松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还是别有机缘。 但既然知道这个大趋势,就可以助推一把,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李如松简在帝心。 在结交未来李大将的同时,又让李大将欠了自己人情,这就叫因势利导。 反正也没付出什么,只要李如松以后不是白眼狼,这波就不亏。 从这个角度想,把“福利”送给李如松,似乎比送给王家或者申首辅的收益都大。 在明亮的烛光下,李如松反复看了好几遍刚写好的奏稿。评估完毕后,终于下定了最后决心,明天就往昌平行在送! 因为在这奏疏的内容里,除了无脑称赞大峪山位置和永陵有对称美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可能出格或者引起非议的东西。 就算达不到林泰来所吹嘘的神奇效果,最起码也不会有多大负作用,政治风险其实并不大。 林泰来倒是无所谓,这么大一个京师,这么多的长安名利客,他就不信这份福利送不出去。 王司徒不要,还有你李如松;如果你李如松也不要,那还有别人! 如果林大官人现在是个官员身份,那就亲自独吞福利了,连升三级也不是梦。 但很可惜,他林泰来现在没进入主流官场,就算独吞福利,也达不到利益最大化。 皇帝也没法直接赐给林泰来一个进士功名,然后提拔重用。 至于其他不需要功名的非主流的传升官,志向远大的林泰来绝对不想要。 到了第二天,李如松便派人去昌平天寿山送奏疏。 在这个时候,京城上层政治人物的焦点都在天寿山。 天寿山既是指山峰,也是皇家陵寝区域的一个代指。在这个区域里,除了天寿山主峰,还有很多支脉山峰。 天寿山这里建有行宫,以供皇帝前来谒陵、勘察时使用。 近几日,当今万历皇帝就在这里考察,还有一大帮子朝臣扈从皇帝。 此时万历皇帝已经按礼法规矩,谒完了成祖的长陵、爷爷世宗的永陵、父亲穆宗的昭陵。 然后又亲自在大峪山勘察了一圈,心里还是纠结。 有爷爷嘉靖皇帝的例子在,万历皇帝并不相信修道长生。 他只在意两点,一是活在当下,享受生活;二是死后安息,继续享受。 所以他对自己的寿宫非常重视,结果越是重视,就越是难以做出决断。 其实万历皇帝当初对大峪山这个地方还是挺满意的,不然也不会在两年前选为寿宫预定地址了。 但架不住总有人说这个地方不好,这就让万历皇帝心里感到腻歪了。 在自己的后事问题上,万历皇帝也不敢任性,万一这个地方真不好呢? 第260章 寿宫之争(中) 第260章寿宫之争(中) 皇帝本人都这么纠结,当寿宫这件事演化为政治斗争后,被卷进来的大臣就更闹心了,首辅申时行就是最闹心的一个。 两年前选定大峪山的人,原礼部尚书徐学谟,而徐学谟则是申首辅的亲家。 而现在申首辅最大的政敌,也就是反张居正魔怔人组合、当朝三红人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一直在拼命诋毁大峪山,并想借机拉申首辅下马。 扈从万历皇帝到天寿山的申首辅,虽然内心很烦恼,但表面仍然从容,并兢兢业业的阅览各方奏疏。 今天翻看奏疏的时候,看到了宁远伯世子、巡捕都督佥事李如松的章本,主题也是论寿宫的问题。 申首辅内心没有什么太大波动,李如松这奏疏的内容看起来平平无奇。 就是换着花样说大峪山好,站队表达一下对大峪山方案的支持。 在申首辅眼里,李如松这奏疏更像是故意蹭热点,跑过来刷存在感的。 不过好在也是支持大峪山方案,这就有点利用价值,申时行便将这本奏疏收藏了起来。 申首辅想继续自辩,但巧妇难于无米之炊,不明真相无从说起。 还没等申首辅想明白,就有太监跑过传旨,皇上召见扈从大臣,共商大计。 听到这里,左右摇摆不定的万历皇帝生了一点疑心。 如今已经开始准备动工,陛下不必做出改变,立即颁诏宣告即可。 所以皇帝也正想着换换口味,便对身旁太监吩咐说:“念!” 当朝三红人里,以李植为首,大部分时间也是以李植为代表出面说话。 毕竟皇帝也要面子,也需要向天下人表示,自己不比张居正干得差。 而且风水这东西是玄学,没有标准答案,也无法当场验证。 “寿宫选址之事,原与你李植素不相干,当初预定大峪山时,你李植不发一言。 不见得是多么支持申首辅这个人,主要是大家都不想折腾,所以倾向于不变,仍在大峪山兴建寿宫。 要知道,这两年万历皇帝对大臣的防范心很重,一般在人前都是不苟言笑的。 虽然这本奏疏从他手里过了一道,但他并不比别人多知道什么. “臣弹劾,上疏之人与申时行相互勾结!”申首辅最大政敌、红人李植这时候又跳了出来。 正在尴尬的时候,忽然从宝座上传来万历皇帝的声音: “想不到啊想不到,向来与人为善的老先生居然也有门客当街行凶的事迹了! 朕心感慨颇深,老先生终于像是个首辅的样子。” 而且同时,又能打击对面的政敌,简直一举多得。 就是申首辅想不通,这个叫林泰来的人,怎么又和李如松走一块了? 申时行:“.” 申时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又要和政敌短兵交接了。 申时行无语,两年前是皇帝伱亲自钦准的寿宫地址,现在又反过来怀疑个什么? 偶然摸到了收藏在袖中的奏疏,申首辅便强行转移话题说: “陛下明察,大峪山并非臣一人之私见,本就广受支持! 今有宁远伯世子、都督佥事李如松上疏言及寿宫之事。” 申首辅这招叫祸水东引,让皇帝琢磨别人去,不要再继续琢磨自己。 若反复变更寿宫地址,难免劳民伤财,有碍陛下爱民之意。” 至于太监正在念的那封奏疏,大部分人的感想和申首辅差不多,只感到平平无奇,并无出色之处。 此刻申时行见李植跳了出来,便也开口道: 不待皇上看定,尔等如此逼迫,是什么意思?” 这奏疏是申首辅现场拿出来的,简直像是围棋中能解决全局的关键妙手。 我这个首辅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李植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老申家,什么时候多了如此凶恶的门客? 而事到如今,申时行已经骑虎难下,所以只能坚持到底!” 他们餐风露宿的侍奉了几天皇帝,最后果实被一个根本不在现场的武官抢走了?还有一个什么武举人? 唯独发起攻击的李植心态有点崩了,皇帝你清醒点啊,怎么突然之间就像是被灌了药似的? 首辅申时行本人则松了口气,好像自己又没事了? 至于到底是怎么过关的,申首辅还是不明白。他忽然感觉,自己几十年的政治都白搞了。 刚才万历皇帝听了半天,实在没有听到新鲜内容,一帮大臣们都是老调重弹。 最后只能奏道:“臣不认识林某,对诚意伯之事也并不知情。” 每个人大部分心思都在琢磨,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如何才能成为“说服”皇帝的那个人? 如果能说服皇帝,那就等于是解决了一个困扰皇帝的大难题。相当于立功,肯定会受到皇帝的嘉奖。 “皇上亲阅寿宫风水,自有主张,尔等原也不知风水,如何纷纷来劝? 但申首辅此时完全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然后李植又继续弹劾说:“李如松奏疏所提到的吴县武举人林某,乃是申府门客! 而且林某依仗申府势力,前日在崇文门致残诚意伯刘世延,并逃脱缉捕!” 按照常规流程,申时行这时候应该上前向皇帝谢罪,并且开始自辩。 这个时候,太仆寺少卿李植跳了出来,指责刚才表态的大臣们说: “臣李如松与南直隶苏州府吴县武举人林泰来偶然听人议论” 听着一干大臣们互相攻击,万历皇帝只觉得脑壳疼。 主要是他不跳也不行了,再不跳出来阻拦,皇帝就要采纳大峪山方案了! 如果大峪山在皇帝心目中确定为好地方,而一直诋毁大峪山的自己,只怕就会让皇帝不爽了,弄不好要吃挂落! 所以还是老办法,把一切都归纳为申时行的私心!引导皇帝怀疑申时行在敏感的风水和寿宫问题上因私废公! 如今两年过去,吉典方兴,你李植却又开始肆意诋毁大峪山风水,实乃猖狂诬构也。” 李植不依不饶的追杀说:“那林某行凶之后,当街宣称乃是申府门客,后来又到申府叫门,岂能作假? 诚意伯乃是开国功臣之后,当街被人致残,实属令人发指!” 根据历史进程,万历皇帝大概还能假装个两三年,然后逐渐从心懈怠了,演变为后世最熟悉的那个贪财懒惰宅男形象。 而所谓的三红人,当初都是品级较低的小官,但他们是首倡清算张居正、冯保的人,所以得到万历皇帝青睐,直接提拔了好几级。 刚才居然主动调侃,这说明皇帝此时心情大好,而且并没有严厉惩处申首辅的意思。 众位大臣们都懵了,这是皇帝数日来第一次态度鲜明的表态赞赏某人。 他们现在又是反申时行的急先锋,一直视申时行为“张居正余孽”,意图把申时行搞掉,换成自己人入阁。 扈从的阁臣、尚书、侍郎、寺卿、给事中、御史们无动于衷,这会儿就当是中场休息了。 现在的万历皇帝还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正处在一个还能假装勤政的阶段。 几位尚书侍郎纷纷走个流程,进奏道:“大峪山佳美毓秀,乃风水上上之选,两年前就勘察完毕。 众人既震惊又无语,没想到皇帝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话。 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申首辅还藏着这一手! 就是大家还不明白,李如松的奏疏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皇帝如此激赏?回头申首辅能否给大家讲解一下? 被瞩目的申首辅表面继续装着淡定,内心则疑云重重,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记性超强的申首辅当然有印象,这林泰来是次子家书里提到最多的人名了。 扈从大臣们一起来到天寿山行宫觐见皇帝,万历皇帝对群臣谕道:“寿宫地址之事,朕意难决,尔等议之。” 吵了一会儿后,李植突然放弃了与申首辅正面辩驳,转而朝向万历皇帝,进奏道: “陛下!当初选中大峪山营建寿宫,是因为申时行与徐学谟关系亲密,故而申时行才会赞同徐学谟的错误方案。 正当大臣们猜测,这种失态到底是愤怒还是激动时,又听到皇帝说: “好!好!好!不想李如松见识如此出众!” 太监便照本宣科,将李如松奏疏的内容读了一遍。 众人很整齐的转头,下意识的一起看向首辅申时行。 主要是万历皇帝也分不清,到底哪边的风水技术更专业,观点更正确。 李如松奏疏里是支持寿宫建在大峪山的,如果皇帝赞赏李如松,岂不就相当于已经同意了申首辅的大峪山方案? 另外让申首辅感到疑惑的就是,李如松的奏疏里,提到了“南直隶苏州府吴县武举人林泰来”这个名字。 但奏疏还没读完,忽然从龙椅上传来了“砰”的一声! 大臣们冒着仰面视君的风险,偷眼瞥了瞥上面,发现是皇帝猛拍扶手。 但是都能看出,关键点肯定在于,皇帝突然之间心情大好! 于是众人立刻就想到了李如松的奏疏,秘密肯定就在奏疏里面。 这奏疏到底有什么内涵?难道申首辅如今的段位如此之高,让大家全都看不懂了? 这算补更吗。。欠更减一?要不求个月票鼓励一下?下半月了,大家想必又有月票了吧 第261章 寿宫之争(下) 第261章寿宫之争(下) 申首辅的对头李植忽然觉得,宝座上的皇帝变得很陌生,这让李植内心非常难受! 李植自诩是朝廷里最能窥测帝心的人,三年前就是他最早看破了皇帝的心思,带头攻击已故首辅张居正和健在掌权的太监冯保,成为清算张冯势力的急先锋。 然后李植得到万历皇帝青睐,从七品御史被皇帝直接简拔为四品太仆寺少卿。 那时候,李植进入官场才六年,就升到了正四品。 和李植际遇相似的还有江东之、羊可立,这就是当朝的三大红人。 当然李植这个升官属于皇帝中旨传升,不是官僚体系里的正规升迁渠道,所以不太被以申首辅为代表的主流官场看得起。 这种对比,就仿佛几百年后的野路子网红和科班出身明星之间的对比。 就连皇帝也要遵循规则,只能先把三红人往光禄寺、太仆寺、尚宝司这种用来养闲人的衙门里提拔。 总而言之,对皇帝的揣摩乃是李植等红人在朝廷的立身之本。 如果皇帝的言行变得难以理解,那对李植等红人而言,就意味着局面失控! 稍加思索后,李植决定改变思路,既然对申首辅的正面攻击没有效果,那就迂回攻击侧后方。 当时不是按照二伯父的指示来办事的吗?怎么又成了自己的过错? 王象蒙无奈的说:“等我打听到住处,再登门去请!” 但皇帝还在路上时,消息就已经传进京城了。 如果再搏一把,那么还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比如从侍郎晋升为尚书。 用五百年后的术语来形容,就像是被“机械降神”了。 陛下你到底怎么了?是真吃错了几斤药,还是鬼上身了? “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这么三观炸裂的话,陛下你也说得出口? 王象蒙不想再继续这个扎心的话题,“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向前看吧!” 此时王家掌门人户部左侍郎王之垣少司徒心情不大好,正在和侄子王象蒙说话。 申时行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管伱信不信,我的确不知。” 如果奏疏是自家二伯父上的,那升到尚书,也不是没可能啊。 王之猷催促说:“没人怪你,先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人请过来吧。” 本来王少司徒的此时心理就很敏感,偏偏皇帝去天寿山巡视,召了一群大臣扈从,却没有他王少司徒,怎能不令人堵心? 少司徒王之垣、十五妹王之瑶、侄子御史王象蒙三人正坐在池塘边说话,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快步走了过来。 万历皇帝退朝前,又下旨道:“李如松进言有功,升为都督同知,领双俸禄,赐飞鱼服。林某.” 王之猷补充道:“还听说,有个叫林泰来的,与李如松一起获得了赏赐。” 再说前几天,林泰来确实是与李如松一起出现和离开的。” 王少司徒目光如炬的评论说:“赏赐都是小事,关键是借此获得了圣眷,此为大收益也。 听说在天寿山行宫,还有人弹劾林泰来弄断了诚意伯的腿,这也没有别人做过。 作为辈分最低的侄子,王象蒙承担了所有,也不敢还嘴。 李植这是打算采用攻击李如松和林某品行的方式,来否定李如松这份奏疏,然后进一步打消皇帝因为这份奏疏产生的倾向性。 “朕志已定,寿宫不须另择地方,就在大峪山,不必再多言! 万历不想让李植等宠臣继续反对下去,这样会导致都下不了台,又强调说: 这这个语气,与前几日王象蒙在王家大门外说话的格式几乎一样。 万历皇帝随口应付着道:“该赏就赏,该查就查,此之谓赏罚分明也。” “天寿山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王之猷叫道,直接打断了另两人先前的谈话节奏。 听到这里,大臣们都明白,皇帝已经下定最后决心,就采用大峪山方案,再反对也没用了。 王之瑶一边回忆着税使哥哥写过来的信件,一边说:“此人好名,好色,还喜欢用诗词踩人。 心里出现了大量懊恼情绪,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王少司徒突然对王象蒙发话,“林泰来还在京城,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去把他请回来!” 万历皇帝叹口气,“你此时说这些做甚?” 皇帝回京城,必然要组织百官去城门口迎驾,负责礼制的礼部最先得到确切消息。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王之瑶对王象蒙开口道:“当日你真的错了。” 王象蒙:“.” 李如松那封奏疏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皇帝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只为了维护这封奏疏的正确性? 万历皇帝明显不愿意继续在寿宫问题上纠结了,当即决断说: 但申首辅此时也没心思管别人怎么想的了,他只想早点回到城里,把那个姓林的找过来问问。 如果换成其他人敢在我们王家门前,像他那样如此张扬的指手画脚,早就被我打出去了! 如果你仍是这个心态,是不可能再把人请过来的。” 别说李植,就连另一边的申首辅等人也是愕然不已。 王之瑶又说:“你这样去请没什么用处,你要投其所好。” 于是王象蒙没奈何,只能又带着几个仆役,前往三吴会馆,去拜访林泰来。 李植顿时急眼了,恳请道:“陛下三思!大峪山实非吉壤!” 再说当时他也不知道,林泰来是这么能打的啊,而且二话不说,立刻就验证成功了。 连申首辅最大党羽都问不出个端倪,其他人就更只能胡乱瞎猜了。 但在大臣心里,好像又没结束,因为真正的谜底并没有揭晓,皇帝为什么如此欣赏李如松的奏疏? 申首辅最大的党羽、吏部尚书杨巍在行宫外面,非常好奇的对申时行问道:“李如松奏疏里,究竟暗藏什么机锋?” 寿宫择址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彻底结束了。 万历皇帝继续说:“林泰来赏银百两,绢五十匹!” “如果当时有林泰来指点,我们王家三人联名上疏,岂不人人都能升了?” 礼部员外郎王之猷把手头事务安排下去后,就匆匆的赶回家里。 他忍无可忍的解释说:“你们只是没有亲眼见到那林泰来的嘴脸,所以只知道责怪我! 旁边捧着奏疏的太监连忙提醒说:“苏州府吴县武举人林泰来。” 李植:“???” 在他想来,奏疏是李如松写的,想要破解其中玄机,或许从李如松这里也能问出来,又何必去求林泰来。 但在宁远伯府大门外,却高挂了“免战牌”,李如松不见客。 辈分最低的王象蒙生无可恋,嘀咕说:“连你也埋怨我?” 筹备妥当后开始兴建,徐文璧、申时行主其事!” 便朝着万历皇帝奏道:“李如松在京营,其弟李如柏在蓟镇,兄弟同列京畿枢机,本就不妥。 所以我礼送林泰来,已经是足够忍耐和克制,并不是礼数不周!” 那李如松人不在这里,但从百里外飞来一封奏疏,就把所有的机缘全部抢走了! 最关键的是,大家还都看不懂、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皇帝看了李如松的奏疏后,立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李植不依不饶的说:“以这样两个人的品行,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所以他们些许议论完全不足以采信,陛下焉能听之?” 林大官人不咸不淡的说:“这几日诸事缠身,等我得了空,再行登门造访。” 就是王象蒙提出请林泰来去王家做客的时候,遭到了林泰来的婉拒。 送了王少司徒的帖子进去,才得到了一句传话出来。 “李如松所言,朕深以为然!就按李如松奏疏办理!” 王象蒙一声不吭的听着,但被搞得有点逆反心,就算那林泰来蒙对了一次又怎样?至于要当成座上宾请过来么? 最后应下来说:“待我打探到了他的住所,先前往拜访过再说。” 李植还是不甘心,他今天的遭遇,就像是毫无预兆的溃败,体验实在太差了。 在林泰来这里也不例外,直接被请了进去,并坐上座喝好茶。 所以你应该组个雅集,请几个京师有名的才子和美人,然后邀他参加。” 王之瑶说:“那林解元来到京城的第一天,也没有掌握多少详细消息,就能猜测出二哥的心病,这岂是常人所能? 所以他后面的话肯定也是有的放矢,你至少应该听他把话说完,而不是直接拒之门外。 想起林大官人那嘴脸,王象蒙不情愿的说:“事情已经过去,还找他来做甚?” 当时他只觉得,这些话可笑之极,现在才发现,这些话一点也不夸大,说的都是事实! 万历皇帝听了后,却又叹道:“诚意伯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但并不妨碍李林二人对大峪山的真知灼见啊。” 现如今李如松确实是大部分官员的羡慕对象,这赏赐来的太简单容易了,一封奏疏就搞定! 李如松上了这个奏疏,结果升了一级不说,又是双俸禄又是飞鱼服的。 王象蒙派了仆役去稍加打听,就知道林泰来目前暂住在城东南的三吴会馆。 李如松表示,他也不懂自己到底写了个什么,其中奥秘只有林泰来本人知道。所以恳请大家不要再来问了,他真的答不出来。 王少司徒却说:“可以不耻下问的请教,若能破解那封奏疏里的隐喻,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失为一个收获。” 王象蒙质疑说:“阁下刚到京师,就有很多事务?” 在场四个人,其他三个“长辈”都在明里暗里的埋怨自己,王象蒙实在受不了。 王少司徒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个林泰来,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个林泰来否?” 王之猷点了点头说:“从各种迹象看,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其实林泰来的住处很好打听,有点身份的人初到京城,住处一般就是两种选择。一是找亲友投宿,二是找同乡会馆借宿。 其他人则感到,这趟算是白来了,扈从大臣谁也没能在皇帝心里上分。 王之猷感觉到老二哥的情绪有波动,为了安稳住老二哥,转头就对王象蒙喝道: “那天你出门迎接林泰来,为什么没有把林泰来请进家里?” 又回想起来,林泰来走之前说过“送你们王家一点富贵”,还说过“你们王家一个尚书没了”这样的话。 众人心里感触各有不同,申首辅只觉得今天自己什么都没有干,好像躺着就赢了。 六十岁的官员就相当于站在十字路口,是继续为大明操劳,还是激流勇退? 但王象蒙没去找林泰来,反而拿着二伯父的帖子,去拜访李如松了。 王象蒙诧异的说:“他有什么爱好?” 王之垣愣了一下后,突然伸手猛拍了一下身边的石头! 王象蒙本身就是御史,王家也算有实力,到哪里都能登堂入室。 那林某生性恶劣,前日悍然折断诚意伯之右腿,实乃凶残之人! 而李如松身为巡捕都督,却对林某包庇纵容!” 对于大明皇帝而言,对普通人这种档次的赏赐,就算是“大手笔”了。 昌平天寿山行宫距离京城足足有一百里地,庞大的队伍速度缓慢,要走两天才能回到京城。 前来传消息的王之猷也越想越可气,又开口道: 就是这封奏疏究竟有何隐喻,委实让我不得其解。” 至于王少司徒心情不太好的原因,连林泰来一个外来者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既然陛下嘉奖林泰来,那此人让诚意伯断腿之事,又该如何处置?”李植泄愤说。 归根结底,还是你心里轻视了别人,这才导致错失良机。 更何况李如松奏疏显明,他与申家门客林某有所勾连。 林泰来很无奈的说:“王御史你来迟了,有很多人给我下帖子,有文请的武请的,总要一一给予回应。” 王象蒙下意识的说:“莫非阁下这是想待价而沽?” 林大官人打个“哈哈”,“王御史想多了,在下就是太过于仁厚,不懂拒绝人,所以才收了这么多帖子。” 今天状态奇差,又是为了更新而硬写,连修改时间都没有,有时候网文这种模式真是无可奈何啊。 第262章 被碰瓷了 第262章被碰瓷了 在王象蒙王御史眼里,林泰来这就是故意拿架子。 一个御史在朝廷里的地位不低了,科道是仅次于词林的清流职务。 王家派了一位御史,请你登门去做客,你林泰来难道不应该受宠若惊,乃至于感激涕零? 还在这里摆出不着急去王家做客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你以为以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主掌国库和财政收支的地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么? 想到这里,王象蒙指着那一堆帖子说:“这里面,只怕没有什么大人物吧?” 虽然听说伱林泰来是申首辅的同乡,但苏州城百万人,哪个申首辅同乡?难道申首辅都会见面? 林大官人打了个哈哈,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不好说,不好说,莫须有。” 王象蒙无语,莫须有是这么一个用法吗? 见林泰来丝毫没有订约的“诚意”,王象蒙就想起身走人了。 林泰来却又热情的说:“听闻山东乃是北地文学中心,前七子里出了边贡,嘉靖八才子里出了李开先,后七子里更是以李攀龙为文坛盟主,近些年又出了邢侗这样的名家。 更别说《金瓶梅》这样的旷世巨着,就以山东为背景。 在下向来喜爱打熬文学,久仰山东风华,今日幸而得见王纳言,不妨坐而论道。 我这里有几十篇诗词,都是近一年来所作,斗胆请王纳言斧正一番。” “下次,下次一定!”王象蒙心不在焉的说。 林泰来自言自语道:“浒墅关王税使说,王家不擅文学,果然是真的。” 这下王象蒙不好立即走人了,王家擅长科举学问,文学方面确实是短板。 但越是这样,王象蒙越不能直接走人,不然岂不就“坐实”了短板的说法? 所以王御史耐住了性子,又与林大官人继续扯皮。 正说话时,张文在门外禀报道:“申家大爷来了!” 林泰来立刻扔下了王象蒙,站起来前往院门迎接。 随后王象蒙就看到,林泰来引着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进来。 又对王象蒙介绍道:“此乃兵部车驾司主事申元渚也。” 王象蒙:“.” 你林泰来刻意把我留住,就是为了让我看看,连申首辅的儿子都来拜访你? 申用懋,号元渚,主职业首辅儿子,副职业官员。 三年前申用懋凭借天纵之姿,以二十四年纪便考中进士,和原首辅张居正、张四维的儿子们一起维护了宰辅执政之子的参加会试百分百考中的荣誉。 随即这波科举天才遭到了科道官的围攻,朝廷执政们含泪定下新规矩,今后宰辅执政期间,儿子不得参加会试。 所以申用懋可能是大明朝最后一位以当朝执政之子身份,考中进士的例子。 申用懋与王象蒙官位相当,但王象蒙进士功名早了一科,所以占了前辈。 两人见过礼后,分别落座,先说起话来。 林泰来对王象蒙道:“方才王纳言说,还另有他事,准备告辞?” 王象蒙摆了摆手:“啊,不急,不急!” 没别的,纯粹就是好奇,想看看申家和林泰来到底是什么关系。 申用懋便对林泰来道:“同乡故旧到京师,家父理应邀见。 但纵使家父明日回京,各方事务仍然繁忙,故而时间不好确定。” 林泰来表态说:“不妨,不妨,在下等着就是,随时可以应邀前往。” 随后又攀着关系说:“贵府嘉二爷在苏州时,对在下多有关照,还充当了我们更新社的盟主,一起在文坛打拼。 这一年来还合伙做了不少事情,渔业、工程、航运、盐业、税务等等都有所涉及” 申用懋:“.” 还有王象蒙这个外人在场,你林泰来确定要说这么细? 看到申用懋微微蹙起的眉头,林大官人很有眼色的见好就收,假装失言道: “些许俗务,不值一提,是在下多嘴,污了贵人耳目!” 此后林泰来又转头对王象蒙说:“因为在下要随时响应申相的召唤,时间不能确定,所以暂时不能与王纳言订约,还请王纳言见谅。” 王象蒙就是很不理解,前一句还是打熬文学打拼文坛之类的,后面就是什么渔业盐业工程等等,你林泰来为何能如此自然的把这些业务合在一起说? 不过看林泰来能和申家捆绑了如此多利益,此人似乎有点价值? 申用懋又对林泰来提醒说:“朝廷已经有人知晓你和申家有关系,甚至有人弹劾你的行为。所以你要谨言慎行,以防被人所趁。” 申用懋说的就是李植御前弹劾“申时行门客致残诚意伯”这事,不过并没有明说出来。 只提醒林泰来在京师别惹是生非,拖累了申首辅。 就在这时候,从三吴会馆大门那里传来了喧哗声音。 有个林泰来的伙计冲进院子,叫道:“来了几十个人,都手持器械,正在大门逼问坐馆所住院落,似乎想要对坐馆不利!” 申用懋和王象蒙两人听到这个突发状况,齐齐错愕,没有反应过来。 但林泰来当即就掏出了竹哨,用力吹了几下。 立刻就从左右厢房里冲出十来条汉子,各自手持大笸箩,在正堂屋门外左右列阵。 当林泰来走到堂屋门口时,又有左右护法递上双鞭。 林泰来顺手拿住双鞭,大踏步的走到院中,然后那些手持大笸箩的伙计立刻合围,将林泰来的侧方后方遮蔽住。 一切都很快,从听到消息到现在,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列成阵势了。 申用懋和王象蒙目睹了这个集结速度后,更错愕了,这是什么身经百战的伙计? 你林泰来到京师不过三日,那些大笸箩又是从哪来的? 难不成你林泰来刚进京城,就买了一堆大笸箩备用防身?这是有多缺安全感? 这两个世家官宦出身的太平人物,理解不了这种居安思危时刻准备战斗的精神。 等这两人还在惊奇的时候,从院门涌进来一大群人,各个神态凶恶,不似良善。 领头的汉子指着林泰来,正要放狠话,但林泰来却大喝一声,不进反退,欺身上前! 身边的伙计也毫不畏惧,一起跟着向前冲! 真是又把屋里的申用懋和王象蒙看呆了,对面院门里外少说六七十人,你林泰来这边才十来个人,就敢向着对方冲锋? 林泰来本人也就罢了,身边这些伙计也不知道害怕么? 一声惨叫,领头人还没有放完狠话,就已经倒地不起了,可能是他还不太适应林泰来的作战风格。 随后局面就像是沸汤泼雪,又像是镰刀割草。 林大官人正面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先冲进来的恶人纷纷倒地,后面的人已经开始转身就跑了。 更何况这种重重院墙的格局,事实上也不利于人数更多的一方,对林大官人这样小股结阵的反而更为有利。 局面很快就特别明朗了,林大官人带着伙计追杀闯进会馆的那几十号人。 从住处院落一直追到了外面街道上,沿途的甬道、庭院、月门各处躺了三四十个伤员,剩下的人都跑掉了。 这里毕竟是京师不是苏州城,官军密度太大了,林大官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沿街追杀到底。 所以追出了三吴会馆的大门后,就鸣金收兵,返回了所住的院落。 恰好看到先前放狠话未遂的领头人捂着肩胛骨,挣扎着起来,似乎是想趁机走人。 于是林大官人又冲了上去,一脚把这人重新踹倒了,却又见一块木制腰牌也掉落在地上。 那人重伤到身体不能动弹了,但还有嘴巴能动,朝着林泰来叫道:“你敢伤害锦衣卫北镇抚司缉事官校,等死吧!” 林泰来稍感意外,刚才他还以为是诚意伯纠集了人手,前来报复自己。 没想到对方居然自称是缉事官校,这可就有点特殊了。 稍微了解点明史的都知道锦衣卫,后世影视那帮嚣张跋扈的锦衣卫角色,其实指的就是锦衣卫里的缉事官校。 林泰来捡起了地上腰牌看去,确实是一面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姓名叫薛易。 不禁怒道:“为何你来时不先报明身份?” 那薛百户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躺在地上咒骂。反正身份已经亮明了,谅对方也不敢再残害自己。 林大官人的嗅觉向来敏感,这会儿就想道,自己可能是被碰瓷了? 这帮人来的时候不说身份,气势汹汹的数十人闯进来,就是要逼得自己动手。 等自己打完了,才发现对面是锦衣卫辑事官校,那也晚了。 打伤了锦衣卫官校,性质肯定不同于打伤普通百姓或者官军啊,哪怕这几十人里只有几个十几个是正牌子官校。 多年钓鱼但今天却反被钓的林大官人暗骂几声,真踏马的晦气! 到京师后只和诚意伯打过,今天这事多半和诚意伯也脱不了关系,断了一条腿也不安生! 自己来京城只是想弄个功名,顺便刷点名气而已,再认识几个大佬而已,还能碰上这种倒霉事! 这都是什么世道,老实人都能被碰瓷,还能不能让老实人安安稳稳的拼搏事业了? 忽然之间变成了打伤锦衣卫缉事官校凶手的林大官人,骂骂咧咧的拿着腰牌,走进了堂屋。 此时申用懋和王象蒙带来的仆役,已经全部集中在屋内,将两个主人牢牢的护住。 这些主仆都很震惊,目光直直的看着林大官人,对这位张口文学、闭口业务的雄壮大汉,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申用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老家那些江湖好汉,这一年来都经历了什么。 工程、渔业、航运、盐业.难怪听乡人说,这一年来苏州城外伤和骨科治疗技术突飞猛进。 突然觉得在京城做官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和弟弟换换位置,回老家去作威作福。 林大官人指着门外的满地伤员,义愤填膺的对申用懋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官校都是冲着申相来的!简直无法无天,完全不把申相放在眼里!” 申用懋收回了飘忽的心神,冷恢复了冷静,轻哼道:“不要信口开河!” 别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就往首辅身上扯!如果每个人都像你林泰来这样,那首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怎能信口开河?”林大官人不满的说:“你刚才也说过,朝廷里已经有人知道了我和申家的关系,还弹劾过! 那么这些官校明知道我是申家门客,依旧悍然纠集数十人,前来围攻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申用懋反问道:“能说明什么问题?” 林泰来愤愤的说:“他们甚至还故意设下陷阱,故意制造申家门客伤害锦衣卫官校的场面! 我看断定,他们是想从我身上罗织罪名,最终通过我来构陷申相! 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以表面上看是对付我,其实申相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申用懋:“.” 先不要说别人了,怎么感觉你林泰来这罗织能力也不比别人差啊。 而且这林泰来看起来非常桀骜不驯,也不知道申用嘉在苏州城,是怎么控制这个人的。 申用懋想了想后,带着几分埋怨开口道:“我刚才也说过,让你在京城谨言慎行,不要给人可趁之机,你做到了吗? 如果你真的听从了,又何至于发生打伤锦衣卫缉事官校的事情?” 在申用懋看来,林泰来这就是给申家惹麻烦。 林泰来暗暗摇头,这申用懋看来担当不足,还不如苏州城那位申二爷。 如果是申用嘉在这里,绝对不是这种不管外人,先责怪他林泰来惹是生非的态度。 于是林泰来又转向王象蒙,“烦请王纳言说几句公道话。” 王象蒙无语,这林泰来虽然具备拉拢价值,但惹麻烦的能力也实在是强。 上次只是弄残了无实权的诚意伯,这次可是打伤了一群锦衣卫缉事官校。 涉及到锦衣卫的问题,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大的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会掩盖下去,还是直接通天炸锅。 想明白风险和利害后,王象蒙起身道:“你们慢慢处理,我先告辞了。” 没思路了,写多少一起发吧,今晚再欠一下。这月还有十天,来得及补! 第263章 如果由我出手 第263章如果由我出手 对王象蒙的离去,林大官人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他和王家本来也没有太密切的利益绑定,帮助浒墅关税使王之都也只是锦上添花。 而且他和王税使之间,更多的是个人交情,还没上升到整个王家层面。 毕竟王之都在整个王家官员群体里,也算不上多么核心的人物。 当他惹出来的“麻烦”大于价值时,王家的人选择回避态度,也算是一种“理智”了。 目送王象蒙离去后,林泰来又看向申用懋,冷淡的说:“阁下也要告辞?” 申用懋感觉到,林泰来对自己的尊敬程度仿佛直线下降了。 想了想后,申用懋说:“我留在这里也无用,家父明日就回京城,先将事情禀报给家父,再做定夺。” 主要是在苏州老家,申用嘉和林泰来利益捆绑很深,申家不可能完全无视林泰来。 老家利益是有特殊意义的,他们父子今后总是要落叶归根,回到老家去的。 林泰来又说:“那今晚我就先自己找个地方躲着了。等明天申相回了家里,再看申相是否接见了。” 申用懋无动于衷,也没有说邀请去申府躲避的话。 这是为了避免给别人“口实”,毕竟都有人弹劾“申时行纵容门客横行不法”了,小心无大错。 把申用懋也送走后,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便有了决断。 对手下伙计们吩咐说:“现在假装惊慌失措,留点东西,然后出去换个地方!” 然后就当着地上一群伤员的面,林泰来带着伙计们匆忙离开了三吴会馆,好像是生怕再有人来报复似的。 这也很正常,毕竟对方那可是锦衣卫缉事官校。 看到林大官人一行离开后,先前逃走的那十几人又回来了。 一是为了救出受伤的同伙,总不能放任同伙躺在地上不管。 二是冲进了林大官人和伙计们居住的各屋,不但为了泄愤大肆进行破坏,还把林大官人来不及带走的若干财物都抢走了。 林泰来又从东城会馆蹿到了西城,并来到了宁远伯府。 李如松虽然高挂了“免战牌”不见客,但其实正在家里大肆庆祝。 升一级其实无所谓,武官品级本来就虚高,双俸也无所谓,李家不差那点钱。 李如松最看重的还是御赐飞鱼服,这可比什么升官加俸重要多了。外臣如果能获得这种赐服,那就等于天子公开表明非常欣赏你了。 听到林泰来到了,为了表示感谢,李如松亲自出来迎接。 但林泰来并没有进去,就站在前院,将今天的遭遇对李如松说了。 李如松便道:“你先在我这里躲避,如果你想离开京城,过几日找个机会偷偷将伱送出城去。” 虽然李如松不是很怕锦衣卫,但也压不住锦衣卫。而且锦衣卫是个很庞大和复杂的机构,谁也说不好到底会惊动到哪个层次。 所以李如松送所能做的,就是偷偷把人送出京城。 “没有必要那么麻烦。”林大官人淡定的说:“明天等首辅回来了再说。” 然后又对李如松说:“听说明日天子銮驾回京,在京文武百官都要出城迎接。 李都督你去的时候,如果见到申首辅,替我捎个话,就说他们申家老大不如老二!” 李如松苦笑道:“你这话,有怨气啊,真合适说给首辅?” 林泰来不满的说:“就是要让首辅知道,我有怨气!想必以首辅的大度,不会跟我这个同乡后辈计较!” 史上申时行就以宽厚着称,尤其是在小事上特别宽厚,不然林大官人也不至于故意作死。 当晚林泰来又一次住进了宁远伯府,在这里还是安全的。 现实位面里的锦衣卫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像影视里那样,能够在权贵阶层肆意横行、为所欲为。 大多数权贵怕的并不是厂卫冲进家里,而是怕关键时刻被厂卫打小报告。 到了第二天,李如松大清早就出发,并来到德胜门外,和一群文武官员迎驾。 上午时候,天子旌旗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没什么稀奇的,一切根据礼仪按部就班就是了,大部分大臣都是混在人群里随大流。 但是今天在礼仪上出了一点小事故,今年已经七十的户部尚书毕锵因为年迈体虚,不小心失足跌倒在地。 万历皇帝原谅了老臣子的失仪,下旨让亲军将毕尚书护送回家。 有点政治嗅觉的看到这一幕,都能估计出,毕尚书大概马上就要请求致仕了。 户部尚书那可是除了宰辅大学士之外,外朝文官仅次于吏部尚书的第二人啊。 万历皇帝辇驾先进城,扈从皇帝去天寿山的大臣和留京大臣在后面合流。 李如松趁机找到申首辅传话,申首辅沉吟了一下后说:“让他半夜时过来见我。” 在过去的寿宫选址风波里,李如松一封奏疏直接终结了风波。 这直接帮助到了卷入漩涡的申首辅,所以申首辅必须要卖李如松的面子。 林泰来让李如松去帮忙传话,也是考虑到了这些因素。 等李如松回到宁远伯府,将申首辅回话告诉林泰来后,林泰来立刻让伙计们重新收拾行李。 李如松愕然道:“这是干什么?难道府中有人慢待了你们?” 林大官人自信的说:“等过了今天,我就会搬到申府去住!” 虽然嘴上如此自信,但在去申府之前,林泰来心里还是反复琢磨申时行这个人。 毕竟这是预设的大腿,而且也是林泰来迄今为止,最有可能接近的权力高层。 在明代政治史上,首辅权势的大小变化是一条很值得研究的脉络。 在明代中后期,有一个强势首辅时期,意思就是内阁首辅权势最盛,可以直接威压外朝六部的时期。 大明最有名气的一些首辅,基本都在这个时期。 一般来说,公认的强势首辅起源于杨廷和,巅峰是张居正,最后的余晖就是申时行。 在申时行执政的时候,还能勉强压制六部,但申时行之后,首辅就逐渐失去了对六部尤其是吏部的控制权。 站在这个历史维度来看,申时行也算是个标志性人物,是强势首辅时期结束的符号。 如果想从文史资料中分析申时行的性格,只会觉得很模糊,缺乏鲜明的辨识度。 为人宽厚,但也会报复人;处事圆滑,但也有原则,经常拯救犯颜直谏的言官; 和张居正关系不错,但也被万历皇帝信任;总体上是个好人,但欲望挺多,也经常结党营私拉帮结伙。 大概也只有这样复杂的人物,才能在清算张居正之后的政治旋涡里站住脚跟。 等到了晚上,李如松派了一百多家丁和军士,护送林泰来前往申府。 这次林泰来没有被拒之门外,有申家的仆役提着灯笼,把林泰来领到了某处书房。 书房里没有别人,林大官人对首辅老大人行了个礼,然后偷偷打量了几眼。 这首辅相貌不错,可以看出年轻时隐隐然有彦祖之姿,毕竟是中过状元的。 申时行温和的说:“老夫那不肖犬子闲居乡里,承蒙你多有关照了。” 林大官人当然假装谦虚几句说,哪里哪里,都是互相关照。 申首辅很丝滑的转移了话题问道:“李如松的奏疏,是你指点的?” 林泰来说:“当日阁老不在京师,在下投靠无门,只好指点了李都督。” “那是老夫另一个犬子有眼无珠了。”申时行又道:“敢问奏疏蕴含何意?” 这个问题是京师所有官员都想知道的答案,但没几个人有资格从林大官人嘴里获得真相。 以申首辅的价值,当然有资格听林大官人指点,所以此时林泰来就不藏着掖着了,答道: “第一,听说皇上心中崇敬世宗皇帝,所以将大峪山风水与世宗皇帝永陵相提并论,必将使皇上称心。 第二,世宗永陵规制仅次于长陵,若用比照永陵名义的修建寿宫,皇上必然满意。 所以只要说大峪山与阳翠岭对称,寿宫也要与永陵对称,规制要向永陵看齐,陛下就必定会采纳!” 得知内幕后,申首辅吃惊完也愣了好半天,仔细琢磨这个消息。 一切的根源其实就是一句话,当今万历天子内心非常崇拜嘉靖皇帝。 申时行久久无语,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机密。 如果换成一般人,肯定就开始研究,怎么利用这个心理讨好皇帝了。 但申时行坐在首辅位置上,位极人臣进无可进,已经不需要这种对皇帝的刻意讨好了。 即便再讨好皇帝,也没地方可升了,所以申首辅考虑的方面更多一点。 如果当今皇上崇拜嘉靖皇帝,以后会不会效仿嘉靖皇帝那种藏在深宫不出来的模式? 作为夹在百官和皇帝之间的首辅,又该怎么应对? 林大官人等了一会儿,却见申首辅仿佛陷入了沉思长考的状态,半话,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 试探着说:“听说当日宣读李都督的奏疏时,还有李植等人弹劾在下?” 申时行都忘了问,林泰来是怎么知道皇帝所想时,又听到林泰来主动发问,下意识的答道: “确有此事,不过那李植弹劾的不是你林泰来,而是申家门客。所以你不必忧虑,自然由老夫承担。” 林大官人长叹道:“朝廷中应该有很多愿意帮助阁老说话的人,但没有一个堪用的! 大好良机摆在面前,却让那李植弹劾完后全身而退,实在是情何以堪!” 以申时行的城府,竟然也没听懂林泰来这几句意思。 此后又听到林泰来大言不惭的说:“如果当日我在现场,早就让那李植坟头草三尺高了!” 林大官人这种张狂的姿态,让申首辅直皱眉。 如果申用嘉在这里,会告诉老父亲,林泰来现在其实已经很克制了,连平常的十分之一都有。 申首辅还是忍不住轻喝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泰来不屑的说:“当时肯定有不少御史、给事中等言官也在,但却没一个能打的! 如果我在场,当场就反过来弹劾,李植秘密勾结厂卫,内外串联!” 申首辅只说:“君前无戏言,在天子面前,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林泰来继续输出说:“道理很简单,我在崇文门弄残了诚意伯,连首辅你都不知情。 同样远在百里外的天寿山,为何李植就精准的知道消息,还清楚我的申府门客身份?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李植与厂卫勾结,所以消息如此灵通!” 申时行又说:“那你可有实证?” 林大官人笑道:“这种事,还要什么实证?什么叫风闻言事,需要实证吗? 能挑起皇上的疑心,让皇上自由心证就行了! 想想就知道,张居正和冯保内外串联的事情才过去几年,皇上能不产生疑心? 京城消息最灵通还有渠道传送消息的,就是厂卫密探了。 如果不是与厂卫勾结,李植又能如何得知消息的? 如果李植不服,那就请他自己说明手段,如何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百里外京城的事情。 所以根本不需要实证,只需要分析事情因果,就足够了!” 申时行无语,也许林泰来一开始那些话并不是纯粹的狂妄,而是确实有这个能力? 林泰来总结说:“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个小丑,跳梁至今,一直在针对阁老你搞事,烦不胜烦! 说实话,阁老您提携的那些言官实在太废物了,连这三小丑都收拾不了。 如果由我出手,早把他们从朝堂上清理出去了!” 申时行被气乐了,反问道:“你人都不在朝堂,怎么出手?” 李植等三红人组合,可都是反张居正的首倡者,深得皇帝信用,是能与皇帝直接对话的人。 任何对三红人的攻击,往往要被皇帝怀疑成张居正势力反攻倒算。所以如果那么好清理,早就被赶出去了。 林泰来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条,“这些纸条上罗列了各种状况的应对之道,只要按着纸条去说,清理李植指日可待!” 申时行:“.” 这三红人组合一直想把他这个首辅拉下马,如果能彻底清除掉,那就会减轻很大的压力。 回过神来后,申时行有点心不在焉的说:“还是先说说,你昨日打伤锦衣卫缉事官校的事情。” 林泰来晃了晃手里的一大把纸条,“这哪是我的事情?分明是阁老你的事情啊,看看这些纸条就知道了。” 第264章 高端政斗 第264章高端政斗 申时行又被气笑了,“你打伤了缉事官校,如何就成了老夫的事情? 再说论起这件事的源头,还不是因为你弄断了诚意伯的一条腿而起的? 据我所知,那些人去找你的由头,确实就是为诚意伯报仇。 只是他们还没说出口,就被伱打伤在地了。 不然无缘无故的,谁会聚集数十人冲进会馆去打你?” 林大官人解释说:“他们用什么理由去找我,其实并不重要! 这些缉事官校如果仅仅为了对付我林泰来,那只需要亮明身份,我肯定不敢随便动手。 然而他们却隐瞒官校身份,然后故意引诱我动手,制造出的缉事官校被打的事件。 这说明,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林泰来,而是申家门客这个身份! 说到这里,申相您还觉得,这只是我林泰来的事情吗? 而且这岂不正可以说明,李植、厂卫、诚意伯已经勾结起来了!” 这逻辑近乎满分,申首辅无言以对,伸手就从林泰来手里接过纸条,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 看完了后,申首辅并没有表态,只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林泰来急切的说:“面对李植等三红人,申相不能只被动防守,要积极进攻啊!” 申时行暗想,自己都已经当了首辅,升无可升,还积极进攻个什么? 也就是年轻人行事操切,没有耐性也沉不住气,缺乏一种隐忍和后发制人的大智慧。 口中便回应说:“李植等人不过佞幸而已,也不是身居要职,对老夫完全没有威胁。 即便从朝堂除去这几个人,腾出什么光禄寺少卿之类的位置,也没有多大收益,所以并非当务之急。”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申相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听到这口气,纵然申时行为人宽厚,也有点恼火。 你在教做事?堂堂首辅,还需要你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指点? 趁着还没被轰出去,林泰来赶紧继续说:“环顾如今朝廷形势,张居正之后风波动荡,朝堂里外大洗牌,全部利益都重新分配。 那些有野心的人,谁不想在这两年趁机多瓜分些利益? 可是最多的好处都被申相得到了,现在申相就是众矢之的,宛如群狼环伺! 如果申相稍微露出几分软弱,那些人就会一拥而上,疯狂撕咬!” 申时行有点惊愕,不是林泰来说的不对,而是太对了。 一个十九岁、而且一直远在苏州的年轻人,怎么能明白这些的? 回过神来后,申时行又来了兴趣,似乎像是考校的问道:“你说的群狼环伺,都有谁?” 问到这个,林大官人可就不困了,滔滔不绝的说: “第一,就是靠反张居正起家的那些人,如果拿不到最大的利益,岂能对申相你服气? 礼部右侍郎赵用贤、大理寺卿沈思孝,还有居家的吴中行,当年靠着反对张居正夺情被贬而名震天下。 如今张居正都被皇上清算了,他们还都是词臣出身,难道不想入阁执政吗? 他们和李植等三红人之间,那也是惺惺相惜,说不定已经合流了! 第二,那帮所谓的清流,只怕也想拉申相下马! 他们清流势力以礼部尚书沈鲤为核心,还有户部右侍郎宋纁、南京吏部尚书李世达、吏部文选司赵南星、考功司顾宪成等人! 第三,内阁里还有个王锡爵阁老,和申相你未必和睦吧?他那心里都是小算盘,就等着落井下石!” 申首辅听得瞠目结舌,久久无言。 朝廷形势如数家珍!你林泰来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各大派系信息为何能精准到如此地步! 当然,对林大官人而言,越高端的信息,其实越简单.毕竟历史资料上记载的都是这些。 为了让首辅相信自己的“能力”,林大官人也是毫无保留的火力全开。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李植三红人确实是跳梁小丑,但也是很多势力的探路石! 他们这些势力就想通过李植等人,来试探和评估申相!如果申相连李植都拿不下,只会让别人觉得软弱! 所以为了立威和自保,申相必须要以雷霆万钧之势驱逐李植等人,以此震慑那些群狼! 而且李值这个人,很有可能把这几股势力都串联起来,这就更危险了。 比如王锡爵是李植的座师;又比如李植和赵用贤等人非常互补,又有反张居正这个共同政治基础,所以走得很近。 万一真形成了什么合纵连横,这几伙人一起鼎力支持李植,那申相就更难受了!” 虽然现在的季节是三月阳春,但申首辅听了林泰来的话,感觉像是身处三九隆冬,遍体生寒。 过了一会儿,申时行长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真是心累,老夫忽而生了归隐田园之意。” 林大官人冷不丁的说:“哪里心累了?有的时候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好吧? 这么多年了,福泽后世、恩荫家族的财富攒够了没?有没有认真保国安民问心无愧?” 申时行:“.”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就想打人。 老首辅默默的收起了一大把纸条,然后说:“老夫受教了!这几日你就在府中暂住吧!” 皇帝隆恩,赐扈从视察天寿山的大臣们一天假期,所以申首辅次日不用去上班。 但是申首辅将长子申用懋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就跟随着林泰来,他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 申用懋愕然的问:“这是为何?” 申首辅叹口气道:“三人行必有我师,让你跟随着他,看看能否学到一些技术。” 申用懋吃了一惊,父亲这是失心疯了,还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一个二十多岁就能担任六部主事的青年俊彦,跟一个莽夫能学什么? 所以申用懋内心十分抗拒,说:“我还要去兵部车驾司做事。” 申首辅不屑的说:“你那官职,有什么可做的?” 父命难违,申用懋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林大官人对此无所谓,身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没指望申用懋能帮自己什么。 就当是带着一个吉祥物了,或者说是保护伞的象征。 在不知多少个眼线的视野里,林大官人大摇大摆的从申府里走了出来。 京城权贵大都住在西城,但虽然同在西城,文官住处一般偏南,武勋府第多偏北。 从申府出来,林大官人也没管身后的眼线,就问着路向北走。 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诚意伯在京师的府邸大门外。 一言不发,只是跟着林泰来行动的申用懋理解不了,你林泰来跑到这里干什么? 难不成你林泰来打算展示一下赔礼道歉的技术? 但是断了一条腿这样的仇恨,仅次于失去爱情,是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吗? 诚意伯刘府的大门虽然关闭,但旁边小门却是开着的,门子就坐在门里,方便迎来送往。 林泰来指着门子,大骂道:“你们诚意伯胆敢唆使数十官校,前往三吴会馆偷袭我! 幸亏我机警,侥幸逃了出来!我林泰来与你们诚意伯不共戴天!” 这时候诚意伯刘府的门子立刻站了起来,壮着胆子大声斥骂。 这是作为一个门子,所该有的职业道德。门子就是主人的脸面,正所谓主忧臣辱! 只是很可惜,这次刘府的门子高估了对方的道德。 互相骂了几个回合后,突然林大官人一个箭步,踏着台阶冲到了门里,按着门子的脸就和大门磨擦起来。 然后林大官人从里面打开了大门,手下十来个伙计一拥而入。 只剩下了申用懋站在外面风中凌乱,这是要干什么? 又听到刘府里面像是开了锅的沸水一样,各种狂呼乱叫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申用懋不用进去看就知道,以林泰来和手下伙计的战斗力,又是突然闯入袭击,刘府那些家奴婢女怎么可能挡得住? 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伯爵府邸啊!诚意伯再拉垮,也公认脑残,但那也是一个功臣之后伯爵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刘府里面就没什么叫喊声音了。 此时申用懋也走进刘府,只见庭院到处都是哀鸿遍野,家丁们七零八落的散在各处躺着。 申用懋站在前院发了会儿呆,便看到林泰来在伙计们的簇拥下,从更里面院落走了出来。 “你这是犯罪!”申用懋忍不住说。 林大官人说:“你放心!虽然我这是含愤报复,但我仍然有分寸! 打的都是家奴,诚意伯的亲属一个也没动,也没有闯进内院冲撞女眷。” 申用懋质问道:“这样形同强盗,你想怎么善后?” 林大官人毫不在意的说:“这要问你爹了!” 申用懋:“.” 有负责治安的西城兵马司官员和弓手站在大门外面,不停的观望。 林大官人出来后,指着申用懋,对兵马司官员说“此乃首辅长子、兵部主事申大人”,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人了。 走之前又对街道对面的观众叫嚣道:“诚意伯让人闯进我住处又打又抢,今天我林泰来就以牙还牙!” 兵马司众人面面相觑,在京城这地方,勋贵打架的事情很常见,两边动用几百人当街斗殴的事情也发生过。 但文官首辅的人这样公然打打杀杀,直接用武力泄愤报复,实在活久见啊。 走在街道上,左护法张文对林大官人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林大官人冷哼道:“太仆寺少卿李植也弹劾过我,再去他家看看!” 仍在跟随的申用懋:“.” 老爹说让自己跟林泰来学技术,还暗示林泰来政治斗争水平很高。 但目睹所见,只看到你林泰来闯进别人家打打杀杀,这踏马的就是高端政斗技术? 真正的高端政治斗争,难道不应该是庙堂上的唇枪舌剑,奏疏里的长篇大论,人际关系里的纵横捭阖,明里暗里的阴谋诡计,妙到毫巅的精明算计吗? 申用懋恍恍惚惚的跟着,果真就看到林泰来又走到了李植的家门前。 李植宅邸规格不大,此时大门紧闭,门前两侧各有一个小型石狮子。 林大官人抱起一只石狮子,大喝一声,却将石狮子连带底座都拔了起来。 虽然这石狮子是小型的,但连带底座被拔起来也很惊人了。 随即林大官人用力的将石狮子砸到了大门上,又是一声巨响后,大门竟然被砸开了。 站在后面的申用懋叹口气,他就很想问老爹一句,这技术怎么学? 林泰来其实也没想冲进李植家里,却没想到李植家的大门这么不经砸。 于是就看着破碎的大门,陷入了沉思。应该怎么找个台阶下,然后走人? 正在这时,忽然外围有人叫道:“林朋友!林朋友!” 这声音很耳熟,林泰来转头循声看去,居然是云间三英之一、松江府的董其昌! 自从去年八月一起“救风尘”,把海瑞从脂粉阵里捞出来后,就没再见过了。 随即林大官人就想明白了,去年董其昌考中了举人,今年来京师参加会试很正常。 “就你这样,居然考中了?”林大官人又有点震惊的问道。 现在会试、殿试都已经结束,还逗留在京师没走的考生,多半都是考中的。 董其昌打了个“哈哈”,解释说:“在下落榜了!但同乡友人唐文献高中状元,在下就多陪他几天!” 什么多陪几天,就是想多蹭蹭状元的风光刷刷名声.但林泰来也不揭破,又问道:“你为何出现在此地?” 董其昌答道:“唐兄中了状元,日后要长留京师,选定的寓所就在附近。 我如今就暂住在唐兄那里,今日凑巧路过,便看到林朋友的风采!” 林泰来便对董其昌说:“今天也算他乡遇故知,理当共饮求醉! 但我初到京师人生地不熟,还请董朋友带个路,寻个好去处!” 董其昌指了指李植家,问道:“你砸李少卿家大门做甚?” 林泰来豪气十足的说:“这李植不讲规矩,没有大小,我替首辅来警告一下他!” 董其昌:“.” 暖风熏得游人醉,错把京师当苏州? 你林泰来这是把京师当成了苏州江湖来闯荡?嗯?首辅?那没事了。 深思熟虑过后,董其昌低声道:“其实我正要去赴宴,今日礼部赵侍郎设宴为唐兄庆功。” 林泰来恍然,礼部赵侍郎,指的就是赵用贤。 当年赵用贤是张居正门生,但却以反对张居正夺情而出名,同时赵用贤也是文坛复古派上一代五子之一。 但在去年苏州文坛大会上,赵用贤觊觎下一代文坛盟主地位,与王老盟主谈不拢,所以决裂了。 今科状元唐文献就是赵用贤的弟子,赵用贤想显摆炫耀一下,同时刷刷自家声望,也是人之常情。 随后董其昌又说:“李植李少卿并不在家,其实也去了这场为唐兄庆功的宴会。” 林泰来猛然拍了董其昌一巴掌,“那你还不速速带我去! 我跟唐状元也算认识,我也想为他庆功!再说我到京师后,还没有发表过诗词呢!” 月底是不是有双倍月票啊?那现在求还是不求? 第265章 值得我参加! 第265章值得我参加! 官方的庆祝宴会也就是琼林宴,早在林大官人进城之前就开过了,而这次为唐状元庆功是私人性质的集会。 听到林泰来的话,又看到林泰来那仿佛猛兽盯上猎物的表情,董其昌不由得有点害怕。 去年的这个月,林泰来出现在苏州文坛大会求志园雅集上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后来文坛有人点评说,自从那场求志园雅集之后,复古派的声势就仿佛一泻千里。 考虑再三后,董其昌硬着头皮提醒道:“我听说,这是个文坛性质的聚会,只谈风月,不谈时务。” 林泰来大喜道:“那可太好了,我初到京师,正缺文坛扬名的契机!” 随即又担心的说:“就怕场面太小,效果不好,所以这次雅集都有何人出席?” 董其昌答道:“我就是凭借唐兄同乡好友身份,才能去列席凑个热闹,哪能提前知道都有谁?” 林泰来又安排说:“这样好了,等到了地方后,你先进去打听一下情况,然后告诉我。 如果只是个小聚会,没什么场面可言,我转身就走。如果名流很多,我就进去参加!” 董其昌质疑说:“你连请帖都没有,怎么进去?” 林泰来攥着砂锅大的拳头,冷哼道:“我去参加文坛雅集,从来不靠请帖进去!” 两人议定后,就朝着紧挨皇城的灵济宫走去,据说雅集地点就在这里。 在京城,有点景色都在皇城里,皇城外就没有什么适合雅集的景色可言,枯燥的很。 读书人要想找点景色,都得出城去西山、海甸等处。 灵济宫因为靠近皇城,地理位置绝佳,所以经常被士大夫拿来充当聚会场所。 据说当年首辅徐阶还没入阁时,经常在灵济宫讲心学,动辄有几百上千人去听。 走在路上时,董其昌无可奈何的说:“到了灵济宫后,能不能别说是我把你引过去的?” 林泰来诧异的说:“那伱还把这次雅集告诉我做甚? 你是不是想两面骑墙,左右逢源啊,那倒是可以理解!” 董其昌无语,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能不能别说出来! 又听到林泰来自言自语道:“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识人,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正确的。” 董其昌忍无可忍的说:“像你一样,选择一个六十多岁的冷板凳赵志皋就是正确的?” 林大官人“哈哈”一笑,答道:“关于赵老先生,等过几年你再看! 你信不信,在我看来,唐状元前途有限,终生可能也就是个摆设。” 董其昌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摇摇头说:“跟着赵用贤混官场,还跟着赵用贤学卖直,能有什么前途?” 然后又语重心长的说:“真要论起来,你我的关系以后可能会比唐文献更近点。” 董其昌莫名其妙,唐文献唐状元和自己那是什么关系?又是同乡又同为云间三英,你林泰来能比? 林大官人畅想未来说:“今年是万历十四年,假如我万历十六年能中举,就可以参加万历十七年的京城大比,而你到时候也会再来参加考试吧? 如果我们都在万历十七年考中了进士,那不就是同年了?” 董其昌:“.” 地方都在西城,距离不远,说着话就到了灵济宫。 这灵济宫建于永乐年间,正殿供奉着道家神仙,而雅集在树木森森的侧院举行。 林泰来就对董其昌吩咐说:“我先去庙里游览,而你前去侧院打探军情,然后速速回报!” 而后林大官人一行在正殿转了几圈后,便看到董其昌匆匆走过来。 “打听到了,名流不少!”董其昌居然有点小激动。 林泰来迫不及待的问道:“都有谁?” 董其昌答道:“就只说我目前打听到的一些,除了赵用贤和唐状元之外,还有兵部尚书张佳胤! 以及左副都御史石星、大理寺卿沈思孝、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教习沈一贯、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工部侍郎曾同亨的弟弟御史曾乾亨,还有你要找的太仆寺少卿李植。” 林泰来也挺意外,以赵用贤那点人脉实力,能聚起这样的场面,也是超水准发挥了。 “很好!这个雅集阵容值得我参加了!”林大官人有点兴奋的说。 他又在仔细盘算了一会儿,仿佛在心里穿起了千丝万缕,把这些人之间的脉络都梳理了一遍。 毕竟兵法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先说雅集的发起人赵用贤,这是个角色很多的人物。 首先他是张居正的门生,翰林词臣出身。 但是他最大的政治成就,却是在万历五年张居正夺情事件里,激烈的反对张居正夺情,然后挨了六十廷杖并被罢官。 对了,那个挨了廷杖后,把被打脱落的皮肉制作成腊肉,当成荣耀永久保存纪念并想传给子孙的人,就是赵用贤。 其次,赵用贤在文坛上也有重要角色,他是复古派第二代和第三代宗门五子之一,唯一蝉联了两代五子的人。 而参加雅集的人里,兵部尚书张佳胤地位和辈分最高,别看他是兵部尚书,但却是文坛前辈大佬。 张佳胤和王世贞老盟主同列为复古派后七子之一,与王世贞齐名平辈! 还有左副都御史石星,在文坛上乃是复古派宗门第二代五子之一,当时与赵用贤并列。 虽然去年赵用贤和王老盟主闹翻了,但还是复古派内部矛盾。 所以张佳胤和石星两个重臣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与赵用贤同为复古派文脉。 其他大臣里,大理寺卿沈思孝出现在这里,乃是理所当然。 毕竟沈思孝和赵用贤乃是万历五年一起反夺情挨廷杖的战友,又因为朝廷清算张居正而被重新起用,绝对的政治同盟。 至于少詹事兼翰林院教习沈一贯为何出现在这里,林大官人也拿不准。 这个未来浙党首领、被东林党斥为奸邪的首辅、万历中后期党争的核心人物,现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官僚,林大官人暂时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不过沈一贯有个伯父叫沈明臣,和被林泰来绿了又绿的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齐名,乃是当今天下三大布衣诗人之一,而且也是复古派宗门的外围人物。 对了,沈明臣最有名的一句诗是:“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 而且沈一贯现在担任翰林院教习,教习的就是唐文献这样的新人。 综合各方面情况来看,沈一贯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算稀奇。 至于听到的其他几个名字,太仆寺少卿李植和御史曾乾亨和文坛文脉关系不大,但有个共同点就是反申时行。 至于礼部员外郎王之猷,估计就是王家派来看热闹的。 剖析完毕后,林大官人便做出判断,这是赵用贤以为唐状元庆功为借口、以复古派文脉为基础,凝聚人望并顺便拉拢其他反申时行势力的雅集。 于是林泰来就说:“等那边人来的差不多时,我就过去!” 董其昌惴惴不安的问道:“你没有请帖,不会真的要打进去吧?” “怎么会?”林泰来不满的反问:“我是那样不讲礼数的人吗?” 然后又说:“虽然我没有请帖,但我有名帖啊! 到时候,我只需要投进一张前状元之子的名帖,他们还能不接待?”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既然雅集打着为唐状元庆功的名义,那么前状元之子到场祝贺,就称得上风雅佳话,不能拒之门外。 但董其昌还是疑惑的说:“你哪来的前状元之子名帖?你不会是想要冒充别人吧?” 林泰来指了指身后的申用懋,“隆重给你介绍一下,此乃前状元现首辅之子申家懋大爷!” 董其昌:“.” 原来这个一言不发,只会板着脸跟在后面的文雅年轻人,是申首辅的大儿子。 他刚才一直以为,这是林泰来新招来的文化型跟班。 对了,如果林泰来真和首辅家这么熟,那三年后的会试 申用懋却很不给面子的说:“我今日出门没带名帖。” 林大官人风轻云淡的对左护法张文挥了挥手,然后便见张文拿下随身背的皮囊,伸手向里面掏去。 又听林大官人不慌不忙的说:“不要紧,今日出门之前,我让贵府管事拿了几张名帖给我,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能用上。” “你不要太过分!”申用懋怒道,“我同意你拿我的名帖了吗?” 林大官人回应道:“反正令尊同意了。” 申用懋:“.” 随即林大官人又指着侧院方向说:“看看这形势,如果我不加以阻止,说不定就要产生一个针对令尊的小联盟! 我简直为令尊、为你们申家操碎了心,用你几张名帖又怎么了?” 听着林泰来这几句话,董其昌简直心惊肉跳!自己不会被卷入高端政斗,然后粉身碎骨吧? 此时的董其昌还不是日后名满天下的文艺界顶流巨星,只是一个连进士都没考中的卑微小举人。 幸亏林大官人善解人意的对董其昌说:“你先回去吧,等一会儿我们自行过去,不用你陪着一起了。” 董其昌如蒙大赦,先去雅集里混圈了,不,继续帮林泰来收集信息。 又等了半个时辰,林泰来让张文前往侧院门口,把申用懋的名帖投进去,然后口头报了一个“前状元之子”的身份。 不出所料,便有管事的人出来引着进去。按照文坛观念,如果不放人进去,那就只会被人笑话。 于是雅集席间诸公便看到,申相的好大儿没精打采的走了过来。 但在申大爷的身后,却跟着一个威武雄壮、人高马大、气宇轩昂、顾盼自雄的书生,看服饰姑且算是书生吧。 席间这些人里,除了董其昌之外,就只有新科状元唐文献与林大官人打过照面。 所以别人猛然间看到林泰来,虽然有所猜测,但也不能马上确认。 在这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庙宇侧院里,树木成荫。众人在林下随意而坐,酒水瓜果信手而放,颇有古人之雅致。 林大官人找到新科状元唐文献,行个见面礼后说: “一年之前与唐朋友比试拳脚,我林泰来侥幸一招险胜。 不想再见之日,唐朋友已然高中文魁,让我倾佩万分啊。” 唐状元看了看老师赵用贤,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是正确的。 林泰来!听到这个名字,又确定没听错后,席间众人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波澜。 在场复古派的北方大佬们,比如兵部尚书张佳胤和左副都御史石星,怎么可能不知道林泰来这个名字。 原来就是这个人,在南方把老盟主打得欲仙欲死! 当朝三红人之首太仆寺少卿李植,前几天刚强力弹劾过“申家门客”,当然也知道林泰来这个名字。 没想到这个人竟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 今天就是前来打酱油看风向的礼部员外郎王之猷,不由得想起了十五妹说过的话——此人好名好色,喜欢用诗词踩人。 看来十五妹判断的完全没错,林泰来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众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没人出面,都看向了这次雅集的发起人赵用贤。 赵用贤对和申时行有关的人都没什么好感,毫不客气的开口道: “你林某人不是武举解元么?这文坛雅集,本也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林泰来看了眼体型肥胖的赵用贤,难怪挨廷杖时皮肉能被打脱落。 “其实在下并不是找你来的,在下只想拜见一下张大司马。” 赵用贤讥讽道:“怎么?你想在下个月的武科会试上有所作为,所以想找大司马开恩?” 林泰来沉住气说:“在下又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去烦扰贵人? 在下只是为徐文长老先生的遭遇感到不公,所以想讨个公道。” 藏身在人群里的董其昌感到,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在一年前的苏州文坛大会求志园雅集上,林泰来就是打着为戚少保讨公道的旗号,冲进来一通乱杀! 但戚少保勉强能算是你林泰来的武学老师,你林泰来为戚少保讨公道情有可原。 但徐文长与你林泰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林泰来又有什么资格为徐文长讨公道? 有几个细节还没构思完善,先水一章过度下,现在写文坛装逼太难了,已经写过了这么多,穷尽了装逼方式,想构思新桥段实在太难了。 第266章 师出有名 第266章师出有名 虽然徐渭徐文长现在是一个老年精神病人,虽然他是一个差点死在牢里的杀妻凶手,但实在是一个很全面的天才。 但这样一个天纵之才,简直像是中了诅咒一样,一生遭遇却很少有顺遂的时候。 从家庭到事业,从幼年到老年,简直一辈子都是大逆风。所以很多人都挺能理解,为什么徐文长会犯上精神病。 家庭和功名就先不说了,就拿文学事业来说,徐文长是一直被排斥在主流之外的。 可以说在当今主流文坛,是没有徐文长这个人的位置和名号的,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文坛盟主王世贞对徐文长的全力压制。 反正徐文长和复古派之间的恩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 徐文长骂复古派文学如同鸟语,复古派骂徐文长文学粗鄙陋俗。 在复古派持续二十多年的封杀之下,如今徐渭徐文长的名气很奇特。 前辈级人物都知道这个人,但年轻后生却不怎么了解;文坛大佬都知道这个人,但普通读书人却所知不多。 总而言之,如今文坛对徐文长确实不公,徐文长不应该连个名号都没有。 当然,林大官人并不在意谁对谁错,他只想高举正义和公道的大旗。谁能让他举起大旗,他就支持谁! 在苏州举起了戚少保的大旗,在南京举起了海瑞的大旗,效果都不错。 今天在京师,就要举起徐文长的大旗,将自己的文学声望拓展到北方京师! 但是听到林泰来说要为徐文长讨个公道,赵用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 然后又居高临下的问道:“你要讨什么公道?” 这里复古派的大佬级人物有三个,最大的张佳胤,以及石星和赵用贤。 林泰来对历史上的张佳胤印象还不错,这是个在地方干了很多实事,纯凭过人业绩,从地方官一步步升到兵部尚书的。 跟王世贞、赵用贤这些只会务虚的文坛大佬还不太一样,值得尊敬。 但林泰来不喜欢赵用贤,所以就指着赵用贤,慷慨激昂的回答说: “我看到,你这样的人都比徐文长先生过得滋润,这就是天道不公,世道不平! 我对此感到很愤怒,有感而发,写了一首诗悼念徐文长!” 有人诧异的问道:“等等!徐文长虽然年老多病半截入土了,但不是还在活着吗?你悼念什么?” “啊,这”林大官人真是说顺嘴了,导致一时失言,又迅速补救说: “在我心目中,徐文长已经被世道杀死了,所以提前写诗悼念他! 听说徐文长还给自己写过墓志铭,而且又屡屡自杀过,想必不介意别人给他写悼诗!” 众人:“.” 万万想不到,伱林泰来连这都能圆回来。 林泰来趁着没人阻拦,迅速吟道: “.忆昔元美主文盟,一捧珠盘同受记。 七子五子广且续,不放他人一头地。 踽踽穷巷一老生,崛强不肯从世议。 破帽青衫拜孝陵,科名艺苑皆失位.” 这诗里面的“元美”就是文坛老盟主王世贞的字,“七子五子广且续”,讽刺的就是复古派宗门不停推出门徒组合。 但最点睛的还是一句“科名艺苑皆失位”,堪称是给徐文长一生功业的盖棺论定了。 这首诗充满了对复古派的辛辣嘲讽,以及对徐文长的遭遇的愤慨和同情。 雅集还能不让人吟诗作词了?于是用了这样一首战诗,林大官人先声夺人! 大部分人听了后,一时无言。徐文长这个人吧,实在太特殊了。 赵用贤刚要张嘴说话,唐文献连忙凑到赵用贤身边,急促的低声道: “老师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与林泰来对诗!” 没有亲眼见过林泰来现场发表诗词的人,就想象不出,林泰来在诗词领域的压制力有多么强大。 如果没有这种绝对实力,又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在江南把复古派声势打得一落千丈? 赵用贤稍稍愣了下,随即从善如流,鄙夷的对林泰来说: “徐文长如何定位,这是文坛的事情,与你林某人何干? 你连文坛中人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参与文坛的事情?” 林泰来答道:“在下诗词在苏州小有名气,也有诗集刊行于世,如何不是文坛中人?” 赵用贤又一次“哈哈”大笑,十分嘲弄的说: “不要以为读过几本书,会写几首歪诗,就是文坛中人了! 天下读书人多了,不知有多少万人,但却并非人人都是文坛中人! 如果想在文坛有一席之地,敢问你师从何人?可有文坛前辈提携你?可有盟友为你张势? 若没有传承和道统,关门自娱自乐也就罢了,也敢说自己是文坛中人?” 有不少“文坛中人”想给赵用贤喝彩,这几句反驳的好! 从辩论技术来看,如果从根本上否定了林泰来是文坛人物,那林泰来的诗词再好,理论上和文坛也没有关系。 而且赵用贤的逻辑虽然略显霸道,但却也反应了社会现实。 现今文坛就是个圈,有各种人脉规则的圈,你林泰来确实没有按这些规则来混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用贤这也算以己长,攻敌之短。 用强大的人脉、组织、体系去压制个人的才华,让你的才华不被承认! 复古派续五子之一、左副都御史石星对复古派后七子之一、兵部尚书张佳胤说: “赵贤弟此论,大有元美前辈当年的风范,可为未来之盟主也。” 当年王世贞和李攀龙驱逐谢臻的时候,就是采用了直接从复古派除名,不承认谢臻算是文坛中人的办法。简单粗暴,却又非常有效。 但张佳胤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他心里清楚,赵用贤有野心当下一任盟主,但王世贞不同意。 等赵用贤说完,林泰来却没有着急,不慌不忙的说:“谁说我没有文坛道统?” 比较熟悉林泰来的人比如董其昌唐文献等,猜测可能又要搬出申家了。 就好像在苏州城的时候,林泰来硬是弄了个什么更新社,然后又硬是把申二爷架了上去当盟主。 就连申用懋本人心里也在琢磨,一会儿应该使出什么表情。 可是客观来说,文坛其他山头并没有认可更新社的。每每说起天下文坛的门派和文社,也没有人把更新社归纳在内。 林泰来仿佛是无意的瞥了眼申用懋,然后申用懋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却又听到林大官人高声道:“说起在下的文坛道统,正是来自于王老盟主的赐予啊!” 一言既出,四座震惊!你林泰来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胡诌,侮辱大家的智商! 王世贞老盟主只怕恨不能把你林泰来肉体消灭,又怎么会赐给你文坛道统! 就算捏造虚构,也不知道编的更像一点? 赵用贤心里暗想,这林泰来好像也不难对付啊,并没有传言中那般恐怖,反而像是个小丑一样。 他便戏谑着说:“你可否告与席间诸君,王前辈是怎么赐予你文坛道统的?” 林泰来答话说:“去年苏州文坛大会,王老盟主公开斥在下为文贼,宣布在下是复古派之敌,更是文坛之敌! 当时赵学士你也到过苏州,应当对此有所耳闻,并非在下编造的吧?” 其实去年赵用贤在苏州的经历挺不愉快,王老盟主居然不打算继续扶植他。 但赵用贤还是压下了多余情绪,继续看林泰来这跳梁小丑的表演。 林泰来也接着说下去:“难道赵学士就没有想过,如果在下不算文坛中人,如何能成复古派之敌? 难道复古派不是一个文坛宗派,敌人也不在文坛? 如果在下不算文坛中人,又如何当得起文贼?又如何成为文坛之敌? 说文贼也好,文坛之敌也罢,都是在文坛领域内说的。 若是脱离了文坛,无论文贼还是文敌就无从谈起!” 赵用贤:“.” 席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林泰来这个逻辑,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却又能自圆其说。 如果说刚才赵用贤的逻辑还带着几分以势压人,那林泰来展示出来的就是最纯粹的狡辩技术了,堪称无中生有虚空造物! 林泰来铿锵有力的宣布:“所以在下的文坛道统,是王老盟主亲自赐予的! 是王老盟主亲自指定,在下以文敌定位来立身文坛! 赵学士你可以认定在下是异端,但不能否认在下也属于文坛! 除非你不承认王弇州公是文坛盟主,是复古派的掌门人!” 众人无语,如果只听你林泰来那骄傲的语气,还以为老盟主授予了你什么荣誉称号似的。 很多不清楚去年苏州文坛大会的人都在打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王老盟主如此破防。 林泰来又左顾右盼,对众人说:“去年诸君有远在京师者,或许不明苏州之事” “你够了!”赵用贤忍无可忍的大喝一声,打断了林泰来。 刚才赵用贤觉得优势在我,正戏耍林泰来,但转眼间自己才像是被戏耍的那个,情绪上有点气急败坏。 “冤有头,债有主,你与徐文长无亲无故,又有什么资格替徐文长出头! 无缘无故的说什么讨公道,怕不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借用徐文长的名头,在此寻衅滋事!” 林大官人很有耐心的等赵用贤说完并平复心情,然后答道: “宁远伯世子李如松李都督当年拜过徐文长为师,托在下为徐文长讨个公道,这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 礼记曰,师必有名,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明白的。” 赵用贤:“.” 他需要帮手,在线等! 林泰来不经意间,又瞥了申用懋一眼,但申用懋说什么也不再站起来了。 “我这个为徐文长先生讨公道的由头,是不是很牵强?”林泰来却主动对申用懋问道。 申用懋发自内心的答道:“确实很牵强,实属强行拼接,为了硬凑而硬凑! 如果我是你,完全不会说出这种可笑的理由!” 对林泰来输出了一通贬低后,申用懋只觉得甘畅淋漓,念头通达。 林大官人便道:“没想到,连你也看出了在下心中的苦闷啊。” 申用懋:“???” 麻烦你林泰来细说,他申大爷到底看出了什么? 林泰来喟然长叹,四十五度角仰望春日蓝天,自问自答说: “其实与其说为了徐文长老先生讨公道,还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讨公道。” 这句话没有一个人能听明白,大家感觉和林泰来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过没关系,林大官人是不允许大家继续不懂的,又解释说: “王老盟主主持文坛以来,一共指定了三个文敌,第一谢臻,第二徐文长,第三就是我! 但我看到徐文长老先生的这二十年的遭遇,怎能不让我这个第三文敌共鸣共情、感同身受、倍加感慨?” 席间众人:“.” 你林泰来的思维,简直就踏马的是天外飞仙无迹可寻!你又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林泰来扼腕,反复叹息:“古人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因而看到徐文长老先生的前车之鉴,我作为后人,必须要做点什么! 不然的话,徐文长老先生的悲剧又会重新降临到我头上! 所以我必须要为徐文长老先生讨公道,这也是为了拯救我自己! 我想,自从被王老盟主指定为第三文敌之时,为徐文长讨公道可能就是我的宿命啊。” 众人无话可说,只能看着林大官人的单人表演。 王老盟主亲手解锁了这样一个人物,是不是也是一种宿命? 林泰来又转向赵用贤,沉声道:“谁敢说我没资格为徐文长老先生讨公道? 谁敢说我借用徐文长老先生的名头,故意寻衅滋事?”” 这一刻,林大官人浑身散发着正道之光,头顶上仿佛有明晃晃的八个大字“师出有名战无不胜”。 赵用贤感觉自己要疯了,王世贞好端端的去苏州开什么文坛大会! 如果不去苏州开文坛大会,又怎么会放出林泰来这样的怪物! 难道以后若能当上新的文坛盟主,就要整天面对林泰来这样的人? 早知道,还不如与林泰来对诗! 反正王世贞都输过好几次了,自己输一次也不丢人! 第267章 第四位是谁 第267章第四位是谁 赵用贤心里正在埋怨王世贞老盟主的时候,殊不知同为复古派续五子的左副都御史石星也在埋怨赵用贤。 石星想的是,你赵用贤明知道林泰来这人就在京师,还敢大张旗鼓的举办雅集,这不是给林泰来捣乱机会吗? 难道去年苏州文坛大会和南京秦淮河中秋夜,王老盟主吃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连王老盟主都避其锋芒,你赵用贤还能比王老盟主更强? 虽然赵用贤可能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同道的不满,但他也是别有苦衷。 这次雅集是提前定好的,当时也没想到林泰来来到京师这个因素。 而且学生唐文献是上半月中的状元,也就现在举办雅集才能蹭上状元的热点,如果再晚,热度就过去了。 见赵用贤还在愣神,半话,林泰来又主动询问道:“赵学士对在下的资格,还有什么可说的?” 其实赵用贤身上槽点不少,如果想针对赵用贤,不是没有别的“把柄”可以利用。 比如历史上赵用贤就是因为“退婚”问题被指摘后,无奈退出政坛。 但是把宝贵资源用在区区一次雅集上,就实在太浪费了,所以林大官人今天只是通过狡辩的方式压制赵用贤,够用就好。 “哈哈哈哈!”全面占据了上风的林大官人大笑几声,“既然赵学士不再质疑在下的资格,那在下可就要为徐文长老先生讨公道了!” 另一个复古派续五子之一石星喝问道:“那你又想讨回什么公道?” 但林泰来却没有搭理石星,并越过了石星,直扑兵部尚书张佳胤。 然后把皮球踢了回去,反问道:“大司马以为,应当如何还给徐文长一个公道?” 当今复古派地位最高的一辈人,当然就是赫赫有名的后七子。 张佳胤作为后七子之一,当然就是复古派宗门在京师乃至于北方的扛把子。 所以林大官人要讨说法,当然是直接找最大的张佳胤。 年已花甲、久任地方、历事老练的张佳胤看了半天热闹,见终于扯到自己身上,倒也没有慌。 先是抿了一口茶水后,才风轻云淡的对林泰来回应说: “当年是王元美力主排斥徐文长,如果伱想为徐文长讨公道,就去找王元美好了,在这里吵闹什么?” 林泰来:“.” 复古派的大佬里,竟然还有这么务实的人? 想了想后,林泰来又试探道:“大司马身为复古派七子之一,乃是当今文坛巨擘。 如今说到徐文长,难道连个态度也不敢表露?如果传了出去,只怕要让文坛同道失望了。” 张佳胤意味深长的答了句:“老夫首先是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赐飞鱼服,然后才是复古派后七子。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虚名于我如浮云,些许文坛纷扰,早已不必记挂在怀。” 向来喜欢人前装逼的林大官人,今天终于被别人小小的装了一把。 一般的尚书是普通尚书,但如果加了宫保衔就是资深尚书,朝会班位都要往前挪。 而且一般情况下,加的都是太子少保这档次的宫保衔。加到从一品的太子太保的情况,就非常少见了。 这说明累积了很多功绩,然后又得到皇帝欣赏,才能从太子少保加到太子太保,更别说被赐予飞鱼服。 所以张佳胤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已经位极人臣殊荣在身,功业成就超过了文坛成就。 所以复古派七子这样的文坛身份,在我这里已经排在后面,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个了。 你林泰来也别想拿文坛声望之类的虚名,来绑架我。 就算我不要复古派后七子的名号了,又能怎样? 想明白后,林大官人终于认识到,这次似乎碰到扎手的硬点子了。 张大司马这个表态,实在太人间清醒了。 还流露出一种无欲无求的超然意味,实现了内心的平衡。 除了人间清醒之外,张佳胤这兵部尚书还有一项天然优势。 那就是兵部尚书就是主持武科会试的人,武科会试的成绩就捏在张佳胤手里。 这权力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没有卵用,但对立志文武双修的林大官人而言,却有点克制了。 因而林大官人越想越棘手,但他又必须要想办法打破张佳胤的内心平衡,破坏掉他的超然心态。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道:“我林泰来既酷爱文学,又喜好武学,经常因为身份定位感到苦恼。 所以我就特别关注那些文武双全的大臣,经过我精心总结,评出了本朝四大文武双全大臣! 第一位王阳明,一手心学一手武功,终以文臣封爵; 第二位杨一清,从总督到首辅,堪称出将入相,也有文章经义传世; 第三位王廷相,你们复古派前七子之一,又官至兵部尚书总督京营,同样有文才有武略。” 众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林泰来提出的这个组合很有创意。 不吹不黑,到目前提出来的三个人还是比较公正的,都是公认的文武双全,各方面造诣都很深厚。 当然王阳明的综合成就是独一挡的,但其他人选也不算太差啊,都是顶级大臣。 不过说了三个人选后,林泰来故意停住了。 来看热闹的王之猷迫不及待的问道:“先前你说的是四大,那么第四位呢?” 林泰来答道:“四大只是个约定俗成的常见统称,我也是习惯用了四大。 至于第四位文武双全的大臣,我还在考量之中。” 这时候,不少人就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张佳胤。 张佳胤和前辈名臣、嘉靖朝前期的兵部尚书王廷相比较,简直就像是一个模板出来的。 都是青年高中进士,都是久任地方平定过变乱,都是文坛的“复古派七子”之一,最终官位都是兵部尚书。 如果王廷相能入选这“四大”,那么同模板的张佳胤也理所当然的应该入选。 张佳胤缓缓放下了茶杯,迟疑的看向林泰来。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那第一位可是王阳明! 林泰来又继续对王之猷说:“其实在下只说了三个人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下立志成为第四位! 所以文坛虚名还是很有用的,如果没有文坛虚名加持,拿什么去评选?” 张佳胤:“.” 这么大一个复古派后七子兼兵部尚书坐在这里,就被你林泰来无视了? 还是你觉得,除了你林泰来,别人就不能抄袭你的创意自行评选了? 第268章 太简单了 第268章太简单了 虽然张佳胤大司马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但作为一个大佬,总会有人替他发声。 席间就有人问道:“你说的这四大里还缺一个,大司马张公完全可以列入。” 林泰来轻笑几声说:“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被人讥讽为谄媚大臣!” 众人无语,不过细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林泰来又又一次看向申用懋,让申大爷心头一紧,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不该站起来, 又听林泰来继续说:“这样的评选,本不该由在下这样人微言轻之辈来推举。 不然为了避免谄媚巴结的嫌疑,我只能推举那些已经不在世的人,比如王越啊唐顺之啊。 或许这种评选需要更权威的人物来发起,比如一个不会谄媚巴结其他大臣的人!” 众人顺着林大官人的目光看去,目光的尽头是姓申的,瞬间秒懂! 申首辅的头号黑粉、红人李植李少卿目中精光一闪,看来林泰来这个胸大无脑的莽夫又要给自己送弹药了! 就是张佳胤感到自己被架的不上不下,有点哭笑不得。 便又开口道:“今日是文坛雅集,不谈其他事,休要再说这些杂七杂八的!” 其实张大司马还是很有兴趣继续说“四大”的话题,但是他担心赵用贤等雅集发起人会急眼。 林泰来趁机也答道:“在下本意也是为徐文长前辈讨公道,前来领教复古派诸公以及门徒的实力! 但是刚才赵学士一再阻挠,似乎不敢让在下入席。” 话说已经到这个地步,再加上赵用贤刚才被林泰来辩驳得哑口无言,失去了“法理”。 如果还要把林泰来赶走,传出去就真成了复古派北方组畏惧林泰来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打算武力驱逐林泰来,也未必能赶走. 地位最高的张佳胤只能“大度”,随手一指说:“请入席!” 虽然人群看似散乱,其实也是分了层次的,核心内圈不过十来人,而最晚到的申用懋坐在了最末尾。 林泰来环顾了一下后问道:“哪位是礼部王之猷王部郎?” 王之猷很意外,但还是应声道:“我就是。” 林泰来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王之猷身边位置。 众人十分诧异,你林泰来之前连王之猷都没见过,怎么还专门坐在了王之猷身边? 林泰来对王之猷解释说:“在下与令弟王之都王税使十分熟稔,听王税使说过,伱们王家文学实力稍有不足。 既然今日遇上了,我就坐在阁下身边,万一阁下遇到难处,或许还能帮衬一二。” 王之猷:“.” 你这姓林的不愧来自风气浮浪的江南,实在太踏马的狷狂了! 这次雅集的发起人和主持人、复古派续五子兼末五子赵用贤赵学士陷入了沉思。 众所周知,文人雅集除了喝酒之外,必定要弄一些文学游戏,比如分韵赋诗、联句作诗,还有各种酒令。 赵用贤作为主持人,现在必须要发起一个文学游戏来助兴。 今科状元唐文献又来提醒老师了,“无论如何,千万不要作诗啊!” 赵用贤从这个方向深思熟虑后,公布了今天的游戏项目——飞花令! 而且赵学士当场拟定了今天的飞花令规则: “其一,每人轮流说出两句古人的诗,共十四个字。 其二,每人说出的两句里面,必须要嵌进风流这个词。 其三,上半句三个位置,下半句三个位置,一共有六个位置可以镶嵌风流这个词。 其四,而每人说出的诗句里,风流这个词的位置,要按照次序后移。” 简单解释,就是第一个人说诗句“风流某某某某某”,第二个人就要说“某某风流某某某”,第三个人就要说“某某某某某风流”,类似这种文学游戏就叫飞花令。 飞花令的规则是可以无限制引用古人诗句的,不需要自己作诗。 在座的众人大都是复古派门徒,而复古派的最大特点就是摹拟古人,正所谓“诗必盛唐、文必秦汉”。 所以复古派骨干别的不好说,但都能背诵一大堆古人诗词。 这种不用现场即兴作诗、可以无限制引用古人诗句的飞花令,是赵学士暂时能想到的,最能压制林大官人作诗天赋的文字游戏了。 总而言之,不能让林泰来复制在江南的成名经历!不能让林泰来的名气蔓延北方! 赵用贤宣布完了游戏规则后,对张佳胤说:“请从大司马始。” 张佳胤不假思索的说:“风流却是钱塘寺,不踏红尘见牡丹。” 这是引用了唐代张祜的诗句,风流两个字在最前面句首。 第二个是石星,接上了说:“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这是引用了李清照的词句,风流两个字往后挪动了一位。 按照位置顺序,第三个人是赵用贤,接上说:“今年寒食好风流,此日一家同出游。” 这是唐代元稹的诗句,风流两个字已经挪动到了上半句的末尾。 今科状元唐文献挨着赵用贤坐,也接上了一句:“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这句更有名,乃是杜甫的名句,风流两个字挪动到了下半句的句首。 前面几个人都是饱读“诗书”,说诗句的速度都很快。 下面就轮到礼部员外郎王之猷了,但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王部郎哀叹一声,自己这一轮真倒霉,似乎遇上了最难的一个次序。 风流这个词,很少镶嵌在下半句第三和第四个字! 如果停顿时间过长,肯定是要罚酒的。 这时候,旁边有人低声提醒说:“清江碧草两悠悠,各自风流一种愁。” 王之猷赶紧大声复述了出来,然后才发现,似乎是林泰来提醒的自己。 按照顺序,接下来就轮到王之猷旁边的林泰来了,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大官人不慌不忙的举起了酒盏,“吨吨吨”的连干了三碗。 然后淡定的说:“在下认罚了,诸君继续!” 众人:“.” 你林泰来从进来后一直装到游戏开始,怎么现在忽然不装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新型方式? 游戏继续,等第二轮又到林泰来这里时,依然是主动认罚,“吨吨吨”三大碗下肚。 到第三轮,林大官人还是主动认罚三大碗! 但在座大多数人都是老官僚了,核能沉住气。虽然林泰来举止异常,但还是装作看不见。 你林泰来喜欢喝就喝,不参加更好。 但世间总少不了起哄的人,董其昌躲在外圈人群里叫道:“林解元你为何不说诗句,只喝酒?” 林大官人借着酒意答道:“因为赵学士这个飞花令游戏太简单了,完全没有任何挑战性,远不如喝酒更有意思。” 赵用贤没去看“出言不逊”的林泰来,锐利的目光却只在外围人群里来回逡巡!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挑起了林泰来的话头?找到了就叉出去! 旁边的王之猷劝道:“你不可小看,这个游戏越往后面越难,可用诗句越来越少。” 林泰来大声嘀咕说:“雕虫小技而已,哪里难了?” 又向赵用贤问道:“飞花令这个游戏的规则,应该是可以自己作诗句吧?” 赵用贤仍在尽最大的努力封禁林泰来的天赋:“如果自作诗句镶嵌字眼,那必须应景即兴而作,不能与雅集无关!” 林泰来端着酒盏,哈哈大笑几声后,直接开口道: “第一,风流恍惚千年后,倘到兰亭见右军。 第二,王谢风流尚可攀,何人清弄水云间。 第三,灵宫胜地标风流,相逢一笑大白浮。 第四,润色真成昭代观,风流已驾前朝辙。 第五,雄才元自太湖闻,列署风流尽属君。 第六,百乐忽闻三弄曲,依然江左旧风流” 林泰来一口气单人说了好几轮,仿佛每一句都是信口而作,而且句句都扣着今天雅集。 风流两个字按照次序,在林泰来嘴里不停的变化,本该是集体群口的飞花令,变成了林泰来的单人贯口。 众人无语,宴席文字游戏的精髓是人人都参与,而不是你林泰来一个人从头到尾全包圆! 如果都像你林泰来这样玩,那就确实太简单了。 一个游戏实在太简单毫无难度的话,大概真会让人感到无聊吧? 失控了,又失控了,赵用贤发现,自己可能已经体验到了王老盟主的感受。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道:“敢问林解元,你平常的文学游戏都是什么难度?” 但这个人刚喊出来,就被两个仆役按住了,然后往外拖。 “我的难度?”林泰来放下酒盏,醉醺醺的说:“既然有人问起,我就为诸君展露一下,什么叫难度!” 然后林大官人让人拿来纸笔,当场写了半首词: “空江一舸轻帆挂,遍阅东楼画。湿青垂柳绿溪湾,月送扑帘疏雨晚风寒。” 然后大声吟诵了一遍,又给人传阅,同时介绍说: “这是半篇虞美人,只有上阕,谁能续出下阕即可!” 另一个复古派大佬石星也看不得林泰来的嚣张样子,也没细看这半篇词,随口喝道:“续写半阙词而已,有何难哉?” 对于文坛中人而言,这简直有手就会! 今科状元唐文献看了眼后,连忙提醒说:“石前辈!这是回文词!” 所谓回文诗词,就是正着反着都能读的诗词。 比如林泰来写的上阙,按照虞美人词牌格式,反过来读就是: “寒风晚雨疏帘扑,送月湾溪绿。柳垂青湿画楼东,阅遍挂帆轻舸一江空。” 与正着读一样的典雅优美,而且没有大多数回文诗词那种生拼硬凑的斧凿痕迹。 石星吃了一惊,对唐状元问道:“你这么快就能看出来?” 唐文献老老实实的答道:“去年林泰来在苏州浒墅关阻击金陵十二钗,用这半阙词刁难过赵彩姬,所以我才知道。” “已经用过了?后来呢?可曾破解了?”石星又问道。 唐文献说:“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赵彩姬根本就没有应战,直接和林泰来喝酒过夜了,所以这半阙词就没了下文。” 石星:“.” 不过在愣了愣后,石星仍然嘴硬说:“回文词的难度也就那样,难不成只有你林泰来会写?” 虽然不至于有手就行,但只要花时间构思,总能写出来。 林泰来喷着酒气说:“谁说难度只有这些?回文诗词也能叫难度?” 然后举着诗稿说:“我这半阙词最大的难度在于,这是一首情词,而且正着读是男性角度,反着读是女性角度。 所以正反合起来就是一对男女,续写也不能脱离这个框架!” 众人:“.” 这踏马的是正常人玩的文学游戏?上难度上到这个地步,雅集还能开下去?你林泰来自己玩泥巴去吧! 林大官人借着酒劲说:“我只是想说明我们更新社平常文学游戏的难度,本也没指望尔等续写出来,我早已经把下阕打熬出来了!” 然后又拿来纸笔,主动提笔写出了下阕: “名花得识人无恨,野旷莺啼近。润红酣翠到春残,忽忽恼人情事恨漫漫。” 反过来读,下阕就变成了上阕: “漫漫恨事情人恼,忽忽残春到。翠酣红润近啼莺,旷野恨无人识得花名。” 正读和反读都很通顺典雅细腻,而且正读是男,反读是女,堪称精妙无比! 饱读诗书的众人都读过回文诗词,但没见过比眼前这首技术性更强的,不禁陷入了久久的震惊! 只有酒气熏天的林大官人叫嚣道:“不知道你们复古派平日里练习诗文是什么难度,但我们更新社打熬文学,都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的!” “砰!”赵用贤忍无可忍的拍案驳斥说:“此乃纯粹的游戏之作,毫无意旨风骨,已经陷入了左道下品!” 今科状元唐文献惊呼道:“老师不要再说了!” 林大官人茫然的看着赵用贤:“赵学士想听大道诗词?早说啊! 在下进了京城,写下一首七律,应该符合赵学士的意趣!请赵学士听好了!” 随后众人就从林大官人嘴里听到了一首新诗: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林泰来吟诵完了后发现,这首太切合自己处境了,居然一个字都不用改。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一场复古派宗门发起的雅集,又又又变成了林某人的个人秀。 近距离观摩了林泰来言行举止的王之猷总算明白,十五妹所说的“喜欢用诗词踩人”是什么意思了。 啥时候双倍月票啊? 第269章 项庄舞剑 第269章项庄舞剑(求月票) 坐在赵用贤旁边的唐文献,看着挥斥方遒、肆意汪洋的的林泰来,忽然感觉自己这个状元有点暗淡。 名声是稀缺资源,谁都想要,但又不可能谁都能得到,所以寻常文人想在雅集上出风头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比较高端、有大佬坐镇的雅集上,后进人物若想趁机扬名,竞争是非常惨烈的。 但是从江南到京师,仿佛无论多么高端的雅集文会,林泰来都能做到强势入侵和嘎嘎乱杀。 去年在苏州和南京是这样,到了京师还是这样,无论想尽什么办法,似乎都限制不住林泰来。 想到这里,唐文献看向老师赵用贤,真不知道老师该怎么收场。 江南的王老盟主回回都靠装病,老师总不能照搬照学吧? 其实赵用贤今天发起的这次雅集,算是复古派今年开春在京师的第一次雅集。原本计划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还有吃席和歌舞节目。 但是现在还不到傍晚,主持人赵用贤已然产生索然无味的感觉了。 所有风头都是林泰来的,辛辛苦苦半天都为他人做嫁衣裳,那么这雅集还有什么意思? 除非林泰来立刻消失,这次雅集还有一点继续进行下去的价值。虽然价值所剩不多,但总比完全血本无归要好。 可能是上天听到了赵用贤的心声,这时候,林大官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后嚷嚷说:“在下已经不胜酒力,也该告辞了。” 赵用贤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将死之人那口气忽然又续上了,似乎还能抢救一二。 他怕自己出现了幻听,所以并没有说话,只是充满希冀的紧盯着林泰来。 然而林大官人似乎没站稳,身形一个踉跄,推金山倒玉柱,整个人又跌坐回席位上。 便又自嘲道:“小子酒量不佳,头晕目眩筋酥腿软,还是先不走了,再坐坐!” 众人齐齐无语,姓林的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却又听到林大官人醉眼朦胧的望着主席上的几个人,高声问道: “正值春光明媚,复古派这两个月肯定还有几次雅集吧?不妨与我们更新社多多交流啊!” 虽然林泰来说的是“交流”,但听在赵用贤耳中,却自动脑补成了威胁! 现在是三月底,下个月是四月,到了赏春的好季节,也是文人雅集的高峰期。 但问题是,武科会试就是四月举行,所以林泰来至少要在京师呆到四月份。 也就是说,三四月举办的所有雅集,都有可能遭受林泰来的定向爆破,然后直接炸了。 但若连雅集都不敢办,那不就成了文坛笑柄了吗? 想到这里,赵用贤看向了兵部尚书张佳胤,这时候似乎也只有张大司马有实力能稍微拿捏一下林泰来了。 收到几道求救的目光,张佳胤暗叹一声,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现在张大司马的感觉就像是,林泰来绑架了自己的亲友故旧,他不能见死不救。 除非他彻底不要名声,彻底不在圈子里混了。 于是张佳胤又接上了林泰来的话,沉声回应说:“你是一名武举人,你到京师主要是为了武科会试,怎得对文坛雅集如此感兴趣?” 林大官人表面醉醺醺但心里门清,这是终于拿武科会试来说话了? 便回答说:“在下立志文武双全,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难道大司马认为在下不该有向学之心?” 张佳胤又反驳说:“人的精力总有限度,在每个时段,还是要有所侧重为好! 当今武科会试在即,伱还是该去用心准备武举去,不要三心二意浪费时间! 否则若是因小失大,导致武科会试落榜,岂不成了笑话?” 如果张佳胤的话是一道阅读理解题,答案一是好心劝说林泰来集中精力,准备考试; 答案二是用落榜来威胁林泰来; 答案三是暗示,你林泰来如果不再捣乱,就保你会试中式。 正确答案应该选择哪项?对此各有各的看法,但林大官人肯定倾向于选择答案二,用落榜威胁自己。 稍加思索后,林泰来回话说:“区区武举不在话下!在下的志向岂止是中式,而且还要拿下会试第一!” 如果这也是一道阅读理解题,答案一是林泰来表达自己的少年志气; 答案二是林泰来表示,得加钱,只是中式不够,还要给自己一个会元才行。 张佳胤选择了答案二,然后陷入了沉默。 你林泰来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不便见光的潜规则不停讨价还价? 这时候,旁边的左副都御史石星忍不住喝道:“小子,还敢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烦扰贵人? 在大司马面前竟敢说出会试第一,莫非是想让大司马为你徇私舞弊?” 林泰来讥笑道:“在下一没有找大司马索要文场题目,二没有请大司马在武场弄虚作假,何来徇私舞弊之说? 只要公正考试,在下就是会试第一,根本不用徇私舞弊!” “狂妄!”石星呵斥道:“真乃不知天高地厚之徒!考试之前,就敢妄言!” 林泰来不屑的说:“不是我狂妄,而是石副宪你少见多怪! 正德朝那位状元杨慎,虽然他父亲乃是内阁大学士,但这个状元却公认实至名归,没人说他不配状元! 在我眼里,这次武科会试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这个第一肯定实至名归。” 无论会试结果究竟如何,要先把这个牛吹出去,这就叫为自己造势! 在别人印象里,先把他林泰来的名字和会试第一这个词绑定起来! 再说他林泰来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武科考试比文科有个好处就是,考试过程更公开,考试成绩更量化。 比如射箭,中了几箭就是几箭,现场几百双眼睛在盯着;或者搬石墩,能搬起多重的石墩,现场几百上千人也都在看着,作不了假。 最后林泰来又补充了一句:“想要证明我的话,也很简单! 如果石副宪认为有其他考生比我更强,就请点出人名来,我会拜访比试去!” 石星被堵得暂时语塞,但兵部尚书张佳胤却又重新开口道: “小子不要在这里说大话了,到了考场上再见真章!本官会仔细看着,你到底有没有第一的实力!” 有些人听到这话,不由得心里暗暗惊呼。 张大司马这句话里隐含的潜台词似乎就是说,如果你林泰来实力足够,不介意给你第一名! 在这些文人士大夫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把武科考试太当回事,毕竟当今风气就是文贵武贱,不然怎么会不避嫌疑的公开议论。 但即便是不受重视的武科,终究也是个会试第一,你张大司马说给就给,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这下换成林泰来沉默了一下,张佳胤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泰来回过神来,又道:“其实在下还有一个心愿,还望大司马出把力。” “小子不要得寸进尺!”张佳胤终于也被惹烦了,咬牙道。 林泰来掷地有声的说:“这个心愿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以后千千万万的武科考生!” 张佳胤不耐烦的喝道:“先说!” 林泰来侃侃而谈说:“众所周知,如今武科考试制度完全模仿的文科考试,这是朝廷也承认的。 但是历届武科为何只有会试就完结,不举行殿试?难道文生是天子门生,武生就不配了? 按道理说,武科也该有殿试,朝廷不能太不把武举当回事,应当把这个缺憾弥补起来!” 张佳胤:“.” 这就你林泰来所说的,为了千千万万的武科考生?真当别人看不出你林泰来的心思? 会试第一叫会元,殿试第一叫状元,你林泰来是不是想拿下大明第一个武状元? 张佳胤习惯性的先推脱说:“虽说武科增加殿试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毕竟涉及天子,所以此事需要内阁推动。” 话才说到这里,张大司马忽然看到了带着林泰来进入雅集的申用懋。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林大官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非常利索的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众人只感到大开眼界,从来没见过如此灵活的醉汉。 然后林泰来朗声道:“今日兴尽矣,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真就大步向院门外走去。 众人见林泰来的确走人,消失在院门外后,当即就有人七嘴八舌的对张佳胤说起话来。 “大司马对那林泰来太过于纵容了。” “即便是为了赶走林泰来,但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张佳胤懒得回复这些话了,刚才他们为何不说,现在却一个一个的跳出来马后炮?放林泰来一个会试又怎么了? 如果按照科举规矩,主考和中式考生之间就是座师和门生的关系。 如果林泰来武科会试中式,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成了自己门生? 如此算下来,多了一个强力门生,怎么也不算吃亏啊。就算要拿捏林泰来,有了座师身份也更方便。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子说的! 复古派可能会赔,但他张佳胤肯定不亏。 虽然这波操作很细,但张佳胤完全不想对别人解释,毕竟旁边还坐着一个赵用贤。 这位赵学士当年可是以门生身份,直接背刺了座师张居正。 张佳胤害怕当面议论座师门生什么的,会让赵用贤以为是被讽刺了。 不过在这时,赵用贤忽然拍桌叫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中计了!” 众人诧异道:“中了什么计?” 赵用贤懊恼地说:“那林泰来一开始用文学故意威逼我等,其实另怀心思! 目的都是为了引诱大司马出手相救,等于是拿我们当人质,向大司马勒索赎金!”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没想到林泰来的思路这么细! 赵用贤又开口道:“经过深思熟虑,今年春季的雅集,不再进行任何创作了。 今年我们京师复古派雅集要以文论诗论为主,多研究理论,少谈些创作!”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纯粹就是针对林泰来的。 毕竟林泰来的创作天赋实在太可怕了,打又打不过,挡又挡不住。 所以干脆就把创作环节砍掉,纯理论空对空。 就算林泰来违背达成的默契,不讲武德又来强行参加,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林大官人还不知道自己又被针对了,心满意足的走出了灵济宫。 今天又是大获全胜的一天,想必自己的名字马上就会在京师文坛传开。 这时代又没有发达的媒介,名气只能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普及。 在灵济宫大门外路边,林大官人看到了先前被叉出来的董其昌。 “今日有劳了!”林大官人致谢说,“让你在京师很难混圈了。” “无所谓。”董其昌假装不在意的说:“早在南京时,我就已经被王老盟主从复古派除名了。” 然后马上问道:“你不用等等申用懋一起走?” 林大官人更不在意的说:“不必了!反正今天不去其他地方了,不需要他跟着背书了。” 董其昌又很疑惑的说:“你进去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替徐文长老先生讨公道,可也没见讨回什么公道啊。”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说:“教给你一个道理,最有威胁的箭矢永远是搭在弓弦上,将要射出但却还没有射出的箭矢!” 董其昌很有灵性的举一反三说:“既然这次没有讨回公道,那么下次就还能继续?” 纵然是林大官人,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又弥补说: “其实也不能说我什么也没做,遥尊徐文长老先生为精神领袖的更新社,大败一干复古派骨干,难道不算是为老先生出了一口气?” 一边走着,董其昌又邀请说:“今晚去教坊司西院?据离这里不远。” “改日改日!”林大官人一语双关的婉拒了,“今天出的状况比较多,晚上我要回申府,赶紧向申相禀报情况,然后指导下一步行动。 等过几天,朝廷局势平稳下来后,然后我拿了武状元,再出来潇洒! 还有,这几天董生你也消停点,不要瞎混圈子!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董其昌:“.” 大家都在京师,但玩法却截然不同。 不管双倍不双倍了,求月票!!!明天有空了,开始补更新! 第270章 震荡 第270章震荡(求月票!) 回到申府的时候,天色都黑了,林大官人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一天。 上午他冲进诚意伯府行凶,把刘家的男性奴仆护院全都给打了一遍。 中午又来到当朝红人、太仆寺少卿李植家,直接搬起门口的石狮子,砸毁了李家的大门。 下午则抵达灵济宫,强势侵入复古派的雅集,仗着文学才华乱杀一通,再次称霸雅集,让自己的文名开始在京师传播。 自从林大官人穿越以来,日子总体上是很充实的,但充实到今天这种程度的时候,还真不多。 到了晚上,申首辅下班回到家里,听了今天的事情后,也是有点懵。 林泰来制造出的压力太大了,堂堂首辅也不敢说一定能兜得住。 林泰来在书房找到首辅,问道:“关于下个月的武科考试,朝廷能否将殿试环节补上? 只有增加殿试环节后,万一我得了武试第一,才能名正言顺的称为武状元。” 在官方称呼里,以前的武科考试第一名只能称为武试第一,从来就没有武状元的说法。 申首辅反问道:“你制造出了如此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闲心关心武状元?” 林大官人毫不在意的说:“事都是小事,人也都是小人,在申相面前皆不足为虑! 不过我今日冒着巨大危险,进入灵济宫雅集窥测,发现了一点值得警惕的端倪。” 申首辅觉得林泰来实在太故弄玄虚了,不就是李植和赵用贤可能合流吗,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有什么好卖弄的? 赵用贤是万历五年反对张居正夺情这波的,李植是张居正去世后,首倡清算张居正这波的。 虽然年代不同,但政治根基都建立在反张居正的基础上,所以这两伙人完全有合流基础。 但林大官人却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这次文坛雅集,清流势力没有人出席。” 连申首辅也不知林大官人所云了,疑惑的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林泰来莫测高深的说:“这说明,那帮标榜道德的清流势力才是申相的终极心腹大患啊!” 申时行:“.” 他就是想不明白,你林泰来是怎么从灵济宫雅集推导出这个结论的? 清流势力根本没去参加雅集,就能被你林泰来这样凭空“诋毁”?这叫什么,莫须有? 申首辅不想跟林泰来扯闲篇,又主动提起武试的事情:“我朝自从开设武科考试以来,从未举办过殿试。 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朝廷上下对武试不大重视;二是武科殿试很难办。” 这里说的难办,是技术性原因。 先说文科殿试,技术上就很好安排,让准进士们去皇极殿(原来叫奉天殿以后叫太和殿)答卷,象征天子取士就行了。 但武科殿试怎么安排?让一群武进士携带刀枪弓箭,去皇极殿比划一下? 除了正德皇帝,没有哪个皇帝能接受这个吧? 林泰来便出了个主意说:“武科考试也有文场,实在不行就把文场墨卷呈献给天子,象征性让天子看几眼,第一名自然就是武状元。 然后引领前二十名或者前三十名武进士朝见天子,相当于简陋版的金殿传胪,到此就算做完成殿试了。” 并不需要多么庄严隆重,主打一个简单省事,不给朝廷增加额外负担。 反正林大官人谋求的只是大明首位武状元名头,不在乎过程是否寒酸。 直到现在,申时行还是无法理解,又问道:“伱为何如此热衷武试和武状元? 以你的才华,走文坛道路也完全不是问题。” 这时代的风气就是这样,但凡能称上是文人的,就没有想着去考武举的,武科出路和地位都很有限。 武试也有文场项目,以林泰来的文化功力,参加武试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林大官人慷慨激昂的回答说:“在下立志文武双全,报效国家!” 假如自己把武状元弄到手,等到将来再有机会参加文科考试时,找个人鼓吹一波文武双全的祥瑞,皇帝会不会龙颜大悦,直接钦点自己? 出头的机会,大部分都是这样一步步运营来的。 明天还要上早朝,申首辅准备去歇息,临走时,又不太放心的问了句:“真的没问题?” 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林大官人明白指的是什么,坚定的说:“肯定没问题!” 那边灵济宫的雅集结束时,就已经接近深夜了。 礼部管着教坊司,侍郎赵用贤主办的雅集,歌舞水平必定不会差。 不过今夜的歌舞虽好,很多人却都心不在焉。 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回到家里,却见老二哥王之垣少司徒没睡觉,还派人请他去池边书房说话。 这也是应有之义,王之猷今天过去,就是带着观察形势的任务,回来肯定要向王家掌门人王之垣汇报。 “所以今天的焦点不是赵用贤也不是李植,而是林泰来?”王少司徒愕然道。 王之猷说:“对,林泰来压制了所有人,然后跟张大司马打了几句机锋。” 王少司徒又问道:“你刚才说,是申用懋带着林泰来进入雅集的?” 目睹了现场的王之猷连忙纠正:“不不,更像是林泰来带着申用懋! 后来听申用懋说,林泰来今天还冲进诚意伯府行凶打人,另外又砸毁了李植家的大门。” 六十岁的王少司徒顿时感到,自己的知识储备和经验阅历完全不够用了。 愣了一会儿后,又问道:“你今天亲眼看到的林泰来,究竟是怎样的人?” 王之猷回忆着林泰来的表现,又想了半辞后,才形容说:“我今天看到的林泰来像是唐代李太白。” 王之垣:“.” 你踏马的也吃错药了?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这是人话还是鬼话? 王之猷赶紧解释说:“但凡是有才华的人,都会以自己才华为傲,将自己的才华视为最大的珍宝。 但林泰来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似乎完全不把自己才华当回事。 在他内心里,才华就和吃饭喝水一样,都是他的日常经历,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这样的境界,我只想到了李太白。” 王少司徒叹道:“我现在想不通的就是,林泰来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向来谨慎周密的首辅如此庇护。” 按照他的认知,林泰来能带来的利益有限,首辅完全没道理冒着风险,一直包庇林泰来。 王之猷没有顺着二哥的话头继续,却又道: “如今户部大司徒毕尚书肯定要年老告退,这是二兄你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我就想,当初林泰来拿着之都老弟的书信投奔我家时,如果能请林泰来进门,加深交情就好了。 以申首辅对林泰来的包庇力度来看,林泰来完全有可能请得动申首辅帮忙。” 王少司徒无言以对,理智的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样一种可能。 又想起当初林泰来负气离开时,曾经说了一句“你们王家一个尚书没了”。 如果被在南边当税使的那位小老弟知道了这段事情,还不得写个万字小作文来疯狂嘲笑自己? 王之猷建议说:“十五妹似乎对林泰来了解甚多,不妨明日与十五妹会商,看看能否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王少司徒嘴硬说:“林泰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明天。” 到了第二天,林大官人的名号终于震动京师官场和西城。 在各种传言中,他的身份符号不再仅仅是申家门客林某,而是林解元泰来了。 他昨天干的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是大新闻了,更别说一天干了三件,引发的热议直接爆表。 这个时候,万历皇帝还是每隔三天上一次朝的,今天就是朝会日。 天色蒙蒙亮,大小官员们就来到长安右门外,然后准备登记后进入皇城。 忽然间,从门洞方向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还夹杂着不和谐的大呼小叫。 官员们心里都很诧异,是谁敢在这里扰乱秩序?往严重里说,这就是破坏今天的早朝。 又循声看去,便见长安右门的门洞外面放着一副担架。 而担架上则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身穿超品朝服,一看就是个勋爵。 有人已经认出来了,对身边人介绍道:“此乃诚意伯刘世延也!” 于是众人就明白,为什么这位伯爵躺在担架上了。刘伯爵前几天被一个申首辅门客弄断了腿,大家都知道的。 刘伯爵挥舞着手臂,对着把守门洞的官军叫道:“我要觐见皇上,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守门武官无奈的说:“爵爷仪容不整,还是算了。” 按照制度,任何有碍观瞻的情况都要避免在朝会出现,刘伯爵这副模样去上朝,那就是君前失仪。 担架上的刘伯爵又疯狂拍着地面,大声叫道: “我就是要让皇上看看,功臣之后是如何被人欺凌的!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虽然刘伯爵表现的像是失心疯一样,但大家还是比较理解。 任是谁被人冲进家里,还打了家里几十个人,砸了前厅和书房,也会气疯的。 如果换成别人在此闹事喧哗,守门官军早就动手了。但是看着断了一条腿,只能躺在担架上的刘伯爵,官军也不好直接上手。 混武勋圈的都有所耳闻,这位去年从南京过来的伯爵有点无赖。但没想到此人受伤断腿后,却更加无赖了。 幸亏宰辅大臣都特赐可以从西安门、西华门进宫,不用走长安右门这边。 不然刘伯爵看到了申首辅,还不定怎么发疯。 正当不知该如何收场时,有位大臣站了出来,对刘伯爵说:“诚意伯若受屈辱,可有奏本?我可代为呈上。” 众人又看去,原来这大臣乃是太仆寺少卿李植,这就很正常了。 李植李少卿昨天也被申相门客砸毁了大门,与诚意伯也算是同仇敌忾。 何况近两年来,李植一直在攻击申首辅,这次有机会肯定不会错过。 等长安右门外的热闹结束后,官员们又开始打卡入宫上朝。 在今天的朝会上,首辅申时行总是觉得,大家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在皇极门(以前叫奉天门后来叫太和门)举行的礼仪性大朝会结束后,万历皇帝又像个正常皇帝一样,来到文华殿办公。 按照原有历史,再有个差不多半年左右,万历皇帝就开始进入偷懒节奏了。 但至少在当下,万历皇帝还是在正常上班打卡的。 今天有讲课,被迫勤学的万历皇帝在大臣们的陪伴下,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就让太监高声宣布:“无事退朝!” 这时候,宠臣李植站了出来,奏道:“臣弹劾申时行三项大罪!” 万历皇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说!” 这是近两年来不知上演了多少次的戏码,万历皇帝早看腻了。 但是作为敲打首辅的手段,万历皇帝又不能不听着,还要做出表面鼓励的姿态。 总而言之,万历皇帝绝对不能让朝臣产生“首辅不能碰”的想法。 得到皇帝准许后,李植便开口道:“其一,任用私人,结党营私; 其二,堵塞言路,钳制言官;其三,纵容门客,行凶作恶!” 关于这三项罪名,万历皇帝对前两项兴趣不大,因为类似弹劾听得实在太多了。 而且万历皇帝心里早已通透,想彻底杜绝大臣结党营私,那可能吗? 难道各条畅通的言路,就没有私人目的了吗?号称公正无私的言官就没有派系了吗? 所以只有第三项罪名,也就是“纵容门客行凶作恶”这条,让万历皇帝产生了新鲜感。 不过万历皇帝还是疑惑的问道:“申家门客行凶之事,应该数日前早已处置过了,为何又旧事重提?” 万历皇帝还以为又要说诚意伯被申府门客弄断腿的事情。 李植答道:“申家门客林某自从上次被陛下宽宥后,越发变本加厉,横行京师无人敢管! 仅两日之间,林泰来先是殴伤五六十名厂卫官校以及随从,后来又闯进了诚意伯宅邸打人砸屋,然后也毁了臣家宅院的大门!” 万历皇帝听得惊呆了,申时行这个门客也过于狂野了。 补更还在写,但今天不完了,明天上午到中午发。 第271章 不讲理的逻辑(上) 第271章不讲理的逻辑(上) 皇帝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看人物纠纷往往不看结果,更不看过程。 因为对皇帝而言,天底下没多少兜不住的事情,结果和过程都是可以随心而改的,反而不那么重要。 所以大部分时候,皇帝只关注人物动机,尤其在人物纠纷问题上。 李植显然也明白这点,又率先发难,对皇帝奏道: “近数十年来,内阁辅臣都有招纳门客山人之习俗,以此有所标榜。 例如严嵩有吴扩,徐玠有沈明臣,袁炜有王稚登,李春芳也曾招过徐文长,俱降礼为布衣交。 不知申时行纵容林泰来这样肆意横行的门客,又想标榜什么?首辅就可以霸道?” 李植的说辞很诛心,“霸道首辅”这四个字,只会让皇帝联想到张居正。 接下来申首辅的回应就很关键了,一个不好就要失去圣意。 但在这时候,申首辅却稍稍愣了一会儿神,让殿中其他人都感到有点奇怪。 申时行虽然外表是个“老好人”形象,但并不代表他笨拙,甚至相反,他思维是非常敏捷的。 所以申首辅在君前奏对时,忽然愣神的情况就很少见,大家一时也不明白今天怎么了。 等回过神来后,申首辅对李植问道:“张居正有没有豢养门客山人?” 李植答道:“过去各位内阁辅臣中,唯独张居正没有。” 这个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无法公然捏造胡编。 申首辅便对万历皇帝道:“臣不欲与张居正相同,随便认了个同乡当门客而已,哪有标榜什么的意思。” 李植:“.” 一直斗了这么久,他对申时行言行风格了如指掌,刚才这句完全不是申时行的传统风格。 一句“不想跟张居正一样”,足够化解突然蹦出个门客的突兀感了。 但李植这个人性格比较嚣张,又自恃天子亲信,咄咄逼人的对申时行说:“你这门客罪行累累,作何解释?” 申时行反问道:“李少卿罗列的罪行太多了,到底以何为重点?是砸毁贵府大门么?” 对这个问题,李植只能说:“当然是殴伤数十缉事官校和冲进诚意伯府打砸为重!” 在众人眼里,申时行突然又愣了一下,眉头微皱,仿佛内心在挣扎什么。 也不知道申首辅今天到底怎么了,动辄发愣,宛如舞台上演剧的角儿,唱曲时动不动卡壳想词,让人难受至极。 还好申首辅很快又回过神来,轻描淡写的说:“李少卿说的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 先有诚意伯刘世延勾结缉事官校,冲进林泰来住所打砸抢,然后才有林泰来冲进诚意伯府打砸报复。 所以要论起来,这事情等同于双方互殴,谈不上罪行。” 这次又换成李植愣了下,今天申时行真的是风格大变! 你那姓林的门客两场加起来怕不是打伤了一百多人,还是互殴? 以往的申首辅作为温润君子,不会公然说出这样冷酷没人性的话! 其他众人只感觉,互殴这个词真是好用.当然前提是当事人的靠山也要好用。 关于今天攻击申时行,李植也是好几套预案的,针对了各种可能性。 听到申时行强行往“互殴”方向辩解,李植当即又掏出一本奏疏,呈给万历皇帝,奏道: “诚意伯刘世延重伤在身,面君不雅,故而托臣代为亲呈奏疏。 据刘世延所言,前往三吴会馆的缉事官校与他无关。 所以林泰来闯进诚意伯府纯属恶意行凶,更说不上是互殴!” 这个回合,申首辅没有再愣神了,“那就使人疑惑了,如果不是诚意伯刘世延勾结报复,究竟是何人指派缉事官校前往三吴会馆?” 就是首辅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像是复述别人的话似的。 李植针锋相对说:“缉事官校自有在京师访查侦缉的权力,诚意伯乃功臣之后,当街断腿,也是不小的事故。 所以缉事官校前往三吴会馆,盘问林泰来也是理所应当。但却遭到林泰来的恶意反抗,行凶伤数十官校,然后逃往申府藏匿。” 申时行依然是不紧不慢,像是背书一样的说: “如果只是盘问,三五官校即可。但当日三吴会馆却去了六七十官校,这明显是要拿问。 按朝廷制度,锦衣卫官校拿问大臣,须得御批。林泰来虽然不是大臣,但却是进京赶考的解元,怎么也不能与平民相同。 所以至少也要经过厂卫掌事之人准许,厂卫官校才可去拿问林泰来。” 说到这里,申首辅忽然朝向掌锦衣卫事的都督刘守有,问道: “敢问刘都督,当日冲进三吴会馆的数十缉事官校,可曾获得你的准许?” 刘守有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当时圣驾正从天寿山回返,我伴驾左右,未闻三吴会馆其事。” 申首辅继续说:“大张旗鼓出动数十人,不可能是随意偶然的事情。 所以必定是有主使之人,如果刘都督都不知情,又会是谁?” 听到申首辅的话,殿中其他人就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张鲸。 如果锦衣卫都督刘守有不承认知情,那也只能往厂公身上联想了,连万历皇帝都不例外。 但却没人把张鲸说出来,在没有明确利益的时候,能站在殿上的这些文武大臣,谁会吃饱撑着去得罪东厂提督? 只是大家各自暗暗心惊,难道申首辅想对张鲸发起攻击了? 如果是这样,那可比李植撕咬首辅刺激多了!首辅战厂公,绝对是年度大戏级别的政斗! 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后,申时行却一个丝滑的转身,对万历皇帝奏道: “既然连刘守有都不知情,那么想必是诚意伯刘世延私下勾结不法缉事官校,借缉事官校之手报复林泰来! 除了因为纠纷断腿的刘世延之外,别人并没动机勾结聚集数十缉事官校,只为了去三吴会馆打砸抢。 另外,诚意伯刘世延上奏说与那数十缉事官校无关,看来并非实话,甚至可能有意欺瞒圣君!” 李植:“.” 辛辛苦苦费了半天口水制造出的攻势,一把就被推翻了。 今天这个申时行,很不同寻常!这种毫不讲理却又压迫感十足的逻辑,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昨天的雅集上,一样用不讲理的逻辑压制了赵用贤! 其实三吴会馆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植心里最清楚。 他之所以敢在朝中嚣张跋扈,不仅仅是因为受到天子宠信,还因为他和厂卫太监关系密切。 东厂提督张鲸有个掌家叫邢尚智,与李植的关系就非常不错。 这时代的大太监在宫外都有个掌家,地位类似于寻常大户的“管家”角色,代替处理一应杂事。 所以担任厂公张鲸掌家的邢尚智,就是张鲸的绝对心腹。 前几天数十名缉事官校冲到三吴会馆,其实都是邢尚智受到李植嘱托后,一手安排的。 当时计划是这样的,缉事官校先隐瞒身份碰瓷。 开始动手后,就名正言顺的把申家门客林泰来抓走,谁让林泰来胆敢殴打缉事官校。 等将林泰来拿在手里后,就可以随便搓圆搓扁,再攀扯申首辅。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碰瓷完了后,林泰来竟然直接反打了数十官校,还全身而退逃走了! 六七十个人抓不住一个,简直就离谱,直接把计划都搅乱了。 但原计划经过修正后,还可以继续。毕竟林姓门客作恶多端,罪行累累,虽然没抓到人,但仍然可以作为把柄攻击首辅。 却又没想到,申时行咬定诚意伯不放,坚持认为缉事官校都是诚意伯主使的。 这样就能把三吴会馆打砸抢、诚意伯府打砸事件合并起来,定性为互殴。 其实想要破解申首辅这个逻辑,也很简单。 只要能指出,当日冲进三吴会馆的缉事官校背后主使者到底是谁,申首辅的逻辑就不攻自破了。 只要林泰来当时打的缉事官校并不是诚意伯勾结聚集来的,那么就构不成互殴报复了! 但是问题在于,李植不可能说出,主使者就是邢尚智,或者自己啊,更不可能把厂公张鲸说出来。 正当李植不知所措,以为今天功败垂成时,却见东厂提督张鲸大踏步走进了文华殿。 然后对万历皇帝奏道:“当日数十缉事官校去三吴会馆的事情,臣是知情的。” 大臣们齐齐意外,没想到张鲸自己会主动把责任扛了下来。 然后又听到张厂公毫不客气的盯着申时行,霸气十足的说: “刘世延在崇文门内断腿之事,陛下明旨要查。 故而缉事官校前往三吴会馆,盘查嫌疑犯人林泰来有何不可? 无论何种缘由,林泰来胆敢殴伤缉事官校,就是重罪!” 张鲸乃是搞垮上一代太监大佬冯保的主力,同样皇帝得到信用。 因为读书少,做不了处理奏疏的工作,所以只能执掌东厂。 在平常为人处世方面,这位张厂公也是非常强横的。 当初前首辅徐阶的孙子因为恩荫做了个小官,但冲撞了张厂公的掌家邢尚智。 最后徐阶的孙子被逼得献上重金求饶,然后还要去张鲸门上叩头谢罪。 这章是补更新,求月票!还欠三章 第272章 不讲理的逻辑(下) 第272章不讲理的逻辑(下) 张鲸的意思就是,无论厂卫缉事官校做事规范不规范,行为合理不合理,抓人合法不合法,只要林泰来敢对缉事官校反抗动手,就是罪行! 这态度可以说是很蛮横了,对首辅也非常无礼,毕竟林泰来名义上是首辅的门客。 但申首辅却没有任何动怒或者不悦的表现,反而很温和的对张鲸说: “拿问林泰来这样的小人物,肯定不至于惊动厂督。 所以必然是有下面的官校勾结了诚意伯,或者是受到他人煽动,才擅自行动。” 听到众人耳朵里,感觉这才像是申首辅过去那种常见的尽量圆融,不露出棱角的说话风格。 先前与李植对质的申首辅,说话语气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可是面对申首辅的台阶,张鲸却完全不领情,傲然道: “厂卫的事情,就是我张鲸的事情,有什么问题,也是我张鲸的问题。 林某人打伤数十名缉事官校,必须要治罪!” 众人心里纷纷猜测,是不是传言说六七十个厂卫缉事官校连一个首辅门客都打不过,让张鲸很没面子? 还是说,有人重金贿赂了张鲸,让张鲸出面死咬着林泰来不放? 从张鲸骄横和贪财的性格来推测,大致也就是这两种可能了。 申时行转而对万历皇帝奏道:“陛下!三吴会馆之事,就是诚意伯刘世延勾结缉事官校所为。 全部事态,确实就是林泰来与刘世延互殴,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张鲸冷笑道:“真乃笑话,刘世延什么时候能指挥缉事官校了? 首辅为了自家门客开脱,当真是不遗余力。” 申时行仿佛是忍无可忍了,反驳说:“当初刘世延断腿后,陛下诏旨是查明此事,并未要捉拿某人。 那么去三吴会馆寻找林泰来的缉事官校,能多达六七十人? 又为何缉事官校只去找林泰来,却不找刘世延?” 张鲸不屑的说:“谁规定了缉事官校去找人问话,不能多去些人?厂卫如何行事,也不劳首辅过问了!” 申时行无可奈何的又对万历皇帝说:“陛下!臣本顾忌朝廷脸面,想着大事化小,奈何张鲸不依不饶,有些事情就无可遮掩了。” 这话成功激起了万历皇帝的好奇心,问道:“先生还另有隐情?” 申时行奏道:“当日那数十名缉事官校冲进三吴会馆,大肆进行抢劫,所以才激发了林泰来的反抗!” 张厂公还在冷笑:“一面之词!” 申时行继续说:“前几日林泰来与李如松为寿宫之事献言有功,陛下赏赐给林泰来白银百两,彩缎五十匹。 这些御赐之物,都被缉事官校抢走了! 当时林泰来为了护住御赐之物,也曾奋力反击,怎奈双拳难敌众手,最终只能逃走! 林泰来为什么要打伤缉事官校,这就是真正原因!” 张鲸:“.” 空气怎么突然安静了?画风怎么突然就变了? 殿中文武大臣齐齐哗然,申首辅在张鲸面前装了半天好人,竟然还藏着这一手? 首辅的朝堂风格,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阴间了? 申时行唉声叹气的说:“那林泰来刚刚为陛下立功,被陛下亲自嘉奖。 可转眼之间,赏赐却尽数被缉事官校抢走,实在情何以堪。” 万历皇帝勃然大怒,喝道:“当真有此事?” 抢劫这行为本身都是小事,但御赐物品刚发给人,立刻就被官校抢走,跟直接打皇帝脸似的。 申时行奏道:“事实千真万确!只是臣不欲丑闻外传,便让林泰来不要声张出去。” 万历皇帝知道,申时行不可能在这个事情上说谎,又对张鲸质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连朕赐下的物品,厂卫官校也敢肆意抢劫?” 张鲸连忙跪下奏对说:“缉事官校绝对不是有意为之!” 旁边申时行又道:“人人皆知张鲸喜欢敛财,故而厂卫才会上行下效,有抢夺财物之举。 只是这次实在碰巧,又将别人刚刚被奖赏的御赐之物抢了回去,如果传出去当真是匪夷所思,堪称天下奇闻。” 张鲸为什么能到万历皇帝信任和使用,一方面因为他是当初扳倒冯保的主力,另一方面就是他经常直接给万历皇帝送金银财宝。 没错,万历皇帝就是喜欢金银财宝,还把内库一并交给了张鲸打理。 在张鲸喜欢给皇帝送钱这个前提下,申时行的话听在万历皇帝耳朵里,就引发了让万历皇帝心情很不愉快的联想。 如果传了出去,天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皇帝赏赐给别人东西,没隔两天又派厂卫官校抢了回去? 皇帝到底有多么抠门吝啬,连一百两银子五十匹彩缎都舍不得? 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非常假,但永远不要小看闲言碎语的离谱程度。有的时候,越离谱的说法反而流行度越高。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真觉得脸面挂不住了,直接对张鲸厉声喝道: “当日前往三吴会馆的缉事官校和随从,无论何人,全部充军边镇!” 面对盛怒的皇帝,张鲸不敢再辩解,只能领旨。 转眼之间就形势逆转,刚才趾高气昂的东厂厂公气焰全无。 但申时行却又站出来说:“便如张鲸方才所言,缉事官校只是奉命行事,本身并无罪过。 陛下不可随意加刑于人,应当厘清罪行,明正典刑。” 智商不够的人,都听不懂申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是申首辅把这些缉事官校打入了深渊,现在申首辅又出来当好人,这是什么精神失常行为? 但万历皇帝稍加思索后,却听明白了。 申时行的意思就是,不要拿抢劫御赐物品这种罪名来惩罚缉事官校,不然公开后容易引发猎奇性的关注,还是容易传出不好听的流言。 所以要另外找一个方便公开的罪名,把这些惹事的缉事官校打发了。 “先生还有何见解?”万历皇帝问道。 申时行奏道:“本来这些缉事官校有勾结诚意伯刘世延的嫌疑,但方才张鲸已经断然否认,故而只能另寻其他罪名。 那林泰来是因为献言大峪山寿宫而获得赏赐,所以这些缉事官校前往三吴会馆围攻和抢劫林泰来,可能是因为对寿宫择地大峪山不满,以此泄愤。” 说到对寿宫择地大峪山不满这个情况,殿里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李植。 众所周知,李植一直是最激烈反对寿宫择地大峪山的人,并一直借此攻击首辅申时行。 真要说有泄愤动机的人,简直非李植莫属。 敏感的人已经觉察到,直到现在申首辅才露出了真正的杀意!先前的层层话术,都是掩护和铺垫! 万历皇帝开口道:“几个缉事官校哪懂什么寿宫吉凶,申先生是说另有人指使?” 申时行没有正面直接回答,只讲起另一件事情: “天寿山行宫距离京师百里之遥,申家门客在崇文门弄断了诚意伯一条腿,立刻就有某大臣在天寿山御前弹劾! 那时连臣这个申家家主都还不知道此事,那位大臣又是如何得知?” 在场的都是不是朝堂小白,稍加思索就能想到,若论消息的收集和传递,除了厂卫还能有什么渠道可以如此迅速? 又是什么人,能让厂卫刻意帮他收集和传递消息? 所以申时行的隐含意思就是,李植能指使得动厂卫缉事官校。 万历皇帝忽然问李植说:“当时你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李植辩解说:“臣家中仆役得知诚意伯断腿的消息后,便快马加鞭前往天寿山禀报与臣。” 申首辅哀叹说:“林泰来只是区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门客而已,却惹得李植、张鲸、刘世延等几方人马一起出手。 其中有什么勾连,臣也不清楚,但是臣感觉,林泰来这个处境很像是当年的冯保。” 众人莫名其妙,申首辅好端端的提起冯保干什么? 那是与张居正组成政治同盟,与张居正平起平坐的上一代太监大佬。 虽然万历皇帝对冯保还有感情,一度只想让冯保回家养老去。但出于政治需要,张居正被清算后,冯保最终也是倒台了,被抄家后发配到了南京。 你申时行有多大的病,把林泰来比喻成冯保? 申时行补充说:“臣听到过一个传言,当年就是张鲸先告诉李植,陛下有清除冯保之意。 所以李植才敢带头弹劾冯保,并引领同党围攻冯保!” 卧槽!其他大臣心神巨震,原来申首辅不只是藏有杀意,还藏有杀招! 从来没见过申首辅这般狠辣的样子,这是要把李植连根拔起彻底废掉! 万历皇帝也脸色大变,喝问道:“你可有实证?” 奋不顾身为了皇帝收权而冒险攻击冯保,和先窥测到皇帝心思后,再投机攻击冯保,那绝对是两回事! 申时行老老实实的回答:“臣也只是听说,先前只当是谣言,并不相信。 但看到这几日里,为了对付林泰来,李植和厂卫官校配合密切,不禁又有了几分相信。 所以说,林泰来的处境,与当年冯保何其相似。” 万历皇帝看着李植和张鲸,表情阴晴不定。 殿上朝臣面面相觑没人说话,陷入了沉寂。说实话,经常以好人形象出现的申首辅今天委实有点可怕。 求月票啊!!!!!不知道为什么,本书成绩比上本好很多,但推荐比上本却少了很多,将近三个月才有一个推荐,只能拜托大家投票增加曝光了。 第273章 请你安静的去死 第273章请你安静的去死(求月票!) 这两年刚从外地调回来的大臣可能不是特别理解,申时行提到冯保的杀伤力在哪。 又为什么说起冯保,万历皇帝对李植、张鲸就变脸了。 万历朝前十年,张居正和冯保形成了强大的政治联盟,但冯保的情况和张居正又有点不一样。 在张居正死了后,冯保仍然还是有权有势,仍然把控着司礼监和厂卫。 与此同时,皇帝对冯保还有点念想,迟迟拿不定主意。 所以在那个时候,弹劾冯保远比弹劾死人张居正的风险更大。 当万历皇帝下定了最后决心,想要清除掉冯保的时候,李植就主动跳起来,第一个弹劾冯保,就以此获得了皇帝最大的信任。 在皇帝眼里,弹劾张居正可能不算什么,毕竟张居正人都死了,难道还能从墓地里爬出来报复? 但敢于向仍然掌控司礼监和厂卫的的冯保亮剑,才是值得信任的真“忠臣”。 今天申时行一句“李植和张鲸配合密切”,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颠覆了万历皇帝的感觉。 就拿最近的事情来看,李植想弹劾申时行,就有厂卫远隔百里及时传递申时行门客横行不法的消息。 李植弹劾失败后,立刻就有厂卫缉事官校找到事主寻衅滋事的报复。 出现这些情况足以说明,李植和厂卫之间,确实有点东西。 再说厂督张鲸,当初张鲸只是万历皇帝身边亲信太监,策划推翻冯保的主力。 有没有可能,当年李植先从张鲸这里获知了皇帝最终心意后,才敢对冯保发起攻讦,以此骗取了皇帝的无保留信任? 所以此时万历皇帝的感觉,就像是被欺骗了感情。 李植和张鲸一起跪在宝座之前,叫道:“我等为陛下鞍前马后数年,何曾有过其他心思! 申时行对我等凭空构陷,使我君臣离心,陛下不可不察!” 他们都没有想着解释,因为越解释越生疑,所以只打感情牌。 申时行诧异的反问道:“我并没有弹劾你们,也没有指摘你们的过错,谈何凭空构陷? 若一定要说构陷,也是你们一直想给我加罪,如何就敢倒打一耙?” 他最多也就说李植和厂卫、勋贵配合密切,搞得林泰来一直被几面围攻,处境像是当年冯保而已。 至于皇帝自己怎么联想和脑补的,与他林泰来啊不,与他申时行何干? 张鲸忍不住对申首辅怒目而视,文官的心实在太脏了! 其他大臣暗中分析,李植等红人和张鲸都是一个问题,他们崛起的实在太顺了,有点像是民间那种暴发户。 心态上就比较“骄狂”,这又导致做事急躁粗糙,就容易露出破绽。 此刻殿中除了李植、张鲸的苦苦哀求声音,再无其他动静,就连万历皇帝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其实这也有点异常,因为清算张居正之后这三年,万历皇帝为了表现英明神武,做决定大都是很杀伐果断的。 主要是万历皇帝现在感觉自己下不了台,李植等红人都是特意树立起来的反张居正的典型,是一个非常强烈的政治符号。 亲手废掉这些“政治典型”,皇帝的脸面也不好看,而且也担心引起朝野误读。 但要是不处理李植等欺骗感情的红人党,万历皇帝又念头不通达,所以陷入了为难。 站在文臣班位之首的申首辅看出了皇帝的难处,便很贴心的奏道: “李植等人虽有才华,被陛下亲手挖掘栽培,但终究却缺少历练和实绩。 骤然升迁后,朝堂中非议颇大,故而只能在寺监回旋,再难以更上一层楼。” 还对着宝座跪下的李植回过头来,怨毒的喝道:“申时行!不用伱出来装好人!” 三年了,他只能靠着陛下中旨传升,在光禄寺太仆寺这种衙门回转,却始终进不了部院核心! 为什么会这样,你申时行心里没有逼数吗? 申时行没有理睬李植,“于今之计,不妨将李植等人外放,在地方迁转过渡。 以此可以弥补资历不足的缺陷,又可以堵住朝臣悠悠众口,然后再回朝进入部院重用,以全陛下爱才之本意也!” 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万历皇帝已经毫不犹豫的说:“先生此议大善!” 申首辅给的这个台阶实在太舒服了,顺着就下来了。 李植登时面如死灰,当真是天威莫测,仿佛眨眼间就成为皇帝的弃子了。 自己还在朝廷里,申时行都能挡着自己进不了部院核心衙门,若是去了外地,还能有机会回京? 谁不知道如今的吏部尚书杨巍,就是申时行的应声虫! 想到这里情急之下,李植转头看向大学士王锡爵,“我对陛下忠心天日可表!恳请老师为我分辨!” 王锡爵:“.” 卧槽尼玛!如果要死,请你安静的去死,不要像个落水鬼拖累别人! 虽然你李植向皇帝推荐我入阁,但我王锡爵不结党!并不欠你什么! 申时行转头看向王锡爵,表情很意味深长,又似乎有所期待。 王锡爵的大脑疯狂转动,缓缓开口回应李植道: “为人臣者,尽忠是本分事情,但不可到处结党。只要热衷结党,必定会导致私心侵夺忠心啊。” 结党?张鲸听到这里,也转头瞪向王锡爵,难道你王锡爵也想落井下石?你踏马的说谁和李植结党? 王锡爵却又继续说:“听说你李植近日赵用贤多有串联,似有盟誓结党之意,实属不该。避开朝堂,去外地磨练数年也好。” 赵用贤:“.” 卧槽尼玛!如果你被落水鬼拖下了水,请你安静的投胎去,不要也变成落水鬼再拖别人! 王锡爵却不管赵用贤死活,只对申时行温和的笑了笑。 万历皇帝可能也看不下去了,不再询问大臣意见,下旨道: “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皆外调,着吏部办理选用!” 只说了李植等三红人的安排,没有涉及到厂督张鲸。 申首辅没有进奏如何处置张鲸,皇帝也没有当着大臣面处置张鲸,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但大臣们都明白,张鲸就算不死,也至少要丧失一半威权了。 先发一点求本月最后的月票!今晚还有,整个假期也就今天忙,能更新几千字实在尽力了。 第274章 你感悟到了什么 第274章你感悟到了什么(求月票!) 李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文华殿,因为他和他的同党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了。 今天踏入文华殿时,还意气风发的要与首辅奸党战斗到底,那时绝对想不到结局来的如此之快。 其他大臣目送李植离去,心里已经开始复盘了。 你李植官职只是个太仆寺少卿而已,不研究怎么稳步发展,让自己混进部院核心部门,却天天琢磨怎么干掉首辅,这不是有大病是什么? 如果李植此刻知道别人的心里的想法,只怕又会爆发。 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大臣站着说话不腰疼,理解不了一个天子宠臣却只能当太仆寺少卿的痛苦! 当年他们带头发起风暴,清算了张居正势力,但最大的果实却被申时行摘走! 如果不是申时行的阻击,他们三红人怎么会一直困顿于太仆寺光禄寺之类的三流衙署! 只有干掉申时行,他们才能进入部院核心衙署! 但现在一切都完了,梦已经碎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文华殿里继续议事,吏部尚书杨巍奏道:“户部坐堂尚书毕锵请辞,宜早定新任尚书。” 万历皇帝随口下旨道:“吏部提名,朝廷会推!” 又说了几件事情,再无大事,就散去了。 皇帝都撤了,但大臣们却都不约而同的没动脚步,又不约而同的看向首辅。 今天申首辅突然就性情大变,很多人都想探探口风,但又怕自己变成下一个牺牲品。 最后还是申时行实在受不了别人的注视,主动率先走出文华殿,回到内阁。 不过想到别人那种敬畏眼神,申首辅心里还是有点暗爽的。 先前的柔和圆润,是他这个首辅的立身之本。在清算张居正势力的惊涛骇浪大风暴中,如果没有这种柔和圆润,早就垮了。 但这种风格也导致,别人对他这个首辅缺乏敬畏心理,随随便便就敢直接攻讦。 典型代表就是李植等三红人,但却又不只有李植等人。 经过今天这一场,至少能换回一年半载的清净了,坐在文渊阁里的申首辅想道。 傍晚时候,申首辅回到家里,好大儿申用懋依据孝道前来问安。 但申首辅却迫不及待的问道:“林泰来在哪里?” 申用懋有点气愤的说:“林泰来说最近形势敏感,担心人身安全,所以不出门!” 申时行不明白申用懋为什么气愤,但他现在并不关心儿子的情绪,又问道:“那为何不见林泰来?” 申用懋瞬间气愤翻倍,又答道:“林泰来说自己不敢出门,然后就把西院红伶玉牡丹叫到家里来了,现在还没出屋!” “竟有此事?”申时行十分讶异。 申用懋控诉说:“招妓上门简直荒唐透顶,败坏申家名誉,有辱我们申府门庭!” 申时行不满的斥责儿子说:“你胡言乱语什么?那只是少年风流而已,何须大惊小怪?” 申用懋:“.” 如果父亲大人伱不介意,那改天他也叫几个教坊司的女人到家里来? 申首辅看穿了儿子的想法,问道:“嘉靖朝权相严嵩在女色方面的品行如何?” 申用懋答道:“严嵩在女色方面无可指摘,仅有一妻而已,从不渔色。” 申首辅又问道:“严嵩倒台之前,他儿子严世蕃又如何?” 申用懋不假思索的答道:“荒淫纵欲,沉迷色瘾,变态之极!” 事情才过去二十多年,严世蕃那点破事,京师里还在流传着。 于是申首辅循循善诱的教导说:“所以你感悟到了什么?” 申用懋深思熟虑后答道:“即便官至首辅,若养子不教,纵容儿子妄为,取祸之道也!” 他明白了,父亲这是警告自己在女色方面不要乱来,即便身为首辅儿子也要谨慎。 “真是见识浅薄!”申时行毫不客气的训斥说:“我的意思是,都是当首辅儿子的,如果你有严世蕃那样辅佐父亲的本事,一样可以违逆父亲,任意胡来!” 申用懋:“.” 这就是为什么林泰来招妓进家,父亲你还要给他叫好的原因?太真实了吧? 一直到了吃过晚饭的时候,林大官人才神清气爽的出现在申首辅面前。 “恭喜申相除掉一个对头!”林泰来行礼道。 申时行问道:“厂督张鲸结果会怎样?” 作为文官,他不敢越界指点皇帝应该如何处置东厂提督,但他又很想知道结果。 林泰来掐指一算说:“我夜观天象,张鲸虽然逐渐失势,但还能再当几年厂督。” “为何?”申时行问道,夜观天象什么的不重要,哪怕林泰来说做梦梦到的也无所谓。 林大官人详细答道:“其一,东厂位置至关紧要,仓促间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 其二,听说当年抄冯保家,就是张鲸负责的,而且冯保和他党羽徐爵等人的产业,大多也被张鲸接收了。 皇上暂时留着张鲸,有人弹劾一次张鲸,就能看到张鲸献金脱罪。 在张鲸家产倾尽之前,皇上只怕都会留着张鲸这个补血包。” 申时行顿时感到,这次成功之后林大官人有点飘了,竟然连皇帝都敢编排了。 这个兆头很不好,多少年轻俊彦在开始自大之后,都会迅速走下坡路。 所以申时行认为,应该适当的敲打一下,便开口道: “你以为,你的布局和策划很了不起?其实也是兵行诡道,半生半死,沾了有运道的光。” 林泰来连连点头:“啊对对,申相你说的都对!” 申时行:“.” 你这是什么欠打的语气?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并非是自己多么了不起。 而是时来天地皆同力,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 申时行循循善诱的问道:“看到李植等人骄狂的下场,你感悟到了什么?”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答道:“李植他们失败的最大的原因就是,把天子宠信当成了自己的能力,认不清自身的实际价值。” 卧槽!申时行大吃一惊,林泰来的总结竟然比自己还精辟! 此后林泰来滔滔不绝的说起自我检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后我要举一反三引以为戒,绝对不能犯下相同错误.” 申首辅实在困得不行了,无力的摆摆手说:“你没有错,是老夫错了。” 又过一日,申首辅力斩李植等人、重创厂督的消息传遍京师官场后,整个京师官场都炸裂了。 其实力斩还不是很可怕,政治斗争总是有赢有输的。 但可怕之处在于,申首辅几乎是秒杀了李植,李植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连旁观者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从表面看来,这是一场由门客引发的惨案。 作为这起惨案的核心人物,林大官人的名号终于走进了京师官场的千家万户。 江湖人称,相门头号打手!字面意义上的打,既包括文打也包括武打。 求十月保底月票!起点的大数据推荐机制大概出问题了,本书成了牺牲品,别无他法,只能拜托大家帮忙投票上榜曝光了。 接下来几天假期如果两更不算补更,超出两更再算补更。 第275章 时代洪流 第275章时代洪流(求月票!) 除了官场之外,林大官人在京城民间也开始有了专属的都市传说。 毕竟林大官人进京后十日内的所作所为,放在近一百五十年来奇闻异事层出不穷的京城,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一进城弄断了民间名气很大的刘伯温后人伯爵的腿,而且过了几天后,又冲进伯爵府大肆打砸。 这样欺负人真就是欺负到家了,最后林大官人本人什么事都没有。 带着几个随从力战凶名赫赫的厂卫缉事官校,一个人打伤了五六十个官校,自己却毫发无伤。 看起来林大官人比厂卫官校还凶残,结果所有当事官校都被发配边镇充军,林大官人本人还是屁事没有。 还曾经来到佞幸红人李植家门口,举起石狮子砸毁了李家大门。 这个行为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最后李植被调往外地,林大官人本人依旧屁事没有。 更不可思议的是,林大官人还冲进了灵济宫复古派雅集,用文学强压京师文坛,传言还逼着兵部尚书签订了城下之盟。 号称天子脚下见多识广的京城人,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既能追着几十个人打打杀杀,又能去文坛雅集各种天秀的人。 至于高调宣称已经预定武试第一、徒步放翻一匹高头大马、指点宁远伯世子李如松简在帝心、把首辅儿子当跟班之类的,相比之下都是小事了。 时间进入四月初,距离四月初九开始的武科会试没多久了。 这几天对林大官人而言,又是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在一个很贤者的早晨,林大官人想去找申首辅问问,举行殿试的事情到底成不成。 但却被申用懋告知,首辅已经上早朝去了。 林大官人又问申用懋:“你这兵部车驾司主事怎么不去上朝?” 申用懋则无所谓的答道:“应该参加早朝的官员有几千个,我也不是站在最前排的人,少我一个也看不出来。” 其实大多数时候,来打卡上朝的皇帝也懒得管,是不是几千朝臣真都到齐了。 近几代皇帝里,唯一对此较真过的就是开启修仙模式之前的嘉靖皇帝。 可能是应到几千人实到几百人,把“好脾气”的嘉靖皇帝激怒了。 看到申用懋对上朝这么不在乎,林大官人意味深长的说: “你还是多加珍惜上朝的机会吧,上一次少一次了。” 现在这帮大臣都懒得起早贪黑去上朝,等以后哭着喊着想要上朝见皇帝也不可得了! 申用懋哪里能明白林大官人的预言,只觉得林大官人又在故弄玄虚,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研究过万历皇帝“摆烂”史的都知道,万历皇帝“摆烂”的开端就是今年,也就是万历十四年。 然后经过十来年的渐进式发展,到了万历二十四年左右,万历皇帝的摆烂神功彻底大成,然后一直到驾崩就再也没有大变过。 至于为什么万历十四年会成为“摆烂”元年,大概是因为今年正月,皇帝最为宠爱的郑贵妃生下了皇三子朱常洵。 稍微懂得明史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国本之争要来了。 万历朝是一个政治斗争百花齐放的年代,各种斗法千头万绪,各种势力犬牙交错。 但梳理万历朝政治斗争脉络时,明面持续时间长达十几年、暗地影响一直贯穿到万历皇帝驾崩的“国本之争”,一定是最重头的戏之一。 国本之争简单解释就是,万历皇帝想立皇三子为太子,但大臣基本上集体反对,并坚持立皇长子为太子,导致君臣对峙斗气十几年。 在这种斗气中,万历皇帝就开始了摆烂生涯。一开始可能是赌气摆烂,后来则是摆烂“真香”。 林大官人很明白将来要发生什么,但根本不可能明说。 身处时代的大洪流下,暂时又无法改变大势,林大官人所能做的也就是凭借信息优势,辗转腾挪保全自己罢了。 话再说回来,如果想混朝堂官场,穿越到万历朝绝对是地狱级的难度,甚至可能是最难。 难度并不在于皇帝性格难伺候,或者是某个强人反派太逆天。 而是因为万历朝的局面过于复杂,一般时代的政治斗争就是围绕一个主线,而万历朝政治斗争却能几条主线缠在一起同时开打。 这就导致往往没有正派也没有反派,朝堂完全就是好几股势力在不同层面上互相大乱斗。 就算奉行躺平是福、不做不错的中庸之道,也经常会死于不明AOE。 历史上的申时行能在张居正时代和后张居正时代全都吃香,绝对是顶尖聪明人。 但他也觉得扛不住这种万历朝中期的大乱斗,看到形势控制不住,就赶紧走人回家养老了。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越发认定,自己确实要文武双修、两途并进,这样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大乱斗时代拥有更多闪转腾挪的余地。 比如遭到言官群体的狂轰乱炸时,可以果断辞职躲避攻击,然后去当几天武官过渡。 “京城中可还有什么好去处?”林大官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申用懋答道:“如果你不想去教坊司胡同,就没什么乐子了。 只是听说今天有人在灵济宫讲学,大概伱也不感兴趣。” 林泰来打了个哈欠,“我现在一心准备武试,没有多余精力在学术上。” 申用懋随口道:“不过这讲学之人是正道真儒、龟山传人顾宪成,与你我同样来自江南,我正打算前去.” 话才说一半,就看到林大官人从座位上直接一个弹射起步,已经站在了厅堂门口。 随后听到林大官人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们年轻人还是要多多关注学术,不能错过交流学习的机会!” 申用懋:“???” 皇城西南这片区域,也就是大、小时雍坊一带,是天下最高档的社区,官员宅院密布,但公共场所很少。 所以紧挨着皇城墙根的灵济宫,就充当了一个公共场所的作用,上次复古派雅集也是在这里举行。 林泰来早就听说,顾宪成去年下半年就结束了假期,回京城去复职了。 只是这次他到了京城后一直忙着打人,没来得及关注顾宪成,毕竟京城人和事太多了,他个人精力又有限。 在路上时,林泰来问道:“顾宪成今天讲什么学?” “他似乎要讲理学和心学的思辨。”申用懋说到这里,忽然又很感兴趣的对林泰来问道:“你支持正统理学,还是心学?” 林大官人想也不想的答道:“先看看顾宪成到底是什么立场。如果他力挺正统理学,我就暂时支持一下心学!” 申用懋:“.” 你到底是想交流学习,还是故意砸场子? 主要是林泰来与顾宪成在江南的两场“辩经”相对比较小众,还没有传入申用懋耳朵里。 等两人走到了灵济宫的侧院,只见木门紧锁,似乎院中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另外还有一大群其他读书人也过来了,正围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 林泰来和申用懋凑过去看,只见门上还贴着一个布告,上面写道: “因主讲顾宪成身体不适,原定今日的讲学取消,推迟到何时待定。” 申用懋诧异的说:“奇哉怪也,前日我去吏部送驿馆大使名册,还看到顾宪成生龙活虎的。”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道:“这是针对我林泰来!” 听到“林泰来”三个字,那一大群读书人登时就人人侧目。 高于常人一头,粗于常人一倍,喜欢戴儒巾穿青衫,确定无误就是本尊了! 随即林大官人双手一伸,左右护法张文张武很有默契的递上笔墨。 然后林大官人在布告边上写道:“顾氏论经,技压诸生;今布之学,不弱于人!” 申用懋疑惑的问:“这是何意?你连辩经也懂?” 林大官人环顾四周人群,傲然道:“略懂。” 申用懋挤兑说:“略懂又是懂多少?怕不是你自我吹嘘?” 林泰来不能接受被质疑,大声的解释说:“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与顾宪成做过两场。 第一场是去年七月中,在无锡县县学辩易经,他说不过我,就仗着人多势众动手了,还没打过我; 第二场是去年八月初,在南京国子监孔庙辩春秋,他和我打了个平手。” 申用懋:“.” 时间地点如此详细,不像是假的。 可实在想象不出,林泰来是怎么能在辨经中占上风的。 经义学术和诗词不同,积累更重于天赋,林泰来一个二十不到的武生,哪来的学术积累? 难道最近在江南地区,辨经是靠拳脚来决定胜负么? 而附近众人听到林泰来的话,不禁下意识的发出惊呼声音。 你林泰来的“打手”功能,除了物理和文学,还包括学术领域?属实有点多才多艺了。 那顾宪成敢自称龟山传人正道真儒,在学术上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你林泰来真能跟顾宪成对垒? 林泰来咳嗽一声,又对众人朗声道:“没想到顾宪成知道了我在京师后,便避战不出,平白导致诸君空跑一趟,都是我的罪过也!” 申用懋虽然政治上与林泰来保持一致,但听到这里也不免同情起顾宪成。 被林泰来盯上的对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即使是不出现,也要被拿来利用一下。 他甚至怀疑,就算顾宪成死了,也会被编排成“畏惧自尽”。 对于林泰来这个突然爆红的首辅门客,众人还是有兴趣听林泰来说点什么,万一听到些八卦内幕也算赚了点谈资。 便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既然来都来了,便由我给诸君说一段学术!” 申用懋下意识的问道:“你能说什么学术?武术?” 林泰来答道:“理学和心学还是等顾宪成来讲,我要给诸君说的,乃是气学!” 听到这里,很多人就不准备继续听了。 一来你林泰来虽然是个明星,但又不是学术明星,谁有兴趣听你在这里老王卖瓜? 二来现在气学式微,既不流行也不时髦,让众人更没兴趣听。 但是当很多人转身要走时,却发现身后站着一排十来个大汉,拦住了道路并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们。 当中还有一个捧着铁鞭的白脸大汉,和气的劝着说:“来都来了,你们还是听听林坐馆的讲话吧。” 众人:“.” 这难道就是顾宪成避战不出的原因? 林泰来也没管别人走不走,站在那里,开口就讲了起来: “说起气学啊,讲究的就是知、行、理三门功课,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就构成了气学的根基。 先说基本概念,知呢,我称之为知识;行呢,我称之为实践;理呢,我称之为客观规律” 傍晚时候,申时行从内阁下班回家,刚进了大门就问道:“林泰来何在?” 有知情人答道:“林解元和大爷一起在灵济宫,似乎是在公开讲学。” “胡闹!”申首辅想也不想的怒喝道:“这孽障才有多少学识,胆敢去公开讲学,真是自取其辱!我这个当父亲的,脸面也要被丢光了!” 旁边管事小心的答道:“不是大爷讲学,而是林解元在那边讲学。” 申时行:“.” 林泰来能讲什么学,如何以武入道吗? 回过神来后,申时行又下令说:“速速把人找回来!有要事传达!” 灵济宫这边,林泰来听说申首辅找他,立刻收了讲学摊子,匆匆回到申府。 看到林泰来,申时行叹口气说:“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林泰来答话说。 申时行便道:“好消息就是,皇上同意今科武试开殿试了,武试第一名可以有状元之名。” 林泰来很想起身走人:“那就没有坏消息了!” 申时行继续说:“不,还是有坏消息。郑贵妃的兄长郑国泰突然报名,参加武试。”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我们这些武举都是一级级考上来的,郑国泰又是怎么报名的?” 申时行答道:“天子特旨,准许郑国泰报名。”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后宫宠妃郑贵妃的哥哥郑国泰听到了“增设”武状元的事情,也动心了。 “你怎么想的?”申首辅问道。稍微了解宫廷内情的都知道,郑贵妃那可不是一般的宠妃。 林泰来却喜形于色的回应道:“在下刚才说了,没有坏消息,全都是好消息!生活越来越甜,好日子还在后面!” 申首辅恍恍惚惚,你林泰来怎么还突然高兴了?你还是个正常人吗? 今天稍微卡文以构思新剧情为主了,明天再多写点,继续求月票支持! 第276章 武状元和尚书 第276章武状元和尚书(求月票!) 若说起郑国泰,就必须要先说他的妹妹郑贵妃,这是一个最受万历皇帝宠爱的妃子。 而且历史上的郑贵妃陪伴万历皇帝三十八年,一直都能维持宠爱不衰,她没有皇后的名头和礼制,但在后宫却有皇后之实。 为了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万历皇帝能和大臣一直斗气二三十年,堪称大明第四深情。 第一是太祖高皇帝对马皇后,第二是宪宗对万贵妃,第三是孝宗对张皇后,第四就是万历皇帝对郑贵妃。 经常在后世小说影视里担当反派角色的郑贵妃,秉性其实不算恶毒之人,但也是一个挺能折腾事情的贵妃,被人津津乐道的那些明宫“奇案”里,不少都和郑贵妃有关联。 而报名参加了今科武试的郑国泰就是郑贵妃唯一的亲兄长,外戚郑家的骨干。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就感到,自己或许是被“蝴蝶效应”了。 历史上郑国泰肯定没有参加武科会试,正如历史上的万历十四年肯定没有武状元。 难道自己弄出了大明第一武状元的噱头后,把郑国泰吸引到了? 外戚郑家肯定不缺皇帝的关照,经常因为超额封赏而被大臣诟病,但郑家缺的是获赐特殊恩典的正当理由,以及能让家族脸面增光的东西。 申时行看到林泰来的表现极为不正常,就提醒说:“你确定还要夺取武状元?其实这个武状元没那么重要。” 武科之所以不受重视,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出路一般。 不像文科,中了进士就是清流,三鼎甲直接入翰林,在官场号称“天上仙”。 而武进士就没有这些荣耀,武举制度正式确立后的正、弘年间,武官中了武进士的待遇就是原官提一级,普通人中了武进士的待遇就是授予经历、知事、巡检等低级官职。 即便拿到武试第一,武官待遇是提两级,普通人就是授予正五品千户。 一直到嘉靖南北都出了乱子之后,武进士的出路待遇才稍微好了点,普通人和低级旗校也有方镇幕僚、带队营官、城堡守备、营兵教练之类的职务可以选。 在申时行这首辅眼里,林大官人这么有才华,出路多多,确实不用守着武科不放。 如果首辅使使劲,冒着被人骂的压力,保林泰来一个举人括号文科,问题也不是很大。 所以说,真没必要跟武科较劲,就算弄个文科出身,同样不影响使枪弄棒上阵杀敌的爱好。 当然并不是说首辅怕了什么郑国泰,在大明抑制外戚权力的体制下,首辅要是连外戚都压不住,那简直就是笑话。 归根结底还是个性价比问题,申首辅盘算利益得失时,最喜欢讲究的就是性价比。 感觉为了一个没什么卵用的武状元,和得宠的郑家硬刚一下不是很划算。 林泰来答话说:“本来不拿武状元也无所谓,但看到郑国泰也来觊觎,那就必须要争了!” 申时行:“???” 你林泰来这又是什么逻辑?怎么完全听不懂? 先前也没听说过,你林泰来和郑家有仇啊,何至于如此针对郑国泰? 申首辅再次问道:“除了状元,还有第二第三,也差不了多少。” “我已经是苏州第一、南直隶第一,最后的京城第一怎能放弃?”林大官人毫不犹豫的说。 林泰来这种心态,申首辅只能理解为年轻人任性,不会太过于考虑利益得失,要的就是面子。 毕竟林泰来先前曾经满京城放话,这次要拿武试第一,完成武科三元伟业。 如果被突然冒出的外戚莫名其妙抢走第一,确实也挺没面子的。 最后申首辅说:“既然伱想任性,那就任性吧,反正还有几天可以考虑。” 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林泰来想任性就由他去了。 林泰来深沉的说:“并不是在下的任性,而是为了申相你任性。等申相明白何为仁义的时候,就会回来和在下一起任性的。” 申时行不想继续和不说人话的人扯淡,挥手就想把林泰来轰走。 但林泰来却又貌似不甘心的说:“如果只针对郑国泰兴风作浪,有点小题大做了。” 申时行不明所以的问:“你还想怎样?” 林泰来若有所思的说:“听说朝廷最近要推选新的户部尚书,跟郑国泰争夺武状元的时候,再顺便搂草打兔子,弄一个户部尚书回来如何?” 户部尚书在你眼里就是个兔子?申首辅愕然反问道: “你跟郑国泰争抢武状元,和朝廷推选户部尚书,这是一回事吗?” 林泰来自信的说:“完全可以是一回事。” 但申时行不打算和林泰来继续往下谈,摆了摆手说:“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准备你的武试去吧!” 生性谨慎的申首辅主要有三个方面考虑,第一,在掌控吏部的情况下,户部吸引力没有那么大。 第二,刚刚驱逐了李植势力,如果再急切的直接插手户部尚书人选,可能会引起从上到下的反弹。 第三,身为苏州人,在户部尚书人选问题上最好避嫌。毕竟从太祖高皇帝时就有祖训,苏州人不得在户部为官。 但林大官人非常大气的说:“既然申相无意,那在下就自己安排户部尚书的人选了!” 申时行忍俊不禁:“尔以为庙堂之事像是家家酒?你若有这个能耐,就自己去办!” 从申首辅这里出来,刚说完大话的林大官人却有点犯难,他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缺少人选。 站在院中,林大官人不禁仰天长叹。根基还是太薄弱了,遇到这样的卡位好机会,却没有可靠的党羽。 朝堂里这些官员,除了申时行之外,稍稍能联系的也就是山东新城王家了。 除此之外,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 可想起王家对自己的态度,林大官人又有点不爽。 但要是排除态度问题,新城王家确实是很极品的党羽候选,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进士级别的人才。 除了新城王家,哪个家族一代人能出十来个进士?而且能力都不算太差。 再往大里想,山东出的官员非常多,但顶级大佬却很稀缺,简直太适合收编来当党羽了。 历史上若干年后,朝廷里除了东林党还有齐党、浙党、楚党,其中齐党就是山东官员抱团。 别人浙党领袖都是什么沈一贯、方从哲这样的内阁大佬,齐党领袖最后却只官至巡抚。 同样在这个夜晚,被闲极无聊的林大官人意淫收编为党羽那个王家,掌门人王之垣少司徒潜入了吏部尚书杨巍宅邸。 其实是杨天官邀请王少司徒过来的,因为王少司徒脸皮比较薄,不习惯求人。 如果不是杨天官相邀,王之垣未必会在这个时候主动登门。 王少司徒是山东人,杨天官也是山东人,彼此之间是有乡谊的。 杨天官今年七十,为人宽厚,业绩平平,能当吏部尚书全靠资历非常老。 资深到把很多官职都当过了,不当吏部尚书就没有位置可以安排的地步。 毕竟杨天官可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也就是着名的黄金一代,他的同年都是张居正、李春芳、王世贞这拨人。 放在别的年代,能当上吏部尚书,也许就是同年群体里领袖翘楚级别的人物了。 但杨天官的同年实在太耀眼了,只大学士就出了三个其中两个首辅,搞得杨巍名气不彰。 当然如今申首辅还是很喜欢杨巍的,因为杨巍忠厚听话,非常尊重首辅权威。 所以杨巍这活化石虽然都七十多了,还是被申首辅力挺着当吏部天官。 杨天官把王少司徒请过来,当然是为了朝廷推选新户部尚书的事情。 一般来说,户部尚书人选有三种来源,第一是将刑部工部等地位较低的尚书迁转过来;第二是从南京六部尚书调一个;第三是资深户部侍郎晋升为户部尚书。 王少司徒作为资深的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当然有资格成为户部尚书候选人。 杨:“今日我筛选名单,最具资格的人有两个。 一个就是你,另一个则是南京户部尚书宋纁,其他人的条件都不如你们。” 王少司徒苦笑道:“这个机会,当真难得。” 杨:“竞争者只有一个,确实是非常好的机会,但是同样也不容易。 宋纁必将获得清流势力的全力支持,他与礼部尚书沈鲤都是河南归德府人,而左都御史辛自修也是河南人,其中力道可想而知。” 作为吏部尚书,杨天官对朝廷中脉络了如指掌,又指点说: “若想与宋纁背后势力抗衡,唯有申首辅了,但申首辅心里是否另有人选,谁也说不好。 我已经在申首辅那里提过你了,但我不能替你把事情都做完,还需要你自己去见首辅。” 王之垣为难的说:“我家与首辅素来交情不深,在这等大事上去求首辅,是否交浅言深?” 杨巍恨铁不成钢的说:“已经到舍身求仁的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是不是交浅言深? 如果换成那些没节操的人,早就跪求不起了。” 王之垣咬牙说:“那我明日便去申府求见。” 这是第一更,今晚还有。再次求月票,昨天上月票榜后,收藏新增是平常的三倍,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请大家继续支持啊!这书没啥推荐,只能靠大家的票了。 第277章 挑选 第277章挑选(求月票!) 及到次日,似乎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四月初的春光也很好。 从下午时分开始,申府大门里前院就陆陆续续有人排队了。 以当今大明那种无处不在的攻讦风气,还敢冒着被言官大骂的风险,公然在申府排队,说明出现更大的利益了。 申府门子站在月台上,对排队的人说:“我家老爷近日不见外客,请诸公散去吧。” 众人各自暗叹一声,他们表达出了态度,但申首辅不接见,那就没办法了。 正要散去时,突然又有人叫道:“慢着!” 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极其雄壮的长衫大汉,手里拿着一块糕点,边啃边从内门里走出来。 “诸公稍待片刻,我可以带人进府!”这大汉又说了句。 这句话成功的把人留住了,每个人都期待自己成为幸运儿。 大部分人都已经认出来了,这大汉必定是申府门客林解元。 申府门子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林大官人自从进驻申府后,破坏了不知多少规矩。 但申老爷对林大官人的行为不管不问,他这当门子的也无话可说。 此时林大官人的目光来回逡巡着,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昨晚为了手里无人可用而辗转反侧时,他终于想到了个好主意,那就是到申府大门蹲守! 敢在这个时候,公然来求见首辅的人,必然都具备了可用的底子,所以可以从里面挑选自己需要的工具。 就是林大官人的眼神不太友善,像是挑选货物似的,让在大门排队的众人都感到不太舒服。 看了一圈后,林大官人只看外表也看不出什么,他又不是真懂相面。 最后只好随手指了一个人,随即门子将相应的名帖送到林大官人手里——刚才排队的人都交上了名帖的。 林泰来展眼看去,上面的名字赫然是“王之垣”。 卧槽!林大官人也吃了一惊,这难道是缘分吗?随便指了一个人,也能指到王之都的二大哥。 挥了挥名帖,林大官人叫道:“请少司徒跟我进府!” 王之垣无可奈何,颇有一种“风水轮流转”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想。 十多天前,王家还把林泰来拒之门外,到了今天,竟然需要林泰来领着自己进申府。 王少司徒本有转头就走的冲动,但想起昨晚杨天官的叮嘱,只能咬咬牙,还是跟着林泰来进去。 刚进了二门,就听到林泰来絮絮叨叨的说: “虽然你们王家先前不讲交情,不让我进门,但我林泰来向来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王少司徒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只带着耳朵听,没有任何强行辩解。 走着走着,路就歪了,林大官人离开了主路,直奔偏院而去。 王之垣诧异的说:“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的住处说话!”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 王之垣有点不满的说:“本官是来拜访首辅的,你领我去你的住处作甚?”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说:“我只答应了领伱进府,但并没有答应带你去见申相,是你会错了意。” 王少司徒:“.”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厚着脸皮来求见首辅,却被林泰来这样捣乱! 难道林泰来这是故意报复自己先前的慢待吗! 王少司徒觉得,没必要继续下去了,转身就想沿着原路离开。 但却有几条大汉在后面,将不宽的甬道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通行。 然后王少司徒又感到,似乎有千斤之力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动弹不得。 林大官人笑着问道:“话还没有说完,少司徒为什么要着急走?” 申府的仆役看到这一幕,纷纷绕道而走,不欲多管闲事。 而王之垣做梦也没想到,堂堂一个户部左侍郎在首辅家里,还能遇到堵路剪径的强贼。 林泰来仿佛没看到王少司徒的脸色,又问道:“阁下到这里,不是为了户部尚书吗?” 否认这个没有意义,王之垣答道:“是又如何?” 林大官人拍着胸大肌说:“这种小事何须惊动首辅,我就能给你办了啊!” 王少司徒冷笑说:“阁下这是拿本官寻开心么?纵然是首辅当面,也不敢如此肯定的答应下来。” 林泰来反问说:“上次我在王家门前说,你们王家要丢一个尚书,当时你可能不信,后来又如何?” 王之垣:“.” 他不得不承认,上次如果开门接纳了林泰来,然后被指点着写那封关于寿宫的奏疏给皇帝,现在八成就已经是户部尚书了! 如果没有先例,今天林泰来说破天,他王之垣也不会相信。 但是正因为有了先例,王之垣心里就忍不住想道,如果这次也是真的呢? “你意下如何?”林泰来再次发问,这是今天最后一次问话了。 王之垣收起了轻视,开口道:“这里说话不是很舒服,有请林解元去寒舍细谈!” 同一时间的宫中,几位秉笔太监正在司礼监文书房坐着喝茶,就看到有个乾清宫管事太监走了进来,于是几位公公都站了起来。 一般有乾清宫太监到司礼监,多半都是来传达皇帝旨意的。 传旨太监在北边,脸朝南边,对司礼监太监们问道: “皇上责令司礼监垂询诸臣,贵妃郑氏有广育之功德,加封为皇贵妃,郑氏之父加封为都督同知,可也?” 等传旨太监走了后,几位司礼监公公面面相觑,头大如斗。 能进入司礼监的谁不是聪明人,大家都能感受到,消停日子没过几天,皇帝又想整活了! 看来是寿宫争议尘埃落定,皇帝了结一桩心事后,又能分出精力在其它方面搞事了。 皇帝这想法就是,郑贵妃正月生下了皇三子,应该加封。 可如果从皇子角度来说,皇长子地位最尊贵,也该是目前的太子人选,可皇长子的生母才只是个普通妃子。 郑贵妃本来就已经逾越了,只因为生了皇三子,就还想进一步加为皇贵妃,那礼法岂不乱套了? 郑贵妃的父亲郑承宪现在封为正二品的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使,已经超过惯例规格了,还想进一步加到从一品都督同知? 如果强行这么干事,讲究礼法的大臣们肯定要炸啊! 继续求月票!明天继续提速! 第278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第278章一家有女百家求(求月票!) 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林大官人和王少司徒经过友好磋商,达成今晚到王家进一步深入交流的共识后,王少司徒就迅速回家准备接待工作了。 右护法张武望着王少司徒的背影,嘀咕说:“坐馆为何如此麻烦,在这里商谈不就行了,大晚上的还要去王家作甚。” 林大官人随后拍了张武一巴掌,喝道:“意义不一样!如果地点在这里申府,就等于是我代表申相,与王之垣会晤! 只有我去王家,才能表示只是我和王家之间的事情。” 张武又问道:“那又为何一定要帮别人谋求户部尚书,咱们苏州的赵巡抚,难道就不行么?” 林泰来疑惑的说:“张二你收了赵老头多少礼?才能说出这样昧良心的话?” 张右护法大吃一惊:“坐馆你怎么看出来的?” 左护法张文忍无可忍,上前踹了弟弟一脚,一边打一边斥道:“用你的猪脑子仔细想想! 赵老大人虽然是巡抚,但品级只是四品,怎么升二品尚书?就算是皇帝也办不到! 而且伱不知道赵老大人是浙江人么!本就很难当户部尚书!” 打完了弟弟后,张文也对林大官人问道:“不过小的也不明白,为什么坐馆在武试即将开始时,还如此看重户部?” 林大官人答道:“若想称霸边塞,在兵部的关系就一定要过硬,不然掣肘实在太大。 同理,若想称霸江左,就最好能掌控户部,如果有机会,当然要试试看。 等我这次考试完毕,终究还是要回到江左的,未雨绸缪早做布局有什么不好。” 天下钱粮江南最重,天下盐业江北最重,还有商税什么的,这些恰恰都是户部的业务范畴。 如果能搞定户部,对于在江左地区扩展社团业务来说,性价比实在太高了。 张武理解完坐馆的思路,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不会说话就闭嘴!”张文又又按住了张武一通暴打。 看看日头,还有点时间,林大官人就先去补了个觉。养足精力,准备晚上的会晤。 王之垣回到家里,将弟弟部员外郎王之猷和侄儿御史王象蒙叫了过来,吩咐说:“速速准备宴席,晚上接待宾客!” 王家人都知道王之垣今日去了哪里,王象蒙便惊喜的说:“莫非伯父将申相请到家里了?” 王之垣答道:“是申相的门客林泰来。” “他来作甚?”王象蒙反应有点激烈,差点就跳了起来。 王象蒙作为王家代表,两次与林泰来进行社交,既没有表现出王家的风度,又错失了白给的好处。 所以在王家内部评价里,王象蒙两次表现是很失败的,分数比远在江南的小叔叔王之都还低了。 而且就连王象蒙本人也有点内疚,如果当初他在大门外对待林泰来的态度稍好点,那伯父的尚书岂不早就到手了,何至于现在到处求人? 这一切因素,就导致王象蒙对林泰来这个名字有点敏感。 王之猷虽然和王象蒙年纪差不多,但辈分高,略微稳重点,猜测着问道:“莫非林泰来是申相派来的使者?” 王之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见到申相,林泰来完全是自行前来的。” 这下连王之猷也懵逼了,老哥哥你这是吃错药了?不去寻求首辅支持,找个林泰来有啥用? 面对自家人,王之垣还是要做好解释工作。 “我虽然没有见到首辅,但是亲眼看到,林泰来在申府完全不像是寄人篱下,甚至相反还有着举动自专的地位。 在这种表象下,反应出的内情绝对不简单。如果不是给首辅立过大功或者证明过自己,林泰来焉能在申府有这样地位? 再联想起首辅最近的言行,难道不令人深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凭道听途说,是很难想象这一切的。 阅历丰富的王之垣甚至怀疑,林泰来就是故意领他进申府兜了一圈,看看自己有没有悟性能觉察到什么。 如果自己悟性不够,看不出林泰来在申府的超然自主地位,那就没有以后了。 最后王之垣说:“林泰来既然能轻而易举帮助李如松更上一层楼,又为什么不能帮首辅出谋划策,驱逐李植等人又重创厂督张鲸?” 在王家,王之垣就是最高决策人,他做出了决策后,解释完毕就要执行。 当即在一片鸡飞狗跳里,以最快速度布置好了夜晚的宴席。 等到天色擦黑,南直隶武解元、苏州城双案首、不被主流承认的着名诗人、首辅门客林大官人到来拜访。 王之垣亲自做主陪,王之猷、王象蒙分列左右,这个阵容让林泰来很满意,这次王家的态度给到位了。 王家在外地还有个布政使王象坤,以及王象乾这个潜力无限的未来边镇大佬,浒墅关税使王之都就更不用提了,另有个举人出身的同知。 宾主落座寒暄,就说起了王之都,毕竟这是目前林泰来和王家关系的唯一纽带。 林泰来喝着茶说:“王税使在浒墅关兢兢业业,业绩十分出色。 他在任一年的税银突破三万两,一举使得浒墅关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就凭这个任上业绩,升职应当没有问题,也不枉我大力支持友人的一片苦心。” 王之垣也顺着话说:“舍弟家书里也说,苏州城林解元助力甚大。” 林泰来难得爽朗的说:“我与王税使一见如故,交情深厚。 若无王税使关照和庇护,也就没有我林泰来的今天!” 王之垣很客气的回应:“哪里哪里,舍弟能得到林解元的倾力襄助,也是他的福气。” 宾主言谈尽欢一番,林泰来便主动进入了主题:“少司徒若有意大司徒之位,可知对手是谁?” 王之垣答道:“宋纁。” 这是吏部尚书说的,肯定没错。 林泰来沉吟片刻后,“少司徒获得吏部提名肯定没有问题,资历和出身也无可指摘。 但宋纁也不简单,背后支持力量甚至比目前的少司徒更强。” 王之垣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把林泰来当成了平等交谈的对象,答话说: “朝廷七卿里,礼部尚书沈鲤和左都御史辛自修肯定会支持宋纁。”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说:“礼部沈尚书是不会直接出面的,他是清流的核心和领袖,不会亲自干脏活。 所以直接在前台操盘的人肯定是左都御史辛自修,况且辛总宪还有职务之便,推举大臣本就是言官最爱畅所欲言的场景。 且看着吧,等提名上去后,肯定会出现几个言官大肆攻讦少司徒。” 然后林泰来又指着王象蒙说:“而你们王家的御史,却要被迫避嫌,不好直接支持伯父。” 这些分析很到位,王之垣便又问道:“那林解元可有应对之法?” 林泰来“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说:“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少司徒反问道:“难道也要找几个言官对攻?” 这法子虽然也是个法子,但却平平无奇,是个人都能想到,犯得上如此故弄玄虚? 林大官人攥着砂锅大的拳头,温和的说:“少司徒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哪个言官胆敢攻讦少司徒,我就找上门去,以德服人。” 王之垣:“.” 槽点实在太多了,简直无从说起,你林泰来又把京师庙堂当成苏州江湖了? 在当今的游戏规则下,言官是一种很独特的群体,言路畅通是一种政治正确。 早在前两三年,万历皇帝为了清算张居正势力,刻意的鼓励和引导言官敢于攻讦高官。 又导致现在言官群体声量尾大不掉,很多言官以“忤上”为荣,连皇帝本身也开始被“反噬”。 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对言官上门“以德服人”,是多么脑血栓的想法。 言官政治,真的不是你们社团抢地盘! 乃至于比较稳重的王之猷也震惊失声:“林解元莫不是说笑?” 面对这种质疑,林大官人平静的说:“当初厂卫缉事官校也不敢相信,我胆敢反打他们几十个;诚意伯也不敢相信,我弄断他的腿后,还敢冲进他府中大肆打砸;李植也不敢相信,我敢砸毁了他家大门。” 王之垣开口道:“林解元思路向来高深莫测,愿闻详情。” 林大官人先是傲然道:“我林泰来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 随即稍稍放低姿态说:“不过少司徒如果真不放心,我倒也可以透露一些底细,毕竟少司徒不是外人。” 一通操作,深得欲扬先抑的拉扯精髓,吊足了王家人的好奇心。 不是林大官人心眼子多不实诚,而是为了在合作中,尽可能争取更多的主动权和优势地位。 林大官人可不想在合作中,不知不觉变成对方的附庸,大部分既得利益都被对方掌控,那就搞笑了。 上辈子看到的网络小说里,好多这样替他人做嫁衣还不自知的牛马主角。 接着又听到林大官人说:“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我的法子都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上,不知你们王家能否接受?” 王之垣毫不犹豫的说:“什么条件?林解元但说无妨。” 林泰来斟酌着词句,尽可能精准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王家必须要与我建立起紧密的关系,紧密到让别人一看到我,就会自动把王家和我关联起来的程度。 就好比先前我无论做什么,都被李植他们联想到首辅身上。 只有这样深度绑定,我的法子才能行得通,不然都是无用功了。” 如果不进行绑定,帮王家谋求到户部尚书,然后被王家一脚踹开怎么办? 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大官人也不得不多一手准备。 王之垣大吃一惊,“林解元竟然有和我王家结缘之意?” 林大官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笑而不语,给你王少司徒一个暗示,请你自行体会。 王之垣却又犹豫起来,“这似乎有些委屈林解元了。” 林泰来很想说,都这时候了,你这少司徒还谦虚什么?还是你内心根本不想结缘? 王之垣长叹道:“为了一个尚书官位,请林解元相助,还要让林解元拜我为师,这实在不合适。” 林泰来:“.” 突然发现,你王少司徒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还挺能幻想的。 愣了下后,林大官人便没好气的说:“在下已经拜了本乡名士张幼于老先生为业师,暂时没有另投他师的想法。” 结果还是王象蒙最先反应过来了,叫道:“难道你想与我们王家结亲?” 林大官人再次笑而不语,如果与王家结亲,就能直接多几个进士亲戚,而且在未来十几年内,还会再多几个进士亲戚,实在太划算了。 王之垣与王之猷面面相觑过后,微微蹙眉道:“但我王家现在没有合适女子。”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听王税使说,有个喜好诗词文学的小妹,正值青春待字闺中,今年应该十六成年了吧?” 以大明的风俗习惯甚至官方制度,确实十六岁算是成年。比如继承爵位世官,都要等到年满十六才能正式继承。 王之垣暗骂一声,王之都这破嘴,怎么啥都往外说! 然后很无奈的解释说:“我家十五妹虽然尚未正式许人,但乡邻淄川名门高家已经有意结亲。 那高家有个叫高举的年轻人,多年未婚,一直在等我家十五妹成年。” 林泰来有点挑衅的问道:“敢问那位高举现在什么成就?” 王之垣介绍说:“高举与王象蒙侄儿同年进士,都是万历八年登榜,现在也是担任御史。” 林泰来:“.” 这个竞争对手有点生猛啊,至少目前成就比自己高了不少。 这种家族资源丰厚的名门闺秀,果然十分抢手,堪称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己看上了其中好处,但别人也不傻。 不过林大官人也不会妄自菲薄,直指要害的说: “那高举能让少司徒晋升为大司徒否?” 王象蒙当侄子的没资格发表意见,而王之垣和王之猷两人连续碰了好几次眼神,还是左右为难。 林泰来这边不用说了,说不定真能帮上忙,让老王家突破现有天花板,出现一个位列朝廷七卿的一线大臣。 但高家是乡邻名门,虽然没有定亲,但让实际上已经等待多年的高举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实在太伤同乡脸面。 真是没想到,今天居然遇上了这样的难题。 月票榜真有用,请大家继续稳住啊! 第279章 该怎么闯荡文坛 第279章该怎么闯荡文坛(求月票!) 如果单纯只是从纯粹的利益角度来说,王家的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淄川高家虽然是也是他们古临淄地区的本地名门,但如今势力不如新城王家。 就算结亲,多了高举这么一个进士亲戚,对于王家势力也没什么加成,毕竟王家最不缺的就是进士。 更何况户部左侍郎晋升为户部尚书,这是涉及到金字塔顶尖最高层的博弈,一般的人脉关系都没多大用。 而林泰来这边,是承诺可以协助谋取到户部尚书,就算林泰来把事情办砸了,但林泰来背后还有首辅兜底,也算间接和首辅搭上人情了。 至于林泰来本人则保底是一个武进士,与王家在某种意义上倒也形成了互补的关系。 王家下一代的核心是王象乾,目前正在走边镇路线,有个武进士亲戚还是挺有用的。 但问题在于,世上没有多少人是绝对纯粹的利益动物,人情世故在人心里也或多或少的占着比重。 当年高家的高举立誓一定要娶王家女,其实这是一件很涨王家脸面的事情,让王家人上下都为此而自豪。 如果王家这时候不顾两家多年默契,抛弃了高举,就很伤害两家的传统友情了。 林大官人等了一会儿,不见王家人回话,便又使出一招“极限施压”,催促道: “户部尚书推选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想抓住机会,今晚必须做出决定,然后明天开始布局。 所以没有时间长考了,请少司徒速速早定决心,不要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王之垣长叹一声,却说:“十五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让她凭借心意,自行决定! 如果她心向高举,那就是老夫与大司徒之位无缘!” 林泰来不满的说:“少司徒这样说就不公了,让那高举有先入为主的优势。 而十五小娘子连见都没见过我,又怎能做出正确选择?” 王之垣无奈的说:“明日十五妹前往显灵宫上香祈福,你陪着去?” 林泰来答应说:“那也可以!本来布局的第一步,就是要把我与王家的关系公之于众,正好明天就顺便办了。” 一直没资格说话的侄子辈王象蒙,冷不丁的就问了句: “林解元不会是想着直接把人直接抢走吧?” 林大官人还挺诧异,这确实是一个主打“出其不意”的备选方案,你王象蒙又是怎么猜到的? 王之垣抢先对王象蒙呵斥道:“你下去!”然后又对林泰来补充说: “还有一事要提醒,十五妹前往显灵宫行香是早有计划的,那高举一样知晓,多半也会过去。” 林泰来狐疑的问道:“莫非是伱们故意安排的局,让我和高举碰一碰?” 王少司徒无语,林泰来这个疑心也忒重了,连忙发誓说“绝非有意安排”。 散去前,林泰来又说:“烦请贵府收拾出住处,等过了明天,我可能要暂时与首辅切割,搬到贵府借住。” 当晚林大官人就在王家留宿了,及到次日,林泰来特意骑着马,护送王之瑶小娘子的马车,前往显灵宫。 林大官人很想瞅瞅王家十五妹长什么模样,但很可惜,她带着女式遮阳帽,帽檐上挂着一圈纱巾,挡住了脸。 这时代大家闺秀出门,往往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遮挡自己的脸。 等到了显灵宫,一行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到了正殿去上香。 这时候,忽然有个年近三十的文士快步走了过来,很熟稔的叫道:“十五妹!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泰来不难猜出,这人八成就是那位立誓非王家女不娶的高举了。 看来高举也是收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问话。 林泰来倒是很好奇,王之瑶会怎么回答。 随后就从面纱后面传出了清冷的声音:“高兄今后不要再来找奴家了。” 这个拒绝十分干脆利落,让林泰来都感到十分惊讶。 他本以为,怎么也要当着自己的面,黏黏糊糊的拉扯几个回合。 但高举十分倔强,很不服气的说:“我听说,你们王家昨天还在犹豫,并未做出最终决定!” 王之瑶丝毫不给机会说:“我们王家为了林泰来而犹豫,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高举这下终于破了防,指着林泰来骂道:“好个南蛮贼子!一定是你使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胁迫王家嫁女,强行横刀夺爱!” 王之瑶似乎担心林泰来也生气,侧头看了眼身旁,但却发现,被骂的林泰来完全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反而兴致勃勃的像是看别人的戏。 王之瑶惊诧的低声问道:“他这样骂你,你不感到恼火?” 林大官人淡定的说:“完全没有气愤,相反,听到说我胁迫他人,心还有点爽。” 王之瑶:“.” 被骂了还说爽,你林泰来这是为人大度,还是心理变态? 高举又对林泰来说:“当年我立誓过,一定要娶王家女,此事很多人都知道!为此我足足等了十年! 如今王家有十五小娘子成年未嫁,而我高举也功成名就进士及第! 如果两家顺水推舟结了亲,就可以共同成就一段足可流传后世的佳话! 我会请名家为此谱写曲目,形成剧本,流传于世! 十五妹的名声也会随着传说故事而不朽,而你就算夺走她,又能带给她什么?” 林大官人稍稍感到讶异,没想到这事背后还有这样“浪漫”的意义。 高举有点竭斯底里的对林泰来叫道:“自古以来,女子就难以留名,你这是毁了她的机会! 你只是把她视为王家的交换筹码,却没有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人看!” 林泰来看着王之瑶,确认说:“听王税使说,你很喜欢诗词文学?” 围着面纱的遮阳帽上下浮动了几下,王之瑶似乎是在点头。 然后林泰来又转向高举,高声道:“我会让十五小娘子成为大明第一女诗人! 她将会连名声带作品一起流传后世,让她的名字更加不朽! 以后别人想到宋代有李清照,就会同样想起大明也有王十五!” 高举:“.” 这林泰来竟然比自己还能画大饼!如果连画大饼技术都比不过,又该怎么办? 立刻从怀里掏出几张诗稿,深情的对王之瑶说: “这是我写给你的一组诗,已经被同乡前辈邢侗点评过,他答应过尽力帮我推广。” 林泰来完全没有提前准备,愣了愣后,连忙伸手。 左右护法迅速把笔墨递到林泰来手里,然后右护法张武直接趴在地面上,左护法张文将稿纸放在张武的后背上,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小书桌。 林泰来笔走龙蛇,当场就写下来一首词! 然后将稿纸递给了王之瑶,“做为大明第一女诗人,你肯定要出诗集,这是我为你选定的开篇之作!” 王之瑶接了过来,只见题目是《金缕曲·感怀》,再看词的正文是: “生本青莲界。 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 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 收拾起、断脂零黛。 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 拔长剑,倚天外。 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它旗亭画壁,双鬟低拜。 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 问昔日、劫灰安在。 识得无无真道理,便神仙、也被虚空碍。 尘世事,复何怪。” 一边看着,王之瑶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战栗的感觉。 这词虽然是女性口吻,但实在太飒了!李清照加李白混合的感觉! “这是你写的?”王之瑶问道。 林泰来微笑的答道:“不,这是你写的,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好作品面世。” 王之瑶无语,难道林泰来的意思就是,以后给自己当代笔? 高举拿着自己的诗稿,叫道:“十五妹!我这几首诗,有名家邢侗的评点和推广!” 林大官人不屑的回应说:“推广谁不会啊?” 随后继续对王之瑶问道:“如今你手里有了一篇好作品,然后应该怎么办?” 王之瑶奇怪的反问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先收藏起来,日后拿给亲人朋友们看。” 林泰来高深莫测的说:“你这样纯属浪费才华,就让我来指点你,应该怎么成为大明第一女诗人吧! 你看,这里是京城三大道宫之一的显灵宫,此地又是人来人往的正殿。” 王之瑶不明所以的问:“是又如何?” 林泰来指着殿内白墙说:“当然是要把作品写在上面,让人观赏!” “真的可以?就算写在墙上了,别人也未必有多大兴趣来看。”王之瑶疑惑的说。 林泰来把笔递过去,鼓励说:“去吧!在这方面,我非常有经验,信我的没错。” 王之瑶接过笔,踮着脚,正要往墙壁上写字。 忽然有个值殿的道士冲了过来,大喝道:“不许在墙壁上乱写!” 王之瑶收回了手,看向林泰来。 但林大官人毫不在意,随手使出一招袖里乾坤,直接打飞了前来阻拦的道士。 同时对王之瑶说:“不要紧,你写你的。” 殿里其他十多个道士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但林大官人操作完后,悉数倒地不起。 其他来上香的人看到这一幕,有消息灵通的人惊呼道:“莫非是苏州来的林解元?竟然打到显灵宫了!” 打完收工的林大官人又转头对王之瑶说:“不用管这些杂音,你继续写啊!” 王之瑶看着满地的道士,迟疑着说:“这样不好吧?” 林大官人传授经验说:“我在苏州开始闯荡文坛时,一开始别人也不让我在墙上写诗。 后来就靠着铁拳金鞭,这才打开了局面。这就是闯荡文坛的第一条经验,该动手时就动手。 所以真的没什么,他们都只是你成为大明第一女诗人的垫脚石! 你看打完人了后,热度就起来了,不愁没人感兴趣来看墙上的诗词!” 此时有个老道士站在大殿的后门外,跳着脚不知在叫骂什么。 林泰来吼过去道:“我乃首辅门客,谁敢对我无礼?你这破庙还想不想要朝廷钱粮了?滚!” 老道士闻言愣了愣后,飞也似地消失了。 林泰来便对王之瑶笑道:“如果是崇尚神道的嘉靖年间,我万万不敢如此造次,不过现在就无所谓了。 这就是文坛的第二个经验,知道什么人能打,什么人不能打。” 嘉靖年间,显灵宫乃是皇帝精神导师、国师陶仲文的起家之地,谁敢在这里随便打人啊。 最终在林大官人的教导和鼓励下,王之瑶还是把这篇《金缕曲》写在了显灵宫的正殿内东墙上。 林泰来又指着地上的道士叫嚣道:“我每天都会派人来看,如果你们敢抹去墙壁上的词,我来一次打一次!” 王之瑶:“.” 眼前这位大官人的形象,逐渐与王之都哥哥家书所描述的形象逐渐重合起来了。 林泰来走出正殿,却看到高举还在殿门口站着,诧异的说:“你还在这里作甚?” 高举一言不发,站在旁边面色呆滞。 王之瑶轻声说:“高君再见,祝你遇到更好的良人。” “不!”高举捂住了头,蹲在地上。 在继续往外走的路上,王之瑶主动开口道:“奴家虽然与林君素未蒙面,但其实神交已久,之都哥哥的家书里时常提到林君。” 林泰来好奇的问道:“那小娘子是如何看待我的?” 王之瑶答道:“虽然林君风流好色、横行霸道、傲慢狂妄、无法无天,但还是个好男儿。” 林泰来:“.” 踏马的王税使在背地里,到底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王之瑶又道:“先前之都哥哥寄来的那些诗词,功力突飞猛进,是否都是经过林君的雅正?” 林泰来没有正面回答,只试探道:“看来小娘子也真心爱好文学,以后不妨多加交流啊。” 要是女文青,那可就太好哄了,他林泰来肚子里别的没有,就是诗词多! 王之瑶微微一笑:“谁说奴家喜欢诗词文学?” 林泰来愕然的说:“你不喜欢吗?” 王之瑶叹气道:“喜欢诗词这种形象,都是给别人看的罢了! 你们男性文人不都是喜欢才子佳人的调调吗?不都是喜欢红袖添香解语花吗?” 林泰来:“.” 卧槽!忽然感觉,自己其实对这个王十五一无所知! 好像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她想让自己看到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写女主比较好,反复修改啊,从下午改到现在,哎 第280章 武试进行中 第280章武试进行中(求月票!) 走到显灵宫大门时,王十五说:“只要进了朝堂,所图不是位列阁部就是名垂青史。 奴家知道林君想要什么,但家兄的心愿,就拜托林君了。” 林泰来反问道:“你对我如此有信心?连少司徒本人都未必有这个信心。” 王十五回答说:“别人都说林君反应机敏、算计周密,又敢于冒险,所以屡屡成功,但奴家并不以为然。 在奴家看来,林君最厉害之处其实是总能洞悉先机,总能比别人更早掌握情报,然后因势利导,主打的就是一个知己知彼。 这次林君既然敢到我们王家,想必又是掌握了什么情报,而后可加以利用。” 林泰来大吃一惊,拥有各种“信息差”就是他最大的秘密武器,居然被先前素不相识的王十五看出了点端倪。 这小娘们不简单,现在退亲还来得及么? 登上马车之前,王十五又道:“是奴家失言了,还望林君不要介意。只是想到要结亲,就忍不住开诚布公了。 林君也要努力,奴家将来到底能飞多高,全靠林君了。” 从显灵宫做完任务出来,林泰来将王十五小娘子护送到了王家。 此时王家已经按照合作要求,腾出了若干间房屋。 于是林泰来又去了申府,准备将行李搬到王家,未来就暂住在王家。 在林泰来搬来之前这段时间,王之垣对王十五问道: “你今日与林解元同去显灵宫,也算是直接接触到了他,你觉得此人如何?” 王十五答道:“表面看去是今布,内里却是孟德也。” 王少司徒有点错愕的说:“孟德?伱说的是哪方面?” 王十五又点评了一句:“行为不羁,不拘泥于条框,有孟德之风。” 王之垣和王之瑶名为兄妹,但这岁数差距比一般父女都大。 长叹一声道:“其实我又想了想,对你而言,高举应该更加安稳。” 从现有阶层地位、知根知底程度、夫家距离远近等指数来看,高举确实是一个最安稳的选择。 但王十五却摇了摇头说:“高君虽好,但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未免有点太无聊了。” 话说到这里,王少司徒也就不再摇摆不定,下定了决心。 等林大官人带着手下和行李过来时,王之垣将林大官人请到了书房。 林泰来侃侃而谈:“显灵宫乃是京城三大道宫之一,香客众多,今天人数也不少。 我和令妹一起出现在显灵宫,制造出了相当的热度,让世人将我和王家关联在了一起,算是完成了初步的布局。” 王之垣对此无话可说,你林泰来制造热度的方式,确实别具一格。 难怪你林泰来总是能用最快的速度,引发公众的热议。 林泰来又指示说:“第一,少司徒立刻去告诉杨天官,这两天可以提名户部尚书人选,不能再迟了! 第二,如果遭到了攻讦,少司徒暂时不要有任何还击,也不要找人去攻击对手!” 王之垣别无异议,既然选择了与林泰来合作,就只能照做。 当夜王之垣又从后门偷偷潜入了天官府,与同为山东同乡的吏部尚书杨巍沟通。 杨天官看到后辈王之垣忽然开始积极进取,本来还挺欣慰的,直到他听到了林泰来这个名字。 “先前我嘱咐了许多,是让你去找首辅,你却找了个首辅门客?”杨天官一度以为,王少司徒鬼迷心窍了。 但事情进行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次日在吏部,杨天官就召集了左右侍郎、文选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开会,这种会叫部议。 在部议上,一致通过提名宋纁、王之垣为户部尚书候选人,这就是吏部在人事问题上的权力。 当然这只是提名,而不是最终决议。户部尚书这样的顶级官位,最终决议也不可能由吏部做出。 但提名的最大意义可能就是,给大家创造一个开打的场景。 然后不出所有人预料的,又到次日时,一天之内就有四封奏疏从不同角度,攻讦户部左侍郎王之垣。 什么昏庸渎职啊,什么结党营私啊,什么包庇亲族啊,什么账目可疑啊,什么打击异己啊,各种罪过罗列出来也不少。 最让王少司徒生气的是,有人攻击说,自从王之垣主掌太仓以来,积存连年减少,实乃大失职也。 官场人都心知肚明,太仓充盈都是张居正时代穷尽手段积攒起来的! 张居正死了后人亡政息,无论谁来执掌太仓,都只会积存减少而不会增多! 扪心自问,他王之垣尽力维持太仓收支,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凭什么还要挨这个骂! 尽管早已经做好了“抗压”的心理准备,但是被骂“失职”还是让王少司徒很生气。 按照惯例,被弹劾的王少司徒闭门不出,坐在堂上生闷气,王之猷和王象蒙只得陪着。 王象蒙劝道:“伯父之所以憋气,主要还是因为你信了林泰来。 如今只有被骂,却不能还击,难怪要心中不平。” 王少司徒训斥说:“你下去!别在这里碍眼!” 王象蒙一脸懵逼的问道:“我怎么了?” 王少司徒拂袖喝道:“看到你们万历八年的就生气!” 这次弹劾王少司徒的御史里,有三个人是万历八年的进士。 在大明官场具有独特地位的御史,也是有一套独特选拔制度的,一般不可能有人刚中了进士就可以直接当御史。 大部分御史都有两条来源,一是中了进士后馆选为庶吉士,散馆后没有留在翰林院,选拔为御史,算是庶吉士的第二好出路。 二是选拔政绩优秀、年纪不老的知县为御史,用行话说叫“行取”,从知县到御史虽然同为七品,但视为高升。 这个选拔制度决定了当今御史里面,万历八年的进士很多。 这一年的进士当了知县后,三年一任就到了万历十一年。 碰巧赶上皇帝清算张居正势力,朝堂大换血,但在地方的知县受政治风波影响相对较小。 结果万历八年这批进士里当知县的,因为相对年轻,大批行取补充为御史。 王象蒙就是这样混进都察院成为御史的,立誓要娶王家女的高举也是。 眼瞅着自己要成为撒气对象,王象蒙果断撤退了。 王少司徒又对王之猷问道:“林泰来在干什么?” 王之猷答道:“好像正在准备武试,明天就是第一场了。” 王少司徒狠狠的说:“他先前不是说过,无论是谁攻讦我,他都要打上门去,以德服人吗?” 王之猷解释着说:“我今日也去问了,林泰来他说时机未到。” 王少司徒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关心则乱,问道:“他在等什么时机?马上就要开始武试了,他还有多余精力兼顾?” 王之猷苦笑说:“林泰来说没问题,他可以一边考武科,一边顺带着把事情办了。 还说让兄长你务必戒急用忍,不得有任何反击。” 国人有个传统,尽量不去打扰面临考试的考生,所以王少司徒克制住了把林泰来抓过来的想法。 武科考试处处模仿文科考试,考试同样是三场,就连考试时间也一样定为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到了四月初九,万历十四年的武科会试开考了。 武试规模远少于文科,武科会试考生一般也就千人左右,武官和军籍子弟占比百分之八十五,林泰来这样民籍占比百分之十五,最终录取武进士人数在百人左右。 武试的第一场是文场,地点就在贡院举行,论和策考题各一道。 四月初九凌晨,林大官人就带着考篮,来到了东城贡院龙门外。 武试考生文化水平普遍不怎么样,但凡有点读书天赋的人,那都去考文秀才了。 所以今天这文场项目,让大多数考生都很紧张,唯独林大官人可能是个异数。 往贡院龙门外一站,林大官人那极具标识性的外形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林大官人是唯一屡屡公然放言,定要夺取武试第一的人,谁不想看看他究竟是何等样人。 再说林大官人是考生中最能惹事,近期名声最响亮的一个,一个人打了几十个厂卫缉事官校的事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还听说此人和户部实权侍郎家的小妹出双入对,一起亲密的去显灵宫上香,更让社会地位普遍不高的武试考生羡慕嫉妒恨。 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林大官人夷然不惧,环视四周后,大声的说:“你们都是来争夺第二的吗?” 一句话顿时就在人群里引起了哗然,但是等了半天,还是没人冲出来。 这让林大官人很失望,一是没有引发大战,要是被迫防守反击,再放倒一批就好了,这就是现场展示勇武啊。 二是没有把报名参加武试的郑国泰给钓出来,上千人站在这里,林大官人也不知道哪个是郑国泰。 没有达成预期的林大官人心里直犯嘀咕,这郑国泰如此能忍的吗? 正在这时,开始入场搜检了,林大官人只好放下了小心思,专心考试。 文场题目两道,论的题目是论述如何用火器守边,策的题目管理海岛和征剿海贼。 看到这俩题目,林大官人便感慨,只要是个在网上混过几年的军史键政,都能水上几千字。 所以林大官人一直写到了天黑,一共水了七千多字,比南直隶乡试还多了一千字,应该够用了。 毕竟论起文化水平,南京武官可能是天下武官群体里最高的。六千字在南京够用,七千字在会试应该也没问题。 负责糊名的收卷官都看傻了,武科考试还有这么能写的? 回到王家住处休息了两天,四月十二日又到了武试的第二场,地点在城东京师武学校场。 第二场有两种项目,射箭和膂力,考生可以任选其一,擅长哪个就选哪个。 林泰来当然还是选择简单明了的膂力,他又没训练过弓箭。 在周围骇然的目光中,林大官人抱起了五百斤的石墩,他内心波澜不惊。 每场考试的结果都是要分等次的,以膂力为例,正常的三个重量级分别对应着上等、中等、下等。 基本上只是摆设的五百斤级石墩,被林大官人抱起来把玩过后,就得到了比上等还高的上上等评级。 正当林大官人四顾茫然,感受着无敌寂寞的时候,突然从箭场那边传来了爆炸性的欢呼声。 随即就有人跑到膂力场地这里,激动的叫道:“有个叫郑国泰的,马步六箭全中,上上等!” 这下连这边的人也发出了惊呼声,六箭全中,也是非常罕见的了,不亚于把玩五百斤石墩。 按照考试规定,考生一共要骑射三箭,步射三箭。 骑射和步射各中两箭的,就算上等了;一项中两箭另一项中一箭的,就是中上等;各种一箭的,算是中下等;剩下的都是下等了。 每项三箭一共六箭全中,这成绩就超出了上等! 所以只能和林大官人把玩五百斤石墩一样,单独列为上上等了。 不过从技巧性和观赏性来看,还是射箭更吸引人一点。 林大官人忍不住冷哼一声,这是他参加各级武科考试以来,第一次有人和自己争风头! 他可没有什么尊重对手、亦敌亦友的思想,他只想把对手都踩下去。 尤其这个争风头的人,还是自己最大的恶意竞争对手。 在脑中迅速检索了一下郑国泰的信息后,林大官人立刻就发现了一个华点。 作为深度参与了万历朝政治大乱斗、制造出了很多幺蛾子的历史名人,史料对郑国泰的记载还是很多的,不像其他不受重视的外戚那样寥寥数笔语焉不详。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郑国泰真有“百发百中”这样的绝顶射术,为何记载详细的史料中从没有提起过? 林大官人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关于郑国泰的史料很多,但确实没有提到过射术! 如果历史上的郑国泰有这样的绝顶射术,那就不可能一直只挂名虚职啊,万历皇帝也不会放着现成理由不用,不趁机给郑国泰赏赐! 继续求票,打榜打榜~ 第281章 拿反了剧本 第281章拿反了剧本 其后林大官人又排除了蝴蝶效应的原因,因为他才穿越了一年而已,影响到郑国泰的时间更短。 再怎么蝴蝶效应,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短时间内就进化为绝顶射手啊。 所以林泰来认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郑国泰作弊了。 如果是文场考试,作弊有漏题、夹带、换卷、替考等许多方法,十分多元化。 但武场考试作弊方法不可能像文场那样多元,上千人一起在现场看着,靶子上究竟中了几箭,不可能睁眼说瞎话。 所以武场考试基本上就只有一种作弊方式,那就是替考。 最后林大官人结合史料与现场情况,判断考场上六箭全中的这个人,应该不是郑国泰本人,而是顶替郑国泰身份来考试的。 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面对这个新发现的情况,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立刻对原有计划进行了修改。 然后林大官人离开了膂力测试场地,前往校场另一边的箭场而去。 此时大几百人还在围着欢呼,毕竟骑步六箭全中的精彩画面太少见了,纵然是其他考生也忍不住为之欢呼。 林泰来双臂一分,人群就出现了通道,让林大官人顺利进入内围。 然后就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华服箭袖汉子正站在场边,和几位现场监督射术的武官说话。 林大官人如同舌绽春雷,一声大喝:“郑国泰!” 那华服箭袖汉子扭过头来,不爽的问道:“你是哪个?” 确认目标!林泰来大踏步上前,指着周围一圈考生,对郑国泰道: “我等都是一级一级打上来的,竭尽全力只为博取一个功名! 而你乃是皇亲国戚,天子对你家恩典非常,令妹已经是贵妃,而令尊封为正二品都指挥使! 伱明明可以坐享荣华,却还要与我们这些苦出身来争抢功名!” 听了林泰来这几句,刚才还为郑国泰欢呼的考生,忽然就有点不爽了。 其实大部分考生都不知道郑国泰的皇亲国戚身份,考场上只报姓名,又不报身份。 再说郑家也就是这两年才出头的,郑国泰还没有获封,本身也没什么公众露脸的机会。 但郑国泰并不在乎别人爽不爽,这根本影响不到他,便答道: “考场上各凭本事罢了,能者居上,与出身来历又有何干?” 林大官人更加逼近了郑国泰,雄壮的身材压迫感十足。 他再次伸出手指头,轻蔑的戳了戳郑国泰的胸口,狠狠的说: “先前我放过话,本次武试第一我林泰来要了,没人敢不服。 但你却突然报名参考,还敢在这里卖弄,就是故意与我林泰来过不去啊!” 林大官人这言行十分嚣张狂妄,看在其他考生眼里,实在有点像评书小说里的反派,或者就是反派本色。 但郑国泰不是冷板凳国戚,他妹妹可是天子宠妃,怎能被林泰来吓到? 当即冷笑着反击道:“武试第一的名头,人人都可以争夺,我为什么不能报名? 武试本意也是为国选材,难道只许你林泰来报效国家,我就只能袖手旁观? 你也就凭着两膀子傻力气罢了,害怕技不如人便来虚张声势?” 虽然郑国舅的话称得上有理有据,完全没毛病,但与林大官人的嚣张狂妄比起来,似乎少了点什么。 周围其他考生恍恍惚惚产生了些许错觉,到底谁才是国舅? 为什么林泰来看起来,比郑国泰更像是骄横的皇亲国戚? 不过林大官人心里倒是更有底了,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这么怂的宠妃哥哥,肯定是假冒的,所以他不敢随便造次。 此刻林大官人仿佛因为说理说不过,情绪被激怒了,劈手揪住了郑国泰的衣领,另一只拳头挥了起来。 旁边的考官惊叫道:“住手!不许扰乱考场!” 还有个似乎听说过林大官人考场事迹的考官叫道:“林泰来!这里不是苏州和南京!” 横行霸道的林大官人遭到严重警告,这才悻悻的松开了手。 其他考生看得有点怀疑人生,又一次心里嘀咕,这林泰来和郑国舅是不是拿反了剧本? 林泰来重拳出击,郑国舅唯唯诺诺。踏马的到底谁才是应该充当反派的皇亲国戚特权考生? 好像因为没能动手,情绪得不到发泄,林大官人又挑衅的喝道: “听说武科录取原则是,以策论定去留,以武艺分高下! 在第一场策论,我两篇写了七千多字!敢问国舅爷你写了多少?” 郑国泰没有回应,这个没法细说,也不能细说。 在周围一片惊讶的哗然声中,林泰来得意洋洋的说: “郑国泰!不要以为你在朝中找到了奥援,有言官帮你摇旗呐喊,就可以在武试中予取予求!” 郑国泰愕然无语,言官是什么鬼? 这话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他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而且事先也完全没预料到,考场上会遇到林泰来这样的胆敢不停羞辱国舅的人,并没有应对的预案。 在场大部分人半信半疑,但这不重要,林大官人也不需要别人相信。 林泰来侮辱性的拍了拍郑国泰的脸,威胁道:“武试还没完,阁下好自为之,希望你能囫囵完好的走出考场。” 三天后,还有第三场,考试项目就是刀枪等兵器。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就算是反派,也没有这样嚣张到近乎脑残的吧? 放完狠话,林大官人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考场是不允许带人进去的,所以仆役随从都只能在外面等候。 林大官人刚出了考场,手下伙计们立刻都凑了上来。 抬头看了看日头,才是下午,林大官人下令说:“今天还有时间,迅速行动!” 随即一干人骑上马,在最短时间内,从武试考场所在的东城回到了西城。 由于事先早就打听好了方位,所以毫不犹豫的一直冲到了御史方万山的家门外。 林大官人还没下马,就对门子大喝道:“我乃林泰来!求见方御史!” 门子惊恐的回应道:“我家老爷不见客!” 林泰来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冲上前去揪住了门子,然后强行一直向外拖到了大街上。 众伙计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有个伙计不解的问道:“还要拉这么远?费这事作甚?” 林大官人解释说:“这次我们不占理啊,也没有互殴的大义,所以冲进别人家里就是重罪,只能拉出来在外面打了。” 正说话间,还有两个仆役可能是想出来救人,也被拉到大街上一起教训了。 林大官人返回大门,连续猛踹几脚,大门的门板脱落了半扇,又被举起来砸的粉碎。 三下五除二的,大门就被毁的差不多了,然后林大官人又把匾额捅了下来,扔在地上踩烂了。 在所有动作中,林大官人恪守法律,没有越过大门一步。 这骑脸一样的羞辱,终于让方御史忍无可忍的冲了出来,并站在影壁下,对着林泰来破口大骂。 但只会骂人也没用,方御史还是眼睁睁看着林泰来拆毁了自家大门。一时间气得直哆嗦,口中已经骂不出来了。 林泰来瞥见街上“观众”不少了,然后就轮到他讲话了,指着方御史高声叫道: “别以为我林泰来正在参加武试,害怕影响武试结果,就容忍你方万山为所欲为,任意攻讦王少司徒! 别以为用废掉我的武试第一来要挟我,就能让我不敢动手! 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是谁,礼部沈尚书也好,都察院辛总宪也好,我林泰来永不受你们这帮人的威胁,王家也永不受你们这帮人的威胁!” 要知道,皇城西南这里都是官员住宅,路过的人不是官员就是官员的家属仆役之类。 林大官人说的什么,观众们都能听懂。 数落完了后,林大官人又摸出了两锭银子,用力砸到了方御史身上,喝道: “这是赔你家大门的银子!休要说我林泰来做事不讲究! 听说你们这种言官不喜欢论事,却最喜欢弹劾人,有胆量就去弹劾我! 如果你没有这胆量,就别怪我林泰来看不起你!” 方御史气得立足不稳,被一个老仆搀扶着才没倒下。 “弹劾!必须弹劾!联络同道一起弹劾!连王之垣一起弹劾!” 方御史对着林大官人远去的背影咆哮着,一连说了四个弹劾。 “朝廷用人品德为先,这样无德无行之人,怎能被录取?” 林大官人像是一个勤奋的走穴演员,两个时辰内一口气跑了四家大门,恰好也正是前几天攻讦王之垣的四个言官家。 就是演技套路比较雷同,台词也是大同小异,甚至还有越来越浮夸,越来越不走心的迹象了。 但基本效果是达到了,林大官人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就是伙计们跟着东奔西跑,实在累得不轻,看着串了四家门,就请示道:“是否可以收工了?” 林大官人沉吟道:“要不再去顾宪成家门口转一转?搂草打兔子,来都来了。” 伙计们面面相觑,这坐馆对顾宪成实在有点太真心实意了啊。 当天晚上,左都御史辛自修连夜把赵南星、顾宪成两个吏部郎官叫了过来开小会。 赵、顾两人都是清流势力安插在吏部的中层骨干,在这种人事争夺的问题方面,当然是最重要的参谋角色。 今晚这个临时小会,当然是为了探讨林泰来下午的疯狂举动,商议如何应对和反击。 等做好决策后,再向己方言官发出指令。 顾宪成说:“其实我派了人前往武试考场外面,打探各种消息。” 辛总宪有点诧异的说:“你浪费精力打探武场消息作甚?” 在文官尤其是高级文官眼里,对武科都是非常轻视的,一般武科出身的人都没机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顾宪成解释说:“武试虽然无关紧要,但只要关系到林泰来,多打听点消息肯定没错。” 辛总宪:“.” 怎么看你顾宪成,怎么像是惊弓之鸟。 然后又听到顾宪成继续说:“还真打听到重要消息,听说郑贵妃的兄长郑国泰也参加了今次武试,还当场与林泰来发生了冲突! 又听说,郑国泰是林泰来夺取武试第一的最大对手。” 赵南星不耐烦的说:“这与我们今夜探讨的事情有关系?” 顾宪成赶紧答道:“所以就能判断出林泰来的真实目的! 他那看似发疯的所作所为,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引导我们言官攻击他。 然后再移花接木,反过来构陷我们言官与郑国泰勾结!” 赵南星有点不理解的说:“如果顾君所言是真的,那林泰来还是有大病! 那郑国泰说到底只是个普通外戚而已,本身也没有什么罪过。 就是真的为了打压林泰来而偏帮郑国泰,能算什么? 又不是为了清流人物而偏帮郑国泰,那还有可能是个把柄。” 顾宪成苦恼的说:“虽然我也看不明白林泰来的动机,但我可以肯定,林泰来的思路就是将我们和郑国泰捆绑。” 辛总宪鼓励道:“既然看出了林泰来的思路,接下来又该如何?” 顾宪成提议说:“出于安全起见,我们攻讦林泰来的同时,应当连郑国泰也一起攻讦了,这样就没人能构陷我们勾结郑国泰。” “不可!”辛总宪急忙开口,并且坚决否定了顾宪成的提议。 然后辛总宪补充说:“不可节外生枝!郑国泰本就没有过错,任意攻讦实属胡来。 关键是郑国泰乃是宫中宠妃的兄长,如果毫无理由的胡乱攻讦,很可能会引发九天雷霆。 若皇上把我们的言官都降调贬谪,那谁来继续攻讦王之垣?岂不因小失大? 顾部郎谨记,这次我们的目标终究是户部尚书,而不是林泰来。” 顾宪成还想说什么,但辛总宪也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构陷我们与郑国泰勾结的思路,可能是林泰来故意卖个破绽,故意让我们了解到。 其实就是为了引导我们攻讦郑国泰,惹怒皇上,这样他就能浑水摸鱼,或者叫围魏救赵。 到了那时候,言官哪还有精力攻击王之垣。” 赵南星衷心的称赞说:“总宪高见!明天就要将计就计,如那林泰来所愿,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这一波,顾宪成在第一层,看出了林泰来的行为思路; 而辛总宪在第二层,看破了林泰来隐藏起来的动机。 总而言之,只要只要不去攻讦郑国泰,就可以破解林泰来的迷局! 顾宪成还想说点什么,但辛总宪已经没兴趣在林泰来问题上纠缠了,开始构思怎么安排言官发起新一轮攻势了。 最后顾宪成只能深深的叹口气,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误的。 写的是不是有点绕了? 第282章 技术问题政治化(上) 第282章技术问题政治化(上) 大明政治其实是公文政治,内阁制度成型后,中枢的奏疏运转流程理论上应该是以下这样的。 第一步,司礼监文书房在会极门(之前叫左顺门)代表皇帝收取奏疏,然后将奏疏呈交给皇帝御览。 第二步,等皇帝看完后,奏疏下发给内阁,由内阁进行票拟。 第三步,然后将票拟交给皇帝,如皇帝没意见就让司礼监批红,再发回内阁草拟正式诏书。 但这个流程实在繁琐麻烦,皇帝自己都不耐烦,渐渐的就简化了。 如今实际操作中,司礼监文书房收了奏疏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直接交给内阁,内阁先票拟,然后再连带奏疏呈给皇帝。 四月十二日武试第二场结束的那天下午,林大官人四处串门子,砸了几家大门,但也都现场赔了银子,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四月十三日,首辅申时行来到文渊阁上班,刚在房中坐定,就看到文书房小太监王安送了奏疏过来。 奏疏归类挺整齐,比如边镇来的归为一堆,从都察院来的归为另一堆等等。 鉴于最近的形势,申首辅先翻看了从都察院过来的奏疏。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前几天只有四份奏疏攻讦王之垣,今天就增加到了八份。 再细看内容,大都是连王之垣和林泰来一起弹劾。措辞无非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种,以及指责王之垣包庇林泰来。 还有说林泰来德行有缺,不宜取材,应当逐出武试的。另外还有更懂行的,居然揭发林泰来在王家庇护下为害地方。 看完后,申首辅深深的叹了口气。 如果庇护林泰来为害地方的人是王家,那申家又在哪里? 旁边亲信李姓中书舍人问道:“阁老何故叹气?” 申首辅指着奏疏说:“今天这么多人弹劾林泰来,居然没有人捎带老夫。 就在十天以前,他们还说我肆意纵容门客林泰来横行不法。” 李舍人无语,申首辅你的语气怎么还挺失落? 别人又不傻,他们主要目的是为了拉王之垣下马。在首辅明确表态之前,谁愿意招惹首辅? 所谓票拟,大体意思就是内阁代替皇帝草拟处理意见。 申首辅对这八份奏疏的票拟是:“下都察院详细勘查回奏,并委派御史巡视武试考场。” 李舍人看到这个处理结果,十分愕然,难道林泰来这是反出了申家,申首辅要清理门户? 在大明体制里,言官上奏弹劾算是风闻言事,但都察院勘查就算是启动“司法程序”了。 但这股攻讦风波本来就是左都御史辛自修操纵的,再发回都察院处理,那结果不言而喻啊。 这种情形,有点“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的意思了。 八份弹章压身,刚过了中午,户部左侍郎王之垣又提前下班回家,再一次闭门谢客。 王之猷、王象蒙都不在家,林泰来也不在家。 王少司徒只能对十五妹问道:“林泰来人呢?” 王十五答道:“应该是去都指挥使郑府了。” 所谓都指挥使郑府,就是郑贵妃父亲郑承宪的府邸,参加武试的郑国泰作为儿子,当然也住在这里。 王之垣愣了半天,就是理解不了林泰来去郑府干什么。 王十五又补充说:“听林君说,他要去找郑国泰以武会友,单挑决胜。” 王之垣:“.” 单挑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幼稚,跟两小儿打架似的,武科大比在你林泰来眼里就是儿戏吗? 回过神来后,王少司徒对王十五说:“其实吧,那高家的日子虽然可能平淡了点.但这林泰来的行为实在太.飘忽了。” 王十五劝道:“兄长不必担心,林君折腾出的动静越大,在武试里就越稳,考官越不敢造次。 所以林君这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压制郑国泰皇亲国戚身份带来的加成。” 王之垣有点生气的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重心争夺户部尚书,而不是那个破武试!” 王十五笑嘻嘻的说:“林君不是说过了吗,户部尚书位置就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情。” 站在带俸锦衣卫都指挥使郑府的大门外,林大官人负手而立,率领十来个伙计将大门外面堵得严严实实。 林大官人最近在京师的行为,已经隐隐然有门子克星的迹象,各家门子总是成为林大官人示威的牺牲品。 所以郑府门子连小门也不敢全开,只透着一条门缝,与外面的林大官人对话。 “请贵府国泰大爷出来说话!”林泰来对着门子大喝道。 门子答道:“我家大爷静心准备武试,概不见客!” “呸!”林大官人大声说:“伱们郑家本就是凰忱Фタ蓁兆国戚,处处受到优待。 如今竟然又使出了场外招,唆使一批言官攻讦我!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好汉!” 不知为什么,郑家表现得非常低调,只让门子传话说:“此事我郑家无关!” 林大官人又道:“先前武试里,我与郑国泰皆为上上等,如不出意外,最终武试第一就从我们两人当中产生! 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练又说真把式。 我林泰来没有别的本事,请郑国泰出来,面对面公平较量!” 门子又回答说:“后日就是第三场考试,考场上见真章,不接受私斗!” 林泰来大笑几声,“后日第三场就是刀枪兵器项目,考生舞刀弄枪,评定等次全靠人为。 我林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出身,在人为评定的项目里,又哪里比得上皇亲国戚? 你们郑家连发动言官攻讦我这种场外招都能用上,难道就不会在评定中做手脚? 到时候给郑国泰评一个上等,给我评一个中等或者下等,我又该去哪里找公平?” 纵然林泰来堵着门叫嚣,纵然林泰来似乎有理有据,但郑家始终没有人出来,让林大官人也无可奈何了。 但林大官人也没闲着,又又转场到了御史方万山家门口,毕竟这是敌方的“先锋大将”,要多关照一下。 只是昨天被林大官人砸烂的大门完全没有重新修葺,方家就这么门户大开,完全不设防。 然后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蹲在影壁下,透过没有门板的门洞,与林大官人对视着。 这就让林大官人有点苦恼了,怎样才能像昨天一样,不必冲进大门就可以骑脸羞辱?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弄来很多墨汁,在外墙壁上直接写大字报:御史言官,勾结皇亲! 又到次日,也就是四月十四日,左都御史辛自修到了衙署后,便听到了林泰来昨日的行为。 但他不以为意,这都在预料之中,本来就猜出了林泰来必然要将郑家与那几个言官捆绑。 然后又收到了旨意,让都察院勘查林泰来,以及委派御史巡视武试考场。 这就让辛总宪有点意外了,因为这个反馈来的太快了。 昨天才有一批奏疏送进宫,今天就有旨意传达下来,这效率快的实在不像是大明朝。 以辛总宪的经验,肯定是首辅票拟的快,然后皇帝也没什么更多意见就顺手转回,内阁又迅速下发。 但是,那林泰来不是申首辅的门客吗? 大概年少轻狂的林泰来为了女色,脱离申家转而投靠了王家,引发了申首辅不满?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一个利好消息。 随即辛总宪就把去考场巡视的任务,交给了资深掌道御史方万山。 本来就是方御史检举的问题,再由他负责进一步勘查,这很正常吧? 又过一天,到了四月十五日,万历十四年武科会试第三场如期举行。 第一场是策论,第二场是弓箭或者膂力,今天第三场就是刀枪兵器项目了。 当然这肯定不是林大官人最期待的“大乱斗”,考生只能规规矩矩的持械演武,然后由点讲台上的考官打分。 这个场景说起来,有点像是后世的武术比赛似的。 今天来参加第三场的考生们都明白,武试第一肯定与他们无缘了,他们所能争取的就是武进士名额。 毕竟上场考试出了两个罕见的上上等,武试第一肯定出自这两个人。 今天这场指定兵器就是刀或者枪,这也是军中最常见的两种制式武器。 林大官人选择了枪法,毕竟从戚少保那里学了几天“唐氏六合枪”。虽然没怎么实战过,但上场抡几圈还是能做到的。 就是当初时间有限,林大官人就学了些招式样子,以后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所以在专家眼里,林大官人的枪法还是花架子成分居多。 被点到名字后,林泰来就提着大枪上了演武场,行云流水的打完了一套。 最大竞争对手郑国泰也站在场地边上,仔细看完了林大官人的枪法演练。 于是郑国舅便稍稍放了心,就林泰来表现出来的水平,明显不是顶级。 只要自己演武评分更高,就能超越林泰来,成为第一,这应该不难。 不多时,众人就听到了林泰来得到的评分,在上等、中上、中下、下等四个等级中,林泰来拿到了中上。 第283章 技术问题政治化(下) 第283章技术问题政治化(下) 武科录取的原则就是“策论定去留,武艺分高下”,这意思就是先通过策论筛选人才,然后通过武艺分出名次。 所以只要通过了第一场策论,那么第二场、第三场这两场武试,大致就能决定最终名次。 如果没有郑国泰这个竞争对手,林泰来凭借上场独一无二的上上等,再加上今天的中上,其实武试第一大有希望。 但很可惜,林泰来和郑国泰先前都是上上等,并不是一枝独秀。 于是很多人这时候就把目光投向了郑国泰,林泰来没有拿到最高的上等,这给了郑国舅超越的机会! 只要郑国舅能拿到上等的评价,武试第一基本就稳了。 想到上次自己遭受的各种羞辱,郑国泰忍不住对下场的林泰来嘲讽说:“不过尔尔!” 林泰来淡定的回答说:“你行你上啊。” 这位郑国泰敢来争夺武试第一,当然也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听到了点名后,郑国泰充满自信的上了场,他选择的器械是单刀。 一把钢刀在他手里被挥舞的虎虎生风,亮色的刀刃宛如雪片一样在场地上纷飞。 在点将台上,一干考官注视着正在演武的郑国泰,旁边还围着若干京营教头,提供专业的参考意见。 大部分考生的评分,都是综合了这些教头们的意见而来的。 看着台下的郑国泰,考官们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在文官掌控的朝堂里,武科考试一直都是波澜不惊,掀不起什么浪花的。 但考官们却没想到,这次武试竟然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郑国泰就不用说了,是宠妃的兄长。他亲自来参加武试,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天子的授意? 而林泰来也不是没有背景,首辅门客出身,虽然听说最近离开了申府,但焉知不是为了考试避嫌? 再加上林泰来近日被几名言官攻讦,还和户部左侍郎一起卷入了争夺户部尚书的漩涡里,把情况搞得更复杂。 如果打击林泰来,会不会被认为是支持王少司徒的对手宋纁? 如果支持林泰来,又会不会被宋纁背后的那些势力恨上? 所以如何打分,不但是一个技术问题,还是一个政治问题。 谁能想到过去无人问津的武科考试,这次变成了神仙打架啊。 在考官的焦虑中,郑国泰也练完了刀法,收起了姿势,对点将台行过礼后退到了场地边缘。 台上的考官们听完教头们分析,明确得知,郑国泰的刀法演示确实比林泰来的枪法演示要高一个等级,顿时头大如斗。 如果郑国泰评分压过了林泰来,这可就更麻烦了! 假设给郑国泰一个上等,无异于直接宣布武试的最终结果,第一就是郑国泰。 但问题是,林泰来的骁勇之名如今传遍京师,一个打几十个厂卫缉事官校的战绩如雷贯耳。 如果在今天这第三场,说林泰来武艺不如郑国泰,传了出去,别人肯信么? 郑国泰的皇亲国戚身份在这时候就有点敏感了,肯定有一大帮吃饱撑着没事干的人口诛笔伐,说武试考官为了巴结皇亲压制其他人才。 看着退场的郑国泰,林泰来也说了句:“不过尔尔。” 郑国泰不屑地说:“瞎子都能看得出,我比你技高一筹,伱也就只剩下嘴硬了。” 林泰来冷笑道:“你或许懂点武艺,但你不懂政治。” 郑国泰还没有琢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时,他的演武成绩也出来了。 考官评了一个“中上”,和林泰来的枪法成绩一模一样。 “什么?”郑国泰顿时就惊呆了,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评定成什么等级其实没那么重要,但自己成绩怎么可能与林泰来一样? 明明自己做得更好!自己演示的刀法,肯定水平更高! 所以这明显就是恶意压分,把自己的分数从上等压低到了中上! 堂堂一个国舅爷来参加考试,都能被黑幕了,简直情何以堪! 想要一个公平公正,就这么难吗? 林大官人继续淡定,就算考官给了郑国泰一个上等也无所谓。只要知道眼前的郑国泰是冒名替考者,他林泰来就立于不败之地。 而其他考生议论纷纷,有聪明人大致也猜出了些端倪。 无非就是考官们不想担责,干脆又来个“不偏不倚”,将矛盾上交。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郑国泰振臂高呼道:“不公!” 林大官人却“哈哈哈哈”仰天大笑,像个反派一样的叫道:“我就是天下第一!” 郑国泰受不了这个刺激,怒气冲冲的问道:“你与我两场相同,都是上上和中上,凭什么你就是第一?” 林大官人答道:“既然第二、第三这两场成绩相同,那当然就只能再返回去看第一场策论了,我写了七千字!” 郑国泰怒发冲冠,本来他是很想低调做人,不愿意惹事的,但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这么低调下去,就要被黑幕黑到体无完肤了! 然后郑国泰大踏步的来到负责考场巡视的方御史面前,“我检举考官评定不公!我与林泰来不可能一样!” 巡视的御史不能代替掌事官员进行决策,只能进行监督和事后纠劾。 所以方御史虽然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但不可能替考官去打分。 他原以为自己就是走个过场,不得不承认,林泰来在武试里大概不需要作弊,能有什么把柄? 没想到还真出事故了,真是有点天助我也的感觉。 方御史迅速理清了思路,又开口道:“按照规定,武试名次就看两场,既然郑国泰和林泰来打成了平手,那就加试!” 考官对方御史这个被朝廷临时派来的巡视官员,还是心存敬畏的,闻言便问道:“如何加试?” 方御史指着郑国泰和林泰来说:“让两名考生比武,拳脚或者兵刃皆可,优胜者就是第一!” 在大明体制里,被专门派出来巡视和监督的御史权威是很大的,相当于半个钦差。 方御史在这里做出了指示,考官们也就照做,只要责任不是自己的就好说。 明白人已经反应过来,如果这样比武,林泰来无论怎么都是输。 因为这个比武称不上公平,对面可是宠妃的兄长。 如果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对郑国舅下了重手,后果就很严重,弄不好就要被天子直接惩罚。 但如果林泰来束手束脚不敢发力,那又怎么在比武中获胜? “慢着!”林泰来在一片议论声中开口道。 方御史转头看向林泰来,冷笑着说:“怎么?你害怕比武?” 林泰来答道:“在下本来就已经是第一,何须再比武?你分明是偏袒郑国泰!” 方御史也不废话,直接喝道:“本官奉旨巡视考场,有临机专断之权,你不敢比武就是认输!” 这时候,只要戳穿另一边是假郑国泰的事情,就没什么问题了,但林大官人还想继续让对方保留身份。 破解的办法多的是,不用着急亮明最大的底牌。 于是林泰来对方御史道:“可以比武,但在下还有条件。 毕竟刀枪拳脚都无眼,如果全力以赴,难免出现非死即伤的情况。” “休要啰嗦,你到底还有什么条件?”方御史不耐烦的说。 林泰来答话说:“国家开武科,必须要从实战出发,花拳绣腿对国家有什么用? 所以在下想要与郑国泰立下生死状,用实战标准来比武! 在比武之时,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许追究责任!哪怕是横死当场,毙命于此,也不得怪罪于对方!” 林大官人越说越凶狠,脸色也狰狞起来,再搭配雄壮的身板,煞是吓人。 众人听到“生死状”三个字,也陡然心惊肉跳。 但凡想要签这东西,往往就是奔着杀人去的,再不济也是要重伤对方。 难不成今天要在考试现场,亲眼目睹一场血案? 方御史倒是无所谓,又不是他上场去打,便对郑国泰说:“你看如何?” 这时候,郑国泰忽然就脸色发抖,隐隐然有几分惊恐。 这就让方御史很不理解,你郑国舅刚才还一直不肯落于下风,怎么这会儿开始怂了? “不,我不签。”郑国舅很鲜明的表态说,拒绝了签生死状。 他想得很清楚,他就是一个顶替考试的冒牌货,真实身份又不是真正的国舅。 也就是说,如果林泰来真把自己打死,最后发现打死的是冒牌货,那林泰来肯定免罪。 而自己如果把林泰来打死了,那事情就闹大了,自己的假冒身份肯定遮掩不住,到最后还是要暴露然后被治罪。 所以这种签生死状的死斗,万万不能上的。 众人都无比诧异,刚才郑国舅还跃跃欲试,怎么一听说要签生死状就歇菜了? 只有林大官人仿佛预料到了一切,近乎嘲弄的对着方御史说: “按照大人你刚才的看法,不敢比武就是认输,那么现在郑国泰输了!” 方御史:“.” 郑国泰这个废物,烂泥糊不上墙! 林泰来劝道:“方大人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能偏袒郑国泰的办法?” 哎,还没改到满意完美呢,只能先发了,下章明天上午发。 第284章 当脑残反派更爽! 第284章当脑残反派更爽! 还是那句话,没接触过林大官人就不知道林大官人到底有多难缠。 常言道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但林大官人更过分,属于秀才会武术。 方御史知道,在这个场合林泰来不敢对自己动手,但在语言拉扯中,仍然被挤兑的无话可说。 但他们几个同道都被林泰来骑脸羞辱,如果不报复就实在有点不甘心。 正当方御史沉吟不语的时候,林泰来大声嘀咕说: “武学这么专业的事情,只有专业的人才懂,虽然你是御史,但不懂就少说话,免得遭人笑话。” 听到这句,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对方是负责巡视监督的御史,你林泰来再有背景,在这里也只是考生身份! 无论怎么分析,对你林泰来而言,能息事宁人才是最上策。 结果伱林泰来占了上风后,不赶紧见好就收找台阶下,还在这里不停的拱火,这是生怕自己的考试太安稳吗? 无论郑家用了什么手段,到最后天子都会认账的,这就是郑家最大的底气! 身为主考官现在才到考场,高级文官对武试的轻视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他确实不懂武艺,所以刚才完全看不出门道,感受不深。但没想到,竟然差点让机会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过去。 以上是第一个方面,第二个方面就是,郑家封官的人只有郑父,而郑国泰没有官职。 所以在一些礼仪性场合,站班出场的也都是郑父,受册封时出面接旨的还是郑父,无官无职的郑国泰没在公开场合亮过相。 确实如同所有人预料,方御史被彻底激怒了。别说方御史,换成谁遇上这样考生,也压不住怒气。 别的不说,让在场大几百号人都心生不爽,对你林泰来有什么好处? 可能是激起了众怒,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少有勇气下赌注的人。 还没等方御史做出反应,忽然就听到林泰来大喝一声:“贼子找死!” 熟悉明代制度的都知道,皇帝后宫选秀都是从小门小户和平民百姓里里选,郑贵妃的也不例外。 但郑家“崛起”至今也不过三年而已,这种没有实权的小暴发户与其他官员权贵的往来接触仍然有限。 此人从小熟悉弓箭,射手天赋出众,还从一个逃军手里学了一套刀法。 但在将要倒下又未倒下的时候,林大官人又迅速的狠狠补上了一脚,让余凯横着飞出了一丈多远才落地,当场就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但林大官人明显不是正常人,他琢磨的是,如何才能让事情不断升级,然后同时又能让假郑国泰一直不被揭穿,甚至还要一直玩下去。 刚才自己不在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这个主考官,或许今天就不应该来考场? 此时余凯正面对方御史说话,背朝着林泰来,完全没有防备。 虽然对郑家而言是锦上添花,但平民出身的郑家现在缺的就是这个能装裱门楣的花。 当然,也不排除是有别的缘故,毕竟身处高层的兵部尚书所知道的消息总能比普通人多一点。 郑家本来是京城郊区的平民,和上层官员权贵圈子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无往来。 然后郑国泰才产生了让这个族人替考,弄一个武状元出身的想法。 却说假郑国泰去考试,没被人发现顶替,也是有缘故的,主要还是大家对郑家太不熟悉了。 这时候,名义上的主考官、兵部大司马张佳胤姗姗来迟。 当然,林大官人也想大笑三声。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还能让假郑国泰继续保持身份玩下去。 第三个方面就是,虽然郑贵妃得宠,但万历皇帝想立郑贵妃所生皇三子为东宫的心思,此时还没有暴露出来。 “要不就算了吧?”郑贵妃亲爹、正二品带俸都指挥使郑承宪有点害怕的说。 所以郑家也没有后来那么瞩目,没那么多人关注郑家和郑家的人。 张佳胤:“.” 他们现实里确实见过反派,但真没见过这么脑残的。 众人:“.” 刚才演武评定等次时,考官偏袒林泰来,对郑国泰不公!” 真正的郑国泰已经在家里躲了一个多月了,有点烦躁的说:“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还怎么放弃?” 林大官人凭借身材优势居高临下,同样环顾四周,用更大的声音吼道: “我看看有哪个人活腻了,他娘的敢检举我林泰来?” 林泰来脸上仍然挂着嚣张的笑容,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再说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勋贵武官了,郑家得到的封赏虽然超越了贵妃家族该有的待遇,但放在只公侯伯就有百八十家的京城,仍然不算太起眼。 所以必定有评定不公之事,不是郑国泰故意被压低等次,就是林泰来被刻意抬高等次!” 按道理说,像这样脑残的反派,只存在于小说话本里,现实里不会有。但是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个真人。 结果直接被林大官人从侧后方一拳捶到了脸上,整个人几乎横着倒下。 不得不说,当个脑残反派还是挺爽的,比当伟光正主角爽多了。 当即就有个考生站了出来,正气凌然的说:“在下宣府镇总旗余凯,有情况要向上官检举!” 有几个人叫道:“我等愿意支持讨公道!” 更关键的是这个族人长相与郑国泰有几分肖似,只要对面容稍加修饰,放到不熟的人面前,差不多就能蒙混过关。 从产生猜测,又经过各种试探,确定了眼前这位郑国泰确实是替考后,林大官人开始琢磨如何利用这个信息了。 第三场考试结束后,考生离开武学校场,三三两两的散去。 又对郑国泰说:“你若遭遇不公,等本官勘察完毕后,必定上奏朝廷还你公道!” 林泰来这表现是纯正的反派嘴脸,但除了脑残这个词以外,无法形容了。 “在下京营武技教头千户赵石,今日奉命参赞评定,愿意佐证余凯所言! 却没想到,假郑国泰在考场遇到了林泰来这个另类。这姓林的仿佛和郑家有仇似的,死命纠缠着不放,不断的挑衅假郑国泰。 张佳胤:“???” 随即就看见一具雄壮的身躯暴起发难,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冲向了余凯。 万历十一年郑贵妃才被封为妃,郑父破格晋升为三品,后来又再破格升到了二品。 这时候,听到方御史宣布说:“无论文武考试,都没有当场公布名次的道理。今天亦如此,不用着急公布名次!” 在京城的官员权贵里面,目前郑国泰并没有存在感,见过郑国泰的都不多,熟悉郑国泰的更是很少。 余凯便禀报说:“方才演武,林泰来明显不如郑国泰娴熟,但二人等次相同! 你这样直接喊出来好吗?再说当初明确答应你的条件,只是不妨碍你考取武进士,再多可没有! 就是别人看向林大官人的眼神,越发的像是看脑残了,有你这样什么事都公开往外招呼的吗? 方御史又像是抓到了新线索,冷笑道:“难怪考场评定不公!原来是林泰来勾结上了你张大司马!” 但是只一个人说还不够扎实,必须要把事情坐实了。 结果到了现在,把郑家搞得越来越高调。 脑残反派成功败光路人缘,激怒了正义之士,立刻又有人站了出来,对方御史说: 什么叫人狂必有祸,不作就不会死,看林泰来就是了! 郑国泰无语,什么叫不公,他这身份才是最大的不公! 他就根本就不适合高光高调,低调结束考试才是王道! 环顾四周,方御史大声的宣布:“本官奉旨巡查武试考场,并勘查林泰来不法之事! 诸位若有线索,现在可据实举报,也好让本官回奏陛下!” 方御史眼前一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人为打分环节出现了不公正的情况。 方御史鼓励道:“大胆说!本官庇护你周全!” 参加考试的假郑国泰回到郑府,把今日情况说了,立刻就惊动了郑承宪和真郑国泰父子。 他本来就是一个寻常的民间老丈,这几年骤然显贵,一下子摸到了天花板,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恰好此时,有个在西边山区当猎户的郑家族人投靠了过来。 但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然郑国泰也不傻子,计划就是隐藏身份,低调考试,在不张扬的情况下,先把武试第一拿到手。 现在所有的考试项目全部完毕,最后谁能当第一就看高层博弈了,其它的爱怎样就怎样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想的就是赶紧揭穿对方冒名替考之事,然后直接获利。 “大司马!你答应过的事情,不要忘记!”林泰来直接喊了一嗓子。 如果不是环境不适合,方御史真想大笑三声! 很多考生都觉得稀罕,今年真是邪门了,往常的武科考试完全不受外界关注,这次居然火爆出圈,开始高层斗法了。 郑老丈唉声叹气的说:“这样下去,只怕越来越难以掩盖,又如何是好?” 但郑国泰还是坚持继续下去,“我本来就没有功名和封赏,就算事情暴露了,我又能失去什么? 那申首辅的儿子还在乡试舞弊呢,最后只是剥夺了所有功名,勒令居家闲住而已! 既然没多大风险,又有夺取武状元的机会,为什么不继续?” 连昨晚一共三章了啊,别说我言而无信! 第285章 没有台词的主角 第285章没有台词的主角(求月票!) 四月十八日,对户部左侍郎王之垣而言,又是被弹劾的一天。 把基本工作结束后,王少司徒就早早回了家,摆出“杜门谢客”的样子。 恰好此时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在家,王之垣就问道:“林泰来在做什么?自从武试结束后,已经连续三天没看到他了!” 当前王家三位男性主人里,王之垣岁数太老,王象蒙有点心理障碍,结果与林大官人比较近的就是王之猷了。 毕竟王之猷也是亲眼见过并极力推崇林泰来文才的人,还在家里把林泰来比喻成了李白。 同时林大官人对王之猷观感也不错,绝对不是因为礼部管着教坊司。 听到老哥的询问,王之猷答道:“他每天早出晚归,去东城寻找那些支持郑国泰讨公道的考生,并且持续以德服人。” 因为武试是在京卫武学的校场进行的,而京卫武学又位于东城,所以大部分考生都就近住在了东城的客店或者会馆。 至于林大官人的以德服人,王家上下都知道是什么含义了。 王少司徒还是抱怨说:“那我只能戒急用忍,就什么也不做?连句表现的台词都没有?”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斗争思路,直接击垮一个大人物很难,但可以从大人物身边的小人物入手。 说完了后,就干脆利落的收队走人。 他林泰来的暴力,大都是为政治和文化服务好不好? 家中仆役立刻向外面的官军如实传达了的老爷的话:“休想!” 站在王家大门外,李如松朗声道:“既然少司徒决意包庇凶犯林泰来,本官也无话可说,只能请朝廷定夺!” 上个月,林泰来和张佳胤在雅集上“谈条件”,王之猷是亲眼看到过的。 都察院本来就有奉旨勘查的差事,接到状子后,就发下驾帖,叫林泰来过堂问话!” 林泰来仔细想了想,很肯定的说:“应该没了!” 而且最后那几十人全都被充军,厂公也遭受处罚,掌事锦衣卫指挥使也换了人。 所以如果没有来自上层的直接命令,现在厂卫官校谁会吃饱撑着,再去管林泰来的闲事? 很多大人物的垮台经过,都是从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和小事情引发的连锁反应。 王之垣无奈的说:“这林泰来天天出去,不是堵门就是打人,弄得我们王家像是社团堂口似的。 林泰来停住脚步,“少司徒有何指教?” 王之猷看着二哥的脸色,转而又说:“当然,这与二兄过往的功绩和人品也是分不开的。 王少司徒不能理解的问道:“他们来作甚?李如松不是非常感激林泰来么?” 对这个情况,林泰来并不意外,只是问道:“驾帖在哪里?” 具体说就是考官们偏袒林泰来,刻意压低了郑国泰的分数。 在街头上造成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了,就没人管管他?” 但还是不能理解,什么叫被迫?你林泰来还能强迫兵部尚书? 林大官人自信的说:“不是我强迫,是那些清流势力一定要强迫张大司马!” 王之垣没有心情和王之猷在这酝酿诗意,疑问道: “他就天天这样打打杀杀?现在似乎什么成就也看不出来?” 朝堂上唯一帮林泰来说话的大人物,却是一位复古派大佬。 纵然如王之垣这样的老官僚,也觉得这很搞笑。 所以大司马张佳胤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决支持林泰来,以此来否认考场不公。 林泰来无语,这话说得,仿佛他林泰来满脑子只有暴力似的。 这时候,御史王象蒙匆匆走了进来,“许多考生联名到都察院,状告林泰来! 方御史搜罗到的罪行有好几条,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罪行就是考试不公。 王少司徒问候道:“今日天气甚好,你没出去打人?” 果然还在上午时候,忽然有仆役跑过来,禀报道:“大门外来了二百来个巡捕营官军!为首之人正是都督李如松!” 林泰来答道:“目前看来,希望不小,兵部大司马被迫支持我拿第一。” 从头到尾就说两个字的台词,怎么去竞争最佳男主角啊不,户部尚书? 王之猷也走了出来,很关心的问道:“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伱的武试第一还有希望么?” “休想!”王少司徒想也不想的拒绝。 王之猷答道:“林泰来今日出门之前,让我转告你,台词还是有的,但不多。 王之垣这样的老官僚明白,李如松这就是在做戏,故意制造出一个少司徒包庇林泰来的场景。 王之猷反问了句:“谁来管啊?厂卫官校?兵马司?巡捕营?” 在以科举制度为根基的官场,考试不公几乎就是最敏感的问题了, “林解元!”王少司徒招呼了一声。 但如果考官出了不公问题,那么张佳胤作为主考官,就脱不了责任。 现在清流那边的人,都把林泰来当成扳倒你的突破口了。” 及到次日,被弹劾的王之垣继续杜门谢客。 “休想”这个词的可用范围实在太广了,王之垣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什么场景能用上。 于是便回应说:“少司徒有话但讲无妨。” 正因为他们从二兄身上找不到更多把柄,所以才会将注意力放在林泰来身上。” 王之垣:“.” 京师街面的治安力量主要就是王之猷说的这三种,既各有侧重又有很多交叉重合。 那仆役又禀报道:“说是前来捉拿凶犯,让王少司徒把林泰来交出去。” 厂卫官校上次被林泰来一个人打倒了几十个,简直成了厂卫有史以来的最大笑柄之一。 林泰来将驾帖接了过来,狐疑的问:“你不会很高兴吧?” 王之垣就单刀直入的问了句:“我还有台词么?” 申首辅票拟旨意让都察院勘查林泰来,他这个户部左侍郎戒急用忍一言不发。 随后王少司徒就看到林泰来打着哈欠,从前厅路过。 王之猷忍不住叹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我真有点羡慕啊。” 加起来就两个字,休想!大概明天上午就能用的上了。” 厂卫官校都不想管的事情,只是六品衙门的五城兵马司那肯定也不想管。 王之猷答道:“也不能说什么成就都没有,至少林泰来成功的吸引了绝大部分仇恨。 至于巡捕营官军,都督是李如松,那就更不会去为难林泰来了,除非皇帝直接下旨。 王象蒙很不好意思的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就是这个,别的御史不敢过来送,就让我跑腿了。” 王象蒙一本正经的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公事公办。” 林泰来对堂下的伙计们招呼说:“小的们!备好家什,出发!今天换个地方!” 思路未定过渡一下,求月票啊!收藏新增减慢了,一看月票果然掉出榜了,请大家继续支持啊! 第286章 朽木为门 第286章朽木为门(求月票!) 林泰来带着包括左右护法在内的十名伙计,跟着执行公务的江西道监察御史王象蒙走出了王家大门。 “只派了你一个人来传唤我?”林大官人左顾右看,诧异的问道:“竟然不多带些人?” 王象蒙翻了翻白眼,答道:“我一个人来,和带着几十个禁卒来,有区别吗?” 林泰来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王象蒙感觉自己似乎被鄙视了,但还是提醒道:“说不定有些人就希望你拒绝都察院传唤,并且逃走。” 走在路上,林大官人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位觊觎十五小娘子的高御史在都察院吗?他的公房在哪个方位?” 王象蒙很敏感的问:“你想做什么?” 林大官人和善的说:“不要误会啊!我只是想着,是不是顺道拜访一下他。” 王象蒙赶紧回答说:“他出外差了,去通州巡视太仓了,伱见不到他!” 监察御史在大明体制里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规模也不小,满员额的话十三道一百一十人。 是本官起猛了,还是你起猛了?是本官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 你踏马的扪心自问,你告的事情是一个县衙能判的吗? “不准!”周知县非常霸气的否决了告状,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准这个状子!爱谁谁! 被拒绝的林大官人也不废话,再次翻身上马,又重新往南疾驰。 无论这个过程存在多少人为因素和猫腻,但在法理上是完全没毛病的。 林大官人嘀咕道:“你们官场中人真会脑补,谁说我这句是一语双关了?” 方御史怒不可遏,进了都察院还敢这么嚣张的人,真是生平所见的第一个! 站了起来,下令道:“左右禁卒何在!将林泰来打入天牢候审!” 就是每个人都听不懂,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想起,林泰来进门时说的那句“朽木为门,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我全力一脚”。 片刻之后,林泰来又出现在皇城长安右门外面,其他的伙计们已经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王象蒙把林泰来带到后,也没走人,就在旁边看热闹。 今天签发了驾帖,传唤林泰来到都察院问话,法理性就来自上述那道旨意。 没想到林泰来并不是想一语双关,也不是玩弄修辞语法游戏,而是如同字面意思,真的要踹烂大门啊。 但在考场不公,打击报复其他考生等事情,就值得比划一下了。 方御史早就想传唤林泰来了,只不过一直缺少确切的证据。 像那些打门子、拆大门之类事上不了台面,林泰来还当场丢下了赔偿银子。 就算你林泰来再狂野,只要都察院一纸公文,还不是乖乖的前来受审,除非你想逃亡或者造反! 但林大官人不慌不忙的掏出了特制的竹哨,用力的吹响,刺耳的哨声回荡在都察院前半部分。 所以仅仅几次呼吸时间,都察院前院巡逻的禁卒就全面溃散了,承平日久的城市老爷兵战斗力也就这样了。 公案的重量加上林大官人的臂力,直接扫倒了五六个禁卒。 拿定了主意后,方御史便拍下惊堂木,正式开始审判,大喝道:“林泰来何在!” 但是在并不宽阔的前院甬道上,纵然有数十禁卒,也无法越过来回舞动的巨大沉重的公案。 但凡是当御史的官员,都有点自矜身份的心态。所以听到林泰来的话,王象蒙冷哼一声说: 所幸有青天御史老爷做主,叫他们倒也不至于白白牺牲。 林泰来直接当街拦住了知县轿子,言简意赅的叫道:“南直隶武解元林泰来,状告御史方万山勾结皇亲、操纵考试以及枉法,还要对我屈打成招!” 但那样效率太慢了,不能在第一时间阻止他们造谣。等有关衙署拿出结果时,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他们造谣生事,对我进行构陷,到处说我操纵考场,制造黑幕,压低郑国泰等次。 被惊动出来,站在远处的御史老爷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大骂! 在旁边看热闹的王象蒙居然同情起方前辈,这人的台词还没自家二大伯含金量高。 随即林大官人又一个箭步冲到公案前,方御史就吓得脸色煞白。 他以为林泰来彻底疯了,想要杀官造反了,自己今天要为国牺牲了! 而且更无知的是,因为一时间没人管没人抓,便浅薄的以为这样做不用付出代价! 殊不知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种脑残反派,总是不理解这个道理! 以为认识个首辅或者侍郎,就能在京师肆意横行了? 在朝廷里,除了词臣之外,科道算是逼格最高的官职之一了。 林泰来对方御史笑了笑,却没有触碰方御史,只把双手按在公案边缘。 自从太祖高皇帝设立都察院,至今正好二百年,如此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竟然出在他任上! 跑到街巷转角处,林大官人上了巡捕营遗失在这里的马匹,向北疾驰。 林泰来对值门的书吏问道:“在哪里审问?” 所以为了尽快制止他们寻衅滋事,我不得不采用自己的方法!” 林泰来轻笑道:“朽木为门,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我全力一脚。” 一边说着,一边顺脚踢飞了一个重伤的原告兼人证。 在堂下除了林泰来之外,还有其他六七个人。 面对门闩被锁死的大门,林大官人倒退了十几步,又是一个加速冲刺,借用惯性猛力踹向大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都察院那象征廉洁的、年久失修的大门轰然倒地,还连带着门楣垮塌了半拉。 但林大官人也没兴趣深入参观,只是在王象蒙的带领下,过了仪门便来到距离不远的西南角判事厅。 辛总宪脸色铁青,双目像是要喷火。 坐在公座上,方御史看着站在堂下“束手就擒”的林泰来,恨恨的想道,进行总清算的时候到了。 所以从王家出来后,向西没多久,就望见了都察院的大门。 他们都是参加这次武试的考生,只不过因为站出来揭发黑幕不公,为郑国泰被压分而作证。 如果不让凶人们逃出去,彼辈就要往里面杀了! 但林大官人仍然义无反顾的杀向了大门,三下五除二的冲散了尽职尽责的守门禁卒。 面对这样的寻衅滋事,我忍无可忍,不得不被迫反击,出手教训他们。” 所以他们在最近三天遭到了打击报复,血洒京师街头,堪称可歌可泣。 主要是今日主审官方御史的笑容有些狰狞,让王象蒙不太放心。 但在这时候,守门禁卒已经把大门关闭了,还锁死了门闩,可能是企图瓮中捉鳖。 然后都察院经过深思熟虑,就将这个差事交给了资深掌道御史方万山办理。 在判事厅左右执勤的十来个禁卒,已经向林大官人扑了过来。 虽然林泰来这边人数少,但都是超出普通人的强壮人物,而且还是大大小小身经百战的精锐,又对巡逻禁卒形成了两面夹击。 随后林大官人挥舞着公案,大踏步走向判事厅的院门口。 但监察御史并不是像后世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似乎只需要坐在都察院喝喝茶水顺便写奏疏骂骂人,不用干什么具体实事。 原来刚才竹哨声响起后,守候在大门边上的林泰来的伙计们就猝然发难,直接夺取了都察院大门禁卒的棍棒。 王象蒙斥道:“别在这里阴阳怪气一语双关,今天能安全出来再说大话吧! 在都察院这种法司重地,当然有来回巡逻禁卒。 对于刚进入官场的人,最好选择是进入翰林院,其次就是当御史了。 熟悉明史的都知道,在晚明时候,言官御史有多么烦人。 真是一群粗人,围三阙一的兵法都不懂!打开大门,让这些凶人跑出去不好吗? 当他冲到宛平县县衙时,正好遇上周知县从外面回来。 林大官人抢先主动答话道:“我殴打他们并不是无缘无故,实乃事出有因。 方御史怒道:“本官奉旨勘” 另外就是奉旨具体查办某事,比如前些日子宫中传旨出来,让都察院勘查林泰来是否不法及巡视武试。 左都御史辛自修在重重护卫之下,也从后面公堂里出来了,正好目送林大官人从已经没有门板的大门门洞逃窜出去。 卧槽尼玛!不愧是武试中能把玩五百斤石墩的狠人!正当巡逻禁卒束手无策时,忽然背后又传来了躁动。 等的就是这个!林泰来突然高举双手,很邪魅的咏叹道:“游戏结束,配角谢幕!” 监察御史一样有很多事务差遣的,比如派到各省去当巡按御史,派到盐区当巡盐御史,还有什么清军、巡仓等等很多事务。 林大官人高声道:“我当然知道,方御史奉旨巡视考场! 路过的行人便看到十来条大汉气势汹汹,冲向了设在长安右门外路边的登闻鼓。 在方御史看来,先前林泰来的各种打人砸门,都是无知法盲的表现。 王象蒙诧异的看了眼林泰来,有自己领路,还怕找不到地方吗?有什么必要询问书吏? 不包括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满编时监察御史理论上有一百一十个,官员数量在部级衙署算是最多的,所以都察院的房间也很多。 林大官人远远看了一眼,就随口评价道:“真是破衙署,烂大门!我也进过不少衙门,没见过比这还破烂的了。” 你以为都察院这样的台垣重地,是你经历过的那些府县衙门吗?” 这些承担了差遣的监察御史,当然不会坐在都察院喝茶。 他本以为,林泰来的意思是借用朽木来讽刺都察院。 别以为在这里狡辩撒赖就有用,等关进天牢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都察院隔壁就是刑部,天牢就在刑部里,都察院有待审的重犯,也可以扔进天牢里关着。 虽然我和兵部张大司马在考前见过面,并交流过诗文,但绝对没有在武试方面勾结!更没有许诺我武试第一!” 任你是多大的官员,如果是到都察院受审,也不可能让你带随从进去! “你懂什么!我们都察院向来以廉洁自许,故而又以不靡费钱粮修建衙署为荣。” 不知从哪冒出的十来个强壮大汉出现在背后,居然与挥舞着公案的林大官人形成了两面夹击。 书吏指了指仪门,回答说:“过了仪门,然后折向西,在临近西南角的地方,有个给御史老爷们使用的判事厅!” 然后十名伙计直接冲进了大门,又闯进了仪门,然后向西接应林泰来。 眨眼之间,林大官人率领伙计们杀回了都察院大门。 不怕被打的王象蒙距离最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视觉上的震撼力直接拉满!本来还要作势冲过来的其他禁卒不约而同的全部停住了动作,整个都察院瞬间安静无声。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法司和其他衙署不在一个片区,位于京城的最西边,但距离西城官员社区也就是不到二里地。 防范措施再周到也想不出,还能有这种挥舞着公案从里面杀出来的人。 话音未落,林大官人又狠狠踩了一下另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原告兼证人。 方御史又喝道:“你大可” 林大官人又迅速答道:“确实应该向有关衙署反应,请出面处理。 就算抓过来审问,也就是一个民事纠纷,在政治上并不致命,这并不是方御史想要的。 说完后,又伸手抓起来一个坐在地上的原告兼证人,直接把人扔到了方御史面前的公案上。 然后双臂发力,直接把整张公案都掀了起来,立刻充当重兵器,狠狠的抡向身后。 只不过这六七人有的躺着,有的坐着,人人重伤在身,乱七八糟的扎堆在另一边。 但到了大门的时候,跟随林大官人一起过来的十名伙计,全被阻拦住了。 周知县:“.” 不错,这就是大明司法界最后的底线、可以上达天听的登闻鼓,民间传说的告御状就是来这里。 站在鼓架下,林大官人挥舞着粗壮的胳臂,大声叫嚣道:“我有天大的冤情,县衙不收,我要击登闻鼓!” 值鼓的锦衣卫官愕然的望着林泰来,就你们这样子,浑身上下哪点像是受了冤屈?你们给别人制造冤案还差不多! 求上月票榜!上不上榜,每天收藏新增差一倍多呢!现在总是没推荐,只能指望这个了 第287章 帮亲不帮理 第287章帮亲不帮理 登闻鼓的设立,当然有一定正面意义,不过想通过登闻鼓上达天听,也是有很多限制条件的,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随便来这里告御状。 如果不符合条件还来乱敲登闻鼓,反而会遭到严厉处罚。 比如说婚姻、田土、打架等民事案子,登闻鼓这里是不受理的。 又比如原始案件只有在州县衙门不予受理后,才允许在登闻鼓告状。 刚才林大官人特意多跑一圈,到城北宛平县县衙告状,并被县衙拒绝受理,就是为了满足这个条件。 在登闻鼓递状后,按照如今的制度,案情要在第二天早晨送到皇帝面前,然后一般再交由都察院办理。 敲完鼓,递上亲笔写的状子后,林大官人就回到了王家去,然后不出来了。 结果今天整个京师官场都炸锅了,很多官员不远数里,亲自跑到都察院大门外看景。 一般的热闹,可能会引起数百百姓扎堆围观,但今天在都察院大门外,却是数百官员扎堆,上朝都没这么积极的。 左都御史辛自修当众揪着巡捕营都督李如松的胸襟,破口大骂。 李如松连连解释道:“那林泰来已经逃窜进了户部王少司徒府中,按照规矩,没有圣旨,我们也不好闯进去拿人!” 第二天是经筵之日,但比起上课,万历皇帝宁愿听大臣奏事。 万历皇帝早晨到了文华殿,又坐上宝座后,向殿内扫了一眼,感觉今日上文华殿的大臣人数略多于往常。 一般文华殿御前奏对,内阁、部院、都督府等核心大臣是固定要在场的,其他大臣多是有事时才来。 从今天人数可以看出,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多出来的人以言官居多。 对此万历皇帝只想道,但愿这帮人不是为了表演犯颜进谏来的。 左都御史辛自修上前奏道:“都察院奉旨巡视武试考场,昨日召唤勘问相关人员。 却有人公然拒捕,在都察院内殴打数十禁卒,破门逃窜,实属骇人听闻!” 从语气就能听出,辛总宪是多么愤怒,如果不是顾忌到君前失仪之罪,只怕已经开始骂街了。 “嘿嘿!”突然从宝座上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 辛总宪:“.” 作为从小就受过专业训练的皇帝,一般都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除非忍不住。 没想到号称马蜂窝的都察院,居然被人以这种方式捅了马蜂窝。 看到情绪管理快失控的左都御史,万历皇帝赶紧又往回找补:“朕只是想到,此人必为林泰来?” 辛总宪感觉自己说不出话了,闷声道:“掌道御史方万山奉旨巡视考场并勘查林泰来不法之事,可由方万山奏报。” 近些年流行这种政斗模式,大佬经常不直接讲话,让己方御史言官负责开炮。当然水无常形,情况不一而足。 方御史从后面出来,奏道:“臣奉旨查得,考场上林泰来受到偏袒,郑国泰遭遇不公 那林泰来穷凶极恶,动辄以武犯禁,屡屡肆意施虐,到处败坏纲纪,至今仍逍遥法外。” 有点经验的大臣都能听出,方御史故意强调郑国泰,绝对是存了小心思的,想要借此引导皇帝的情绪。 方御史并不在乎被别人看出来,主打的就是一个诱导皇帝“帮亲不帮理”。 再说现在郑国泰没有什么恶行,站在公正立场上帮郑国泰说几句话,也不会引发什么舆情反噬。 听到“逍遥法外”这个词,万历皇帝反问道:“为何不拿人?” 方御史大喜,等得就是这句,迅速奏道:“林泰来藏身于户部左侍郎兼总督太仓王之垣家中,并受其包庇。 先前巡捕营都督李如松两次上门索人,王之垣皆拒绝交人。” 万历皇帝却诧异的看向首辅,“林泰来不是申先生的门客么?” 申时行奏道:“林泰来为了王家女子,已经离开申家。” 万历皇帝无语,贵圈真乱,又对兵部尚书张佳胤问道:“御史奏称郑国泰遭遇不公,主持武试的兵部如何看?” 张佳胤也生气了,如果天子最后听从了都察院奏报,宸断考场不公,那他这个名义主考官就要为此担责! 你们这帮清流势力想争夺户部尚书位置,借着林泰来去弄王之垣,这可以理解,但拖他张佳胤下水是几个意思? 难道还想搂草打兔子,再顺便争回一个兵部尚书? 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吃撑了! 故而张佳胤怒气冲冲的说:“一个外来御史仅凭主观猜疑,就妄加直接干涉考试,指点考官如何评等,匪夷所思! 难道文科考场上,一个御史就能闯进贡院,直接指示主考官应该如何判卷?” 方御史也很无奈,其实他本心并没有针对张佳胤的意思。 但为了收拾林泰来,并利用郑国泰引导天子情绪,不得不搬出“郑国泰被考场不公”的说法。 又对天子解释道:“考场不公之说,并非由臣无事生非,而是有考生和参赞评定的教头一起鼓噪,臣不得不查。 目前林泰来罪行明确,影响极其恶劣!理当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拿问,迅速平息武试风波!” 如果由天子亲自下旨拿人,那就是由锦衣卫官校出动,把钦犯下“诏狱”了。 除非想造反,在大明没人敢公然反抗,林泰来也不行! 在朝堂上,林泰来就认识两个大佬,王之垣还在家里闭门谢客,只有首辅申时行站在这里。 此时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申首辅,按道理说,申首辅应该出来求情。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申首辅眼观鼻鼻观心,宛如雕塑一言不发。 众人第一反应就是,林泰来真的成为首辅弃子了? 林泰来制造的麻烦实在太多,首辅忍无可忍了? 在君臣奏对时,格局是这样的,天子左手边最近的文臣是内阁大学士,天子右手边最近的武臣是锦衣卫官。 这时候,锦衣卫官里却有人站了出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语气奏道:“林泰来昨日敲登闻鼓鸣冤。” 本来登闻鼓状子这种破事,一般都是放到君臣朝会的最后再说的。 但今天都察院上来就咬林泰来,看这形势,再不出来奏报林泰来击登闻鼓的事情,那就要影响皇帝的判断了。 按照制度,登闻鼓鸣冤的内容,皇帝是要知道的。此时听到林泰来击鼓鸣冤,就让锦衣卫官念状文了。 任何时候,判案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原告和被告双方的陈诉都要听一下。 锦衣卫官捧着林泰来递交的状子,面无表情的读起来: “臣林泰来泣血上告,臣本布衣,躬耕于姑苏,苟全.啊不,生长在皇恩下,沐浴在春风里。” 众人只能说,这两句话有点意思,但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人能写出来的,难道是找了状师代笔的? 锦衣卫官继续念着道:“十八年来习得文武艺,欲以此上可报效国家,下可光宗耀祖。 近日赶赴京参加武试,却不料与国舅同场竞技,顿生无数波澜。” 听到这里,不少大臣轻蔑的笑了笑,这林泰来真是个外行。 在民间的说法里,确实经常称呼妃子的兄弟为国舅,同时大家在口头称呼上,也确实经常把国舅作为妃子兄弟的敬称。 但那都是私下里的叫法,并不符合官方礼法。只有皇后和太后的兄弟,才是官方认可的国舅。 在正式的文书上,用“国舅”来称呼贵妃的兄长,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如果林泰来是一个官员,这个状文又是一封正式奏疏,就凭这个称呼,林泰来就要被处罚。 不是开玩笑,给皇帝的奏疏里如果出现失误,真会被处罚,最严重的能导致罢官。 锦衣卫官不管其他,只充当读状文的工具人: “臣与国舅争夺第一,三场情况十分焦灼,相持不下时,不想国舅深孚众望,都察院御史挺身而出,力撑国舅夺魁。” 状文中这一口一个国舅,充满了土鳖气息,实在让大家无语,但也只能先听着了。 要不怎么有人说,外行写的东西在内行眼里都是毒点。 不过万历皇帝和大臣们的想法有点不同,这一口一个国舅,引得皇帝有点神思飘渺起来。 锦衣卫官还在念着:“臣本江南一小民,八代为贫农,家徒有四壁尔。 如今先遇到国舅争锋,后遇到都察院打压,何曾见到过如此世面,内心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不安。 彻夜焦虑,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后,常有胡思乱想。 在臣想来,都察院大概认为,国舅身为皇亲,至今无官无职,十分可怜,本该有所加封。” 众人只感到,这字里行间充满了没见识的小农气息,就像是“皇帝金斧头”这样的猜想。 稍微有点人生经验的,都不会以为,都察院是因为可怜国舅无官无职,所以才会帮国舅去争夺武试第一吧? 你林泰来是来活跃气氛的吗?你所有天赋全都点在肌肉上了吗? 如果不是站在文华殿里,早就捧腹大笑了! 只有申首辅低下了头,紧紧咬着牙,脸皮不停的抽动,仿佛在拼命控制着什么情绪。 大部分人直到今天,并不知道到底是谁操纵申首辅秒杀了李植等红人党,重创了东厂提督。 锦衣卫官已经快读到了最后:“面对都察院和国舅,朝堂上下无人为臣分辨,除去一身勇武,臣实在无可凭仗,深感孤苦无依。 又因为心内实在不甘缚于他人之手,也不甘心名次屈居国舅之下,唯有将自己交予陛下处分! 臣叩请,陛下万万不可听从都察院御史之心意,随意加封国舅,堵塞天下武人进身之阶! 如若陛下不欲因私废公,可否给臣一个与国舅面对面比武的机会,以此定夺武试第一?” 听完了状文,大部分人感觉就是幼稚可笑。 还面对面比武争夺第一?伱当这是小说话本里打擂台呢? 这时候,宝座上的万历皇帝叹道:“此乃赤子之心也!” 众人:“???” 皇帝到底什么脑回路?谁懂啊? 有一些酝酿了几个月的想法,万历皇帝感觉现在终于能借机说出来了,感谢林泰来状文的引导! 然后皇帝对辛自修和方万山说:“都察院维护郑国泰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确实应该有所加封。” 辛自修和方万山面面相觑,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万历皇帝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道:“后宫郑氏广育有功,贤良淑德,多有善行,当加为皇贵妃。 郑氏之父加为都督同知,兄长郑国泰封为指挥使。” 卧槽!大臣齐齐失色! 皇帝的话宛如一声惊天响雷,在文华殿里炸响! 能站在这里的人,谁不懂礼法? 候选太子皇长子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妃子而已,皇三子的母亲郑氏却能超越两级,成为皇贵妃? 这样封赏绝对是纲常颠倒,但皇帝又不是不通世事的糊涂蛋! 所以皇帝的居心昭然若揭,就是无视皇长子,想把皇三子扶植为太子! 这同样是极其违逆礼法的行为,不可接受! 小孩子都知道,立长不立幼,长子应该是继承家业的人物!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大臣们还在震撼中,万历皇帝又对方万山说: “亏得尔等言官提醒了朕,对郑家恩泽不足。” 方御史立刻汗如雨下,他知道,自己只要敢说一句赞同的话,立刻就会千夫所指、原地爆炸! 礼教这两个字,在政治中重如千钧,绝对不是可以说笑的! 大臣们回过神来后,立刻就明白了,皇帝这是在装傻! 皇帝听了林泰来的奏疏后,就开始装傻!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封赏!”方万山跪下叫道:“郑氏怎可僭居皇长子生母之上?如欲加封郑氏,请先加封皇长子生母!” 万历皇帝瞬间就变了脸色,有点冰冷起来,然后转向了左都御史辛自修:“你以为如何?” 辛自修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臣以为不可擅封郑氏,以免纲纪紊乱。” “很好。”万历皇帝淡淡的说:“尔等说什么为郑国泰鸣不平,原来都是伪君子。” 继贼道三痴、水叶子之后,七月新番走了,哎,难道写历史小说也是高危职业? 第288章 林泰来曾经说过 第288章林泰来曾经说过 这次御前议事,变故来的极其突然,林泰来那封状文被读出来后,整个事态的走向就完全改变了! 辛总宪和方万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溃不成军。 这一幕看在其他大臣眼里,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大约一个月前的天寿山行宫,也是这样类似的情况! 当时申首辅和还在当红的李植唇枪舌剑,皇帝本人也犹豫不决。 而从百里外送来的李如松奏疏被念出来后,大家完全没反应过时,事态同样突然改变! 关键是,李如松那封奏疏里也提到了林泰来,还引用了林泰来的言论。 没等大臣们想明白,万历皇帝率先恢复了冷漠,没咨询别人,直接下旨道: “御史方万山假托奉旨名义,勾结皇亲,操纵考试,败坏纲纪,立即革职,削籍为民!” 大家都很清楚,皇帝这是有杀鸡骇猴的意思,因为刚才方御史激烈反对破格册封郑家。 也就是说,方御史因为反对皇帝封赏郑家,被皇帝用勾结郑家的名头惩处了。 听起来很荒诞,但确实发生了,这就是政治。 如果换成了一般情况,皇帝这样狠狠惩处某位犯龙颜的言官,肯定又有另外一帮言官高举“言路畅通”的旗帜,扑上来进谏、求情和挨廷杖。 但今天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方御史说话,因为皇帝处罚方万山的名头是“勾结皇亲”。 谁帮方御史,谁就是赞同“勾结皇亲”,就连清流同道也不敢出面。 尤其这个皇亲是已经非常敏感的郑家,没哪个文官这时候敢担上勾结郑家的名声。 最终所有的痛苦,只有方御史一个人来承受了,连个分担的同道都没有。 就是万历皇帝心情有些古怪,这是全新的体验。狠狠惩罚顶撞自己的言官后,还能如此清静的情况,真是第一次遇到。 “辛自修失察,罚俸一年!降级留用!”万历皇帝又说了句,还是没人跳出来反对。 于是万历皇帝又爽到了,正琢磨要不要趁机再弄几个人,申首辅赶紧提醒:“陛下先容许方万山谢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被治罪了也是恩德。 等方御史谢过恩后,身份上就变成了庶民,失去一切政治待遇。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文华殿。 刚才他攻讦林泰来和王少司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出面帮林泰来说话。 他一度以为自己大功告成,只差一步就要把林泰来送进诏狱了。 结果一个浅薄幼稚的状文,就把皇帝的心思彻底扭转了。 大臣们目送方万山的背影,他们都看得出来,先前方万山想利用郑家引出皇帝那“帮亲不帮理”的情绪,狠狠整治林泰来并牵连王之垣, 最终方万山被反噬了,或者叫玩火自焚。 如果一开始方御史没有利用郑国泰,只是单纯反对皇帝封赏郑家,皇帝可能还没那么生气。 偏偏方御史先为了利益抬举郑国泰,转眼又立牌坊激烈反对封赏郑家,这行为彻底激怒了皇帝,连清流同道都不好帮忙说话解救。 所有大臣们又一次感受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笼罩在文华殿上方,操纵着今日局势,把方御史逼上了绝路。 但这种感觉是模模糊糊的,完全凭借经验和直觉,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思路。 一直低着头控制情绪的首辅申时行,这时候才抬起了头,殿内对现状最通透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毕竟所有大臣里,申首辅是与天子打交道最多的人,同时也是最了解林泰来的人。 但就连他这个首辅,刚才也只觉得林泰来那状文就是故意搞笑的,却不料杀机突然就降临了。 就好像上次收拾李植一样,关键时候不经意的几句话,就让李植彻底废了。 仔细回想起来,林泰来的状文仿佛有一种魔力,引诱着皇帝一步一步往指定的方向前进。 林泰来越是嚷嚷“陛下不要毫无原则的加封郑国泰啊”,皇帝越是会思考,加封又怎么了? 申首辅可太明白了,万历皇帝的逆反心理有多严重。 而且刚才大家内心都在嘲笑这状文太土鳖了,但现在反过来想,状文里那种底层小农幼稚语气,反而成了一种保护色。 君临天下、统治万方的帝皇,怎么会跟一个幼稚小农民计较?他只是为了自己一亩三分地利益斤斤计较,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子。 正当殿内鸦雀无声的时候,年过七十的吏部尚书杨巍好像刚睡醒一样,奏道:“先前诏令推举户部尚书,吏部提名宋纁、王之垣二人。” 众人无语,你这老天官也挺能抓时候的。 吏部尚书在外朝排名第一,如果要奏事,吏部天官应该是第一个。 但刚才你这个老天官在边上打瞌睡,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会儿跳出来开始奏事了? 万历皇帝冷不丁听到这个事情,随口问道:“朝中都推荐谁?” 杨巍一本正经的奏道:“王之垣先后遭到十八封奏疏弹劾,其中方万山上了两封。” “那宋纁呢?”万历皇帝听到方万山的名字,皱了皱眉头又问。 杨巍答道:“不知为何,满朝没有一个弹劾宋纁的,臣也为此奇怪,或许是众望所归。” 心情还在逆反的万历皇帝冷笑道:“真真是好人缘。” 又不容置疑的开口道:“升王之垣为户部尚书!内阁草诏!” 清流势力除了方万山,还有些人在殿上,但这时候已经不敢再出手争夺户部尚书了。 就连他们的最强武器道德绑架,这时候也已经丢失掉了。 申时行连忙代表内阁,出列接旨,心里又一次惊涛骇浪。 林泰来曾经说过,参加武试时,可以搂草打兔子再弄个户部尚书。 当时出于种种考虑,自己不想参与户部尚书的争夺,也不觉得林泰来有能力插手这种事。 毕竟这可是最顶层的博弈,你林泰来连个着手之处都没有,怎么上桌参与博弈? 没想到林泰来说到做到,真就简简单单的就把户部尚书弄过来了。 吹逼的人见得多了,但吹完逼还总能实现的人,就是凤毛麟角了。 万历皇帝再次发问:“先不说其他小事了,郑氏册封皇贵妃,郑家升授都督同知,尔等以为如何?” 这次万历皇帝问的是“以为如何”,不是“可不可以”,说明已经下定决心。 还是有数人站出来反对说:“叩请陛下先册封皇长子生母,以及皇长子生母家人!” 反正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都知道皇帝封赏郑氏和郑家只是投石问路,为立皇三子为太子铺路。此乃礼教大事,不能轻易妥协。 万历皇帝看向首辅,点名问道:“申先生伱以为如何?” 申时行忽然灵光一闪,答道:“林泰来虽然名为臣家里门客,其实视若晚辈。 如今林泰来与郑国泰势若水火,在郑家之事上,臣自觉应当避嫌,不便表态。” 这个回答,充满了糊弄的意思,但首辅如今需要的就是糊弄。 在大明政治游戏里,内阁是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缓冲区。 在这种尖锐的对立下,首辅最怕的就是连个糊弄的理由都没有。 万历皇帝不满的冷哼一声,但又没什么办法,首辅没有直接顶撞就不错了。 如果真逼着首辅违逆朝臣意愿,当众支持皇帝破坏礼法,那结果肯定就是首辅请求辞职,撂挑子不干了。 现在万历皇帝对申时行还算满意,不想逼申时行走人。 眼见今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万历皇帝也没兴趣再说什么,直接起身走人了。 申时行暗暗叹口气,今天这关可算过去了。 林泰来曾经说过:“并不是在下的任性,而是为了申相你任性,等申相明白何为仁义的时候,就会回来和在下一起任性的。” 因为当初自己批评林泰来刻意针对郑国泰,实在太过于任性。 现在申时行总算明白,林泰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简单说,先和郑家结了仇,那么在国本和礼法问题上,就有借口不支持郑家了。 比起那些硬邦邦就是反对郑家的大臣,起码多了个理由。 所以还要感谢林泰来故意和郑国泰交恶,送来了一个糊弄皇帝的借口。 难道林泰来在听到郑国泰要参加武试的时候,就算计到了这一步? 皇帝走了,这次朝会也就散了。但是大家都知道,皇帝很可能要在国本问题上出幺蛾子了,今天只是个开始。 有人问兵部张大司马:“武试第一就是林泰来了?” 张大司马反问道:“难道还能是郑国泰?” 那人又问道:“如果今科要增加殿试,最终会不会另出一个武状元?” 张大司马一语双关的说:“天知道。” 大臣们三五成群的议论,感觉今天上殿的人都没落个好,细细想去,最大的受益者都不在文华殿里。 比如近日被弹劾了十八遍的户部左侍郎王之垣,今天又是闭门谢客的一天,午后坐在池塘边柳树下喝茶。 忽然看到礼部员外郎王之猷从月门一路狂奔的冲了过来,巾帽歪斜也顾不上扶正,毫无仪态可言。 王之垣没好气的说:“怎么了?是锦衣卫来抄家了?还是咱家谁被发配充军了?还是林泰来的仇家打上门了?” “户部尚书!”王之猷喘着粗气先喊出了四个字,又补充说:“天子口谕,升你为户部尚书,以后你就是王司徒了!” 这是山东新城王家第一个做到七卿级别,成为朝廷最核心的那十来个人之一的人。 王之垣愣了下后,下意识的说:“我好像什么也没做。” 这也不是他谦虚,而是真心实话。 王之猷纠正说:“不,你说了两个字的台词——休想!” 王之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便起身道,“我亲自去告诉林泰来。” 此时快到下午了,林大官人还在屋里睡觉。 王之垣重重拍了拍屋门,林大官人被吵醒了,打着哈欠开门。 王之垣关心的问道:“你莫不是生病了?为何如此困乏?” 林大官人答道:“近日天天出门卖力气打人,昨日更是在都察院挥舞公案力战数十禁卒,非常消耗体力,故而疲惫不堪。” 王之垣感觉自己问得都多余,又说:“天子已经下旨了,将老夫升为户部尚书。” 林大官人却又打了个哈欠,有点不以为然的说: “王司徒若早听我言,上个月就当上户部尚书了,何至于费尽周折的拖到今天?” 王之垣:“.” 也许自己来的也多余,跟这种不通人性的神仙,根本没法分享喜悦! 当夜王家男女主人共坐一堂,关起门来大摆家宴,庆祝王少司徒变成了王司徒。 这种内部提前庆祝,不能请外人。本来还要把林泰来也请过来,但是林大官人睡醒了后就溜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 王家头号林吹王之猷叹道:“这林泰来真是个谪仙,我不只是说诗才。” 王象蒙话里有话的说:“你是说武曲星吗?” 王十五插话说:“你们过誉了,林君的手段其实也就那样,不足为奇。” 王之猷打趣说:“不足为奇?这话也就十五妹你敢说了,还是你替林泰来表示谦逊?” 王十五便解释说:“林君最厉害之处就是能精准猜测出皇帝的心思,这才是成事的根基。 至于其他手段,相对于猜透皇帝心思,都是小技而已,平平无奇。” 笑呵呵的王司徒开口道:“我方才仔细复盘,林泰来之前所有看似张狂无脑的举动,其实都是故意卖破绽而已。 主要目的就是勾引对方,让对方误以为抓住了把柄,找到了机会,果断站在了郑国泰一边。” 王十五也说:“林君先前告诉我们,参加武试的郑国泰是假的,只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已。 其实林君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打算揭破假郑国泰,他想的更深。” 王之猷问道:“林泰来最后会不会揭发郑国泰使人替考的事情?” 王十五非常肯定的答道:“那要看郑家老实不老实,是否还妨碍林君夺取武状元。 林君留着这个把柄,对付方御史都不肯用,就是为了郑家。” 求个月票啊! 第289章 双喜临门 第289章双喜临门 当晚林泰来真没出去鬼混,而是偷偷去了申首辅家里,并仔细打听了今日文华殿的具体情况。 毕竟首辅位置最好,对场景观察最仔细,而且解说方面也是最专业的。 申时行忧心忡忡的说:“今日之事,于国家而言,要有大麻烦了。 国本之争不是可以让人妥协的小事,如果天子执迷不悟,可能会闹出嘉靖朝大礼议那样的事故了。” 申时行的判断力还是可以的,已经预感到国本之争可能要和当初的大礼议一样旷日持久了。 偏生现在是他坐在了首辅的位置上,未来不免要受到两面挤压,这可太考验糊弄事的能力了。 如果实在糊弄不过去,为了保全自己名声,那就只好辞职走人,让别人去头疼了。 讲完了大的方面后,申时行又说:“是只对你来说,今日情况大体还好,但也不是没有隐忧。” 林泰来虽然猜到了,但总不能不给首辅一点发挥余地,所以还是藏拙了,假装问道: “形势一片大好,还能有什么隐忧?” 申时行答道:“天子虽然重惩了方万山,责罚了辛自修,但并没有直接赦免你,故而你还是小心为上。” 林大官人随便说了句:“谨受教!” 然后又催促道:“关于王司徒之事,烦请申相速速草诏批发,免得夜长梦多。” 申时行笑道:“伱怎得比王家人还急?” 林大官人叹道:“收个党羽不容易,不得不抓紧点。” 申时行:“.” 你林泰来多大的官职,敢直接称户部尚书为党羽? 而且申首辅差点就问出一句政治伦理题目:不知首辅党羽的党羽,算不算首辅的党羽? 不过想了想后,很会做人的申时行还是没有问出来,给彼此留一点余地。 毕竟申首辅觉得自己两个儿子都不太像能支撑门户的,将来说不定要靠林泰来庇护了。 及到次日,万历十四年的武科会试放榜了,榜单就挂在了兵部大门外。 先前因为第一名争议太大,所以迟迟未能公布结果,但昨天形势明朗,兵部自然就没有理由拖着了。 往年的武试结果,除了考生本人之外没什么人关注,但今年居然多了不少闲人来看榜。 这科录取了百来名武进士,但大部看榜的人只对前两名有兴趣。 第一名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林泰来,第二名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郑国泰。 对于这个结果,看榜的人就直接议论起来,有人高谈阔论说: “我就知道,第一名肯定是林泰来,毕竟他天天在街头打人,西城打完东城打,东城打完又回西城打。 更有力战数十厂卫官校和打出都察院两次大场面,还有一人放倒奔马的事迹,武勇之名响彻京城,热度居高不下。 如果不让他当第一名,质疑就太多了,只怕朝廷也难以服众。” 另一人点头同意说:“听说那郑国泰在考场中表现极其出色,其实与林泰来不相上下,也是难得的好汉。 但吃亏就吃亏在名声不响、热度不行,所以说,现在要想取得成绩,只有实力不行,还要会炒作扬名。” 先前那人又道:“如果是放在往常,武科考试就算结束了,会试第一就是天下第一。 但今年据说朝廷要增加殿试,考选出一个正式的武状元,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另一人插话说:“我倒是听说过消息,如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走个过场。 殿试之日请天子阅览一遍文场墨卷,武试第一直接点为状元。如是这样,武试第一的林泰来就是默认的状元了。” 又过一日,任命王之垣为户部尚书的诏书下来了,这次大司徒之争尘埃落定。 此时的申首辅虽然不如那些前任们强势,但比起后面一大帮拉垮首辅还是强了不少的,对中枢的控制力还可以,所以诏书才能这么快就出来。 林大官人从外面浪完回王家时,王家门子恭恭敬敬的禀报说: “我家几位老爷今日设宴,庆贺大官人勇夺武试魁首。” 林泰来反问道:“到底是庆贺你家老爷荣升大司徒,还是庆贺我这个武试榜首?” 门子“嘿嘿”的笑着说:“双喜临门一起庆贺,反正都是自己人的事。” 因为有林泰来这个只口头结亲,还未过门的男宾在,所以今天就没有女眷列席了。 十九岁的林泰来落了座,酒过三巡后,忽然对三十五六岁的监察御史王象蒙说:“世侄在都察院有什么差遣?” 王象蒙:“.” 世侄?世侄?世侄? 王司徒代为答话道:“他目前没有外差,林小哥可要指点他?” 林泰来便说:“我看可以让世侄去做西城的巡城御史。” 都知道京城的管理体制很复杂,设了东南西北中五个巡城御史,都由都察院派出,算是监察御史的外差之一。 巡城御史专管京城地面的司法,基本上外地县衙负责的那些案子,在京城都由巡城御史来办。 王象蒙很不满意的说:“这个差遣有什么好做的?吃力不讨好,多做做错。” 比起巡按御史、巡盐御史这种,巡城御史实在是没多大意思。 但王司徒听到林泰来的话后,却没质疑这位置好不好,只是对林泰来说: “纵然想让象蒙侄儿去做西城御史,但也不是说安排就能安排的,只怕要费一番周折。” 林大官人非常自信的说:“现在没人想当西城御史,世侄如果想去坐这个位置,别人巴不得让位,没什么难的。” 看林泰来说的如此轻松,王司徒先是诧异,又想了一会儿后,忽然秒懂,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有的时候,思考问题需要一点逆向思维。 不要以为林大官人天天打人就完全没有后果,这里毕竟是京师不是苏州。 只怕如今在西城御史公案上,不知积压着多少份林泰来打人的案卷. 关键是这些案卷很难结案,连被告都抓不到,还谈什么结案? 如果大批案卷不能结案,那么这西城御史的考核成绩肯定非常难看。 所以说,如果哪位御史想去当西城御史,绝对没人抢,都会给让位置。 王象蒙突然大惊失色,对林泰来开口道:“难道你想用我的前程,来换取你的案底被消除?” 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林泰来的意图! 想让自己去当西城御史,然后假公济私、包庇枉法,把关于林泰来的案子都消掉。 但这种操作肯定瞒不住别人,京城里这么多眼睛盯着。所以最后他这个西城御史会被当成代价,牺牲自己谢罪辞官。 简单来说,就是牺牲一个七品御史,平息别人的怨气,换取林泰来的彻底平安。 王司徒又想了想,说:“也不是不可以。” 王象蒙顿时有点懵逼,这还是自己的亲伯父么? 前几天司徒伯父还勉励自己,要在御史岗位上要谨言慎行,安稳熬资历来着。 王象蒙悲愤的说:“七品的命也是命,任意牺牲不合适吧? 再说还有很多打人事情是发生在东城的,只消除掉西城的案底,也不完整啊。” 林泰来打个哈哈说:“事不宜迟,世侄最好明日天亮之前考虑清楚。” 然后就起身离席,回房去休息了。 王象蒙苦着脸,对王司徒说:“伯父!我在御史位置上,已经将近三年了。 再熬一熬,就可以熬成资深掌道御史了,如果就此放弃,岂不前功尽弃?” 一百来个监察御史虽然都是七品,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但其实在内部也是有等级区分的。 这百来个监察御史分为十三道,可以类比为六部里的各司。 每道都会有个资深御史作为掌道,称之为掌道御史,也是有资格上殿的。 至于普通御史和资深御史的最大区别,就是迁转调动时的品级。 普通七品御史调到地方,六品算平调,五品才算升。 而资深御史尤其是掌道御史虽然也是七品,但如果调到地方,五品被视为平调,四品才算是升官。 还有更厉害的九年资历的科道官,调到地方直接从三品! 这就是为什么科道官清贵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在七品御史位置上不动地方,还是没人敢小看的原因。 如今王象蒙已经熬了三年了,他还想再熬三年。 最好三年又三年,直接满九年!那样一外放至少四品按察副使或者上等大府的知府。 王家头号林吹王之猷说:“林小哥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坑人吧?” 随即对仆役吩咐道:“去请十五妹!” 虽然王之猷是个林吹,但感觉自己不如十五妹更懂林泰来。 不多时,王十五娉娉袅袅的从内院过来了,得知情况后,对王象蒙嘲笑道:“这么蠢的侄子,我都不想要了!” 王象蒙不服气的说:“我只是心疼自己,又哪里蠢了?” 王十五嘲笑道:“明明是林君要白送你一场功劳,你都不敢收,还斤斤计较你那三年又三年。” “什么功劳?”王象蒙十分懵逼。 王十五解释说:“你当了西城御史,要是能把林君抓到西城察院问案,刷清一堆积压案件,是不是功劳? 如今都察院颜面尽失,你要是能帮都察院找回场子,是不是功劳?” 第290章 林君有什么错 第290章林君有什么错 次日王象蒙就迅速行动起来,毕竟准姑父说了,时间比较紧张,这几天就要完成。 先是到了西城察院,西城巡城杨御史将王象蒙请进来,有点不爽的问道:“你忽然来访,有何贵干?” 最近西城察院里,就是林泰来的案子最多,但林泰来受到了王家庇护,无法缉拿归案。 而对于司法官员来说,考核的硬指标就是结案率,林泰来一个人就能毁掉他一年的业绩。 所以杨御史看到了王家人王象蒙,肯定心里不爽,更别说他还以为,王象蒙今天目的是为林泰来求情。 王象蒙不慌不忙的对杨御史说:“我听说杨兄生病了,所以前来探视。” 杨御史莫名其妙的说:“我哪里生病了?” 王御史又道:“我本来以为你生病了,所以想着,可以暂时代理你来主持西城察院。 既然杨兄身体无恙,那就算了,我再去寻求其他差遣吧。” “别!”杨御史忽然醒悟了过来,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王象蒙不知怎得,忽然想象到了林大官人的嘴脸,下意识模仿着反问道:“杨兄到底有病没病? “有病!我有病!”杨御史毫不犹豫的答道,“我近日痰火攻心,气血翻腾,双目发黑,时常昏阙,正要请求休假。 既然王老弟体谅我,那我就举荐王老弟来暂代西城察院。” 王象蒙递给杨御史一支笔:“那杨兄快给都察院写个申文吧,林泰来他赶时间。” 杨御史:“???” 没听错吧?伱是说谁赶时间? 从杨御史这里拿到申请,王象蒙又马不停蹄的来到同在西城的都察院,然后找到了左佥都御史赵焕。 这位赵佥宪也是个山东人,所以比较好说话,正好又负责都察院内部工作。 听到王象蒙的来意后,赵佥宪看向王象蒙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可怜的小王御史,一定是被王家放弃了,所以被推了出来,代替林泰来做出牺牲。 如果是正式的工作调动,程序上比较长,但若只是御史内部之间临时代理,相对就简单了。 “你确定如此?”赵佥宪问道。 王象蒙受不了别人看自己像是看可怜虫的眼神,催促道: “确定确定,赵前辈高抬贵手则个,林泰来他赶时间。” 赵佥宪叹口气,你们老王家内部的抉择,他这外人也不好强行介入。 从都察院拿到批文后,王象蒙就回到家里,去侧院把林泰来喊了起来。 睡眼朦胧的林大官人清醒过来后,诧异的问道:“世侄这么快的吗?” 王象蒙对林泰来说:“我明日就可以接管西城察院了,然后又该如何?你是要去西城察院投案自首么?” 林大官人不屑一顾的说:“向刑名官投案自首这种懦弱行为,根本不符合我的人设,损害我的强者形象,不可为之!” 王象蒙很想大吼一声,站在你林泰来面前的人,是未来负责审判你的司法官员!你林泰来能不能对主审官有一点尊重? 但王御史还是忍住了,心平气和的商量说:“那么找个时间地点,我带人当场把你抓捕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大官人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又道:“纵横无敌就是我林泰来的金字招牌,怎么可能被你一个御史带几个人,就把我抓捕成功? 传了出去,我林泰来的勇武名声就毁了,再想恢复起来就难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林泰来也是个要脸的人,绝对不接受这种方式!” 王象蒙急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莫不是消遣我?” 如果不能抓到林泰来归案审问,那他去西城察院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王御史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难道林泰来根本不想归案,只是忽悠他接管西城察院,然后让自己枉法解救林泰来,再背个黑锅? 想到这里,王御史的内心一片冰凉。 林泰来算计自己也就罢了,难道王家其他人也一起帮着林泰来忽悠自己,劝自己去接管西城察院? 自己一个姓王的,还不如一个只来了几天姓林的? “我知道了。”王象蒙萧索的点了点头,“做完这件事后,我就分家出去,搬到其他地方去。” 怎么还扯上分家了?林大官人诧异无比,“你分家不分家,与我无关,爱分不分。 我只是想说,我有我的行事风格,不用你自己胡乱作为,你就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就行。” 王象蒙心如死灰,木然的说:“你说怎么做事吧,我就照办,就当报答王家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林大官人对王象蒙的心情不感兴趣,只要肯按指挥做事就行,便吩咐道: “我早打听过了,在教坊司西院附近有一个酒楼叫太白楼。 明日上午你接管西城察院,过了午时,你就带人去太白楼。” “然后又如何?”王象蒙莫得感情的继续问。 林泰来抱怨说:“如果换成别人,我不会解释那么多,但看在你是新手的份上,我就多说几句。” 然后继续说:“我会和京城名媛玉牡丹在太白楼的二楼当街临窗饮酒。 然后我会喝多了,还会题壁写诗,具体演技看我自己。 这个时候,你可以把已经醉到不省人事的我带走。 这样既不损害我的威名,又能让你把我抓到西城察院。 同时在文学上非常具有传奇性,还有当红名姬作为点缀,话题热度小不了。” 王象蒙:“.” 总算能理解,什么叫林氏行事风格了。 还有,不就是一个被捕归案的简单情节吗,都能玩出花了! 回过神来后,王象蒙作为一个男人,有点不平衡的问:“那玉牡丹正当红,肯这么无聊的配合你演戏?” “没问题!”林泰来自信的说。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就往外走,“我现在去教坊司西院胡同和玉牡丹订约,明天不见不散!” 王象蒙总是感觉念头不通达,转身就回到内院,找到小姑母王十五,直接揭发了林泰来的不良行为。 “林泰来这个人啊,品行多少有点问题。”王象蒙上眼药说。 “他还住在咱家,就敢去勾搭名妓,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如果换成是我,绝对不能忍啊。” 王十五冷哼道:“林君有什么错?错的都是那些贱人名媛!彼辈看到林君有热度,就总想贴过来蹭名气! 明天我也过去,不能让别人占了林君的便宜!” 第291章 今布醉卧太白楼 第291章今布醉卧太白楼 又到次日,王象蒙就按照计划,前往西城察院,接管这里工作。 交接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这种巡城御史的察院又不涉及到钱粮仓库,主要交接内容也就是案卷而已。 更何况交接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更是顺上加顺。 原任杨御史把案卷扔给了王象蒙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归家养病去了。 京城除了五个七品巡城御史之外,还设有六品五城兵马司。 虽然在行政上,两者并不属于上下级,但实际工作中,五城兵马司已经变成了巡城御史的下属角色。 这很有大明特色,就像是从二品布政使变成了三品或者四品巡抚的下级一个道理。 王象蒙接管了西城察院之后,就把西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万国光召唤过来。 然后直接下令道:“你挑选二十人,午后随我出发!” 万国光询问道:“不知上差要去哪里,办什么事情?可否提前透露一二,也好让在下心中有数。” 王象蒙淡淡的说:“去趟太白楼,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把林泰来捉拿归案。” 万国光:“.” 这新来的御史,是喝了假酒后来上任的吗? 愣了一会儿,万国光变着法提醒说:“二十人是不是有点少了?” 王象蒙霸气的说:“不用担心!有本官在,二十人足够了!你只管听从命令!” 见上级如此固执,万国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作为京师地面的治安官之一,万国光也仔细研究过近期京城最大治安隐患林某某的案例。 他发现,林某某虽然嚣张狂野,但打人其实很有讲究,知道什么人能打,什么人不能打的。 比如冲进诚意伯府那次,只打家奴没打主人家;又比如在都察院,打了禁卒毁了大门,但一个御史都没动。 近日与为了武试第一,林某某与郑国泰闹了纷争,打了许多考生,但对郑国泰本人碰都没碰。 于是万国光想道,就算王御史真的动手去抓林某某,那林某某肯定也不会对王御史动手。 所以王御史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只要他万国光老成持重点,就不会出大事。 当日午时,位于西院勾栏胡同路处的太白楼外,有不少行人驻足张望。 这太白楼层高比一般屋舍都要高,在京师繁华地面能建起这样高楼并经营,没有一定实力是做不到的。 据说太白楼背后有几位公侯的暗股,但具体如何,外人并不清楚。 此时太白楼二楼的临街轩窗大开,有男女二人凭栏相对而坐,路上行人抬头就能看到。 其中那名女子乃是京城红伶杨姬,雅号玉牡丹,临街而坐十分惹眼,经常在西院胡同里混的,都能认出来。 坐在玉牡丹对面的男子,身板极其雄壮,不多时也被人认出来了。 乃是近日京师街头的风云人物林泰来,据说此人进京一个月,已经公开打了二百来人。 勋贵爵爷也打,锦衣卫缉事官校也打,在都察院里也打。 最厉害的是,此人打到现在,仍然逍遥法外。 这又让无数有识之士痛心疾首,大明的司法体系已然腐朽到运转失灵,这国家到底怎么了? 所以这样的热门男女组合坐在二楼窗边,居高临下的当街饮酒,就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望,顺便议论一番。 在楼上,林泰来端着符合好汉身份的酒碗,主动低声道:“多谢杨姬捧场啊。” 玉牡丹抿嘴轻笑,也小声的说:“大官人说得又是哪里话?应该是奴家感谢大官人才是。 金陵南曲那边的事情,奴家也是有所耳闻,马湘兰被大官人捧成了史上第一,赵彩姬也如愿以偿的成为南曲行首。 如今大官人有事召请,奴家有什么理由拒绝?” 于是两人相对而笑,你知我的长短、我知伱的深浅,各取所需。 看着外面楼下有点人气了,玉牡丹便用比正常声调稍大的音量开口道: “听闻大官人夺得武科会元,奴家特意在此设宴恭贺!” 林泰来“哈哈”笑了几声,谦逊道:“侥幸武试第一而已,并不算什么!再说后面还等着殿试。” 玉牡丹像是个小迷妹一样的吹捧道:“在奴家心里,大官人你已经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由于二人是开着窗户,坐在临街栏杆边上说话,二楼距离地面也就一丈高。 所以在楼底路边的人们,都能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又听到玉牡丹说:“奴家还制作了新曲,并填了词,今日愿献艺为大官人贺!” 然后便见林大官人端起酒碗,高声道:“美人有心了,我无以为报,以酒为谢!” 说完后,当即豪放的炫了三大碗酒水。 听到这里,在楼底下看热闹的人群更兴奋了,连本来没多大兴趣的行人也纷纷驻足。 玉牡丹号称京城最当红的几个名姬之一,身价不菲,想看玉牡丹表演,那都是要花不少钱的。 如果今天能站在路边,免费白嫖红伶演出,绝对是赚到了。 只见得玉牡丹搬出了一把琴,就坐在原处,凭栏临街当场自弹自唱起来。 众人细听,唱词是: “丽日重来,祥云五色,夏官放榜名传。 青袍玉质,偏称少年仙。 最喜江南解元,又会元,刚好蝉联。 泥金报,龙旗虎帐,歌凯沸春筵。” 人美歌甜,近距离欣赏节目的林大官人十分愉悦欢欣。 他一只手打着节拍,另一只手继续炫着大碗酒,每听一句,就是一碗酒下肚。 曲终歌罢,玉牡丹抚琴笑道:“其实还有些行中姐妹,十分仰慕大官人风采,今日也想借机敬酒结识,不知可否?”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有何不可?” 立刻就看到十来个莺莺燕燕,从楼梯上了二楼,也出现在窗边。 如此多美人同时出现,顿时令路人目不暇接。 有个带头的美人举着酒杯,开口道:“恭贺大官人天下第一!” 听在林泰来耳中,心情十分得意,直接举起了酒碗,先干为敬。 其他的美人也轮流举杯上前祝贺,林大官人一视同仁来者不拒,每人都干了一碗酒为谢。 看在楼下众人眼里,内心顿时充满了嫉妒! 有人情不自禁的冷哼道:“不过是个武试会元而已,就是那文场状元,也没这样得意忘形的!” 前来结识林大官人的那些美人们,喝完酒后都退下去了,毕竟这里是玉牡丹的主场,同行不能喧宾夺主。 从开场到听曲,再到与十来个美人敬酒,林大官人连续炫了十八碗酒,已然不胜酒力! 所以当其她美人们退走后,林大官人立刻就跌坐在软席上,然后顺势又倒在了玉牡丹的大腿上。 “大官人!”玉牡丹脸色微红的娇嗔道,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躺在美人大腿上的林泰来醉醺醺的举起了一只手,高呼道:“诗来!诗来!” 此时的林大官人不像是一个以打人为日常的好汉,而是像放浪形骸的风流名士。 他继承了苏州名士的光荣传统,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唐伯虎、祝枝山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仿佛像是唐伯虎和祝枝山坐在河边酒楼上,当众一边喝酒,一边调戏美人,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写诗作画! 醉枕美人膝,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但大部分普通人是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 但林大官人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让路人都看得眼红了。 玉牡丹斜斜的瞥了眼外面路边的观众,嘴角挂上了满足的微笑。 今天的演绎堪称完美,林泰来果然是一个设计节目的天才,对人心的拿捏和现场情绪的调动都是妙到毫巅。 而且今天节目还没完,高潮还没到,自己最重的戏份还没出现! 等会儿巡城御史到了后,自己还会有更亮眼的表现! 自己会和林泰来同进同退,借着林泰来打造极品红颜知己形象! 事后自己会捐献千金为林泰来赎罪!自己会进入女庵立誓,若林泰来不能被释,就遁入空门出家!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一行人出现在太白楼下,当中是一个头戴女式遮阳帽、帽檐围着一圈面纱的女子。 周围人看到了这女子,都知道必定是一位名门闺秀。 根本不用管气质长相言行举止,就看她周围能有七八个家奴护卫,就知道这女子是从豪门出来的。 名门闺秀当然不会当众大呼小叫,身边有个婢女代劳,对着楼上叫道: “林君可还好么!我家小姐来寻你了!” 还在遐想未来的玉牡丹听到叫声,诧异的向下面看了眼,这是新加的剧本? 林大官人心里“咯噔”一下,反而侧过身去,只做充耳不闻。 那婢女又叫道:“我家小姐劝林君快逃吧!西城御史提兵来抓你了!” 听到这句,楼下众人顿时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正看着林某人装逼呢,忽然就听到说有官员来抓捕他,这画风转变的有点快。 还有,这又是哪家的大小姐?难道今天过来,是为了与玉牡丹争风吃醋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大热闹看了! 玉牡丹一脸懵逼,御史来抓人这个戏码,应该是突然出现的,怎么现在就被其他人提前喊出来了? “什么状况?”玉牡丹低声问道。 林大官人还在装醉,不适合起来。虽然他也不明白,但还是假装镇定的小声说:“静观其变。” 这时候,遮脸的大小姐不容置疑的说了声:“上去。” 然后就带着家奴和婢女,走进太白楼,又从内部楼梯上了二楼。 “听说你号为玉牡丹?是你把林君灌醉的?”大小姐的声音又从楼上传到了外面。 只不过她站立的位置比较靠里面,所以外面楼下路边的人看不到人,只能听到她说话。 众人对此并不奇怪,那毕竟是个大家闺秀,不可能动辄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大家演节目。 玉牡丹解释说:“这位小娘子休要误会,许是林大官人今日心情好,所以多喝了几碗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大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严厉的对玉牡丹斥责道: “你勾结西城御史,今日在此设局,将林君灌醉了,然后通知西城御史来捉拿林君!” 玉牡丹:“.” 楼下观众或者听众听到这里,顿时一片哗然。 本以为是个大家闺秀和当红名姬争风吃醋的剧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 玉牡丹刚才那些行为,难道都是为了陷害林泰来? 回过神来后,玉牡丹有点激动的说:“你又是何人,敢在此胡言乱语!” 众人终于听到了那大小姐自我介绍,“我乃王十五,是与林君谈婚论嫁之人。” 玉牡丹简直要气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大官人的未婚妻怎么跑了过来搅局? 如果只是争风吃醋也就罢了,作为一个专业的红伶,她有的是手段来应付这种局面! 但偏偏对方就是一口说破了今日的最大包袱,还给自己扣屎盆子! 鉴于王十五的身份,玉牡丹不敢针对王十五,只能偷偷掐了一下还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林泰来。 作为今日男主角,还不赶紧出来救场! 不过林大官人却又翻了一下身,继续装醉. 这时候还不继续装醉的,都是傻子! 王十五长叹一声道:“可怜林君一世英雄,今日一时忘形,竟然丧于妇人之手!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然后对玉牡丹轻喝道:“林君与你也算有交情,亦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如此陷害林君!” “绝无此事!”玉牡丹否认说,“纵然王家娘子你身为贵女,也不能血口喷人!” 这时候,忽然从街角转过来一队人马,在一名巡城御史和一名兵马指挥的率领下,直接冲到了太白楼下面。 那巡城御史威风凛凛的对着人群喝道:“我乃署理西城御史王象蒙! 今日前来捉拿林泰来,闲杂人等不得干扰公务!” 王象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先按计划喊一嗓子再说。 玉牡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下更说不明白洗不清了! 人群里泛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竟然真像那位大小姐王十五所说的,真有巡城御史带人来抓已经醉倒的林泰来了! 难道其他的话也是真的?玉牡丹为了配合巡城御史,故意灌醉了林泰来,使林泰来无法有效反抗? 这两天可能感冒了,头晕无力,昏昏沉沉,能维持更新就不错了。 第292章 不生气 第292章不生气 新上任的巡城御史王象蒙雄赳赳气昂昂的沿着楼梯,也来到了太白楼。 但是当他看到小姑母的身影,顿时也也懵逼了。 先前王十五说要亲自过来,他还以为是口嗨,没想到真的出现在这里。 王十五瞥了眼王御史,冷嘲热讽道:“我的好侄儿,你这两年在都察院学会了不少手段,居然学会用美人计抓你未来姑爹了。” 王象蒙:“???” 什么美人计?发生了什么?不是林泰来主动喝醉,然后等着自己来抓的吗? 玉牡丹大吃一惊,这御史竟然是王十五的侄子?那么四舍五入,也是林泰来的侄子辈? 情急之下,玉牡丹又暗暗的掐了一下林泰来。 现在情形实在过于混乱,她实在撑不住了,需要林大官人自己出面平事! 不过即便是林大官人,此时脑子也有点宕机了。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预定老婆来娱乐现场直接改剧本的事。 “好!”楼外的观众听到这几段话,下意识的一起喝彩。 但在那些历史资料里,并没有教导如何处理家庭关系尤其是夫妻关系啊! 如果林大官人有这种本事,在苏州老家也不至于看着两房女人打来打去干瞪眼,直到双双怀孕才暂时消停。 像戚继光那样的情况,终究是少数,不具备普遍意义,尤其是在讲究脸面和体面的大户人家里。 还有,今天要做的事情,先前都对王象蒙讲过了,那么王家人肯定也都知道了。 这个局面下,似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不敢说、不敢动。 只见得题目是《太白楼别林君》,正文是: “李白骑鲸天上去,独留飞阁切昭回。 心里忍不住嘀咕道,难怪地点非要选择在太白楼,如果不是太白楼,还真不好发表。 只有王十五走了几步,挺拔的站在玉牡丹面前,喝道:“你哭什么?” 在这时代,妻子请求代替丈夫受刑罚,与儿子请求代替父母受刑罚一样,都是被视为“高尚”的行为。 “好!”露外的人听到王十五的话,又是高声喝彩。 这么说来,王十五小娘子出面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是为了维护丈夫的体面? 这下还在软席上装醉的林大官人,就很无语了。 楼外路边的路边的观众纷纷注目,总感觉这帮兵卒像是抬着一头身躯庞大的猛兽。 比如很多去敲登闻鼓的例子,并不是为了伸冤,而是为了代替受刑。 看在别人眼里,只当是大小姐心善,还在抚慰被吓到的风尘女子。 由此可以推测,林大官人酒量不如武松,要是被这样一路抬到察院,那可就真称得上招摇过市的显眼包了。 只要自己醉到不省人事,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就与自己无关。 他双目仍然闭上,但嘴巴微不可察的动了几下,小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你也知道,林泰来是我未来夫君,你还要设下美人计拿他?” 如果王十五不同意,大可以在家提前反对,不用亲自跑到现场。 写完了后,王十五也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当初还以为,王十五是一个喜欢悲春伤秋的闺阁女文青呢! 众人叹气,这么说来,当红美人勾结当权者陷害林大官人,变成了被当权者胁迫,然后不得已为之? 作为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错?受到权势胁迫后,也只能是身不由己,似乎可以理解。 经过刚才这段,玉牡丹已经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和畏惧。 好汉武松十八碗酒打死了猛虎,林大官人十八碗酒把自己变成了被抬走的猛虎。 如果夫君在外面喝花酒,做妻子的纵然心里不爽,也不会到现场去闹啊。 这样有教养的闺阁小姐,当真是举世难寻啊。 你王十五是为了夫君不惜自身,王象蒙是执法无私,玉牡丹是风尘弱女子被迫行事,大家都有苦衷,大家都是有正面形象! 那么问题来了,谁当反派?一个剧本里,怎么可能没有反派人物? 想来想去,林大官人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继续装醉。 “暂且慢着!”王十五看完了诗稿,又开口道:“烦请让我与林君说几句临别之言。”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顿时觉得自己挖坑埋了自己,谁让自己在京师总是以反派形象出道? 时间长了,就会造成人物形象固化,看来以后要想办法修补回来! 王十五忽然伸手扶起了跪地不起的玉牡丹,并低声在玉牡丹耳边说了几句话。 然后又语焉不详的说:“奴家也是万般无奈,求王家娘子可怜则个!” 这么说来,王御史胁迫美人陷害准亲戚林大官人,是执法无私的行为?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这锅怎么就甩到自己身上了?林泰来你设计的剧本可不是这样的! 所幸王御史比较人性化,也可能是害怕被事后报复,等下了楼后,就将“醉酒”的林大官人塞进了轿子里。 “不生气。”林泰来安详的闭上了眼,自己选的妻子,含着泪也要娶了,这大概就是政治联姻的无奈吧。 但终究是自家人,王十五不得不给个提示,对王御史开口道: 王十五让开了地方,退到了墙角去,十几个兵马司的兵卒一拥而上,连林大官人和软席一起抬下了楼去。 如果说起国家大事和名人掌故,林大官人可以做到如数家珍,不说了如指掌,也是信手拈来。 虽然教坊司背后有礼部撑腰,是官营产业,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但毕竟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西城御史就属于现管。 根据对方家世,以及对自己事业的帮助程度,选一个合适的妻子,放在内宅当个吉祥物就行了。 再说西城御史属于都察院派遣,身后衙署级别不比礼部差。 王御史负手而立,淡淡的说:“愣什么?动手啊!” 林大官人有点不平的呓语道:“我还没来得及醉酒题诗!” 这时代的大多数政治联姻,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才不看相貌,不问性格,不惜从别人手里硬抢,也要琢磨着和王家结个亲。 王象蒙:“???” 林大官人差点直接咽气,这个预定的未婚妻,怎么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教坊司西院勾栏胡同正好就位于西城地界内,而西城御史就是专管西城治安和司法的负责人。 直到现在,一直处于装醉状态的林大官人才有了机会与王十五交流。 在他的设想里,妻子这个角色就是一个工具人。 劝你好自为之,现在悄悄的交与我,从此两不相干。” 这样起码没有那么醒目了,林大官人是想成为传奇的,又不是想沿街出丑的。 西城兵马司的万国光带着兵卒,在王御史的指挥下上了二楼,看着醉倒在软席上的林泰来,犹自不敢相信! 王十五无可奈何的说:“那我就等着早日判决!” 林大官人则是醉人呓语,含含糊糊的低声道:“不用你来也能做到!” 王十五轻轻抚摸着林泰来的粗壮胳膊,忽而怯生生的说: “林君向来不拘礼法,应该不会生气的吧?你求亲时答应过的,要帮我当上大明的李清照。” 尽管你是族中长辈,但也不可阻拦我公正执法!” 难道真的这么容易,就能把纵横京师一个月的林泰来抓捕到手。 楼上的王十五踮着脚,在靠近轩窗的墙壁上,提笔就开始写字。 王十五慢慢踱步到里面墙边,打开稿纸,低头看了几遍。 她坐在软席上,看着林泰来,开口道:“林君进了察院后不必担心,外面事情有我料理。” 这非常有利于故事的传播性,你难道不这样认为么?” 也不知道在京师中,还有没有段位更高的姐妹敢和林大官人玩! 于是玉牡丹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稿纸,用袖子作为掩护,递给了王十五。 檐前岱岳连辽海,窗里中原入楚台。 这时代的政治正确,难道不是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吗? 我既为巡城法司,若包庇家人,还有什么颜面执法? 我在西城察院,为的是保京师地面平安,使天子得以安居禁中,而不是让家人逍遥法外! 就算想以身相代,也要等到判罚之后,才能以身代刑!” 玉牡丹能纵横花场,自然也是通透人物,立刻心有所悟! 她拿起手帕,硬挤出了几滴泪水,放开林大官人,“扑通”得跪在王十五面前。 任凭玉牡丹怎么掐人,永远也叫不起一个装醉的人。 王十五仿佛临别时有很多话要说的妻子,小声的喃喃自语说: 在二楼,王十五继续对王御史说:“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晓大义。妻以夫为天,我愿代替林君赴察院!” 林大官人很不服气,主要是这个醉死过去的人设,阻碍了他临场发挥! 虽然晚明风气确实松动开放,人性有所解放,但明面上的政治正确还没有改变吧? 所以玉牡丹灌醉林大官人的行为,大概是受到了王御史的胁迫? 那么王御史又能有什么错?使用美人计也没什么,还不是为了维护律法的公正! 猝不及防之下,向来反应机敏的林大官人也难得产生了一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王十五接着又一字一句的说:“虽然伱害怕西城御史,但你参与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作甚?” “林君所求的是销案和传奇故事而已,或者还有制造形势,其他都不重要。” 所以这方面可能是林大官人最大的弱项,毕竟两辈子都没结过婚。 不用过多解读,稍有文化的人只看第一句,也能看出点门道。 她不想在这里继续陪着王十五演戏了,她只想回家,以后再也不想和林大官人玩了! 外面观众目送林大官人被抬走后,那些识文断字的人立刻也登上了太白楼二楼,去看墙壁上的文字。 殊不知玉牡丹耳中听到的话是:“林君有没有诗稿在你手里,准备由你去传播? 王象蒙也进入了状态,很专业的答道:“现在只是审问,必须林泰来到场,并没有妻子来代替的道理。 一句莫名其妙的问句,又让玉牡丹懵逼了,自己哪里哭了? 作为一个花界成名人物,什么混乱场面没见过,又不是生死大事,何至于在这里哭? 王十五再次瞥了眼王象蒙,这侄儿功力真差点意思,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经过我修改后,更凸显了人性的复杂,增加了反转和波折,使得情节更具有趣味性,传奇性大大增加。 王十五喃喃自语的答道:“林君放心,等你走了后,我亲自会把诗词写在太白楼墙壁上,绝对称得上画龙点睛。” 百代光阴悲过客,五陵烟月忆仙才。 于是玉牡丹瞬间陷入了绝境,被打了个信息差,身份上又差了很多,而且跟自己配合的搭档又在装醉不起,关键是那位王御史也不说话解释,这一切让她实在是无计可施! 王十五恋恋不舍,继续喃喃自语的说:“你设计的剧目里,情节通俗普通,人物形象刻板,传奇性有所欠缺。 她明白,只要王十五翻脸,自己立刻又会变成陷害林大官人的“红颜祸水”。 此时玉牡丹已经开始掩面抽泣,当真叫一个楚楚可怜。 脸上都是正气,声音里都是正义! 还有人习惯性的把铜钱丢了上来,就像是把铜钱扔到了戏台上一样,当成了好活赏钱。 鳷观龙宫回首尽,浮云休拟日边来。” 王象蒙虽然反应慢点,但能考中进士,肯定不是傻子! 便立即掷地有声的回应道:“国法面前,岂容私情? 所以王十五今天出面抢戏,是林大官人真没有预料到的。 说实话,林大官人感觉自己从主角变成了一个道具。 这对话,听到别人耳朵里,颇令人浮想联翩。 李白喜欢醉酒,林大官人今天也醉酒? 李白喝多了后骑鲸走了,林大官人喝了多后宛如猛虎横卧被抬走了? 所以这算是用李白的典故来比喻林大官人吗? 反正太白楼的掌柜冲了上来,一边驱赶不吃饭喝酒的穷逼闲人,一边指挥着伙计,用纱笼把墙壁上的诗文保护了起来。 第293章 仁义爱人之道 第293章仁义爱人之道 被八抬大轿给抬到西城察院后,林大官人瞬间就清醒了,主动从轿子里跳了下来,在正堂外面的院落里活动着腿脚。 他刚才一直躺着瘫着装醉不醒,一动不动的也是很累人的。 奉命押解林大官人的兵马司万国光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活动腿脚是不是准备开打的节奏? 万国光身绷得紧,死死盯着林大官人。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万一林大官人再来个打出西城察院的剧目,自己应该扮演逃兵还是烈士? 林大官人浑然不知周边其他人的剧烈心理活动,等活动开了后,就听到巡城王御史传令升堂,便溜达着上了堂。 王御史已经在公案后坐稳,但看到林泰来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再次感觉自己这主审官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更气人的是,今天审判结果还不是他说了算的。本质上,他就是一个坐在这里听林泰来狡辩的工具人。 王御史象征性的拍下了惊堂木,大喝道:“林泰来!上月你擅自闯入诚意伯刘府,殴打四十六人!可知罪否?” 林大官人学着民间口吻,像模像样的辩解道:“回禀王青天,此事另有两点端详,王青天不可不察。 王御史连惊堂木都懒得拍了,莫得感情的说念词:“林泰来你殴打两名武试考生以及他们随从,可知罪否?” 林泰来就毫不客气的说:“出于孔圣人的仁义爱人之道,我愿意为每位伤员支付汤药费一两。 即便写出来的判词,偏向性已经歪的没边了,但还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出现在公文上。 收下我的赔偿,他日江湖好相见!不收我的赔偿,以后就没有以后!” 闯进别人家里打了几十人,赔几十两银子就想结案,你真不知道有多难办?” 而这些考生都是助纣为虐做伪证的,我打他们完全是出自义愤,是维护考试公正的义举。 王御史随口答道:“小姑母本意是当众公开明确你的未婚妻身份,方便以后做事。 林泰来辩解说:“圣上裁定过了,御史方万山勾结皇亲操纵考试。 王御史喝道:“不用你来教导!先说你殴打两名考生及其随从的事情!” 但“定国在腰间”又是什么意思?定国公徐文璧是当今武臣之首,你林泰来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定国公? 林泰来傲然道:“虽然我与定国公素不相识,但只要我放出一句话,定国公就一定会帮着弄诚意伯!” 如果他们不满意,就告诉我,我亲自去解释到让他们彻底满意为止。” 虽然过程是曲折的,但结果还好,心力有点憔悴的王御史又坐了下来,继续审案。 王御史忍无可忍的再次拍下惊堂木,怒道:“你说得轻松! 林泰来回答说:“本代诚意伯刘世延曾经说,他祖先刘伯温与中山王徐达功劳大小一样,理应与徐达同封。” 王御史答道:“另四个人是在东城打的,不归西城察院管。” 后来这些厂卫官校皆被万岁爷治罪,并发配边镇,可见其中是非。那么与官校勾结之刘家,是非又如何? 其二,先前御前议事时,曾经议论到我和诚意伯府之事,当时有人用了互殴这个词。 林大官人便提了个建议:“王青天不妨好事做到底,将东城察院里关于我的案卷都调过来,一并审理算了!想必东城察院那边也是乐意至极。” 而万岁爷对互殴的说法并没有明确否定,由此可见,圣意也是视为互殴。 其一,闯入刘府之前,在下曾遭受厂卫官校围攻,疑似与刘家有勾结! 王御史气极反笑的说:“你这个被告倒是一厢情愿,刘家缺你那四十六两银子么,如何能答应伱的条件?” 而我是遭受枉法后被迫反抗的人,而且我没有逃亡,当天就击登闻鼓投状。 说了半天,你林泰来的意思就是以势凌人,强迫诚意伯结案?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王御史:“.” 王御史无语,这诚意伯刘世延到底是脑残还是脑残?不会真把话本小说、传奇故事当成正史了吧? 定国公祖先也是徐达,就算与诚意伯没有利益冲突,但听到这话后,如果不弄诚意伯就对不住自己的姓。 王御史感觉听不下去了,又强调道:“刘府有多达四十六人受伤!” 便挥退了左右书吏和差役,与王御史单独说话,开口道: 关于林大官人的案子,可不止一个,不然怎能一个人影响西城察院一年考核。 王御史喝问道:“但被你殴打的都察院禁卒又有什么错?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别!王青天留步!”林泰来连忙喊道。 林泰来豪气的说:“我需要她分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人就可以摆平一切,不需要靠妇道人家来扶持啊。” 夕阳西下,林泰来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总算审完了,暂且告辞!” 早知道今天审问林泰来不会有什么良好体验,但还是没想到体验能这么差! 听完林大官人的辩解后,王御史没说话,就这么看着林泰来。 只要王青天解释得力,能让刘家明白事理的话,自然就会息事宁人的。” “哦哦!”林大官人自己差点都忘了预定的安排,都怪王十五扰乱自己心神! 王象蒙转身问道:“本官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林泰来仍然毫不在乎的说:“那就烦请王青天亲自将这个结果告知刘家,并做好解释工作。 林大官人随便挥了挥手:“就这样吧,烦请王青天把这个结果转达给都察院,并做好解释工作。” 王御史又又拍下惊堂木,有气无力的喝道:“林泰来,你在都察院殴打禁卒,致伤三十八人,毁损都察院大门,可知罪否?” 林泰来辩解说:“此乃事出有因,先有方万山枉法,这已经是钦定铁案。 林泰来叹口气,指挥菜鸡就是这样,总是要手把手的教导。 行吧,林泰来闯入诚意伯府打人这件案子,算是审完了。 王御史笑道:“审判结果还要复核。先前你不是说,在复核下来之前,需要暂时将你监禁在兵马司?”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王青天为何不出判语?” 文官有首辅、户部尚书,武勋有两个姓徐的国公,面对这个阵容的压迫,诚意伯只要不是活腻了,就不能不屈服。 烦请王青天对他们做好解释工作,确保他们对结果满意。 林大官人迷惑的说:“我记得打了六个考生啊,为何只有两个案子?”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忍不住问道:“十五小娘子究竟想干什么?” 王御史好奇的问道:“什么话?” 王御史:“.” 林泰来答话道:“出于孔圣人的仁义爱人之道,我愿意为刘家每位伤员支付汤药费一两,共计四十六两。” “慢!”这次是王御史叫住了林泰来,“你还不能走。” 解释你个头!王御史很想反喷回去,你在都察院打了这么多人,还毁了大门,赔偿五十两就完事了? 林大官人反问道:“不然你们都察院还想怎样?我都敲过登闻鼓了! 难道左都御史辛总宪不满足于只是降级留用,还想在都察院御史勾结皇亲并枉法的问题上,继续往下折腾?” 反正为了你好,想帮你多分担一些事情,比如争夺武状元。” 只用一个下午,王御史就把涉及到林大官人的案件审完了,十分高效。 而且你林泰来这句“左首辅、右司徒、魏国在胸前”,其实都能理解,毕竟去年诚意伯也是被魏国公挤兑出南京的。 其后又经过圣裁,方万山被治罪,那就相当于我胜诉了。” “难办?那就别.”林大官人话说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查点顺嘴说错台词。 赶紧又更正了台词说:“哪里难办了?多找找自己原因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你还只是个七品,有没有学会办事?有没有学会做人?” 作为一名主审官,王御史现在完全懒得有任何思辨了,仿佛变成了一个写判词的机器,被告说什么就写什么。 “王青天去了刘府,就对诚意伯说,我林泰来左首辅、右司徒、魏国在胸前,定国在腰间,三品以下我无敌,三品以上一换一! “还有案子?”林泰来诧异的说。 感觉自己不是朝廷司法官员,而是黑道事务的传声筒中间人。 所以这是善行,打他们何罪之有?” 王御史起身就要走人,不想干了!回都察院去!这个西城御史谁爱当就当! 正所谓君无戏言,在下与刘家之事,也只能定性为互殴。”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答道:“出于孔圣人的仁义爱人之道,我愿意为都察院每位伤员支付汤药费一两,加上重修大门十二两,共计五十两。” “行!行!”王御史也不想纠缠了,只想早点走完流程。 王御史懒洋洋的说:“这不是等着你自己说怎么判吗?” 王御史叹道:“别这样拒绝,就当王家送给你的嫁妆吧。 王家出面帮你争取武状元,比你亲自出面要更为合适,可保你减少隐患。 对长远还是有利的,毕竟你以后也许还要进入官场,初期实在太脆弱了。” 第294章 更合适的方式 第294章更合适的方式 王十五回到家里,在前厅就碰到了下班回来的王司徒。 王司徒忍不住叹道,“你在太白楼是不是太过于高调了?” 王十五笑嘻嘻的说:“就是考验一下林君啊,如果他当场翻脸,说明还不成熟。” 这种说辞,王司徒完全不信,“别乱扯了,你到底想什么?” 王十五说:“也没什么,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林君的地方。” 王司徒点点头,又问道:“我们受到了林泰来的帮助,给予一些回报也是应该的。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打算的。” 王十五答道:“看得出,林君是真心想要这个武状元。 我想了想,最好还是由我们王家出面,帮助林君来夺取武状元。” 王司徒疑惑的说:“这件事即使没有我们帮忙,林泰来自己就可以做到吧?” 王十五反问道:“关于殿试的形式,目前可否有确定消息?” 对于这个,王司徒还是有所了解的:“关于殿试如何操办,朝廷大体上有两种意见。 一种形式是将会试前二十名的策论墨卷进献给天子亲自阅看,就算是举行殿试了。 反正都是纸上谈兵,空谈也分不出高下,就默认会试第一继续当状元,以免不服众。 另一种形式就是在西苑内校场举行御前比武,由会试的第一二名参加,决胜者为状元。” “其实归根结底,殿试到底什么样,还是要看天子一念之间。”王十五很通透的说,“尤其这次涉及到宠妃郑家,天子多少也是有点操作意向的。” 本来王司徒根本不会在意武科考试,但因为林泰来的关系,他最近也开始关注武科,对郑家也有自己的看法。 “先前武试因为郑国泰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后,按理说,身份敏感的郑国泰应该退出武科彻底平息风波。 可是到目前为止,郑国泰仍然没有表态要退出本次武科,这说明郑家仍然不想放弃获取武状元的机会。” 王十五鄙夷说:“郑家当真是利令智昏、贪得无厌!” 经过林泰来的科普,王家几个人都知道先前武试上的郑国泰是替考。 找了人替考,还想觊觎最后的状元,这不是贪得无厌又是什么? 然后王十五又对王司徒说:“既然郑家不肯退出,那么就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还要发力。 我敢断定,那郑家发力的方式一定是通过郑妃向天子进言!除此之外,郑家没有什么手段可用。 林君说过,天子有另立皇三子为东宫的心思,并且最近已经表露出来了。那么天子肯定会扶植郑家,但扶植的手段有很多种。 结合这个形势,只要郑贵妃稍有进言,天子就会产生在武科殿试上给郑家一个状元的想法。” 能做到王司徒这个级别的政客,那当然是一点就通,立刻就把握到了王十五要表达的核心意思。 “伱是说,林泰来夺取武状元的对手其实不是郑国泰,而是天子?” 王十五答道:“先前的武试,是林君与郑国泰抢夺;而下阶段的状元,则需要林君从天子手中抢过来。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说到这里时,王司徒犹豫了一会儿,若不是心细如发的人,根本看不出之间的区别。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林泰来和郑国泰你争我抢,皇帝可能也就是在旁边乐呵呵的看热闹。 但如果林泰来直接从皇帝手里抢东西,皇帝就会急眼。 用一句烂大街的台词说就是,“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这个情势,林泰来应该也看出来了吧?”王司徒又问。 王十五非常肯定的回答:“林君当然能看出来了。” 王司徒还在思考着什么,随口又道:“所以郑国泰请人替考的把柄,林泰来一直暗藏不用,就是准备使在这里。” 王十五不想让兄长继续犹豫,非常明确清晰的分析说: “林君一旦用了这个把柄,肯定能从天子手中抢到武状元,但是肯定又会使得天子不悦,与天子心里产生裂痕。 而且我也相信,林君一定还有什么后手,可以修补与天子之间的裂痕。 但是裂痕既然已经产生,哪怕经过修补也不会真正恢复如初,稍有外力,裂痕就会重新出现。 这样的裂痕放在二哥你这样的阁部院大臣身上,可能不算大事。 天子对你们容忍度较高,也不能轻易动你们,所以你们有足够实力承受这种裂痕。 但林君还没进入官场,他未来的路还很长,这样的裂痕对弱小的林君而言,是每一步都有可能出现的致命隐患。 虽然林君自己可能不在意这个裂痕,但我们王家应该拿出自己的态度。” 王十五说得如此明白,王司徒便没法继续装糊涂了,苦笑道: “这就是你为什么让我们王家出面,帮林泰来抢夺武状元? 你想让林泰来不动如山,我们王家出面充当从天子手中抢东西的角色?” 王十五补充说:“我听林君讲过当今天子性格的微妙之处。 王家代替林泰来出面,其实就相当于一个缓冲,同样的手段,王家用出来的效果比林泰来更缓和。 如果林泰来直接出手,直面天子毫无回旋余地,性质上属于某人自私直接顶撞天子,对此天子内心会更膈应。 而换成王家帮林泰来出手,天子可能只认为这是人之常情,王家也只是不得不帮自己人而已,天子内心反而不是那么膈应。 如果把王家和林君视为一个整体,当然还是王家出面最合适。” 一个人只要想去做什么事,总有一百种理由,王司徒无可奈何的叹道:“常言道,女生外向,信乎!” 王十五却很有深意的说:“任何关系都是相互的,我们王家不能只享受恩惠,却没有付出,除非甘心做别人的部属党羽。 而且要让林泰来看到,我们王家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我们王家绝不是只知道自私自利、一团散沙的家族,是真是有整体意识的,是真能为了全局做出一定牺牲的。” 脑子一团浆糊,先发这些吧 第295章 人生如戏 第295章人生如戏 王十五正在和王司徒说着,“等西城察院将林君案子上奏后,天子一定留中不发,然后” 林泰来被西城察院监禁后,西城察院会将案子情况上奏。 天子看到西城察院的奏疏后,如果留中不发,不做出处置,林泰来就只能继续被拘押。 那就可以明确得知,天子确实有意帮郑家操作出一个武状元了。 因为如果一直拘押到殿试,那林泰来自然就无法参加殿试,对天子而言这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 这时候,王象蒙回来了,进了书房后,立刻就对王十五说:“你可别继续谋划了,林泰来已经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王十五疑惑的说。 王象蒙答道:“就是字面意思,他离开了西城察院,走人了!” 王十五诧异的问道:“按原定计划,林君不是要被西城察院临时拘禁么?你怎么能让他走了?” 王象蒙翻了翻白眼,“如果他自己想走,你觉得察院里那二十来个人能拦得住他么?” 王象蒙答道:“他说他有十八种方法拿下武状元,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换另一种方法。” 反正都在林泰来预料之中,二月时就安排好了,就是成了案首有点意外。 林大官人训斥道:“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但你们知道什么叫高风险、高收益吗?知道什么叫富贵险中求吗? 她又不是没去过,如果对申府还不放心,那就是故意排斥我了!” 但这会儿没人能想得到,历史上的赵志皋还能坚持十五六年。 想来想去,申用懋就没见过林泰来这样的人,动辄劝别人低调,自己却走到哪就高调到哪。 林大官人这话,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道理。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我今晚住在申府,让杨姬去申府找我,这总可以了! 太白酒楼就在胡同口那里,很多人中午时候都现场看了热闹,王家小娘子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个考生,强逼大宗师录取自己?这是什么黑道操作?难道林泰来真的把苏州官场变成黑道了? 那二弟据说是盟主,在老家过得又有多爽?可恶,好想和二弟换换位置。 “开门迎客的地方,怎么还有拦住我的道理?”林大官人冷哼道。 林泰来答道:“赵巡抚乃是榜眼出身,二十年老翰林了,这个资历硬不硬?在朝中也能排的上号吧? 赵巡抚当年在张居正夺情事件中,得罪过张居正,然后京察被罢官,这个资历硬不硬?” 王十五不想说话,但王象蒙好奇的问道:“伯父想说的是谁?” 林泰来目光看向桌面,惊诧的说:“菜肴比平日多了一倍,难道府上有什么喜事?” 王象蒙:“.” 等林大官人又来到申府时,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晚膳时间了。 “殿试那都是小意思,不用浪费太多精力说。”林泰来指着喜报说:“在下想说的是,这位赵巡抚有吏部之姿。” 王象蒙小声的答道:“好像说是去西院勾栏胡同,安抚一下今日受惊的玉牡丹。” 伯父你也喝假酒了?这比喻又是什么意思? 王御史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当然对二十年前的世宗嘉靖皇帝并没有直接感受。 这意思就是,推举一个资格很硬的人上位,运作起来更轻松,付出代价更小,何乐而不为。 具体细节都要见机而作,王十五有十足的把握,把事情谋划成功,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林泰来被囚禁的悲情基础上的。 出门在外不容易,最近可能要支付一百多两伤员汤药费,现在能省就省。 王十五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被针对的意思,“他不按事先计划行事,难道不想要武状元了?” 然后王司徒又对王十五说:“世人都说林泰来是今布,伱说林泰来像曹操,但我看他像另一个人。” 今天中午发生了那样轰动的事情,而我刚从察院受审出来,就又百折不挠、无怨无悔的来找杨姬! 如果林泰来跑出去了,那还怎么继续? 然后他想起什么,又赶紧对在屋门伺候的管事婆子说:“去吩咐大门,一会儿玉牡丹要过来,直接领到我那屋去!” “让杨姬一个时辰内到!”交待完了后,林大官人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再提钱的事。 王十五气呼呼的对仆役吩咐道:“去西院勾栏胡同打听消息!” 申时行答道:“也是你的喜事,今日苏州的赵巡抚给我送来了喜报,犬子用嘉考中了长洲县生员,而你也被录取为吴县生员,还是案首。” 但王司徒是嘉靖末期的进士,体验过嘉靖皇帝那种唯我独尊的权力欲和控制欲。 林泰来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劝几句就好,过犹不及。毕竟做出决策的人是申首辅,林泰来不能代替。 自己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稍稍改动了一下剧本,林君却直接换剧本。 王司徒看了看外面,确定附近无人后,低声道:“像当年的世宗皇帝。” 那么王家就可以趁机开始活动,展示出纵横捭阖的手段。 但是难道你没注意,林泰来也有凌驾众生的心态?而且还是类似世宗皇帝那种的心态。 申时行说:“吏部乃外朝之首,吏部官的资格要求最严,不是每个官员都能调进吏部。” 谈不上惊喜,所以林泰来此时很淡定,随口道:“同喜同喜。” 王十五:“.” 然后现在你又从王家跑回申府,公然和玉牡丹继续鬼混,难道就不怕传出些不好的流言?” 再看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这热度真是不小,干这行的,对热度是永远不嫌多的。 原来四月初时,南直隶房提学按规划巡行到了苏州,然后考察童生,录取新的生员。 林泰来答道:“赵巡抚性子和杨天官差不多,而且也没有什么派系。 首辅申时行正在和儿子申用懋用餐,林泰来过来后,只添了双筷子,就直接上桌了,并不见外。 申时行惊奇的问道:“王家应该待你不薄,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榜眼老翰林加上被张居正收拾过这种资历,放在万历十一年以后的官场,就相当于几百年后灯塔国的黑人胖子加变性的人设,属于BUFF叠满了。 申用懋捏着筷子想打人,自己贵为首辅长子,纨绔程度和生活享受不如林泰来之百一,情何以堪! 那些该死的御史,为什么总是盯着自己! 王十五又问道:“那么林君去哪里了?” 这位赵巡抚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甚至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是申用懋有点无语,“你又弄了个案首,还劝别人低调.” 这难道不是向世人宣扬了杨姬的魅力?对杨姬的声誉难道不是一种抬升?” 周围人听到这里,又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男人楷模。借首辅家的地方来那个啥,也是醉了。 结果出来后,巡抚赵志皋就按照林大官人走之前的指示,直接将喜报送往京城申府,今天刚到。 “这能行!”老鸨子连忙答应了下来。 申时行倒是充分相信林泰来的逼数,“你心里有谱就好。” “但我家女儿也是真怕啊,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鸨子苦恼的说:“万一大官人寻欢作乐时,又有什么人冲进来捣乱,该如何是好?” 县试、府试再加上这次案首,成就我一个小三元,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 如果有机会,可以先调为吏部侍郎,以后再接替杨巍。” 虽然首辅从来就没把武科太当回事,但如今林泰来除了武科殿试好像也没有其他大事了。 林泰来解释道:“房大宗师不是好人啊,被我强逼录取我后,就故意捧杀我。 毕竟还是老乡亲这里住起来,更名正言顺,不会被外人误会。” 好女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惹怒了林泰来,动手打起来,还做不做生意了? 再说首辅家里肯定安全,就算某些人想闹,也不可能冲进首辅家里去。 毕竟一个年过六十,可能就是干几年的老官员,对在下又能有多大用? 对申相而言,此人倒是正合适使用。或许几年后就能再次换人,避免有人在至关重要的吏部长期任职,导致尾大不掉。” 林大官人满不在乎的说:“在王家偶尔住一下还行,但久住就像是上门赘婿,所以还是回申府来住。 申首辅没有直接表态,又问了句:“其为人如何?” 也可以向天子进奏,为了让林泰来顺利参加殿试,请求用王十五这个未婚妻来代替林泰来服刑。 先把户籍迁到长洲县,避开不能返回吴县县学的禁令,然后改入长洲县学,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况且赵巡抚年过六十,虽然身体很好,但也没有那么大野心了。” 听到这里,申首辅也不能不说一声:“硬,实在太硬了。” 此时林大官人已经站在了玉牡丹家门外,这又引起了一些在勾栏胡同找乐子的人的注意。 老鸨子:“.” 可以与郑家进行谈判,用郑国泰请人替考这个把柄进行威胁,同时利用户部权力给予郑家一定利益补偿,把郑家摆平。 申时行主动端起了酒盅,“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在老家谋划,犬子用嘉焉能如此顺利重获功名。 “如果连这里面的好处都意识不到,那你就白干这行了!”林泰来鄙视说,“你要是会炒作,就是倒贴钱也要主动请我再来,还用我在这里与你说废话?” 林泰来劝了句:“二爷还是低调点,有个秀才功名装点门面就可以了,近几年不要再去参加乡试和会试。” 林泰来答话说:“杨天官都年过七十,实在太老了,该准备一个接班的人了。 申时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解释一二?” 王象蒙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林泰来离开察院时让我转告小姑母,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戏归演戏,如果演不过别人,请不要急眼啊!” 没想到到了傍晚时候,林泰来居然又跑到玉牡丹家门口了! 众人只能叹道,林大官人真乃吾辈楷模,这种精神已经到了非凡境界。 林大官人趁机拍着胸大肌说:“所以在下举荐赵巡抚,真心是为了申相考虑,完全没有任何私心。 “无妨无妨!”林泰来浑然不在意。 而且林泰来这做派与谨言慎行的自家老爹完全相反,也不知道自家老爹为何如此看重林泰来。 王十五一时间无语凝噎,但王司徒却“呵呵呵呵”的笑了出来。 所以你是当夏言还是当严嵩,要考虑好了。” 但有老鸨子和两个忘八拼死堵住了门口,没有放林大官人进去。 申首辅没再继续问赵志皋的情况,只感叹了一声:“你林泰来是怎么挖出来这个人的。” 又听到王司徒继续对王十五说:“你刚才一直在分析圣上的心态,说的确实不错。 林泰来总结说:“所以单从资格说,选赵巡抚为吏部侍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能让首辅你省心省力。” 林大官人没在意申用懋怎么想的,他眼里只有首辅,又对申时行说:“还有另外一件事。”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说得申时行都真动心了。这赵志皋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吏部工具人,和现任天官杨巍简直同款。 老鸨子壮着胆子说:“我家女儿说了,今天实在太累了,所以就不见了,大官人请回吧。” 十八种方法?这是把庙堂操作当成炫技把戏吗! 原本计划是等天子留中不发,准状元林泰来滞留在牢狱后,舆论场就建立起来了。 申时行若有所悟,对林泰来问道:“今日中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都说你寻欢作乐被王家小娘子搅和了。 申用懋看着喜报,有点迷惑的说:“这赵巡抚也太老了吧?比父亲年纪还大。” “武殿试?”申时行笑着猜道。 以申时行的谨慎性格,即使不用林泰来劝,也能想到这点。 申用懋:“.” 林大官人和申用嘉自然榜上有名,不过一个在吴县,一个在长洲县。 他先后耗走了申时行、许国、王家屏、王锡爵,然后默默无闻的当了七八年首辅,在内阁任上打了三大征。 林大官人只要能把赵志皋送到京师要害岗位上,扶上马送一程,以后就不用管了,顺着历史大势就行了。 搞定赵志皋的事儿,下面再拿个武状元,就可以准备回南方继续开拓基业了! 第296章 后患无穷 第296章后患无穷 前文提到过,京城城墙内其实没多少景色可言,而且一大半的景色都在皇城之内,尤其是西苑。 因为当时建造京城时,完全从政治和实用两个角度出发的,没预留多少空闲地方搞景观。 这日年轻的万历皇帝和最宠爱的贵妃郑氏一起,抓住了暮春的尾巴,在西苑太液池上泛舟游玩。 郑贵妃今年十九岁,容貌明艳,但她能得宠却不只是靠容貌。 宫里制度森严,大多数女性都很拘谨,尤其在皇帝面前,更是不敢多走一步、多说一句。 而郑氏性情却十分活泼,跟皇帝也敢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所以别有情趣,深得青年万历皇帝的喜爱。 “奴的好皇爷!你给我家一个状元,又能怎样?”在御舟上,郑贵妃站在后面,缠着万历皇帝的肩膀说。 万历皇帝故作严肃的说:“考试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历年武科都是默认武试第一就是最终结果,民间都把武试第一当状元看。 今年新增殿试,在别人看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给武试第一一个正式名头。 你兄长只是武试第二,想越过第一拿状元,别人谁肯服气。” 郑贵妃说:“谁当状元,那还不是皇爷你一句话的事情么? 如果没有得力母家,将来又有谁能替我儿说话?” 上个月郑贵妃陪同皇帝在奉先殿祭拜,皇帝在祖先牌位前承诺,一定要立她的儿子也就是皇三子为太子。 但废长立幼这种事,外朝大臣肯定没有人支持,这就需要扶植郑家出力了。 万历皇帝又道:“别以为朕什么都不清楚,难道伱兄长有真本事考到武试第二?怕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吧?” 郑贵妃也不讲理,直接撒赖说:“就算用了族人替考,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处落在自家人手里就行。” 万历皇帝冷哼道:“如果朕看不见也就算了,只当个是普通舞弊,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 但是到了殿试,你兄长还在朕面前舞弊,如果又被人揭发出来,那就是无可辩驳的欺君之罪!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欺君之罪的下场?就连朕自己,也不可能公开包容欺君之罪。” “不行就算了!活该我家与功名无缘。”郑贵妃赌气说。 见爱妃耍了小性子,万历皇帝笑呵呵的说:“朕又不是说没法子,你着什么急。 兵部呈上来的殿试章程有两种,第一种是朕亲自阅览前二十名的策论墨卷;第二种是武试一二名御前比武。 其实用第一种章程就行了,朕阅览武试策论墨卷,点你兄长为状元。 然后你兄长称病不出,让你父亲出面代替觐见。 只要你兄长别直接出现在朕的眼前,朕就不当他是欺君之罪。 拿到状元后,你兄长先潜居家中,等一年后再出现在人前。” 郑妃立刻转嗔为喜,“皇爷天资聪颖,果然是有好主意!如此说来,殿试还是阅卷好。” 阅卷还能让老爹代替兄长出席仪式,如果换成御前比武,总不能让老爹代替兄长下场动手吧? 第二天本该是经筵日,也就是皇帝上大课的时间。 但因为万历皇帝的勤学好问,成功把本该是课堂的时间,变成了议事小朝会。 这样就可以省去另外再找时间开会,多出不少闲暇。 今天的议事内容有一项就是武科殿试问题,虽然朝廷上下都不重视武科,但武科殿试毕竟名义上是天下最高等级武学考试,值得庙堂开会时讨论一下。 阁部院三品以上大臣、翰林学士、掌科掌道、实职公侯、都督同知以上武官都会到场。 首辅申时行从内阁出来,溜达着横穿道路,来到对面的文华殿。 此时大部分大臣都已经到了,但皇帝还没有御殿。 申时行在候朝人群里找到了户部尚书王之垣,主动攀谈道:“你们王家和林泰来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王之垣诧异的问道:“申相何出此言?” 申时行答道:“这两日,我看那林泰来足不出户,整日里与京城名伶饮酒作乐,放纵求欢,醉生梦死,完全不问世事了。” 王之垣解释道:“我们王家并没做什么,与林泰来之间也绝对没有问题。” 申时行点点头:“我相信你,但林泰来变成这样,看在别人眼里,就不好说了。” 王之垣细想了一下,这事还真不好说清 毕竟之前小妹王十五去林泰来花酒现场捣乱,侄儿王御史的又抓过林泰来审问。 王司徒赶紧又问道:“他这个样子,连殿试都不管了?武状元也不要了?” 申时行答道:“也许真不要武状元了,前两天刚接到喜报,他在吴县入学了,得了秀才功名,所以他可能想回去读书了。” 王之垣:“.” 卧槽!如果林泰来距离武状元只有一步之遥,却放弃了殿试,别人怎么看?会不会以为是王家人让林泰来心灰意冷? 不能这样!王家是有仁义家风传承的家族,不能让天下人以为王家忘恩负义! “申相可否指点,林泰来到底怎么想的?”王司徒再次问道。 申时行摇了摇头,叹口气说:“若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林泰来想什么,他什么也没与我说。” “他对申相你都不透露?”王司徒不能置信的说:“自己独走?” 申时行却习以为常的说:“就像是上次帮你谋求户部尚书一样,同样没有对我提前透露做法。 但是我根据经验断定,如果林泰来想做什么,一定会有个代言人站在这里。” 于是申首辅和王司徒的目光在人群来回逡巡,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代言人,这个人又会是谁? 但是看了一圈后,申首辅和王司徒还是不明所以,毕竟林泰来在朝堂认识的人太少了。 除了他们两个就是兵部尚书张佳胤,但张大司马显然不可能当林泰来的代言人。 难道林泰来真的弃武从文,准备回老家读书? 这时候,都察院江西道监察御史、代理西城巡城御史王象蒙晃晃悠悠的出现在文华殿外。 “伯父安好。”王象蒙对王司徒行了个礼。 王司徒轻喝道:“在这里要称职务!” 王御史撇了撇嘴,左顾右看仿佛在找人。 王司徒又很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御史答道:“今日准备奏报林泰来的案件审理结果,但掌道御史贵体有恙,就委托我代替。 所以我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来文华殿。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上殿参加朝议,应该怎么才能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你这玩世不恭的浪荡语气,简直像林泰来!”王司徒忍无可忍的训斥了一句。 王象蒙吓了一跳,真的有这么明显吗?伯父不会看出是林泰来教的吧? 王司徒还想再继续问什么时,王象蒙却大步走开,来到了礼部尚书沈鲤面前。 这位沈尚书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当今清流的核心,历史上也是未来东林党的领袖,以后也入过阁的。 王御史直接开口说:“大宗伯!今天是不是要议论武科殿试的事情? 若朝廷思虑不周,那就要靠大宗伯纠正了!” 礼部沈尚书纳闷的问道:“你是何人?” 朝廷里外这么多官员,沈鲤不可能都认识,对王象蒙这种小透明确实没什么印象。 王御史便自我介绍说:“在下乃户部大司徒之侄,监察御史王象蒙。” 听到这个身份来头,沈尚书秒懂。一句话归纳就是,这御史肯定是屁股坐在林泰来那边的人! 政治中,永远是屁股决定立场,知道对方屁股坐在哪里,就看透了一大半了。 至于王御史为何找自己搭话,沈尚书猜出了几分,冷笑道:“怎么?想让我为林泰来火中取栗?” 王御史连忙否认说“不,大宗伯不要误会!在我看来,林泰来能不能获取武状元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郑国泰夺得武状元啊!” 沈尚书只觉得对方欲盖弥彰,阻击郑国泰,不就相当于为林泰来铺路吗? “可笑!还说不是为林泰来火中取栗?” 王象蒙用着最拙劣的演技,说着最痛心疾首的话:“我说这些,真是为了大宗伯着想! 朝廷礼乐制度皆是礼部职责所在,殿试制度也不例外,大宗师不可推辞责任。” 沈鲤不动声色的说:“武科殿试以兵部为主,我们礼部只是参赞。” 王御史却仿佛开始东拉西扯:“往年平民武试第一皆授正五品实职,今年状元只会高不会低。 难道大宗伯就没想到过,郑国泰得到武状元后,会有什么后果?” 王御史说的这些话也没错,按制度,武状元肯定要授官的,而且待遇超出其他武进士一大截。 沈鲤不以为意的回应说:“故弄玄虚,给他一个武职,又能如何?” 不是沈尚书自大,而是在大明当今体制下,一个武职确实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不过按往常惯例,武试第一和其他人区别很大。 如果是平民考生,武试第一可以直接有独当一面的机会。而其他武进士就只能从百户级别武职、幕僚赞画、营中教头做起。 王御史忽然掏出一张纸看了几眼,答道:“那也要看什么位置,如果中状元的郑国泰被安排在大内禁兵呢?” 京师官军体系十分复杂,但大体上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京营,一会三大营一会十二团营,一会又改回三大营,主要任务是保卫京城。 第二部分是皇帝亲军,就是直属皇帝指挥的二十二卫,包括特殊的锦衣卫在内。 第三部分就是大内禁兵,由御马监太监提督指挥,负责守卫皇宫各处宫门,精锐程度最高。 王御史继续说着:“举个例子,如果郑国泰获取状元,不得不授予实职时,天子让郑国泰掌管东华门,大宗伯敢想象后果吗?” 听到这个设想,沈鲤忽然虎躯巨震! 东华门就是皇宫宫城的东门,东华门里面就是文华殿,往北就是太子东宫,距离都很近。 今后如果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又有郑国泰这样一个对皇长子不善的人掌管东华门,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不是沈鲤脑补多了,主要是大明皇宫的东华门出事有先例。 一百多年前英宗复辟的夺门之变,夺得就是东华门!这就是一个前车之鉴。 其实穿越者还能再补充一个案例,晚明三大宫廷奇案之一的梃击案,就是有人手持木棒从东华门进宫,然后一直冲到了太子东宫打人。 只能说,幸亏这人不是林泰来,不然太子可能就被打没了。 王御史反问道:“现在大宗伯还觉得,武科殿试与礼部关系不大吗?国本问题,与礼部关系大不大?” 沈尚书皱眉不语,就算不让郑国泰掌管东华门,但这样一个皇三子的舅舅,随便掌管皇宫哪里都可能是麻烦。 至于说天子会这么干吗?沈尚书敢肯定,只要有机会有理由,天子肯定会这么干! 就算天子一时没想到,也肯定会有人提醒! 毕竟天子皇三子当太子的心思,已经满朝皆知了!如果有机会扶植郑家,天子没有道理不做。 王御史趁热打铁添油加醋的说:“大宗伯!须知史笔如铁,你也不希望后世史书上记载,因为你在礼部尚书位上无所作为,导致外戚郑国泰势大,影响国本吧?” 礼部尚书沈鲤除了官位外,还有一个重要政治身份就是清流领袖,这是以正统礼教和崇尚道德为根基的政治势力。 郑国泰中状元会导致后患无穷影响国本的意见,如果没人说也就罢了,沈尚书还可以装糊涂。 但今天已经有人明确告诉,郑国泰中状元会发生什么后果,如果沈尚书还故意不当回事,那么对于位居礼部尚书的清流人物而言,就是巨大的道德污点了。 你一个礼部尚书又是清流,连涉及到国本的礼教大事都不出面,那士林还要你何用? 看着陷入久久沉默,不再出声的礼部尚书,王御史忽然感觉,政治真好玩。 而且王象蒙总算明白,林泰来为什么一直不肯揭穿郑国泰替考了。 留着一个成绩优秀的外戚郑国泰,就能绑架本来站在林泰来对立面的清流啊。 林泰来果然有十八种方法去拿武状元,说不用王家就不用王家,王御史现在真信了。 第297章 上朝很没意思 第297章上朝很没意思 大明的制度设计初心,是想同时防住权臣、权阉、后宫、外戚的,属于典型的既要又要。 总体上来说,站在巩固皇权的角度,这个目的是达到了。 不过既要又要的结果往往是有轻有重,以上四种人里,现实里完全被防死的就是外戚了。 文臣也好,权阉也好,甚至于后宫的太后,还能时不时就能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在大明政治中发光发热,唯独外戚一直是摆设。 制度进入稳定期后,大明的外戚凭借皇恩最高封到过侯爵,都督、指挥使之类的数不胜数。 但是有一点,坚决不给外戚实职,不能直接掌兵,只能供着当吉祥物。 理论上郑国泰借着状元,以及优待状元的武科制度,可以拿到要害地方的实职, 但在文官眼里,只要想象力能放开,这就可以算是外戚之祸,尤其是还能牵涉到国本问题,更是意识形态方面大事。 又,既然是意识形态问题,那专门负责意识形态事务的礼部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在皇帝御殿升座之前,大臣们都是在殿外等候的。 王象蒙与礼部尚书沈鲤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人都能听得见。 当然这也是王象蒙的目的,清流人物以道德为标榜,私下里不管怎样想的,但一定会在意公论,不然人设就立不住。 申时行看了眼王司徒,话里有话的说:“你这个侄儿,也很厉害啊。” 王司徒叹道:“想必这就是申相所说的代言人吧?” 申时行微笑道:“不,代言人不是你这个侄儿,而是沈礼部。” 被挤兑到了这个份上,作为清流领袖,沈鲤不玩命反对郑国泰都不行了。 不多时,皇帝御文华殿,宣召大臣觐见。 鸿胪寺官员开始引导大臣们排列班位,然后趋步上殿。 山呼万岁后,万历皇帝开口道:“数日前兵部进奏武科殿试章程,有阅卷和比武两种。 朕深思熟虑之,决意以阅卷为殿试章程。 殿试当日,兵部和礼部呈上武试前二十名策论墨卷,朕亲阅之,随后按照名次唱名觐见。” 这等于是把文科考试的殿试和传胪典礼混在一起举行了,而且只召见前二十名。 比起文科真是简单省事,当然大臣们对省钱省力没什么意见,武科的事情糊弄一下就行了。 只是在当今这个形势下,天子这种选择,很明显是有“黑箱作业”的想法。 如果只靠阅卷决定武状元,那还不是天子想点谁就是谁? 纵然某考生写了七千字,但皇帝说你不行伱就不行,行也不行。 正当大臣们正在琢磨皇帝的心思时,又听到万历皇帝说: “先前武试第二郑国泰上书,近日突发疾病卧床不起,愿请其父郑承宪代为出席殿试大典。 同时可让郑父享受金殿唱名的荣耀,以彰示孝心。” 大臣对此都莫名其妙,不太明白郑国泰在殿试之前,为何突然出这样的幺蛾子。 只有申时行和王司徒这样知道郑国泰替考的人,能猜测的出来其中涵义。 无论真假郑国泰,只要在殿试上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那就是板上钉钉、罪不可赦的欺君之罪。 如果郑国泰不出现在殿试,没有直接“冒犯”皇帝,就像普通作弊一样还有回旋余地。 掩耳盗铃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里就是一个笑话,但在政治中却是非常有用的。 听皇帝说完后,大臣们却没表态,都看向礼部尚书沈鲤。 一般情况下,只有首辅有这种待遇。 沈尚书沉吟片刻,只能站出来说:“臣以为,若让郑国泰继续参加殿试,就不得以武科成绩授官。” 万历皇帝稍稍感到诧异,沈尚书这个角度是他没想到的。 他原本以为,百官可能会反对殿试章程,也可能反对郑国泰让父亲代替列席殿试,就是没想到有人从授官这个角度切入。 万历皇帝反问了句:“为何郑国泰不能以武科授官?” 沈尚书奏答说:“为防外戚干政之祸也!” 万历皇帝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怎么就外戚干政了? 沈尚书又解释说:“按惯例,武科第一名皆听其自选任职地方,授予实职,此乃国家对第一人的优待。 比如愿意在京营的就在京营任职,愿意回原籍的就回原籍任职。 设若郑国泰被取中为状元,求掌大内禁兵,为宫门守卫,陛下又当如何面对? 若不许,寒了皇亲报效之心,坏了优待武状元的惯例;若准许,又会造成外戚干政之隐患,陛下在宫中能安睡否?” 万历皇帝心里吃了一惊,还能有这种操作? 先前他只是想着,给郑国泰一个状元,壮大郑家的声势。 至于以后更具体的安排,还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意识到还有郑国泰守宫门这种任命。 故而万历皇帝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帮文官居然想到了自己前面去。 在郑国泰问题上,这帮文官居然想得更细致,更深入。 沈尚书还在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列祖列宗之成法,不用外戚直接掌兵,实乃未雨绸缪之计也! 那郑国泰如果被点为状元,就是给朝廷一个极大难题,奏请陛下三思。” 万历皇帝很不爽的反问道:“难道郑国泰的武试直接作废?朝廷的考试岂不成了儿戏!” 沈尚书又答道:“无论何种考试,考生因病不到,皆视为弃考。 而现如今郑国泰在殿试之前称病不出,说明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故而陛下应当体谅郑国泰之苦心,也将郑国泰生病视为弃考。 如此陛下和朝廷就不用为难了,同时又不伤皇亲体面,于各方而言都极为妥帖。” 万历皇帝:“.” 让郑国泰生个病,怎么到你们文官嘴里,就成了主动弃考了? 万历皇帝毕竟还年轻,又不是口才特别好的人,他眼见着说不过沈尚书,又转向首辅申时行,垂询道:“首辅以为如何?” 申时行奏对说:“文武官员出身,各有三途,其中武官是恩荫世官、武科、功绩三种出身。 郑国泰虽然自身没有官位,但其父郑承宪乃是带俸都指挥使,将来郑国泰少不得要加恩袭位。 故而郑国泰算是走了恩荫世官的途径,不宜再另行通过武科授官。” 不愧是首辅,这回答从制度层面高屋建瓴、有理有据。 万历皇帝不满的说:“郑国泰自身没有官职,应当比照未能顶门立户的军余子弟,根据武科成绩而实授。” 申时行又答道:“军余子弟不能承袭官职,只能自谋生路。 莫非郑国泰放弃所有恩典,将来也不承袭父亲的品级? 而且只根据兵部考评授官和升迁,不能再另外领受皇恩?” 如果让文官系统的兵部来安排郑国泰,那基本上就永远在某个角落中低层,没希望升迁了。 万历皇帝不悦的狡辩说:“参加武科的还有很多武官,难道依照尔等的说法,这些武官既然已经是官身,也没资格参加武试了?” 申时行不慌不忙的说:“武官参加武科并被取中,就原官基础上升级。 如果陛下看重郑家,那不妨直接给郑家升一级,准许郑国泰世袭,以为嘉奖。” 申首辅很清楚,皇帝要是绕过大臣,直接强行封郑国泰,那根本拦不住。 所以不如引导皇帝给郑家一个表面品级很高的虚封,其实影响不了什么。 万历皇帝被大臣们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没有说话。如果论起讲道理,他真的讲不过这些大臣们。 关键是,没有大臣站出来支持皇帝,没有大臣敢帮郑国泰说话。 就算以打圆场着称的首辅,虽然没有直接反对郑国泰做状元,但却一直在说郑国泰不合适。 万历皇帝只感到气抖冷,此时封不封郑国泰已经是小事了,这种集体坚决反对郑国泰的态度,让皇帝感到恼羞成怒。 他们反对的不是郑国泰,而是立皇三子为东宫! 上朝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也许就不该和大臣面对面的讲理,应该学习爷爷世宗皇帝,躲在深宫遥控一切! 催吧催吧,眼看高潮要写砸了,网站就是不给推荐没曝光,单位也逼着辞职,还有个别人天天阴阳怪气,状态能好就见鬼了。有时候就想,去写浅显白文算了,至少随便写不费脑子读者群体还更多。 第298章 这波不亏 第298章这波不亏 清算了张居正后,今天是万历皇帝第一次被全体朝臣抵制,心态就有点崩了。 自成化朝以后,大明各项制度总体上稳定了下来,文官政治成为朝廷主旋律,基本框架就没有再大变过。 只是历代皇帝性格不同,所采用的统治方式也不同。 比如弘治皇帝是妥协式政治,直接在文官话语体系里偷懒躺平了; 而正德皇帝选择了以武入道,跳出文官话语体系,自己玩自己的。 至于嘉靖皇帝的套路就比较花,则是扶持强力首辅镇压大臣,并逼着首辅充当皇帝的挡箭牌,同时又尽可能的孤立首辅,这种技术一般人玩不好。 而现在的万历皇帝,根本就没有什么成熟的理念体系。 从清算张居正开始,万历皇帝就一直大肆鼓励言官攻讦高级大臣,在朝廷中形成了“下克上”的风气,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大概在年轻的万历皇帝心里,这就叫政治制衡,又能防止再次出现张居正式的权臣。 清流势力的成型,大体上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得益于皇帝对“言路畅通”的鼓励。 但是直到今天万历皇帝又深刻体会到,这帮清流势力也不是自己人,今天跳出来强烈反对的就是清流势力。 对此万历皇帝不禁陷入了深思,为什么世宗爷爷搞大礼议,在不同阶段,总能有一些大臣坚决支持? 而自己想扶持皇三子上位,哪怕是想给皇三子他舅舅郑国泰一个状元,却没有任何大臣公开支持? 这帮大臣名义上“既食君禄”,却又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 户部尚书王司徒站在文臣班位的前排,静静的看着沈鲤等清流势力“劝谏”天子,论证郑国泰生病就是弃考,不配得状元。 越看下去,王司徒越体会到林泰来的落子的精妙之处。 从人之常情的角度说,林泰来才是郑国泰最大的竞争对手和反对者。 如果林泰来抢夺武状元,倾向于郑国泰的天子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对林泰来产生厌恶、反感等负面情绪,小妹王十五当初也指出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情况变成了清流势力拼命反对郑国泰,本该由林泰来承担的天子怒气,全部转嫁到了清流势力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天子对清流势力积攒了怒气,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想到这个问题时,王司徒不由得又看向首辅申时行,这不会也在林泰来的算计中吧? 这时候,沉默了一会儿的万历皇帝突然对申时行说:“方才先生说,可以因郑国泰先前武试第二而加封郑家?” 听到这句问话,申时行心里大喜,果然不出所料,皇帝要妥协了! 也不枉自己刚才提出了能让各方都下台阶的折中方案,只要皇帝有妥协想法,自然就会想到自己! 于是申时行赶紧奏道:“若郑国泰被视为殿试弃考而一无所获,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所以用加封郑家作为武试第二的补偿,例如加郑国泰之父郑承宪为从一品都督同知,足以告慰皇亲了。” 就算把郑国泰他爹加到一品,那也是没有实权的带俸官,郑国泰本人得不到状元,不能获得实职就行。 其实皇帝这个妥协速度,让大多数大臣都感到有点意外,原本以为还要多拉扯几个回合。 只有申时行、王司徒等极个别人很明白,只要郑国泰先前武试用了替考,皇帝到最后就一定会妥协。 皇帝又不是傻子,如果把郑国泰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朝廷上下瞩目的焦点,那么替考暴露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以万历皇帝的性格,不会采取这么极端冒险的路线。 不用说,皇帝这个心态肯定也在林泰来的算计之中。 万历皇帝心里憋着气,问道:“关于武科殿试,还有议论否?” 没有大臣说话,万历皇帝便对申时行说:“大概要提前贺喜先生了,门客为佳话也!” 万历皇帝还记得林泰来这个名字,并记得是首辅申时行的门客。 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提前恭喜首辅你了,你这门客八成就是状元了。 申时行很无奈,皇帝什么时候能成熟点?这种话也随便说? 这个语气,就像是当年万历皇帝在某次考试时对张居正说:“先生你的功劳无以酬答,就只好给伱儿子一个状元了。” 虽然说皇帝可能是刚在清流这边碰了壁,所以存了拉拢自己这个首辅的意思。 但那种话尤其是在考试前,合适公开说出来吗? 正当这时,忽然有个小御史从班位里蹿了出来,奏道: “臣监察御史王象蒙奏事!虽与武科无关,但却与武科之人有关!” 随即王象蒙掏出奏本,又将西城察院关于林泰来的审判结果呈给了皇帝。 然后王御史继续声嘶力竭的进谏:“林泰来德行有亏,身背案件,不该有资格继续参加殿试! 叩请圣上明察!不能让林泰来和郑国泰一样,得到不配有的功名!” 听起来在朝会上很常见的攻讦台词,却让万历皇帝勃然大怒。 自己想推郑国泰上位,一堆人跳出来死命反对;自己刚随口说了下林泰来,立刻又有人跳出来反对! 真踏马的没完没了是吧?是不是自己随便说什么,都要有人反对? 本来万历皇帝心里憋的一口气就急需发泄,这时候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朝着宝座下的王象蒙斥道: “刚才朕已经询问过武科之事,为何不见你进言? 此时议论已经结束,你却又兴风作浪,分明是居心叵测、挑衅生事!” 王象蒙极力狡辩说:“陛下!臣只是秉持公心,直言而论,未曾过多考虑时机! 岂能因为听到逆耳忠言,就责怪臣下不会说话? 既然郑国泰弃考,那林泰来背负案件,一样该视为弃考,怎能被提前施恩许诺?” 王司徒愕然望着侄儿,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林泰来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如此卖力气的演出? 瞅这架势,准备连你王象蒙自身都可以牺牲了?如果为了个武状元,让王家赔上一个御史,那就亏大了。 而申时行则集中精力察言观色,万一王象蒙玩砸了,他就要随时准备补救。 被激起了火气的万历皇帝听到王象蒙满口大道理和上纲上线式的狡辩,也是越听越火大,对右手边的锦衣卫官大喝道: “将这无事生非之徒推出去,杖责二十!” 王象蒙立刻不喊了,任由锦衣卫官校把他拖了出去。 卧槽!王司徒觉得这波不亏了,这是王家第一个廷杖,就这样被骗来了? 混大明官场都知道,廷杖伤痕就是言官的勋章。 还有,林泰来的武状元彻底稳了。 想来想去,武状元剧情实在没啥可写了,准备结束换新阶段。 第299章 仁至义尽 第299章仁至义尽 今晚的王家从外部看不出什么,一如既往的低调,在大门口处,连带有王家标记的大灯笼都没有挂。 但是在王家内院,却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就差张灯结彩了。 继少司徒变成大司徒、未来姑爷勇夺武试第一后,今天又一次喜事临门。 都察院江西道监察御史、代理西城巡城御史王象蒙今日抓住时机,成功挑衅皇帝,喜获廷杖二十,为家族增光添彩。 此时王御史有气无力,只能趴在里间的软榻上。他一边忍受着被毒打后的阵阵剧痛,一边听着外间觥筹交错的声音。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听到了林某人和叔父王之猷猜拳行酒的动静。 帘里帘外的悲欢并不相通,这魔幻氛围让王御史有点凄婉哀怨——魔幻这个词还是从林泰来嘴里学来的。 设宴饮酒可以理解,但能不能照顾伤员心情,把酒席搬远一点? “你们对我这个伤员太不尊重了!”王象蒙对着帘外吼道。 又听到王之猷在外面答话道:“我们在此聚集欢庆,为了林泰来获得天子特赦,案子一笔勾销,你急什么?” 在王御史身边陪伴的,则是小姑母王十五,她仔细盘问了一番今日文华殿上的事情后,也就沉默了。 看到平日里动辄指点江山的小姑母,今天像是抑郁了一样,王象蒙忽然觉得很可乐。 “你就别不服气了,布局谋算就不是一个档次啊,估计林泰来看伱就像是看孩童玩闹一样。” 王象蒙感觉自己又行了,居然开口挑衅长辈王十五。 “你想要王家出面为林泰来扛九天神雷,你还设想要王家私下里付出利益要挟收买郑家。 结果在林泰来心里,统统都不需要,轻轻拨弄了几下棋子,最后还能皆大欢喜,各有所获。 这差距不是技术差距,是整个做人境界的差距,你懂么?” 王十五轻轻的拍了一下王御史背部,“你的话太多了!” 言官系统和其他衙署不太一样,内部的提升不但看资历,还要看人望,而挨廷杖就是当前最大的声望之一。 王御史本来就已经有三年御史资历了,今天挨的这顿廷杖起码又能相当于三到六年资历,还有附加的巨大人望。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王象蒙未来肯定能当上一次掌道御史。 等掌道御史三年任期满了,按官场规则,如果外放四品起步,如果去六部就是五品郎中。 也就是说,很可能总共只用四五年时间,王象蒙就能从七品升到四品地方官或者五品六部官。 除了开挂之外,这基本上就是最顶级的升迁速度了。 王象蒙又说:“你知道伯父为什么又把林泰来请过来喝酒吗,因为在外面有传言,说你把林泰来气跑了。” 王十五叹口气,“如今王家的大司徒是林泰来帮忙争抢来的,你这个御史的前途也是林泰来帮你谋划的,保你将来至少一个大员。 这在名利中,都是最大的恩情了,那王家又能拿什么同等级的恩情回报林泰来?如果回报不上,又该如何自处? 我费这番心思,所求不过是让王家对林泰来有所付出和回报,使彼此关系不至于失衡。 但事已至此,我已经仁至义尽的尽力了,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他日王家变成林氏附庸,你们别后悔就行,反正嫁入林家的我又不吃亏!” 王象蒙虽然隐约觉得小姑母的话有点道理,但他此时正畅想自己突然光明的未来,就顾不上深思了。 在外面酒桌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只有王司徒、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和林泰来三个人。 今天都喝得很放松,一壶酒下肚后,林泰来忽然开口道:“我有一个梦想,需要大司徒帮忙完成它。” 王司徒毫不犹豫的说:“自家人何须客气,是什么事情?” 林大官人豪放的说:“我这个梦想就是,成为扬州盐业霸主!” 王司徒:“.” 并不是说这个忙不好帮,而是林泰来说的事完全出乎意料,王司徒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哪怕是林泰来说,想北伐大漠生擒北虏大汗,都比这什么盐业霸主更能理解。 林泰来继续说:“来京师之前,我在扬州做了些布局,但为进京赶考,布局才一半就匆匆离开。 若回到南方,肯定要继续完成布局,这又少不得户部相助。” 天下盐业事务,在朝廷里都归户部管辖,林大官人如果真有盐业霸主的梦想,肯定少不了麻烦到户部。 王司徒疑惑的说:“帮忙肯定没问题,就是老夫不太明白,你当这个什么扬州盐业霸主,又有什么用?” 林泰来长叹一声,忧国忧民的说:“我看扬州盐商利润丰厚,全城积聚钱财数以百千万计。 但这些钱财于国于民毫无用处,所以要进行正确引导,让这些巨额财富变成利国利民的工具,吾辈对此义不容辞啊!” 王司徒还是看不透林泰来的想法,不过他对此已经习惯了。毕竟林泰来让人看不透的时候实在太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如果用得到户部,都没问题。”王司徒正式承诺说。 他甚至都没有考虑,林泰来到底能不能搞定的问题,就是林泰来搞砸了,这个忙也要帮。 林大官人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否则的话,不就白扶持王司徒了吗? 有了户部为后盾,在扬州盐业称霸就容易多了。更别说漕粮也是户部业务范畴,其中可操作空间也很大。 今晚饮酒兴尽后,林泰来没有留在王家,依然回了申府住处。 当一切章程确定后,在五月初,万历十四年武科殿试就正式举行了,这是大明史上第一次武科殿试。 提前一天,鸿胪寺召集了武试的前二十名,发给袍服,演练礼仪。 然后第二天,这二十名武进士汇聚在长安右门外,又被领进了宫里,来到文华殿外候班。 比起文科,武科殿试实在太寒酸了,但所有人对此都觉得是理所当然,没有反对意见。 文科殿试是二三百名准进士在金銮殿外考试,而且殿试和唱名大典是分开举行的,所有进士最后都会觐见皇帝。 而这次大明史上首次武科殿试,没在金銮殿举行,只在文华殿。 而且只有武试前二十名参加和觐见皇帝,殿试和唱名还合并在一起举行。 总而言之,主打一个省事。 但是即便再节省寒酸,今天也是大明第一次武科殿试,即将诞生第一个官方承认的武状元。 所以内阁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左都御史,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到场观摩。 这次殿试的章程也很简单,将二十人先前文场策论的墨卷都搬了出来,当场呈给天子阅览。 天子随便翻了翻,就在放最上面的、也是最厚的那份试卷上,提朱笔写了第一名。 这个考试过场,就到此结束! 天子钦点出第一名,其它名次仍然按照先前武试名次排序,毕竟主打一个省事。 只不过有个特殊情况是,先前武试第二名郑国泰因病弃考,所以按名次顺序依次递补上去。 随即将名次向文华殿外公布,告知给等候的二十名考试,这就算是唱名了,还是主打一个省事。 然后“新鲜出炉”的武状元上殿觐见皇帝,这算是给武状元的荣耀,随后武进士前二十名再一起上殿觐见。 站班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从文华殿里,一个接一个的传声高呼:“第一名林泰来!” 此刻林大官人的内心是毫无波澜的,这种事先就已经确定好的荣誉,犯不上在现场再激动一遍。 其他武进士也没什么特别反应,本来就对状元不抱希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有负责礼仪的官员上前,引导着林泰来上殿。 进入文华殿后,林泰来就看到,文武大臣分列两侧,空出了中间给自己。 但他即便好奇心再大,也万万不能盯着天子看的,所以还是无法搞清楚万历皇帝什么长相。 其实对万历皇帝而言,这种走过场的礼仪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在这个枯燥乏味的过程中,接见林泰来也许是今天唯一稍有兴趣的事情了。 当你总在关键时候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但却又从来没见过此人时,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好奇心。 等觐见礼仪完成后,林泰来就听到从宝座上传来声音:“你就是林泰来?果然生得雄壮。” 林泰来赶紧答道:“臣一身勇武,乃沐浴皇恩所致。” 又听到宝座上皇帝轻笑几声,说:“近期朕经常听到你的名字。” 林泰来还是很谨慎的答道:“只恐贱名有污圣听。” 宝座上皇帝好奇的问道:“有传言说,你一人可敌百人?” 林泰来不敢吹逼,老老实实的说:“臣不敢欺君,其实无力敌百人之勇,但若形势趁手,或可敌数十人。” 皇帝惊叹道:“这等勇武,朕见所未见。” 而后便兴致勃勃的对左右道:“聚集就近内监五十人,与武状元殿前演练。” 林泰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明明是鳌拜的待遇吧? 皇帝是不是拿错了朝代剧本,想学康麻子擒鳌拜? 皇帝的动机是不是想公报私仇,为郑国泰出气? 正当林大官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首辅申时行出列奏道: “眼下正是武科殿试唱名之典,殿外还有武生等候觐见,不宜另生枝节。” 太监行业有个规律,距离皇帝越近越有前途。 皇帝周围的小太监,说不定谁将来就是乾清宫管事太监或者司礼监太监。 林泰来如果把这帮有前途的小太监打了,岂不是为将来树强敌么? 仿佛兴致被打断,皇帝的声音忽然就冷淡了下来,冷不丁的又说: “听说武试时,你林泰来与郑国泰多有龃龉。如今郑国泰殿试弃考,你林泰来轻轻松松得到一个状元,内心想必很欣喜了?” 听在两旁大臣耳朵里,感觉这像是一道送命题,郑国泰这个坎还在皇帝心里。 林大官人内心暗暗感慨,皇帝就是皇帝,再弱鸡的皇帝也是皇帝,多少也是练过帝王术的。 不过万历皇帝你这个尖酸讽刺语气,以及忽然变脸的切换技术,怎么有点模仿嘉靖皇帝的痕迹? 一会儿学康麻子,一会儿模仿嘉靖,到底有没有专属自己的风格? 林大官人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迅速回答说:“臣的武试第一,乃是在考场上堂堂正正得来! 无论郑国泰使用什么手段,臣也只希望能在考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郑国泰,不会用任何考场之外的手段。 今天郑国泰弃考,让状元成色下降,臣深以为憾,所以喜从何来?” 万历皇帝微微蹙起了眉头,总感觉林泰来话里有话。 什么叫“无论郑国泰使用什么手段”?难道林泰来早就知道了郑国泰找人替考的事情? 什么叫“不会用考场之外的手段”,你林泰来一个平民考生,充其量是首辅门客,凭什么敢对皇帝撑腰的国舅说“不会用考场之外的手段”? 除非国舅有把柄落在了林泰来手里,比如替考? 如此说来,林泰来在明知郑国泰舞弊的情况下,却一直没有揭发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林泰来算是仁至义尽了,郑家要承林泰来这个情。 而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责怪林泰来。 申首辅和王司徒两个最明白内情的人,齐齐目瞪口呆看着林泰来。 原本以为林泰来捏着郑国泰替考的把柄,一直不肯揭发,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当杀手锏干掉郑国泰。 但前几天却没想到,“隐忍不发”能用来绑架清流势力,逼得清流势力不得不强烈反郑国泰。 又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隐忍不发”又直接被拿来直接糊弄皇帝了。 更见鬼的是,皇帝居然还相信了林泰来,真以为林泰来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维护皇帝脸面,所以不揭穿郑国泰。 最后万历皇帝主动终结了话题说:“关于郑国泰的事情,原也不怪你,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第300章 今布选官 第300章今布选官 只要林大官人想,他有十八种方法吸引万历皇帝的兴趣,但他现在却完全不愿意过多招惹万历皇帝。 一是武进士功名在政治里的上限太低了,蹦跶的再厉害,也捞不到多少直接利益。 还是等回去读完书,下次文科大比卷土重来时再蹦跶。 林大官人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自己连个举人都考不上,那申时行这首辅还有脸继续当吗! 二是现在万历皇帝估计正满世界摇人支持皇三子,林大官人可不想在这时候被皇帝看中。 三是南方基业未稳,还是要回去收拾收拾。 所以对林大官人而言,今天老老实实走完过场,拿到状元这份虚荣就好了。 随着主打省事的殿试结束,万历十四年的武科考试彻底落下帷幕。 兵部大司马张佳胤也松了口气,踏马的可算平安结束了。他为官四十年,从没见过这么累心的武试。 原来武试都没什么关注度,随便搞搞就完事了,怎么轮到自己当兵部尚书时,这武科考试居然搞出了勾心斗角的效果,还一直和庙堂局势夹杂不清。 其实今年的武科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在兵部大门外张挂武科皇榜! 自穿越以来,林大官人经过一年多的打拼,踩着数以千计的累累伤员,拳打南北,脚踏两京,终于成为官方认证的天下第一猛男! 新鲜出炉的状元林大官人参加完张挂皇榜仪式后,在兵部大门骑上了高头大马,一干军士护送新科状元回住处。 一路过去也是喇叭唢呐敲锣打鼓,反正挺热闹的。 很明显,这也是模仿文科状元的游街仪式,也就是小说里的打马御街和夸官。 就是武状元的体面,比文状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晚在申府,林大官人陪着首辅申时行一起用膳。 申首辅吃了半碗米饭,放下筷子说:“今天在文华殿上,老夫救了你一次,这份恩德不要忘记。” 林大官人回忆了一下,今天申首辅只出场了一次,就在皇帝想让自己和五十个内监练练时,首辅老大人发声阻止。 “这也算救我?”林大官人有点不服,“明明是阻挡了我在陛下面前表现的机会。” 申首辅反问道:“表现完了之后又如何?演武之后,天子有可能就把你选入锦衣卫,充当御前持械,你能忍受得了拘束?” 林大官人果断的说:“不能!” 首辅所说的御前持械,估计就是小说里的御前侍卫。以他林泰来的性子,当然忍不了这种枯燥无权的工作。 随即林大官人转移了话题说:“如今考试结束,我也不欲在京师久待,过几日就准备返回南方,那边还有很多事业需要我打拼。” 现在首辅也明白,林大官人嘴里的“打拼”,不但是名词或者形容词,同样也是动词。 申时行下意识的说:“这么快就要走?” 林大官人高瞻远瞩的说:“国本之争拉开帷幕了,初期君臣都在气头上,烈度不会低。 作为与郑国泰纠缠颇深的人,我不走更待何时?等着被别人或者被皇帝当枪使么?” 申时行无语,林泰来这个嗅觉简直比狗都灵,又皱着眉头问道:“伱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林大官人三思之后,还是迷惑。“状元都到手了,还能有什么最重要的事情?有吗? 还是申相打算给我取个字号?这也不是不可以。” 作为朝廷体制的维护者,老首辅差点气吐血,“你是不是忘了,还要选官!” “啊,这可以不选吗?在下还要回江南读书进学,准备在文坛更进一步。” 林大官人目前对武官兴趣不大,他需要的只是名誉和声望而已。 武官能干的事,他手底几百上千的伙计都能干;武官不能干的事,比如收保护税,他也能干。 而且如果官职选不好,反而受到束缚,影响他称霸江南的步伐。 申首辅拍案喝道:“你这个武状元不选官,就是不给皇上面子,还坏了朝廷规矩。 你可以选了再辞,但不能不选,这就是规矩!” 林泰来有点诧异,你一个五十岁出头的老首辅,满嘴黑道腔合适吗?跟谁学的? “我选!我选!明天就去兵部扎职!”林大官人只能被迫接受江湖规矩的约束。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及到次日,申府大爷申用懋去兵部上班,林大官人就跟着申用懋一起走了。 申大爷在车驾司工作,但负责武官选官的则是武选司。 到了兵部后,申用懋还是亲自领着林泰来前往武选司。 理论上说,一般人只能在外面等待任命,不能亲自进武选司跑官,太招摇肯定会被举报弹劾。 但林大官人作为大明第一个武状元,还是有被优待资格的。 在路上,申用懋对林泰来介绍情况说:“武选司郎中姓余,隆庆五年进士。” 林大官人顿时吃了一惊,“隆庆五年进士,还能位居如此要职?” 兵部武选司负责武官的升调选授,职权之重在整个六部也是位列前茅的。 而隆庆五年进士的座师是张居正,在如今政坛上,这波政治不正确的进士就混得比较差了,很难获得要害职务。 比如还在为文坛名望奋斗的冯二老爷,就是隆庆五年进士,正值壮年就退休了。 所以听到武选司郎中是隆庆五年进士,林大官人就有点吃惊。 “他年过半百了。”申用懋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句。 五十多岁还只是个五品郎中,好像确实也不怎么样,别人申首辅今年也不过五十二而已。 林大官人不禁又想起了七十岁的吏部天官杨巍,忍不住吐槽了句: “这个余郎中与申相有关系么?申相是不是喜欢安排老头子占据要职?”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武选司院落的正堂。 申用懋径直而入,拉着武选司郎中余良枢来到了旁边侧厅坐下谈话。 林大官人看了下,这位余郎中果然岁数不小了,在六部郎官里算是比较老的。 申用懋靠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盅说:“你们说吧,我这外人就不多嘴了。” 余郎中无语,你这首辅大公子坐在这里就是一种态度了,多嘴不多嘴有区别吗? 但他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主动对林泰来说:“恭喜恭喜,林状元果然是少年英才。” 林大官人也客套说:“今日还要请余选武多多关照。” 余郎中也不再废话,直入主题说:“往年武进士选官,留京师和回原籍两种道路可以任选,以示朝廷优待。 对平民出身的武试第一优待更多,至少正五品实职,位置大体上以自愿为主。 在此基础上,可以给林状元你更多一些优待,毕竟这是大明第一个状元。” “都有哪些位置,怎么选?”林大官人好奇的问道。 余郎中回应说:“先说想留在京师,还是返回原籍?亦或发扬风格去边镇效力? 如果留在京师,没有天子另行任命的话,一般第一年是先进入京营为武艺教练。 一年过后,等熟悉了京营情况,然后授予京营统兵把总.” 还没等余郎中介绍完,林大官人就叫道:“不留京!不留京!回原籍!” 听到说留京第一年要当京营武艺教练,这踏马的不就是小说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么? 林大官人变成林教头,这吉利吗? 见林泰来不肯留京,余郎中不以为意,并表示理解,便继续介绍说: “如果选择回原籍,一般是发回本省,由本省巡抚会同都指挥使司、镇守总兵官等,根据位置需求选用后奏报朝廷。 但南北直隶情况又与省、镇、都司不同,可以由武选司直接任用。” 林泰来点点头,这点倒是不错,可以一次性直接搞定,不用再去省里面跑官了。 南北直隶的特殊之处就是,很多事务都是由朝廷直接安排,与其他省份有所区别。 又听到余郎中说:“南直隶武备有三大板块,江北板块、江南板块、南京连带江防板块” 林大官人感觉,自己像是正在进行策略游戏,一步一步的进行机会选择。 想到下一步的战略重心,林大官人试探性的说了声:“扬州?” 余郎中像是一个新手引导NPC,机械的回应说:“扬州地界内,卫所系统有扬州卫、高邮卫,镇戍系统有通州狼山副总兵营、仪征守备营、瓜洲守备营、泰州海防营等等。” 林大官人兴致勃勃的点击了一下选项:“扬州卫!” 要是自己在扬州卫当一个武官,手下起码千把名军兵,再加上户部支持和苏州大本营支援,称霸扬州盐业岂不轻而易举!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申用懋突然出声,打断了林大官人的游戏操作。 林大官人疑惑的看向申用懋,你不是说了不多嘴吗? 申用懋忍不住对林泰来提醒道:“你清醒点,任官以后,就不能任意离开属地了!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扬州卫任官,如果没有朝廷差遣,就不能离开扬州。 难道你未来只想在扬州呆着,不想回苏州了?” 林泰来:“.” 好像也有道理,苏州乃是大本营,开基立业不过一年,目前还做不到牢不可破,不回苏州是不可能的。 想了又想,林泰来对余郎中问道:“有没有属地同时包括扬州和苏州的官职?” 这是什么贪心的要求?余郎中久久无语,而后答道:“有,当年的浙直总督就是,但这不是武官。” 林大官人长叹道:“想我有今布之勇,可如今天下太平,竟然没有合适的位置。” 然后他拍拍屁股就想走,选官反倒失去自由,那还是不选了。 以余郎中五十岁的城府,也被林大官人弄得生气了。 别人找自己求官,无不是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唯恐被丢到不愿意去的地方。 这林状元却挑三拣四的浑然不当回事,太不尊重自己的专业了! 于是余郎中忍无可忍的说:“林状元!你不选官,何来晋身之阶?这状元不就白得了吗?” 林大官人傲然道:“在下乃是苏州文科县试、府试、道试三案首,回老家去继续读书不行吗?” 余郎中倒吸一口冷气,此子恐怖如斯! 申用懋站了起来抱怨说:“你若不选官,我不就白帮你了吗? 武官和文官不同,可以回老家去任职,这样衣锦还乡的机会,你居然不珍惜。” 林大官人正要说什么,忽而又听到余郎中说:“我可合情合理合法的创造一个官职,使林状元能自由往来江南江北。” 林大官人立刻转身,热情的邀请说:“我与老先生相见恨晚,今晚教坊司西院勾栏胡同不见不散,我做东!” 余郎中解释说:“整个苏州府有三卫七营,驻在苏州城的是苏州卫。 如果回苏州城任职,按制度,林状元起码可以授予苏州卫正五品千户。 但是苏州卫又肩负着运送漕粮的职责,所以设官督导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林状元不妨出任苏州卫千户、署督运指挥佥事,这样的五品本官加四品差遣,配得上状元身份了。 而且最合适之处是,可以借着督运漕粮的由头,往来江南江北,苏州扬州都没问题。”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感觉实在太满意了,这不就是量身定做的官职吗! 便喜笑颜开的连声道:“甚好!我请老先生包月!” 申用懋说的不错,武官比文官稍微舒服的地方就是,可以回老家去任职。 另外就是,武官品级相当虚高,他这武状元可以直接四五品起步,放在文官体系里想都不敢想。 至于说文贵武贱,当今有武官被文官欺压的现象,林大官人感觉,在苏州城好像没有哪个文官能欺压自己,自己不去欺压文官就不错了。 大明似乎也没规定武官不许考科举,可以一边当武官,一边县学混读书资历。 先干个一两年武官谋取实利,然后辞官去参加乡试会试,攀登政治高峰,计划通没毛病! 看着林大官人此时的嘴脸,申用懋不禁想起了最近流行的某本金字打头书里的另一个大官人,也是挂着理刑千户官职称霸地方。 文学作品果然是来源于生活,但却总是不如生活更魔幻。 第301章 再过扬州 第301章再过扬州 选官问题搞定后,林大官人满脑子都是回南方称王称霸,啊不,衣锦还乡。 所以他对留在京师已经没什么兴趣,回了申府后,就指挥随从们迅速收拾行李。等告身和各种文凭、堪合到手,便立刻启程南下。 但是就算从兵部到内阁都有人催办,流程也得用个几日时间,正好趁着这点时间,向熟人告辞。 其实林大官人在京师熟人并不多,大部分还集中在王家,只辞别的话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这日与巡捕营都督李如松喝完告别酒,林大官人就又来到了王家。 “要走了?”王司徒说。 林大官人答道:“差不多就定在后日出发了,山高路远,三年后再见。” 然后又掏出一张纸,递给了王司徒:“这上面列了一些事情,等我回到南方后,烦请大司徒在户部帮忙办理。” 王司徒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又问道:“那婚事如何办理?”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说:“主要是现在没有父母之命,在下也不敢擅自成亲。 坐在院内树下的躺椅上,林大官人摇着蒲扇,对张文问道:“自从我走了后,扬州城情势如何?” 最早的时候,漕粮是从南方产地直接运到北方京师,效率非常低。 至于勾结的这个外人是谁,不言而喻,当然就是给汪员外画下了大饼的林某人。 林大官人无奈的说:“明日不但要去兵部办事,还要去另一人家拜访,实在没空。” 不多时,又有两个婢女扶着王十五出来,林大官人远眺了一下终于放心了。鹅蛋脸,大眼睛,挺白净标致的小女生。 张文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上次郑之彦被坐馆拿走了七千引的贩运权,损失如此巨大,肯定想从别处找补回来。 一直到了晚上,林大官人才从王家告辞。 张文先答道:“汪员外日子不好过啊。” 王司徒亲自把林大官人送到了大门,“你后日才走,不妨明日再聚聚?” 一路上磨磨蹭蹭,一直到了七月初,天气稍微凉快时,才抵达扬州境内。 王十五真想咬林大官人一口,问道:“你们男人择妻,就喜欢看脸吗?” 一个大麻烦制造者,有多远走多远! 对水次仓而言,主要门口其实是能够接纳漕船的水门。 如今基业这么大,太缺乏继承人了,万一两个后代出现三长两短就亏大了,还是等明年情况稳定了再说。 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答道:“我偷窥过两次名媛聚会,都没有你美貌啊。” 林泰来稳了稳心神,冷静的说:“这不可能是十五小娘子,如果她是这般相貌,那你们王家的世交高举怎么会等候十年? 如果是这般相貌,大司徒今天又怎么会痛快的让我见面?” 王司徒诧异的看了看,然后故意问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想至此处,林大官人不禁窃喜,闹了矛盾好啊,闹了矛盾就可以嘿嘿嘿了。 林大官人轻笑道:“郑之彦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很清楚汪员外并没有实质性的行为。” 漕粮从直达也变成了接力第运,漕粮只需要根据情况运到指定水次仓即可,然后由这个水次仓继续往下个节点运输。 林大官人又问道:“那汪员外现在又是什么态度?” 举个例子,苏州漕粮大多是运到江北扬州、淮安的水次仓,然后再由江北卫所漕军继续接力向北运输,并不是从苏州一直运到京师。 叫了一刻钟,但顾宅还是高挂免战牌,连门子都不出来,林大官人只能怏怏的走了。 但张文就是不明白,水次仓和坐馆有什么关系。 林大官人沿着河道步行走过去,却见河道里停了不知多少艘制式漕船,这很正常,没什么可说的。 其实运粮入库时,受到仓吏盘剥克扣也是正常现象,只说加多少损耗就是很大学问。 所以就是找个理由,从汪员外这里挖下一块肉。” 林泰来答道:“乃是吏部员外郎顾宪成也,我在江南与他有两面之缘,深入交流过学术。 但这次到京师后,却一直没见到他,深以为憾啊。”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武状元都是小事,先说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王十五:“.” 又到次日,林大官人带着随从,天不亮就出发了,先出城去通州张家湾码头坐船。 赵大武答道:“就是这波运粮入仓出了点问题,目前和仓吏谈不拢.” 张文答道:“盐商领袖郑之彦指控汪员外勾结外人,联合了不少同乡盐商,一直在挤压汪员外。 他们徽州盐商崇尚抱团排外,所以背上了勾结外人名义的汪员外,在同乡和行业内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先让申相做个媒人,立下婚约,再等我回了苏州禀报父母,然后就有两种方案。 并站在大门外,叫嚣道:“顾大儒!听说你最近以正统理学批判王学,京师这边都讲不过你! 王司徒对于让未婚男女见个面并没有反对,就派人传话,让王十五去花园,然后就带着林大官人来到了走游廊上。 考虑了一会儿后,林大官人又说:“不过也许要在驿站停留一天,去扬州水次仓实地考察一下。” 当然细节上还有很多制度,但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直到现在,林大官人都不知道王十五长什么样。 林大官人做事当然有自己的节奏:“让汪员外再等等,就算家破人亡了,我也能给他报仇! 今天没有隔着面纱,王十五多了几分扭捏,没好意思与林泰来对视,但还带着一丢丢不服气。 赵大武:“.” 林大官人滴水不漏的回答说:“在苏州城还没有配得上我身份的府邸,要等我今年把林府完工。” 林泰来张目向小花园内看去,却见池塘边柳树下,立着个女子,身材高挑窈窕,就是容貌奇古,半夜看到可能会吓人. 顿时就下意识的连退两大步,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太好了。”林大官人下意识的说。 赵大武没有高兴,反而急眼了,他可太清楚林大官人的行事作风和讨公道方式了! 但水次仓乃是漕粮重地,直属于朝廷,是非常敏感的地方,绝对不能胡来的! 本来就是靠讨价还价,或者找关系行贿就能解决的事情,并不需要武力! 再说漕粮事务最重要的就是稳定,而漕运和入库多少年来已经形成了一套规矩和秩序,大家都是要按规矩办事,才能保证体系的稳定。 我林泰来不服,特来与你辨一场!继无锡、南京两场后,再来做过第三场,也算是学术美谈!” 赵大武抬头看到林大官人,连忙迎上来,“原来是林大官人,听说你中了武状元!” 王司徒想了想后,答道:“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明年吧。” 主要是老家还有俩孕妇呢,预产期估计八九月,所以今年结婚不是刺激人吗? 林泰来吩咐说:“这次先不进城了,我要先回苏州上任,然后再说其它。” 无论林大官人心里怎么想的,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答道:“谁说娶妻要看脸?还是要看家世的。” 上次在扬州时,就是赵大武带着漕军兄弟,帮着自己给杨巡抚挖坑的。 “口误口误!”林大官人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分,“我本意是想说,太倒霉了!” 又听说上个月也就是四月,顾宪成本来计划要开三场学术讲座,但都取消了,难道真的是为了躲避林泰来? 及到次日,林泰来再去兵部办事之前,却先摸到了顾宪成家。 林大官人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个不好过?”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不必细说了!只要和我们漕军兄弟闹了矛盾,那肯定就是他们水次仓的错! 我林泰来岂能坐视不理,这就去给漕军兄弟们讨个公道!” 林大官人确实也没有进城的打算,带着随从就去了运河沿岸附近的扬州水次仓。 水次仓必定建在运河附近,而且还有专门的水道通往仓间,方便漕船抵达停靠。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说:“今日莫谈国事,不谈文学,只谈风月!” 这次返回南方,算是官员上任,一路都有驿站接送,那行程相对就舒服多了。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是五月中旬,走到半道就进入六月盛夏了。 所谓水次仓,就是朝廷在运河沿途节点上,修建的一些大粮仓。 张文又说:“他骂坐馆言而无信,当初说好三月为期,结果这都四个多月了,坐馆还没有出现。” 对张文这种老伙计,林大官人还是会多解释两句的: “因为我们在扬州需要一个基地,我看水次仓就可以。” “还能有谁?”王司徒好奇的问道,谁如此重要,能让林泰来临走前特意拜访。 张文还是没明白,水次仓是直属于朝廷的,怎么就能成为社团基地了? 虽说苏州很大一部分漕粮都是运到扬州水次仓,但仓库本身和你林坐馆也没关系啊。 顺便再观察一下汪员外的定力,看看他到底是否可用。” 王十五又问道:“那江南多的是官宦世家,林君为何不选其中一家结亲?” 当夜林大官人住宿在高邮驿,打前站的左护法张文也从扬州城返回,与林大官人汇合。 一是明年让十五小娘子南下,在苏州成亲;二是三年后等我再到京师后,在京师成亲。” 王司徒“哈哈”笑了几声,“十五妹还没出来,这个是婢女。” 王司徒:“.” 林大官人“嘿嘿”的笑了几声,又道:“说起来,在下还没识得十五小娘子之面。如今临别,能否让我远观一下?” 但在前面树荫下,却有数十人围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林大官人认真的说:“我从不哄女人,都是别的女人主动送上门,我经常为了如何拒绝而烦恼,以后这项工作可能就要拜托你了。” 这位顾某人似乎是个学术明星,号称正道真儒,是清流势力的意识形态负责人物之一,对此王司徒也是耳闻过的。 看这情况,肯定是苏州来的漕军和扬州水次仓的仓吏闹了矛盾,所以漕粮不能正常入库。 林状元你是认真的吗?换成别人这样说很容易挨打。 运河从扬州城东和南两个方向绕城而过,水驿都在城外,所以不用进城。 这时候,武状元的事情已经传到苏州人耳朵里了,但选官的事情流传没那么广。 由于天气炎热,林大官人也不着急赶路,经常凌晨出发,中午就休息。 张文便请示道:“下面就到扬州城了,坐馆还进城么?” 林大官人这次如果靠着武力爽完,然后拍拍屁股走了,那以后漕军兄弟运粮入库时,又该如何和仓吏打交道? 如果仓吏报复性的加倍刁难漕军兄弟,那又该怎么办? 难不成林大官人次次都要来扬州,回回都要再打一遍? 漕军怎么能和仓吏较劲?事情真不是这么办的,武力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这事与你无关,林大官人请回吧!”赵大武开始不讲情面,对林泰来喝道。 林大官人冷哼道:“骂我作甚?我又没有对不住他。” 先前王十五出现在林大官人面前时,一直都是挂着面纱,维持着名门闺秀的基本体面。 所以宣德之后,漕运制度逐渐演化改革,在运河节点沿途修建了水次仓。 但是听到说去水次仓考察,张文就有点意外了,“坐馆去那里作甚?” “发生什么事情了?”林大官人站在外围,高声问道。 到兵部领了一堆凭证,又领了皇帝特赐给状元的铜盔、甲胄,还领了官员上任的道里费,然后所有的事情就算办完了。 默念几声“不生气”后,王十五又说:“奴家已经成年,林君为何不今年接我南下成亲?” 再从高邮出发,林大官人并没有大张旗鼓,抵达扬州东门外的水驿后,扬州城还不知道林大官人又来了。 回过神来后,赵大武继续解释说:“事情是这么回事,那边仓吏.” 张文很诚实的答道:“听说汪员外天天在家骂坐馆你。” 林大官人随便一看,就看到了个熟人,苏州卫武官赵大武,也是跑漕运的。 当时赵大武还是个百户,也不知道后来赵巡抚给他升了官没有。 这变相夸人让王十五内心美滋滋,嘴上又道:“林君真能哄人,不知道在江南有多少女子被伱骗到手。” 林泰来瞥了眼赵大武,轻描淡写的自我介绍说: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林泰来乃是新科武状元,蒙皇恩授予苏州卫千户署督运指挥佥事!” 赵大武瞪得眼睛溜圆,周围其他苏州来的漕军也齐齐震惊! 没想到,己方的直管老大直接空降在眼前!眨眼之间,都变成林大官人的手下伙计了! 第302章 想好了再回答 第302章想好了再回答 听到林大官人最新的官方身份,赵大武纳头便拜,口中道:“领运副千户赵大武参见林长官!” 林泰来明白,看来赵大武升过了,从百户变副千户。 而且听“领运”这个差遣名字就知道,确实是自己这督运指挥佥事正经的下属。 附近在场的苏州漕军也纷纷凑了过来,一起跪拜,差不多有百十人左右。 林大官人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本官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先为尔等出了这口气。” 说完了后,就一边活动胳膊,一边急不可待的朝着不远处的仓间走去。 “林长官慢着!别冲动!”赵大武急忙上前叫道。 林大官人不耐烦的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面对直接上司,赵大武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有话好好说,真不能动手。” 今天在水次仓为了交粮问题打人,那就是挑衅既有规则,以后苏州漕军来交粮时就更难受了。 林大官人仍然不听劝,不为所动的说:“没话说闭嘴吧。” 熟悉官场的一看便知,这是一封重要公文的形制。 林泰来暗自点点头,也不枉自己折腾这半天了。 毕竟在大明官场中,有内重外轻的传统,京官比地方官品格要高,户部官员就算被派了外差那也算京官。 一面上写着“天下第一”,另一面写着“国士无双”。 怒气冲冲的彭仓官走到林泰来面前,厉声斥道:“尔不过一漕军头领,安敢对仓吏动用私刑!” 军心如此,赵大武无可奈何,赶紧带着人追上去。 林大官人忽然扭过头,对赵大武问道:“事已至此,你看如何是好?” 连军令两个字都喊出来了,赵大武就只好原地等着。 于是林大官人就不再低调,仪仗官牌什么的,统统在座船上打了出来。 官牌就是这样浮夸的,气势必须拿捏出来,生平的成就必须要吹出来,不然打出来怎么唬人? 林大官人却又忽然回头喝道:“我有功名官身护体,尔等就不要跟上来了,以免被治罪! 赵大武听军令!你带领所有在场漕军原地不动!” 赵大武十分心累,不想说话,但有另外一个漕军叫道:“是林长官右手这个人!” 而那些一直不嫌事大、为林大官人叫好的苏州漕军终于意识到,好像玩过火了?莫非自己刚才陷于狂热而无脑盲从了? 林大官人“呵呵”一笑,重新举起柳条鞭,当着彭仓官的面继续抽打那名绑在树上的仓吏。 “慢了!还是慢了一步!”汪员外打听了情况后,懊恼的说。 但僧人仍然贪心不足,假装不接受房产,恶意压低房价。 这也是先前赵大武不敢造次,还想拦着林大官人动手的原因之一。 水次仓仓兵的员额数百人,如果都是苏州派过来的,那岂不就相当于坐馆在扬州坐拥数百打手? 林大官人对随从们吩咐道:“这次不欲在扬州久待,现在办完事了,立刻出发,继续南下回苏州!” 林大官人在苏州卫漕军中的声望,在上次让运盐之利的基础上,今天估计直接刷满了。 随即林大官人又折下河边柳条,充当鞭子,狠狠的抽打起来。 附近苏州漕军听到林大官人的话,顿时铭感五内,有人奋臂高呼:“林指挥为我等出头,我等也不能坐视林指挥涉险!” 还有不少负责守卫水次仓的仓兵半包围跟着林大官人一行,不过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换句话说,扬州水次仓的仓兵要全部换成苏州卫的人,仓吏也要全部换成苏州人。 那仓吏本来正在装死,遭到柳条抽打后,又疼得大叫起来。 我们找到一个受其害的苦主,他以房产抵押找僧人借债,后来还不上债,想用房产抵债。 从瓜洲渡口过了大江,林大官人就回到了阔别数月的江南。 林大官人屡屡以少破多,除了勇武因素,经常在对方意料之外先手突袭也是重要原因。 赵大武无奈的嘀咕说:“我为申生束手就擒扛罪名,你做重耳杀出去找救星。” 所以这位彭仓官不是九品小官,也不是地方官,而是本职正六品户部官员,身份比一般州县地方官都要尊贵。 刚送走林长官,新鲜出炉的代理水次仓备御副千户赵大武就看到,扬州着名盐商汪员外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如果全部仓兵和仓吏都换成了苏州人,那自己这个仓官岂不就有被架空的可能性? 彭仓官还在琢磨的时候,林大官人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说: “彭仓使!现在你只有两条道路可以走,第一是接受朝廷命令;第二是抗命造反!” 然后汇报说:“那些僧人果然如同坐馆所猜测的,平时经常放债。 但是在一些极为重要的地方,往往由户部直辖,以户部官员名义兼任大使。比如浒墅关的王之都,就是以户部主事官职兼任税关大使。 彭仓官整个脸型都变得扭曲了,不知道是痛得还是气得。 “原来说的是沧浪亭!”高长江恍然大悟,“已经拿下了!” 上了船后,高长江主动禀报道:“枫桥那边的欢迎典礼都准备好了,绝对盛大,配得上坐馆的身份!” 渡过江后,数日后便抵达苏州,高长江到苏州和常州的交界处迎接。 顿时众人就看到,彭仓官的官帽直接被柳条抽飞了,额头上也留下了一道痕迹。 “没志气的东西!”林大官人骂了一句,然后就不理赵大武了。 林大官人提醒说:“就是城南那里,被僧人占据的那处地方。我说过,回归之前必须搞定。” 一般在仓、库、场、局包括税关等地方,都设有大使作为主官,品级不过是九品。 此时左护法张文赶紧从皮囊里掏出一件东西,用两层硬木板夹着,外面包裹着绫布,还盖上了印。 彭仓官答道:“水次仓自有章法,轮不到你这外人来指点!” 赵大武痛苦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这下可难以善后了! 这真是一个雷厉风行、狂风般的上司啊,完全不给人反应时间。 嘴里还在反复念叨着:“一个守着漕仓的垃圾,给脸不要脸,让你不识好歹!让你不识好歹!” 林泰来闻言,就喝令随从,将右手提着的仓吏绑在树上。 林泰来反问道:“如今有仓吏勒索漕军之事,本官要为漕军讨公道,那么彭仓使你怎么看?提醒你,想好了再回答!” 然后喝道:“赵大武!命你暂为扬州水次仓备御!” 按照官场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想收拾其他官署的人,要先与对方上司打个招呼并经过同意。 随即又对彭仓官说:“别急别急!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瞧瞧!” 只有赵大武默默无声,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全场最冷静的人。 三艘座船组成了一个小船队,最醒目的第一对官牌就在前导船的船头上。 彭仓官感觉心肺都要气炸了,当了十多年官,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过,凭什么自己要受这种委屈! 忽然又记起,林泰来刚才说过一句“想好了再回答”。难道就因为自己刚才表态表错了吗! 林泰来环顾左右,高声道:“本官苏州卫督运指挥佥事林泰来,经朝廷许可,从今日起,开始安排扬州水次仓防务!” 彭仓官惊疑不定,他也知道林泰来绝对不敢伪造公文,便接了过来,检查完后拆开阅览。 然后指着这仓吏斥道:“朝廷用你们管理水次仓储粮,是为了方便漕粮中转,并不是让你们借机刁难盘剥漕军兄弟来的! 第二对官牌上,分别写着“三元武魁”和“钦点状元”。 而且依照大明制度,处罚武官必须要经过皇帝钦准,除非有“便宜行事”特权。 林泰来走了回来,晃了晃手里两个书吏,对赵大武示意说:“哪个是刁难伱们的仓吏?” 这时候,又有数十名仓兵出现,还簇拥着一个脸色难看、气急败坏的正六品官员。 区区一个四品武官,胆敢对尊贵的户部文官动手,还进行这样羞辱,简直反了天了! 林大官人忙不迭的连连道歉:“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一时手滑了!请彭仓使多多见谅!” 高长江疑惑的说:“坐馆给的考验实在太多了,这次说的又是哪个?” 公文内容很简单,概括说就是,为了减少漕粮入仓过程的摩擦,扬州水次仓的仓兵全部从苏州卫调拨,扬州水次仓的书吏全部从苏州府征用。 不多时,就看到林大官人一手提着一个书吏,其他随从也拖着两个书吏,从仓间围墙后走了出来。 赵大武在晕晕乎乎中,接受了命令。 怒从心头起,彭仓官恶狠狠的把公文摔在了地上!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想出的套路? 赵大武傻愣愣的忘了回应,还在懵逼中什么情况这是? 林泰来拍了赵大武一巴掌,让他醒过神来,继续吩咐道: “你先带着愿意暂留的漕军兄弟,熟悉水次仓情况,然后等我回了苏州,再派兵来全面换防。” 也不知道林大官人念叨的是谁,彭仓官气得面皮发红,他自从以户部官职派外差以来,就没在地方受过这种对待! 彭仓官又上前一步,怒喝道:“本官命你住手!” 情急之下,赵大武又说:“林长官三思!如果在朝廷户部直属的水次仓肇事,你这来之不易的官职,很可能就要没了!” 林大官人淡淡的说:“典礼都是小事,但我在离开苏州之前,交给你的考验,可曾完成了?” 赵大武叹口气,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周边漕军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起大声喝彩起来,这新上任的长官真有几分“义薄云天”和“替天行道”的派头,绝对值得追随。 就等这句呢!林大官人看了看周围,豪气干云的大声说: 第三对官牌上,则是“督运苏粮”和“署理佥事”。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这才明白,坐馆说把扬州水次仓变成基地是什么意思了。 林大官人指着公文说:“我这次从京师南下,户部让我捎带一道命令送到扬州水次仓,彭仓使亲自打开看看吧,免得误了大事。” 此刻赵大武已经恢复了神智,还想挽留林长官多留一两日。不过没有成功,只能目送林长官上船走人。 所以赵大武知道自己就算被抓了,暂时也不会吃太大苦头,先耗时间再说。 位于漕运枢纽的扬州水次仓也是同样情况,一样是由户部主事官职来兼任水次仓大使。 说实话,林大官人这个行为确实有点犯规了。 “为了给漕军兄弟出气,区区一个官职算什么!” 毕竟林大官人在上层有点关系,还有找人平事的希望。 本来应该是一个互相拉扯的过程,如果打人性质就变了。 赵大武最先看到,赶紧对林泰来喊了一声:“彭仓官来了!” 周围的苏州卫漕军一起不停的高呼:“林指挥威武!” 像水次仓这种重要地方,肯定驻扎有仓兵守卫,接受仓官指挥。 扬州水次仓的仓兵都是就近从扬州卫、高邮卫调拨而来的。 随即甩开了赵大武,带着随从大步向仓间方向走去。 这时候,又从水次仓里涌出大量仓兵,数目约在二百左右,最重要的是还有若干手持弓弩的军兵。 今日你犯在我林泰来手里,焉能饶你!我林泰来代表天理人心惩戒你!” 随后头发散乱的彭仓官对林大官人咬牙切齿的说: “林泰来!你胆敢在水次仓作乱,搅乱漕运,罪不可赦!本官今日饶不得你!” 林大官人似乎被吓得手头一抖,柳条鞭斜斜的甩歪了,直接劈头盖脸的抽在了彭仓官的头上。 彭仓官缓缓的退后,对仓兵下令说:“全部围住!” 过了一会儿,赵大武就听到从仓间围墙后面传来了呼喝声音。不用想,肯定是林长官又搞突然袭击了。 这苦主走投无路,我们就好心把事情接手了,闹到衙门后运作一番,把本就属于公地的沧浪亭从僧人手里剥离了出来。”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难得称赞高长江一句:“做事有长进了!” 然后又道:“现在就以沧浪亭为基础,施工兴建林府吧,明年夏季之前完工!” 第303章 状元返乡 第303章状元返乡 林大官人的船队继续沿着运河南行,快到傍晚时就抵达了浒墅关。 按照计划,当晚要在浒墅关过夜,然后明天抵达苏州城,一般都是这样行程。 浒墅关税使王之都号曙峰,向来很少到岸边迎客,但今天却站在了码头上。 座船靠岸后,林大官人迫不及待的从船舱里出来,还没有下船,就热情的对王税使招呼说:“我的好哥哥!数月不见,甚为想念!” 王之都那本来就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就又黑了几分。当初这姓林的对自己一口一个“王公”,今天直接喊上哥哥了。 林大官人下了船后,瞅了瞅王之都的脸色,疑惑的说:“曙峰兄你是不爱笑吗?” 然后又对左右说:“你们看,世人都道做官好,其中辛苦谁知了? 像我们这种实务官员,如果不会调节自己心态,就会变得麻木和抑郁。” 王之都叹口气,伸手延请道:“入内叙话。” 进了关署的会客厅,关上门后只剩自家人,林大官人就开口道: “曙峰兄这是怎么了?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我就是你妹夫了,彼此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伱不要对我有偏见。” 王税使气呼呼的说:“兄长他们没到过江南,都不知道你的私生活有多么混乱,更不知道你有多么放浪,所以才受了蒙蔽,肯将小妹嫁与你!” 林泰来答道:“谁说他们不知道?我在京师,一样趟平教坊司西院勾栏胡同,与京师名媛玉牡丹打得火热。 这些事情没有瞒着任何人啊,你们王家人都知道的,何来受了蒙蔽之说?” 王之都:“.” 这就是身处政治家族的悲哀啊!明知道林泰来私生活完全不符合王家家风,但还要嫁女给他。 林大官人又道:“你的浒墅关税使任期是不是即将到了?” 像税使这种负责收钱的位置,朝廷为了防范税官贪腐,很少有久任的。 一般情况下,税关大使任期都是一年到两年,王之都已经到任一年半,按规矩该换人了。 王之都刚从小妹所托非人的悲伤中回过神来,答道: “的确如此,我已经对兄长说了,想调到河南或者北直隶,外放一个同知。 这样距离山东老家比较近,可以将妻儿接到身边,也好” “不,不!”林大官人打断了王之都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畅想:“我已经向大司徒打过招呼了,决定把你派到扬州去,协助我称霸江北。” 王之都:“.” 这就是身处政治家族的悲哀啊!连自己的前途都无法自己做主! 为什么林泰来去了一趟京师,就能从自己的小弟变身为自己的大佬! 接风宴上,王税使喝多了,扔下了客人自己先去睡了。 一夜再无话,及到次日,林大官人继续上船,今天就要抵达最终目的地苏州城了。 苏州城西十里,枫桥这个地方,不但是名胜,还是江南最大的米市之一,更是苏州城迎来送往的节点。 河道到了枫桥镇,就分成了两条水路,一条流向苏州城,一条继续向南,在枫桥附近形成一个水上三岔口。 今天这个水上三岔口所有岸边都是人山人海,倒也不是全靠“组织”,有很多人都是听了消息后自发前来看热闹的。 如果不算其他县,只说苏州城两个县,本朝出过三个状元,最近一个就是当朝首辅申时行。 但是所有文科状元在夺魁后,都是直接授官进了翰林院,一般不会返回老家。 像林大官人这样,以新科状元身份直接大摇大摆回老家的情况,真的是独一无二的稀罕。 虽然苏州人重视文教,不怎么看重武功,但毕竟林大官人是苏州城历史上第一个武状元,也是本朝第一个官方认证的武状元。 林大官人穿上了御赐的铜盔和甲胄,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对着两岸的人群不停挥手。 藏在人群中的非新吴联社团人士看到这情况,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以前林大官人只能在长袍里面偷偷套牛皮,现在则可以合法的穿上盔甲了,这谁还能打的动? 座船上,高长江在后面提醒道:“苏州卫的武官们在前方岸边迎接。” 林大官人朝着左前方岸边看了眼,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句:“掌卫事指挥使李天佑来了没有?” 高长江无语,坐馆你撑死五品本官四品差官,而李天佑是整个苏州卫的正三品主官,也是上司,哪有让上司来迎接下级的道理? 先前林泰来确定任职苏州卫后,高长江就和苏州卫武官打过交道,认识了指挥使李天佑。 此时高长江向岸上眺望了一番后,便禀报道:“李指挥他还真来了。”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赞许的说:“看来他还算识相,如果今天不出现,那以后就永远别出现了。” 高长江:“.” 原本知道,坐馆这个人很跋扈,数月不见,才知道坐馆还能更跋扈。 林泰来下船时,指挥使李天佑虽然没有上前几步迎接,但站位距离岸边很近,也没让林泰来多走。 “大明第一个状元荣归故里,我等邑人不胜鼓舞!”正值壮年的李指挥使说着欢迎词。 然后又问道:“不知林状元如何安排,先去卫署上任么?” 林泰来答道:“我要先回乡里拜过父母,以及告祭祖先。” 李指挥使自然无可无不可,“林状元若想回家,我等外人也不便打扰。那我就在卫署等待林状元了,到时再给林状元接风。” 其实这次回到苏州,林大官人恨不得化出八个分身,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除了去苏州卫上任之外,还有中了秀才入学的事情,听说自己被分配到了府学,总要去府学转一转的的。 而且还要巡视各处产业,以及去府衙县衙指导工作,另外动工兴建宅邸也不能不上心。 以上还都是公事,还有从男人到女人各种人情往来需要维系。 种种事情叠加起来,林大官人一想就头大,化出八个分身都未必够用的,回村里拜父母祭祖可能已经是最清净的事情了。 在林泰来回到船上之前,又对李指挥使说:“其实还有几件事情,烦请李长官先听听。 第一件就是,朝廷命我专督本卫漕运,事务繁杂,我欲在卫署之外另开分署判事。” 林大官人说完这个想法,周围几个指挥同知、佥事的脸色都有点变化。 这什么人啊,还没进门,就要另立衙署单飞,这让其他老人怎么看? 林大官人没在意其他人,就看着指挥使李天佑。 李指挥使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苏州卫目前正军员额六千余人,其中负责驻防的屯军四千人,负责漕运的运军两千余人。 根据朝廷指令,运军以及漕运事务归林佥事分管,这方面调度频繁,账目公文繁多,确实应该单独开衙办公。” 其他几个指挥同知、佥事齐齐惊讶,李老大你这正印指挥使面对新人,跪的也太快了啊,还有没有点掌印官的体面? 林大官人“哈哈”一笑,抱了抱拳道:“多谢李长官体谅,日后必不教李长官为难!” 李指挥使松了口气,如果林泰来只是分署办公就能满意,那可太好了。 周围这些二逼草莽同僚可能没看出来,林泰来才见面就提出“过分”的要求,其实就是一种试探! 只要他李天佑表现不如人意,那以后日子就很难过了! 因为现任的这位江南巡抚赵志皋,就是林泰来亲自弄来的! 以江南巡抚的威权,如果想收拾一个苏州卫,可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可言,比爸爸打儿子都轻松。 别人笑他跪得快,他笑别人看不穿! 最后换回了一句“日后必不教李长官为难”,说明今天过关了。 在李指挥使心态开始放松时,林泰来又道:“第二件事,从今以后,扬州水次仓由我们苏州卫派兵驻守。 具体如何调兵和换防,烦请李长官这几日想个章程。 另外水次仓的仓吏也由苏州派人担任,我们苏州卫军户子弟里,如果有读过书的,可以直接签充为仓吏。” 李指挥使面有喜色,连声道:“甚好甚好!不想林佥事如同慈惠父母,给本卫军余子弟带来了一条出路!” 旁边几个同知、佥事脸色再次变了,这林泰来连江北的事情都能安排了,直接跨地域调兵,这实在有点夸张啊。 要是在扬州和苏州之间走个私,岂不是白来的外快吗? 当即有个姓张的指挥同知开口道:“林状元衣锦还乡,岂能没有人陪伴赞礼。我等可以一起将林状元送回乡里,以壮声势。” 李指挥使又沉吟了片刻后说:“那就都去吧,这可是我们大明第一个武状元,乃是整个苏州卫的喜事,我们这些卫官也不能没有表示。” 面对别人这种好意,林泰来也没必要拒绝。 于是苏州卫高层几乎集体出动,浩浩荡荡的上了船,前往苏州府吴县十三都五图露字圩,当然,民面俗称为城西横塘镇林宋村。 整个村子虽然也提前做了准备,但此时林状元一行驾到,还是鸡飞狗跳起来。 百十个村民热烈的夹道围观,很多乡亲还没想明白,大四喜怎么就变成了林状元? 也没听过林阿四出生时有什么红光满室、星辰坠落、百鸟环绕之类的异象啊。 还好有了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光环,林大官人这次顶盔带甲的出现在村口时,没有乡亲再喊什么四喜或者阿四了。 平常人当然不太可能把全副盔甲当常服穿,体力跟不上。但对林大官人而言,一身盔甲似乎也没那么沉重,就这么穿着回家了。 只是有个乡亲叫道:“状元!你老爹在田里种地哩!” 林泰来有点恼火的说:“今天什么日子,怎得还去种地?” 那乡亲又说:“据说是听了村里社学先生的话,说是要表现出宠辱不惊,才是上等风度。” 过了村口申明亭,就来到了林家老宅,林大官人抬眼一看,脸皮又抽搐了几下。 并不是老宅有什么变化,而是完全没有变化,还是那几间黄泥土墙屋。 林状元转头对大哥林时来怒道:“不是说了翻修屋宅么,怎么完全没动? 我久不在家无法兼顾,你这个长子也不上心么!” 林大哥无奈的说:“咱爹不让动啊!说是社学先生讲了,发迹之后不改俭素,方为可贵,也是为子孙积德。” 林泰来无语,装俭朴的逼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啊!皇帝龙袍打补丁,谁会当成美谈? 自己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父母却在老家住这种屋舍,别人会怎么看? 尤其今天还有许多过来观礼的人,看到这些又会怎么想? 李指挥和张同知看着林家老宅,憋了好一会儿,才议论道: “林公真乃品行高洁之人也,不想此处乡间有如此高雅隐士!” 还是要赶紧找补一下,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对左右说:“关于家父之境界,我向来愚笨无所知。 今日功成名就返乡,才真正有所感悟啊,方才偶有所得,口占一首七律,与世人共赏!” 随即顶盔带甲的林大官人吟诵道:“不慕游仙不坐禅,直将身世等浮烟。谩言死后文章在,却悔生前姓字传.” 到这里时,林大官人抬手指着老宅,继续吟诵下面两句:“拙性岂能营广厦,劳生何必羡长年。” 最后林大官人又指向了屋后的田地,吟出了最后两句:“刚肠直口心无毒,此是吾家旧种田。” “好!”周围的人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先捧场开始叫好。 就是感觉这画风不太对头,如果吟诗的人一身盔甲换成长衫就更合适了。 难道林大官人的爱好就是,穿着长衫打人,穿着盔甲吟诗,主打一个逆反? 林大官人对高长江吩咐道:“将我这首诗抄录一份,送到府学去,宣告我林泰来回归。” 高长江摇摇头,一边写着“拙性岂能营广厦”,一边又要大兴土木抢园子建宅邸,越来越像士大夫了。 第304章 首日公开活动 第304章首日公开活动 次日,林大官人作为林家八代以来最有出息的人物、武状元加文秀才双功名拥有者、林家第一个官员,亲自主持了祭祖大典。 然后就是大摆宴席,请全村人吃饭,反正村里不是姓林就是姓宋,不是本家亲戚就是娘家亲戚。 七月上旬的这天气还有点热乎,宴席可以直接露天,从祠堂一直摆到了申明亭。 除了本村亲戚和赞礼的苏州卫官,一些追随比较早的亲近人物也都赶了过来,有资格上桌参加。 比如着名文艺家唐伯虎的侄子,横塘镇鱼市的唐老头,就被安排在了长辈席上。 林大官人过来劝酒时,醉醺醺的问道:“当日你劝我在鱼市厚积薄发稳扎稳打,今日基业如何?” 唐老头小心翼翼的答道:“恍如隔世。” 林大官人拍了拍唐老头的肩膀,“你看看,怎么还拘谨上了?” 唐老头还是小心翼翼的答道:“今时不同往日。”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见外了见外了,我可是你伯父的隔代精神传人啊,伱怎能跟我如此生分?” 唐老头对这个说法很抗拒,“你别乱说,你不号称是徐文长的精神传人么?” 作为最早跟随林坐馆打基业的人,唐老头对林坐馆也是最知根知底的,一看就是又要乱蹭名人了,连已经去世六十年的自家伯父也不放过! 啥精神传人,还踏马的隔代? 林大官人解释说:“徐文长第二代,我第三代,这个说法是王老盟主指定的,外界强加的。 其实我内心自我认可的精神导师,是唐六如老前辈啊。” 唐老头被恶心的忍无可忍,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了混一个唐门传承,认我当个义父么!”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互相恶心吧! 隔壁桌的苏州卫指挥、同知、佥事们听到这句,都惊呆了。 纷纷侧目看去,这貌不惊人的老头竟敢对林泰来如此放话,以后不能惹啊。 林泰来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听说唐伯虎老前辈墓园已经重修好了?” 唐老头警惕地说:“重修墓园记我已经请了文征明之孙文元发来写,不用你了!” 林大官人继续说:“你看我昨天那首诗,不慕游仙不坐禅,直将身世等浮烟,谩言死后文章在,却悔生前姓字传。 这些句子,是不是很有唐六如前辈的气质?可以刻在墓园影壁上,或者是墓碑旁边吧? 让那些来凭吊老前辈的后人们,都能知道,唐六如的文脉不绝啊。” 唐老头:“.” 林大官人递了个眼色,安乐堂社团主计宋全宋叔凑过来,热心的劝道:“老唐啊,你也不希望看到唐伯虎的文脉断了传承吧。” 唐老头不忿的说:“你是他正经长辈,怎么还被他逼着来说屁话?” 宋全连鱼尾纹都笑出来了:“林泰来答应我了,让我去木渎港税关接替主计位置。 原来的主计马英明接替主吏位置,毕竟林泰来已经做官了,不适合再占着主吏位置。” 对林泰来尿性完全知根知底的唐老头咬咬牙道:“墓园里,只能刻这一首。” 林泰来诚恳的说:“一首哪能表现出我对唐六如老前辈的仰慕?二十首。” “最多四首,你不要太过分!”唐老头怒说。 如果真刻了二十首林泰来的作品,那到底是伯父唐伯虎的墓园,还是林泰来的诗园?硬蹭也不能这样蹭! 林大官人叹口气,“行吧,成交!真是越老越小气。” 当天林泰来喝的大醉,直接就在老宅子黄泥土墙屋里睡下了。 如果不是喝多了,他真可能睡不着,毕竟很久没有在这种屋里睡了。 次日清晨,宿醉醒来后,林大官人恍惚茫然了一小会儿,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他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就在院里活动身体,毕竟身体是打拼事业的本钱,不可轻忽。 高长江带着十来个伙计,从篱笆外走了进来,如今高长江身边也有些人手随时使唤了。 然后高长江对林大官人请示道:“今日行程如何安排?还请坐馆示下。”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老高啊,你现在怎么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如果事无巨细都要我直接考虑,那还要你们这些属下有何用?” 高长江:“.” 想当初,自己也曾经想过要当陈宫,又是谁磨灭了这股热血! 现在却又反过来,嫌弃自己没有主动性,这坐馆也忒难伺候了! 不服之气油然而生,高长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坐馆指教的是,是我偷懒了。” 林大官人欣慰的说:“孺子可教也,知道不足就好。那你现在说说,今日应该怎么安排?” PUA抗性已经很强的高长江分析说:“今天算是坐馆正式回归苏州城后,首次公开与外界打交道。 社团上下,包括很多其他人都在关注,所以非常具有象征意义。 所以坐馆今天的活动,不但是给自己做的,也是给别人看的。 大概有这么几种选择,第一是去苏州卫上任,强化别人对坐馆的官员身份的认同,表示事务重心转到公务。” 林大官人摆手:“不急不急!那么着急上任,显得没见过世面,连区区一个指挥佥事也当回事。” 高长江换了个建议说:“或者可以去木渎港税关巡视,顺便巡视新吴联,告诫全城江湖,坐馆永远是龙头之上的龙头!” 林大官人继续摆手:“不妥不妥!我已经把税关主吏位置交出去了,这时候去巡视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现在我也是官员了,一上任就和社团亲近,影响不好。 而且先去木渎镇范娘子那里,横塘镇的黄五妹肯定不满意啊,何必自找麻烦。” 高长江又道:“那坐馆不妨去城里,拜访一下申府。” 林大官人还是不满意,“那不显得我趋炎附势吗?我现在是官员了,而且马上有个户部尚书亲戚了,不能总让人误会我还是申家门客。” 高长江不说话了,两眼望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爱咋地咋地! 林大官人悠悠的提示说:“做人要有向学之心啊,虽然我身为武臣,但也要做出表率。” 高长江试探道:“难道坐馆今日去拜访业师张幼于老先生?” 看不出来啊,坐馆还有点赤子之心,因为今天去拜访张幼于,其实没什么实际利益。 林泰来忍无可忍的说:“我说的是向学之心,而不是尊师重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府学生员? 为了塑造向学勤学的形象,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府学访问?毕竟我苏州文教昌盛,我也不能落伍。” 高长江恍然大悟,终于摸到了坐馆脉门,转头就对手下伙计说:“你打前站,带几个人迅速进城,把沧浪亭园子打开!” 那伙计一脸懵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馆明明说的是府学,为什么高先生要自己去沧浪亭打前站? 高长江低声喝道:“蠢货!你不知道沧浪亭就挨着府学吗!” 于是林大官人洗了把脸,就出发了,这次从西南角的盘门入城,这里距离位于城南的沧浪亭比较近。 在路上,林大官人又有点嫌弃了,“沧浪亭的位置有点偏啊,离城西、城北的闹市区都不近。” 高长江无动于衷的回应说:“这样幽静不是更好吗?在城里面,濒临闹市不算什么,能闹中取静才叫本事。” “也对!”林大官人也想开了。 沧浪亭格局还是那样,四面环水,修着一圈围墙,透过围墙可以看到园中西南角的假山。 这种格局当初被林大官人大煞风景的形容为,稍加修缮就是一个带护城河的堡垒。 此时沧浪亭的正门在北,和北边韩世忠庙隔小河道相望,只有通过一座小桥才能进入正门。 林大官人在随从的簇拥下,沿着步道在沧浪亭园中游览,轩堂、竹林、水面、假山应有尽有,分了三四个景色板块,登上造型古朴的沧浪亭后,又能环顾园景。 高长江对林泰来介绍情况说:“我已经勘察过几次,其实沧浪亭并不适合直接改成住宅。 现有园景本来就是按照园林赏玩格局建造的,若改建为住宅,必将破坏园景。 而且沧浪亭四周都是环水,这是最大特点,但却又限制了扩建。 所以也无法在旁边另行扩建住宅,然后与园景连通。” 林大官人不置可否的问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高长江只说:“当年沧浪亭归韩世忠所有的时候,韩府住宅区都在北边区域,也就是现如今的韩世忠庙。 而沧浪亭在韩府住宅南边,以桥梁连接,并不是在韩世忠府邸内。” 其实此时沧浪亭园林的制高点并不在假山上的沧浪亭,而是在西南角落里另一座积土堆起来的假山。 最后林大官人登上了制高点,然后向四周眺望。 向西远望,能透过盘门望到城外,今日天气晴朗,隐隐约约还看到了西边的山头。 “那是尧峰吧?”林大官人指着隐约出现的山影,“是不是有一种说法,吴王的姑苏台就在那里?居然能望见西边的山影,这沧浪亭园子真是宝地。” 西边的近处,就是紧挨着沧浪亭的苏州府府学了。至少未来三年内,林大官人的文科功名就是挂靠在这里的。 看了几眼学宫,林大官人又点评道:“他日若有了女儿,不许她踏足此地。不然在这里看书生,成何体统。” 向北边看,近处就是韩世忠庙。刚才高长江介绍过,这里原本是与沧浪亭配套的住宅区,只不过现在改成韩世忠庙了。 如果想住在这里,最合适作为住宅区的位置就是韩世忠庙,这可就有点不好整了。 在现如今观念里,随便拆祭祀先贤的庙,跟踹寡妇门刨绝户坟一样,属于缺大德的行为,林大官人也不敢背上这种口碑。 林大官人一时也没想到太好办法,只能先按下心思,继续转向东边眺望。 “嗯?”林大官人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群和尚怎么还在?” 沧浪亭的东边就是大云庵,也是沧浪亭的原管理者。 高长江无语,咱们社团只是把沧浪亭从大云庵和尚手里夺取了过来,又不是把大云庵灭了,大云庵当然肯定还在原处。 林大官人很霸道的说:“我这个人,崇的是正教气学,拜的是历代圣贤! 所以不喜欢佛道之流,更不喜欢家门口就有个和尚庙!” 高长江有点暴躁的说:“坐馆别装裱了,直接说怎么弄他就完事了!” 林泰来:“.” 自己不就是习惯性的立一下牌坊吗,老高咋还急眼了呢?今天大姨妈又来了? 近日春风得意,林大官人不跟老伙计一般见识,又说: “我的意思是,把大云庵和尚都迁到别处去,然后把韩世忠庙搬到大云庵原址! 反正都是祠庙,连建筑格局都不用动,直接换塑像就是了。” 至于说韩世忠庙搬到大云庵后,那韩世忠庙原址又该如何使用,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在韩世忠庙这地块和沧浪亭在古代就是配套的,复原古代格局也不为过吧。 这活当然又是高长江的,他不禁泪流满面,自己的志向曾经是陈宫,现在到底成了个啥? 等林大官人规划和指导了沧浪亭项目复原工程之后,天色就临近傍晚了。 从沧浪亭出来,东边就是苏州府府学,想了想还有点时间,林大官人就前往府学。 毕竟今天是第一次公开活动,向学之心要表达出来。 有必要找教官商讨一下未来三年的学业安排,以及如何确保自己的廪生资格。 林泰来一行人出现在大门外时,老眼昏花的门子嚷嚷道:“要关门落锁了!你们请回吧!” 话音未落,学宫门子就被扔到了门里的泮池里,扑腾了几下却不敢爬上来。 蹲在水池里,门子大叫道:“有贼子闯门啦!” 右护法张武跑过去破口大骂:“我家坐馆进宰相大门都不用禀报,进你们府学大门还敢拿捏!” 左护法张文撇了撇嘴说:“这学校果然是最冷的衙门,门子居然连坐馆都不认识。” 林大官人瞥了眼水池里的门子,吩咐道:“不用管他了,让他喊吧。把教官喊出来,就省得我们再进去找了。” 第305章 各处拜访 第305章各处拜访 府学与县学其实没有本质区别,也不存在府学生就比县学生社会地位高级的说法。 只是大宗师考试过后,被录取的生员里,考试成绩比较优秀的人送入府学,其他人进入县学,然后待遇都差不多了。 县学、府学、南北国子监组成了当今的儒生教育体系,统称为学校,也是科举之外的另一条读书人升级道路。 林大官人作为今年吴县的道试案首,理所应当的被送进了苏州府府学。 府学门子在泮池叫破了喉咙后,终于看到府学教授从明伦堂里出来,并不紧不慢的踱步过来。 这教授姓崔,虽然他听到了门子的大喊“贼子”,一点都不慌。 什么“贼子闯门”,那是不可能的!就学校这穷逼地方,哪个贼子能这么缺心眼? 远远看到个雄壮巨汉站在泮桥上,崔教授立刻就明白,此人是谁了。 肯定是至今为止,今年新进学生员里,唯一还没有来报道过的案首林某人了。 听说这案首同时还在京城拿了个武状元,实在是令人情何以堪。 崔教授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林泰来身前,淡定的问道:“可是林生?” 林泰来回应道:“署苏州卫指挥佥事林泰来,见过教授。” 崔教授:“.” 你站在府学这里,用四品武官身份见九品教授,这是个什么道理?难道要堂堂教官反过来对生员行礼? 此后崔教授看了眼水池里的门子,寒暄说:“打人不好。” 林泰来答道:“此人竟敢阻拦我进学校求学。” 崔教授又道:“已经到了黄昏关门落锁的时间,各衙署都是如此。” 林大官人讲理说:“难道到了傍晚,就不能求学了?” 崔教授没奈何,顺着话头问道:“你要怎么求学?” 林大官人透露出来意:“虽然我已经进学,但公务繁忙,只怕不能日日听讲。” 崔教授耐心解释道:“林生可能误会了,现在风气浮躁,学校已经不是日日聚讲了。 如今的惯例是,每旬聚讲一次,每月会文一次。” 林泰来早有想法,直接说:“每月会文一次尚还可以,每旬听讲实乃太繁。” 崔教授无语,一个月三次听讲都嫌麻烦,就交篇文章,那你还进什么学啊? 稍加思索后,崔教授又很委婉的答道:“只参加每月一次会文,不听讲的生员,只有极少数天才或者家学渊源者可以。” 林大官人十分霸气的反问道:“难道我不是天才?” 崔教授:“.” 如果这样聊天,那是没法聊下去的! 好歹是个为人师表之人,崔教授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面对打遍苏州的林泰来,别人或许担心被打,但崔教授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好歹也是教师身份,只要林泰来敢动手,他就敢躺! 以后林泰来就背上一个打老师的名声了,那吃亏的还是林泰来! 林泰来连忙又指着旁边孔庙说:“每月初一、十五的小祭,和春秋二季的大祭,祭品都由我承包了!” 这时代学校和孔庙不分家,都在一起,归教官管理。 崔教授冷哼道:“愿意提供祭品的人多了,何须伱林生?” 林大官人毫不犹豫的说:“我提供的祭品数目翻倍!” 听到翻倍,崔教授犹豫了,迟疑了。 学校作为最穷的衙署,外快实在有限,教授名为教师,其实根本管不住生员。 那帮秀才的命运前途,全都在提学官大宗师手里,学校教官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本地秀才们不会把学校教官太当回事,各种孝敬更是少得可怜,逢年过节有两包点心就不错了。 府学教授本身又只是九品而已,收入十分清贫。 于是祭祀孔圣人的祭品,就成为教官为数不多的外快来源之一。尤其那些肉,都是教官的油水。 林大官人说提供祭品翻倍,听在崔教授耳中的意思,就是合法外快至少翻倍。 “这也不是不行.”崔教授说。 林泰来又指着西边沧浪亭方向,继续说:“近日沧浪亭已经收归我有,我愿意将沧浪亭对崔教授开放。 今后崔教授与友人聚会,可以去沧浪亭,有这个脸面的人可不多。” 教官也是文人,是文人就有装逼需求,能带人去沧浪亭聚会肯定有面子。 于是崔教授不再犹豫和迟疑,“林生毕竟还在为国效力,是该特殊照顾一二。 回头将每次聚讲概要送到林生手里,就算是听讲了。 如果林生公务繁忙,每两三个月到府学露个脸就行,主要是一次都不出现也不好。” “有劳崔教授通融了。”林大官人连个谢字都没说,这就是地位和实力的象征。 目的达成,林大官人与崔教授辞别后,便离开了府学。 刚回苏州城,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把府学教官摆平,算是了结一桩。 此时天色开始昏暗,城门大概是落锁了。 也就是说,林大官人一行现在出不了城门了,无法回胥门外南濠街更新书院住处,只能在城中留宿。 选择有好几个,可以投奔张老师家,顺带拜见老师;也可以投奔申府,顺便与盟友申二爷把酒重逢,秉烛长谈。 如果想图一个清净,也可以桃花庵住一晚,那里已经被打扫修葺过了,也放置了床具桌椅。 念及此,林大官人长叹道:“不想耽误的时间久了点,已经无法出城。本来还想着,今晚回去看看待产的黄五妹。” 于是不能出城的林大官人果断选择城北孙怜怜家,在这里浪费了一晚上时间。 又到次日,林大官人在心里排列了一下优先顺序,就去了申府拜访。 主要是分量最重、优先度最高的江南应天巡抚赵志皋,目前人在南京,按惯例估计要等九月初秋收之前才会返回苏州。 等进了申府大门,就看到申二爷板着脸,坐在前厅,连个起身虚迎的动作都没有。 林大官人诧异的问道:“这又是谁惹到嘉二爷生气了?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申用嘉讥讽道:“这不是荣归故里的林状元么?听说林状元昨日就进了城,难得百忙之中,还有空来我家做客。” 先前林泰来在苏州一直打着申府门客旗号招摇过市,还尊奉了申二爷当盟主。 如今林泰来回到苏州又进了城,按礼说,应该先来申府拜个门子,以示尊重。 结果昨天在沧浪亭晃荡了大半天,晚上又去了孙美人家里过夜。 今天到申府更是突然来访,提前连个帖子都没下,更像是不速之客。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也难怪申二爷阴阳怪气,汉献帝也是要脸面的! 林大官人并没有怼回去,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岔开话头说:“我稍带了申相的家书,前来送给嘉二爷。” 听到有父亲的家书,在孝道观念下,申二爷不能不收。 一边把家书接了过来,一边继续阴阳怪气,“直到现在才送过来,未免太慢待我们申家了!林朋友真是今昔非比了,毕竟大小也是个官儿了。” 林大官人低头喝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申二爷拆开了家书,展目看去,只见父亲大人在信中写道: “林泰来之才十倍于汝,必能安定乡梓,政通人和。 若汝可辅,则林泰来辅汝;如汝不才,林泰来可自为更新社盟主也。” 申二爷茫然的抬起了头,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今天的微风有点寒凉。 就算亲爹你想说这几句话,但你应该对林泰来说啊! 对自己亲儿子说这些话,是几个意思? 林大官人放下了茶盅,诚恳的解释说:“不是我慢待申二爷,只是我实在不想送这个家书,故而拖延到现在。 这几句话是申相当着我的面写的,我也没办法。” 申二爷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更新社创业未半,重任全在林朋友一身,今后还请继续努力。” 林大官人也答话说:“一定发扬光大,不负盟主嘱托!” 随后林大官人又说起另一件事,“我认为,苏州申府应该修园子了。” 这个话题有些跳跃,申二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大官人便解释说:“其一,苏州各家族都有修园之风气,连我林家都有了沧浪亭。 申府作为宰相门庭,也不能落伍啊,否则有何颜面屹立于苏州城? 其二,万一申相将来回归荣养,连个园子都没有,宰相体面何存? 你看那王鏊还修了个怡老园,申相功业无论如何也不比王鏊差吧? 虽然说虎丘徐家有拙政园、东园、西园可以给申相用,但徐家是徐家,申家是申家,不能让世人误以为申家还是徐家附庸!” 只有开枝散叶事务的申二爷眼前一亮,大感兴趣的拍案道:“言之有理,我们申家应该筑园!” 然后兴致勃勃的构想道:“首先,园子不能太大,以免像王家那样被诟病,或者遭人眼红。 但也不能太小,所以面积二十亩到五十亩为佳,具体视地势而定。 其次,关于园子的选址,我认为应该” 但申二爷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林大官人起身就走。 “修园之事还没有商议完毕,你又做什么去?”申二爷问。 林大官人答道:“你只管同意就行了,其他事项自有我来主持。如果申相不满意,再退给我就行了。” 申二爷:“.” 从申府出来,林泰来又向东去,拜访名义上的业师张幼于,展示一下尊师重道。 等拜访完申府和张幼于,从礼法上该拜访的就完事了。 高长江提醒道:“那么多府县衙门,坐馆不去拜访了?” 林大官人懒洋洋的说:“全都走动拜访太累了,你到衙门放话去,就说我在桃花庵暂住两日。 衙门里懂事的官吏,就该主动过来拜访我!好歹我如今也是个官身了。” 说到号称苏州最小园子的桃花庵,高长江灵光乍现,“坐馆突然忽悠申二爷修园子,莫非是打算借用申家名义,扩大桃花庵?” 林大官人随口道:“城西北整个桃花坞上千亩地,桃花庵才用了二亩,太不协调了。” 高长江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沧浪亭周边还没摆平,又要在桃花坞搞事,这又不知要涉及到多少家。 自己的定位明明是智力型军师,怎么就混成了社团拆迁总管? 张幼于还是住在张家侧院,单独另开了一个大门。 林泰来走进门内,就看到前堂廊下挂着很多条布招子,跟商铺似的。 自称苏州第一名士的张幼于老先生平常疯疯癫癫的,家里一直就是这样。 林泰来扫了几眼,布招子上还是张幼于卖酒、张幼于卖文等字样。 不过看到最后一条布招子,林大官人的情绪就绷不住了。 因为在这条新增布招子上,写的是“张幼于卖徒”。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张老头目前只有一个学生,就是他林泰来! “这卖徒是什么鬼!”林大官人指着布招子,对穿着大红女装躺在堂屋门口的张幼于问道。 张幼于打了个哈欠,“老夫不想要你这个学生了!谁能出价五十两,就把你领走!” 这时代,被老师驱逐可不是好名声,林大官人气急败坏的说:“为什么不要了?” 张幼于愤愤不平的说:“友人嘲笑我,居然教出个武状元,让我脸面无光!” 大概和“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这种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大官人质疑说:“可我还是老盟主指定第三文坛之敌、文科道试案首,怎么就让老先生脸面无光了?” 张幼于答道:“那些又有什么用,他们只记得你是武状元!” 长袖善舞的苏州书画市场头号操盘手张凤翼闻声而来,劝道:“莫急莫急!” 林泰来对张凤翼说:“你作为兄长,劝劝幼于老先生!” 张凤翼苦笑道:“我这三弟疯癫起来,我也不一定劝得动。” 林泰来冷哼道:“近些年扬州财富暴增,我本来念在师长关系上,想带你去扬州开拓书画市场。 如果你劝不住幼于老先生,那我就找别人合作!” 承担赡养家族重任的张凤翼愣了愣,转身就对张幼于喝道: “收起你的破布招子!不然别怪我这做大哥的不讲兄弟之义,断掉你的月钱!” 第306章 五千两的问题 第306章五千两的问题(求月票) 住在城市里的张家不是大地主,张幼于又是个疯癫性子,全家的营生都压在了大哥张凤翼身上。 所以除了“曲不离口”戏曲名家这个身份外,张凤翼还有一个书画商身份,或者说也有点像书画经纪人。 随着商品经济的大发展,苏州文化市场也空前繁荣,文征明的一堆徒子徒孙哪个没卖过书画? 张凤翼就受益于这个潮流,他本人是文征明晚年的忘年交小兄弟,在书画市场有话语权。 而且书画市场不仅仅是请人写字作画,这里面门道多了。 比如说,某人得到了一幅前人的画,张凤翼根据对方费用,自己或者介绍别人写个题跋,这画就能多卖点银子。 又比如,园林主人请名家画园景组图,怎么搭配,这里面都是有行情的,文征明就应邀画过《拙政园三十一景图》。 虽然张凤翼不懂什么经济学原理,也不是穿越者,但他心里肯定能想明白,扬州城的书画行业绝对潜力巨大。 而且盐商暴发户土包子多,弄些假画过去,那就不知是几倍利润啊! 所以听到林大官人说,带他去开拓扬州市场,张凤翼想都不想肯定要答应。 毕竟这几年张家开销太大,用度十分紧张,张幼于这样的弟弟又是个完全不通经济的。 听到张凤翼断掉月钱的威胁,张幼于终于有点害怕了。如果没钱,怎么买到快乐?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很不服气的对张凤翼叫嚣说:“别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你是我大哥,又不是我爹!” 张凤翼气得差点就想上去打人,但硬生生忍住了。 张幼于转头就对林泰来问道:“听说你挣了不少?供养为师几个月也不难吧?” 林泰来指了指“张幼于卖徒”的布招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没有癫狂组合师生关系,凭啥给伱钱花? 苏州城第二但自诩第一名士张幼于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林泰来,委屈的像是个五十岁的孩子,默默的扯掉了布招子。 张凤翼热情的招呼林大官人说:“林朋友!去求志园坐坐!探讨一下扬州风物!” 张幼于站在后面,对张凤翼叫道:“林泰来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你叫他朋友辈分不对!” 张凤翼对着张幼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别胡搅蛮缠,这叫各论各的! 苏州人都知道,曲不离口张凤翼拳不离手林泰来,我和林朋友平等论交!” 于是林大官人又在张家求志园混了一顿酒席,然后又回孙怜怜家了。 到了傍晚时候,高长江来禀报说:“府县各衙门都通知过了,明天坐馆在桃花庵接见客人。” 到了次日,林大官人艰难的从芙蓉帐里爬了出来,匆匆赶往桃花庵。 幸亏距离不算远,从城北屈驾桥赶往城西北的桃花庵,走一会儿也就到了。 但即便如此,等林大官人到了桃花庵时,已经有两个人在门前等着了。 一个是原七品苏州府推官、现六品苏州府管粮通判刘大人。 去年张四维起复之前,果断站在了林大官人这边,是当时府衙正经官员里唯一的非张四维爪牙。 另一个是原八品吴县管粮县丞、现七品苏州府推官郭大人。 去年林大官人西征时,郭县丞亲自出阵助拳,后来站队时立场坚定。 总而言之,两人都是去年苏州府官场站队正确的代表人物,各自升了一品。 还都是有实权的位置,一个在府衙管钱粮,一个在府衙管刑名。 林大官人远远的就叫道:“哎!我来迟了!” 刘通判和郭推官回应道:“是我们来早了!” 林大官人也不废话,直接把两人请了进去。 宾主分座落定后,林大官人便又问道:“自我离开这五个月,衙门里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 两人一个管钱粮,一个管刑名,都是要害位置。 郭推官这边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都知道苏州城司法领域最大的问题就是林泰来,而最近几个月这位最大的问题又不在苏州。 但刘通判真有点事情要请林大官人做出决断,别人还替代不了。 “还是济农仓的问题。”刘通判先抛了个引子试探,看林泰来有没有兴趣关注。 去年为了从府衙手里夺回济农仓的事情,林大官人和朱知府撕逼好几次,最后随着张四维的突然去世和赵巡抚的到来,朱知府彻底偃旗息鼓了。 但去年林大官人抢济农仓管理权,是为了弄经费搞工程,今年还不知道林大官人是什么心思。 此时林泰来听到刘通判说起济农仓,立刻问道:“济农仓怎么了?莫非新来的钟知府又想拿回去?” 朱知府早在三月时,就直接致仕了,朝廷又派了一个钟知府过来。 在官场上,三品就可称为大员,四品和三品之间是一道巨大鸿沟。 朱知府去年押错了宝,被突然去世的张四维坑得不轻,同时又得罪了申家,四品到三品这个坎肯定很难过去了。 所以朱知府感到前途无望,又觉得在苏州府做官做成了笑柄,上面被巡抚压着,下面被府衙同僚顶着,实在没意思,便回家养老了。 刘通判解释说:“钟知府没有收回吴县和长洲县济农仓的意思,只是出了些别的问题。 前年闹灾,嘉定和昆山方向相对比较严重,府衙从吴县和长洲县济农仓借了两万石粮支援嘉定和昆山。 这些粮食又借给了受灾民户,并登记造册,但一直没有归还。 近日长洲县袁知县催讨这笔欠账,钟知府命令书吏核实时,却发现账本遭到水泡,只剩了一半。 也就是说,只有一万石可以核实,另一万石借粮无法核实了。” 林泰来问道:“不要说那么多没用的,你就直接告诉我,一万石账目无法核实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就是有一万石理论上应该借给了民户的米粮,已经没有账目,收不回来了。 也就是说,吴县和长洲两县济农仓有一万石,被府衙亏空了。 这笔亏空,需要府衙主官钟知府为此负责。” 林泰来诧异的说:“这不是前年的亏空吗?当时在任的还是朱知府。 今年三月钟知府上任时,肯定要和前任知府交接各种账目和仓库,他自己没交接清楚?” 刘通判答道:“我也不清楚交接时有什么情况,反正钟知府最近才发现这个问题。” 林泰来无语,这就是钟知府活该了。 按照官场规矩,前后任交接的时候,要把账目都对清。如果在交接时发现亏空,往往是前后任各负责一半。 但如果正式交接完毕,新上任主官接过了大印后,再发现新的亏空之类的问题,那就要新主官自己负责补上了。 就算是被坑了,也只能怪自己当初眼睛没擦亮,打落牙齿和血吞。钟知府如今遇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林大官人无动于衷的说:“那让钟知府自己慢慢补呗,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圣母救世主,谁的忙都要去帮,和钟知府又没什么交情。 刘通判苦笑着说:“钟知府托我问个话,你有没有兴趣把这个亏空补上。” 林泰来惊奇的说:“让我自掏腰包给府衙补亏空,是我傻了,还是他傻了?” 刘通判又道:“但钟知府说了,两县济农仓可以从官办再恢复成最初的官民合办,由衙门和本地代表共管,可比照股东合伙模式。” 一百多年前最开始,济农仓确实是官民合办模式,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官办。 但只要有官民合办的先例在,打着恢复旧法的名头,好像也能从法理上解释的过去。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稍稍愣了下,这不就是“国企私有化”吗? 只要有实力参与,傻子也知道不能错过啊! 于是林泰来立刻转头对高长江说:“我们社团的宗旨向来是为衙门服务,所以帮父母官排忧解难,也是我们社团义不容辞的责任! 马上准备五千两银子,解决府衙所欠的这一万石亏空。” 去年林大官人就琢磨过,如何以个人身份参与济农仓管理,只是知府那关肯定过不去,没想到机会这就来了。 现如今市场米价大约一石五钱,一万石的亏空话,差不多用五千两可以补上。 林大官人的话虽然豪气干云,但高长江却面露为难之色,“只怕拿不出五千两。” 刚回来没两天,还没看账目的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五千两都不行?” 高长江连忙把林大官人请到院子角落,低声回答说:“坐馆你定下的方针,说两年之内不以赚钱为第一要务。 要保持积极扩张态势,以做大平台和扩大影响力、消灭竞争对手为最优先选项。 九个都的传统社团收保护税业务,利润向来就微薄,去年总共也就一千多; 木渎港税关那边,很多都转移过去帮助王税使堆政绩了。 至于两位娘娘手底下的走私生意,大概赚了有几千两; 工程队的业务,去年只是新组队试水,而且都是官府项目。新修一个城门和二十里河道疏浚,刨去成本大概赚了千把两。” 林泰来忍不住说:“加起来也不少了!” 高长江又答道:“都加起来看着挺多,利润能有个七八千,但有一部分是归了两位娘娘和你家私人腰包里。 而且现在摊子铺的这么大,用钱的地方很多,再说今年坐馆还要开工兴建宅邸,总要预留一部分银子。 所以说,社团确实能挣到五千两,但现在真不好凑出五千两。” 林大官人长叹道:“没想到我们社团这么大的规模,还没有扬州城一家大盐商赚的多。” 高长江倒是不觉得奇怪,“也不能这么说,坐馆组建更新社才一年时间,还是初期高投入的阶段,几年以后就不一样了。 那些大盐商,据说也都是至少经过了两三代人的积累,才有了今日规模。”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说:“原本以为,银子暂时也够用了,今日才知道,钱到用时方恨少。” 高长江就建议道:“要不就算了,坐馆别去补济农仓的亏空了。 我感觉为了一个共管名头,把社团银子都掏空不划算。 再说现在已经可以通过县衙去利用济农仓,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林泰来摇了摇头,“参与济农仓管理对别人而言可能确实是鸡肋。 他们就算管了济农仓,也无法发挥出更多的作用,无非还是针对民户赈济借贷,以及通过出粜来平抑米价。 但对我来说,济农仓却非常有用,可以发挥的用处很多。以后你就知道了。 而且现在虽然可以通过县衙利用济农仓,但如果日后县衙换了人又如何?还不如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 高长江又劝道:“坐馆想的再好,也是巧妇难于无米之炊,手里拿不出五千两。 而且这样大数额的银子,也没什么人能借给坐馆,家里藏银丰富的商帮,早就被坐馆得罪完了。”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说:“所以在我想来,也只能去扬州城搜刮一下了,毕竟那边巨富多。 而且他们也影响不到苏州城,即便出了银子,不会我影响我掌控济农仓。 看来再去扬州城的事情,必须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说起扬州城,高长江就忍不住抱怨说:“当初在扬州城,坐馆从郑家手里租来了七千盐引,转手就分了大部分利润给漕军。” “行了行了,这话就不要再说了。”林大官人丝毫不后悔,“比起人心,银子又算什么!” 高长江又提醒说:“济农仓只收粮米,不要银子,所以坐馆还需要找来大量实物。” “不要紧,我自有主张!” 这边说完,林大官人又回到了屋里,对刘通判说:“你回去告知钟知府,他这一万石亏空,我想办法替他补上。 但是要以捐献名义送粮入两县济农仓,然后我会指定人选作为民意代表参与济农仓管理,而且对济农仓事务拥有否决权。 不过目前还不用着急,等秋收后新粮上市时再补亏空。” 刘通判松了口气,这样好歹回去对知府有个交待了。 虽然他有人撑腰不怕知府,但如果在衙门里天天被知府找茬也很难受。 今天状态不行啊,先随便写写,求一下本月最后月票,明天上午办完事补更。 第307章 还有什么问题? 第307章还有什么问题?(求月票!) 送走了十分满意的府衙两个官员,林大官人回到屋中。 高长江还是忍不住问道:“一口气拿出五千两,并不是小数目,真的没问题?” 一年挣五千两和一下子拿出五千两现银,那是两种概念。 林大官人信心十足的说:“你大可放心,那些扬州盐商有的是银子! 等我把苏州这边理顺后,就去扬州找银子,秋收后返回苏州,解决济农仓亏空,完全不耽误!” 高长江再次提醒道:“济农仓要的是实物,而不是银子,这也是济农仓最大意义所在。 只有五千两银子还不足以成事,必须要有一万石米粮入库,这比单纯凑出五千两银子难度更大。” 有点社会常识的都明白,买几斗米和买一万石米虽然都是买米,却是两种完全不同概念的交易。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林大官人放言收购一万石米,苏州城最大米市枫桥镇的米价,只怕立涨三成。 此外还有个很多人不清楚的情况,号称天下粮仓,每年要向朝廷输送大量漕粮的江南尤其是苏州地区,到了晚明时候,其实本地产的粮食是不够本地人吃的。 形成了一种鱼米之乡要从外地大量输入粮食的现象,其中原因很复杂,主要不外乎工商业发达和人口急剧增加等方面。 在这个背景下,林大官人要弄一万石米,只说收购本身也是一项复杂的工程。 正在这时,门外守着的伙计又来禀报,长洲县的袁县尊来拜访了。 林大官人便对高长江笑道:“一万石粮这不就来了?” 高长江:“???” 此后林大官人立刻小跑着迎了出去,连声道:“石公先生身负文坛之望,是当世我最最最重的才子,怎得亲自来了?实在折煞我也! 数月不见,没有聆听石公先生教诲,甚为想念!本该我亲自登门! 今春我在京城曾经力斗复古派,怎奈没有袁石公先生之才学和指点,未能将复古派彻底压制下去。 看来以后撼动复古派霸业的重任,还是要靠石公先生来肩负了!” 长洲知县袁宏道,此时号石公,他听到林大官人的话,很是诧异了一下。 以前你林泰来吹捧自己也就罢了,毕竟你林泰来当时只是个社团头目,文名也局限于苏州,各方面有求于自己。 现在形势已经变化,伱林泰来身份和影响力已经大为不同了,怎么还这样像是个小角色一样肉麻的吹捧自己? 连原知府都被你林泰来弄的灰头土脸走人了,而他袁宏道只是个知县而已! “你好好说点人话!不要虚文矫饰!”袁宏道这个人很随性,退出了门槛,指着林大官人说。 在苏州城这么久,还能不知道你林大官人是什么脾性?这么假装自己小迷弟,到底是恶心谁呢? 林大官人答道:“在下对石公先生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尤其对石公先生祖上的敬仰,也是发自肺腑的!” 袁宏道:“???” 好端端的吹捧也就罢了,突然又说起自己的祖先干什么? 坊间传言,一旦林大官人的话头突然开始跳跃或者强行转折时,就表示他准备挖坑了。 又听到林泰来说:“听说石公先生的曾祖父,任侠尚气,以勇武着称乡里啊。” 袁宏道:“.” 啥意思?难道你林泰来想说,你和我曾祖父一样? 林大官人没过多强调与袁宏道曾祖父的雷同点,继续说: “还听说,石公先生的祖父乃是荆州最有名的米商,曾经在灾年一口气拿出过两千石借给别人,并且烧了借券,我对此义举善行万分敬仰!” 在旁边一起陪客的高长江终于秒懂,原来坐馆的玄机在这里! 掏点银子,让袁宏道家里从湖广荆州拉一万石大米过来,不就完事了吗! 他也耳闻过,湖广近些年粮食产粮增长迅速,开始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吹嘘说“湖广熟天下足”。 而袁家所在荆州一带又是产粮地区,同时袁家又是米商出身,那不正好完全专业对口吗! 去扬州刮银子,从湖广运大米,最后解决苏州城济农仓亏空。 什么叫格局,这就叫格局! 袁宏道眨巴了几下眼睛,先说曾祖父,又说祖父,下面是不是要说爹了? 林大官人长叹道:“如今苏州城两县济农仓亏空一万石,我有心效仿令祖父之义举,怎奈手里无米啊。” 府衙亏空本县济农仓的事情,袁知县当然知道,还是他亲自找府衙催讨的。 只是袁知县没想到,林大官人居然揽这事上身,在自己面前直接感慨没有米。 略加思索后,袁县尊大气的说:“以你我之交情,如果是几百石米,我就可以做主送给你了!” 随即又很为难的说:“但是一万石这样的数目实在太大,不可能送人啊。”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谁说要送一万石给我?” 袁知县诧异的说:“你林大官人不是最喜欢白嫖吗?” 身为名人,总是逃不出被人造谣编排的命运,林大官人有点生气也没办法。 “我出银子买!只是请你们家运米到苏州,然后价格优惠一点,别乱波动!” 袁知县松了口气,原来是真肯出钱啊,那就比较好说了。 一万石算是很大的买卖了,商家哪有不想吃下大买卖的? 袁宏道作为一个只会读书和玩乐两件事的败家子,感觉如果能给自家拉来一笔大买卖,以后花钱的腰杆子就更硬了。 然后新的问题又来了,大宗货物的长途运输同样也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如果没人保驾护航,其中风险不可估量,袁知县也不希望拿自家的一万石大米碰运气。 所以又问道:“从湖广荆州到苏州,水道还算方便,顺江而下再转入运河就是。 在湖广境内航道没有问题,但是到了下游的江西、南直隶境内,你能护得周全么?” “浒墅关税使王之都你也见过的,马上要调任到别处了。 升他去当九江知府有点困难,但似乎可以调到九江关做税使,再兼任巡江之类的衙门。 这样的话,江西境内这段航道应该没有问题了。” 袁知县继续问道:“南直隶境内这段呢?” 说起南直隶管理体制,可能是最复杂的地区了,江北归凤阳巡抚,江南归应天巡抚,那么江面上又归谁管? 答案是,上下游江面都归南京方面来管,从各处江防营到操江御史,都是在南京这个大盘子下的。 林泰来想起什么,反问道:“最近可曾有南京右都御史海青天的消息?” 袁知县茫然的摇了摇头,“没听说,问这作甚?” 林大官人很清楚,如果按原有历史进程,海瑞应该是今年去世。 不知道在这个时空,和自己接触过后,会不会被气得多活两年。 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与南京城的海青天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林大官人沉吟着说:“到时候我给海青天写封信,说是有一万石弥补苏州城济农仓亏空的米粮从江上过,请海青天关照一二。” 袁宏道:“.” 这是道德绑架呢,还是道德绑架呢?不过细想起来,应该还是很有用的。 这样的话,南直隶的江面这段,问题应该不大了。 那么后面江南运河这段更不是问题了,毕竟这是应天巡抚赵志皋的地盘。 话说到这里,袁知县终于意识到,从老家运米一万石到苏州城这个提议,并不是空想口嗨,非常具有可行性。 林大官人又添油加醋的说:“我们苏州物产丰富,湖广的米船过来后,肯定也不会空返,可以载一批货物回湖广,这样又可以赚上一笔。 实在不行,我安排些白货,让米船运回去。” “什么白货?”袁知县疑惑不解。 林大官人答道:“就是很咸的那种东西。” 袁知县无语,今天来找林泰来,是因为又到了下半年,距离冬闲也没三四个月了。 所以去年尝到了三江口工程甜头的袁知县又想来与林大官人合计下,今年还能搞什么名胜工程,碑刻诗文都要提前酝酿好。 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给老家找了个这么大的业务。 考虑过后,袁宏道说:“我马上写信给父亲。” 林大官人继续肉麻的说:“敬候佳音!无论这事成不成,都不影响我对石公先生的敬仰!” 又送走了长洲知县袁宏道,林大官人淡淡的对高长江说:“你看如何?一万石粮也不难,还有什么问题?” 在外人看来,林大官人这次回到苏州似乎也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么嚣张。只是现在苏州没人惹他了,所以才失去了动手机会。 但在高长江这样自己人亲信的眼里,林大官人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之前林大官人一直琢磨的是,一是在江湖打打杀杀,二是怎么去勾结官员和抢资源。 现在林大官人更多琢磨的是,怎么调度资源,怎么分配资源。 而且视野并不局限于吴县或者苏州城,开始跨区域、跨系统的组建更高维度的利益集团。 高长江耳闻过许多江南世家大族的模式,但从来没见过林泰来这种类型的。 先来一更,求本月最后的月票! 第308章 别和孕妇讲道理 第308章别和孕妇讲道理(求月票!) 今日林大官人就坐在桃花庵中,前前后后接见了十多人。 眼看着又快到傍晚时间了,高长江提醒说:“虽然桃花庵距离阊门很近,但坐馆如果还不动身,今天又不能出城了。” 林大官人仿佛是信口问道:“你这么在意我能不能出城,是谁托你传话了?” 虽然林大官人的语气似乎很随意,但林氏集团老员工高长江当然明白,自己的回答不能随意。 所以斟酌着说:“是黄五娘托人找到我,问坐馆何时回横塘镇,她也好早做准备。” 林泰来又问道:“范娘子呢?没有找你?” 高长江答道:“没有。” 于是林大官人就明白了,“看来她们两个已经自行协调好了,让我先去黄五妹那里,然后再去范娘子那里。” 高长江若有所悟,难道坐馆这两日既不去看黄五娘也不去看范娘子,是为了让两个女人自己协商顺序? 范娘子忧心忡忡的说:“毕竟人家年轻,又没嫁过人,而我是个二手的,先天地位就差着呢。 林大官人只能又说:“他们王家这两代出了好几个进士,这次娶了王家女,以后可以给我们林家培育读书种子。” 黄五妹执拗的说:“不,一定是儿子!” 林大官人听到这个协议内容后,只说了句:“格局太小了,不过守成足矣。” 到此林氏集团所有高管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然大家都不好做人。 毕竟林泰来所描述的对方那个家境,和他们林家相比,简直如同天壤之别,差距实在太大了,看起来门不当户不对。 如果在儿女上又再差一截,那我在你们林家就过不下去了啊。” 林宋氏立刻就惊呆了,虽然她也期盼四儿子早日成亲,但没想到四儿子放了个这么大的炮仗。 林泰来:“.” 还是那句话,别跟孕妇讲道理。 虽然林大官人都这么说了,但林宋氏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林泰来随口道:“也不一定是儿子吧?” 四儿子的婚姻信息已经超出了林宋氏的认知了,只能下意识絮叨着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先去横塘镇也是应该的,毕竟横塘在木渎和苏州城之间,去了横塘再去木渎,完全不用多跑路。” “母亲放心就是,妻室已经有了!这次回苏州,就是要请示你们二老的。 但高长江今天情绪并不暴燥,很正直的说: “是,是,一定是儿子。”林大官人只能先顺着说。 林泰来:“.” “状况如何?大约什么时候分娩?”林泰来坐在软榻边上问道。 “一定是儿子!”林大官人毫不犹豫的回答说。 “应该是八月底吧。”黄五妹抚摸着肚皮说,“林郎你说,这儿子将来做什么好?” “那谁是萝卜谁是白菜?”范娘子忽而又问道,像是幼稚了十岁一样。 林大官人在母亲面前装了个逼,然后就就进屋和黄五妹说话了。 林宋氏喜形于色的问道:“是哪家的小姐,我听过没有?” 现在黄五妹肯定不用借住在唐老头家里了,从去年纵火事件后,横塘镇重建时,修好了一处大院给黄五妹居住,对外称林家大院。 虽然不能和孕妇讲道理,但每人一个脑回路,应付起来也实在费心。 林泰来对林宋氏行过礼后,不放心的问道:“如果母亲在这边,那木渎镇那边怎么办?” 范娘子蹙眉道:“如果是女儿,你不喜欢了?” 被催婚了这么多次,林大官人这次终于理直气壮了。 “这是不是太高攀了?”林宋氏恍惚了好一会儿,很迟疑的说。 林泰来答道:“不高攀!是他们王家非要嫁女给我,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到了第二天,又陪了黄五妹半日,到了下午时,林大官人就沿着胥江向西,前往木渎镇。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厚此薄彼是最容易引发问题的,跟两个孕妇是没道理可讲的。 林宋氏答道:“伱放心就是,木渎镇那边派了你大嫂过去照看,咱家总要尽力一碗水端平。” 林泰来进了林家大院后,便在内院门遇到了母亲林宋氏。 黄五娘脸色就垮了下来,泪珠子都要出来了,“难道你不希望是儿子?” 林大官人只能说着最无聊的话:“你放心,萝卜白菜我都爱,成年人从不做选择,在我心里从没有高低之分。” 只是这两日连轴转,还没来得及与你们细说。” 估计是因为临盆日子近了,林宋氏亲自过来照看孕妇。 林大官人没奈何,只能又说:“哪能啊,生男生女都一样。” 随后林宋氏问道:“四儿你都要有两个孩子了,还不成亲就不像话了。” 直到双双怀孕后,战事才渐渐平息,但矛盾依然突出。 “怎么会呢?”林大官人罕见有耐心的劝慰说,“无论是儿是女,在我心里完全都不是问题。” 看看时间差不多,林泰来就起身离开了桃花庵,从最近的阊门出了城,前往横塘镇。 只能说,坐馆的套路太深了,总是层出不穷的刷新认知。 今年二月林大官人离开苏州后,在宋叔的主持下,经过艰苦卓绝的七轮谈判,双方终于在五月达成了协议。 范娘子同样摸着肚皮,对林大官人问道:“你猜这是儿子还是女儿?” 与此同时,范娘子不得进入十三都和五都,不得插手水面上事务。 林泰来傲然答道:“由申宰相做媒人,对方是当朝户部尚书家的妹妹,明年就送到苏州成亲。” 黄五妹带领部下离开木渎镇,返回重建的横塘镇,但可以在木渎港保留势力。 作为几百年后的穿越者,林大官人潜意识里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女儿也很好,小女娃多可爱啊。” 一年前,横塘镇被敌军“纵火”后,黄五妹带着手下暂时“撤退”到木渎镇,和原本盘踞在木渎镇的范娘子大打出手。 范娘子冷哼道:“怎么就一样?如果那边生了儿子,我这边又是女儿的话,只怕我们母女立刻就被你忘到爪哇国去了!” 林大官人蹲在地上,无语望苍天。 求保底月票啊,本书完全没官方推荐,如果还没月票上不了榜就没法混了。 现在推荐机制真有大病,如果不算9月苦苦找人求来的一个推荐,推荐机制就是连续四个月不给本书推荐了,这还是新书前期呢!等我有空骂街细说吧。 第309章 大工程大项目大发展 第309章大工程大项目大发展(求月票!) 吴县县城就是半个苏州城,位于整个吴县区域的东北角,只看吴县版图,这县城地理位置很“偏”。 而位于吴县腹地的木渎镇,才是吴县版图地理意义上的中心点,而且又有四五条水道交汇,也是吴县腹地交通枢纽。 如果吴县县衙不设在苏州城里的话,大概就会设在木渎镇,这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所以林大官人才会大力经营潜力巨大的木渎港和木渎镇,将这里逐渐变为根据地,并以此辐射全县。 林大官人来到木渎镇,除了陪陪范娘子,还有巡视领地的意思。 在林大官人心里,木渎镇和木渎港是两回事,木渎镇是可以外包给代理人的,但木渎港必须要直接掌握在手里。 木渎镇主体在胥江北岸,目前木渎港也在北岸,林大官人站在岸边,但眺望的却是对面南岸,手里指指点点的画圈子。 原申氏义庄主管、被林泰来挖到木渎港当主计、现在又荣升为木渎港主吏的马英明,此时陪同在林泰来身边,介绍最近的情况。 “去年木渎镇沈家参与了暴乱,被抄没家产时,有数百亩田地纳为更新书院义田。 他哪里又知道,表面上家大业大、手下吃饭伙计可能上千的林大官人,资金链极度紧张,缺钱缺的快急眼了。 若能有个几万织布工人,年产数以百万计布匹,天下何处不可去?” 马英明无可奈何的说:“那是张幼于老先生去年早早买下的地,如今说什么都不肯转卖,就只能先这样了。” 林大官人用力的挥动手臂,坚定的说:“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还能成什么事?我告诉你一句话,梦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一个地方要有大工程大项目,才能有大发展!” 掌印指挥使李天佑让经历司去办手续,然后把林泰来请到了正堂喝茶。 前期就收着点,先规划个一千张织机的布局。” “苏州城里的事情,坐馆是不是又忘了什么?”高长江没好气的问道。 林大官人没有打岔,就认真听着。虽然他不是掌印指挥使,只管督运,但对苏州卫的基本情况还是应该掌握的。 这里标兵就是主官标下亲兵的意思,人数多了就是标营。 林大官人想了一会儿,疑惑的说:“该指示的工作都指示过了,还有什么能忘的?” 不但在两处轮流过夜,而且居留时间要精确到刻,保证两边居留时间完全一致。 正在这时,高长江从十里外的苏州城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今年根据坐馆指示,我们陆续通过各种手段,将这数百亩田地都置换到了对面南岸,形成了完整的地块。 李指挥使又问道:“你若建分署,必要有标兵,由谁来统领?” 相对林坐馆现在的事业版图,弄几十张织机搞个织布作坊,简直就是用佛郎机炮打蚊子。 本卫正军六千多人,其中两千多人属于运军,由你分管,职责你也清楚。 林大官人又赶紧吩咐高长江说:“你回复李长官,我明日就去卫署报到上任。” 在一整块地盘上,却有一小片别人的地,怎么看怎么别扭。 第二天,林大官人就跑到苏州城去了。 现在林大官人的手下们只要听到“影响力”三个字就头疼,感觉林大官人为了这三个字,总是干一些往外扔钱的事情。 听到这个,林大官人也想起了张幼于去年投机买地这件事,只能认了。 今天大哥陆头领跑到林家大院,表示年事已高,准备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林大官人不禁仰天长叹,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果然小农经济是阻挡工业化的障碍啊。” 兜里都没积攒几千银子,却张口大工程,闭口大项目,到处做规划,遍地搞建设,一问就是超前,再问就是布局。 反正下面第一步是先在南岸修建新港,这总能派上用场,不会白费工夫。 放到涂地图策略游戏里,宁可赔钱也要宣战。 那苏州织造局也就六个堂口,两三百张织机,千把织工而已! 李指挥使答道:“预计月底或者下月初就启运,到时候你应该已经接手差事了。” 马英明又愣住了,刚才坐馆说起织布作坊,下意识以为是最多几十张的那种,没想到坐馆的数字那么大。 说完卫署的事情后,林大官人反过来问道:“今年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批漕粮运往扬州水次仓?” 此后数日,林大官人就在横塘镇和木渎镇之间反复横跳。 当然林大官人除了陪孕妇也不能闲着,以更新社坐馆身份,接见了新吴联各加盟社团、胥太水务集团所有组长级别以上头目。 又看了看右边,税关河快头目是林大官人的亲三哥。 最后马英明只能暗叹一声,自己还能有啥选择,只能林大官人想干什么,就跟着干。 等新港基本完工后,木渎港税关要搬迁到南岸新区,把过境船只都引到那边去。” 安乐堂堂主兼新吴联大龙头陆大哥退出江湖未遂,郁闷的走了。 马英明终于没再说“这有什么意义”了,点头道:“如果是丝织,也不是不行,现如今城里机户其实都是丝织。 林大官人原来经常路过卫署,但没有进去过。除了被一个姓年的城门把总抓过两次,也没和苏州卫的武官打过交道,毕竟业务上没有关联。 沧浪亭名胜复原工程、桃花庵扩建工程、济农仓私有化、木渎南岸新区建设等等项目,哪个不用钱?哪个不是资金运转周期很长的项目? 其它的像捐助府学祭品、赞助文化名人张老师采风等小开销,都懒得算了。 然后又开口道:“目前几百亩地也够用了,可以先在南岸开工修建新港。 就是李指挥使总觉得,林大官人这个新上任的苏州卫武官,似乎对扬州事务的兴趣比苏州还大。 这活在家一个人就能干了,织机也好,原料也好,自家都能搞定,所以别人有什么理由要到坐馆你这织布作坊来上工?” 这种急切拍板上项目的节奏,马英明只在史书里的秦始皇和隋炀帝身上见到过 马英明感觉林大官人目前的精神状态,和统一六国后的秦始皇或者登基后的隋炀帝一模一样。 一张织机需要三五个劳力侍弄,原料更贵,技术环节也更复杂,一般家庭还真做不了。 属于本卫的军籍丁口有个几万人,平常负责屯田和供应正军,或者去巡抚、金山副总兵等其他营地当差。 如果不是陆大龙头偶尔还在社团典礼上亮个相,很多社团伙计差点都忘了,新吴联名义上的大哥是这位。 李指挥使开口道:“先前在枫桥时简单介绍过本卫情况,今天有时间,便再多说几句。 就好像是一个家资巨万的富豪,去路边摆地摊的感觉。 林大官人补充说:“我说的是数百张,甚至成千上万张织机的作坊。” 主要是林大官人忽然想到,山东是除了江南之外最大的棉花产地,也是最大的棉花“出口”省,又和江南有运河连通,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文章可以做。 毕竟整个苏州府各县驻扎了七个营,差事还是不少的,但那些营兵与我们苏州卫无关了,我们只管苏州城。” “如果织布作坊不好办,那就先试试丝织。”林大官人改口说。 听到说可行,林大官人就狂野的说:“那我们也搞机房,也不对,我这叫工场! 林大官人苦恼的说:“还在纠结之中。” 义薄云天的林大官人当然不同意了,苦苦劝道: 所以丝织业机房还是能赚大钱的,城里就有数百张织机的大机户,每年获利不亚于万亩良田。” “好说好说!”李指挥使这边自然没问题。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你也不过才五十多,我看你老当益壮,好好养着,再干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林大官人就说:“那我就亲自走一遭督运,而且烦请李长官调配好扬州水次仓的驻防仓军和仓吏,我一起带过去。” 介绍完了基本情况,李指挥使又问道:“先前你说要开一个苏州卫运军分署,可曾选好了地方?” 对这个问题,林大官人倒是没什么纠结,答道:“让城门把总年某过来就是。” 正好这段时间被两个孕妇折磨的精神衰弱,回城里解脱几天。 单说织机成本,每张就是五两,一千张又是多少?这还不算其他投入。 所有能给军籍子弟找出路的差事,只要不是上前线当炮灰,都会受欢迎。 在苏州城活动主打一个官方身份,但是到了城外广大乡村地区,却还是以社团身份为主,这非常具有大明特色。 随后马英明又听到林大官人说:“虽然目前条件不成熟,但今后还是要多想想法子,把织布工场也做起来。 如果不是林大官人的表现“一贯正确”,马英明这时候就想吐槽林大官人“好大喜功”了。 马英明:“.” “老陆啊!一入江湖岁月催,只要进了江湖,哪还有什么退路啊! 马英明很想反问,你坐拥几万靠你吃饭的人,想去哪里? 但是他看了看左边,税关主计宋全是林大官人的老长辈了; 如果织布技术不比别人先进,利润率不比别人高,又没有“羊吃人”之类的强制手段,那别人为什么要来给资本家打工? 他林泰来又不是理科生,不会发明新的织布技术,没法从技术上创造出可供剥削的剩余价值。 一连过了七八日,时间已经进入七月下旬。 现如今站在这里,所能看到的南岸地块都是归我们所掌控了。 其他四千人属于屯军,又分陆营和水营,主要负责守卫苏州城。 这在伱林大官人的嘴里,还只是个“初期”规模? 还没等马英明想好怎么回应,又听到林大官人忽然莫名其妙的亢奋起来,像是表演一样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的说: “然后通过丝织业带动缫丝、刺绣等上下游关联产业,在南岸新区形成产业集群,依托木渎新港进一步降低供应链成本,打造最具竞争力的产品,出口海外,走向世界!” 稍加思索后,马英明又回答说:“就算坐馆弄来上千张织布机,那又有什么意义? 现如今织布主力都是乡里农妇,江南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织布,一年能产出几千万匹布。 不知道该用谁时,就用熟人。 其实苏州卫的卫署和苏州府的府衙在同一条街上,只不过在府衙的门前叫府前街,在卫署的门前叫卫前街。 原本历史上若干年后,被你大清全都被改成了道前街。 坐馆你知道布局一千张织机,是什么概念吗? 然后林泰来还是不死心,又说:“不过丝织物毕竟是奢侈品,棉布才是影响力更深的大众产品,我们不能忽视了底层民众的需求啊。” 林大官人猛然拍了拍额头,“老高啊,可想我有多么繁忙!身为一个官员,居然连上任都忘了。” 有点强迫症的林大官人问道:“为什么还夹杂了这片地?” 高长江问道:“坐馆你有没有想起,你还需要去苏州卫上任?李指挥让我传个话,你什么时候上任?” 只有那一排柳树东边的十亩地,不属于我们所有。” 其实知道点历史的都知道,海外贸易大爆发即将到来,这就是林大官人敢于上马大工场的底气。 林大官人正在横塘镇林家大院,劝安乐堂堂主兼新吴联大龙头陆义斌不要退隐。 转头就对陆头领喝道:“老陆!我都忙到这样了,你还要添乱,是不是真想一劳永逸啊?” 林大官人便询问道:“你说在南岸依靠新港,建一所织布作坊如何?” “坐馆还有其他考量?”马英明心里很明白,如果只为搬个税关,也用不着几百亩地。 有远和近两种方案,远点就是把分署建在城外比如横塘镇去,近点就是还建在城里。 马英明愣了愣,下意识的反问说:“那有什么意义?” 这两种方案各有利弊,林大官人一直也难以抉择。 马英明连忙道:“步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明明这么大一个基业,结果财政状况一直紧绷绷的。 这次林大官人来到苏州卫上任,所有五品以上武官、经历司和镇抚司官员都出现碰面了。 关键是,林大官人不喜欢稀释股权,从本地商帮引入风险投资。 更新社有申盟主一个名誉董事长就够了,不用再找那么多名誉董事。人心叵测,董事多了以后都是麻烦事! 于是江北明珠扬州城,就成了林大官人心中的彼岸。 感谢大家支持,继续求保底月票啊啊啊啊啊,官方推荐机制有大病,书友支持就是本书目前唯一的成长线了。 第310章 瓜洲逆风 第310章瓜洲逆风(求月票!) 到了七月底的时候,回苏州还不到一个月,但已经强力刷过一遍存在感的林大官人,又要准备动身出门了。 最不愿意放人的就是两个孕妇了,林大官人不得不好生安抚,并承诺八月底一定赶回来。 临走前,范娘子说:“陆头领找到我了,说是想辞掉大龙头之位。” 林大官人温情脉脉的答道:“辞什么辞,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让他继续干着。 反正他没儿没女,社团就是他的家,社团给他养老送终。” 听起来很有人情味,令人十分感动,这年头还肯给人养老送终的社团真不多了。 范娘子又问道:“现在县里有不少其他堂口,也申请加入新吴联,还收不收?” 林大官人沉吟了片刻后,答道:“暂时不收了,如果他们想臣服,就做新吴联现有加盟堂口的附庸成员。” 在目前新吴联直接掌控的九个都地盘上,原本有十一个堂口,去年林大官人东征西讨,灭了五个,还剩六个。 包括安乐堂在内的这六个堂口,就是新吴联的原始加盟堂口。 林大官人觉得目前新吴联保持这个规模就可以了,再扩张下去反而弊大于利。 第一,社团基本业务只是替官府征税,本身挣不到大钱。 第二,掌控全县三分之一钱粮征收,就足以左右本县局面了,没必要继续扩大。 如果还继续扩张,那就要被迫承担所有钱粮责任了,反而失去了进退自如的灵活度。 第三,如果成员太多,利益协调就是大问题了。在没有足够大盘子之前,就没必要有那么多成员,否则容易陷入内乱。 随后林大官人又叮嘱说:“虽然新吴联不再收本县堂口加盟,但如果隔壁长洲县或者吴江县的堂口想要加盟,还是可以欢迎的。 我们新吴联的这个吴字,指的是吴地,并不只是吴县。” 在黄五妹那里,林大官人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隔壁吴江县,还有无锡,甚至连太湖南边湖州的船户,也有很多想加入我们的。” 对这种跨境扩张的事情。黄五妹也不敢擅自做主。 林大官人反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湖州还能有船户?” 黄五妹疑惑的说:“湖州也是濒临太湖的地方,怎么就没有船户?” 林泰来思考了一会说:“湖州就算了,那已经是浙江省了,情况不明朗,其他县可以考虑。” 这就是做平台的好处,把平台搭建起来,跑通了模式和方向后,自动就会实现扩张。 不用林大官人再去动手打地盘,别人自然就想加入。 该交待的工作都交代了下去,确保手下每个头目都有阶段性任务后,林大官人也就出发了。 这次北上扬州的苏州卫兵马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负责运送漕粮的运军,大约五百人,由一名薛姓的领运千户统领; 另一部分则是准备驻防扬州水次仓的军士,大约三百人,暂时由年把总统领。 此外林泰来新官上任,对苏州卫官军不熟悉,担心指挥不动官军。 所以他又从社团抽调了一百名素质可靠的精锐,以家丁名义随行,作为自己的私人亲兵。 感觉身边有了“家丁”,晚明时代的气息才算正宗起来。 五百运军,三百屯军,一百家丁,这就是林大官人此次北上的武力规模。 本来林大官人还想像上次那样,再调五百“家丁”去扬州的,但被高长江以死相逼拦住了。 现在资金如此紧张,再出动五百人“远征”,社团财务就要崩了。 带着上百艘漕船和数万石漕粮,这次行进速度就慢了许多,但所幸扬州城不算太远,林大官人也不着急。 八月初的时候,队伍沿着大运河抵达京口,准备过江。 这个时代,过江没那么简单的,并不是坐着船开过去,直接进入运河江北段就完事了。 京口的江对面就是瓜洲渡口,在这里建有船闸。那些从江南来的船只,需要在瓜洲通过一道道船闸,才能进入大运河江北段。 林大官人队伍在京口驻扎后,就派薛千户前往瓜洲交涉,准备过江事宜。 瓜洲渡口这个地方扼制大运河和长江的交叉口,位置实在要害。所以朝廷在瓜洲专门修建了一圈城墙,形成一个城镇,还放了一个备御营驻守。 到了傍晚时候,薛千户从对岸返回,对林泰来禀报说: “瓜洲备御指挥要求,我们苏州运军只能将漕船停靠在船坞,然后由扬州卫派人接手漕船,过瓜洲船闸运往水次仓。” 林大官人皱起了眉头,没料到会出现这种问题。 这意思就是,漕船可以过,但人不能过? 如果不能把人马带到扬州城耀武扬威,那还有什么意义? 随即林大官人又问道:“我们这里不只是运军,另外还有三百军士,奉朝廷命令前往水次仓驻守,难道瓜州备御营也敢抗命拦截?” 薛千户又禀报说:“瓜洲备御指挥说,凤阳巡抚有令,为谨慎起见,如果预备驻守扬州水次仓的军士要过江,须先向朝廷核实确认,在此之前,不许放行。” 于是林大官人就明白了,无论是五百运军和三百预备仓军,只要是自己带的兵马,江北的杨巡抚都不打算放行。 “张四维余孽安敢如此!”林大官人愤怒的拍案骂道。 现在很清楚了,这肯定是来自杨巡抚的“报复”。 回到苏州后,各方面一直顺风顺水惯了,猛然遇到个逆反的,居然还有点不习惯了。 江北就是杨巡抚的地盘,而且杨巡抚还兼任漕运总督,无论杨巡抚在职权内做什么事,别人也干涉不了。 哪怕让苏州漕船停靠船坞,然后派扬州卫漕军过来接手转运,那也可以说是漕运总督职责之内的正常工作安排。 林泰来愤懑之下,随口问道:“瓜洲备御营有多少兵力?” 听到林大官人问出了这样的话,左右纷纷大吃一惊! 难道林大官人还想带着兵马,像社团抢地盘一样,直接攻打瓜洲城? 薛千户答道:“备御营有兵一千到一千五之间,另外属下在江北时还听说,杨巡抚将标营数百军兵也派到了瓜洲暂驻。” 众人:“.” 这杨巡抚也太看得起林大官人了,为了堵住林大官人带兵入境,竟然将标营都派到了瓜洲! 这时候巡抚标营人数不一,但非边镇巡抚的标营亲兵一般也就数百人。 所以杨巡抚将大部分标营亲兵都派到瓜洲,这种行为堪称下血本了。 估计是杨巡抚怕瓜洲备御营扛不住压力,所以派亲兵在这里镇守。 林大官人更愤怒了,“我到扬州,乃是亲善之举,杨巡抚何至于此! 这么大的官员,做事总要讲究个利益,他这样堵截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别人不敢说话,只有左护法张文小心翼翼的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坐馆去扬州城抢钱,就等于侵犯了杨巡抚的利益?” 杨巡抚也是西商大家族出身,一样要牟利,林大官人在扬州多抢一点,那么杨巡抚就少了一点。 林大官人不服的说:“我促进大江南北经济交流的想法,有那么明显?” 张文答道:“实话说,就差写在脸上了,江北肯定也有人害怕啊。 再说二月路过扬州时,坐馆从郑家强租走了七千盐引,这事才过去半年,别人还不至于健忘。” 平复了心情后,林大官人环视其他人,沉声问道:“尔等可有良策?” 薛迁户蹙眉道:“江北各处肯定都得到了杨巡抚的指令,不会让我们过江。” 左护法张文出了个主意说:“坐馆可以率领数百仓兵和伙计,假扮商人过江,偷袭船闸。 等控制船闸后,放漕船过闸,然后再离开渡口北上,这就叫白衣渡江!” 林大官人摇了摇头说:“别人也不是木偶,干瞪眼看着我们控制船闸,不可控因素太多。” 右护法张武也积极表现说:“坐馆可以带领一二十护卫,一叶舟过江,对面必然麻痹大意。 等坐馆会见对面官员,然后当场拿下,以此为人质!” 林大官人没好气的说:“看来你们兄弟二人最近没少听三国评书!” 一直没吭声的年把总忽然开口说:“不妨以退为进,让五百运军将漕粮全部再运回苏州。 反正苏州府每年都拖欠钱粮两三成,也不在乎再多这几万石。 杨巡抚不让我们苏州卫漕军过江,又说派人来运粮么,就让他们来苏州运粮.” 林大官人略感诧异,“看不出,你这把总竟然也有点谋略,为何之前没有显露?是因为未逢明主吗?” 年把总:“.” 随后又听到林长官说:“你这法子也有不足之处,五百漕军战力不能过江殊为可惜,可以先作为备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此后就没人发言了,陷入了冷场。 林大官人便长叹道:“若高长江在此,焉能叫我束手无策啊!” 众人无语,林大官人伱要装就直接装,何必抬出一个高长江来当铺垫,恶心大家呢? 苏州卫署指挥佥事林大人高屋建瓴的指示说:“作为武官,要养成看地图的好习惯,要多看地图常看地图,做到熟知于心,闭上眼睛也能画出来!” 随即让伙计抱出一卷地图,林大人指着江北说:“在对岸,比如泰州、通州等大部分地区,兵马都属于凤阳巡抚节制,不好硬撼,所以要寻求一个突破点。 瓜洲向西数十里就是仪真县,虽然仪真县在行政上属于扬州府,但因为靠近南京,算是南京外围门户,所以设在这里的备御营归南京管辖。 也就是说,在附近这二百来里的江岸上,只有仪真县防务不归凤阳巡抚节制。 对岸一定在密切观察我们的动向,我欲让运军带着漕船继续停留在京口,迷惑对岸。 然后我亲自率仓兵和家丁,偷偷绕路从仪真登陆北岸,然后前往扬州城。 这就叫明堵瓜洲,暗渡仪真!” 众人看着地图,陷入了久久沉思,为什么他们就没想到这个突破点呢? 林指挥这是把与江北巡抚的不对付,当成了南北大战吗? 年把总有点迟疑的说:“若从仪真登陆过境,南京方面能同意么?” 林大官人便道:“待我立刻修书一封,你亲自给南京守备大臣徐魏公送去!就说我林泰来要从仪真登北岸!” 在场的几位武官齐齐惊讶,林指挥竟然连魏国公都能用上! 林大官人这也是故意展示“实力”,以收取人心。毕竟大部分人都有“慕强”心理,下属们看到长官的强大,就会变得更忠心。 等武官们散去,左护法张文悄悄问道:“坐馆这样暗度仪真,又到扬州城后,能干什么?” 林大官人反问道:“凤阳巡抚标营亲兵大部分都派到了瓜洲,那你猜猜巡抚本人离得远不远?” 张文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江北的杨巡抚大概就在扬州城?” 林大官人非常肯定的说:“他百分之百在扬州城,总不能标营亲兵都在扬州城南边的瓜洲,但巡抚却远在淮安吧?” 张武插话说:“那又能如何?” 林大官人狞笑着说:“如果巡抚标营大部分亲兵都在瓜洲,那么如今杨巡抚身边亲兵最多一二百,一般来说也足够了。 我们几百人偷渡扬州后,可以直接去巡抚察院,和杨巡抚讲讲道理啊。” 只有最亲近的心腹,才能偶尔听到林大官人的真实想法。 如果换成别人在这里,听完之后都要吓死。 当初左护法张文跟着林大官人去了京师后,耳濡目染的长了不少见识,总觉得坐馆的做法哪里不对。 明明已经进入官场,拥有官身了,做事还跟黑道社团似的。 现在坐馆你也是官员,你也有给朝廷上奏的权利。 按照正常官场规矩,遇到了这种事后,难道不该是写个奏本弹劾杨巡抚,给杨巡抚列出罪状一二三,指控杨巡抚擅自变乱漕运成法? 哪能像社团火并似的,带着几百手下绕几十里路,偷袭和直扑对方堂口“讲道理”。 月票榜掉出榜单了啊啊啊,但好像只差3个名次啊啊啊啊,大家再投投就进去了!!! 第311章 没多大区别 第311章没多大区别(求月票) 林大官人制定计划后,立刻就提笔写信,让年把总亲自送到魏国公处,然后再直接去仪真打前站,准备接应苏州卫官军过江。 此后林大官人依然没有收笔,开始吭哧吭哧、骈四俪六的写奏本。 除了参加文场考试时,不得不写字之外,林大官人平时也不怎么写长篇大论,嫌麻烦。 这会儿开始写奏本时,他才意识到,如今自己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进入了名利场关系网。 所以今后少不得要写奏疏,然后与各方还会有大量书信往来。 一般这方面需求比较大的官员都会私人聘请幕僚,帮忙处理杂事,包括代笔写文书,但他林泰来居然忘了。 主要是这辈子第一次当官,实在没经验,也没有什么家学传承。 按照固定格式写完了奏本,又确定在避讳方面没有问题,称呼方面也没有问题后,林大官人便把奏本送到了镇江城里的第运所,办了个六百里加急业务。 回来张文问道:“坐馆既然不打算通过朝廷来解决问题,怎么又写奏本了?” 林大官人答道:“虽然以武攻为主,但也不能少了文卫。武攻文卫,缺一不可!” 此后一连数日,被堵在南岸的苏州卫官军似乎没什么动静,至少表面上没有大动静。 但一条流言不胫而走,让南北岸人心惶惶。据说近千名苏州卫官军渐生怨气,有人在策划哗变,要夺取南北船闸,阻塞江河枢纽。 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这支苏州卫官军的头领可是打遍江南江北,过手伤员破千的林泰来! 以林大官人的嚣张,如今受了气,完全有可能干出那些出格的事情! 近千军士哗变,那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了。 在林大官人所居住的京口驿院子外,每天都能听到有人被鞭挞的惨叫声。 据说林大官人近日心情恶劣,动辄以鞭挞士卒出气,这更加重了地方上的紧张情绪。 不少过境行商旅人听到消息,连夜逃离京口,甚至也不在对岸瓜洲停留,以免遭了池鱼之殃。 远离兵灾,乃是大部分行商之人的基本原则,除非是吃人血的。 瓜洲京口两边江岸的紧张气氛,还传染不到数十里外的扬州城,该奏乐的奏乐,该舞的舞。 在扬州城的巡抚察院,会客厅中,江北凤阳巡抚杨俊民正在接见几位定居扬州的西商。 早年间,因为盐法实行开中法,向边镇输送粮食才能换取盐引。 大量靠近边镇的西商为了就近支盐来到扬州,那时候盐商主力是山西、陕西人。 其后徽州商帮崛起,徽人在扬州后来居上,但是直到现在,西商的势力仍然不可小看。 对于定居扬州的西商而言,杨巡抚天然就具有一定的向心力和号召力。 毕竟杨巡抚同样是山西商业家族出身,而且老家蒲州位于山西和陕西交界处,对陕西人来说也很亲切。 今天被杨巡抚召见的五六个人,都是扬州西商群体的头领人物,相当于扬州徽商里郑之彦级别的。 面对这些“老乡”,杨巡抚提醒说:“今日将尔等请来,就是想告知尔等,那林泰来狼子野心、磨刀霍霍,都已经到扬州的大门口了。” 几位西商头领对视一眼,由德高望重的山陕会馆孙总管代替大家问道:“我等不解,抚台何意也?” 杨巡抚便更明确的说:“林泰来这人贪婪成性,郑家殷鉴在前,你们就毫无戒备之心么?” 孙总管不知道是不是装傻,又说:“或许是郑之彦惹到了他,但我们西商又不曾惹他。” 杨巡抚直接挑明了恐吓说:“但林泰来也不可能一直搜刮徽商,毕竟林泰来和徽商都属于南直隶,而且徽商在朝中还有个次辅为靠山。 那么林泰来带着近千人到扬州,难道是行善来的? 如果林泰来感到对徽商动手不太方便,他的目标不是西商又能是谁?” 几名西商头领小声议论起来,其实杨巡抚这些话,细想起来似乎也有点道理,不仅仅是危言耸听。 林泰来的心思,即便没到司马昭之心的地步,但稍有判断力的人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见众人开始担忧,杨巡抚火上添油的说:“林泰来就是一个不讲规矩,不讲信用的人!他进了扬州后,你们还能安睡?” 有个人下意识的回应说:“林泰来或许不讲规矩,但不讲信用从何说起?” 在传闻中,林泰来确实没有多少言而无信的事例,说到做到的例子倒是非常多。 杨巡抚愣了下,便对那人怒喝道:“能说出这话的,就不是我们老西人!你可以滚了!” 孙总管连忙打圆场说:“抚台消气,不要跟这种不懂事的一般见识! 就是那林泰来不是被阻挡在南岸,不能过江了么?” 老总管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杨巡抚就答道:“本院挡的了他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孙总管又问道:“那抚台认为,吾辈应当如何?” 杨巡抚叹道:“想当年,我们西商是三分扬州有其二;而再看如今,三分还能有其一就不错了。 长此以往,只怕在扬州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我们西商必须要精诚团结、齐心协力啊。” 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杨巡抚的意思。 简单说就是,依附于杨巡抚,共同发大财。 这也不是不行,杨巡抚是同乡,家里也是经商的,天然的自己人。同时杨巡抚又是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在江北地面上,没有人能比杨巡抚更大。 围绕权力进行运营,那肯定是最快的发财方式了,但该谈还是要谈。 孙总管先表态道:“我们西人背井离乡,远赴数千里之外的扬州,素来无依无靠。 不想今日能看到乡人巡抚江北,当真不容易,也许正是我辈的大机缘。” 杨巡抚笑道:“不要说本院没有诚意,今日便送给伱们一份见面礼。” 随后就有随从领着两人进了会客厅,众西商看去,都认识这两人。 一个是郑之彦郑员外,另一个是汪庆汪员外,但都是徽商那边的。 但几位西商都不明白,老乡巡抚喊了两个徽商过来作甚。 杨巡抚指着汪员外,对西商们说:“我想,他可能会与你们有些合作。” 汪员外深吸了一口气,“在座都是主营盐业的,各做各的就好,没有必要合作。” 杨巡抚淡淡的对汪员外说:“你勾结林泰来,只怕扬州城各商帮都容不下你了。 你的唯一出路,就是将盐引拿出来,与各家合作。 如果你不信,先问问你们徽帮领袖郑之彦,看他是不是也赞同本院?” 郑之彦默不作声,表示默认了杨巡抚的安排。 汪员外心如刀割,感觉正处于四十多年人生最难受的时刻。 其他人冷眼旁观,巡抚要给大家分利益,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谁会嫌弃自己业务扩大? 而且也不是“师出无名”,勾结林泰来就是最好用的借口,杨巡抚已经捏造出了这个理由。 谁让你汪员外和林泰来不清不楚的? 汪员外终究还是不舍得把大部分产业利益白送给人,挣扎着说: “其一,在下并没有勾结林泰来;其二,产业如何经营,也不敢劳驾抚台来说话。” 杨巡抚傲然道:“至少在江北这片地面上,本院可以说一不二,没有人比我说话更大声!” “轰!” 杨巡抚话音未落,忽然从察院大门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到底有多响亮,至少比杨巡抚说话嗓音更大声。 厅内众人齐齐错愕不已,一时间不知大门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杨巡抚身为封疆大吏,养气功夫还是很到位的,此刻坐在太师椅上安稳如山,等着亲兵来禀报情况。 察院发生的事情,肯定会第一时间来禀报他这个巡抚的。 但左等右等,过了一小会儿,还是不见有人来禀报,这就让杨巡抚产生了微微疑惑。 虽然大门和这个会客厅间隔了两进庭院,但报信也不至于如此缓慢吧? 难道看守大门的官军变傻了或者集体倒毙了?不知道向里面禀报情况? 正想着让左右随从前往大门查看情况时,忽然又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 然后就看到一批陌生官军出现在院门口,又大摇大摆、无礼之极的走到会客厅外。 这些陌生官军探头探脑的,向厅里面查看了一番后,忽然为首的小头目发出了疯狂尖叫声:“啊啊啊!首功在我!” 会客厅里,从杨巡抚到几位商帮头领,全都是一脸懵逼。 他们都是很有智商的人,但这个时候发现,脑子还是远远不够用! 不然为什么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小头目尖叫完了后,立即朝着院外大喊道:“在这里!杨巡抚在这里!是我总旗刘五找到的!” 一瞬间就像是洪水决堤,从院外涌进来一二百官军,将院落塞满了。 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有官军扛着火铳,这就能解释,刚才从大门方向传来的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了。 在官军当中,一个身材高大雄壮,穿着武官红棉甲,手里提着双鞭的巨汉极其醒目! 杨巡抚坐在厅里都看清楚了,两眼的瞳孔瞬间暴涨! 如果不是幻觉和梦境,林泰来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是怎么带着兵马飞过大江,空降扬州城巡抚察院的?小说才有这种情节! 此时林大官人面朝会客厅,背对着太阳,脸色带着阴影,显得表情十分狰狞,杀气腾腾的仿佛要择人而噬! 确定巡抚在会客厅里面后,林大官人抬起一只铁鞭,指着厅里吼道:“讨伐杨贼!杀!斩首赏千金!” 卧槽尼玛!杨巡抚浑身颤抖了一下,你林泰来是不是玩不起?官场斗争还带直接斩首的? 有那么一瞬间,杨巡抚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不由得从座椅滑落下来。 旁边随从立刻将杨巡抚扶了起来,二话不说,架着杨巡抚从会客厅后门跑出去。 还是有几个巡抚亲兵汇聚在会客厅这里,死死的堵住了会客厅的后门。 林大官人上前几步,没有动手,却先开口哔哔道:“我只找姓杨的贼子,与尔等无关!奉劝尔等珍惜我的宽容,不要在此螳臂挡车。” 故意多哔哔了一会儿后,林大官人透过会客厅后门,看到杨巡抚已经绕过后面池塘,准备翻越院子后墙。 于是林大官人这才一鞭一个,放倒了挡门的巡抚亲兵,冲出了会客厅,大步直扑后墙而去。 同时口中还在故意大叫道:“杨贼休走!纳命来!” 已经踩着随从肩膀,爬到了墙头的杨巡抚突然听到林大官人的凶残叫声,又是一个哆嗦,直接从墙头掉到了外面。 也不知道杨巡抚摔成了什么样,反正在墙这边的林大官人看不到,心里挺遗憾的。 返回会客厅,几个逃不掉的商帮头领还在坐着,目睹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巡抚翻墙而走后,正处于瑟瑟发抖状态。 这谁踏马的能想到,在太平年月去巡抚察院拜见大佬,还能遇到兵变和生命危险? 这里是向来平安的扬州城,又不是刀光剑影的边镇! “哟!这不是郑员外吗,还有汪员外!”林大官人像是刚刚发现老熟人一样,“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然后又打量了别人几眼,猜测其他人都是大朝奉,不然也没资格成为巡抚的座上客。 便好奇的问道:“你们都是商人?刚才杨巡抚与你们都说了什么?” 唯一不发抖的汪员外幽幽的答道:“杨抚台说,他在江北说一不二,没有人能比他更大声。” 林大官人笑嘻嘻的说:“从理论上讲,这话好像也没错,江北确实是这样。怎么,汪员外对杨巡抚动心了?” 汪员外又道:“杨抚台还说,让我将所有盐引拿出来,分与在座的几位合作!” 林大官人忽然翻了脸,勃然大怒,顺手抽了离他最近的陌生朝奉一耳光,恶狠狠的大喝道: “谁敢动我.我朋友汪员外的产业?站出来让我看看,是活腻了还是嫌命长?” 汪员外:“.”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刚才他还以为林大官人是救兵天降。 现在看来,这救兵好像和杨巡抚也没多大区别? 继续求票啊啊啊啊!这是现在的命根子了 第312章 玩不起的出局! 第312章玩不起的出局! 林泰来扫视着会客厅里的大朝奉们,又问道:“不要逼我拷打,你们主动交代吧,在这里和杨巡抚密谋什么? 是不是想在扬州城制造大乱子,然后把罪责栽到我身上?” 众人很想说,如果你林泰来晚来一会儿,可能杨巡抚就把这个密谋说出来了。 但现在还真没说过,所以绝对没有这种事。 面对众人的沉默,林大官人完全不以为意,“你们不交待也无所谓,反正我给朝廷的奏疏里,肯定就这么写了。要是朝廷真信了,那就不关我事了!” 有个大朝奉愤怒的叫道:“林泰来!伱不要太嚣张!你虽然靠着突袭一时得势,但只要抚台脱身出去,你绝对没有好下场!” 林大官人大笑几声,指着会客厅后院说:“你猜猜,他翻了这道墙出去,又会碰到什么人? 你是不是以为,我的手下只有院内这一百多人?你们也别操心巡抚了,还是操心自己能不能安全出去吧!” 被困在巡抚察院会客厅中的这七八位大朝奉,本来只有汪员外还能与林泰来说上几句话。 其他的几位,不是与林泰来不认识没交情,就是仇人相见。 但现在汪员外也不想说话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说的越多,可能失去的也越多。 林大官人便很不满的对汪员外说:“都说你们徽人长袖善舞,但我救了你,怎得连一个谢字也没有?” 汪员外紧咬牙关,就是不上当。如果说出了谢字,是不是又要顺便谈一谈谢礼? 林大官人摇摇头,又颇为感慨的说:“当日与你宴饮园中,惊鸿一瞥汪家千金,墙壁上应该还有我的留词,她可还好么?” 汪员外心中忽然一动,暗示说:“别无他事,仍然待字闺中。” 林大官人无奈道:“听说当时你有意结亲,后来你又犹豫不决,我便北上赶考去了。” 在场还有这么多人,汪员外忍不住以正视听,“当时你冒充苏州东山王家子弟,所以我才有意招揽!” 林大官人充耳不闻,继续说:“谁知我在京师遇到了当今户部王大司徒,他托首辅做媒,强行嫁妹给我。 我一个小小的武状元,如何反抗得了这种强权?只能无奈接受亲事,方才能脱身回到南方。” 众朝奉:“.” 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好事?他们也去京师碰碰运气? 林大官人唏嘘感伤的哀叹道:“虽然我心中仍然对汪家千金存有念想,但真是有缘无分,造化弄人啊! 汪员外!你也不愿意看到有情人不成眷属吧?” 汪员外面无表情,又带着一丝期待说:“怎么?你想向户部大司徒提出退婚?” 林大官人羞涩的说:“其实没必要那么激烈,你们徽人不是早就发明了通融的法子么?” 汪员外忽然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而且当场就应验了。 林大官人露出了很向往表情,“我听说,你们徽人常年在异乡经商,发明了一个平妻的说法? 就是在经商所在的客地娶一房,按照妻室对待,号称为平妻。 但官方礼法上不承认,也不能带回老家,官方礼法正妻还是老家的那位。” 汪员外眼前一黑,差点就昏了过去。 就在林大官人孤军深入,突袭巡抚察院时,他先前的六百里加急奏疏已经送到了京师。 这种加急业务也不是乱办的,不符合规定乱用加急,会遭到严厉惩处。 按照朝廷规矩,只有敌情、灾害、兵变、民变等紧急情况,才允许用六百里加急模式直送京师。 林大官人向朝廷急奏内容是“苏州卫八百官军被堵截于京口,军情不稳随时可能哗变,占据闸口枢纽而生乱”,这种事勉强也符合六百里加急的规定。 这份六百里加急奏疏直接送到天子面前,万历皇帝看了眼后,感觉与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就懒得抽丝剥茧考量,扔给内阁处理了。 首辅申时行看着这份奏疏,虽说可能夸大其词但也正常,奏疏都这样,唯恐朝廷不重视。 申首辅大概能明白是林泰来要搞事,但他不明白的是,林泰来具体想怎么搞事。 如果连首辅都不“知情”,那可能会导致失控啊。 换成是别人敢这样做事,申首辅早就把奏疏扔一边去了,爱死不死。 正琢磨时,应天巡抚和镇江知府的奏疏也到了,声称说: “有苏州卫八百官军和一百民夫因江北凤阳抚院新令,致使不能过江完差,有失期之责。 如今近千人滞留于京口,群情汹汹,又导致过境商旅恐惧蔓延,大量逃离南北渡口。” 作为日理万机的首辅,看问题的角度和大部分人都是截然不同的。 一般人看到这三份奏疏,感想大概就是:会不会真出事?如果出了事又会有什么后果? 而在首辅眼里,唯一的结论就是:气氛已经到这了。 如果只是林泰来自己哔哔哔,那还可能是“危言耸听”;但如果巡抚和知府一起这样渲染危机,气氛就算是烘托到位了。 这时候,次辅许国走了过来,递给申时行一份文书,道:“此乃凤阳巡抚杨俊民之密揭也。” 申时行再展开看去,杨俊民在密揭中说:“林泰来向前在扬州行事激烈,如今又率千人来扬州,江北商民尤其惶惶不安。 为地方安稳之计,减少江北恐慌,命扬州卫运军往南岸接漕船。 又,朝廷虽命苏州卫驻防扬州水次仓,但具体如何安排,或有可虑之处,尤其不可使林泰来北上,叩请政府斟酌。” 在如今官场话语中,政府往往指的就是内阁,阁臣也往往被称为执政。 看完这些申首辅便感到,立刻进入自己熟悉的场景了。 矛盾双方各说各的,两边似乎都有理,然后就需要他这个首辅来调和或者偏帮。 但许次辅冷哼道:“林泰来莫非完全不懂规矩,简直不将内阁放在眼里。如果都像他这样不尊重内阁,内阁还如何掌控朝堂局面?” 不明白朝廷运行机制的人,可能觉得许次辅这话莫名其妙,凭什么上来就指责林泰来“不懂规矩”? 而懂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在两个当事人里,林泰来上的是“奏疏”,而杨巡抚送到内阁的则是“密揭”。 这两者之间的区分是很大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对内阁而言意义尤其不同。 这就要从内阁的权威说起,原本内阁与朝廷其他部门乃是平行单位,没有任何统属关系。 但从弘治正德以后,内阁权力逐渐扩大,压过了六部,形成了事实上的半集权。 在这个内阁扩权的背景下,部院大臣和封疆大吏在上敏感奏疏之前,往往要先以密揭形式关白内阁。 这种关白密揭并不是奏疏,不需要朝廷做出处置,性质更像是私下里的情况说明。 内阁看过密揭,对某件事知情甚至同意后,这些大臣才会上正式的奏疏,进入不可逆转的公文流程。 所以这种关白密揭出现,也是阁权扩张的象征之一,让内阁在政务中从只能被动看奏疏,获得了主动布局的能力。 具体到这次事件,林大官人的做法是,不跟内阁提前打招呼,直接上了奏疏,把双方矛盾捅到公开流程里。 杨巡抚的做法则是,先给内阁送密揭说明情况,等待内阁对矛盾的表态。 站在内阁的角度,当然更喜欢杨巡抚这种表现,这才是应该有的官场规矩和秩序。 所以许次辅明知道林泰来与申首辅关系匪浅,仍然敢在申首辅面前,斥责林泰来“不懂规矩”。 而申首辅也说不出什么,他毕竟是内阁首辅,也必须要维护内阁的权威,不能强辩说林泰来做的对。 虽然申首辅非常理解许次辅,但又不能任由许次辅在这发挥。 便开口道:“你说林泰来不尊重内阁,但也犯不上为此动气啊。 你仔细想想,他除了天子之外,到底尊重过谁?” 许国:“.” 细想林泰来上半年在京师两个多月,弄断了某伯爵一条腿,砸了复古派的场子,还打了几十个锦衣卫官校,跟国舅激情互动抢状元,在都察院进行物理意义上的杀进杀出。 什么勋贵、皇亲、厂卫、文坛、科道,都祸害了个遍。 相比之下,林泰来对内阁的这点不尊重,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不经意间,申首辅就把许次辅的情绪化解掉了,无论这种情绪是不是故意的。 虽然说次辅许国的政治立场大体上和申首辅一致,尤其在反言官立场上,许国是内阁战斗欲望最强的阁老。 但是与此同时,许次辅对林泰来的意见却很大。因为许次辅是徽州人,祖上也是小徽商。 而上次林泰来在徽商重镇扬州搞风搞雨,还坑了徽商领袖郑之彦一大笔。 当时事情发展太快,郑之彦向许次辅求救都没来得及,这让许次辅有点耿耿于怀。 此刻许国指着桌上章疏,对申时行说:“林泰来将奏本都送到这里了,应当如何票批?” 申时行反问道:“你以为该如何?” 许国直接表明态度:“让林泰来率众退回苏州,暂停差事考计,自然会将所谓的潜在兵变消弭。” 申时行面色不变,继续说:“漕运之法是朝廷的成法,苏州卫仓军调动是朝廷的调动。 如果杨俊民这个巡抚临时发令,就能让朝廷随便改变法度,这合适么?” 许国不爽的说:“那还能怎样?下令让杨俊民放开船闸,让林泰来率领千人进入扬州? 我敢肯定,到时候扬州必然会生出乱子,不管是人为鼓动的还是自发的,反正一定会有乱子。 而外面言官都在盯着内阁,也一定会借机攻讦内阁处断失误!” 申时行淡定的说:“所以也不能让杨俊民退让,最好的方法还是什么也不做,不做就没错。 对了,也不能完全无所作为,就近派个南京官充任钦差,去现场处理就行了。” 许国无语,眼前奏疏密揭上的事情,都是三四天前的事情了,现在现场局势到了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不直接下诏令到当事人,反而给南京下令,南京官员再磨蹭几天,路上再磨蹭一两天,等“钦差”到了现场还不定已经是多少天后了! 鬼知道那时候事情已经演化到了什么地步,这种处置方式,和什么都不做有多大区别? 申时行无动于衷的说:“放任不管,最坏的后果就是苏州卫官军发生哗变,但那又怎样,是内阁逼出来的吗?” 许国感觉,似乎首辅还挺期待哗变?难道发生了哗变,就可以给杨俊民甩锅了? 他忍不住说了句:“凤阳巡抚杨俊民或许有私心,但也是在职权范围内行使权力。” 申时行毫不客气的说:“既然是行使权力,那就要承担后果;如果承担不起后果,那就是罪责! 况且话说回来,难道林泰来不是行使职权?他身为苏州为督运指挥佥事,不该督运漕军和仓军过江?” 许国反驳说:“杨俊民乃是巡抚,林泰来只是个署指挥佥事,总要有尊卑之别。” 不能因为杨俊民是张四维的同乡姻亲,就这么不把杨俊民当回事啊。 申首辅答道:“都是为皇上效力的朝廷命官,在身份上或许有差异,但事务上何来尊卑? 我大明朝堂,什么时候以品级论公事之尊卑了?” 要是都按品级说话,那七品的御史、给事中都要扫大街去了,大部分巡抚也都要听布政使的。 许次辅算是明白了,申首辅完全不在意林泰来去碰杨俊民。 败了也就是损失一个千户兼署指挥佥事,有什么可惜的? 最后申时行又道:“我这些话不只是针对杨俊民,对林泰来也一样!既然都敢玩火,最后玩不起的就出局!” 申首辅虽然不以强势着称,但也要看跟谁比,和张居正等前任比确实差点意思,可仍然是一个能说话算数的首辅。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次辅许国也就只能闭嘴了。 想来杨俊民一个堂堂的封疆大吏巡抚,可以调动全江北的资源,即使是总兵档次的武官都得低头,不至于连个卫所千户兼署指挥佥事都收拾不了吧。 还有没有生命之源月票啊啊啊?后面细节还没想好,先过度一下 第313章 第313章 扬州卫屯军和苏州卫人数差不多,都在四千人上下,负责城防。 但扬州卫运军却多达八千九百人,分为六帮,十二名领运千户,由此可见扬州卫在漕运体系里的重要作用和辛苦程度。 不过对于扬州卫指挥使万恒来说,再辛苦也辛苦不到他,平常在城里喝着小酒唱着歌就行了。 扬州城里官衙密布,一个比一个有实权,府县衙门就不说了,还有巡盐察院、盐运司、兵备道等,就连巡抚也经常巡视扬州。 跟上面这些衙署相比,扬州卫的权力其实不算什么。 不过好歹是驻守在扬州城这样流淌着金银的地方,万指挥使总比天下大部分卫所武官过得舒坦多了。 今天万指挥使闲来无事,正喝着小酒唱着歌,忽然看到卫署的王经历冲了进来。 “出大事了!”王经历连礼都不拜,直接冲着万指挥使吼道。 万指挥感觉很扫兴,不悦的说:“能有什么大事找到我?” 主要是扬州城里有这么多衙门,巡抚眼下就在扬州,就算是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所以万指挥并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大责任。 王经历叫道:“巡抚被乱兵捉走了!” 万指挥:“???” 这是什么意思?明明遣词造句并不晦涩,为何自己还是听不懂? 巡抚好端端的在察院,怎么就被人抓走了?又是哪位好汉敢抓巡抚? 王经历解释说:“刚才巡抚察院的亲兵来报信,说有乱兵冲进了察院,把杨抚台掳走了.” 万指挥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然后打断王经历,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先不要说其他的,就说这乱兵是不是我们扬州卫的?” 王经历答道:“我们扬州卫各处没有异动,听说这群乱兵是从外地来的,口音像是苏州那边的。” 万指挥稍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扬州卫官军干的,那就少了一半责任,还好还好。 “到底怎么回事?”万指挥终于放下了小酒,再次喝问道:“兵变劫持将帅不是边镇经常有的事情吗?我们扬州怎么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万指挥说的也没错,大大小小兵变这种事在边镇多,在腹里地区相对较少。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在二十五六年前,南京城就发生过振武营兵变。 被林大官人弄断一条腿的诚意伯刘世延,就是靠着平息那次振武营兵变才出人头地的。 王经历摊了摊手,“具体尚不清楚,只知道这帮乱兵裹挟着杨抚台,冲出利津门,进了运河东岸的水次仓! 巡抚亲兵找到我们扬州卫,是想让扬州卫出兵去营救杨抚台。” 目前得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万指挥还是觉得云里雾里,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 但事情发生在扬州城,而扬州卫又是负责城防的,他这个指挥使就有责任。 总不能指望其他衙署所属的那些盐丁、民壮等等,从乱兵手里解救巡抚吧? 万指挥急急忙忙往外走时,王经历也跟着边走边说: “但凡兵变,必有诉求,巡抚亲兵没有说;但凡兵变,必有首领,巡抚亲兵也没有说。 所以此事估计有很多存疑之处,长官不要用力过猛。” 万指挥若有所思,便下令道:“只出动东营五百人,先去水次仓外面列阵,记住,只列阵!” 然后又发出了第二道命令:“派人快马去瓜洲报信,巡抚标营大部分都在那边,让他们赶紧回来救抚台! 察院都被抄了,抚台都被人捉走了,他们这帮二傻子还守在瓜洲干屁! 让他们速速回来救援抚台,保护抚台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如今凤阳巡抚标营七百五十人,其中二百人还驻守在淮安大本营,其余五百五十人都跟着巡抚到了扬州。 然后又调了四百人前往瓜洲镇守,剩下一百五十人都守在扬州巡抚察院。 按道理说,在如今这承平时代,又是在扬州城这样大城市里面,一百五十人也能保证巡抚察院安全了。 但就是在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被裹挟的不但有巡抚,还有当时也在察院的七个大朝奉。 在“调兵遣将”的同时,万指挥通过城门卫兵,终于又拼凑起了一些消息。 这些乱兵是从南门分散入城,从东门出城的。为首者十分年轻,身材极其高大雄壮,手持双鞭,入城时打着魏国公旗号。 所以城门卫兵就没太在意,还以为是魏国公派兵来搞走私的。 万指挥便又大骂了一遍,“抚台那些忘八亲兵,来报信时,竟敢故意漏掉最关键信息,不提乱兵为首者是谁! 乱兵里有林泰来和没有林泰来,那是两回事!” 另外还有个关键信息,以林泰来为首的乱兵打着魏国公的旗帜,这水有点浑。 王经历连忙又献计献策说:“听闻府学生员陆君弼当初与林泰来交好,不如将陆秀才请来参谋。” 万指挥从善如流,又立刻派人去找陆君弼了。 然后职责所在的万指挥不可能干坐着,赶到了利津门外的运河东岸。 远远就看到水次仓关闭了所有水陆仓门和通道,明显是高度戒备。 在路上,万指挥还碰到了其他二百多扬州官军,本来这些官军都是水次仓的仓兵。 一个小把总向万指挥禀报道:“今天有二百苏州官军突然到来,拿着朝廷调令接管了水次仓,并将所有扬州仓兵当场驱逐。” 万指挥又问道:“现如今水次仓里还有多少兵马?” 那小把总又禀报道:“先前本来就有一百苏州官军在水次仓打前站,今日又来了二百,现在有三百余人了。” 万指挥苦恼的挠了挠头,对方三百,我方五百到七百,优势在敌啊,这可怎生是好? 望着紧闭的仓门,万指挥陷入了全天下大部分官员都会产生的焦虑。 当前面临的最大课题并不是救出巡抚,而是怎么让自己的责任都免掉啊? 来都来了,总得做点什么,万指挥对王经历发号施令说: “不可力取,以免伤到抚台!所以先围困起来,断粮断水!” 王经历:“.” 围困起来就能断粮断水?您这命令是认真的?猜猜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水次仓? 状态忽然没了,完全没思路啊,再过度下 第314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第314章买卖不成仁义在 有的人以为万指挥糊涂,其实万指挥的思路非常清晰。 强攻就意味着风险和责任,所以强攻是不可能强攻的,反正巡抚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但强攻之外的一切架势都可以大张旗鼓的摆出来,扎扎实实的假装上措施,表示扬州卫很卖力。 反正已经派人去瓜洲报信了,预计巡抚标营主力明天就会返回扬州城。 到时候就让巡抚标营头疼去,毕竟巡抚失陷在乱兵里面,巡抚标营才是第一责任方。 就算要强攻,也应该是标营负责动手,万一出了差错那就不关扬州卫的事了。 正当万指挥在现场部署的时候,府学秀才陆君弼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陆君弼当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府学生员,也是大盐商汪员外的远亲。 半年前误打误撞的认识了白龙鱼服、第一次来扬州时的林大官人,还给汪员外和林大官人之间牵了线。 再后来,林大官人从徽派盐商首领郑之彦手里“租”了七千盐引,便将这些盐引交给了陆秀才打理,同时又让吴三桂的爷爷奶奶辅助。 于是陆秀才成了林氏集团在扬州利益的公开代理人,痛着并快乐着。 所以这次扬州卫听到裹挟巡抚的乱兵首领是林泰来,立刻就去请陆秀才到场协助解决问题。 万指挥对陆秀才说:“对待兵变,大抵有抚和剿两种方式。对于情有可原的兵变,还是要优先尝试招抚。 我将陆生你请过来,就是让你协助我招抚乱兵。毕竟陆生你与林状元有关系,帮我劝劝他。” 陆君弼有点为难的说:“我们这位林坐馆,非常有主见,完全不会被人所左右的,我去劝他也没用。” 万指挥不以为意的说:“伱协助我招抚一下就行了,能不能成功看天意,懂么? 现在你先去水次仓里面,帮我向林状元传话。” 陆君弼秒懂,万指挥要的只是招抚这个过程,而不是一定要有结果。 而他的作用,就是保证万指挥的安全。 此时林泰来完全没管外面的官军,正在水次仓里面巡视,毕竟在林大官人心目里,水次仓就是以后的基地。 上次林泰来路过扬州,在水次仓打了仓吏后,就让苏州卫的副千户赵大武暂时驻留水次仓。 今天林泰来带着人马“逃”进水次仓,与赵大武成功会师。 如今水次仓里大部分漕粮都已经北运了,八月份以后不会再从这里往北发运漕粮了。 所剩余的以及即将运到的漕粮,都会作为压仓粮储藏。明年开春后,若无饥荒,再作为明年第一批漕粮起运。 赵大武陪着林泰来巡视仓间,有点担忧的说:“守卫粮仓责任重大,如果出了事故动辄罢官,林长官何必揽这个责任。” 林泰来装逼说:“你觉得我会是在乎这个官职,害怕罢官的人?” 赵大武:“.” 仔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林大官人有没有这个官职,似乎影响也不是很大。 林大官人巡视完了仓间,又来到了仓署区,那几个倒霉的大朝奉被裹挟到这里后,就关在仓署正堂西边廊房里。 林大官人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看,七个大朝奉的精神头都有点萎靡不振,连本该享受被“解救”喜悦的汪员外也恍恍惚惚。 “没有人自杀吗?”林大官人随口说了句。 只需这么一句话,立刻让大朝奉们不再呆滞,齐齐被刺激的嗨了起来,脸上显出五颜六色的惊恐。 杨抚台被安置在了东边廊房,林大官人正要过去探看,忽然仓门的官军来禀报事情。 说是有个陆秀才代替扬州卫万指挥传话,要与林长官在仓门进行谈判。 林大官人给了陆秀才面子,亲自来到仓门,对陆秀才说: “万指挥如果有话要说,叫他亲自来这里,我不会对他动手。” 陆君弼便折返回去,不多时又带着万指挥走到仓门外。 “林状元!久仰久仰!”万指挥主动打着招呼。 林大官人淡淡的点了点头,态度很傲慢。 论起地位,万指挥乃是扬州卫一把手掌印指挥使,而林大官人的官职在苏州卫连前五都排不到。 但双方见面,林大官人从气质到气势,看起来似乎更大。 然后万指挥公事公办的说:“你们有什么诉求,尽可以提出,但不妨先把巡抚放了。” 林大官人戏弄说:“我的诉求就是不放巡抚。” 万指挥苦口婆心劝道:“今天外面没有别人,就是我在这里坐镇。你我都是卫所武官,有事好说话。 如果今天谈不成,以后上面派了别人来接管现场,那就未必能像我这样好说话了。” 陆君弼在旁边也说:“万指挥还是很有诚意合作的。” 这让林泰来有点疑惑了,合作是什么意思? 万指挥低声道:“林状元放两个朝奉出来,对你应该不会有多大影响吧? 但对这两个朝奉而言,相当于脱离了虎口,那他们应当感谢我营救他们吧? 到时候,他们家拿出的谢礼无论多少,你我二一添作五,不,你六我四。” 林泰来:“.” 这万指挥的底线实在太灵活了,简直比自己还灵活!这是把自己看成勒索镀金的绑匪了吗? 万指挥还以为林大官人年轻,耻于谈利,便又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林状元给个痛快话。” 等林泰来回过神来,却道:“我也有个合作,你也不妨听听。 其实盐运司没必要组建盐丁队伍,让周边卫所出人出力就可以了。” 万指挥:“.” 这格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自己只是想通过捞“人质”出来换点银子而已,没有想直接颠覆江北最大的利益格局啊! 在江北地面上,盐运司系统十分庞大甚至自成体系,包括有三个分司和三十个盐场,在交通要道还有很多批盐所、关卡。 之所以说自成体系,还因为盐运司系统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也就是数千盐丁,分散于各场、所、卡。 万指挥很清醒的认识到,如果把盐丁哪怕是部分盐丁换成卫所的人,也是一笔巨大的利益,但这个提议怎么看怎么不现实。 林大官人仿佛不耐烦的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万指挥给个痛快话啊。如果有意向,就跟我一起拿捏抚台。” 万指挥暗骂一声“可恶”!明明是自己来招抚乱兵的,但为什么反了过来,成了乱兵招抚自己?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脑子就像是一团浆糊,不过熬了一晚上,思路总算憋出来了,明天就通畅了。 第315章 一言不合 第315章一言不合 今天充当了中间人的陆君弼站在旁边看着,只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好像半年前林大官人见到汪员外时,直接提出的“事业、声望、爱情”等诸多条件,直接戳中了汪员外的心窝。 陆君弼敢肯定,林大官人与万指挥之前素不相识,从没有见过面,但是仍然轻而易举的打动了万指挥。 他感到,林大官人有一种非常独特的能力,总是能精准的戳中每个人的利益点。 仿佛是站在云中俯视众生,又仿佛是全知全能的神明,知道你想要什么,又知道应该怎么得到。 其实林泰来也是临时起意,做事没有一定之规,都要随机应变的。 刚才他注意到,万指挥的是个底线灵活的人,才会立刻诱之以利。 当然万指挥也不是热血少年,听到几句画大饼就能上头。 “事关重大,容我三思。”万指挥谨慎的说。 林大官人大度的说:“没关系,来日方长!你且先观望几日也无妨!” 一般兵变,过程最少也要十天半月的,今天才是第一天,林泰来不着急。 “但是,万指挥你就没想到过一个问题?”林大官人话头一转:“在伱的防区发生了巡抚被捉的事情,你多少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吧?” 说到这个就来气,万指挥不爽的说:“全托林状元的福!” 林大官人没有计较万指挥的怨气:“事情已经发生了,让你承担责任这种事,我也不想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错处都在巡抚身上,你不就没责任了吗?” 万指挥:“.” 你林泰来可真敢想的,让封疆大吏来背黑锅? 而后林大官人又语重心长的说:“你是卫所武官,我也是卫所武官,卫所武官不骗卫所武官。 我们与他们那些文官不一样,我们才是同阵营的人。 我今天这样做事,也是为了给卫所兄弟们多谋一些福利。 我们这些被文官欺压的卫所官军,想要出头,一是要够狠,敢打敢拼;二是要讲义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一定要互相抱团!” 抛开动机不谈,林大官人这些话听在万指挥耳朵里,还是挺亲切的。 下意识的就顺着说:“今日事起突然,只有我到场,尚还好说。 但从明日起,就不一定是谁来这里处理事情了,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好应付,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林大官人霸气十足的说:“你就看着吧,无论什么人来,没有我林泰来应付不了的!” 这种说话语气并不只是为了装逼,也是一种给别人信心的技巧。 万指挥点了点头说:“那我便拭目以待。” 虽然你林泰来很有背景,但还是先活下去再说其它吧! 林泰来又道:“但我还有件小事,想委托阁下。” “你先说。”万指挥还是很谨慎。 林泰来答道:“我要继续给朝廷上奏疏,让首辅和户部大司徒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就烦请阁下,将我奏疏以六百里加急送京师去。” 万指挥犹豫了片刻后,答应了下来:“这并不违反规矩,可以。” 等到次日,巡抚标营主力从瓜洲赶了回来,水次仓外面的官军增加到了一千一百人。 但今天最重要的人物并不是标营官军,而是江北巡按御史马永登。 关于巡按御史的权势地位,对明代官制稍有了解的都知道,号称“代天巡狩”,又可称为天下第一威风霸气的七品。 如果说当今一省之内,权力最大的官员是巡抚,那巡按就是唯一能与巡抚抗衡的官员。 巡抚叫抚臣,巡按叫按臣,合称为抚按。 如今巡抚被乱兵抓起来了,那么在江北地面,理论上地位最高的官员就是巡按御史了。 江北地面就这么大,马巡按本来正在距离扬州城不远的泰州巡察,听说了兵变后,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当马巡按到了后,就仿佛有了主心骨,扬州知府吴秀也跟着出来了。 不出来也不行,巡按御史到场处置问题,知府如果还躲着,立刻就会被弹劾。 马巡按站在树荫下,冷着脸眺望了几眼仓门,便对万指挥质问道: “既然你昨日就部署了官军,那为什么不趁着乱军立足未稳,立即进攻?莫非是你怯懦畏战,不肯向前?” 遭到了训斥,万指挥只能忍气吞声的答道:“毕竟抚台在乱军手里,情况不明。” 对方是拿着钦差关防的巡按御史,他一个指挥使万万惹不起,不忍气吞声又能怎样? 马巡按毫不客气的斥道:“难道只因为乱军捉着人质,就无所作为的姑息纵容? 若抚台有了闪失,也是为国捐躯,上疏为他请旌表就是了!” 万指挥哪能这么容易被拿捏,不阴不阳的答道:“其实不只是抚台的安危问题,那水次仓里还存着十几万石漕粮。 如若强攻水次仓,导致漕粮毁损就是大事了,故而投鼠忌器。” 马巡按驳斥不了这个道理,又喝道:“蠢货!就算是投鼠忌器,也不能让乱兵看出来!那你昨日都做什么了?” 万指挥滴水不漏的答道:“一是严密围困水次仓,防止乱军再次逃窜;二是与乱军首领林泰来接触和谈判,以寻求招抚机会。 一日之内,我们扬州卫也就只能先做这么多了。” 马巡按发现,虽然训斥了半天万指挥,但居然抓不住他太多把柄,也就失去了继续训斥的兴趣。 马巡按稍加思索后,下令道:“传话进去!本官要见乱军首领!” 在他看来,这帮乱兵已经被困在了死地,目前肯定插翅难飞。 只要自己现在立刻施加强大压力,在威逼利诱之下,还是能能逼着乱兵投降的,最后功劳不就是自己的了? 平定兵变,几乎就是官场上最大的功劳之一了。 等巡按任期结束后,凭着这个功劳,下个官职怎么也得是部郎吧? 不多时,就看到水次仓仓门打开,一个高大雄壮、身披甲胄的身影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此人就是乱兵首领林泰来。”万指挥尽职尽责的为马巡按介绍说。 只见林泰来走出十几步后立定,朝着这边大吼道:“是哪个要与我讲数?” 马巡按冷哼一声,在亲兵的簇拥保护下,大步朝着林泰来走去。 刚才被训了半天的万指挥心里很好奇,林泰来会怎么对待威风霸道、高高在上的巡按御史。 所以他也在马巡按后面跟着,想上前去观摩一下。 却不料马巡按回头呵斥道:“你退下!无我命令,不得妄动!” 毕竟昨天万指挥和林泰来已经谈过了,万一今天自己“谈判”成功了,也参加了谈判的万指挥分走功劳怎么办? 一直走到了距离林泰来一丈远的地方,又确认过附近的屋棚没有埋伏,马巡按才放心的立定了脚步。 林大官人打量了几眼后,也从服饰分辨出了马巡按的身份,诧异的说: “你这巡按来的还挺快,本以为今天最多就是一个知府出面。” 马巡按没心思与林大官人寒暄,不耐烦的说:“本院率领大军到此,尔等乱兵还不束手就擒! 如此尚能获得朝廷一二分宽容,否则下场只能是玉石俱焚!” 林泰来答话说:“若要我等放出巡抚,我这里有几个条件” 马巡按霸气的打断了林大官人,“本院说的是束手就擒,没有条件可谈! 你们这些作乱之人,也不要妄想要挟朝廷!我大明官员自有气节,不与乱臣贼子谈条件!” 林泰来:“.” 这踏马的啥人啊,还没有昨天那位武官万指挥像个正常官员。 经鉴定,一定是清流无疑!本来清流在科道的势力就很大,巡按御史就是科道派出的差遣! 林大官人忍不住反问道:“那我等无缘无故的,又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马巡按大喝道:“你也是考过武状元的,难道脑子如此不灵光,连当前情势也看不清么! 尔等已经被大军困在此地,堪称插翅难逃,还能有什么出路? 难道你以为捉住了巡抚做人质,就能一直负隅顽抗么!” 从物理意义上来说,马巡按所言也不算错,这里是腹里又不是边镇,乱兵还能往哪里逃? 难不成还能杀穿几十里,从长江夺船逃到海上?但倭寇之乱后,长江口附近的江防海防也不是吃素的。 林大官人很有一种冲动,立刻回水次仓里把杨巡抚抓出来。 然后让杨巡抚听听马巡按的人话,这马巡按明显是不在乎你这个巡抚壮烈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牵涉到派系的问题。 马巡按抬头看了看日头,直接逼迫说:“限令尔等今日正午之前,束手就擒!如果过时不降,就发起强攻!” 林大官人叹口气,最烦碰到这种人了。他忍无可忍的对马巡按叫道:“谈判不是这么谈的!” 马巡按不屑的说:“本院说过,这不是谈判!”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便道:“马巡按暂且请回!待我去说服兄弟,正午之前,给你答复!” 马巡按想了想,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最后通牒也下了。 而且自己的表现也没什么问题,直面乱兵进行斥责,没有损失朝廷体面,没有给乱兵任何幻想空间。 于是马巡按说了句“越快越好”,然后转身就往回走。 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果今天搞定乱兵,奏疏应该怎么写了,故事应该怎么编了。 说自己单枪匹马入敌营,是不是太过了点? 刚走了两步,忽然从脑后传来一声大喝:“小心!” 马巡按下意识的转头向后看去,却见自己后面的亲兵护卫已经倒了好几个。 似乎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挡在自己背后的亲兵就只剩两三个了。 更令马巡按惊骇的是,那位浑身甲胄的乱兵首领林泰来,手持不知从哪入手的长枪,与自己只隔着一层人了! 原来距离一丈远并不是安全距离,林泰来这大枪比一丈还长! 大意了!马巡按恼羞成怒的厉声喝道:“贼子胆敢背后偷袭!” 林大官人闷不吭声,他现在也没空说话,一条大枪拼命又抽又捅。 他这枪法实战用的不多,不如铁拳金鞭娴熟,所以不敢疏忽大意,只能玩命了。 所幸身边还有两个铁卫,三人可以互相掩护。 说时迟那时快,马巡按与林大官人之间的屏障纷纷倒地,已经被大枪清光了! 稍远处的巡按亲兵还想冲过来时,林大官人已经扔了大枪,靠近了马巡按身边! 马巡按又气又怕,脸色已经极度狰狞扭曲。但他还没骂出声,就被林大官人轻轻一拳击中了脑袋。 随即马巡按感到了天旋地转,然后整个身体仿佛腾云驾雾,似乎被吊在了半空中。 林大官人一拳放倒马巡按之后,就提起了马巡按,对着剩余的巡按亲兵喝道:“退下!” 亲兵们面面相觑,虽然不敢退,但也不敢继续上前了。 于是林大官人提着马巡按,一边紧盯着附近动静,一边慢慢的向仓门移动。 这里距离水次仓仓门不远,没多久林大官人就消失在了仓门里。 带着七百扬州卫官军的万指挥,以及四百巡抚标营官军,就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他们亲眼看到了,当马巡按转身后,那位武状元就弯腰从土地里面抠出来一杆大枪,大概是早就提前藏好的。 几十个护卫,都没能保住巡抚,那个武状元居然就这样冲进人群里,把巡按捉走了。 昨天被捉的巡抚还没有救出来,今天又赔上一个巡按!那江北就已经没有大佬了! 不是没见过兵变,但没见过这么嚣张狂妄的兵变! 万指挥顿时就感到了后怕,林泰来昨“没有应付不了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无论是谁来现场,只要一言不合,就马上暴力捉走当人质? 此时万指挥产生了一个非常奇妙的联想,很有背景的林大官人这么干事,是不是别有图谋? 只要不是偏向他们乱兵的人,先抓了再说,一直抓到能偏向乱兵的人出现? 还有,昨天是不是自己表现不错,所以林大官人没有为难自己,枪下留情了? 万指挥一边感谢林大官人不抓之恩,一边对旁边的吴知府说:“府尊!巡抚没了,巡按也没了,现场最高的人只有你了。” 吴知府:“.” 造孽啊,今天自己就不该来! 第316章 指鹿为马? 第316章指鹿为马? 扬州府知府吴秀感觉自己被万指挥架在了火上,巡抚和巡按栽进去后,正四品知府就是扬州城以及周边的最高级行政官员了。 至于巡盐御史和盐运使,那都是盐政系统的,不是地方政务官长,不会来管兵变这种闲事的。 其实扬州还有个正四品的兵备道,对应兵变更专业,但兵备道副使最近去了高邮州,不在扬州城。 想到这里,吴知府狠狠瞪了一眼万指挥,平素里对你扬州卫也不算差,这时候故意把他这个知府点出来,又是何居心? 万指挥挥退了左右,对吴知府低声道:“扬州卫和扬州府此时应当联合给朝廷上疏。” 吴知府皱了皱眉头,反问道:“上疏说什么?” 上疏肯定是要上的,但最关键的是奏疏内容怎么写。 万指挥便想法:“奏疏里可以说,兵变之后,扬州官军受到影响,目前也军心不稳,似乎蠢蠢欲动。 所以扬州卫和扬州府当前要全力安抚扬州官军,防止兵变蔓延,不宜再进一步刺激乱兵。” 吴知府愣了愣,点头道:“甚好,就该如此写。” 万指挥提出的两个奏疏要点,堪称春秋笔法之大成。 第一是告诉朝廷,扬州地方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安抚住了本地官军,有力防范了兵变进一步扩大化。 至于到底军心稳不稳,兵变会不会蔓延,这谁能核实? 第二说不宜刺激乱兵,既是解释扬州地方为什么不敢围剿乱兵,又是暗示朝廷应该以招抚为主,给朝廷一个台阶下。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吴知府这堂堂的两榜进士、四品黄堂,居然会被一个武官教写奏疏。 你万指挥不去当一个巡抚,真是大明官场的重大损失! 吴知府又看了眼水次仓,想到那个手持大枪披甲破阵,抓了抚、按两大佬的武状元,这比万指挥还要让人震撼。 怎么感觉各种奇葩武官,都让自己遇到了? 别说水次仓外面人被震撼,就是水次仓里面的自己人,看着林大官人冲锋陷阵、单枪捉人,也是震撼不已。 苏州卫领运副千户赵大武趴在水次仓墙头上,亲眼目睹林大官人提着巡按御史回来,也是服了,发自内心的服了。 这一刻林大官人在他心目中,简直就是神! 他感觉林大官人生错了时代,如果是在唐代,以林大官人这种下克上的劲头,高低也得是个节度使,而且地盘起码五个州,上不封顶的那种。 林大官人进了水次仓后,将还在半昏迷的马巡按扔进了仓署的东廊房。 凤阳巡抚杨俊民正被关押在这里,看到被扔进来的马巡按,莫名其妙的又一次震怒! 隔着窗户,杨巡抚大喝道:“林泰来你这小贼,真想造反不成!” 抓了巡抚又抓巡按,这是完全不把抚按体系放在眼里,这是对朝廷巡察体制的公然挑衅! 林大官人指着杨巡抚骂道:“老匹夫休要不识好歹! 如果我不抓马巡按,他就要下令强攻水次仓,打算让伱玉石俱焚、捐躯在此! 所以我抓马巡按,完全是为了救你这老匹夫,你还不来对我感恩戴德?” 杨巡抚:“.” 林贼这逻辑明明是错的,一时间却找不到反驳角度! 最后杨巡抚把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两个字,并送给了马巡按:“废物!” 林大官人没有离开,就站在东廊房外面,与赵大武说起了话。 “今天军中都有什么问题要解决?”林泰来问道。 赵大武答道:“守在水次仓中,米粮和水都不是问题,住所也不是问题。 但有个事情昨日尚不明显,今天就是问题了,那就是缺菜。” 林大官人笑道:“这算什么问题?” 然后他又指着西廊房说:“那里面关着七个大朝奉,都是很有钱的人啊! 你随便抓一个人比如郑员外,然后绑在墙头上给外面人看!就说郑员外在里面缺菜缺肉缺酒了! 我就不信,郑员外的家人不会主动送菜送肉送酒过来,他家又不缺这点银子。” 赵大武:“.” 你这样做,就不怕被人说兵匪一家么?算了,反正问题解决了就好。 “还有另外一件事。”赵大武又说:“虽然兄弟们一心一意跟着林长官干,刀山火海也敢闯。 但这次动静太大,竟然绑架了巡抚,兄弟们心里多少还都是有点害怕的,担心没有好下场。” 林大官人高声道:“兄弟们有这种担忧,是情有可原的,但我可以保证,这种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别说抓了巡抚,就是把巡抚绑起来打一顿,也不会有问题!” 窗户另一边的杨巡抚:“.” 自己的一双耳朵就是多余,听这种屁话干什么! 此时有不少官军靠近了过来,又听到林大官人继续说: “四年前也就是万历十年,距离现在也不算远吧? 杭州城就因为饷银问题发生了兵变,当时浙江巡抚态度蛮横,乱兵把浙江巡抚打了一顿! 最后朝廷息事宁人,把浙江巡抚罢官了,而乱兵却没有受到什么处罚,兵变就这样平息了。 所以说,只要上面有人帮你说话,同时又能站在道义立场上或者情有可原,发起兵变抓个巡抚没什么大不了的。 请诸位放心,不要有过多的疑虑,静静等着朝廷来招安就是了! 我林泰来不是宋江,绝对不会坑害自家漕军兄弟的!” 窗户另一边的杨巡抚差点气吐血了,直接坐到角落里,堵上耳朵不听了。 随着马巡按从昏迷中醒来,和杨巡抚打了一架,兵变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 兵变的第三天,平安无事。 围困水次仓的扬州卫官军和被困在水次仓的苏州卫官军大眼瞪小眼,静静的过了一天。 就是有扬州城百姓自发运了几大车蔬菜和肉,送到水次仓里。 巡抚标营还想拦着,但被扬州卫官军放行了。 兵变第四天,巡抚和巡按终于吵累了,水次仓仓署的东廊房安静了下来。 但是外面又有了新情况,浙江按察使司扬州兵备道副使熊志来了。 至于扬州兵备道为什么要挂浙江按察使司副使的官衔,理由很简单,南直隶没有按察使司! 守土有责、没有防住乱兵的扬州卫万指挥又又一次被训斥的像个孙子,熊兵备对他也没客气。 这时代就是这样,卫所地位一直在稳定的下降。巡抚、巡按、兵备道都可以骑在卫所头上当爷爷,就是武官系统还有总兵官这个大爷。 虽然万指挥不生气,但心里委实有点羡慕林大官人了。 想必在苏州城,绝对没有人敢把苏州卫署督运指挥佥事林某人当孙子训斥吧? 听说林大官人回苏州之前,苏松常兵备道就常驻太仓州了。 熊兵备训斥完了万指挥,然后就一个人朝着水次仓走去。 万指挥大惊失色,连忙阻拦说:“太危险了,不可如此!” 熊兵备喝道:“这样才能显示我的和谈诚意,你退下!若无军令,不得妄动!” 这个军令让万指挥感到很熟,似乎前天马巡按也下达了类似的命令。 反正只要没有责任,万指挥就无所谓,立刻原地不动了。 此后熊兵备真就不带任何随从,在无数人的震惊目光里,一个人继续朝着水次仓大门走去。 四年前杭州发生兵变时,现在的兵部尚书张佳胤那时还不是尚书,奉命去杭州灭火。 为了缓和乱兵情绪,张佳胤不带随从和护卫,单人出现在乱兵面前,非常令人震撼。 有这个例子在前,熊兵备决定效仿前辈的成功经验。 据熊兵备判断,这次兵变更像是斗气,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的矛盾,乱兵也没有滥杀的行为。 所以单人去见乱兵风险不大,无论能否平息兵变,都能在官场装一个大逼,何乐而不为? 当年张佳胤装完了,就成为兵部尚书后备人选,而自己这回装一波,能不能升个巡抚? 站在仓门外,熊兵备对着墙头的兵丁喊道:“我乃扬州兵备道熊志,带着诚意而来,要与林状元谈谈!” 没多久,水次仓大门打开了,一脸诧异的林大官人出现在门洞里。 “你是朝廷钦差吗?”林大官人问道。 熊兵备答道:“非也,但本官掌兵备道,应对兵变也是职责所在。” 林大官人没接茬,又问道:“那你和巡抚谁大?你能管得了巡抚否?” 熊兵备虽然莫名其妙,但为了保持风度,还是认真答道:“巡抚乃是兵备道上司,兵备道听命于巡抚。”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你既不是朝廷钦差,又管不了巡抚,那你来作甚?” 熊兵备耐心的答道:“本官是来与你谈” 砰!林大官人忽然一拳袭来,轻轻的正中熊兵备脸颊。 当即熊兵备就仰面倒了地,没等他挣扎着起来,忽然感觉自己一条小腿被林大官人提了起来。 熊兵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眼前景色不断的移动,从蓝天切换成了门洞,同时背部感受到了与大地的亲密摩擦。 数百扬州卫官兵又一次目瞪口呆,在他们视野里,就看到熊兵备一个人主动走到水次仓仓门,然后被林大官人轻轻松松一拳放倒,又被拖进了水次仓里面。 万指挥和吴知府面面相觑,这熊兵备是个脑残吧?见过送人头的,没见过这么送的! 自巡抚、巡按之后,兵备道也送了,这让万指挥很忧伤。 比自己大的人都送光了,那责任迟早又会回到自己手里啊。 兵变第四日,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过去了。 兵变第五日,平安无事。 兵变第六日,闲极无聊的林大官人站在墙头,对外面万指挥使叫道:“送二十个风尘女子进来!” 万指挥据理力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用二十个风尘女子把扬州兵备道熊志换了出来。 解救一名重要官员,万指挥算是立下了一个功劳。 兵变第七日,应天巡抚赵志皋抵达扬州,奉朝廷诏令前来平息兵变。 钦差选了赵志皋,是因为兵变主力是苏州卫官军,原本就属于江南应天巡抚管辖。 本来朝中清流势力极力推荐的钦差是南京吏部尚书李世达,大概因为李世达就是上一任凤阳巡抚,对江北情况熟悉,在江北还存有一定威望。 但李世达这个人选被首辅坚决否了,这不是廷推,清流势力的话语权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看到钦差是江南的赵巡抚,万指挥就知道,自己先前的联想果然是对的。 只要不是自己人,林大官人就是来一个抓一个,坚决不谈判,直到赵志皋这种自己人出现。 林大官人趴在墙头看了眼,嘀咕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平息兵变这个功劳,给赵志皋也正好,回头就能升三品侍郎了。 于是就开了仓门出去,对赵志皋问候道:“老先生别来无恙!” 赵志皋板着脸说:“今日不叙私谊!朝廷命我前来平息变乱,你林泰来认可否?” 林泰来答道:“自然认可。关于此次情况缘由,下官有话禀报!” 赵志皋却又道:“本院秉持公正断事,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 你把杨俊民请出来,你们两人面对面对质!” 林大官人回头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几个军士,押着萎靡不振的凤阳巡抚杨俊民出现在门洞。 赵志皋瞥了眼杨俊民,对林泰来说:“现在开始说吧,关于本次兵变的一切。” 林大官人仿佛十分迷惑,茫然的说:“老先生莫不是误会了?哪有什么兵变啊?” 赵志皋:“.” 就算要偏帮你,但你能不能真诚一点! 再怎么样,也不能公然指鹿为马啊!连没有兵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怎么帮你! 本来没有精气神的杨巡抚忽然来了精神,仰天大笑几声,“如果没有兵变,你们盘踞在这作里甚?本院又为何被困在这里?” 林大官人不解的反问道:“我们苏州卫官军到扬州水次仓,是奉了朝廷诏令驻防这里,有什么错?难道我们不该来扬州水次仓? 我们也没有违反诏令,去别处生乱啊,我们一直遵守朝廷诏令老老实实的守在水次仓,这也能算兵变? 至于抚台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因为你阻碍我们执行朝廷诏令。” 杨巡抚:“.” 卧槽尼玛!如果他付出剩余所有寿命为代价,能不能拉着林泰来现在一起死! 求月票啊啊啊啊,太气人了,每天一看,总是就差几名就能上榜,每天都是只差几个名次。。。。 第317章 黑与白 第317章黑与白(求月票!) 纵然赵志皋的立场是坚决站在林泰来这边的,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想刁难一下林泰来了。 好像不收拾一下林泰来,念头就难以通达。 而气冲斗牛的凤阳巡抚杨俊民也回过神来了,他强行按下了与林泰来同归于尽的心思,再次喝问道: “你林泰来擅自拘押巡按御史马永登,又怎么说?” 主要是杨巡抚感到,总是围绕自己被捉拿这件事进行探讨,实在太丢人了。 还不如把林泰来罪行话题转移到马巡按身上去,这样他这个巡抚就不那么显眼了。 听到杨巡抚提起了马巡按,林大官人有点迟疑,“马巡按与你杨巡抚的事没多大关系吧?理应另案处理。” 但赵志皋考虑后,也对林大官人下令道:“先不说你们扣住杨巡抚的事情,现在把马巡按带出来!” 一个武官抓了这么多重量级实权官员,赵志皋也觉得实在太不像话了! 不多时,又有几个军士出现,拖着巡按御史马永登从仓署出来。 虽然马巡按比杨巡抚年轻十几岁,但不知为何,气色好像比杨巡抚还差。 看到林泰来,马巡按也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聚集一口中气大喊道: “林泰来!我巡按乃是钦差也,伱胆敢拘押钦差,你死定了!” 林大官人指着赵志皋,狐假虎威的说:“真正钦差大臣在此,你这阶下囚不得放肆!” 但马巡按并不认识赵志皋,问道:“阁下何人也?” 赵志皋自我介绍说:“我乃应天巡抚赵志皋,奉旨到此平乱。” 听到这个名字,马巡按就知道对方身份和背景了,冷笑着放狠话: “我就在这里看着,赵都宪若是胆敢偏袒林泰来,我就告发到朝廷,勿谓言之不预也!” 赵志皋义正词严的驳斥道:“本院行事,但求” 话才说一半,却见林大官人大踏步上前,直接一巴掌抽向马巡按的脸。 嘴里还在叱道:“阶下囚老实点,还敢放屁就欠打! 别以为你有沈鲤、辛自修、宋纁、李世达、孙鑨、赵南星、顾宪成、邹元标、李三才再联合赵用贤、吴中行那帮子人一起撑腰,就敢在爷爷我面前大呼小叫!” 在场众人:“.” 旁边杨巡抚看到这一幕,惊骇之余又有点庆幸。 比起马巡按,自己待遇算不错了,至少没有当众被大嘴巴子伺候. 马巡按惊呆了,还没有来得及发怒,赵志皋却先发飙了。 他对林大官人直呼其名,怒斥道:“林泰来不得无礼!退下!” 但林大官人嚣张到完全不鸟钦差大臣赵志皋,又气势汹汹的指着马巡按质问道: “赵钦差要问你话,先前你到这里时,是不是曾经对扬州卫官军下令,做好强攻我们的准备?请回答!” 赵志皋:“???” 你林泰来除了指鹿为马,还想假传钧旨?他这个钦差大臣什么时候想问这句话了? 马巡按咬牙切齿的说:“下令强攻有何不可?本巡按代天巡狩地方,遇事自有临机专断之权!” 林大官人收起了气势,对赵志皋歪了歪头,吊儿郎当的说:“我问完了,你继续!” 赵志皋似乎热血上了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对林泰来厉声质问道: “林泰来!你擅自缉拿巡按御史马永登,可知罪吗?” 杨巡抚诧异的看了眼赵钦差,按理说赵志皋和林泰来是一伙的,怎么这语气像是问罪了? 什么情况这是?内讧了?林泰来对文官团体整体尊严的践踏,连自己人都不能忍了? 林大官人淡定的答道:“我们苏州卫官军奉朝廷诏令,尽职尽责的守卫扬州水次仓。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都说我们兵变。 那日马巡按突然出现在仓门外,也强行诬陷我们兵变,然后威胁要强攻水次仓。 刚才问话时,他也承认了,确实对扬州卫官军下令,准备强攻水次仓! 我们仓军守仓有责,怎么可能放任马巡按攻打水次仓?故而不得已才扣住了马巡按!” 赵志皋:“.” 难怪林泰来刚才抢先问马巡按,有没有下令准备强攻。 如果兵变这个前提不存在,那强攻水次仓这个行为当然就是重大罪行了。 赵志皋总觉得心里发堵,继续怒问道:“还有熊兵备,又是怎么回事?” 林大官人似乎对熊兵备没多大兴趣,漫不经心的回答说: “那显然是个误会啊,都怪我们仓军警戒心太强,把游荡在仓门外的熊兵备当成贼人扣押了。 后来查明了情况,核实了熊兵备的身份后,就第一时间把熊兵备放了。 作为守仓有责的仓军,如果警戒心太强、对差事太认真也是罪过,那我林泰来无话可说!” 赵志皋:“.” 作为平乱钦差大臣,他来这里可能是多余的,似乎换谁来当钦差都一样? 听着赵志皋与林泰来的对答,马巡按捂着脸,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你林泰来口不择言,荒唐至极! 全扬州的人都知道你发动了兵变,你说没有就没有?简直就是愚蠢的掩耳盗铃,可笑可笑!” 林泰来没有直接回应马巡按的话,左顾右看,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努力化身小透明的万指挥。 然后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叫道:“请万指挥过来!” 正躲在人群里吃瓜的万指挥突然听到召唤,顿时心死如灰,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 林大官人问道:“我率兵进驻水次仓的第一天,万指挥就赶了过来,并全程一直在场。那么请问万指挥,这是不是兵变?” 万指挥把赵钦差、马巡按、杨巡抚都看了一遍,期期艾艾的反复说着轱辘话: “要问这是不是兵变,首先要请诸公明确兵变的定义,也就是说什么行为才能称之为兵变。然后在下才能根据定义,来确定这次是不是兵变” 林大官人直接答道:“兵变的定义就是,官军为了利益诉求,不听上司指挥,放弃原有职守,强行发动叛乱!” 万指挥被逼的无可奈何,心里一横,答道:“如果按照这个定义,苏州卫仓军并没有向朝廷谋求什么额外利益诉求,也没有不听上司指挥。 更没有放弃守仓职责,也没有侵掠地方、攻占官署、杀人放火、变节投敌等叛乱行为。” 虽然万指挥没有直接说出结论,但每句都在说苏州卫官军行为不符合兵变定义。 作为事件发生所在地的扬州卫指挥使,万指挥的“证词”是很有“权威”的。 林大官人转向马巡按,大吼道:“你说全扬州的人都知道兵变,那么现在问过扬州卫万指挥了,兵变到底在哪里?只在你马永登的嘴里吗?” 马巡按:“.” 能不能把他和杨巡抚两个人的所有剩余寿命全部献祭了,换取林泰来现在就去死?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到好一会儿没话说,对“黑白颠倒”这个成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只听到林大官人还在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非常之时不得不行非常之事,我缉拿巡按御史马永登又有什么错? 我们仓军如果不闻不问,任由马巡按组织兵力攻打水次仓,才是失职!到了那时,又有谁来体谅我们仓军?” 逻辑就这么清晰简单,如果不存在什么兵变,那么马巡按攻打水次仓本身就是大罪,被仓军抓了也是活该。 马巡按只觉得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不知从哪里辩驳。 自己堂堂一个巡按御史正常履行职责,又被抓又被打的,结果最后说是自己犯了罪,这还有天理吗? 正茫然四顾时,马巡按不经意间瞥见了凤阳巡抚杨某人。顿时稍稍清醒了,这姓杨的才是罪魁祸首! 抬手指着杨巡抚,马巡按对林泰来叫道:“如果不是兵变,你抓捕巡抚又裹挟到水次仓,算是什么?” 杨巡抚十分不爽,你马巡按自己丢人就够了,为什么又要把他牵扯出来? 林大官人不紧不慢的说:“其实先前你到水次仓时就该这么问,而不是下令准备强攻,否则就不会有后来被捉的事情了。 至于为什么抓捕巡抚,那是因为苏州卫官军奉朝廷诏令前往扬州水次仓驻防,在行军的路上遇到巡抚” 马巡按觉得自己被当傻子了,质问道:“水次仓在扬州城外运河边,正常行军路线应该是从瓜洲渡江,沿着运河北上! 而你们所谓的行军路线却是绕路从仪真渡江,居然还路过扬州城内甚至巡抚察院,不觉得可笑么?” 林大官人不屑的说:“马巡按若不懂兵法就请闭嘴!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难道行军路线就是定死不能变的?” 马巡按这次忍住了怒气,静静的看着林大官人继续往下编造。 “总而言之,我们苏州卫官军在行军时路过巡抚察院,然后想起了巡抚阻挠我们执行朝廷诏令的事情。 于是我们苏州卫官军就顺路进入巡抚察院求见巡抚,谁知道又撞破了巡抚与扬州大户们的密谋,引发了官军公愤。” 听到这里,马巡按冷笑道:“什么公愤?那么容易就能有公愤? 杨巡抚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能引发公愤?所以都是林泰来你捏造的吧?” 林大官人大惊小怪的说:“不会吧?马巡按不会如此健忘吧? 杨巡抚有前科啊!半年前二月份,杨巡抚刚上任时,就因为包庇盐商郑之彦,引发了苏州漕军的哗变,幸亏我在场,费尽周折才平息事态。 这次我们苏州卫官军看到杨巡抚又在针对苏州卫搞事,又在和富商集体密谋,阻碍我们正常执行朝廷诏令,能不产生公愤么? 当时杨巡抚差点被愤怒的官军打死,是我林泰来拼命保护,才救下了杨巡抚的性命。” 马巡按:“.” 连起来了,所有的逻辑链条居然都连起来了,居然从头到尾自圆其说了。 “蠢猪!别问了!”杨巡抚突然暴怒,对着马巡按直接破口大骂。 马巡按满腔火气无处发泄,登时也怒不可遏的反唇相骂:“未见过如此傻笨巡抚,就差被人直接斩首!” 江北抚、按两大佬,忽然就这样放着共同仇敌林大官人不管,彼此互相开骂了。 在这个嘈杂的背景下,林大官人仍然保持着冷静,又转向沉默了半天的赵钦差,诚恳的说: “虽然我们进了察院求见杨巡抚,虽然我们请了杨巡抚来到驻地水次仓,虽然我们找杨巡抚讨说法,但我们真没有兵变啊。” 赵志皋:“.” 他悟了,真的悟了。辛辛苦苦过来拉偏架,帮助林泰来脱罪这种想法,就是自作多情! 并不是林泰来需要自己当钦差,而是林泰来想让自己当钦差。 反正现在彻底整不会了,来之前的所有预案都没有任何用处。 林大官人看了看赵钦差的左右书吏,询问道:“刚才我问过的那些话,以及我那些答辩,都记下来了么?” 书吏们面面相觑后,答道:“都记了。” 林大官人便吩咐说:“关于赵钦差的奏疏,就以我的发言为蓝本,你们先拟个草稿出来,给我看过再上奏。 免得首辅他老人家不满意了,再给打发回来,那还不够麻烦的!” 一直在大佬夹缝里努力充当小透明的万指挥忽然向前走了两步,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眼睁睁看着林大官人当被告当成了法官,就差自己给自己写判词了,那还不靠拢就是傻子了! 幸亏自己在事件过程中应对灵活,没有与林大官人对着干过!黑与白之间,还是有灰色的! 林大官人瞥了几眼万指挥,又对钦差书吏吩咐道:“可以把万指挥的发言也加进去,当作旁证。” 书吏们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被审察对象,一时间不知所措,又齐齐看向赵钦差。 赵志皋叹口气,挥了挥手说:“按他说的办。” 算了算了!虽然自己是个巡抚兼平乱钦差,而林泰来只是个四五品的武官,官面上地位似乎自己高高在上,但在申首辅私人心目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不要说在更新社内部,林泰来是坐馆身份,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社员而已。 认命吧!自己能不能当上传说中的吏部侍郎,还要靠林泰来使力气。 求月票啊!我要上春晚,啊不,上榜啊!! 第318章 千里共诗篇 第318章千里共诗篇 在水次仓大门外,等一切都说定了后,现场处置工作就算到此结束了。 钦差赵志皋便下令道:“都散了吧!各自等候朝廷处分。” 如果不是还要等待朝廷的裁决,赵志皋都想直接宣布,已经完事了! 杨巡抚和马巡按已经没有力气再争辩什么,他们只想离开这该死的水次仓。 可是当两人迈步继续向外走的时候,身体却一动不动,因为还有官军牢牢按着他们。 林大官人诧异的看着抚、按二人,问道:“我并没有说放你们走啊,你们着什么急?” 二人不想搭理林泰来,只在心里大骂过后,就看着赵志皋。 出于对官员的人道主义精神,赵志皋对林泰来劝道:“你多少给别人留点体面。” “这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林泰来指着马巡按说:“比如这位,擅自下令攻打水次仓,现在等于是待罪之身,朝廷处置之前怎么能放走?万一他畏罪潜逃了,如何是好?” 然后林泰来又指向了杨巡抚,继续说:“他可是巡抚,如果他出去之后,又调动许多军马,前来水次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又该怎么办?” 赵志皋:“.” 畏罪潜逃、杀人灭口都是什么鬼?他们两个是体制内的抚按大臣,不是江湖好汉! 伱林泰来好歹也是拿俸禄的朝廷命官了,怎么思想还不转变,依旧停留在黑道模式? 想到这里,赵志皋只觉得脑壳疼,叹口气后又劝道:“你的顾虑实在太多了,如果你真担心安全,我倒是有个主意。” 林大官人问道:“愿闻其详。” 赵志皋便道:“你干脆先回苏州去,在苏州老家,你总不会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吧? 再说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你难道不想回去团圆? 更别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在江南文坛发声了,这与你的文坛地位不相称啊,中秋节不就是你发表诗词的契机么? 如果不算南京城,苏州才是江左文坛中心,扬州这边终究差点意思。” 林大官人长叹一声,唏嘘的说:“说到诗词,我还能用诗词踩谁? 王老盟主很久不出来公开露面了,其他又有几人值得我去踩?” 众人:“.” 难道你林泰来不踩人不打人就不会写诗了? 林大官人又继续说:“其实今年我对文学之道又有了新的领悟,主打一个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今年中秋节,就把扬名的机会让给别人吧,我就不发表新作了!” 为人厚道的赵志皋之所以引出中秋话题,并不是为了真和林泰来讨论文学的。 他看着杨巡抚和和马巡按,对林泰来说:“团圆佳节即将到来,你还强行拘押他们,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在官场上传了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坏了你的口碑。” 林大官人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能保证他们不上奏疏么?” 赵志皋一个老头子居然想翻白眼,“他们身为封疆大吏和巡按御史,自然有上奏疏的权利,难道你林泰来还想阻塞言路?” 林大官人立刻又说:“那就不许他们用六百里加急!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否则我宁可不放人!” 赵志皋感到,林泰来虽然看起来狂妄无边,但谨慎起来也真是谨慎。 白送人头的马巡按先不提,其实按照官场规矩,杨巡抚已经败了,但林泰来竟然还是没有半分松懈,完全没有穷寇莫追的意思。 官场规矩有很多,但最大的规矩之一就是“菜就是原罪”,杨巡抚其实就犯了这个错。 这次杨巡抚依仗权势先发难,然后和林泰来各有各的理,隔着大江对峙。 如果杨巡抚用实力把林泰来堵得过不了江,无论林泰来怎么蹦跶,杨巡抚也是胜利者。 但偏生杨巡抚在主动发难的情况下,居然被林泰来活捉了,在朝廷眼里,这就是“先撩者贱”了。 无论杨巡抚怎么上奏疏辩解,他的行为就是吃饱撑着先动手肇事,然后又惹出乱子,平白给朝廷增加毫无意义的麻烦。 所以赵志皋并不担心杨巡抚上奏疏自辩,反而感慨林大官人谨慎的过分了。 最后赵志皋对林泰来做出保证:“在朝廷最终诏令下达之前,我这个钦差不会离开扬州!” 如此林大官人才让手下官军放了抚、按二人,临别赠言道:“如果我是你们,绝对不好意思继续留在扬州城!” “本院愿赌服输,但是另外”杨巡抚还想说什么。 林大官人充耳不闻,关上了仓门,不给杨巡抚任何递话的机会。 守在仓里面警戒的赵大武迎上来,问道:“他们都走了?那就放心了。” 说实话,扣押着巡抚和巡按两个大佬,赵大武还是提心吊胆的。 万一出了差错,这两人有个三长两短,这责任也不知道担不担得起。 “看你这点出息!”林大官人瞥着赵大武说:“如果他们敢有三长两短,那就是不配合朝廷钦差,对抗朝廷勘察!” 赵大武又问道:“还关着七个朝奉,也放了?” “直接放了有点可惜啊。”林大官人叹道。 随后他亲自来到仓署西廊房,语气怜悯的对着七个朝奉说: “马巡按走了,杨巡抚也走了,但是他们走的时候没提到你们,完全不管你们死活,任由你们自生自灭了。” 虽然七个朝奉都是久经风雨的人物,但是除了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再厉害的人物如果不掌握信息,也无法正确决策。 林大官人又道:“你们都是商人,老老实实的经商就是,好端端的搞什么官商勾结?还想参与我们官场内部的倾轧? 如今你们和巡抚的密谋都事发了,但是巡抚跑了,罪责只能由你们来承担!” 这七个朝奉里也有汪员外,本来当初汪员外差点被巡抚和另外六人瓜分家产,幸亏林大官人神兵天降, 但之后不知为什么,理论上被解救的汪员外和其他人一样,一直被林大官人扣押着不放,完全不像是林大官人的老熟人。 此时汪员外觉得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主动开口道:“还望林状元指点迷津。” 林泰来还没有答话,就听到徽商领袖郑之彦怒道:“哪有什么密谋?林状元不要无中生有!”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对官军吩咐道:“把郑员外礼送出仓!” 众朝奉恍恍惚惚,一时间没明白,这又是什么操作?只要大胆顶撞两句,就能被送走? 还有,这是真的送走,还是另一种送走? 林大官人便又安抚说:“众位不要担心,我没有对郑员外不利之意。 我只是突然想起,郑员外先前将七千盐引租给了我,都是生意伙伴,理当优待!” 众朝奉无语,你林泰来这个暗示,还能更明显点吗? 林大官人笑道:“不用着急,大家多反思反思,安心在这里过个中秋节!等过了中秋节,再谈论那些俗务。” 汪员外有点急,叫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与巡抚密谋,我是被密谋的! 这几日我已经反思完毕了,请林状元再给一次机会!” 那与林泰来有仇的郑之彦都能回家过中秋,凭什么他汪庆要继续被关在这里? 但林大官人仿佛耳朵又不好使了,他走出廊房,关上了门板,将汪员外投诚话隔绝在屋里。 随着中秋佳节的到来,很多争斗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就连朝廷也暂停了吵架。 毕竟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尽量不在节日添堵,先把节日过了再说。 让更新社社员赵志皋惊奇的是,他们更新社的坐馆林泰来真就老老实实的在水次仓不出来。 而且林坐馆也没有发表任何作品,完全不像是文坛之敌的作风。 赵志皋也是翰林出身的风雅人物,中秋夜在重修的名胜蜀冈平山堂开了席。 这时代扬州的物质文明发达了,但精神文明暂时还没有跟上,没有那么多名士。 所以赵志皋就按照文坛习惯,召了一些扬州当地的学校生员来凑热闹,也算是以前辈身份提携后辈了。 府学优秀生员、林氏盐业掌柜、今夜平山堂中秋宴赞助商陆君弼有幸列席,他还带了很多本书助兴。 赵志皋看到陆君弼背着一筐书,奇怪的问道:“陆生这是何意?” 陆君弼拿起一本书,高高的举了起来,热情洋溢的对席间众人介绍说: “此书有中秋词十篇,皆为姑苏林状元去年在南京所作,当时文坛盟主王弇州公也为之叹服而罢笔。 晚生读之心生感慨,自宋代以后,就没有比这些更出色的中秋词了! 有珠玉在前,晚生安敢再献丑?愿将此佳作分给诸君,人手一卷,今夜共享书香!” 赵志皋:“.” 林泰来说的不错,他这次中秋节确实没发表新作. 在江南经济文化中心苏州城,中秋节也是一个很隆重的节日,各种节俗很多,倾城游玩都是基本操作,士人聚会也是处处皆有。 今年中秋夜,号称苏州文坛半壁江山的文氏徒子徒孙没有去虎丘凑热闹,选择了在张家求志园聚会。 数十人共聚一处,场面堪称盛大,只怕当年文征明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多徒子徒孙。 最重要的人物有:文征明的孙子、文家当今家主文元发,文征明曾孙文震孟。 文征明关门弟子、苏州本地文坛盟主、天下第一布衣诗人王稚登。 文征明得意衣钵传人陆师道的儿子、书画造假圣手陆士仁。 文征明外门弟子钱谷的儿子、藏书家书法家钱允治。 文征明晚年忘年交、苏州书画市场最大操盘者张凤翼。 少年时被文征明盖章认证为神童、苏州城第二名士张幼于。 还有从太仓州远道而来的、宋代八贤王后人、文征明衣钵传人陆师道的女婿赵宦光。 等等等等所以说文征明徒子徒孙就是当今苏州文艺圈的半壁江山,一点都不夸张。 尤其是在书画市场,文征明徒子徒孙占据了最大的市场份额。 华灯初上,园中火光通明,半个主人家张幼于站在中间,举着一本书,高声道: “诸君听我一言,此书有中秋词十篇,皆为我那不肖学生去年在南京所作,当时王凤洲也为之叹服而罢笔。 近日我读之,不由得心生感慨,自宋代以后,就没有比这些更出色的中秋词了! 有学生珠玉在前,我这当老师的也不敢再献丑了,而且我看诸君也没必要吟诗作词了。 就将此佳作分给诸君,人手一卷,今夜共享书香!” 宴席间的喧哗热闹声音忽然像是按下了静音键,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心里纷纷想道,难道张幼于又发疯了? 张幼于在自家雅集上捣乱砸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还有人看向张凤翼,叫了几声“灵墟先生”。 这意思就是,你这当大哥的还不赶紧把张幼于牵回去拴起来? 张凤翼纠结了好半天,回应说:“其实我想了想,我二弟这个提议也不错。 不如今晚主题就设定为,品评研讨林状元去年的中秋十篇吧。” 席间众人齐齐愕然,对于张幼于发疯大家都习惯了,你张凤翼怎么也跟着发疯?难道疯病还能传染? 张凤翼苦笑几声,又补充说:“林状元说,他去了扬州后,一定会大力推动苏扬文化交流,将更多优秀文化产品引入扬州,充分满足扬州新兴阶层日益增长的文化产品需求。 今夜愿意共同研讨林状元中秋词的,我们兄弟欢迎加入;不愿意的也不强求,各得其乐。” 文征明衣钵传人陆师道的儿子、书画造假圣手陆士仁站了起来,走到张凤翼身边说: “虽然去年我与林状元多有误会,但我本人还是非常欣赏林状元诗词的,只是不大好意思说出来。 难得今晚有这样良机,可以共抒胸臆,我愿意加入你们!” 但同时也有人叫道:“我等该坚守节操,绝不媚俗!” 顿时又有数人纷纷响应,赞同这个说法。 文家当代家主文元发无可奈何的看到,好端端的一个文氏流派聚会,顷刻间分裂成了两个阵营。 文家子孙永远不会忘记这最沉痛的一天. 感谢大家!又回到榜上了,但是榜上最后一名。。。。不投月票就又又又要掉出去了。。。 第319章 道义之光 第319章道义之光 在万历十四年这个中秋节,除了苏州、扬州有人高举林泰来中秋词之外,在京师、南京也有类似的场景,但都不如苏州扬州两地造成的影响力大。 毕竟南北两京的水太深,政治属性大于文化属性,想用文学掀起浪花不容易。 就算王司徒在京师见人就塞一本《林泰来中秋词》,又哪能比得上中秋夜文氏流派分裂对苏州文艺圈的冲击力? 据说在当晚,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和文征明晚年忘年之交张凤翼这两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大吵了一架。 而后以诗词和学问为主的人支持王稚登,以书法和绘画为主的人支持张凤翼,文氏文艺流派当场分裂成两个阵营。 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对双方劝了半天,还是劝不住,最后这场文氏流派的中秋夜聚会只能不欢而散。 年方十三的少年文震孟跟随着父亲文元发参加这次聚会,目睹了分裂的全过程,幼小心灵大受冲击。 回了家后,文震孟对父亲问道:“看了老前辈们的争吵,儿子我也不禁有些迷茫了。 到底哪边是对的?还有,那林泰来想干什么?王稚登老前辈作为姑苏文坛领袖,排斥林泰来的做法对不对?” 文元发没好气的说:“他们吵他们的,你迷茫什么?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不要忘记自你曾祖起,文家三代科举五十次失败的耻辱!父亲我已经老了,雪耻重任就在你肩上! 伱完全不需要迷茫,你只需要埋头读书做文!根本不用管林泰来想干什么,也不用管王稚登排斥不排斥林泰来!” 文震孟按年纪算,如今也到了后世所谓的中二时期了,忍不住说: “听说我们苏州的士人都在谈论林泰来,这是当今最风云的人物。对林泰来的态度,直接决定一个人在文坛的立场。” 文元发便训斥说:“你看冯大夫的儿子冯梦龙,与你年岁一样,今年就已经进学了! 你要抓紧一切时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林泰来虽然是风云人物,但跟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也不能让你学问有所进益!” 文震孟弱弱的说:“可是据说冯梦龙这个秀才,也是林泰来帮了忙的。” 文元发:“.” 这什么垃圾世道啊,当年祖父文征明拼科举的时候,考试程序严格,祖父的人脉虽然很强,但没发挥多大用处。 如今科举考试里的人情因素变大了,祖父却早已经没了,自己也老了! 节日比较糟心的终究还是少数人,大部分人都是比较祥和的,就算生活有诸多不顺,也不会在节日上发作出来。 扬州徽商和盐业领袖郑之彦郑员外也稍稍松了口气,先前他被送出水次仓牢笼时,还以为自己要寄了。 后来他平安无事的回到家里,就像是做梦一样。再后来过中秋节,仍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由得让郑员外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似乎回到了生活里没有林泰来的时候。 直到中秋节过后第二天,郑家被二十多个西商及西商家属堵了门,郑员外才觉察到,噩梦并没有结束,仍然在继续。 在原本历史时空里,直到朝代变革,扬州城的西商势力才彻底没落下去,然后徽商在扬州城一家独大。 但在当今扬州城,虽然徽商已经占了上风,但西商势力仍然很大。 所以听到被西商堵门,郑员外也只能先请进来说话。 领头的人乃是山陕会馆孙总管的儿子孙问益,至于孙总管本人,还在水次仓里没出来。 “恭喜郑朝奉过了一个团圆节。”孙问益讽刺说:“这让我们孙家羡慕得很。” 在如今扬州城里,徽商和西商在盐业、典当业等暴利行业算是全方位的竞争关系。 所以徽商领袖郑之彦对西商领袖的儿子孙问益也不客气,“令尊没有回家,与我何干?” 孙问益冷笑说:“我就是不明白,同样被抓走了,为何你姓郑的能回家过节,而包括家父在内的其他人却仍然身陷囹圄?” 郑之彦不想说这些,因为根本扯不清楚。 所以打太极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如果没有什么正事,就请回吧。” 但孙问益哪肯轻易走人,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那我就说得更清楚点,为什么我们五名西商全都扣押,而你郑之彦却能及时脱身? 现在城中传言,你郑之彦出卖西商,换取自由!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 面对这种猜疑,郑之彦表面仍然镇静,故意用不屑的语气说:“你们孙家什么时候用流言蜚语来做指导了?” 孙问益不依不饶的说:“可是在中秋之夜,你重金重修的胜迹平山堂被用来吹捧林泰来的诗词,这总是真的吧? 你说你和林泰来没勾结,可别人都不信啊。” 郑之彦怒斥道:“一派胡言!林泰来是所有商家的大敌,我和他勾结,又能获得什么利益?” 孙问益嗤之以鼻的说:“不要装纯了!人人皆知,你有七千盐引被林泰来霸占了,如果林泰来肯还给你,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砰!郑之彦忽然暴怒,狠狠的将茶盅摔得粉碎! 这种情绪失控的情况,连对面孙问益都感到惊讶。一般情况下,商界领袖大都很有自控能力,极少这样失态。 回过神来后,孙问益也不再冷嘲热讽,很光棍的提议道: “这次我们西商认栽了,还请郑朝奉开个价吧,如何才能放人?” “你去水次仓问林泰来!不要问我!”郑之彦不知为何又破防了,愤怒的吼道。 他终于可以确定,林泰来为什么独独在中秋节之前放他回家了,不只是泼脏水这么简单。 这下孙问益也生气了,你郑之彦确实手段高、够卑鄙,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拒绝谈判就太过分了! 于是便道:“虽然我们两家分属不同商帮,但都是四民之末,也算是同道中人。 不说和气生财也要讲究一个和光同尘,郑朝奉真要如此绝情? 莫非你想与我们西商全面开战,拼出一个你死我活?” 主要是西商和徽商两大商帮的竞争太激烈,没有信任度可言,遇到事情就容易把对方往坏处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郑之彦也火大了,被林泰来武力欺负也就算了,你一个老西也想欺负人? 他堂堂的徽商领袖是泥捏纸糊的吗?谁都想来踩几脚? “你要战,便战!”郑之彦大喝道:“难道我怕了你不成?” 反正和西商打了这么多年商战,近些年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如今清算一下仇怨也好! 孙问益站起来叱道:“郑之彦你记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这样不讲道义,就是徽人也未必肯帮你!” 西商和郑之彦陷入针锋相对的时候,被关押在水次仓的六个朝奉们除了唉声叹气和长吁短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中秋前后这几天,林泰来根本就不接见他们,连个谈话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对未知的将来已经产生了恐惧,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结果是什么。 其中汪员外除了恐惧,比其他五大西商朝奉还多了几分迷茫。 作为嗅觉敏锐的商人,他非常清楚,林大官人自从上次来扬州,就有谋夺啊不,招安他们汪家的心思。 这次林泰来把自己也关押起来,大概也是存了故意折腾自己,逼迫自己就范的心思。 对于这些门道,汪员外都是懂的。但他不懂的是,明明前几天已经表达出了投诚合作的心思,林大官人为何还是不理不睬? 自己已经说的那么明显了,林大官人装作没听见,后来也没再与自己谈过话,到底是要闹哪样?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连个投诚的机会都不给? 在五大西商朝奉加一个汪员外都忐忑不安的时候,西廊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那个所有人都已经熟悉的高大雄壮身影,出现在门口,仿佛像是一个生杀予夺的判官。 没有人敢说话,都在静静等待着“最终审判”。 “用这样的方式与你们认识,并且这样对待你们,我很抱歉。”林大官人点了下头,彬彬有礼的说。 众人全都呆住了,这人真的是林大官人? 在大家心目中,林大官人的形象就是嚣张猖狂、跋扈无礼,怎么可能彬彬有礼的对阶下囚说话? 想到这里,几个为人处事经验丰富的朝奉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是弄死别人之前,有心虚情绪话,凶手态度就会好点! 林大官人继续说:“你们也知道,我和杨巡抚已经是势同水火的死敌,完全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了。 定居扬州的西商都是杨巡抚的同乡,又在扬州城深耕百十年,肯定将是杨巡抚的最大助力。 而你们五位,就是西商里的首领人物,所以我只能说很抱歉” “不!”山陕会馆的孙总管叫道:“我们各家在扬州最少也已经定居了数十年,业务也大都在南方,与杨巡抚其实并不熟!” “不!不!不!”还有人比孙总管叫唤声更大,那就是汪员外:“我不是西人,我是徽人!不能把我混在其中!” 林大官人还是很有礼貌的答道:“但当日杨巡抚召集商人密谋时,汪员外你也在场。 我没有时间仔细分辨,只能和西商一并处理,所以也很抱歉。” 但是汪员外此时宁愿看到林大官人的骄横嘴脸,也不愿意看到林大官人对自己如此礼貌! 汪员外辩解说:“我绝对不可能帮助杨巡抚!我愿意发毒誓!” 林大官人紧紧盯着汪员外说:“那他们几个呢?” 这句问话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让汪员外真有点糊涂。 另外几个人都是西商,关他汪庆这个徽人什么事? 林大官人悠悠的说:“你们都是定居扬州的客商,做的也是差不多的行当,难道仅仅因为地域之见,就没有半点同道之义么?” 汪员外一脸懵逼,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又听到林大官人说:“在我心目中,汪员外可是一个急公好义,舍己救人的豪杰人物啊。” 汪员外:“???” 你林泰来所说的人,确定是他汪庆? 但林大官人说到这里,就不再出声了,面无表情的看着汪庆。 机会已经给了,如果汪员外还领会不了自己的精神,那就可以无情的抛弃了! 虽然他林泰来并不需要过于聪明的人,但实在不聪明的人,同样没有使用价值! 注意到林大官人的目光逐渐冰冷,汪员外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很可能就会永远失去林泰来! 那么林大官人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 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又回想起林泰来对待自己的态度,汪员外终于领悟到了真相! 没有时间纠结了,汪员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愿意将独生女,与林状元做异地平妻!就是我们徽人发明的那个平妻!” 当然,林大官人的意图并不只是这点,汪员外继续喊道:“我还愿意与林状元进行盐业合作!” 其他西商听着汪员外和林大官人谈条件,基本已经心如死灰。 林大官人至少还肯与汪员外谈条件,而他们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汪员外付出的这个惨重代价,说实话,还不如被林泰来弄死呢!也不知道汪员外图什么。 当然,如果就这么点事,就太小看林大官人套路了。 于是汪员外又喊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但是我也有交换条件,请林状元释放所有被囚禁的同道!” 其他五个西商朝奉顿时就惊呆了,这是什么及时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道义存在吗? 汪员外超常发挥,悲天悯人的说:“哪怕他们都是西商,但毕竟关系到百十亲眷和上千雇工的饭碗啊! 我愿献出女儿和产业,只求林状元饶了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 在说这话的时候,汪员外浑身散发着道义的光芒! 林大官人仿佛也被震住了,愣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汪员外你想做好人,别人可不一定领情啊,也不一定念你的好。” 又距离上月票榜差两位了,这进进出出的真是。。。 第320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第320章一封朝奏九重天 申首辅这几天比较糟心,虽然中秋佳节放松了一天,但过了节后继续糟心。 最大的糟心事在于,皇帝又又又和大臣们干起来了! 跟这比起来,巡抚被抓之类的事都是小案子了。 事情还要从皇亲郑家说起,虽然先前林泰来夺走了武状元,但皇帝还是对郑家进行了封赏。 郑贵妃直接晋位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而郑父则晋升为从一品都督同知,远超皇妃之父的正常待遇。 这种不需要文官体系认可的封赏,虽然大臣普遍反对,但也拦不住皇帝的中旨。 而在前几天,京师天有异象,但情况不严重。 所以皇帝不用出罪己诏,但还是要按照惯例,下旨求直言,让各衙门具奏有无妨害民生之事,以仰回天意。 结果许多大臣纷纷上疏,议论的却是郑氏被封皇贵妃,以及皇长子生母只是普通妃子的问题,还有为什么皇长子没有被立为东宫的问题。 这个情况让万历皇帝大怒,让你们各衙门自查自纠,你们却乱发议论对皇帝家事说三道四! 万历皇帝气得要从重处罚两个语气最激烈的大臣,然后又引得其他大臣纷纷上疏劝阻,同时顺便骂一骂郑氏。 于是首辅申时行又又又被夹在了皇帝和大臣中间,两面不好做人。 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申首辅和郑家有“仇隙”,所以皇帝并没有强逼申首辅就郑氏问题直接公开表态,让申首辅稍微好过一点。 这就要非常感谢林泰来了,和郑家“结仇”就是林泰来留下的“政治遗产”。 就算申首辅模棱两可不表态,也没人能借机攻击申首辅袒护郑家。 在家里吃晚饭时,申首辅对着长子申用懋大发感慨说:“每逢乱局,颇思林泰来啊。” 虽然林泰来就在京师晃荡了两个月,但给申首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念念不忘。 然后申时行又说:“你们兄弟二人,他日怕不都得仰仗林泰来了。” 申用懋:“.” 二十好几岁已经参加工作的人了,还要听父亲称赞“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感受? 忍无可忍的申用懋就反问道:“林泰来就那么好?” 申时行答道:“若林泰来在此,至少能帮我分担八成压力。” 申用懋带着几分嘲笑语气说:“我在兵部听说,扬州那边又有奏疏到了通政司,父亲还不知道吧?” 通政司就是专门收各方奏疏的衙门,然后每天清晨将昨日收到的奏疏一起送进内阁。 在送进内阁之前,虽然没有任何人有处置奏疏的权力,但有些奏疏免不了会被提前偷看。 当年严嵩把党羽赵文华放在通政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申时行并不奇怪申用懋会知道点风声:“扬州那边的奏疏又说了什么?” 申用懋嘲讽的语气更浓了,“扬州卫和扬州府联合具奏,林泰来又抓走了巡按御史马永登!” “简直乱弹琴!”申时行吃了一惊,忍不住轻轻骂了句。 之前抓巡抚,勉强可以说是“情有可原”,毕竟巡抚主动挑衅在先,又有群体性事件法不责众这个保护色。 但又把去现场处置的马巡按抓走,就是个大麻烦了。 一是因为马巡按程序上没有做错事,抓马巡按可以被视为对抗朝廷; 二是因为马永登是清流势力的人物,和杨巡抚这个死了亲家的孤儿不一样,在朝廷有强大背景。 所以林泰来抓走马永登,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申用懋有点幸灾乐祸的说:“父亲还是先想想,怎么给林泰来收拾烂摊子吧。 不要总想着林泰来善于清理乱子,更要记着林泰来同样善于制造乱子啊!” 果不其然,其后申首辅遭到了清流势力的围攻,一连十几封奏疏指责申首辅包庇林泰来。 这让申首辅陷入了巨大的被动,每日里都在绞尽脑汁的琢磨如何应对。 按道理说,申首辅被围攻的经验十分丰富,应对起来游刃有余才是,不应该这样被动和为难。 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别人的攻讦多是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的捏造。 而这次别人攻讦首辅包庇林泰来,并不是编造的罪过,而是真的有这回事,所以应对起来比较麻烦。 以上种种事情交杂在一起,就是申首辅中秋节前后十分糟心的原因。 在这种持续糟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平乱钦差赵志皋的奏疏抵达朝廷。 这封奏疏顿时就引发了轰动,因为“没有兵变”这种措辞,实在太欺负人了。 如果不是奏疏外封上有赵志皋的关防,朝臣甚至会怀疑这奏疏是林泰来冒名顶替写的! 但是,赵志皋这个钦差是申首辅指定的,林泰来又是申府门客出身,最后又弄出这么一个结论,实在太明目张胆。 于是清流势力弹劾起申首辅,更加卖力气了,感觉再加一把劲,就能把申首辅拉下马。 至于把申首辅拉下马之后如何,暂时也想不好,先干了再说。 但不知为何,赵志皋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不发,又引发了朝廷里外的各种揣测。 连申首辅心里也有点麻爪了,本来只要皇帝还支持自己,朝堂风浪再大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但这样把关键奏疏留中不发,又是几个意思? 很多人就猜测,皇帝是不是想借着这件事拿捏申首辅,逼着申首辅在郑氏以及东宫问题上表态? 申首辅感到有点失控,向皇帝询问了一次,皇帝答道:“明日经筵面见廷议。” 于是皇帝又借机把无聊的听课,变成了稍微不那么无聊的开会。 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挺雀跃的。 为了郑氏封赏的问题君臣争吵以来,皇帝又不上朝,不见大臣了。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总算明天皇帝能出来露个面了。 等到第二日,够资格上殿的大臣齐齐聚在文华殿外,等待皇帝御殿升宝座。 皇帝心思不明,连申首辅都有点忐忑,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结果。 大部分大臣构思腹稿,以备皇帝垂询,只有户部尚书王之垣还在见缝插针的发放《林泰来中秋词》。 申时行忍不住问道:“伱就完全不担心?” 王司徒有理有节的答道:“担心又有何用?难道还能后悔退婚?” 这时代悔婚退婚是道德污点,会被政敌抓住攻击的。 旁边礼部尚书沈鲤插话道:“听说林泰来创建更新社,一直缺个正经的盟主,你们二公倒也合适。” 太阳升起的时候,太监传唤群臣上殿觐见。 礼仪之后,宝座上的万历皇帝主动提起说:“前日见了赵志皋的奏疏,其中多有可议之处。” 虽然大家都知道奏疏内容,但这时候还要装不知道。 因为根据流程,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后,皇帝还没有把奏疏下发出来,那么外朝大臣理论上不应该知道奏疏内容。 此后又听到万历皇帝吩咐道:“念!” 便有个侍从的中书科舍人捧着赵志皋的奏疏,大声的朗读了一遍。 先前众人虽然对奏疏内容有所了解,但并没有直接看过奏疏,并不知道奏疏全文是什么模样。 这时候听着读了一遍,众人才发现,这奏疏似乎有点跑题。 除了“没有兵变”这个狡辩主题之外,奏疏只用了一小段抨击本该是主角的杨巡抚,剩余的大部分篇幅,却都在大骂巡按御史马永登。 所以这个奏疏详略,让殿内所有大臣都理解不了。 正常人都能明白,马永登并不是最主要的当事人,骂马永登能解决什么问题? 难道骂一个后来救火的马永登,就能让林泰来放火无罪? 只有申首辅心里笃定,这奏疏不是林泰来代笔,就是林泰来指导的。 不是林泰来,谁能搞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笔法? 就像当初林泰来撺掇李如松写的关于寿宫的奏疏,同样莫名其妙,但就是有奇效。 万历皇帝问道:“马永登是谁派出去的?”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焕奏道:“关于最重御史职差,皆由都宪会商而后派遣,巡按马永登由左都御史辛自修提名。” 这下辛自修不出面不行了,也出列奏道:“赵志皋奏疏所言皆一面之词也,多有颠倒黑白之处。 何况兵变事由原本与马永登无关,但奏疏中大量指摘马永登,未免有避重就轻之嫌。” 万历皇帝冷笑道:“也许扬州本就没有兵变,但是有了马永登,才有了兵变。” 辛自修大惊失色,下意识的说:“陛下何出此言?未免令做事的臣子寒心。” 万历皇帝很刻薄的说:“马永登做了什么事情?强攻不成反被捉?” 大臣都没明白,为何区区一封“颠倒黑白”的奏疏,就让皇帝产生了如此鲜明的好恶? 如果这么随便就能让皇帝讨厌谁,那其他人还玩个屁! 辛自修的话被堵死了,礼部尚书沈鲤便问道:“马永登究竟有何过错,斗胆请陛下示出。” 万历皇帝说:“如果地方真有变乱,临阵应变是谁的职责?” 沈鲤想了想后答道:“提督军务的大臣,亦或是驻防官军。” 万历皇帝又问:“马永登这个巡按的职责是什么?” 沈鲤又答道:“巡察地方,监督政务,考核官吏。” 万历皇帝说:“当日出事的时候,扬州卫已经到场部署,并且开始接触谈判。 没有提督军务职权的马永登为何敢接管现场,直接调度指挥扬州卫,并且下令强攻? 如果不是马永登越权胡乱指挥刺激到乱兵,说不定事态早就平息了!” 众人:“.” 巡按御史地位特殊,见官大三级,这早就是约定俗成的官场规矩了,临阵指挥一下官军又算什么? 当然这个规矩并没有明白写进制度里,就像内阁权力同样也没写进制度里,在《大明会典》里,内阁还只是翰林院的分支机构。 在大明官场体制里,很多这种实际做法和明面制度不一样甚至错位的情况。 所以如果皇帝这会儿对巡按御史权力不认账,那别人从理论上也无法反驳。 谁也不知道,这个马永登到底怎么惹到了皇帝,被皇帝这样反复鞭挞。 又听到皇帝不依不饶的对辛自修训斥说: “马永登是你们都察院派遣出去的,你这个左都御史难辞其咎!” 被皇帝这样指责,辛自修只能叩首请罪。 万历皇帝毫不客气的说:“绝尔朝参,好自为之!”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主动辞官吧,给你最后的体面! 七卿之一左都御史被强迫辞官,并不是小事,这个变故十分突然,大部分朝臣都惊呆了。 礼部尚书沈鲤急忙奏道:“陛下三思!国之大事,不可负气率性而为。” 沈鲤当初当过万历皇帝的讲官老师,所以能说出这种有点教导语气的话。 这时候,有个大臣跳出来补刀说:“数月之前,都察院派出御史在武试舞弊,辛自修已经降级留用! 不想这次他提名派出的巡按马永登又犯下大过,难道就不用担责?” 沈鲤还想为辛自修分辨几句,万历皇帝却说:“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望着黯然离去的辛自修,有些大臣心里就想道,难道最近言官惹怒了皇帝,所以皇帝借题发挥,怒火都朝向了辛自修? 万历皇帝又道:“赵志皋奏疏里说的好,马永登之罪有二,第一,胡乱越权;第二,不经向上奏报,擅自独断专行! 所以导致乱子越变越大,没有兵变也被逼出了兵变! 此等教训,不只是都察院该着反省,所有官员全都要汲取!” 面对皇帝的惇惇教诲,大臣们只能怀着感恩之心聆听。 最后万历皇帝趁机宣布:“为防马永登这样的胡乱作为,朕定下今后各官上疏言事条例。 第一,只能局限于本衙门或者本人的职责,不得胡乱越权; 第二,由各衙门的长官同意后进呈,不得直接进奏!” 大臣们:“.” 皇帝耍了半天花枪,原来题眼在这里,借着马永登,反击最近上窜下跳的言官! 还没等大臣们反应过来,万历皇帝挥了挥袖子,直接退朝,躲回深宫去。 清流势力领袖、礼部尚书沈鲤强压着怒火,对申时行道:“首辅好算计!兵不血刃除掉一个总宪!” 申时行:“???” 他什么也没做啊,今天朝会一句话也没说啊。那辛自修自己倒霉,与他何干? 说实话,连他都有点同情辛自修这个政敌。 谁能想到,林泰来在扬州拳打脚踢,最倒霉的却是两千里外的左都御史? 又想到辛自修被罢官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申首辅忽然又有点失落。 如果林泰来能和皇帝直接同步脑电波,那他这个首辅还有多大用? 码字状态感觉一般般啊 第321章 林氏盐业(上) 第321章林氏盐业(上) 中秋节后第三天,被关押在水次仓里的朝奉们都被放了,包括那五个西商。 在林大官人的引导下,这些西商都深刻认识到了汪员外舍己相救的“恩情”,然后才能脱身。 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廊房,苏州卫副千户赵大武居然有些不习惯。 便对林泰来问道:“外面官军都撤了,被抓的人也都放完了,长官是不是也要出去走走了?” 林大官人虽然百无聊赖,但完全没有出去的想法,毕竟行走江湖安全第一。 只答道:“在朝廷诏令下达之前,外面并不安全,还是躲在水次仓里更安心。” 朝廷诏令相当于最终判决,在最终判决出来之前,就存在出现变数的可能。 最起码现在林大官人并不是绝对的“无罪”,不排除别人采取特殊手段的可能。 林大官人可以突袭巡抚拿到主动权,别人同样也可以效仿。 于是对忽然过分稳健的林大官人,赵大武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但是林大官人在水次仓不出去,并不代表他对外面情况一无所知,也不代表别人不来找他。 比如扬州卫的万指挥,这几日往水次仓跑得就很勤快,还经常过夜不回去。 林大官人有点烦不胜烦的说:“你也不知道避嫌么?” 万指挥叫道:“我主要是为了避险,就顾不上避嫌了!” 林大官人又问道:“你有什么险?谁能把你怎样?” 万指挥答道:“杨巡抚已经离开扬州,回了淮安,但马巡按还在扬州城,就是不肯走! 伱说我在扬州城心里能安稳么?万一被马巡按找个由头治罪,都是麻烦事! 那还不如滞留在水次仓,至少马巡按不敢来这里。” 林大官人皱眉道:“难道这马巡按还是不死心?” 万指挥分析说:“在我看来,马巡按并不认为自己犯了大错,而且朝廷一般不会为了武官而重责巡按御史。 所以马巡按肯定存了侥幸心理,现在等于正在隐忍并且伺机而动。” 主要是林泰来距离朝廷太远,无法直接微操运营。所以他也不确定,朝廷最终会怎么“宣判”,所以现在只能等结果。 除了万指挥,先前无法过江的苏州卫官军也都到达了水次仓。 当初林大官人从苏州带出来九百人,只有二百人偷渡过江,还剩了七百人继续在南岸当幌子。 如今巡抚败北,撤退回淮安,瓜洲渡口自然也不会再阻拦苏州卫官过江。 九百人里除了一百“家丁”之外,三百人是预定驻守水次仓的仓军,五百人是运漕粮过来的漕军。 这五百漕军将本批次几万石漕粮送入水次仓后,今年苏州卫的漕运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后这些漕军就暂留在扬州,等着林氏盐业的白货上了船,然后再运回苏州城。 估计这次正盐和“余盐”加起来,差不多能贩运五十万斤回苏州,五百漕军人均一千斤。 扬州林氏盐业的支盐凭证,主要来自于从郑之彦郑员外手里“租”的七千盐引,另外还有吴三桂爷爷奶奶手里的几百盐引。 按照每引二百斤计算,每年可以支取正盐一百五十万斤。 又根据每斤正盐可以搭配一斤余盐的官方规定,目前扬州林氏盐业理论上每年一共可以支取合法盐货三百万斤。 至于实际数目,起码五百万斤。这就是扬州林氏盐业目前的业务规模,占据扬州盐业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一。 这样一笔生意,林大官人自然没时间和精力来直接打理,所以让扬州城本地秀才陆君弼和吴三桂爷爷奶奶做掌柜,负责盐业运营。 如果林大官人不在扬州也就罢了,陆秀才和吴氏夫妇这些掌柜们可以自行做主。 如今林大官人这个大东家就在扬州,正好又有业务发生,掌柜们还是应该过来禀报情况的。 所以陆君弼和抛头露面的吴田氏一起来到了水次仓,面见林大官人。 听了汇报后,林大官人比较满意,稍微鼓励说:“甚好!你们继续努力,在可见的未来,还有更多的盐引交给你们。” 不过陆君弼听到“更多盐引”后不喜反忧,有点担心的说:“目前我们的盐货,刚好能让苏州城饱和。 如果再来更多盐引,还能往哪里运货? 目前行盐区早就划分完毕了,如果只有盐引没有地方销售,那也没多大用啊。” 林大官人稍微透露了点情况:“我与湖广大粮商袁家正在探讨,贩运一万石米到苏州的业务。 如果谈成了,自然也可以与他们在盐业方面进行合作。 比如他们的粮船回程时,捎带上我们的盐货,返回湖广销售。” 当然情况不止这么简单,主要是林大官人还想着,如果能用盐货直接换取粮食,那不就相当于节省了资金吗? 稍微谈了几句业务后,林大官人恢复了琢磨人这个社团领袖的本职工作,多疑的问道:“吴登为何没有过来?” 吴登就是吴田氏的丈夫,也是吴三桂的爷爷。 陆君弼解释说:“他正忙着在盐场支盐,一时抽不出空,毕竟有五百漕军还在这里等着运货。” 林大官人很敏感的说:“这吴登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哪有大东家来了,掌柜却躲着东家的道理? 陆君弼无语,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林坐馆你心里没点数么? 半年前吴家遭到郑之彦坑害,吴田氏铤而走险找你林坐馆求助时,你林坐馆完全不避嫌疑,甚至还有晚上进屋说话的事情。 最后又帮了吴家,就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 无论换成哪个当丈夫的,面对你林坐馆也会尴尬啊,更别说吴登还是个心思重的。 林大官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问题所在,又逼问道:“那吴田氏你又为何要过来?” 当丈夫的心里正膈应,妻子的却不知道避嫌,又令林大官人发现了疑点。 吴田氏却“噗通”的跪在地上,对林泰来说:“夫君犯下大错,恳请坐馆原谅!” 林泰来没有继续追问吴田氏,反而对陆君弼说:“吴田氏想说的事情,你知道么?” 陆君弼神情茫然,他确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脑子一团浆糊,明天起来再继续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低迷 第322章 林氏盐业(下) 第322章林氏盐业(下) 吴田氏说丈夫吴登犯了大错,但陆君弼这个名义上的大掌柜却对此毫无觉察。 看在旁人眼里,陆秀才可能失职了,但林大官人却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 对于陆君弼这种不明所以的反应,林大官人丝毫不感到意外。 扬州林氏盐业刚试运营半年,可以说还是一个不成熟的集团。 在掌柜的分工里,陆君弼是负责上层事务和公共关系,以及总的账目,主要活动范围是扬州城; 而吴氏夫妇负责支盐、批盐等具体事务环节,主要工作地点在盐场、盐所等生产、核验、运输的现场。 林大官人这样安排,自然也有让两边互相制衡的意思。 正常情况下,吴登这个老江湖在背地里做了什么错事,陆君弼不该知道的那么明白。 如果随便吴登在外面犯了什么错,扬州城里的陆君弼立即就能了如指掌,那样才会让林大官人感到担心。 又如果陆君弼帮着吴田氏说话,那就更令人担心了。 所以对陆君弼的询问,其实也是林大官人对下属的一种试探,只不过没人觉察到这是试探而已。 作为掌控一个复杂庞大社团的首领,林大官人面对所有下属,随时都有可能进行试探,没准哪句话就是一种考验。 至少这次,陆君弼陆秀才在无意中通过了考验。 故而林大官人也就不再“为难”陆君弼,重新看向吴田氏,开口道: “竟然连陆生都不清楚,到底能是什么大错,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 吴田氏答话道:“还望大官人屏退左右,以防风声走漏。” 林大官人哂笑道:“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能让我信任的人。而且每个人都比你更值得信任,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左右护法张文张武和陆君弼听到这话,一起“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他们甚至开始猜测,吴田氏要求屏退旁人,是不是为了能与与坐馆单独相处? 吴田氏心里直感到气苦,但先前话已经放出来,此时也不得不发。 “拙夫吴登在这几个月,借着大官人伱那七千盐引的幌子,自己私下里办了六十万斤私盐。”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数字后,都吃了一惊,连林大官人本人也不例外。 目前扬州城一两百家盐商里,营业规模最大的那十几个盐商,除去正盐外,每年的余盐数目大部分在二百万斤到四百万斤左右。 而这个吴登在几个月时间里,就给他自己办了六十万斤私盐,顶的上一线大盐商年度余盐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量! 这个数字十分不小了,足以让在场众人都震惊。 原本还觉得吴田氏矫情,或者猜测吴田氏小题大作的人,这下都理解了。 而后陆君弼立刻就愤怒了,他可是林氏盐业的大掌柜,竟然对这么大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氏盐业自从“租”了七千盐引,从三月开始试运营以来,目前连正盐带余盐总共也不过批发了一百四十万斤! 而这个吴登身为二掌柜,竟敢打着林氏盐业的旗号,干了六十万斤私活! 想到这里,陆君弼抑制不住怒气,对吴田氏吼道:“竖子敢如此背主求利,假公济私!”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在社团中虽然不参与盐业事务,但此时也群情愤激的叫道: “这吴登胆敢假借坐馆之名牟取私利,简直罪该万死!坐馆不可轻饶!” 揭发了丈夫罪行的吴田氏此时就一言不发,低头不语。 张家兄弟骂完了后,主动请缨道:“只要坐馆一声令下,我兄弟就带人把吴登捉拿过来!” 砰!在手下的喧嚣中,林大官人忽然重重的拍了身边的案几! 众人的声音顿时就停顿了,屋内只剩下了林大官人那严肃的训话: “人伦纲常,乃做人之本,夫为妻纲亦是天理人心!所以官府一般不许妻告夫,就像不许子告父。 吴田氏你检举你夫君,虽然情有可原,但却违背了天理纲常!” 众人:“.” 苏州算是当今风气最开放的地方了,你林大官人又是不拘小节的江湖豪杰出身,怎么比老腐儒还保守? 又听到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违逆纲常、破坏礼教的不义之告发,我宁可不受,即便私利受损也在所不惜,这便是克己复礼也!” 这下连吴田氏的心里也破防了,这林泰来的脑子是不是有大病? 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背负着道德压力,来检举告发自己夫君,得到的就是这结果? 还没等吴田氏再说什么,林大官人却又挥袖说:“你退下吧,以后要谨守妇道!”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吴田氏站了起来,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屋子。 等吴田氏离开后,陆君弼急忙问道:“吴田氏的告发应该都是真的,因为一查便知,根本骗不了人,所以坐馆为何置之不理?” 林泰来反问道:“你认为,这件事的重点在哪里?” 陆君弼疑惑的说:“还能有什么重点?重点不就是吴登私自贩运了六十万斤盐么?”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的说:“陆生可长点心吧!重点怎么会是这个?难道我是看重六十万斤盐的人么?” 左护法张文还在冥思苦想,但右护法张武却恍然大悟! “重点就是吴田氏本人,她这又是向坐馆示好,不惜连自己夫君都要告发,图的就是想要坐馆收了她!” 林泰来:“.” 你张武是不是《金瓶梅》看多了,什么事情都要往下三路想? 本来好端端的正常男女来往,都是被你们这样的俗人玩坏的! 怕弟弟被打,左护法张文连忙讨好的问道:“我等实在不知,还望坐馆指教。” 林泰来收回了对张武不善的眼神,便解释道: “大批量贩盐是一件专业性很强的事情,从支盐到运盐、批验、销售等等,全程环节很多,每个环节都是一道关卡。 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既要借用我们盐引又要瞒着我们,私自打通各个环节贩运六十万斤盐,是一件何其艰巨的事情,吴登哪来的本事?” 陆君弼说:“吴登先前一直帮助郑家做事,肯定积累了很多经验和人脉。 如果将先前的人脉都利用起来,打通六十万斤盐的关节,似乎也不很奇怪。” 林泰来摇头道:“那些经验和人脉其实都属于郑家,而不是吴登。 如今吴登已经脱离了郑家体系,不被报复就不错了,还怎么利用原有的人脉? 所以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吴登,才会让吴登具备了瞒着我们后,还能在几个月内贩运六十万斤盐的能力! 究竟是哪些人在帮助吴登,目的又是什么,这才是事情的重点!” 几名属下面面相觑,但又不能不服,坐馆抓关键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陆君弼消化了林大官人的话后,又质疑说:“他们也许只是想利用吴登走私盐而已,除了赚钱没有其它目的性,但贪得无厌一下子弄大了。” 林大官人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笑道:“第一,他们都具备这样强的实力了,随便找个自己人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找吴登这个别人家的掌柜? 第二,如果是正常的合作走私,吴登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反而要瞒着整个社团? 所以我敢断定,应该是有人对我图谋不轨,故意帮助吴登大量走私,并且暗中搜集证据! 然后等待时机到了,可以从吴登牵连到我,弹劾我贩运大量私盐!如果真有什么证据,一弹一个准!” 听到林大官人的最后的结论,属下们又一次产生了深深佩服。 没有任何证据,仅靠只言片语和纯粹的逻辑推理,就能凭空寻摸到真相,这本事也是绝了。 右护法张武顿时勃然大怒,“坐馆刚刚收拾了巡抚和巡按,现在扬州还有谁这么不开眼?” 林泰来人间清醒的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收拾了巡抚和巡按又算什么,迟早又会来新的巡抚和巡按。 官员都是流水的,唯有围绕盐业形成的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 只要有这个利益在,就不会少了算计。” 张武愣了愣后,不服气的说:“难道先前收拾巡抚和巡按,全都白收拾了?” 林泰来答道:“也不算白收拾,暂时压制住了两个具有敌意的大员,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可以避免四面八方多线作战,排除来自抚按的巨大干扰,更专心的攫取盐业利益。 或者叫,为林氏盐业暂时创造出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 随后林大官人反过来安慰众人说:“你们也不必太过于气愤,我正愁找不到继续掠夺的借口! 所以有人算计我们或许是好事,反咬一口的果实更肥美! 不管安排吴登的人是盐运司还是巡盐御史,亦或是某些盐商,甚至可能是既得利益者的联合操作,全都无所谓! 这里和太湖不一样,风浪越大鱼越贵!我巴不得算计我的人层级高一些!” 这时候陆君弼提出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杨巡抚? 毕竟几个月前就结了仇,他完全有动机在这几个月布局。” 林大官人皱着眉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能是他这个已经被打倒的!不然反击就没意义了! 如果往官面上扯,必须是盐运司或者巡盐御史!” 陆君弼:“.” 第323章 林泰来是纸老虎 第323章林泰来是纸老虎 在扬州城里,直通运河大码头的新城区东关街是全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一。 而东关街上的会珍楼则是扬州城最奢华的酒楼,这里足足三层高的楼阁也是东关街的最高建筑。 今天以昂贵着称的会珍楼被包了场,五家西商大朝奉联合在会珍楼大摆宴席,答谢舍己救人的汪庆汪员外。 如果不是汪员外向林某人献出了女儿和家产,只怕他们几个大朝奉还被关押在水次仓,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 这种义举,只在古书上见到过,值得用最盛大的排场来感谢。 在今天的会珍楼,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是草里钻的,各种水陆奇珍不要钱一样的上桌。 汪员外坐在三楼主座上,所见都是最灿烂的笑脸,所闻都是无底线的吹捧和褒美。 原先算是商业对头的西商朝奉们,今日在自己面前无不是恭恭敬敬。 对此汪员外不得不承认,林泰来真踏马的是个天才。 献女求荣这种事,本该是被戳脊梁骨,被人各种耻笑,成为全城茶余饭后的段子。 而后他突然拍案大喝道:“诸位都说得对!虽然我被迫出卖了女儿和产业,但我不认为林泰来会就此满足! 正所谓,以地事秦国,犹如抱薪救火!我们面对林泰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比如抢劫对方的盐包,放火烧对方的当铺,埋伏殴打对方的家丁等等。 活了四十多年,经历过无数风雨,但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风光。 此时汪员外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在犹豫什么。 汪兄弟也是受害人,难道就不想夺回女儿和家业?” 但现在同样还是献女行为,经过林大官人的指导和包装,自己就成了义薄云天的英雄人物。 但孙总管的儿子孙问益忍无可忍,低声说:“父亲是不是对汪庆太过于恭敬了?毕竟我们是西商,他们是徽商。 而且我总觉得,汪庆和林泰来之间有点可疑,父亲难道就半点疑虑也没有么?” 更没想到,别人还真敢相信汪庆,居然要推举汪庆为首领! 想到这里,孙总管也挺不服,又问道:“首领要有勇有谋,不是喊几句话就能做好的,汪兄弟可有什么法子对付林泰来么?” 郑家虽然也有徽州同乡助拳,但这些同乡也是怨声载道,感觉无辜被牵连,同时又觉得郑之彦做事不厚道,导致郑之彦在徽商中的声望大跌。 孙总管看着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这发展趋势似乎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啊。 现在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只有我们团结一心,才能对抗林泰来这样的人!” 还没等孙总管琢磨明白,汪庆又开始大声演讲了,“其实林泰来只是个纸老虎,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强大! 如果林泰来真的无所畏惧,那他为什么躲在水次仓不敢出来?说明他内心也在害怕!” 如今几名西商朝奉都被释放了出来,这场高端商战就更没有打下去的意义了,但碍于面子,双方都不肯先松口服软。 再次叹口气后,汪员外不得不开始营业,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孙问益又很不服的说:“如果只是为了从水次仓,也不是不能理解父亲的委曲求全心思。但现在已经脱险,为何还要捧着汪庆?” 而席间的西商看到郑之彦,也有很多人脸色不好看。 今天能坐在三楼的,都是扬州商界的一线人物,尤其是西商前二十的人家,基本都到了。 孙总管面上仍然笑眯眯,但口中对儿子答道: 孙总管叹道:“言之有理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应该怎么做。 汪员外笑道:“先前都是误会,你们和郑老弟闹得不可开交。 但今天汪员外竟敢一口一个“郑老弟”,实在是不知好歹! 可是形势比人强,郑之彦只能也点头说:“可以,这次就到此为止。” 作为今天绝对的主角,汪员外的一举一动都是焦点,他站起来后,别人就停止了交谈,齐齐注视着汪员外。 汪员外不禁想道,如果眼前这风光不是林泰来强行送给的,而是自己拼搏奋斗而来的,那就更好了. 但汪员外刚生出这个念头,身边一个生面孔,别人只以为是汪员外随从的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汪员外可能没料到孙总管说起这些,愣了一下后才答话说:“老总管言之有理。” 又有几个人说:“汪员外急公好义、义薄云天,破家救人,对此同道无不佩服! 换成别人来做首领,又有谁能让所有人服气?” 汪员外“哈哈”一笑,故作豪气的说:“请郑老弟入座,共饮和解酒!” 然后几家西商联合起来,与郑家展开了持续十来天的高端商战。 汪员外连忙谦让道:“在下何德何能,焉敢做首领之人。” 汪员外答道:“那是因为我们都是独自面对林泰来,所以才会被林泰来各个击破! 一家一户力量是有限的,单打独斗也是没有前途的! 由此可见林泰来贪得无厌之品性,堪为我们扬州商界所有人之大敌,我们都不得不防啊。” 郑之彦:“.” 虽然汪员外比自己年纪大,但向来都是小弟角色,他郑之彦才是徽商大哥! 郑之彦:“.” 不能再像郑老弟一样,让出了七千盐引后就心安理得,以为可以不用再担心林泰来,结果这次一样被抓走关押!” 他没想到,汪庆还真敢当众骂林泰来,甚至还轻蔑的贬低为纸老虎。 “即便知道可疑又怎样?如果不装糊涂,我能从水次仓脱身么? 只要还想平安无事的回家,就必须要认下汪庆的这份恩义。” 在西商中德高望重的山陕会馆孙总管看到郑之彦,便对汪员外问道:“这是何意?” 随即就看到汪员外挥了挥手,便有仆役引着一个中年朝奉,从楼梯拐角处走了上来。 结果被西商势力认为,郑之彦勾结林某人,出卖了商界同道。 还有人大声的说:“我等愿意以汪兄弟为首领,共同抵抗林泰来!” 如果汪庆和林泰来是一伙的话,这时候汪庆要么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是含糊其辞的蒙混。 享受着无上的荣光,汪员外感觉自己正在走上人生巅峰。 三楼席位间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无论汪员外的道理对不对,但精神确实可嘉。 周围几个西商大朝奉听到了孙总管的话,一起叫道:“老总管说得对,那林泰来实在不是个东西! 汪兄弟如果心有不甘,我等愿意助一臂之力,不能白便宜了林泰来!” 说完了话后,孙总管就紧紧盯着汪员外。 孙总管与其他几个西商大朝奉眼神交流过后,点头道:“既然汪员外开了口,我们自然要卖面子。” 难道郑员外损失了七千盐引,汪兄弟你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这些都是假的?” 孙总管不禁陷入了迷茫,这汪员外竟敢公开痛斥林泰来?他们真是一伙的吗? 自己只是提了个林泰来的话头,汪员外就敢接着骂下去,态度比自己还极端。 汪员外又一次站了起来,振臂高呼说:“我汪庆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产业,已经一无所有!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还害怕什么? 所以我就敢站在这里,为诸君讲公道话,指责几句林泰来又如何?” 这中年朝奉不是别人,正是徽商领袖、扬州城理论上最大的盐商郑之彦。 孙总管淡淡的说:“英雄人物从来不是那么好当的,飞得越高,摔得越重。” 汪员外的话慷慨有力,周围席间的人齐齐发出了欢呼声。 但做人经商还是要以和为贵,如今看在我的面子,各自罢兵休战如何?” 前些日子,郑之彦单独被放了出来,回家过中秋,而几名西商朝奉继续被关押。 此时郑员外脸色很难看,他根本不想来这里,但又不得不来。 这声突如其来的咳嗽,充满了来自苏州的腔调,让汪员外从不该有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孙总管笑眯眯的举起了酒杯,很配合汪员外。 目的就是给激烈的情绪降温,缓和众人对林泰来的敌意,不要再把话题集中在“反林泰来”这个焦点上。 汪员外又看向郑之彦,“郑老弟啊,你也别不服气了,到此为止如何?” 说到这里,孙总管忽然对汪员外说:“那林泰来狼子野心,上次到扬州,侵夺郑氏基业,今次到扬州,又觊觎汪兄弟的家业。 汪员外高声说:“我今天与诸君共聚一堂,其实还有件事情,望诸君卖我汪庆一个面子。” 有人鼓掌说:“汪兄弟说得对!但是这样公开非议林泰来,就不害怕么?毕竟那是一个连巡抚和巡按都敢抓的人!” 又有人叫道:“汪兄弟也过于看低林泰来了吧?那林泰来怎么可能只是纸老虎? 汪庆傲然道:“我敢说林泰来是纸老虎,自然也有我的道理! 我已经掌握了林泰来大量贩卖私盐的证据,只要借此发作,林泰来在劫难逃!” 孙总管:“.” 卧槽!伱汪庆难道是玩真的? 第324章 扶上马 第324章扶上马 听到汪员外说掌握了林氏盐业走私的情况,不只是孙总管,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本来气氛热烈的会珍楼三楼,就因为汪员外这句话,瞬间就鸦雀无声。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每个行业都有属于自己的行业规矩,盐业也不例外。而汪员外这些话,就涉及到了盐业行规的问题。 盐商之间的竞争或者商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宁可打出人命,也轻易不拿“走私”来说事。 因为走私问题在大盐商当中,是非常普遍的情况。甚至可以说,没有不走私的大盐商,只是多和少的区别而已。 大家都不干净,所以就忌讳用走私来攻击别人,而且这样非常容易波及一大片。 在盐商之间的争斗中,一旦用走私问题做武器,那就相当于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 所以汪员外说出林氏盐业走私后,委实让周围的同行们震惊。 大家敬重汪员外你的为人,看在舍己救人的义举上,在这里跟着你一起喊喊口号,帮伱口嗨一下就行了。 捧你做个名头上的首领也没问题,难道还真要跟着你,去找林泰来玩命? 那林泰来是什么战斗力?手下多少兵马?若是和林泰来玩命,把自己的命玩没了怎么办? 如果林泰来打输了,还可以退回苏州继续当土霸王,而他们打输了,退路又在哪里? 最关键的是,击败林泰来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去苏州接收林泰来的社团? 当即就有人说:“汪兄弟三思,不要为了区区一个林泰来,就随便坏了业内的规矩。 扬州盐业多一个林氏,还不至于动摇整体格局。” 这意思就是,实在不行就让让吧,犯不上拉着大家去拼个你死我活。 刚才经过煽动,已经热烈到激烈的反林气氛,忽然就开始降温了。 汪员外长叹道:“反抗不坚决,就等于是坚决不反抗。 如果只想着妥协和软弱,那么迟早会失去所有。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将来受害的都是诸君啊!” 席间众人默不作声,这次没有人回应了。 不像刚才那样,无论汪员外说什么,大家都跟着附和。 汪员外说完了后,就看向西商领袖孙总管和徽商领袖郑员外,“二人都是同业中的翘楚,认为我说的如何? 郑员外开口道:“孙兄年长为尊,还是请孙兄先说。 挑起林泰来这个话题的孙总管,已经开始后悔了。他也没想到,汪员外这样生猛,借着林泰来题大肆发挥。 而且孙总管隐隐感到,自己这个业界领袖的威望仿佛被夺取了不少。 汪员外的话虽然不现实,但至少是能帮人出气和发泄情绪。 作为领袖人物,孙总管的表态显然不能太过于极端。 想了又想后,孙总管这才开口说:“世人皆知,民不与官斗,这是极为有道理的老话。 汪兄弟这次受了委屈,我个人愿意捐助五百盐引,作为今后的生计。” 今天一直和颜悦色的汪员外忽然生气了,“我汪庆说这些话,是为了孙老兄这五百盐引么?” 孙总管假装继续劝道:“汪兄弟不要急,五百盐引确实微不足道,但还有其他同道在。 大家一起凑凑数目,虽然不能让汪老弟彻底恢复元气,但也能勉强维持了。” 这话暗里意思,似乎是说汪员外目的不纯,在这里闹腾就是为了要点报酬和好处。 汪员外忍无可忍的斥道:“真乃目光短浅之见也!全然不知我们的危机已经近在眼前! 孙老兄以为,林泰来只是林泰来一个人么?不,他代表的是苏州乃至于江南! 百年前,西人汇聚在扬州城,数十年前,徽人也开始在扬州城聚集! 而现在,以林泰来为代表的苏人也想来分一杯羹了,孙老兄还认为是小事么? 在当今内阁里,有两个苏州人!对他们而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 汪员外的发言,既高屋建瓴,又震耳发聩,让所有的人都震撼不已。 难道真有这样的趋势,只有最深谋远虑的人才能看出来? 孙总管:“.” 扬州商人分成了西商和徽商两大商帮,自己才是西商这边的领袖。 在让汪员外再这样装下去,凭借着汪员外对西商的恩义,弄不好威望就要超过自己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楼梯用涌上来一群人,当中的是个雄壮巨汉,还踏马的穿着官袍。 这个形象已经在盐商中深入人心了,就算是没见过的,也能认出这是林状元。 林大官人直接走到汪员外面前,傲慢的说:“我今日入城,找你说一下你女儿的事情。 刚才去了你家,却扑了个空,没想到你在这里。” 汪员外挣扎着说:“我那女儿年纪尚小,还想多侍奉.” 林大官人的左护法张文上前叱道:“我们坐馆并不是来打商量的,而是命令你! 限你半个月之内把女儿出阁事宜准备好,而且至少五千盐引做嫁妆! 姓汪的别不识好歹,先前既然能答应你的条件,自然就有办法收账!” 听到这些,席间众人都暗暗感慨,汪员外实惨。 对方用的词是出阁而不是出嫁,而且这还是汪员外的独女,嫁妆五千盐引更是惨绝人寰。 林大官人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我暂回苏州半个月,但是再到扬州时,希望看到我应该看到的人和东西。” 此后林大官人不再理睬汪员外,环视四周一圈后,又开口说: “看来席间都是盐业巨擘,我一直想把诸位召集起来座谈,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没想到今天诸位都在这里了,正好我也借花献佛,与诸位说上几句话。” 汪员外拍案而起,高声说:“林状元还有什么招数,对着我来就是,我汪庆接下了,不必再牵连别人!” 林大官人哑然失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带着全苏州的亲善而来。” 如果不是看着林大官人的实力,以及身边和楼下的百十条大汉,肯定就有人站出来反问:“知道亲善两个字怎么写吗?” 另外有些聪明人,却注意到了“全苏州”这三个字,又对照汪员外刚才的话,暗自心惊。 林大官人把汪员外赶到了一边去,就站在主座那里,面朝所有人说: “在我们苏州,往往要经过三四代人苦心经营,才能从小到大造就一个巨富。 而在你们扬州,经常是一两代人就能暴富,比如我们的郑员外,两代人就成了盐业领袖了,还有我们的汪员外,作为第一代就暴富了。” 听到这里,在座的众盐商都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一边抱怨苏州赚钱慢,一边说扬州盐业赚钱快,这简直就是林泰来之心、路人皆知了。 至于为什么盐业赚钱快,不是盐业利润率比其他行业多么高,而是因为盐业能大量走私,这是全行业公开的秘密。 当然林大官人今天也不是来讨论这个行业问题的,又继续说: “你们扬州盐商的银子积累速度这么快,只怕也很苦恼,没有地方把银子花出去吧? 那么我今天就给诸位带来了一条好消息! 我们苏州木渎港准备打造全球,啊不,天下最大的纺织工业园区,初步规划二百亩地,长期规划一万亩! 目前正在积极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多多,欢迎诸位去考察和投资!” 林大官人的话里夹杂着大量新鲜名词,让在座的朝奉们听得一愣一愣。 虽然众人对这些名词都半懂不懂,但作为精明商人,却准确的理解到了意思。 林大官人所说的招商引资,大概约等于骗局的意思,考察约等于挟持,投资约等于割肉。 初步规划二百亩,约等于二百亩白地,长期规划一万亩,约等于是没有。 这么四舍五入的里接下来,众人对汪员外刚才发言的理解更深刻了。 林泰来所代表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目标也绝对不是某一两个人,确实是全行业的公敌! 不能不服,还是汪员外看得透彻! 林大官人最后慷慨激昂的总结说:“苏州工农业发达,市场腹地广大,又靠近外洋港口。 扬州地处枢纽,资本雄厚,金融业发达,两者之间完美互补! 更何况两地一衣带水,文化相通,世代友好,我认为推动苏扬经济一体化,是一件可以双赢的事情!” 放在四五百年后,此处应有掌声,但在大明万历十四年只有冷场。 但林大官人毫不介意,发表完招商引资宣言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看到林大官人消失在街角,才有人敢开口道:“汪员外真知灼见,我等皆不及啊。” 又有人冷笑道:“说什么苏扬一体,那我们西人和徽人去哪里?” 更多的人叫道:“汪兄,你说怎么办吧!” 汪员外跌坐在座位上,叹口气道:“我本不欲拉你们一起冒险,但我确实需要暗中帮助。 我知道林氏盐业有海量走私之事,但我没有具体证据。 所以需要诸位全行业广撒网,帮忙搜集证据并暗中交给我。 以后就由我一人承担所有,绝对不连累诸位!” 汪员外作为大商人,基本的信用还是有的,众人便一起叫道:“汪兄高义!” 昨天太累了,没写完就睡着了。。这是昨晚的,今天还有 第325章 浪迹江湖梦未安 第325章浪迹江湖梦未安 会珍楼的酒宴散了,但人群却没有散,几十个盐商仍在围着汪员外说话。 本来大多数盐商并不认识林泰来,没有什么直观感受和切身之痛。 但是刚才林泰来突然在众人面前亮了个相,言谈举止宛如超级大反派,给众人带来了强大压力。 而且林大官人所表现出来的,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斤斤计较的小反派,而是想着颠覆现有格局、重新划分所有利益的大反派。 这让在场的既得利益者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系列事件都表明,林泰来不是只会口嗨的狂人,真有强大行动力的。 虽然林泰来已经离开了,但是仿佛还有一个恐怖幽灵在会珍楼里游荡,只有围绕在汪员外身边才有一丝安全感。 西商孙总管和徽商郑员外这两个商帮领袖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 扬州城近百年商业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同时受西人和徽人推崇的业内人物。 这时候,汪员外已经站在了椅子上,保证自己的声音能被所有人听到,自己的神态能被所有人看到。 “同仁们!并不是我汪庆有多么伟大,而是有些话只能我来说,有些事只能我来做! 因为那林泰来短期内不会弄死我,至少一个月内我没有后顾之忧!” 汪员外的话很实在,但就是因为实在,才让人觉得可信。 然后汪员外继续说:“关于今后,我只对大家说两点。 第一,只要我们团结,就一定能抵挡林泰来对盐业的扰乱! 太仓之银,盐业比重很大,而淮盐又占据天下盐业之半数! 如果因为扰乱盐业导致太仓之银锐减,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林泰来和他的靠山也不行! 但前提是必须团结,单打独斗的结果只能是被入侵者吃掉!” 这句话算是给众人打气,让众人意识到自身优势所在。 接下来又听到汪员外说:“第二,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刚才林泰来虽然说暂时离开扬州,但不排除是引蛇出洞。 所以我们这几日什么也不要做,只关注林泰来的动向,等林泰来明确离开扬州再说! 以后我在明处,你们在暗处,就算出了什么事故,被上面追责,我汪庆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好!”众人一起为有谋有略、进退有度的汪员外欢呼鼓舞。 面对气势凶猛的过江强龙,盐商们终于有了主心骨,找到了指路人,明确了未来的方向。 另一边林大官人从会珍楼离开后,直接出了利津门,上船走人。 被扬州盐商视为大魔王的林大官人没有骗人,他真的回苏州去了。 他也真不是为了引蛇出洞啊欲擒故纵啊,而是范娘子和黄五娘两个女人快生了。 两人的预产期都是八月底到九月初,再不往回赶就来不及了。 对于拥有庞大基业的首领人物来说,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后续无人。 所以林大官人对于生育后代是非常重视的,这次他来扬州办事,没传出任何绯闻,就是担心影响到两个孕妇心情。 连养在汪员外别院,触手可及的四百年情怀白花魁都不敢碰,只能留待下次了。 情怀这个东西,也就那么回事,哪有即将降临的继承人重要。 与来时低调偷渡不同,去时一路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林大官人在万众瞩目下公然离开了扬州城。 扬州城里从官员到商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敢完全放松。 东门对岸的水次仓里,还驻扎着三百苏州卫仓兵,这里仿佛成了苏州卫的一个基地,林泰来随时会卷土重来。 一天之后,扬州城里得到确切消息,林大官人已经过了江,进入江南了。 还留在扬州城不肯离去的巡按御史马永登立刻重新活跃起来,召见了十几名万引以上的盐商代表,包括汪员外在内。 马巡按热情洋溢的鼓励说:“林氏作恶,尔等苦不堪言,本院向来奉行为民做主,是坚决站在你们这边的。 尔等若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者受到侵害,尽可以向本院投诉,本院一定受理!” 众盐商从巡按察院出来后,对马巡按的态度议论纷纷。 大部分人都觉得,马巡按也是受过林泰来欺辱的,堪称同仇敌忾,这条渠道可以利用上。 唯有汪员外说了句:“此人不足与谋。” 又过了两日,有朝廷诏令到达扬州城,对八月初的事件进行了最终裁决。 马巡按以“越权生事,险酿兵乱”的罪名,直接被贬到广西当驿丞,成为最大的牺牲品。 这个莫名其妙的结果,让整个扬州城都感到了意外。 在众人印象里,这次事件里,责任最大的人应该是杨巡抚和林状元。 而马巡按只不过是个亮相了不到半天的配角,既不是事件的挑起者,也不是事件的主导者,结果却挨了最重的打。 连最先肇事的杨巡抚,结局也只不过降秩一级,被剥夺了凤阳巡抚的差遣,只保留了总督河漕,比起马巡按这处罚轻得多了。 没人能看懂这里面的政治逻辑,连马巡按本人都没想到,还在筹划报复林泰来时,居然被连根拔起,成为最惨的一个。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盐商们对汪员外的先见之明心服口服,越发的敬仰汪员外了。 至于林状元,被重重的罚俸一年,免去署指挥佥事这个加衔,保留正五品千户本官继续负责督运苏州漕粮。 林指挥的称呼还没热乎,又成了林千户了,不过好像区别不大,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实际职权没受影响。 林大官人接到处罚诏令时,人在京口驿。 看到自己从名义四品变成了只剩五品,林大官人不禁壮怀激烈、仰天长叹。 才上任不到俩月,就被贬官了! 感慨了一番宦海风波莫测、人生际遇漂浮不定后,十九岁就被贬为五品的林大官人自然而然的从左右护法手里接过笔墨,在驿馆大堂的墙壁开始写诗。 “溪馆意倏然,心远地不偏。朝霞暄夕露,水鸟聒晨烟。 云宿墙头树,风鸣石上泉。江湖无限思,萦绕沙鸥前。” 以小小一首五律,表达了官场失意,归隐江湖的意念。 贬官对林大官人这位官场菜鸟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沿着运河返乡的路上,在各处驿站大堂墙壁最醒目处,都留下了林大官人那饱含忧愤的墨迹。 这些作品与林大官人往日作品相比,艺术风格大变,充分展示出了人生际遇对艺术风格的影响。 到了无锡县南门外锡山驿时,林大官人又又又有感而发,在墙壁上写了一首词,题目是《更漏子·本意》。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 霜叶坠,幽虫絮,薄酒何会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写完了后,左右护法娴熟的收起了笔墨,然后张武对林大官人说: “坐馆!听说无锡人对你非常不友好,伱写在这里墙上的诗词,只怕保留不了多久,没准过两日就会被人铲掉或者涂没了。” 难得张武提出合情合理的意见,林大官人就鼓励着反问道:“那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张武转头就对驿丞说:“我们坐馆写在墙上的诗词,都是更新社的重要作品,至少要保存半年! 明年夏季之前,我们更新社会派人定期沿运河巡视。 如果墙上诗词有毁损,那就是你这驿丞与我们更新社为敌,说灭你全家就灭你全家!” 看到下属的成长,林大官人因为被贬官而抑郁的心情得到了一些安抚,欣慰的说:“孺子可教。” 继续前行,这日又到了浒墅关。可惜的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浒墅关里已经没有王税使了。 因为工作需要,王之都没有去成繁华的扬州,继续以户部主事本官调到了长江上的九江关当税使,顺便多兼了一个兵备副使。 那里就是古代被称为柴桑的地方,也是白居易写琵琶行的地方,宋江还在这里写过“敢笑黄巢不丈夫”。 现在浒墅关新来的税使姓董,具体是什么情况来头,林大官人也没太在意,礼节性的在关署会见了一下。 王之都给林大官人留了一封书信,由新来的董税使转交给林大官人。 在书信里,因为就职地点从期望中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扬州城换成了据说江盗频出的九江关,王之都对林大官人进行了长达三页纸的亲切问候。 林大官人放下书信,信步来到关署账房,看到这里人来人往,都是缴税办事的人,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提笔在账房墙上写了一首七律,题目叫《答王曙峰留书》。 “浪迹江湖梦未安,又萦离思入毫端。 罪言只觉忧时切,孤愤谁知报国难。 藿食山中差可饱,荷衣江上不胜寒。 男儿漂泊寻常事,多谢鱼书墨未干。” 在后面看的董税使无语,回信应该写在纸上寄过去,哪有写在墙上的道理啊? 不过董税使也没说什么,大家都是文化人,不能干焚琴煮鹤的事儿,毕竟旅途题壁作诗乃是风雅。 写完了后,林大官人就对董税使说:“烦请榷使抄录一份,寄到九江去。” 这种语气,就像是使唤一个文书师爷。 董税使虽然觉得“关我屁事”,但还是答应了。 看到董税使做人似乎还行,于是林大官人又卖了个面子道: “木渎港分关就不要动了,但浒墅关和蠡口港分关,君可自为之。” 董税使大喜,林大官人可太给面子了,居然把绝大多数份额都彻底交给了自己。 本来听说林大官人被贬官后,心情不好,负能量爆棚,还挺担心自己这新官上任撞了霉头。 是不是暖气来了原因,这两天晚上困顿不堪,码字节奏乱七八糟 第326章 我刚回来 第326章我刚回来 当晚林大官人就住在了浒墅关,与董税使喝酒应酬一番,第二天才回苏州城。 从枫桥转入枫塘时,忽然有一艘大船队超过了林大官人的座船。 林大官人皱眉道:“这是谁的座驾?” 左护法张文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道:“是赵巡抚的!” 林泰来无语,只能挥了挥手说:“那就算了。” 眼看快到秋收了,按照惯例,江南应天巡抚会移驻苏州坐镇。 就是林大官人没想到,赵志皋来的还挺快。 同样是从扬州出发,赵志皋比自己晚走了一两天,居然和自己同时到达苏州城。 在外面时,林大官人唯恐赶不上孩子出生,一直在赶路,但到了苏州城反而不着急了,离家近怎么也能来得及了。 于是林大官人先进城,去了苏州卫卫署汇报公务。 见到指挥使李天佑,寒暄几句后,林大官人认真的禀报说: “虽然遇到了很多阻碍,但今年苏州最后一批漕粮已经顺利运入扬州水次仓,今年漕运差事完美收官。 另外我们苏州卫官军迎难而上,勇于克服一切困难,完全接管了扬州水次仓的防务,完成了朝廷对我们下达的诏令。 这次差事大体禀报完毕,李长官还有什么指示?” 李指挥:“.” 他还能作出什么指示?他还敢作出什么指示? 你林泰来所说的克服一切困难,指的是带着两三百军兵,连续抓了江北的巡抚、巡按、兵备道吗? 关键是,林泰来干了这些事后,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了。哦,倒是被朝廷贬官了。 李指挥一边心里碎碎念,一边嘴上说:“差事完成就好,上次你走的匆忙,也没把分署的选址定下来。” 林大官人连忙谦逊道:“想开分署,起码也得是指挥佥事级别的人。而我现在被朝廷贬官,只是个千户了。 没有指挥官衔,还开什么分署,那不是贻笑大方么?此事休要再提了!” 李指挥说:“苏州卫开这个分署,是为了管理运军和督运漕粮,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所设。 而这些事务,还是由你来负责的,朝廷并没有免去伱的差遣。 如果说分署需要有指挥官衔的坐镇,那就让指挥同知老张去挂个名,平常事务就由你主持!” “这样不合适吧?”林大官人迟疑着说。 李指挥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一切都合规,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军令,你不能抗命! 其实位置我已经看好了,就在城墙下学士街上,距离胥门非常近,方便你出入城门! 从那里步行一小会儿,就能出城门到胥江大码头和更新书院。” 林大官人无可奈何地说:“那下官只能遵命了。” 李指挥恍恍惚惚有种错觉,好像是第一次从林泰来嘴里听到“下官”两个字。 然后林大官人又说:“今天我刚回来,事情比较多,还要去拜访巡抚.” 听到“巡抚”两个字,李指挥使更是很体贴的说:“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不打紧。” 目送林大官人离开后,左右长随对李指挥说:“老爷对林大官人卖好可以理解,但有点过了吧?” 李指挥很有智慧的说:“他刚被朝廷贬官,肯定心情不佳,看什么都不顺眼。 在这种时候,对他卖好宁可过度,也不能不足!” 林大官人走出苏州卫卫署时,心里还在嘀咕,怎么自己遇到的理论上是粗人的武官,都比文官更会做人? 扬州卫那个万指挥,苏州卫这个李指挥,都是做人做事叫人很难挑出毛病。 离开卫前街,向南一个拐弯,就到了巡抚察院。 坐在察院的后堂,林大官人寒暄到:“没想到老先生回来的如此快,在下差点错过了。” 赵志皋揶揄着说:“我这一路上又不用写诗作词,所到馆舍必有林诗林词,行程自然较快。” 然后赵志皋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仕途失意经验非常丰富的长者,应该给刚遭受贬官的年轻人一点勉励,又开口说: “你也不用灰心丧气,仍要用心公务,本院可以在离任之前保荐你恢复原职。 所以你不能就此懈怠,要鼓起干劲!只要你有业绩,本官为你升迁说话时也硬气。” 林泰来却答道:“我这官职微不足道,但是现在却是老先生你最关键的时候啊。 去年江南钱粮征收完成的很不错,如果今年再接再厉,然后加上平乱功劳,你的政绩就很雄厚了。 明年开春漕粮起运后,我帮你在首辅那里使使力气,说不定真就能升为吏部侍郎。毕竟老先生你也是翰林出身,有资格进吏部做堂官。 再不济,凭借这两年在江南征收钱粮的业绩,也能去干个户部侍郎!” 赵志皋不由得下意识道:“当真如此?” 林大官人勉励说:“所以无论如何,老先生万万不能懈怠,要鼓起干劲! 只要你今年有钱粮业绩,我为你升迁说话也硬气。明年在六部堂官位置上,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赵志皋:“.”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如此耳熟? 他本想激励一下林泰来,怎么又被反过来激励了? 然后又听到林大官人说:“今天我刚回来,事情比较多,还要去拜访申家.” 听到“申家”两个字,赵志皋是很体贴的说:“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不打紧。” 从巡抚察院出来,林大官人心里感慨,还是苏州好。老家的人说话做事就是贴心,比外面的人舒心多了。 从巡抚察院出来,林大官人又马不停蹄,直奔申府而去。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也跟着林大官人东跑西跑,暗暗想道,怎么坐馆每次回了苏州,都像是老掌柜巡视自家各处店铺一样,不亲眼看看就不放心似的? 转眼间到了申府,申用嘉申二爷还是坐在前厅喝茶。 看到林大官人后,申二爷点了点头说:“这次表现不错,回城当天就来我这里拜访了。” 然后又说:“上次你说修园子的事情,现在有两个地方可选择,我已经纠结了大半个月。 一是城西北的桃花坞,二是城东荒废几十年的东庄旧园.” 林大官人想也不想的答道:“不用纠结!必须桃花坞!” 申二爷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因为桃花坞靠近西、北繁华区域,而东庄在葑门内,位置相对偏僻?” “不,不。”林大官人很客观的答道:“因为有你们申家在桃花坞大动土木,我才好趁机扩建我的桃花庵啊。” 申二爷:“.” 一个沧浪亭还不够,还想再修个大桃花庵?” 林大官人解释说:“各处功能不一样,桃花庵位置适合作为公共活动场所,而沧浪亭则是私密园林。 再说两个也算多?那王鏊连状元都不是,还弄了三个园子呢,我这个状元弄两个怎么了?” 申用嘉还想哔哔几句“坐馆园林超过盟主是不是逾制”之类的话题。 林大官人赶紧又说:“现在有个大买卖,二爷要来参与么?” 申二爷连忙问道:“什么大买卖?” 林大官人简单介绍说:“有人把湖广的粮运到苏州,而我能把扬州的盐运到苏州。 然后用扬州盐去换湖广粮,预计秋收后,立刻就会启动!” 申二爷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把这商业逻辑理清楚,然后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 “拿盐换粮有什么特殊好处?如果为了赚钱费那劲干什么?多包点工程不就完事了?” 林大官人这才说:“这些米粮都是要进入苏州城两县济农仓的,然后济农仓会改制为官民合办。 到了那时候,我们这些捐粮大户都会成为民意代表,直接参与济农仓管理。 我在吴县,你在长洲县,一人管一个县的济农仓。” “这个甚好!”申二爷拍案道。 申二爷在家族里的任务,一是不断播种开枝散叶,二就是在苏州本土壮大家族基业和声望,打造百年望族。 参与济农仓管理这种事,正中下怀,顶的上包庇隐匿一万亩地了。 然后申二爷又问道:“你去了扬州打地盘我知道,但在湖广那边,你也有路子?” 林泰来答道:“长洲县那位袁知县,他家里就是荆州大粮商,可以运一万石米来苏州试试水。 而且沿途关节基本上都打通了,从湖广到九江关,从九江关到南京,再从南京到苏州,尽可畅通无阻。” 于是申二爷不再怀疑这件事的可行性了,笑容满面的说:“你做事,我放心。” 随后问道:“听说你两个外室都快生产了?咱们联个姻如何?” 林大官人说:“还不知是儿是女,现在怎么定?” 申二爷智珠在握的说:“无妨,我屋里今年增添的有儿有女,无论你那边是儿是女都能搭配!” 林大官人又说:“今天我刚回来,事情比较多,还要去拜访袁知县” 听到“袁知县”三个字,申二爷是很体贴的说:“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不打紧。” 于是林大官人又顺利的从申府出来,直奔长洲县县衙而去,连家都顾不上回。 作为全苏州城最大的公共事务管理者,在城建、税务、工商、航运、文娱、公益等各个方面肩负重任的林大官人就是这样的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在下一个大阶段开幕之前还要过渡一段时间,但不知该写点啥,大家都留个言说说想看什么剧情?拿定主意后月底冲刺下 第327章 百年大计 第327章百年大计 林大官人并没有忽悠申二爷,他离开申府后,真的去了长洲县县衙,拜访知县袁宏道。 先前在扬州时,林大官人和袁宏道进行过书信沟通,但一些事情还是需要当面细谈。 “你们老家那边不是派了人来考察么,人在哪里?”林大官人问道。 第一批就上万石,以后还可能长期交易的大买卖,袁家当然不能只听袁宏道一句话就同意。 即便袁宏道在这里当知县,也不代表没有风险。毕竟知县又不是永久性的,最多几年就会离任。 所以袁家也要进行风险评估,先前曾经派了人来苏州进行考察。 听到林大官人问起这个,袁知县答道:“已经考察完,走了!” 林大官人猜疑说:“连我这个合作方的面都没见到,这考察未免太草率了?不会是想拒绝合作吧?” 此时林大官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袁家不愿意合作,再从哪里找个有湖广背景的合作方。 袁知县连忙又答道:“你不要误会,他们的考察非常专业,非常详细! 虽然他们只在苏州城停留了几天,但打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迹。 比如那些欺行霸市、包揽钱粮、垄断工程、强占田宅、打打杀杀的事情,他们都感到罄竹难书啊。 其后他们又在花榜上的名姬中,随机挑选了两家吃喝玩乐,然后故意不付账,报上了伱的名字,又拿我作保,结果竟然可以免单。” 林大官人疑惑不已,这是商业考察,还是司法调查?还顺便白嫖一下?就这还敢说专业? 袁知县继续说:“最后他们对考察结果非常满意,认为你是一个在苏州拥有霸主实力的合作者,值得一起做大买卖。” 林大官人:“.” 不愧是能一口气捐出两千石的大粮商,做事果然专业。 既然合作确定,林大官人就强调说:“明年开春后青黄不接时,我要使用济农仓放粮。 所以等今年秋收后,你们要第一时间迅速往苏州运粮,不要耽误我明年的计划。” 见林大官人对济农仓如此上心,袁宏道想了想后,便提醒说:“宣德朝济农仓初设时,采用官民合办的法子,后来却逐渐行不通。 其中缘故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就是,那些参与管办济农仓的大户不停往里面贴补,时间长了就总是难以为继。 如果你接手了济农仓,面子上的虚荣确实有,但你又能不停的贴补多少年?”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石公放心,我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那些产生不了收益的贴补,当然无法持久,最多支撑几十年就要崩盘。 但在我这里,即使往济农仓里贴补,也是能从另外方面获取收益的。” 好歹也是经历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人,这点道理还能不懂么? 袁知县十分好奇,林泰来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还想多问几句,但林大官人不欲多说,起身就要告辞。 于是袁知县也顾不得其它,急忙问道:“今年冬季农闲时,县衙再做点什么工程?” 去年搞的富有人文色彩的古三江口疏浚工程,让袁知县尝到了甜头,碑文还在古三江口立着呢。 以后读书人再看到《尚书·禹贡》里的“三江口”时,就会和他袁宏道联系起来了。 所以袁知县今年就寻思着,再搞一个具有文化色彩的工程。 林大官人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猛然被问起来,一时间也没有太好思路。 憋了一会儿后,才答道:“要不然,重修沧浪亭?不,扩建沧浪亭! 这也是历史名胜来着,石公可以写篇《万历重修沧浪亭记》刻在园子里。” 袁宏道:“.” 让县衙出钱帮你修园子?想什么美事呢? 此时天色晚了,城门落了锁,林大官人又只能在城里过夜了。 及到次日,林大官人想了想后,决定去南城视察一圈,然后从盘门出城。 南城有两个点,一个点是府学,当初教授说了,虽然可以尽可能给自己宽松,但每个月最好去露一次脸,把表面功夫维持住。 另一个点就是心心念念的沧浪亭了,听汇报说,沧浪亭旁边的大云庵搬迁改造工程已经开工了。 林大官人来到南城时,看了看东边府学,又看了看西边沧浪亭,决定先公后私。 跨进府学大门时,就看到明伦堂前零零散散站着二三十个士子。 “哟!是我来迟了!今天有什么事情?”林大官人走近了后,大声的招呼说。 众士子回头过来,看了一眼后,立刻就知道此人是谁了。 对这位神龙见头不见尾、一直活在都市传说里的同窗,大家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人打交道,甚至也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人打交道。 在地方上,林大官人势力的性质主打一个黑白勾结,并不是很在意读书人抱团的同窗之情。 所以林大官人在人群里扫了几眼,想着如果遇到认识的人就说上几句,如果没有认识的人,那就去见见教授然后撤了。 结果还真就发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新近名声鹊起的十三岁入学的神童冯梦龙,另一个是东山王家的后起之秀王禹声。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位熟人居然站在了一起,似乎正在交际。 林大官人好奇的走了过去,摸着小冯梦龙的头,质问道:“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寒门子弟,怎么和这种纨绔走在一起了?” 王禹声差点鼻子都气歪了,他王禹声可是温润如玉的读书君子,哪点像纨绔了?不是每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是纨绔! 就是小冯梦龙也感到了不满,觉得林泰来对自己缺乏必要的尊重,难道自己的社交还需要林泰来批准? 现在他冯梦龙身份不同于往,可是十三岁考中秀才的神童! 在苏州城这种科举竞争极其激烈的地方,一个秀才的含金量就已经很高了,更别说十三岁的秀才! 神童未来的上限有多高不好说,但神童未来的下限就有个现成的例子,那就是当今苏州名士张幼于。 也就是说,他冯梦龙将来最差也是个张幼于档次的人物。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更别说是少年神童! 没见最近别人看到他冯梦龙,那都是笑脸相对么,连赫赫有名的东山王家的王禹声,也主动与自己结交。 从这个角度去说,林泰来实在太不尊敬他冯梦龙了。 想到这里,小冯梦龙咳嗽一声,仰着头故作成熟的说: “林君!如今大家都是同学,你如此轻佻成何体统?更应该因为不当言辞,向王同学道歉。” 林大官人诧异的看了看小冯梦龙,这是中二期到了?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话?”林大官人很纳闷的反问道。 小冯梦龙一本正经的答道:“县试和府试时,你受过我的帮助,我也不要求什么回报,今天就听我一句劝如何?” 这“帮助”指的是,当初考试里的默写部分,林大官人从小冯梦龙的试卷上抄过答案。 按照礼数,这就是林大官人欠着小冯梦龙的大人情。 一直被林大官人坑的王禹声突然觉得,今天没准能找回点面子,除非林大官人完全不讲礼数了。 而后又听到林大官人吃惊的对小冯梦龙说:“可是我已经回报过你了啊,你不知道?” 小冯梦龙疑惑不已,什么回报?他怎么不知道?难道老爹这个医士的生意因为林泰来变好,也算是回报? 于是林大官人长叹一声,又对小冯梦龙说:“那是一个早春尚寒的二月,我在扬州城遇到了大宗师房提学,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语及苏州士子时,我极力向房提学举荐了你。当时房提学也答应下来,今年就把你录取了。” 轰!小冯梦龙双目瞪圆,脑海中仿佛响了一声炸雷! 他的心湖宛如破碎的镜面,充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裂纹。 林大官人大惊小怪的继续说着:“哎呀!我本来以为房提学是开玩笑的,毕竟十三岁入学也太早了,没想到房提学还当真了。” 小冯梦龙呆若木鸡,已经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 原来,自己入学并不是依靠才华,仍然是人情世故。 原来,自己考中秀才并不是自己天赋出众,而是因为别人暗地里的推荐。 小冯梦龙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我不是神童?我不是神童?” 林大官人再次摸着小冯梦龙的头,慈祥的说:“不用担心,只要我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内情,你还是别人眼里的神童。 再说就你们家这实力,也没人认为你们家能打通房提学的关节。” 然后林大官人又看向旁边的王禹声,“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肯定是王同学传出去的。” 王禹声:“.” 你林泰来连十三岁的小学生都欺负,还有没有底线? 爱看《金瓶梅》的十三岁少年冯梦龙,第一次在现实中体验到了社会的阴暗面,以及人性的复杂。 从府学里出来,林大官人就去了隔壁沧浪亭片区。 但他没有进沧浪亭园子里,而是走到旁边大云庵旧址。 之所以说是旧址,是因为这里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搬迁改造工程。 在大云庵旧址的大门外,临时搭建了一座凉棚,林氏集团(更新社)名义智囊高长江正坐在里面,目光涣散的指挥着工程进度。 “老高!情况怎么样?”林大官人大步走进凉棚,高声问道。 高长江言简意赅的答道:“一切顺利。” 林大官人重重的拍了一下高长江的肩膀:“那你耷拉着个驴脸给谁看呢?” “我不想干了!”高长江忽然硬气的说。 作为一个文化人,天天干着拆迁队和包工头的活,这合理吗? 林泰来的大哥林时来去年弄了两个工程队,也积累了一些工程经验,所以这些项目让林大哥来干更合适吧?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就是喜欢对工作挑三拣四! 去年让你负责宣传,你不乐意,今年让你负责地产项目,你还是不满意。” 高长江嘀咕说:“反正我不想干这个了。” 对老伙计也不能随便喊打喊杀,林大官人无奈的叹口气道:“既然不愿意,那你就别干这个了!” 高长江没想到林泰来这么好说话,欣喜的说:“多谢坐馆体谅。” 然后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高长江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问题所在,连忙又问道:“还请坐馆吩咐,今后我该负责什么?” 林大官人双手拢袖,两眼望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高长江终于意识到,这意思不就是自己没事干了吗? 不!高长江心里呐喊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又刚买了新宅院,怎么能失业? 他又重新在凉棚里坐下了,“我忽然觉得,在现场干工程也挺有意义的。” 林大官人望着西边府学方向,若有所思的说:“我刚才去了府学,在那里心中忽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高长江问道。坐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难道这个想法与自己有关? 林大官人答道:“我们更新社可以创办学院啊,你去主持学院工作好了,也省得你天天抱怨怀才不遇。” 高长江疑惑的说:“什么叫学院?” 学校的意思他懂,就是县学、府学、国子监这些官方学堂的统称。 书院的意思他也懂,近几十年很流行,等于是私人讲习学术的学校。 但是坐馆说的学院,又是个什么意思?学校加书院? 林大官人解释说:“就是不同于学校也不同于书院,另有特色的地方。 并不以四书五经为主,而是以杂学为主,除了最基本的识字以外,传习算术、工艺、商业等等科目。” 高长江只觉得坐馆实在异想天开,这种所谓的学院怎么可能办得起来? 先不考虑又铺新摊子,纯投入不见收益的问题,只说办学本身,谁来教这些杂学?谁会来学这些杂学?然后学了这些又有什么出路? 还有要不要收费?不收费撑不住,收费了更没人愿意来。 林大官人却武断的说:“教育是百年大计,为了社团未来,必须要上马学院项目!” 高长江只觉得,社团还没有破产真是个奇迹。 第328章 懂得是人性 第328章 懂得是人性 林大官人手底下能信任的人没那么多,如果要让高长江负责学院项目的话,那就必须要让高长江明白学院的意义。 看了看天色后,林大官人就领着高长江去吃午饭,一边吃一边说。 随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家落座,林大官人就问道:“我们这学院可以分为初级和高级,未来以工艺为重,你还有什么疑惑之处?” 高长江思考了一会儿,先问道:“若说世人为什么学习和读书,无非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而已。 那别人到学院学习那些杂学,出路又在哪里?” 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答道:“在学院学习完,可以优先到更新社下属产业做事,而且优先晋升。” 高长江奇怪的说:“我们社团内部有什么可晋升的?” 林大官人吐露出一些未来的想法:“现在社团规模越来越大,管理越来越复杂,不能再像先前那样粗放了。 接下来我会在社团内部进行改制,明确每个人的级别和身份,在组织内部拉开上升空间,让人产生向上的期望和动力。” 高长江听到这里,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几个大字——自制礼乐。 就是不知道坐馆是想采取因功授爵制,还是裂土分封制? 想到这里后,高长江心里痒痒,忍不住就问了句:“那我是什么级别和身份?” 林大官人很有诱惑力的答道:“大部分人身份都是职工,而你的身份是干部,而且是高级干部!级别暂定为七级!” 高长江不明觉厉,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再次忍无可忍问了句:“干部一共有多少级?七级还能算高干?” 林大官人回答说:“一共有二十三级,七级已经很高了。” 高长江这才有点满意了,抛开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又问道: “坐馆你说学院将来侧重于工艺,但看看我们现有的这些产业,又哪里需要那么多技工?” 这也是实情,目前更新社所属的产业,无论设卡收税、下乡征粮,还是包揽工程和走私,都不需要什么技工。 林大官人胸有成竹的说:“木渎镇那边的胥江南岸正在修建工业园区,今年内完工第一批工厅,安置织机二百张,等明年开春后就大举招募丝工。 以后不但织机越来越多,而且工艺门类也会越来越多,当然需要大量技工。” 高长江刨根问底的说:“坐馆伱这工业园区,凭什么吸引别人来这里上工? 城东据说有织机万张,别人为什么不去城里上工,而要跑到你这工业园区?” 林大官人的脸上现出了迷之微笑,“到更新社下属工业园区上工的人,可以优先从济农仓借贷粮食,并分两年或者三年偿还。 如果有免费放赈,优先提供给更新社下属工业园区的技工。” 高长江:“.” 卧槽!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坐馆对济农仓念念不忘! 在别人眼里,济农仓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鸡肋,但到了坐馆手里,居然还能玩出这般花样。 而且此刻高长江也终于明白了,坐馆的一系列操作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处乱铺摊子,其实都是在一个链条上的。 先从扬州搞来盐和钱,然后用扬州的盐和钱去换湖广的粮,再然后用湖广的粮来换取济农仓管理权。 拿到济农仓管理权后,又利用济农仓公益性质给自家员工发福利,引导和助推自家产业扩张发展。 每个环节都用利益牢牢的连接在一起,但是别人只能在某一个环节里打转,只有林大官人才能掌控整个链条。 而且这个链条目前似乎还没有终点,仍然在继续延伸下去。 还有就是,在良性循环下,每个环节都能滚雪球壮大,让整个链条变得更粗。 如果真有了十万八万的员工靠着林大官人这套体制吃饭,而且组织严密,那又会怎样 当高长江正在放飞想象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林大官人问道:“现在你知道,学院对于整个社团的意义所在了吧?” 高长江重重的点了点头,非常肯定的说:“明白!” 当初太祖高皇帝打了天下之后,在制定爵位、职官等次的同时,还着手开始建立县学、府学、国子监三级学校体系,为朝廷培养和输送所需要的人才。 林坐馆所要干的事情,不也就是这么回事么?学院就是社团发展壮大所必不可少的配套。 然后高长江逐渐意气风发起来,作为一个读过书的人,他感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事业。 心情有点激动,高长江拍着胸脯表态说:“这个学院院长,我会认真做好的,定然不辱使命!坐馆但请放心!” 林大官人十分诧异的说:“你莫不是有所误会?谁说你是学院院长了? 学院的院长只能是我,而且只有我一个!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高长江有点傻眼,“那我是什么?”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觉得也不能太打击高长江的积极性,就安排说: “你当常务副院长兼教务主管,享受院长待遇,一般事务都由你处理。” 林大官人心里也明白,所有设想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学院真正成熟起来怎么也要十年八年,现在只能一步一步做。就像他梦想建立万人大厂,但眼下也得从几十张织机开始凑人手。 万幸的是,他林泰来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做事。 与高长江谈完心,林大官人感觉有点疲倦,就直接出城,到了外面南濠街的老据点更新书院休息。 结果没休息多久,还是不得安生,张凤翼和张幼于兄弟两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拜访。 “林老弟!”张凤翼率先打了一声招呼。 张幼于立刻对大哥怒目而视,如果张凤翼对林泰来称“老弟”,那张幼于身为林泰来的业师,又算什么辈分? 张凤翼没在乎弟弟张幼于的心情,又继续对林大官人说: “如今苏州文艺界因为你闹了大分裂,我也承担了巨大压力,横遭许多人指责,你千万不能变卦,一定要带我等杀入扬州。” 林大官人重申道:“你们放心!我林泰来号今布,就是一诺千金的今之季布!” 张凤翼吃下了定心丸,双方正要进一步会商细节时,忽然有个伙计飞也似的冲到了堂屋门口。 “坐馆!木渎镇那边急报,范娘子似乎快生了!”那伙计喜悦的大叫道。 林大官人也顾不上和张凤翼说事了,当然但凡是稍有点情商的人,这时候也不会纠缠林大官人不放。 只见林大官人立刻站了起来,并且对左右护法吩咐道:“准备出发!速速去横塘镇!” 两个护法对视一眼后,都有点迷惑。 如果不是自己听错,那就是坐馆太过于高兴,口不择言的把命令说错了。 左护法张文询问道:“刚才得报,说的是在木渎镇的范娘子要生了,所以应该去木渎镇吧?” 林大官人很明确的说:“就是去横塘镇,不是木渎镇!” 张文张武愕然不已,但还是服从命令安排出发事宜了。 在路上时,张文忍不住问道:“坐馆此时不去木渎镇,有点不合人情啊,真的可以?” 林大官人叹道:“虽然你懂人情,但你却不懂女人啊。” 张文很想逆耳忠言的说一句,坐馆可别吹了,你什么时候懂过女人? 并不是从南到北能免费白嫖一些名媛,就算是懂女人了!那些名媛只会让你看到,她们想让你看到的一面! 如果坐馆你真懂女人,也不会造成东西两娘娘对立的局面了。 林大官人继续说着:“范娘子要生了,而且很可能是长子;所以此时最难受的人,应该一直与范娘子争高下的黄五妹。 如今去看范娘子,只能算锦上添花;而去安抚黄五妹,相当于雪中送炭,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张文:“.” 看来坐馆懂的并不是女人,而是人性。 横塘镇林家大院里,黄五娘正在后堂屋慢慢的走动。 她已经收到范娘子那边的消息,便有点心急了。 林泰来突然出现,果然让黄五娘万分惊喜,下意识的说:“你怎的没去木渎镇?”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答道:“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通知你。” 黄五娘本以为,林泰来会趁机说点“你最重要”之类的好听情话,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公事公办”。 她顿时有点不爽的说:“到底什么事情?” 林大官人痛心疾首的说:“木渎镇那边又是开了木渎港税关,又是建设工业园区。 而横塘镇这边除了鱼市什么也没有,实在对不住你,让我心里很内疚啊!” 黄五娘忽然又愉快了起来,摸着肚子,故作大度的说:“那些不重要,只要你的心里有我们就行。” 林大官人握着拳头,不容质疑的说:“不能只说不做,我决定还是要用行动尽力弥补你! 所以我决定,在横塘镇开办一所学院,名字就叫横塘学院! 正好去年横塘镇大火,烧出了地方可供规划使用。” 虽然黄五娘没想明白,学院建在横塘镇,与自己又能有什么直接关系。 但她心里还是莫名的高兴,好像赢了范娘子一次似的。 第329章 木秀于林 第329章 木秀于林 当初按照分工,林大官人的母亲林宋氏在横塘镇,父亲林国忠和大嫂在木渎镇。 安抚好黄五娘后,林大官人就在屋外对林宋氏说:“母亲就不要去木渎镇那边凑热闹了,专心在这里陪着黄氏,别让黄氏感受到冷落。” 林宋氏点头称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胎儿都很重要。 木渎镇灵岩山下有一处林氏别业,近一年范娘子一直居住在这里。 当林大官人赶到林氏别业时,却见中庭已经站满了人。 不仅父亲和三个哥哥都来了,就连社团里大大小小头目也来了不少。 比如高长江、税关主吏马英明和主计宋叔,还有早期的四大金刚,关系比较近的基本都出现在这里,左右护法跟着林大官人到来后,也加入了进去。 林大官人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帮人怎么比自己还积极。 新生儿出生时的阵仗大不大,主要看待继承的家产和基业厚不厚。 林泰来刚和众人打完一圈招呼,简单寒暄了几句。 忽然就看到大嫂从穿堂里冲了出来,叫道:“生了!是个男娃!” 林泰来还没反应过来,院中就爆发出了欢呼声,无论这个男婴是不是嫡出身份,至少林氏基业有后了。 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爹,林泰来有点发懵,下意识的还在做心理建设。 林国忠还算冷静,推了一把儿子林泰来,“进去看看!” 虽然林老爹也很高兴,但还没兴奋到不知所措的地步,毕竟之前已经有四个孙子孙女了。 林泰来走到内院正堂,新生儿被从里屋抱出来,让林泰来看了一会儿。 亲眼见到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儿子才从一个符号变成了一个小生命,血脉亲情油然而生。 这是林大官人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人。 又等了不知多久,里屋的范娘子缓了过来,又拾掇了一下,才让林泰来进去探视。 范娘子平日里略显凌厉的神情,这会儿柔和了许多,又增添了几分骄傲之色,视线大部分时间都放在身边的儿子身上。 林大官人坐在旁边陪着说话,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范娘子温柔的看着襁褓里的男婴,答道:“我正想,他将来会找个什么样子的妻子?” 林泰来无语,这脑回路实在太跳跃了。儿子才刚出生,就开始琢磨起亲事了? 不过在这时候,林大官人也只能拣着好听话说:“我掐指一算,此子妻室必出于宰相之家也。” 范娘子眼前一亮,欣喜的说:“你说的是申家?那真不错。” “十有八九可以。”林大官人倒也不是信口开河,前两天申二爷就表达出结亲的意愿了。 再说就凭申家两兄弟历史上人均十来个子女的超强生育能力,怎么也能分给自家一两个。 虽然眼前这个儿子只是外室所出,但申二爷子女大部分也不是嫡出的。 范娘子又问道:“你说起个什么小名?” 这时代很多人都有个习惯,新生儿只起一个小名,一直叫到十来岁,再起个正式的本名。 比如林大官人小名四喜,十二岁才有了本名林泰来。 听到范娘子提起小名,林泰来便大度的说:“伱最辛苦,儿子的小名就由你来想吧!” 范娘子心里已经有了想法,闻言便兴致勃勃的道:“今天是九月初一,小名就叫九一,我觉得很好听。” 用出生日期当小名,也算是个时代特色了。 九一?林大官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数字似乎有点特殊。 不过也不好拂了范娘子的兴致,林大官人便附和着说:“挺好挺好,九九归一。” 从内院出来,林大官人继续接受别人的恭贺。 高长江建议道:“坐馆何不有感而发,即兴而作一首诗词?” 林大官人瞥了眼高长江,冷哼道:“尔欲置我于火上炙烤?” 如果给范娘子这边写了,黄五娘那边怎么办?哪首水平高哪首水平低,计较起来都是麻烦。 他林泰来可没有两首完全一样水平的相关诗词,干脆一首也不写了。 虽然范娘子这边先生了,但林大官人也没有一直守在范娘子这边不走。 他还是保持着在木渎镇和横塘镇之间来回流窜,每边轮流睡一晚的节奏。 又过了四天,不甘心落后太多的黄五娘也要生了。 于是在木渎镇林氏别业发生过的一幕,在横塘镇林家大院重演。 还是那一大帮人,今天又站在了横塘镇林家大院的前庭,恭候另一个新生儿的降临。 东西两位娘娘,哪边也不能得罪。 从午前一直等到了午后,终于看到唐老头家的老婆子从内院急匆匆出来,喜形于色的叫道:“生了!也是个男娃!” 林大官人的周围再次响起了欢呼声,虽然林大官人心里挺想要个女儿,但儿子也不错。 毕竟在世人的观念里,还是崇尚多子多福。 林大官人接受了下属的祝贺后,便进去探视新生儿和黄五娘了。 比较了一下,感觉早出生四天的长子比较白,而今天出生的次子更壮。 再看黄五娘,脸上充满着一种松弛的感觉,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压力巨大的任务似的。 林大官人怜惜的说:“你真是何苦来哉,其实我更喜爱女儿。” 四天前范娘子生下了儿子后,黄五娘心里就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唯恐生出一个女儿,被对方彻底比下去。 听到林大官人的话,黄五娘白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今也生下了儿子,黄五娘心里就能放松下来了。 然后黄五娘问道:“听说你在范氏那边答应了,与申家结亲?” 林大官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说:“你放心!一视同仁!” 黄五娘又说:“可是我听说,申二爷最近新生的女儿只有一个,怎么分?” 这会儿林大官人不能和女人较劲,满口答应说: “你大可放心!我会督促申二爷抓紧再生个女儿,时间肯定来得及,保证人人有份。” 而后又迅速转移话题说:“你还是先给儿子琢磨一个小名吧!” 黄五娘胸有成竹的说:“今天是九月初五,小名就叫九五。” 林泰来:“.” 一个是九一,一个是九五,很好很强大。算了算了,反正小名都是乱叫的,总比四喜好听。 本来按照林大官人的计划,陪着两个女人坐完月子后,就再去扬州。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九月底时,林大官人发现自己年底之前实在分身乏术。 所以只能派人去扬州送信,让汪员外继续串联同道和搜集“罪证”,先不要着急发动,等来年再说。 从九月底到十月上旬,就是一年一度的秋收农忙时候。 当然对林大官人这种人而言,他又不下地收稻谷,真正忙的是在秋收之后。 秋收结束,就是官府开始征收钱粮的时候,应天巡抚赵志皋对今年的钱粮空前重视。 不得不说,做官这种事三分靠实力,七分靠运气,赵志皋的运气就非常不错。 因为去年苏州府豁免了过去十年拖欠的钱粮,减缓了百姓的压力,所以今年百姓对于交纳钱粮的抵触心不算重。 同时经过连续两年的小灾害后,今年终于是一个好年景了,官府征收钱粮的压力自然就轻。 所以林大官人预估,赵志皋今年的钱粮指标完成结果不会太差,不过具体数据要等年底才知道。 另外秋收之后意味着农闲时光到来,而农闲往往又意味着官府工程开搞。 这又是一个非常令林大官人操心的事情,经过与两个县衙的反复商议,终于确定了今年的官府工程项目。 吴县这边,是开工疏浚木渎镇与枫桥镇之间的航道,保证木渎镇的货船能畅通无阻直接北上汇入大运河。 长洲县这边,则是在东边城外的大片湖岸筑堤,并起了个名字叫袁公堤。 刚把工程项目确定,并交给了大哥林时来的两个工程队,还没容林大官人喘口气,结果又有事情上门了。 湖广荆州的袁家粮行遵照合作约定,在秋收之后,就迅速运送大量稻米到苏州城,第一批数量就高达五千石,动用了二十多艘大船。 不过在交易价码上,双方又扯皮了很久。 林大官人开价是五十万斤盐换一万石米,而袁家粮行要价是一百万斤盐。 扯到最后,以七十万斤盐换一万石米的价码达成交易。 百忙之中,高长江又找了过来,拿出了一个办学院章程。 按照指示,学院分为初级学堂和高级学堂,暂时只开初级学堂。 同时又分为短班和长班,十五岁以上的进入短班学习,十到十五岁的进入长班学习。 林大官人只看了看课程设置,不满的说:“文学课只学百家姓和千字文?” 高长江疑惑的说:“坐馆说过,只要教导识字就行了,不用学四书五经啊。” 林大官人指示说:“那只学百家姓和千字文也不够,导致只会认字不会使用。 所以把我的诗词编成一本诗集,作为文学课的进阶必修教材!” 高长江:“.” 要不要把坐馆你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也编成集子,当成教材? 在林大官人的忙忙碌碌里,时间就到了万历十四年的年底。 林大官人本来还想着,对社团组织体系进行改制,但因为实在太忙了,只能暂且将改制推迟到明年。 而且改制必将带来短期的混乱,眼下正是社团事务的高峰期,确实也不适合进行改制。 在官府过年封衙之前,林大官人去察院拜访了赵巡抚,并询问道:“今年江南地方钱粮的完纳情况如何?” 赵巡抚喜形于色的答道:“九成!” 熟悉官场规则的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林大官人沉默了。 七成就是不处罚,八成就是合格,九成就是卓异。 看林泰来似乎没什么兴致,赵巡抚诧异的问道:“怎么?你不高兴?” 林大官人叹道:“去年平息抗税,今年完纳率又高达九成,连续两年政绩极其卓越,看来老先生明年开春后必定要高升部院了。 对于人在苏州的我而言,当然希望老先生继续当巡抚,不想看到老先生你离去啊。” 赵巡抚是林氏集团在江南地区最直接、也是最强力的保护伞,他的离任对林氏集团而言堪称重大损失。 赵志皋笑道:“哪有你想的那样夸张?无论换了谁做这个巡抚,难道还能动摇你?” 林大官人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可以断定,下一任巡抚,对我肯定没有善意。” 熟知官场规则的赵志皋没有问为什么,他当然明白其中道理。 在大明官场中,避嫌和制衡是无处不在的。 对于管辖首辅老家的应天巡抚,首辅不可能提出人选,甚至明面上不能用任何与首辅有关系的人。 那些敌对势力一定会死死盯着这个人选,并期待首辅在这个问题上落下把柄。 以申首辅那不露任何破绽的性格,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硬刚。 至于赵志皋先前为什么能当应天巡抚,那是林泰来通过海瑞举荐的,当时明面上与申首辅没关系。 或者说,赵志皋是先当了应天巡抚,再去投靠申首辅的;而不是先投靠申首辅,再当应天巡抚。 赵志皋忍不住调侃说:“区区一个新任巡抚而已,你也会害怕?心里害怕的人,应该是那个新巡抚吧?” 林大官人幽幽的说:“去年原应天巡抚韦某人,栽在了我手里,直接罢官;今年凤阳巡抚杨某人,也栽在了我手里,被剥夺了巡抚差遣。 如果明年再有个不知好歹的巡抚栽在我手里,就是三年三次整垮江左封疆大吏了! 到了那时,朝廷会怎么看我?皇上怎么看我? 我岂不就成了木秀于林我独秀?会不会被当成麻烦制造者?” 赵志皋:“.” 什么叫木秀于林你独秀?细细想去,林泰来所言似乎也有点道理? 只能说,林泰来这个烦恼,如此的清新脱俗、与众不同。 然后赵志皋又开口道:“听了你的话,我忽然有感而发。 如今你也有儿子了,算是成家立业,该起个字了,不然别人都不好称呼你。 我作为前辈,赠你个字号吧,就是独秀二字如何?取意自木秀于林。而林又是你的姓,正好关联起来。” 林大官人:“.” 林泰来,字独秀?号今布? 月底了,先求个月票热热身啊!!! 第330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330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万历十四年走了,万历十五年来了,而林大官人已经开始盼着举办乡试(文科)的万历十六年了。 后世人对万历十五年还是很耳熟的,因为有本私货满满的书名就叫《万历十五年》。 单纯从年代感来说,林大官人对万历十五年没有多大感触,今年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兴风作浪的大事。 不过对林大官人私人而言,历史上的万历十五年下半年前后有两件大事,海瑞和戚继光几个月内相继去世。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就对左护法张文吩咐说: “找三个头脑伶俐的伙计,过完年就出门去盛产棉花的山东拜访戚少保,问问戚少保有没有兴趣合伙贩运棉花到江南,利润给他大头。 如果社团里没有合适的人,就去苏州卫里找,总能找到有北上经验的人。” 张文虽然答应下来,但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坐馆这大过年的又是什么脑回路? 林大官人叹道:“给戚少保找点事情做,免得守在家里郁郁寡欢,老年早逝。” 然后又吩咐说:“再派人去南京看看海青天,告诉海青天,明年我就去南京参加乡试。 而且我偏要在他眼皮底下拿一个史无前例的文解元,不信走着瞧!” 张文:“.” 坐馆您这到底是想让海青天活久见,还是直接“卒于官”? 林家过年的团圆饭还是在林宋村老屋办的,范娘子和黄五娘各自抱着儿子,终于有资格来参加了。 只说这一房,三代人男女老少加起来,也有个十七口人了,绝对称得上人丁兴旺。 虽然林国忠老爹心里不服气,还认为自己是一家之长,但在事实上,家族的主心骨已经是林阿四了。 阿大、阿二、阿三这些兄弟,大部分时间也在聆听阿四讲话。 虽然坐在成年男性的末座,但遮掩不了林阿四挥斥方遒的气势。 “今年不是考试大年,我不用去琢磨科举的事情,所以还是以社团事务为主。 而且过去两年社团扩张迅猛,以粗放式增长为主,已经出现了管理混乱、效率低下的迹象。 所以今年的总体方针应该是主动减缓扩张势头,实现软着陆,做到稳中有增。 工作重心放在巩固基础、深化内部改革、加强人员素质、提高经济质量等方面。 具体措施有五大条和二十小条,第一” 其他哥俩不敢说话,大哥林时来揉着额头说:“别说这些听不懂的,你就直说让我们今年干什么吧?” 林泰来只得收起了形势教育讲课,直接指示说:“大哥你把工程队扩充一倍,组建三队和四队。” 然后对二哥林运来说:“你在上塘街和南濠街市管所锻炼了一两年,让伱去扬州,你敢去么?” 林二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敢接下这个重担。在他们兄弟几个里,林二哥算是最没魄力和野心的一个了。 林泰来也没办法,又不能赶鸭子上架,只能先让二哥缓缓,“你在城市方便,那就负责给我修宅院园林吧!” 然后林大官人又对三哥林福来说:“三哥你继续在木渎港当河快,工业园区就挨着木渎港,你就能者多劳,兼一个工业园区总监工。” 这个倒是没问题,如此林大官人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兄弟今年的任务安排完毕。 至于老爹,继续研究双季稻去吧! 对了,红薯应该在这两年被人从南洋偷到福建了,回头可以想办法从福建弄点过来,让老爹研究研究。 虽然这玩意并不是万能解药,根本不能一直当主食,但掺着吃也是可以减轻粮食压力的办法。 过了正月十五,工业园区丝织场发布了招工榜文,并附带两大诱人条件。 一是有济农仓免息借粮、优先赈济福利,二是实行固定底薪按旬发放制度。 还没出正月,就迅速从苏州城里招到了五百熟练织工。 不是只有五百织工报名,而是工业园区丝织场现有规模只能容纳五百织工。 本来林大官人设想,开始直接上马二百张织机,结果没达到计划。 因为织机成本昂贵,动辄十两银子起步,而社团还处于高投入时期,资金太紧张,结果只准备了一百张织机。 林大官人也只能实事求是,先从这个规模起步。毕竟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工业园区开张起来,进入良性的滚雪球发展模式。 当前城里丝织工场的主流招工模式是日结模式,每天五分银,有点像后世日结一二百的散工。 而林大官人之所以敢力排众议开出底薪制度,不仅仅是为了从城里吸引熟练工,主要还是因为暂时不担心销售问题。 就丝织场目前这点规模和产量,都不用想冲出江南、走向全国、畅销海外。 即便没有市场,只靠社团内部各单位的骨干人员也能消化很多,毕竟一千人背后就是一千户人家,更别说还有社团控制下的乡村、船户。 退一万步说,就算社团内部消化不完,还有个渠道就是让官府出面收购了。 总而言之,目前丝织场完全不用靠市场就能生存,林大官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直接把底薪制度安排上,只管埋头生产就是了。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位于木渎镇胥江南岸工业园区的丝织场就就开工大吉了。 林大官人刚把这边事情打好基础,又不得不赶往苏州卫运军分署,安排漕运事务。 按照制度,每年开春二月,就要开始把去年征收上来的漕粮北运了。 林大官人身为督运千户,负责的就是组织漕粮运输。 坐在衙署大堂里,看着二尺高的账册,林大官人不禁悲从中来。 想起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二月,除了过年前后半个多月,其他时间全都在连轴转似的忙碌,片刻也不得闲。 怎么事情都是自己的?难道这苏州城,离了他林泰来就无法运转了? 林大官人开始怀念两年前,天天除了打打杀杀就是吃喝玩乐的快活日子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了自我内耗? 人活一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林大官人自怨自艾的时候,苏州卫指挥使李天佑屈尊过来串门了。 “卫署收到了红票,过几天新知府来上任了,咱们苏州卫也得出个人,去枫桥迎接。”李指挥问道,“你想去么?” 林大官人答道:“这什么迎接我就不去了,我正准备带队督运第一批漕粮,前往扬州水次仓。” 李指挥使屈尊来访,当然也不只是为了问这么小事,又说:“听说这个新来的新知府石崑玉名气很大啊,号称清誉满天下,廉介刚正到人称石刚峰。” 都知道海瑞号刚峰,石刚峰这个外号的意思差不多就相当于“小海瑞”了。 “林千户你怎么看?”李指挥又问道,其实就是探口风来了。 林大官人蹙眉稍加思索后,叹口气说:“先前我还想万历十五年大概会很平静,结果又来了这些玩意,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指挥使是一个对官场很通透的人物,但硬是听不懂林大官人这段话的含义。 也不能怪李指挥不聪明,如果没站在穿越者的维度,是真理解不了的。 李指挥只能从“这些玩意”这个称呼,揣摩出了林大官人对新来知府的鄙夷。 不是林大官人故作高深,而是根本说不清楚,完全没法明白说出来。 新来知府石崑玉这个人在后世名气不大,也没什么特别的政绩,但是在历史上,他和申首辅辞官有着直接关联。 原本历史上的万历十九年,首辅申时行辞官,其中原因非常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包括申时行自己都不想继续干了。 而申时行辞官的直接导火索事件,就是当时的江南巡抚构陷苏州知府,引发朝野公愤。 这件事相当于压垮申时行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申时行在被围攻之下,彻底心灰意懒萌生去意。 而石崑玉就是事件的主角之一,当时他正是苏州府知府,表面上被诬陷的那个。 在林大官人阴谋论眼光里,这起事件充满着很多诡异之处,更像是一个某势力针对申首辅的、自导自演的阴谋。 所以看到石崑玉这个名字,林大官人和别人的感触当然不一样。 别人最多感慨,这个石崑玉肯定关系很硬,居然能把上任不到一年的钟知府挤走。 或者感慨,这位石崑玉官声主打刚正廉介,以后违法犯纪的事情不好做了。 而林大官人心里,石崑玉三个字是和阴谋划等号的,还是针对申首辅的阴谋。 林大官人也没想到,石崑玉比原本历史提前了三年来到苏州府上任。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也不由得猜测起来,难道这就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让某势力已经忍无可忍,提前了三年发动阴谋? 李指挥今天像个好奇宝宝,不厌其烦的问着问题:“这位石知府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林大官人无语,“李长官别装傻了,不信你看不出来。” 一个官声清誉莫名其妙非常响亮,又说不出有什么实际政绩,然后还有“小海瑞”这种外号进行炒作的官员,还能是哪边势力的? 先求月票啊,等我再完善一下阶段构思! 第331章 这是何意? 第331章 这是何意? 又过了几天,新的苏州府知府石崑玉来上任,这肯定是苏州官场中的一件大事。 老规矩,府衙官员和两个县衙官员,以及地方士绅代表都出城去了枫桥迎接。 虽然苏州卫名义上与苏州府是互不统属的平行单位,但碍于当今文强武弱的现实,苏州卫也得派个人作为代表去迎接。 但人群里最醒目的不是人,而是一顶神轿。 所谓神轿,就是节庆日子里,用来抬着神像巡游的那种轿子,称之为游神。 神轿由四名官军抬着,上面放着一套甲胄,其中最醒目的当属最上面的铜盔了。 这件铜盔没少被当众炫耀过,所以就有人认出来,这是谁的铜盔了。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新知府的座船出现在视野里,然后靠岸。 来上任的石知府是一个四十来岁,神态很严肃的中年人,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在锣鼓喧天唢呐齐鸣的氛围里,石知府登岸后,分别按顺序接受了府衙和两个县衙的见礼,随即就看到了神轿和铜盔。 稍稍愣了一下,石知府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神轿旁边的一个总旗答道:“今日府尊到任,我们苏州卫派遣了督运千户林长官前来祝贺。 但最近漕运事务繁忙,林长官脱不开身,故而令我等抬御赐甲胄到场,以为替身。” 就算是不知道这铜盔来历的人,听到“御赐”两字也明白了。 苏州人都知道,林大官人中了武状元后,被皇上赐给了一套甲胄。 然后大家也都更明白,林大官人对新知府是个什么态度了。 石知府盯着铜盔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最后石知府没有当场发怒,只是离开了神轿,又对众人说: “本官奉朝廷之命牧守苏州,今日与诸君初见,有几句话要讲在前面。” 上任时发表一下政见,这也是人之常情,众人一起应声道:“愿闻府尊垂训。” 石知府便高声道:“本官施政之道只有三条准则,公正、公正、还是公正!与诸君共勉!” 因为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的林大官人,此时正坐在巡抚察院里喝茶。 “老先生是不是马上要离任了?新巡抚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林大官人问道。 赵志皋有点意外的反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林大官人吹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新知府到了,新巡抚还会远吗?” “这是何意?”赵志皋乃是榜眼翰林出身,算是饱学宿儒,居然也完全听不懂这句话。 林大官人答道:“老先生你马上就要离任了,后面这些事与你也没有关系了。” 在原本历史上,那个导致申时行辞官的阴谋大戏里,其实是双主角。 一个主角是知府石崑玉,另一个主角就是巡抚。石崑玉都来了,另一个人还能不来吗? 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这场戏似乎提前了三年。 赵志皋又卖了个关子说:“伱可知道,新任巡抚是谁么?” 林大官人毫无悬念的答道:“我猜是江南苏松常兵备道李涞?” 赵志皋:“.” 他有理由怀疑,别人做官是靠猜测和推理,而林泰来做官是靠算卦占卜。 不过赵志皋还是给林大官人挑了个错,“是江南苏、松、常、镇兵备道,而不是只有苏、松、常。” 林大官人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下面的局势,信口道:“申王二相为什么放石崑玉这样的知府在老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申王二相指的是首辅申时行和大学士王锡爵,两人都是苏州府人。 赵志皋一本正经的答道:“或许申王二相就是出于对桑梓的热爱,所以要使用品行出众之人治理苏州。” 林大官人:“.” 看来赵志皋已经历练的合格了,可以放心让赵志皋去京师发展了。 又听到赵志皋继续说:“其实一个知府又能怎样,还能翻了天?所以让也就让了。 再说上面还有巡抚照看,知府不可能为所欲为。” 于是林大官人回忆着记忆里的资料,说:“这新巡抚李涞当年也以气节出名,在张居正夺情后,他上疏反对张居正充当皇上大婚册使,触怒张居正” 赵志皋却插话说:“但是我听说,李涞近些年与申王二相交好,不然哪能这么容易就从兵备道升到巡抚?” 赵志皋的意思也很明显,申首辅又不是傻子,放着一个反对派在老家不管不顾。 虽然可能因为某些利益交换因素,让清流势力支持的石崑玉上任苏州知府,但不也还派了李涞当巡抚来制衡么? 林大官人长叹一声道:“新知府石崑玉固然来者不善,可是这新巡抚李涞也未必是好人啊。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鬼知道李涞内心里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这个评价让赵志皋很震惊,难道申首辅还能看走眼? 听林泰来这语气,李涞怎么像是一个卧底似的?之前李涞和申首辅交好,难道都是“诈降计”? 不知道林泰来究竟是凭什么作出判断的,但赵志皋已经习惯了林大官人这种占卜式“铁口直断”表现了。 所以赵志皋没有问原因,只是犹豫着说:“那我到了京师后,提醒一下申相?” “没必要!”林大官人说:“李涞与申相之间的关系,只怕比你近多了! 你去提醒申相,那叫交浅言深,反而像是小人挑拨离间,完全没好处。” 赵志皋又问道:“那就这样放任不管?等到出了事故又如何是好?” “这苏州城里,不是还有我吗!”林大官人霸气的说。 赵志皋又道:“在老夫离任之前,还有什么需要办的,你只管说来。” 林大官人摆了摆手:“没什么需要老先生做的了,三日后我就督运漕粮,出发去扬州了,然后在扬州水次仓坐镇一两个月。” 常人确实理解不了林大官人的行事轨迹,苏州这边局势要紧张起来了,林大官人却大摇大摆的去扬州。 等林大官人离开了巡抚察院后,有个幕僚对赵志皋说: “我观林泰来之意,似乎是故意等着出了什么事故,然后再出面收拾烂摊子。” 赵志皋却警告说:“此话休要再提!你多想想杨修是怎么死的!” 我需要点时间。。 第332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332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石知府也没例外。 和前任交接完毕,石知府接管了府衙大印后,进行全体府衙官吏参拜仪式。 众官吏在大堂见礼时,石知府发布了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 要求推官郭通将苏州城近两年来所有涉及到豪横势力欺压百姓的案件进行汇总,并上报过来。 而且不仅仅包括被审判的案件,因为种种原因不予受理的诉讼也要一起汇总。 有点经验的公门人物一看就能明白,新知府莫不是又要打黑除恶了? 按理说,新官上任从打击地方黑恶豪强势力入手,应该是很常见的套路,不值得大惊小怪。 比起其他事务,打黑见效快、影响力大、副作用小,堪称新官上任最具性价比的工作。 可问题是,这里是苏州城,而苏州城有林大官人这个突破了传统的新型豪强。 传统豪强确实大都是黑恶势力,而林大官人虽然够黑,但似乎又算不上有多么恶。 没有通过收税敲骨吸髓的鱼肉百姓,没有把大量普通百姓逼到家破人亡卖儿卖女,也没有没有大规模放债开赌坊。 所以林大官人虽然名声响亮,号称手底下伤人过千,但其实在民间没有什么太大的民愤。 像其它什么降低盐价,开新城门缓解交通拥堵,给苏州争取到减免过去十年拖欠钱粮,增加就业岗位之类的事情,更不可能有民愤了。 从大堂出来后,众官吏议论纷纷,有人说新知府背景硬,所以艺高人胆大;也有人说,新知府不明地方实情,所以傻大胆。 无论大小官吏怎么想的,新知府的指令下来了,郭推官该照办还是要照办。 众所周知,郭推官原先是吴县的郭县丞,协助林大官人劳苦功高,升为了府衙推官。 所以郭推官在苏州府官场上,毫无疑问是铁杆林派。 看到知府要搜集地方豪横势力的信息和线索,郭推官立刻派了亲信长随郭光,向林大官人通风报信去。 林大官人在苏州的据点实在太多,一般人想找到林大官人非常不容易。 但郭推官知道林大官人最近主业是组织漕运,大部分时间都在苏州卫运军分署。 林大官人听了郭光的报信后,笑道:“你晚到一会儿,我就要走了,明天直接出发前往扬州。” 郭光恭恭敬敬的问道:“我家老爷还在等着大官人的回话。” 林大官人就说:“告诉你家老爷无须多虑,一切如常而已,有什么问题,等我从扬州回来再说。” 郭光传话回去,郭推官久久无语,这种时候林泰来还敢离开苏州去扬州? 应该说这林泰来到底是心大,还是狂妄到看不起知府? 知府好歹是四品黄堂,尤其南直隶的知府是可以直接对接朝廷的,也不能太不把知府当回事吧? 更别说这石知府背景也很硬,有整个清流势力撑腰。 但林大官人真不像郭推官所想的那样无所作为,送走报信的长随郭光后,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就去了申府。 此时申二爷正在偏院里,亲自调教着几名十六七岁的家妓,练一段新出的曲目。 他手里还提着一根小棍子,看到或者听到不对的地方,就朝家妓身上肉最厚的地方打。 林大官人站在院首,看到这一幕后,忽然有点嫉妒申二爷了。 感觉申二爷这日子,才是人生啊。 申用嘉瞥见了表情复杂的林泰来,诧异的问道:“你心疼哪个?送给伱?” “没这意思!”林大官人连忙道:“其实今天过来,是要提醒一下二爷!” 申二爷疑惑的说:“有什么大事,能专门让你亲自跑一趟提醒?难道家父下台了?” 林大官人:“.” 申二爷直觉果然惊人,竟然险些猜对了正确答案。 “不然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你亲自跑腿提醒?”申用嘉又反问道。 林大官人回答说:“听说那知府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把火,是要打击豪强了。 所以特来提醒二爷,千万要注意,不要被抓住把柄。” 申二爷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有人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果真如此! 区区一个知府,还能让我们害怕?你林泰来的豪气去了哪里?” 林大官人没有和申二爷一起吹逼,继续劝道:“最近形势紧张,我看桃花坞拆迁修园工程,可以暂停,不要被抓住破绽!” 申二爷不服说:“什么形势紧张?我怎么完全感受不到?” 林大官人还在苦口婆心的劝道:“桃花坞修园工程涉及到大量宅地的拆迁和兼并,在当前形势下是很敏感的事情,说不定就要闹出些是是非非出来。 那石知府正在寻找典型案例,二爷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万一被知府整治就不美了。” 申二爷怒道:“谁敢整治我?你林泰来的胆量怎么变得如此之小?给石知府十个胆子,也查不了我们申家!” 申二爷真不知道林泰来怎么想的,到底在担心和害怕什么。 林大官人还在苦劝:“二爷别冲动,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小心驶得万年船,真没必要顶风作案!” 申二爷感觉自己这宰辅公子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林泰来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难道区区一个知府,都能收拾申府二爷?开什么玩笑! 林大官人见劝不动申用嘉,甚至越劝越来劲,只能暂且离开了。 申二爷觉得这是近一年多来,自己首次在气势上压倒了林泰来。 目送林大官人走远后,申二爷便对家妓们挥了挥手:“接着奏乐,接着舞!” 申家园林的修建,进度也不能停!反而要提速,并且加大力度! 等园子建好后,一定要抓林泰来过来写诗! 从申府离开后,林大官人就出了城,在横塘镇林家大院过夜。 然后准备在第二天,汇合了属下们后,直接出发,去扬州城接收自己的产业和女人。 左护法张文忍不住问道:“苏州多事之秋,坐馆真的要去扬州?就不怕后院着火么?” 面对张文这样的绝对心腹,林大官人透露了几句说:“其实石知府的目标并不是我,我着什么急?” 第333章 调虎离山 第333章 调虎离山 在原本历史上,苏州知府石崑玉以打击豪强而闻名,在苏州抓住了申家人违法的把柄。 当时在别人眼里,巡抚李涞和申首辅交情很好,而且首辅申时行确实也想让李涞把事情摆平。 按照正常套路,巡抚李涞的办法不外乎以下两种。 要么找知府石崑玉谈判,进行利益交换;要么利用职权,强压石知府,帮助申家人脱罪。 结果李涞的行动让后世人匪夷所思,他居然非常无厘头的凭空诬陷石知府,直接指控石知府贪污了吴县县库五千两银子。 石知府当然不可能承认,然后李巡抚就这样与石知府激情互喷,矛盾大幅度升级。一下子把事情彻底闹大,到了朝野轰动的地步。 朝廷派人去苏州查了查,结论就是石知府清清白白,完全没有贪污。 由于石崑玉之前制造出了好名声,李涞这种“污人清白”的行为立即引发了巨大的公愤。 接下来就是常见的戏码,一干清流言官疯狂围攻巡抚李涞和疑似幕后指使者申首辅。 李涞扛不住压力辞官了,申首辅也心累的不想干了,就和李涞前后脚一起辞官了。 每每想到这段历史公案,林大官人就觉得,巡抚李涞的表现像是一个卧底,是敌对势力埋伏在申首辅这边的自杀式人肉炸弹。 不然的话,李涞那些行为动机根本解释不通。 所以一看到新知府叫石崑玉,新巡抚叫李涞,林大官人立刻就明白,阴谋来了,而且提前三年来了。 站在上帝视角,林大官人当然也能看出,别人如此大费周折,主要目标肯定不是自己,而是申首辅。 因为拿出一个顶级巡抚加一个顶级知府为代价,只为打死一个林泰来,那显然是不划算的。 毕竟在高层政治人物的眼里,他林泰来就是申首辅的一个党羽而已。 所以还是让申二爷招摇过市,继续大拆大建,继续兼并田产,站在最前排卖个破绽吸引敌方火力吧! 敌人从申二爷这里入手,才能直接牵扯到申首辅! 这就是林大官人敢于暂离苏州,前往扬州的底气。 反正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大致套路,等到出了事情后,林大官人再回苏州收拾烂摊子就行了。 与此同时,林大官人也有心训练一下组织的抗压性,看看自己不在苏州时,社团上下能不能承受一定压力。 如果只因为自己不在苏州,社团稍微遇到压力就能崩个盘,那这两年时间的经营就算是白费了,还不如趁早解散! 这次去扬州城,林大官人带了一百“家丁”和数百苏州卫漕军,以及苏州府本年度第一批运往扬州水次仓的漕粮,共计五万石。 还有几个特殊人物,也自带船只和资金,跟随林大官人前往扬州城,那就是苏州书画界的代表,有苏州书画市场头号操盘手、经纪人张凤翼、头号造假圣手陆士成等人。 脱离了苏州城那个忙到飞起的环境,林大官人心情不错,悠闲的坐在船舱里,哼着小曲看着两岸春光。 右护法张武闲着无聊,就对林大官人说着话:“坐馆又不是第一次与扬州,为何如此开心?” 林大官人答道:“先前去扬州,总是顾虑太多,所以束手束脚,未能尽兴。 而这次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为所欲为了,怎么能不使我开心?” 张武顿时大惊失色:“坐馆使不得!现在就攻占府县城池,是不是太早了点?” 林大官人大怒道:“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想要攻占府县城池?” 张武答话说:“坐馆第一次去扬州,就产生漕军哗变要挟巡抚; 坐馆上次在扬州,又产生了兵变,连续抓了巡抚、巡按、兵备道,这还叫束手束脚? 那么放开手脚又是什么样?除了攻占府县之外,我真想象不到了。” “你滚出去!我说的是女人方面!”林大官人没好气的斥道。 林大官人的意思是,这次不用顾及孕妇情绪,很多事情可以想干就干了。 张武灰溜溜的去了甲板上吹风,但船舱里还有左护法张文,对林大官人说: “我听到消息说,扬州城里赌坊已经开出了赔率,赌坐馆再到扬州时,会不会又产生哗变或者兵变。” 张文这也算是变相提醒林坐馆,兵变就像是“狼来了”。搞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如果次次都用这种手段,只怕就没效果了。 关键是三番五次的搞兵变,朝廷那边也说不过去。 林大官人也没办法啊,他在扬州城又没有势力根基,也没有民意基础,不靠漕军又能靠什么? 扬州城巡盐察院中,巡盐御史蔡时鼎放下了信件,陷入了深思。 信件中有两个“指示”,一是想办法把林泰来引到扬州;二是想办法让林泰来滞留在扬州,至少一个月。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尽量减少林泰来对苏州事务的干扰。 于是蔡御史便能判断出,同道要在苏州城开始“做事”了,他对此乐见其成。 当初在高启愚案中,他蔡某人仗义执言,为言官说了几句公道话。 若不是奸相申首辅钳制言路,他蔡某人也不会离开政治中枢,被外调为巡盐御史! 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必须要让蒙蔽圣听的奸相下台! 而目前他所能做的任务,就是根据统一部署,想办法把林泰来留在扬州城,减少苏州城那边的阻碍。 蔡御史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思路,就把几名亲信长随和师爷叫了过来,一起商议。 蔡御史从老家带过来的长随蔡十全说:“可否将林氏盐业二掌柜吴登走私之事揭发起来? 一旦林氏盐业遇到危机,那林泰来肯定要出面摆平,拖着他就是了。” 吴登大批量走私这件事,其实就是蔡十全奉命在暗中扶持起来的,为的就是在林氏盐业内部埋雷,在适当时机引爆。 别以为林泰来扬州城几次搅风搅雨,似乎无所表现的巡盐御史就是个摆设! 在扬州城这座围绕盐业兴旺的城市,巡盐御史才是真正的主人! 知道你林泰来是申首辅的党羽,蔡御史还能什么也不做? 关键是吴登家的娘子吴田氏当真美色,让直接办事的蔡长随迷上了,只有吴登出了事,他才有机会染指吴田氏。 所以听到老爷问计,蔡长随迫不及待的提出引爆吴登这个雷。 但是师爷钱先生却反对说:“一旦将吴登走私案揭发出来,就再无回旋余地,只能速战速决。 这就与东翁的意图不符了,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或者把林泰来吓回苏州去。” 另一个师爷也说:“就凭现有情况,根本无法合理的捉拿林泰来。毕竟名义上林泰来与走私没有直接关联,而且林泰来还有武官身份作为保护。 更重要的是,林氏盐业的盐引都是租来的,相当于无本买卖。所以就算全部罚没了,也不能让林泰来伤筋动骨啊。” 蔡长随不满的说:“那伱们又有什么办法,能把林泰来长时间留在扬州?” 钱师爷懒得跟长随这种粗人置气,直接对东家蔡御史说: “我仔细研究过林泰来的为人,这个人身上缺陷也很多,比如极度沽名钓誉,还有就是特别好色。听说在京城时,为了与红伶亲近,与未婚妻都大闹了一场。 至于沽名钓誉方面,有两个人特别能招惹林泰来。只要把两个人请到扬州,林泰来必定不请自到,而且会一直纠缠到底。” 蔡御史好奇的问道:“都是谁?” 钱师爷答道:“一个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另一个就是正道真儒、学术大家顾宪成! 只要这两个人公开露面,又在路程之内,林泰来就一定会追随而来。” 蔡御史想了想后,开口道:“顾泾阳就算了,远在京师,请过来不容易。” 顾宪成好歹也是他们清流的骨干人物兼智囊,又是竖在江南的金字招牌,还是别坑自己人了。 钱师爷连忙接话说:“我也觉得王老盟主更合适,有三点原因。第一,王老盟主最近一年住在太仓州,只与扬州隔着一道江水而已。 第二,从时机上来说,两年前文坛大会无果而终后,就一直没有再召开文坛大会。 如今两年过去了,文坛也该开一次大会了,不然复古派声势就没了。 第三,听说最近这一年,王老盟主一直在埋头写作,没有公开露面。 这样下去,王弇州还怎么当文坛盟主?他肯定也需要一次亮相,除非他放弃复古派的霸业了。” 蔡御史不再犹豫,拍板说:“正值春暖花开最好时节,那就请王老盟主到扬州,召开文坛大会! 再告诉王老盟主,本院愿为文坛大会保驾护航,并且帮助募集所有资金!” 钱师爷连忙拍马说:“有了东翁这两项保证,何愁王老盟主不来!” 说到筹集资金,在扬州城那就必须找盐商,蔡御史又问道:“让谁出面募资合适?” 钱师爷说:“盐商里面,最近徽人汪庆声望最好,由他出面负责便可。” 这点道理人人都懂,肯定要找有声望的负责募资事务,不然别人怎么肯服气和捐献。 蔡御史也没有异议,对钱师爷指示道:“你去与汪庆说,先募集三千两供给文坛大会备用! 同时把园林名胜目录整理出来,等待文坛大会选择使用。” 思路终于确定,这是昨天的,今天继续! 第334章 动作频频 第334章 动作频频 议论到这里时,蔡御史心里稍微轻松了点,总算确定了一个办法,有个章程了。 按照那林泰来的习性,只要王老盟主来扬州开文坛大会,就一定能把喜欢虚荣的林泰来引过来。 然后让这文坛大会开上一个月,能拖林泰来多久是多久吧。 至于林泰来能不能捣乱成功,王老盟主会不会被打脸,复古派是不是被羞辱,蔡御史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目的只是尽力拖住林泰来,尽量让林泰来在扬州多滞留一段时间而已。 想了想后,蔡御史又问道:“如果只有一个办法,还是有点单薄了,不太牢靠。 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并用上,多多益善,效果更好。” 另一个师爷张先生说:“若东翁还想另求良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蔡御史对两个师爷都很信任,点头道:“张先生尽管说来!” 张师爷又开口道:“林泰来三番两次到扬州,堪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显然渴望进入盐业。 从他的做法也能看出来,第一次到扬州,从郑家手里强租七千盐引,上次到扬州,从汪家手里强租五千盐引。 由此可见,林泰来对盐引是贪得无厌,极为渴望的。所以只要有盐引,不怕吸引不住林泰来。” 蔡御史点头称是,林泰来对盐引的吃相,简直如同恶虎抢食一样,说是生撕活咬也不为过。 也正因为如此,去年汪庆登高一呼,好多人才肯附和汪庆,形成一个松散的反林同盟,那都是被林泰来吓怕的。 然后又听到张师爷说:“东翁可以让盐运司放五千新引窝出去,招纳盐商认窝! 我就不信,林泰来还能对此不上心?只要把认窝程序拖延着,总能让林泰来在扬州滞留一两个月。” 蔡御史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也点头道:“这个主意也不错,总体可行!” “窝”在盐业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意思就是资格凭证。那么所谓引窝,就是盐商购买盐引的资格凭证。 盐商从盐场买盐需要盐引,但是领取盐引又需要引窝。 简单地说,盐引是一次性的,每年用完就作废了。 而引窝是固定存在的“不动产”,每年都可以凭借引窝的窝数来领取相应数目的盐引,当然要先交钱。 五千引窝的意思就是窝数五千,可以据此每年领取五千盐引。 而且引窝是能够世袭的,就像田地一样,可以代代相传,又称为窝本。 所以说,林大官人强租来的一万两千盐引,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一万两千引窝或者窝本。 至于引窝怎么来的,当然是盐商花钱从盐运司买来的,这叫做认窝。 当然引窝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且价格很贵,一般没有大资本玩不起。 比如想全部吃下五千引窝,总花费至少需要白银万两以上。 这对林泰来而言肯定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但吃力就对了,越吃力越能让林泰来在扬州消耗时间。 见蔡御史不反对,张师爷便道:“既然东翁也同意了,那我尽快与盐运司商议个章程,怎么放这五千引窝。” 虽然蔡御史是巡盐御史,不是盐运司的主官,但是对于蔡御史的指令,盐运司不敢不听。 在大明的最开始,巡盐御史只是负责对盐务进行监察和查账,和盐运司没有上下级关系。 但是大明官场体制发展到现在,带风宪衔的官职权力越来越大,巡盐御史已经成为盐运司事实上的上司,和巡抚变成了布政使的上司一个道理。 蔡御史心里也有数,这些年淮盐购销状况不错,所以再放五千新的引窝出去问题不大。 长随蔡十全看到两个师爷的意见都被采纳了,唯独自己作为绝对心腹,没有表现机会,心里就有点急。 他赶紧又说:“其实也可以给林氏盐业找一点小麻烦,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 林泰来肯定要花费时间精力解决麻烦,这样也能把林泰来拖在扬州城。 而且这样也能显示出老爷的威风,免得让外人小看了老爷。” 蔡御史也同意了,又强调说:“但只能是小麻烦,不可大动干戈,以免林泰来狗急跳墙、铤而走险,本院可不想重蹈杨俊民的覆辙。” 巡盐御史所以决定的事情,立刻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布置起来。 在扬州城这特殊的一亩三分地上,巡盐御史是超于知府的存在,说话甚至比巡抚还硬。 知府最多就是挖一下护城河,堆积出一个梅花岭,绝对不敢想着,请王老盟主到扬州开文坛大会。 至于放出五千引窝的风声,在扬州城里也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晚明并不是清代中期,扬州盐业的各种数值还没有那么膨胀,至少官方数据还没有膨胀起来,而且还没有出现窝本高度集中的情况。 以当今的划分标准,拥有五千窝本就能称得上中等盐商了。 这次官方一口气放出五千引窝,如果全部吃下,可以立刻造就一个中等富商家庭。 巡盐察院这些动作,汪员外算是最先感知到的人之一,毕竟委托了汪员外向盐商募资。 于是汪员外毫不犹豫的,立刻把远房亲戚陆君弼请了过来。 说是远亲,但陆君弼还是偷偷摸摸过来的,与汪员外也是偷偷摸摸的会见。 毕竟陆君弼现在的主要身份是林氏盐业的大掌柜,而汪员外则是反林同盟的盟主,两人名义上应该是为了利益而水火不容的关系。 汪员外开门见山的问道:“巡盐察院动作频频,林大官人什么时候再来扬州?” 陆君弼警惕的说:“怎么?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还是你不想看到林坐馆?” 不怪陆君弼多想,五千引窝这块肉太肥了,而林氏盐业目前手里窝本都是租来的,没有属于自己的窝本总是不踏实,就好像大厦没有基石。 此刻他还以为汪员外想趁着林坐馆不在,吞下这五千引窝。 毕竟汪员外也是很有声望的人了,在盐商群体里也是具备了话事资格的大捞家。 汪员外看到昔日远亲如此不近人情,心里有点生气的说: “去年一开始,我号召反林聚会时,尚有五六十人肯来;到了年底时,就只有三四十人了;而到今春,更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对林大官人的恐惧又渐渐淡化了。 如果林大官人再不来扬州,只怕这二三十人也剩不下几个了。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愿意看到林大官人?我比谁都希望林大官人出现在扬州城!” 陆君弼无语,汪员外这番话倒也是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汪员外说出了自己的诉求:“面对新放出的五千引窝,如果林大官人想认窝又缺钱,我可以借钱给他! 但是希望他能把先前租走的五千窝本还给我,不然我手里没剩几千窝本,说话都不硬气。” 陆君弼这才说出了实情:“林坐馆已经在路上了,不久之后就会抵达扬州。” 但现在面临复杂的局势,陆君弼觉得自己不能只干等着了,从汪府出来后就启程南下,主动沿着运河去找林大官人了。 在这个时候,林大官人还在运河上慢慢悠悠的晃荡。 制式漕船的标准容量是四百石,这次运送五万石漕粮,连带损耗以及其它,船队总共一百几十艘。 这次傍晚靠岸后,随行的张凤翼老先生忍无可忍的来到林泰来的大座船。 不过没见到林泰来,只看到了左护法张文,张凤翼抱怨说:“这路程速度也太慢了。” 张文打个“哈哈”说:“一百多艘满载漕船的队伍,当然不能和单独座船的速度相比,老先生见谅则个! 如果老先生着急,可以脱离队伍,先行去扬州城。” 张凤翼心里吐槽,如果他们自行去扬州城,那边的一帮子暴发户谁认识他们啊? 又忍不住说:“不只是这些缘故吧?本来可以夜航的,但听说伱们坐馆每天都要固定花费半个时辰,与一队五十人谈心,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张文反问道:“我们坐馆效仿古之名将爱兵如子,与士卒亲切相处促膝长谈,有什么问题?” 张凤翼挥了挥手说:“不与你啰嗦了,我找你们坐馆去!” 在岸上不远处,林大官人与五十名官军围坐一圈,对着旁边的军士亲切的问道:“去年多赚了几两?” 那军士响亮的答道:“托长官的福,去年能往回运盐,能比往年多挣了七两,家里宽松多了!” 林大官人欣慰的说:“为下属伙计们谋福利,都是我这个首领应该做的。 听到你们都得到了好处,我这心里非常高兴,也不枉我在扬州打生打死了。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重整盐业秩序,以后这大概就是一个长久的活计了。” “多谢林长官给的饭碗!”那军士激动的说。 苏州一般打工人年收入也就十多两,普通军士除了管饭外月薪只有九钱,每年增收七八两已经是巨额增长了。 张凤翼走到近前,听到了这些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求一下最后的月票啊啊啊,明天继续奋战! 第335章 这不心想事成吗 第335章 这不心想事成吗(求月票!) 看着向来以狂妄出名的林大官人居然对漕军军士如此平易近人,张凤翼摇了摇头,转身就离开了。 同行的陆士仁问道:“我们来催促林泰来赶路,为何老先生一言不发又离去?” 张凤翼叹道:“林泰来心有大格局,我们书画界这点事情,在他心里只怕没多少分量,何必自取其辱。” 林大官人对待下属和伙计确实也不错,福利待遇都很好,这才是士卒归心的根本原因。 比如那“租”来的一万二千盐引,利润大部分都以商业合作的形式,补贴到苏州卫漕军身上了。 林大官人与今日份的五十名漕军谈心完毕,正要起身离去。 这时忽然有人站在圈外,高声叫道:“坐馆!坐馆!” 林大官人转头望去,却看到扬州林氏盐业大掌柜陆君弼被右护法张武领着,朝自己走了过来。 “扬州城那边出了什么大事,让你如此迫不及待的来找我?”林大官人疑惑的问道。 陆君弼急忙说:“听说盐运司要放出五千新引窝!” 果然是大事!林大官人心里大喜,下意识的说:“这不就是心想事成吗!” 他们林氏盐业目前最缺的东西,就是窝本了。 虽然拥有一万二千盐引的运营权,但那毕竟是“租”来的,窝本所有权仍然是别人的。 如果在市面上搜刮一下,也能收购个几百窝本,但相对于林氏盐业的规模,区区几百窝本也没啥意思。 可是五千引窝就真不少了,如果能拿到这五千窝本,扬州林氏盐业的字号才算是真正立起来了。 林大官人心里迅速盘算着,口中对陆君弼说:“如果由我出面认窝,只怕并不合适,毕竟我现在是官身。 所以要找一个各方面能靠得住的代理人,而且这个代理人必须与我有密切关联,让别人一看就知道。”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就有了主意,立即对身边的右护法张武吩咐道: “你立刻返回苏州,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二哥出发去扬州,就说这是我的要求!” 张武接下了命令,转身就返程回去苏州去。 林大官人这意思,明显是请二哥林运来出马,充当扬州林氏盐业明面上的“法人代表”了。 以前的窝本都是“租”来的,所以林氏盐业不需要明确所有权,有没有“法人代表”也无所谓。 但现在官府放出了新的五千引窝,想要认窝,就必须要明确所有权才能与官府对接。 陆君弼又道:“这五千窝本的价值,不亚于江南万亩良田,扬州城里觊觎者甚多。 就连汪员外也有心思,但已经被我阻止,又劝他暗中出力协助坐馆认窝。”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我们认窝,还需要他帮忙出力?” 陆君弼解释说:“汪员外这些年还是攒了些银子的,他可以借银子给我们。” 林大官人又是很诧异的说:“我借他的银子作甚?” 陆君弼继续解释说:“认窝需要大量银子,以五千引窝来说,只算缴纳给官府的认窝费用,就高达万两。 在下估计,坐馆你现在手头里也拿不出一万两现银吧?” 林大官人更诧异了:“从官府认窝,还需要花钱?” 陆君弼:“.” 他感觉自己像是鸡同鸭讲,自己和林坐馆的思维似乎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花钱缴费,怎么从衙门认窝?伱林坐馆还想白嫖衙门? 林大官人有点不服气的说:“我看以前的权贵,都是各有门路白拿盐引,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要花钱了?” 陆君弼耳濡目染,对盐业掌故还是有点了解的,“就是因为白拿盐引的权贵太多了,所以导致盐引泛滥,盐法败坏! 为此朝廷不得不屡屡变更制度,然后到现在实行引窝制度!” 林大官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反正是神游天外,脸上露出了对白拿盐引很向往的神色。 陆君弼还以为林大官人担心凑不出银子,又说:“其实银子并不是大问题,也不是认窝最难的地方。 汪员外可以借给一些,另外可以用未来窝本为抵押,再找其他人家借款,肯定能借到。 认窝最大的困难是,如何与对手进行争抢.” 林大官人回过神来,答话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白嫖是一种境界!” 又很多疑的说:“那汪员外居然愿意主动借款给我们,有何图谋?” 陆君弼答道:“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想从坐馆手里要回那五千引窝。” 林大官人拍案喝道:“我凭本事租来的窝本,为什么要还? 而且我又不是没给他分红,这是永租窝本,没有索还的道理!” 陆君弼也觉得坐馆说的挺有道理的,由奢入俭难,他也不想让自己这个大掌柜所掌控的盐引数目变少。 说完了盐业的事情,林大官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左右吩咐说:“去把张灵墟老先生他们请来!” 这些人跟着自己去扬州开拓书画市场,眼前的陆君弼不就是一个合作对象吗? 等张凤翼等人过来了,林大官人对陆君弼笑道:“这些都是我们苏州的名士,今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重新落座后,话题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士林文坛上面。 陆君弼看着张凤翼,忽然想到另一个消息,又开口道:“我听说,王老盟主要驾临扬州城,召开文坛大会了。” 张凤翼长袖善舞很会说话,闻言回应说:“五年前在杭州,两年前在苏州,今年也该轮到扬州了。” 这是把新兴的扬州与苏杭两大都会相提并论了,陆君弼这个扬州土着听到了自然高兴。 他正要说几句,却听到林大官人大喜道:“这不又是心想事成吗!” 陆君弼有点莫名其妙,引窝是“心想事成”还可以理解,可这文坛大会也能算坐馆你“心想事成”? 林大官人唏嘘说:“去年我没有多少新作问世,在文坛堪称寂寂无声。 这与我的文坛地位完全不匹配,肯定让许多人感到失望了!” 张凤翼:“.” 去年春季你林泰来在北方京师砸了复古派的场子,逼得复古派在整个春季不敢开雅集; 到了秋季,你林泰来各种渠道强行推销中秋诗集,还造成了苏州文坛大分裂。 这样还叫寂寂无声?非要掐着王老盟主的脖子骑脸输出,才叫发声是吧? 林大官人继续感慨说:“其实我并不是江郎才尽无所作为,只是我一直在埋头进行诗词理论研究。 如今终于有所大成,但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平台发布和宣扬。 恰好文坛大会又要召开,还是在扬州,这不就是巧了吗?” 陆君弼非常好奇的问:“坐馆研究出了什么样的理论大成?” 张凤翼摇了摇头,是个苏州人都知道,不能这样接话,会直接把天聊死的,这位陆朋友还是经验太少了。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豪迈的说:“我所说的理论大成,就是终结复古派的百年霸权,指明诗词发展的方向,开拓天下文学事业的新阶段! 这次文坛大会就是给我准备的最好舞台,将成为文学史上划时代的一幕,敬请诸君期待!” 陆君弼:“.” 从扬州一路赶来实在太累了,可能出现了幻听,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左护法张文护送林大官人回屋休息的时候,忍不住提醒说: “扬州城又是要发行新引窝,又是要开文坛大会,件件事情都引得坐馆热衷和向往,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林大官人冷笑几声道:“六籍信刍狗,三皇争纸上,犹龙以后人,渐渐陈伎俩!” 张左护法听不懂,只能不明觉厉。 另一边张武坐船昼夜兼程,返回苏州,在林家老屋找到了林二哥。 恰好今天家族聚会,林老爹和除了林泰来之外的三兄弟都在。 听到张武说明来意后,林运来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哪懂盐业,也不明白扬州的事情,坏了四弟的大事怎生是好?” 张武转达说:“坐馆的意思不是商量,而是请二爷务必前往。” 还没等林二哥再说什么,老三林福来却跳了出来说:“若二哥不乐意,那让我去啊!” 林家兄弟里,林阿三福来是性情最跳脱的一个,听到热闹就想凑上去的那种。 张武谨慎的回应说:“坐馆说了,只许二爷去。” 林三哥不满的说:“我哪点不如二哥?我去扬州怎么了?” 张武不说话了,林兄弟几个,他可不敢直接进行评论。 最后还是林老爹拍了林三哥一巴掌,“有你什么事?” 然后一锤定音说:“老二你也不要推辞了,就搬到扬州去吧!” 知子莫若父,还是林老爹能猜出几分林泰来的心思。 首先,扬州城未来的利益实在太大,而老二林运来为人低调内向还有点懦弱,野心不大。 这样的人比较听话,去扬州当个代理人,对林泰来而言,以后相对更省心,不容易闹出利益纠纷。 其次,老二目前没生出儿子,只有个女儿,这暂时也是个加分项。 想到这里,林国忠也叹了口气,家大业大之后,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也多了起来。 求月票啊!!!!今晚还能继续写,估计到明天上午写完更新。 第336章 跟我进屋! 第336章 跟我进屋!(求月票!) 座船缓缓的沿着运河,从扬州城南绕向城东,水次仓位于城东门外的运河对岸。 林大官人站在船头上,望着新修不过数十年的扬州城墙,嘴里对身边左护法张文问道:“我这是第几次来扬州了?” 张文答道:“除了匆匆过境之外,应该算是第三次了。” 林大官人就说:“正所谓事不过三,这次就应该彻底把扬州基业奠定了。” 当然在奠定基业之前,还要带领苏州卫漕军去水次仓,把第一批五万石漕粮交接入库。 如今守卫水次仓的官军都是苏州卫自己人,书吏也换成了苏州人,大部分还是从军余子弟中选拔出来的。 所以苏州卫漕军今年交割漕粮时,过程比往年轻松了许多,也不再有刁难克扣和吃拿卡要等糟心的事情发生。 虽然水次仓的主官是户部主事兼水次仓大使,但却在实务中像个透明人。 全部守卫官军是苏州卫,大部分书吏来自于苏州卫,那这唯一像是个外人的仓官还能说什么? 而且这帮官军去年刚发起兵变,连巡抚和巡按都敢抓,区区一个仓官哪还敢大声说话。 于是苏州卫漕军上上下下对林大官人的敬仰,就更加深刻了。 其实这些漕军除了身份上是军籍,职业比较特殊以外,心态和普通百姓区别不大了。 谁能让他们收入大幅度增加,工作更轻松,人心就向着谁,就是这么简单。 苏州卫驻屯扬州水次仓官军的第一任把总是副千户赵大武,也是一起参加过历次哗变和兵变的老熟人了。 “这次林长官到扬州,还用不用兵?”赵大武主动问道。 他很清楚,林大官人在扬州水次仓放数百苏州卫官军的意义是什么。 林泰来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做好出动准备吧,需要用的时候通知你。” 然后又吩咐说:“水次仓旁边是官舍吧?我二哥马上要来扬州,暂时没有合适地方安置。 把水次仓官舍最好的宅院腾出来,以后给我二哥居住,同时作为我们林氏盐业的总部。” 以后二哥住在这里绝对安全,一声招呼就能喊来数百同乡官军。 赵大武说:“最好的宅院现在归仓官住着,一直是这样的。” “让他滚!我说的!”林大官人客客气气的请求说。 赵大武点头道:“明白了,三天内就腾出来。” 他很知道,林长官命令里的字越少,说明事情越急。 林大官人很满意,又问道:“原则上,水次仓驻军每年一轮换,你有什么想法?” 赵大武“嘿嘿”的笑了几声:“扬州这边挺好,我挺愿意多呆几年。有个词怎么说的,乐不思蜀。” 回了苏州城,他赵大武就是一个放屁都不响的副千户,上面一大堆长官。 而在扬州城,他就是水次仓驻军的一把手,上面没什么人能管他。 而且别地漕军运送漕粮入库,还得奉承着他。 何况扬州城又不是荒凉偏僻地方,同样的繁华富庶,有什么必要一定回苏州去?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要不是一年前,接受林坐馆收买后闹哗变,哪有今天这种享福。 把水次仓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林大官人就回了自己的宅邸。 是的,林大官人在扬州城也有宅邸了,这是陆君弼去年年底时提前置办的。 地点位于东关街附近,主要是距离东门利津门也不远,方便十分林大官人出城去水次仓。 格局是三路五进,相当气派的大宅子,主要是考虑到两点因素。 一是林大官人动辄带着上百“家丁”来扬州,宅子大了才好安置。 二是林大官人将要在扬州迎娶“平妻”,脸面上也要过得去。 林大官人站在略显空旷的中庭,对左护法张文说:“好像缺了点什么?” 张文很醒目的答道:“缺女人。”又请示说:“需要我和陆先生商量一下,怎么从汪家迎亲吗?” 林大官人悠悠的说:“远水不解近渴。” 张文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把白花魁接过来。”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说:“还是我亲自去吧。” 最近这一年,白花魁作为扬州城最大的烫手山芋,一直被安置在汪家别院里。 不是没有本地豪强或者过路权贵心里偷偷觊觎过白花魁,但是想象到可能被几百大兵绑架或者抄家的后果,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杨巡抚加马巡按的遭遇,还没过去多久! 直到今天,许多人亲眼目睹苏州来的林大官人大摇大摆的来到这座别院,然后又被白花魁亲自迎接进去,心里的梦想就彻底破碎了。 虽然林大官人与白花魁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并不妨碍林大官人心中那维持四百多年的亲近感。 “我来迟了,让你孤单寂寞的在这里住了一年,都是我之过也。”林大官人一边往院里走,一边深情的表态说。 白花魁欲言又止,最后抿了抿嘴,没有答话,可能是心酸的原因。 “我知道伱心里肯定孤苦,以后不会让你再如此凄凉.”林大官人说到一半,这股深情忽然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院中站着十几个莺莺燕燕,年纪都不大,十岁多点的样子,而且个个俏丽。 这什么情况?林大官人疑惑不已,这里怎得如此热闹? 白花魁忍着笑说:“都是扬州花界同道们送过来的小女儿,请我帮忙教习的,每天到我这里上两个时辰的课。” 林大官人:“.” 这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还以为白花魁这段时间为了自己,日子跟独居守寡一样呢。 这种占有的爽感,说没就没了。 白花魁对着小莺莺燕燕们挥了挥手,吩咐道:“妹妹们散了吧,以后我也未必能够教导你们了。” 等人群走了后,白花魁又对林泰来明知故问的说:“大官人今日到此,有何贵干啊?” 林泰来不怀好意的笑道:“我救过你两次了,你就不想着怎么谢我吗?” 所谓两次,第一次是前年白花魁被王老盟主退货后,帮着挽回声誉,第二次是去年从郑盐商手里把白花魁捞了出来。 白花魁眨了眨眼,很暧昧的答道:“大官人你救奴家,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前年就想找你私奔,当时是你瞻前顾后的没胆量,不然早就是你的人了。” 林泰来心湖一滩死水也忍不住晃了晃,不愧是受过最专业训练的,这回答太有技巧了! 想到“训练”两字,林大官人忽然心头一动,又问道:“听说你当年被评为花魁,号称才貌双全,不但识文断字,还能通晓诗词文学,这都是真的么?” 白花魁自信的笑道:“自然都是真的,难道骗人不成?” 她以为,林泰来这是打算跟自己弄点诗词佳话了。上床之前搞气氛,也算得上心思浪漫了。 林大官人叹道:“不是我多疑,主要是这世道弄虚作假的人太多了! 尤其你们花界,略微认几个字,背几篇古诗,就敢对外卖弄才女人设,身价立刻倍增。” 白花魁轻轻咬了咬牙,“怎么?大官人以为,奴家和那些人一样,也是招摇撞骗的?” “不,我相信你!”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 然后又扯住了白花魁的袖子说:“走,跟我进屋!深入探讨一下文字。” 白花魁脸色顿时染的通红,低头娇声道:“这光天化日的.就不能等等吗?” 看这死样,说了半天诗词文学,最后还是进屋这点事。 但也太糟践人了吧?连个出阁之礼都没有吗?自己还是个清倌人呢。 “白天又怎么了?”林大官人义正词严的说,“一寸光阴一寸金,白天时光更宝贵。” 白花魁想来想去,自己怎么也躲不过去的,心里暗叹一声“罢了罢了!” 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能托身给林泰来,也算能安稳了。 做好心理建设后,白花魁便羞羞答答的低着头,与林大官人进了内院正屋内。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的把婢女挡在屋外,关上了门。 而白花魁却从柜子里掏出一方白绢,铺在了里屋的床上。 林大官人转身就掏出一大叠信件,放在了窗台下的桌案上。 白花魁莫名其妙的问:“这是什么?” 林大官人答道:“这都是我收到的书信,还没有来得及回复的,就随身带着。” 白花魁“哦”了一声,就背过身去,羞涩的解开了衣襟. 这时候又听到林大官人说:“既然你说你通晓文学,那就给我代笔写回信。 这些信件都是需要回复的,拖了十天半月了,实在是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赶紧动笔吧!” 已经露出了肚兜的白花魁有点傻眼,你林泰来急不可待的拉人进屋,就这? 你林泰来说一起进屋探讨文字,真的就是文字?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回信?”白花魁有点恼羞嗔怒的质问,差点把手里外衣狠狠砸到狗男人的头上。 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答道:“写字太累!不是必要时候,我懒得写字!” 白花魁无语,你一个削尖脑袋钻文坛的人,居然说自己懒得写字? “我不写!”白花魁赌气说。 林大官人皱眉语重心长的教育道:“这都是为了你的长远发展着想,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满脑子都是色色事情?” 最后一天,求最后月票啊啊啊啊!今天努力再弄两章! 第337章 上了贼船 第337章 上了贼船(求月票!) 听到林泰来的话,白花魁不禁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道: “大官人说的这些,更像是那些已经有心无力的五六十岁老头子的话,难道你也如此了?” 林大官人正色道:“什么叫有心无力?再说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别人大都贪图你的美色,只有我看重的是你的才华!” 白花魁看了看桌案上的一堆书信,撇了撇嘴说:“如果不让奴家帮伱写这堆回信,奴家就信你这话。” 作为一个从数码时代穿越过来的人,林大官人已经习惯了键盘,心态上确实懒得提笔写字,更别说还是用毛笔写字了。 但是随着地位的急剧提高,事业版图的不断增加,交际圈的逐渐扩大,文书工作也越来越繁重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不只是写信回信,其他各种需要写字的事情也很多。 一般大户人家都有西席先生或者门客,兼职负责文书工作,而官员更是有专门负责文书的师爷。 林大官人崛起太快,底蕴不足,身边识文断字能勉强从事文书工作的人,全都被派到各个重要岗位上去了。 而且林大官人交际圈成分复杂,上到首辅下到社团头目都有,手下还有大量灰色产业,机密事情太多。 所以如果随便找一个人来身边当文书,林大官人肯定又不太放心。 这个问题从去年年底开始,已经困扰了林大官人好几个月了。 直到今天他看见号称通晓文学的白花魁,突然就心有所感,这是一个能解决自己困扰的人! 以这个时代的女权发展水平,只要把白花魁弄到身边,睡了再给个名分,以后态度好点,她就没什么可能和机会背叛自己! 于是林大官人又重复了一遍说:“我真是为了你的长远着想。 古人云,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我身边做个有重要作用的女文书,我就一直离不了你,你就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了。” 听到这个前景,白花魁被打动了,轻声道:“多谢大官人的体贴,奴家可以试试。” 对于白花魁这种出身的人来说,归属感和安全感是最稀缺的东西。 林大官人指着桌案上那堆书信说:“那现在就开始吧!你可以从这些书信里学习一下格式,回信练练笔!” 他期盼代笔工具人实在太久了,迫不及待的要看看白花魁的成色。 白花魁摸起了第一封书信,别有感慨的说:“奴家万万想不到,居然不靠美貌来做事。” 又打开书信后,先看了眼署名是“瑶泉”,白花魁问道:“这是何人?” 林大官人简简单单的回答了两个字:“首辅。” 白花魁的手顿时颤抖了几下,现在她可以确定,以后世间再无白花魁,只有白燕了。 因为一旦看过这种书信,就不可能脱离林大官人了。 “这信里问,今春苏州气候如何?如何回信?”白燕看完后请示说。 林大官人答道:“就说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白燕又看了另一封信,“有位署名见峰的问,今年诗意是春季好还是秋季好?” 林大官人随口说:“这个见峰就是户部王大司马,你回信就说秋季好!” 估计是问什么时候送王十五来江南成亲,林大官人打算安排到下半年去。 白燕继续翻看信件,看到其中一封后,蹙眉问道:“这封信里来自九江,说有妖民在附近三省交界处造反叛乱,剩下通篇都在问候你。”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那你就问候回去!” 白燕很苦恼的说:“可是奴家不擅长这样问候人。” “那这封你就别管了,由我自己亲笔问候吧!”林大官人无奈的说。 就这样在林大官人的指导下,白燕试着写了几封回信。然后林大官人审验一番,基本上可用,于是就彻底放心了。 他打了个哈欠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慢慢来,现在天色不早了,吃喝安歇吧。” 等第二天起床后,林大官人心里感叹一声,这算不算传说中“没事干秘书,有事秘书干”的生活? 对于白花魁这样的清倌人,以及未来的贴身秘书,还是要给予一定礼遇的。 所以林大官人在自己宅邸办了场酒席,弄了个把白花魁抬进门的仪式。 宾客是不缺的,张凤翼等来自苏州的名士都在,这些人都认识白花魁,同时也让陆君弼邀请了一些扬州士人。 给足了白花魁场面,同时又给了张凤翼等苏州名士和扬州士人交际的机会,一举两得。 酒席散了后,酒意上头的林大官人正要回屋干秘书,却见扬州卫的万指挥不请自到。 “今日怎的不请我?”万指挥埋怨说。 林大官人答道:“答应的事情还没办到,我没有脸见你啊!” 去年兵变时候,林大官人为了拉拢万指挥,承诺把盐运司下属各处所用盐丁都换成扬州卫官军,但至今仍然没办成 万指挥过来其实也是想询问这个,说了句:“久闻林大官人向来一诺千金,人称今之季布也!” 林大官人答道:“其实这件事我已经上心了,不过尚有几点难处,需要逐一克服,无法快速结果啊。” 万指挥穷追不舍的问道:“有哪几点难处?不妨说出来,或许能一起想想办法。” 林大官人唉声叹气的说:“第一点是,任何制度的变革都需要有个由头,现在就缺少合适的理由。 需要想法子制造一个理由,然后才好提出让卫所官军取代盐丁。 第二点是,盐丁换成官军,需要户部和兵部共同准许。 现在户部没问题,但兵部大司马刚刚辞官,兵部没人能做主,只能等着。还有第三点”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很纠结的样子。 万指挥催促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并说了!” 林大官人忽然诡异的笑了笑,继续说着:“第三点是,这事肯定要征询巡盐御史的意见,但巡盐御史是都察院序列的,不属于户部。 所以想要顺利让卫所官军取代盐丁,就需要你帮我摆平巡盐御史。” 万指挥:“.” 这第三点才是最关键的吧?怎么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不是不想写,突然陷入了卡文,继续憋状态去。。。有月票就投啊啊啊啊啊,实在太缺了。 第338章 按规定办 第338章按规定办(求月票!) 万指挥没有想到,居然还要自己参加劳动,才能获得果实。 如果是别人说出“帮我摆平巡盐御史”这种屁话,万指挥早就“呸”过去了。 但说出这话的是林大官人,那就表示真的存在可能性。 要不要为了可能性,再去赌一次?万指挥感觉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 考虑了片刻后,万指挥又问道:“你有什么具体办法么?” 林大官人胸有成竹的说:“你放心,我早就制定好详细计划了!第一步,我先对盐务衙门挑事! 第二步,逼得他们忍无可忍,然后一定会反击我! 第三步,你们扬州卫负责闹事!” 万指挥:“.” 这就是详细计划?详细到只有三句话几十个字? 林大官人又道:“前两步跟伱没什么关系,你等着第三步就行了!” 万指挥忍不住问道:“我并不怀疑你挑事的能力,但是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打算怎么挑事?” 林大官人还是胸有成竹:“盐运司不是要发行五千新引窝吗?我上门去索要!” 万指挥无话可说,虽然他不参与盐业,但还是知道,五千引窝的产值等同于万亩良田。 你林大官人张口就去索要五千引窝,这哪叫挑事,这简直就是直接掀桌子啊。 相当于鲁提辖去找镇关西挑事,张嘴就要一千斤肉。 又问道:“姑且算挑事成功,你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击?” 林大官人答道:“他们是盐务衙门,想要打击报复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肯定只能查我走私啊,难不成还能是派百八十个盐丁来抓捕我? 等他们报复完,然后就轮到你们闹事了。” 万指挥没问第三步怎么闹事,只叹道:“那我先拭目以待。” 这意思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万指挥心里很怀疑,林大官人到底有没有诚意帮扬州卫官军取代盐丁。 现在林大官人的心思很明显,大部分都在那五千引窝上面。 难道林大官人只是想利用扬州卫当个工具,去弄那五千引窝? 临走前,万指挥又说:“对了,近日北边黄淮春汛泛滥,水灾很严重,运河也为之阻塞。 朝廷抽调扬州卫官军北上支援,对你闹事计划有影响么?” 林大官人想了想说:“能有个几百人就够了。” 送走万指挥,天色也不早了,林大官人就停止工作,回屋干秘书去了。 等到次日,林大官人刚刚晨练完毕,林氏盐业大掌柜陆君弼又跑了过来。 并且禀报道:“盐运司衙门今早张贴出了公告,预备发行五千新引窝!有意认窝者从今日开始,可以去衙门报名!” 林泰来有点不爽的说:“二哥也太磨蹭了,报名都开始了,竟然还没到扬州!” 本来按照计划,是要让二哥林运来出面,去拿到引窝所有权。 陆君弼就建议说:“于今之计,只能请坐馆去盐运司替二爷报名了。” 别人与林二哥无亲无故的,没法去代替报名,只能劳动林坐馆了。 林大官人拍案道:“甚好!” 陆君弼莫名其妙,怎么就好了? 结果又听到林大官人说:“本来就打算找个理由去盐运司寻衅滋事,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陆君弼:“.” 坐馆你这句话,是在清醒状态下认真说的? 事不宜迟,林大官人便对左护法张文说:“让伙计们集合!留二十人看家,其余八十人跟我去盐运司!” 陆君弼目送林坐馆带着八十名手持棍棒的伙计,一时间恍恍惚惚,这到底是去报名,还是火并? 两淮盐运司衙门位于扬州新城北部,旁边就是董仲舒的祠。 到了盐运司大门,林大官人就把名帖递上,要求见盐运使费仪。 八十个伙计就站在运司的大门口,守门的运司盐丁想出来驱逐。 林大官人斜着眼,像个反派一样挑衅说:“我这些伙计站这里休息,有什么问题?” 只要运司盐丁动手驱逐,就直接开打!殴打衙门壮丁禁卒这种事,他可太熟了! 等打完了后,再站在道德高地,倒打一耙说:“这里是皇宫还是大内?外面就不许大明百姓站着了?” 可是运司盐丁们看了看林大官人,又怂回去了。 而门子拿着名帖只感到牙疼,就是个小小千户名帖而已,哪来的大脸求见盐运使老爷? 按正常规矩,这种名帖往里面送,纯粹浪费时间。 林大官人盯着门子,跃跃欲试的吼道:“怎么?看不起本官?” 只要门子狗眼看人低,就直接砸大门,这种事也很熟! 可是门子最后还是答道:“林千户稍待,我这便送进去!” 林大官人嘀咕说:“真让我失望。” 在等待的时候,林大官人便又看到,盐运司大门内的前院站着十多个人,站在一起说话。 大概都是盐商,里面还有好几个认识的,比如被自己抓过的那几个,连汪员外竟然也在。 不用想就知道,这帮人估计都是来报名的。 之所以只出现了这十几个人,并非是扬州盐商只有十几个,而是大部分中小盐商资本不足,没资格参与这次认窝。 五千引窝就是五千引许可证,仅是底价就要一万两,还得是现银。一般商人根本拿不出来,所以说盐业也是资本密集型行业。 林大官人走到院中,对着大盐商们招呼说:“这五千引窝我们林氏盐业包了,你们别白费力气了,都回去吧!” 然后对汪员外说:“等我们林氏盐业拿到这五千引窝,我就上门迎亲。 你再把先前租给我的那五千窝本当嫁妆,我们林氏盐业就算是把字号立起来了。” 一干盐商齐齐瞪着林大官人,但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所依仗的,一是钱多,二是人多能打,可是对林大官人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以“仗义敢言”闻名的汪员外冷笑道:“你懂什么盐业里的门道?别以为有几分势力,就能在盐业事务上为所欲为。 想吃下这五千引窝,你有银子吗?你知道怎么在盐场支盐吗,你知道怎么往引区运盐吗?你知道怎么在引区销盐和回款吗?” 林大官人狐疑的看了汪员外几眼,这厮入戏还挺深,真把自己当成扬州商界反林同盟的首领了? 这时候,忽然从衙门里面传了话出来,道是费运使请林千户进去说话。 林大官人叹口气,看来在大门这里闹不起来了,且进去看看。 一直来到后面大堂,宾主在侧厅落了座,林泰来主动开门见山说:“今日前来,为的就是那五千引窝,望运使行个方便。” 可以说,林大官人这话是极其无礼的。 就好比在大街上看到陌生美女就强行要交往,如果对方不愿意就堵着不让走。一般只有小说里的脑残反派才会这么说话,然后都被主角收拾了。 费运使却没生气,答道:“不止林千户你,前院那些人都想要引窝。” “今日先报名吧。”林大官人又道。 费运使打量着林泰来,诧异的说:“林千户你身份不合适吧?” 林大官人解释说:“我替我那二哥报名!” 费运使仔细询问了一番林二哥的情况,摇头道:“怕是不行,不能报名。”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为何不能?” 费运使答道:“盐业是有门槛的,所以报名认窝也有硬性条件限制。 第一,在扬州从事盐业经营买卖三年以上;第二,要有三名两千引窝本以上的同业作保。” 林大官人愣了愣,还有这种规定?什么时候有的?去年他两次来扬州,都没听说啊。 费运使继续说:“这是去年年底新出台的规定,奏报朝廷后批准施行了。 这个规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那些没有能力的人认领窝引,浪费盐业资源。” 虽然林大官人没有证据,但总感觉这新规是针对自己。如果严格按照规定,自家二哥完全不够条件啊。 回过神来后,林大官人连忙道:“还望运使通融则个!” 费运使摇头说:“这不是本官的规定,而是朝廷的规定,本官也不能不遵守。” 要是连名都报不上,那可就搞笑了!林大官人又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例外。” 费运使正色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规定可以任意违反,那规定还有什么用处? 我们这些朝廷命官,自当以身作则,焉能随便违规? 再说上上下下这么多眼睛看着,公然违规完全无法遮掩,林千户又何必自找麻烦?” 这些话从道理上说都没问题,但就是让林大官人感觉被顶得难受。 细想了一下后,他又问道:“那么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出面认领引窝,然后再转让出去,如何?” 费运使很严肃的答道:“新认领的引窝五年内不许私人交易转让,这也是去年年底的新规,为的是防止非法倒卖获利。” 卧槽尼玛!林大官人心里大骂,去年自己离开扬州后,到底出了多少新规定! 左一个规定,右一个规定,每个规定都不让自己爽,这让林大官人想到了上辈子跑政府部门办事的遭遇,体验感急剧下降。 也许对方是想要好处?林大官人便试探道:“他们那些盐商能给多少常例,我林泰来也一样!” 费运使脸色变了,喝道:“林千户把本官看成什么人了?此话休要再讲!” 收钱也不是谁的钱都能收,林泰来的钱更不能收! 林大官人对此表示理解,可是谁来理解他啊! 不知不觉又代入了上辈子的办事经历,林大官人的心情莫名烦躁起来,这费运使简直油盐不进! 既然按规定什么也办不了,那就直接以势压人吧! 林大官人收拾了心情,想到自己的靠山,嚣张的说: “几个月以后,在下就要迎娶户部王司徒的妹妹了,怎奈囊中羞涩,欲认窝来补贴一下!” 直接搬出户部尚书,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费运使微微一笑,淡淡的说:“我这里有许颍阳和王对南两位阁老的书信,都是外面那些人捎带进来的。” 林泰来:“.” 次辅许国,徽州人,大学士王家屏(丁忧中),山西人,与外面的徽商和西商非常适配。 哪个都比户部尚书大,而且都是混内阁的,就是搬出首辅也不好强压。 果然只要是银子多的地方,水都很深。 费运使端起了茶盅,又问道:“林千户还有事情么?只要是符合规定的,一定给你办!” 林大官人冷哼道:“这样让在下很难办啊。” 费运使亲切的说:“既然难办,那就别办了。” 林大官人站了起来,边走边说:“过一段时间再来办,也许到时就特事特办了。” 堂堂一代江左豪强,岂能受困于规定! 从寻衅滋事角度来说,今天是失败的。但不要紧,等过几天,再让你费运使知道什么叫寻衅滋事! 当林大官人走到前院时,那十几个盐商忽然传出了哄笑声,仿佛在嘲笑外行人的不自量力。 林大官人指着盐商们说:“别以为你们勾结了盐运司,就觉得五千引窝是你们的囊中之物!” 回到宅邸,陆君弼还坐在前厅等结果。 听到林大官人讲了盐运司里的事情,陆君弼也怒道:“这什么新规定,一直就没公布过!不然我早就知道了!” 林大官人说:“当务之急,是找出个有资格报名认窝的人来。” 陆君弼想了想说:“若按这个条件,连我也没有资格,我从事盐业经营也没满三年。 在我们林氏盐业这些人里,只有二掌柜吴登符合条件。 但是这个人私心太重,未必靠谱,走私问题也很大,对坐馆也不亲近。 只是我们没人可用,才将就着一直用他,毕竟他熟悉盐场情况。” 林大官人却幽幽的说:“那吴田氏呢,够不够报名认窝的条件?” 陆君弼答道:“吴田氏过去和吴登一起从事盐业,他们夫妻手里还有三百盐引,论条件当然是符合规定的。 但吴田氏和吴登毕竟是夫妻一体啊,吴登不靠谱,那吴田氏也没法完全信任,除非她摆脱吴登” 说到这里,陆君弼突然停住了,愕然的看着坐馆,难道坐馆终于不装了? 这章来晚了,求月票啊!!!!下一章明天上午发!周末不休息! 第339章 盐业的内幕 第339章盐业的内幕(求月票!) 想了又想,陆君弼决定还是做个人,开口对林大官人劝道:“即便得不到五千引窝,目前林氏盐业也能维持下去,何必如此不择手段。” 睡过就睡过了,还拆散和抢夺过来,就有点过分了啊。 林大官人一开始没明白,陆秀才为什么劝自己放弃争夺新引窝,但细想了一下后,忽然就回过味来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林大官人质问道,“是那种夺人妻子的恶棍吗?” 陆君弼想起给林大官人生下了长子的范娘子,这算不算夺人妻? 他又换了个角度,委婉的劝道:“如果由吴田氏这样女流之辈出面认窝,会引发巨大争议的。” 林大官人毫不在意的答话说:“有争议才好寻衅滋事啊!要的就是有争议,不然还不用吴田氏!” 陆秀才今天不停的听到“寻衅滋事”,真不知道林大官人到底有没有商业理念。忍不住说:“做生意还是要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林泰来回应说:“如果讲究和气生财,那就应该把强行租来的盐引还给原主,而你这大掌柜回府学继续读书去,你觉得如何?” 陆君弼立刻人间清醒了,答道:“那不能。” 作为掌握一万两千盐引运营的盐业大掌柜,在扬州城里才有地位,不然有几个人认识他这小秀才? 此后林泰来说了几句后面计划,陆君弼听完只能感慨,本以为坐馆想要不做人,没想到更不做人。 吴田氏这样美貌的小少妇,坐馆居然只想着用来当一次性工具人。 随后按照吩咐,陆君弼打发人去找吴登和吴田氏。 而林泰来则大张旗鼓公开去汪府,对汪员外进行拜访。 扬州城知名的“反林义士”,汪员外的接待规格很低,就随便在前厅见面,连茶水都没上。 林大官人坐下后,寒暄着说:“汪兄啊!有半年不见,近来如何?” 汪员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反问道:“伱对我这称呼,合适吗?” 林泰来解释说:“我和户部王司徒都是兄弟相称,叫你一声汪兄又怎么了? 其实称呼问题并不打紧,各论各的就是了!” 汪员外做完了心理建设,才回话说:“托你的福,近来还算舒心。” 如今他靠着人设和声望,也算是从纯粹大商人进化到商界领袖了。 身边也经常能聚拢起二三十家中小盐商,成为郑员外和孙总管之外,不可忽视的业界新领袖。 就连文坛大会所需资金,也交给了他负责募资,这就是业界地位的象征。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林泰来这个“反派”,就没有他汪员外的今天地位。 “我为你牺牲了不少。”林大官人今天主要目的并不是PUA,转而立刻又问道:“关于那五千新引窝,你们这些大盐商是不是已经内定好了?” 林泰来知道,扬州盐业的趋势肯定是越来越趋向垄断的,大盐商越来越像业界寡头,能直接操纵行业内部大部分事务。 他现在所正在做的,就是攫取和控制更多窝本,进入这个寡头行列。 对于林泰来能猜出有内幕,汪员外并不感到奇怪,点了点头说: “这五千新窝引会让给郑之彦,毕竟他去年失去了七千引窝本的控制权,声势大不如前,急需弥补损失,毕竟盐商是靠手里窝本数目说话的。” “西商肯让给他?”林大官人又问。 汪员外又答道:“郑之彦私下里租让两千引窝本给西商的孙总管,承诺彻底放弃河南省引区。” 这就是林大官人捧汪员外上位的意义之一,不然怎么能获知这些内幕消息? 现在的汪员外,相当于埋伏在盐业的高层卧底。 不过林大官人还是故意作出“狐疑”的神色,对汪员外猜疑说: “它们之间的秘密交易,你又是怎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一起串通了来欺骗我?” 汪员外没好气的说:“无论他们两边怎么交易,也必须要跟我通气! 不然无法形成默契,我也可能去争夺新引窝,给郑之彦造成麻烦。 所以郑之彦必须要向我打招呼,把情况说明白,免得我误会。” 林大官人继续猜疑说:“那你怎么不去争夺这新放出来的五千引窝?就这么白白让给郑之彦?” 汪员外怒道:“你这是审问犯人吗?” 林大官人打个哈哈说:“我毕竟是业界新人,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汪员外忍气吞声的像个下属一样,解释说:“首先,我名望主要是来自于义气形象,所以才有同行愿意跟我抱团。 而郑之彦则是我同乡旧相识,如今郑之彦遭受重创后急需恢复元气,而我若是坚持不相让,那怎么维持名声?” 林大官人表示理解,这时代是非常讲究同乡之义的,汪员外算是被道德绑架了。 汪员外又继续解释说:“其次,这两年郑之彦和盐运司关系比较深,该让他就让。 这次西商对郑之彦相让,也未尝没有盐运司的因素。 如果以后盐运司换了北人,与西商关系好,那么郑之彦也会对西商相让的,这是行业默认的潜规则。” 林大官人感慨道:“常人只看到徽商和西商泾渭分明,时常明争暗斗,却没想到你们大盐商之间还有这样的默契。 这就叫做阶级大于地域,你们这些大盐商的利益才是共通的,其他小盐商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汪员外又提醒说:“按照惯例,盐运司会召集报名盐商,以竞买的形式发行窝引。 如果你在竞买时出手,机会还是不大。在盐运司和我们盐商形成的默契面前,你这个圈外人争不过的。” 林大官人冷笑道:“我林泰来怎么会按照你们的规则行事?你们盐商的钱再多,也只是井底之蛙!” 此后站在厅外的仆役随从都感受到,厅里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还夹杂着拍桌子和摔杯子的声音。 随即又见到,林大官人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汪府。 然后就有流言传开了,说是林泰来威胁汪员外,让汪员外协助争夺五千新引窝,但被深明大义的汪员外严词拒绝。 林大官人回到宅邸,发现吴田氏已经在等候了。 “怎么只有你?”林大官人问道:“我不是让你们夫妻二人一起过来么?” 吴田氏低头答道:“夫君去了盐场办事,妾身只好自己前来。”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我让你丈夫做二掌柜,也算是用人不疑了,他私下里大肆走私也没管他,可却总是故意疏远我,这次又是托故不见!” 旁边陆君弼看得最清楚,他很想对林大官人解开这个误会——人家吴二掌柜还以为你林坐馆睡过了吴田氏,所以心里认为,借林氏盐业名头走私当补偿,不过分吧? 再说是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毫无心理障碍的去见林大官人吧? “不说你丈夫了!”林大官人又对吴田氏说:“这次有件事情需要用你,又要让你抛头露面了,过几天跟我一起去盐运司!” 吴田氏很恭顺的答道:“大官人对妾身恩重如山,妾身自当尽力报答。” 嗯?陆君弼作为一个能入府学的优秀生员,对文字很敏感。 刚才吴田氏说的是“大官人对妾身恩重如山”,而不是“大官人对妾身全家恩重如山”。 猛然听上去,这两种说辞似乎区别不大。但细思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又大不相同。 这里面,是不是也有自己不该去关心的内幕? 前面两天大卡文,错过了月票黄金期,只能奋起直追了,大家帮忙投票啊啊啊啊,我吃完午饭继续写! 第340章 规定和闹剧 第340章 规定和闹剧(求月票!) 又过数日,两淮盐运司召集盐商认窝,引窝五千,明面上采取了竞买的形式。 这种形式有点像后世的招标,当然也会像很多招标一样,结果经常被内行人提前“预测”到。 十几个大盐商站在盐运司大堂外面,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等待着认窝开始。 这次氛围并不紧张,大家提前达成了默契,现在只有一团和气。 但是当大家看到,有一道身材高大雄壮的身影出现在院首仪门时,那种和谐的气氛似乎就悄然消失了。 这里是盐运司,行业事务又讲究一个专业,众盐商不认为林泰来这个外行能成什么事。 但就算只看着他在这里恶心人,那也很令大家心里膈应。 再看林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净美貌小少妇,更是不知所谓! 难道林泰来把这里当成了带女人游春赏景的园子?这是对专业精神的侮辱! 不过郑之彦倒是认出来了,这个小少妇是原来一个手下吴登的妻子。 林大官人也走到了大堂前,轻蔑的说:“早跟你们说了,让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为何不听?” 众盐商仍然“敢怒不敢言”,不是因为林泰来的随从比大家多,也不是因为林泰来能一个打几十个。 林大官人还在说:“怎么了?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个世道,还是不缺乏仗义敢言之人的。 在别人因为怯懦而沉默时,以义薄云天、勇于抗争而闻名扬州的汪员外站了出来! 虽然已经被逼着赔出去了五千盐引和一个女儿,但汪员外仍然没有向邪恶低头。 “林泰来!你来这里做甚?”汪员外排众而出,大声呵斥着林大官人:“按规定伱完全不符合认窝条件,你已经被运司拒绝过了,你今天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林大官人指着美貌小少妇,答道:“不是我来参加认窝,而是吴田氏来参加。 她可是完全符合规定,而且也找到了人作保,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个回答,众盐商齐齐愣了一下。 林泰来这个操作,是所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如果林泰来找个男人当幌子,大家还可以理解,但带个女人过来,又是几个意思? 汪员外代表众人质问道:“一个妇道人家,有何资格与我等同列?” 林大官人向着大堂里面张望了几眼,随口解释道: “按照费运使所说的规定,并没有只许男人、不许女人之类的条款,为何女人就不能来参加?” 汪员外大喝道:“在我们盐业,向来只有男人才能站在这里,参加认窝! 而你林泰来只敢躲在女人后面,简直可笑之极!” 众人默默给汪员外点赞,竟敢对林泰来直接进行人身攻击,有种! 林大官人反唇相讥道:“既然你说只有男人能站在这里,那么我有一个主意。 现在把你卵子踢碎,你就不是男人了,然后你也没资格参加认窝竞买了,是不是?” 众人:“.” 你林泰来是真想这么干,还是单纯的羞辱? 汪员外勃然大怒,似乎丧失了理智,叫道:“你欺人太甚!真当我们盐商都是泥捏的不成!” 汪员外和林大官人互相侮辱谩骂,在稍远处院墙那边,汪员外的随从和林大官人的随从也互相忍无可忍,忽然就开始大打出手。 然后斗殴又波及到了其他人的随从,顿时就变成了所有随从都参与进来的混战。 其实众人带进中庭这里的随从是少数,盐运司也不可能让太多随从进来,众人的随从大部分都在大门和前院那边。 但是中庭这边开打后,立刻就传染到了前院,于是从前院那边也传来了动静。 这场斗殴来得非常迅猛,在彻底失控的情况下,中庭和前院战场连成了一片,发展成了将近二百来人的大乱斗。 打到兴起,还有体力不支躲进大堂的,结果又被追进大堂打,搞得大堂陈设也乱了。 就是参与斗殴的这二百来随从里,有一百多人是林大官人带来的. 向来身先士卒的林大官人今天没有动手,只站在边上,认认真真的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直到盐运司出动了所有盐丁,这场逐渐一边倒的大斗殴才平息了下来。 但是此时斗殴现场还能站着的,基本都是林大官人那些身经百战的“家丁”了。 同时运司的大门外面,又新来了一百多说着苏州口音的汉子。可能是走累了,就站在大门外休息不动。 费运使出现在运司中庭,站在大堂门外的月台上,脸色铁青。 今天这事情,传出去简直就是笑柄! 看着费运使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被一道又一道规定套路的林大官人终于念头通达了。 玩心眼子太累了,还是直接动手比较轻松。 念头通达后,林大官人待人就热情多了,高声的打着招呼: “运使!按照规定,我们的随从互殴,该怎么处理? 我建议,把我们全部驱逐,禁止参加认窝竞买。” 费运使被呛的不好说话,于是与费运使关系密切的郑之彦不得不站了出来,指责说: “即便这位吴田氏想要参与认窝竞买,但与你林泰来又有何干?你有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林大官人轻蔑的说:“你郑之彦简直明知故问,吴田氏她家和你郑之彦有血海深仇,岂能没有防范之心? 所以我当然是受邀护卫吴田氏来的,防的就是你这种恶人,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郑之彦又道:“堂堂千户,甘为下贱,简直笑话!” 林大官人淡定的回应说:“古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一直传为美谈。我林泰来也做做行善积德的好事,有什么不对? 哪能像你郑之彦,一直为富不仁,只知道作恶,灭了吴家也没个道歉。” 郑之彦:“.” 你林泰来不干人事也就罢了,还踏马的在这不说人话! 郑之彦哑口无言时,汪员外又激动的跳出了出来,“林泰来!我与你没完!” “够了!都闭嘴!”费运使生气的喝道。 盐商们看到盐运使发怒了,都不说话了,但林大官人却对“闭嘴”二字充耳不闻,还在叫道: “运使!你就说这吴田氏符合不符合规定吧!我们二百保护弱小妇孺的义士还等着说法呢!” 费运使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挥袖下令道: “今天散了!认窝竞买时间,另行等待通知!” 今天怎么也办不成事了,只能热度等过去再说。 林大官人口吐了一句芬芳:“规定个卵子!”随即率先转身就走。 郑之彦忍不住对汪员外埋怨道:“汪兄太冲动了,怎么就逞强和林泰来对上了? 这里毕竟是盐运司的主场,一切自有运使做主!我们并不是主人,犯不上为了看不顺眼的人就出头啊! 今天的大事,就这样被搅黄了!” 汪员外心里嘀咕,今天他的任务就是配合林泰来制造互殴,搅黄了认窝竞买啊。 但嘴上愤愤不平的说:“那林泰来实在太气人了,忍无可忍就不想忍了!” 好事未成,郑之彦唉声叹气。如果按照上上下下的默契,今天本该由自己出资认窝,拿下那五千引新窝! 汪员外就安慰说:“不要紧,无非就是晚几天罢了。等今天的事情淡化,运司肯定还会召我等竞买认窝。 只要竞买开始,那就是拼银子了,主官又是帮我们的,林泰来只能束手无策。 难不成林泰来还敢再带着一二百打手,强行压价认窝?那和抢劫盐运司有什么区别?” 郑之彦点了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只能再等几天了。 其实被安排做事的汪员外也不理解,林泰来今天这样制造闹剧,又有什么意义? 涉及到盐运司上万银子收入的认窝竞买,不可能因为一场闹剧就取消的。 今天大闹一场,最多也就是传几天笑谈,把程序往后拖延几天而已。 所以,林泰来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可是拖延时间也改变不了局面啊。 众人散去,余波荡漾。 今天盐运司的这场闹剧,一连在扬州城传了好几天,成为城里最有热度的话题。 个别时事评论员表示,林大官人竟然没有绑架盐运使,说明他的统治力下降了。 又到数日后,等话题热度稍稍下降,盐运司又赶紧召集盐商认窝,打算尽快把这五千引窝的归属敲定了。 还是在盐运司大堂,十几名盐商又重新聚集在这里。 林大官人也不负众望,保护着吴田氏出现了。 今天所有随从都不许进仪门,全部站在大门之外,被数百盐丁看守着。 “事不过三,你们为何还敢来?”林大官人肆无忌惮的对盐商们挑衅着,“你们不丢人现眼不甘心吗?” 这次没有任何人回应林大官人,连看都不看林大官人,拒绝一切有可能引发纠纷的言行。 不应任何盘外招,银子上见真章吧!就不信你林泰来比我们十几个顶级盐商银子还多! 费运使面无表情的坐在公案后面,书吏絮絮叨叨的读着相关文书。 等书吏宣读完文书后,费运使也懒得讲话了,直接说:“五千引窝,底价一万两银子,开始吧。” 西商领袖孙总管开口道:“我出一万一千两。” 汪员外也做了个样子,大声说:“一万二千两。” 然后郑之彦员外才开口说:“我出一万四千两。” 平常人看来宛如天文数字的银子,在这个场合就好像仅仅是个数字而已,这就是顶级盐商的财力。 不过其他盐商都很给郑员外面子,就不再继续喊价了,这是私下里的默契。 但只要林大官人在场,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发生意外。 “一万五千两!”林泰来高声叫道,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林泰来又赶紧解释了一句,“吴田氏一个妇道人家,公开喊叫不体面,所以我代替吴田氏发声喊价。” 势在必得的郑员外毫不犹豫的加价,“一万六千两!” 林大官人也不假思索,高喊道:“一万八千两!” 这时候,喊价的节奏稍稍停滞了一下。 郑员外愤怒的盯着林大官人,你这个穷逼瞎几把喊什么,你有一万八千两银子吗? 其他人暗暗想道,莫非这林泰来就是在恶意抬价? 郑员外咬了咬牙,狠狠的叫道:“二万两!” 到了这个价码,已经比底价翻倍了,但郑员外还是不能放弃五千新引窝。 林大官人完全不纠结,飞快的跟上:“二万二千两!” 众人看向林大官人身边的吴田氏,毕竟在名义上,真正出价的人是吴田氏。 却见这美貌小少妇此刻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现在压力又来到了郑员外这边,但是郑员外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吼道:“两万五千两!” 只要能拿到五千引窝,细心经营几年赚回来就不亏! 在众人的视线里,林大官人缓缓举起了三根手指头,气势惊人的高呼一声:“三万两!” 本来除了喊价声还算安静的大堂,立刻就像是炸了锅,众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你林泰来有病,有大病! 你恶意抬价可以理解,但是这样抬价,除了坑自己还有什么用? 知道你林泰来想捣乱,但是没这么捣乱的! 难不成你喊出的三万两银子,是画在纸钱上的吗! 汪员外也无语了,你林泰来想尽办法的拖延时间,结果就这? 自己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开始考虑,摆脱林泰来后,如何真正独立的事情了? 一直在竞价的郑员外忽然怒气消失了,他再看林泰来,感觉就像是看傻逼。 喊三万两天价争夺五千引窝,不是傻逼是什么? 一直没吭声的费运使拍案大喝:“按照规定,若叫价不能兑现,视同骗取盐运司税银!罚没家产,上奏朝廷判刑!” 吴田氏的头脑一片空白,因为名义上出价的人是她! 难道林泰来就是通过故意献祭自己的方式,来恶意扰乱盐运司公务? 反正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牺牲掉也没多大损失。 费运使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所错漏,赶紧补充道:“帮凶视为同犯,一并处罚!” 站在漩涡中心的林大官人却淡定无比,懒洋洋的说:“我没说不兑现啊,难道你们都盼望我不能兑现?” 好像他刚才喊出的“三万两”,真的就是一个数字。 虽然发力晚了,但不能不追赶啊,继续求月票!!!请大家支持!!! 第341章 死了又活了 第341章 死了又活了(求月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盐商们已经开始像是看猴戏了。 他们这些有钱人才真正明白,三万两现银究竟是什么概念。他们也有能力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拿得出三万两现银。 比如在北方,六十万亩田地一年的地租收入,差不多就是三万两银子。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拥有六十万亩地的大地主就能一下子拿出三万两现银。 费运使看到林泰来还在嘴硬,就挤兑说:“既然你确定叫价无误,那就要向盐运司支付窝本银三万两,先把文契签了吧!” 费运使没有详细问林泰来怎么支付,他巴不得林泰来掏不出银子。 林大官人声音忽然软了几分,没有刚才疯狂喊价的气势了,问道:“那个,以宝钞支付可否?” 盐商们哄笑了起来,你林泰来还真打算拿“纸钱”来抵账啊?他们谁家没收藏着几个亿呢,要不要都卖给你林大官人? 费运使毫不留情的回答说:“盐运司发放引窝从不收废宝钞,只收现银!” 林大官人又无奈的请求道:“那请运司宽限几日,等我去找人借债。” 刚才喊价有多嚣张,现在求宽限就有多卑微。 旁边的郑之彦插话说:“我敢肯定,在扬州城没有人会借给伱三万两!” 在扬州城放债的人都是盐商,而林泰来在盐商这里的信用基本为零。 其次就算在商言商,林泰来手里并没有足够的抵押物,能借到三万两银子。 别说那五千引窝还没到手,就算到手了,也不值得借出三万的。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说:“扬州人不借,那还有家乡人!等我回苏州集资,让手下伙计们凑凑!” 苏州城过去就是郑之彦的盐区,他对林泰来的情况有所了解。 便又嘲弄道:“你有多少伙计?就算有一千人,那么每人就要拿出三十两,相当于三年收入。这可能么?” 进行过社会分析的都知道,要是真有一千名为了首领可以无条件拿出三年收入的手下,那直接造反都绰绰有余了,比什么白莲教都猛多了。 林大官人叹口气,“真是麻烦!那就不用银子了!” 众盐商又一次哄笑了起来,大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终于看到林泰来在资本面前吃瘪了。 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有的时候,没钱确实万万不能! 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费运使没笑,仍然保持着从三品官员的威严。 但也一锤定音的说:“本官不管你有什么办法,限定三日之内,解三万两白银入库!不然从重处罚!” 林大官人转头看向身边的吴田氏,强调说:“运使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好生记着,不要误了时间!” 众人:“.” 这时候大家才记起来,真正出价的人其实是这个小少妇吴田氏。 都见过骗财骗色的人渣,但没见过林泰来这么渣的! 直接把这么美貌的女人扔出来当炮灰,渣中之渣! 吴田氏心死了,就算把她卖了,一百个自己也卖不出三万两啊。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林大官人为什么要这么坑自己?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心里的爱慕吗? “今天竞买结束了,走吧!”林泰来又催促说。 吴田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像个行尸走肉似的,身形完全稳不住。 林大官人见状,连忙上前好心扶住了吴田氏,絮絮叨叨的安抚说: “人生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活着啊就有希望,做人啊不能失去信心,你啊一定要振作!” 吴田氏摸了摸袖里的短镖,一瞬间真想捅死身边这个男人! 但她最终还是按下了冲动。罢了罢了,这都是欠他的,大不了以后亡命江湖。 不过林大官人会不会和自己一起逃命,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那样似乎也不错? 刚走出大堂,吴田氏正在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林泰来在耳边低声说:“恭喜你通过考验了。” 吴田氏猛然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心有灵犀,林大官人真的想和自己一起逃命? 林大官人笑而不语,吴田氏可是手里有功夫的女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跟自己翻脸和动手,这心意绝对是过关了。 说起来也挺好玩,从武学角度来看,吴田氏应该是能打的,也是跟着丈夫在江湖闯荡的,按理说应该是刚强泼辣的人。 但她性格却很软弱,还有点慕强依附的心态,远不如范娘子和黄五娘这另两个江湖女子刚强。 两人还没走下大堂月台,忽然又看到有个急递铺的铺兵,背着公文包裹冲进了中庭。 然后铺兵又登上月台,挤开了挡路的林大官人,对着大堂喊道:“六百里加急诏令!” 在场这些人里,很多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六百里加急业务现场,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诏令。 只有林大官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艹!晚点到效果更好!” 盐运司书吏接过了由硬木板夹着的诏令,检验封印后,当着费运使的面拆开了。 迅速看了几眼,概括着禀报说:“黄淮春汛水灾严重,苏州府吴县济农仓申请调拨仓米两万石协助河督赈灾。 朝廷援引开中法旧事,将今春两淮运司所新发的五千引窝全部划归吴县济农仓运营,以为特例补偿!” 大堂里外众人尤其是手握雄厚资本的盐商们,听到这个天外飞仙一样的诏令后,第一时间都很懵逼,大脑几乎完全宕机了。 突然冒出来的吴县济农仓是什么鬼? 我们扬州的盐引和吴县济农仓怎么产生关系了? 这踏马的是一个维度的事情吗? 只有林大官人还在活跃,他又跨进了大堂门槛,对着费运使叫嚣道: “五千引窝都给了吴县济农仓,那认窝的吴田氏怎么办? 她可是非常有诚意,出价三万两来竞买啊!盐运司竟然要直接毁约! 在商言商,你们盐运司必须要给吴田氏一个说法,不然林氏盐业几百兄弟都不服!” 吴田氏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她听着林大官人念叨了好几天“寻衅滋事”,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寻衅滋事”。 就晚求了一天,月票就这么少了吗。。。难道诸君没存货了?求月票刺激啊~ 第342章 不装了 第342章 不装了(求月票!) 其他人还在呆滞,只有林大官人的叫嚣声音回荡在大堂里面,稍稍唤醒了众人。 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盐业专业人士,当然知道“开中”是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输粮于边镇,然后换取盐引,就叫开中法。 可那都是一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啊!一百年前开中法就废止了!然后逐渐改成了现在的窝本制,靠银子换盐引的窝本制度! 谁能想到,开中法这个政策又从故纸堆里被搬出来,用了一次! 输送两万石大米到灾区,然后换五千引窝,这不就是类似于开中法的套路吗! 可这跟林泰来有关系吗?应该是有的吧? 就算没有证据,可是事情如此巧合,总不能真的是巧合吧?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盐商们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郑之彦郑员外,他有点气急败坏的指着林泰来叫道:“吴县济农仓就是你的!” 林泰来瞥了眼郑员外,义正词严的驳斥道:“别张嘴就造谣!济农仓怎么能说是我林泰来的?” 然后又对众人道:“告与诸位知晓,吴县济农仓乃是在府衙指导下,由县衙和地方绅民共同所有,采用官民合办形式的大型公益性储备仓! 民方主要合伙人叫林时来,虽然与我林泰来名字很像,但真不是我! 所以谣言止于智者,诸位不要被谣言所蒙蔽!” 本来林大官人不解释还好,别人一时间还看不透其中关联。 但解释完了后,别人反而更肯定,吴县济农仓就是受林泰来控制的!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每年亏钱、大部分地方都办不下去的济农仓,居然被林泰来当成了申请朝廷特殊政策的工具! 弄清楚了这点后,再回想起林大官人先前那些举动,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 比如上次带着打手到盐运司大打出手,制造互殴,扰乱竞买,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朝廷下达这个诏令。 对五千引窝志在必得的郑之彦已经彻底乱了方寸,不知所措的看向费运使。 他只希望费运使还有办法帮到自己,毕竟他谋求的利益里,也预定有费运使的一份! 但费运使比盐商们想的更多,他作为官僚很熟悉官场和朝廷的流程,发现了这里面的华点,下意识的说:“怎么如此之快!” 从林泰来明白五千引窝内情,到传消息回吴县,再到吴县上奏疏向朝廷申请. 种种流程走下来,就算朝中有人推动,也不该这么快! 正常情况下,再快也得多等上几天,所以这流程速度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林大官人叫道:“运使别故意岔开话题,你就说现在运司毁约,应该怎么办吧!” 他才不会说出来,他随身携带着好几份苏州府、吴县、苏州卫的空白公文,而且上面都预先盖了大印。 如果遇到需要的时候,就直接写一份,节省好几天时间! 费运使只觉得今天真是脸面无光,不耐烦的说:“这结果是朝廷定下的,你有意见找朝廷去!” 林大官人反驳说:“盐运司作为主管两淮盐业的衙门,在出了事故后,总该负责安抚商户情绪。 这叫为朝廷分忧,也是运司职责所在!总不能只知道收银子,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在大堂坐着没有任何意义了!费运使便大喝一声:“退堂!” 然后他不再理睬林泰来,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林大官人对着费运使的背影喊道:“今日不给答复,我明天再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费运使:“.” 换成其他盐商,绝对不敢对盐运使这般态度。就算是吃了亏,也要忍气吞声,万万不能再惹盐运使不高兴。 但林大官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啊,只要占了理,他就有足够的武力来执行自己的意志,以及维护自己的利益。 不但混文坛需要武力,混商界更需要武力。 目送费运使消失在屏风后面,林大官人又看向震惊个没完的十几个大盐商们,像是看一群垃圾。 口中淡淡的说:“本来打算以普通商户的身份来认窝,可换来的却是伱们的敌对和嘲讽。 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不装了,我不用银子也能拿到窝本!” 众盐商:“.” 你林泰来如果没有随身带百八十“家丁”,没有把苏州漕军几百几百的往扬州送,然后身高再矮上一尺,力气小上几百斤,我们盐商就敢让你林泰来不能活着走出扬州城! 林大官人有点累,也离开了盐运司。 吴田氏像个小媳妇,亦步亦趋的跟在林大官人身后,眼神里全都是崇拜。 如果这五千引窝到手,再加上先前“租”来的一万二千引,实际控制的盐引总数就达到了一万七千引! 这个数量在当今的扬州城盐商里,已经是能排进前十了。 自从实行窝本制后,目前淮盐的总窝本也就是七十万引而已。 从硬件到软件都如此厉害的豪杰人物,既强大又霸道,真是令吴田氏暗暗倾心。 那个遇到事就扔下妻儿不管不顾,只知道躲进盐场的丈夫怎么比? 林大官人哪知道吴田氏脑子里想什么,不紧不慢的回到宅邸后,就准备安歇了。 “白秘书啊,时候不早了,进屋休息吧。”林大官人招呼说。 自古以来就有秘书这个词,林大官人决定直接古为今用了,感觉这样心里更刺激。 白燕看了看才稍稍偏西的日头,这叫“时候不早”? “大官人运道真好,朝廷居然真同意了大官人你的想法。”白秘书没话找话的说。 林泰来随口道:“这并不是什么运道,朝廷肯定会同意的。一切尽在掌握,不存在侥幸。” 这引发了白秘书的好奇心,“为什么大官人如此有把握?” 林大官人笑道:“主要有五大点十小点原因,进屋上床慢慢说。” 正在拉拉扯扯的时候,忽然听到白秘书的婢女站在屋门外,轻声禀报道:“扬州卫的万指挥坐在前厅,一定要见老爷!” “靠!这个姓万的鼻子比狗还灵!”箭在弦上的林大官人骂骂咧咧。 上次和万指挥谈话,说要一起收拾盐务衙门时,万指挥犹犹豫豫的不爽利,还说什么可能要出门去外地。 而今天自己在盐运司刚刚“大胜”一场,这厮立刻就登门造访了,还能更见风使舵吗? 其实林大官人今天已经很累了,本来不想出去见客。但他又想了想,万指挥还有大用,便只能放开秘书。 出现在万指挥面前时,林大官人故意摆着脸色,漫不经心的寒暄说: “你前阵子不是说,黄淮春汛闹了大水灾,你可能要亲自带本卫官军,前往淮安府支援么?” 万指挥热情的答道:“扬州卫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武官,换别人带队也一样! 我想过后,还是与林老弟的合作更重要!” 林泰来很诧异的说:“什么合作?我和你有什么合作?” 万指挥满脸堆着笑说:“你看看,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上次不是说,要一起摆平巡盐御史吗?” 林泰来冷漠的说:“可是我已经把五千新引窝拿到手了啊,还去摆平巡盐御史作甚?” “别啊!”万指挥这样的油腻中年居然发出了近乎尖叫的声音,“咱们不是约定好了吗,让扬州卫官军取代盐丁,老弟说怎么做,我全照办!” 原来他觉得不明朗,所以需要谨慎,但现在不能再谨慎了! 再谨慎下去,只怕自己汤都喝不到了! 林大官人叹口气说:“可是争夺引窝的事情,你都没有帮上忙” 万指挥怀疑自己被PUA了。 这林泰来先说一起摆平巡盐御史争夺五千引窝,然后却单独把引窝搞定,那么现在就可以责怪自己没帮上忙. “哥哥我一百多斤肉就在这里,随你处置!”万指挥也不想反抗PUA了,直接躺平了说。 林大官人满意的问道:“本来想以合伙人身份与你平等相处,但是你却跟不上我的步伐。 不装了,你有五岁以下的儿女吗?介意联姻吗?” 万指挥连忙说:“有!在这个年龄段的,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无论老弟你那边如何,都能搭配! 林泰来无语,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听说老弟你去年新增了两个儿子?那我这小女儿.”万指挥又试探着说。 林大官人回应说:“我儿是要与首辅的孙女结亲的。” 被嫌弃的万指挥:“.” PUA,肯定又是PUA。 林大官人笑了笑说:“不过我二哥以后可能定居扬州,他倒是有个四岁的女儿。” 万指挥毫不犹豫的说:“我这不成器的小儿,愿求林家女为妻。” 林大官人笑道:“怎么能不成器呢?我学过占卜,刚才掐指一算,我二哥这个好女婿二十年后应该能当个盐军游击!” 万指挥听明白了,如果让扬州卫官军取代了运司、分司、盐场、哨卡、批验所的盐丁,以后这部分人马就要交给这个送到林家当女婿的小儿子。 于是也陪着笑道:“到底能不能成器,那还是要靠老弟你扶持。”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儿子就算给林家当女婿,那还是姓万,不亏! 还有月票吗?总得给我一个追赶的机会吧。。。。。 第343章 林氏盐业走私了 第343章 林氏盐业走私了 万指挥这人善于见风使舵,为人处事滑不溜手,先前林大官人虽然可以与万指挥合作,但不敢彻底信任。 如今约定两家婚姻后,便可以对万指挥稍稍增加一点信任了。 毕竟在这时代,婚姻还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定下婚约往往就等于是两家结盟,退婚悔婚也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比如那位反张居正夺情起家,挨廷杖后又把掉落皮肉制作成腊肉作为纪念的赵用贤,几年后就因为女儿退婚问题,遭到攻讦。 结果一个快入阁的大学士种子选手,就因为女儿退婚这点说不清的破事,被罢官了。 这无厘头的程度,堪比历史上的申首辅辞官。 东林党领袖之一高攀龙,也是在赵用贤退婚这事上勇于发表意见,被贬后又辞官,回老家讲学去了。 不得不说,万历朝党争特点真的就是庙乱妖风大、水浑王八多。 很多人都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的倒台了。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就算混官场,也不能放弃武力。 万指挥不知道林大官人思路有多么深远,还在很积极的询问说:“下一步怎么闹事?控制在多大规模?哗变还是兵变?” 林大官人答道:“运司还没有报复我呢,哪来的闹事理由?我们不可妄兴无名之师啊。 等我再逼一逼运司,争取让他们早日开展报复。” 万指挥想了想说:“运司除了从盐业动手,确实也没有其他报复你的办法了。” 要玩武力大概率是打不过,上告估计也告不动,盐务衙门想要报复林泰来,除了在权力范围内的盐业动手,还能怎么办? 送走了万指挥,林大官人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等二哥林运来到了,然后加上陆君弼和万指挥,林氏集团在扬州分部的组织架构差不多要成型了。 一个“虚君”名义东主,一个“首相”大掌柜,一个镇守边关的“总兵”。 三个人各有侧重,各司其责,然后又能互相制衡。 唯一比较难安排的就是吴氏夫妻了,主要是吴田氏的定位比较尴尬,林大官人目前也没明确思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又回了内院,进屋安歇。一夜无话,次日天亮后,林大官人高卧不起。 有婢女站在卧室门外禀报说:“那位吴田氏到了院门,等着大官人起来。” 白秘书一语双关的问:“你们两个之间有事?” 林大官人翻身要下床,嘴里答道:“我们能有什么事,只是今天还要一起去运司衙门,继续寻衅滋事! 大概时间不早了,所以吴田氏等不及,我也该走了!” 白秘书却捏住了林大官人的把柄,“你昨,要在床上讲讲为什么朝廷肯顺伱的意,共包含五大点和二十小点? 昨晚你也没顾得上说,现在不来教导教导奴家吗?” 林大官人一气呵成的说:“第一,黄淮水利十分紧要,一旦出问题,运河这条生命线就断了。 所以这里天下河工最重要的地方,朝廷不敢不重视,有地方主动请求运粮赈灾,朝廷当然乐见其成。 第二,苏州到淮安府交通便利,也不算太远,从苏州运粮到灾区快捷方便。 第三,朝廷决策有个原则,就是喜欢遵循旧例,参考成法,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就看有没有先例作为依据。 运粮到灾区,然后换取盐引,明显是引用了开中法旧套路,朝廷那边就没道理反对了。 第四,这两万石粮食明面上是吴县济农仓出的,并不是私人市恩,所以也不存在原则性问题。 第五,最重要的是朝中有人好说话,所有的道义都有了,那顺水推舟就很容易。” 白秘书:“.” 这里面还真有这么多条条道道? 还有,难道她留人在床上,真是为了听这长篇大论吗? 林大官人说完了后,就穿衣服出去了。 到了外面,与吴田氏汇合,然后又聚集了八十名“家丁”,大摇大摆的前往盐运司。 到了地方,林大官人也不深入,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了盐运司前堂。 八十名手下就罗列在堂前,使棍弄棒练习身手。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场面热火朝天。 本该在大门、前堂、前院值守的书吏、盐丁,都尽忠职守的远远在边上看着。 有个胡姓年轻盐商今天恰好到运司衙门来办事,但是才进大门就吓了一跳。 恍恍惚惚间,他还以为到了绿林好汉的聚义厅。 林大官人坐在檐下太师椅上,正百般无聊,看到有个遍体绫罗的年轻人进了大门探头探脑,就招手道:“过来说话!” 年轻人胆气壮,就上前道:“这位官爷请了,在下徽州胡万安,今日到运司来办事。” 林大官人随口道:“这么巧?我也是来办事的。” 然后又抱怨说:“就是这运司衙门的服务越来越差了!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连个出面接待的人都没有!” 胡万安还要在盐业吃饭,哪敢接这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作为回应。 林大官人又问道:“你也是盐商?有多少盐引啊?” 胡万安答道:“小本经营而已,窝本二千引。” 其实他们胡家有钱,但却是木材行业的,父亲决定准备进军盐业,他这个当儿子的先试试水。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运司做事这么差,我看盐业以后肯定越发难做了! 你们小盐商何必还费这劲,不如把盐引租给我们林氏盐业,每年白拿个分红岂不轻省?” 胡万安:“.” 再见,不,最好再也不见。胡万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逃离了盐运司。 如此这般,林大官人就堵在盐运司前堂,遇到来办事的盐商,就直接请求租盐引。 看看坐在檐下的雄壮巨汉,再看看周围八十个大汉,但凡是被林大官人问话的盐商,没有不被吓跑的。 这个时候,其实费运使已经不在盐运司里了。他微服从后门出去,直奔巡盐察院。 之所以说七品巡盐御史是从三品盐运使的上级,从方方面面都能看出来。 比如说,盐运使按规定一般是由知府升上来的,而巡盐御史则是都察院外放差遣。 但凡对大明官场制度有所了解的,都能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而且是根本性的区别。 简单说,一个是从天上下来的,一个是从地上爬起来的。 见了蔡御史后,费运使也不说别的,只问:“如何是好?” 蔡御史反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 费运使答道:“不妨给林泰来一点赔偿,就算不能息事宁人,也能堵上他的嘴,叫他找不到由头继续胡闹。” 蔡御史喝道:“哪有这么办事的?盐务衙门威信何存?以后盐商还会把盐务衙门放在眼里么?” 费运使心里很明白,蔡御史希望他干点什么,但是他也害怕成为炮灰啊。 所以费运使装傻说:“那我也无计可施了,侍御身有言官之责,不妨上奏疏弹劾林泰来。” 蔡御史答道:“就算要上弹章,也要有可弹劾之事啊。 而且必须是那种证据确凿的罪行,然后尽力往林泰来身上攀扯,不然没用。 盐运司那么多分司、哨卡、批验所、盐场,用心去查查,一定能找到罪行。” 费运使沉默了片刻后,无可奈何的说:“知道了。” 遇到这种不愿意担责、喜欢把风险和压力下沉的上级,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临走前,费运使忍不住又说:“如果真查到了什么问题,根据以往经验,林泰来肯定会煽动闹事,把水搅浑后浑水摸鱼。” 作为盐运司主官,若想在盐业里查谁的问题,那太简单不过了。 更别说他们盐务衙门对林氏盐业监控大半年了,甚至还帮着林氏盐业二掌柜吴登大批量走私,线索就在手里。 但最大的问题是,查出来问题来之后的问题。 蔡御史说:“怕什么?被查出罪行了,还敢无理取闹,那就多一条罪名,正好一起上奏朝廷!” 费运使提醒说:“听说林泰来是首辅门客出身。” 蔡御史笑道:“朝中多有正义之士,首辅也不能一手遮天。” 其实蔡御史还有些机密,没有对费运使说——申首辅可能快要自顾不暇了,到了那时,申首辅还未必顾得上包庇林泰来。 甚至相反,林泰来的事情没准还能给首辅累加一条罪名。 这样的话,他蔡时鼎也算是立下一功,以后的前途不就越走越宽了吗? 如果不是当年申首辅作祟,他蔡时鼎早已当上六部郎中了,何至于蜗居在扬州迟迟不得升迁? 费运使并不知道这些机密,他又舍不得盐运使这个官职,便只能在蔡御史的强逼下,抱着侥幸心去做事。 此后一连数日,林大官人天天到盐运司坐镇,直接导致盐运司业务陷入了瘫痪状态。 在这日,苏州卫副千户、扬州水次仓备御营把总赵大武正在仓中巡视。 目前正是春天漕运开始的季节,不能疏忽大意。 刚在仓中转完一圈,就看到有个亲兵飞奔而来,叫道:“出事了!我们的盐被泰州分司的盐丁扣住了!” 按说这件事很坏,足以让任何一个盐业从业人士心惊胆战。 但赵大武想了想背后靠山林大官人,很有底气的说:“不要慌!给我细细说清楚了!” 根据林大官人那收取人心的意图,以及当初的约定,林氏盐业的大部分盐货都是由苏州卫漕军承运。 其他家盐业集团的内部架构里,一般细分为场商、运商等环节。 在盐场负责收盐支盐的叫场商,从盐场运盐到引区批发的叫做运商。 林氏盐业内部,熟悉两淮盐场的二掌柜吴登就承担着场商的角色。 而林氏盐业与其它盐商却有个不同之处,就是运商这个角色连带这部分利润,一起交给了苏州卫漕军,这是林氏盐业的最大特色。 不算还没有发下来的五千新引窝,林氏盐业目前租有一万二千引窝本。 按照目前官方规定,每年可以支运正盐二百四十万斤,以及同等数量余盐,加损耗合计约五百万斤左右。 超过了这个数目的盐货,就是所谓的“走私”了。 按照林大官人的计划,在二到九月漕运季节,每月运盐六十到八十万斤。 而常驻扬州水次仓的赵大武,除了保卫水次仓之外,还兼职着协调和分配漕军运盐的事务,算是替林大官人“干私活”。 所以运盐那边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向赵大武来禀报。 那亲兵便继续说:“有我们苏州卫兄弟连带漕船,以及三十万斤盐货一起被扣押了!” 三十万斤?赵大武听到这个数目,稍稍疑惑了一下。 运盐计划都是他制定的,这批应该是二十万斤,怎么多出了十万斤? 随即赵大武立刻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道:“吴登这个绿帽子的王八!”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多出来的十万斤,一定是吴登自己的私货!又搭着林氏盐业的顺风船走私! 赵大武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林氏盐业那二十万斤应该问题不大,都是有凭证的,无非就是增加的损耗可能多点。 这次被扣押,肯定是吴登那十万斤完全没有任何凭证的私盐出了问题。 没有任何依据的十万斤私盐,足以把所有关联人员判个重罪了!从支盐到运盐的,都跑不掉! 想到这里,赵大武忍不住长叹一声,愤愤的吟了一句诗:“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难道英明神武的林大官人,也要被红颜祸水? 早就听说吴登不是个好东西,一年至少运了七八十万斤私盐。 但林大官人偏偏肯就放任不管,任由吴登借着林氏盐业的旗号走私,赚着私人的外快! 如果不是为了吴田氏的美色,谁信林大官人能这么宽容优厚? 赵大武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往外走,他要亲自去扬州城拜访林大官人! 不,是进谏!要犯颜直谏!劝林大官人清醒过来,斩断妖姬祸水,不要拿基业开玩笑! 还有月票吗?搜刮一下啊! 第344章 尊重司法 第344章 尊重司法 赵大武迈着十保官的节奏,气冲冲的跨过运河,又走进了利津门。 他来到林大官人住处,问了问人不在,转身就去北边的两淮盐运司。 刚走进盐运司大门,就看到林大官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前堂门口晒太阳,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身旁吴田氏说着话。 赵大武走上月台,禀报道:“长官!我们的盐货被扣了!” 林大官人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喜形于色的说:“果真如此?天天在这里坐着,简直无聊之极!” 赵大武:“.” 长官你高兴什么?你反应能不能稍微合理一点? 林大官人调整了一下状态,皱眉,瞪眼,握拳,愤怒的吼道:“谁敢如此不开眼!” 虽然还是有点浮夸,但情绪反应正常多了。 赵大武详细禀报说:“被查封的这批盐货共计三十万斤,其中十万斤是吴登个人的没有任何凭照的私盐。混在一起外运,被泰州分司查获!” 两淮盐运司在海边拥有三十个盐场,分属泰州分司、通州分司、淮安分司三个分司管理。 赵大武说完情况,又请示道:“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做,还请长官示下!” 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什么也不用做!” 赵大武急道:“被扣押的是我们的盐货,罪名要扣到我们头上,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林大官人又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做?” 赵大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可断尾求生,交出罪魁祸首吴登,摆脱走私罪行!” “那不行!”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否决了。 赵大武很失望的说:“直到现在,坐馆还要包庇吴登?” 林大官人解释说:“为了十万斤事故,我就积极交人给衙门,那其他自己人怎么看我?以后又有谁还肯给我卖命? 这人心要是失了,可就再难找回来了。做事不能只顾眼前,要着眼于长远,顾全整体大局啊。” 权术就是这样,无论交人或者不交人,都有一套说辞。 赵大武显然是狡辩不过林大官人的,只能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如果放任吴登连累其他人而不管不顾,也会令其他人寒心。” 林大官人摆起了脸,拿出了上位者的架势,训斥道:“伱赵大武跟我也一年了,难道连这点信任和耐心都没有?回去等结果就是了!” 左护法张文上前拉着赵大武就往外走,而且边走边说:“上一个像你这样倔强的人叫高长江” 有的时候,真就只有追随最久的身边人才能看出一些端倪。 张文虽然不是很明确坐馆的心思,但他总感觉,吴登应该就是坐馆故意卖的破绽。 林泰来又看向吴田氏,问道:“你不回家去,看看你丈夫在干什么?” 吴田氏苦笑着回答说:“只怕回去也看不到人,以拙夫那性子,惹出事故后肯定又去海边藏起来了。” 林大官人话里有话的说:“他最好只是藏起来。” 吴田氏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随后又听到林大官人说:“其实我更愿意看到,他跳起来对我反戈一击。” 吴田氏总觉得这是在调戏自己,但没有证据。 此时被很多人所念叨的焦点人物、林氏盐业二掌柜吴登,正藏身在离城五里的一处住所。 巡盐御史的同族宗亲长随蔡十全,坐在吴登面前,“你这真是狡兔三窟,找你当真费劲!” 吴登愤愤不平的说:“怎的把我的盐货查封了?” 蔡十全没兴趣说私盐被查封的事情,“这一年来,我帮你赚了不少银子吧?现在需要用上你了。” 吴登反问道:“我现在自身难保,又能做什么?” 蔡十全回答说:“我要你主动告官自首,将那十万斤私盐的问题,全部推到林泰来身上去!” 吴登忍不住叫道:“那我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干走私的出事很正常,大不了就逃亡几年。等风声过去,官员换人了再回来,那又是一条好汉。 但若主动去官府自首,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想为边镇建设做贡献? 蔡十全直勾勾的盯着吴登说:“我家主人是巡盐御史,只要你去自首,保你无事。” 吴登又不是三岁小孩,“只要上了官面,怎么可能无事?难不成还能把我免罪?” 蔡十全说:“可以罚你们夫妻为奴,然后卖到蔡家,你就没事了。” 吴登怒道:“放着良民不做,去当家奴?” 蔡十全冷笑道:“这年头有的时候,家奴比良民舒服多了,你不要错过机会。 你看看你这良民当的,一开始险些被郑家灭了满门,然后妻子又被林泰来玩弄,而你只有无能为力。 入了蔡家,就相当于有了靠山,以后在扬州贩盐,谁还敢惹你?” 吴登沉默不语,夹缝里生存又想发财的小人物,实在太难了。 如果当初不是想摆脱郑家盐业自立,又怎么会被围剿? 如果不是为了林泰来的庇护,以及林氏盐业的走私便利,又怎么会甘愿忍受妻子和大东家不清不楚? 如果不是贪图数以十万斤计私盐的利润,又怎么会偷偷和蔡十全合作? 他知道自己是在刀锋上跳舞,但是他想发财,想自己当大东家,这也有错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来压迫自己? 蔡十全得意的说:“只要今天我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明天去巡盐察院吗?”吴登无喜无悲的说。 蔡十全答话道:“不,去盐运司衙门。” 自家巡盐老爷这么清贵,不想直接沾惹这些破事,让盐运司在前台做事就行了。 而且如果吴登直接去巡盐察院自首,那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还是先让盐运司当个缓冲最好。 到了次日,林大官人和白秘书晨练完毕后,又来到吴田氏所寄居的侧院,在院门外叫道:“走!今日继续去盐运司索要补偿!” 吴田氏梳妆后开了门问道:“今天还需要去?” 林大官人答道:“当然更要去,如果因为有盐货被查封,今天我就不敢去盐运司了,岂不显得心虚?” 到了盐运司,林大官人依旧坐在前堂靠近屋门的地方,而吴田氏则在檐下烧水沏茶。 前天左护法张文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小炉子,放在了前堂屋檐下。 吴登走进盐运司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子吴田氏正在给林大官人端茶倒水。 林大官人热情的招呼着吴登说:“你我见面真不容易,过来坐下喝茶啊!” 吴登摇了摇头说:“不了。” 林大官人问道:“你是来找我的?最近很多人都知道,找我就要来盐运司。” 吴登再次摇头:“我不是找你,是向盐运司自首。” 林大官人劝道:“这又何必呢?传了出去,还以为我们林氏盐业扛不住事。” 正说着话,忽然看到躲了好几天的费运使亲自带人冲到前院。 又听到费运使对林大官人喝道:“林泰来!不要妨碍司法!” 然后费运使就押着自首的走私犯吴登,转入了中庭大堂,进行审问。 吴田氏有点慌张,欲言又止的不知说什么好。 但林泰来则继续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就有个盐丁跑到前院,远远的朝着林泰来喊道:“林千户!运使老爷传你上堂!” 作为一个拥有官身的人,林大官人可以选择不鸟这传唤,也可以选择代替自己上堂,这些都是正常操作。 但是法制观念浓厚的林大官人,却选择了尊重司法。他站了起来,朝着正在审案的大堂走去。 费运使正在与值堂书吏低声说话,冷不丁听到了惊呼声音,让公堂一点都不肃静了。 费运使生气的抬起头,却看到林泰来迈步走进大堂,顿时也愣住了。 虽然派人去传唤林泰来,但费运使只把这当成了一个形式,根本就没指望林泰来亲自过堂,所有权贵都是这样的。 但是谁懂啊,林泰来居然亲自来上堂听问了。 林大官人瞥了几眼跪在地上的吴登,高声对费运使问道:“有什么案子需要传唤我?” 费运使差点不会了,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道: “吴登自首招供,被查获的十万斤无照私盐,都是你的货物。” 林泰来反问道:“运使对这个招供采信么?” 费运使有理有据的说:“扬州城人人皆知,吴登就是你的掌柜,代你经营盐业,他这个说法自然可信。” 费运使很清醒,不能定罪无所谓,反正你林泰来根本说不清,嫌疑也洗不掉。 能往林泰来身上泼脏水,然后上奏朝廷就够了,难道还真指望用司法解决林泰来? 反正朝廷近年风气不怎么样,攻讦起来也不需要实证。 林大官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回应说:“这十万斤无照盐货,确实都是我的” 费运使习惯性的拍下惊堂木,大喝道:“林泰来!你不用辩解了,本官” 但是话说到一半,费运使突然发现有点不对,是自己幻听了吗? “你再说一遍?”费运使不敢相信的问道。 林大官人铿锵有力的说:“这十万斤盐都是我的!确实没有任何凭照!是我让吴登办理的!我都认了!” 费运使:“.” 从来没见过,有人居然能用最理直气壮的声音,直接承认罪名,这是什么操作? 法律是可以绕过的,也是可以钻漏洞的,可哪有这样正面硬刚的? 自己主动把罪名认下来,那就谁也救不了! 大堂里所有人都震惊失色,林泰来怎么能直接认罪了? 按常理说,就是一个举人站在这里,也不会认罪的! 而且本来十万斤私盐与吴登关系最大,但林大官人居然如此痛快的扛下了罪名。 在正常情况下,都是小弟给大哥当炮灰顶罪,今天却是大哥为小弟顶罪,真是开了眼了。 还是费运使最先清醒过来,但他却像是陷入了癫狂状态,猛然站了起来,对着旁边值堂书吏语无伦次的大吼道: “快笔,录!快!笔录!画押!让林泰来画押!” 书吏指挥盐丁抬着桌案,放在了林大官人面前,桌案上就是供状。 让林大官人能站着签字画押,这是给林大官人最后的体面。 “不要!”从门外传来了一声尖叫。 众人转头看去,却发现吴田氏站在大堂门外。 吴田氏激动的上前阻拦说:“大官人怎么能认罪!” 林泰来叹道:“十万斤私盐不少了,总不能看着你丈夫去死吧? 而我有官职、功名,都可以顶罪,最多就是流放充军。” 大堂里众人听到林泰来这话,感觉怪怪的,难道林大官人看在吴田氏的面子上,才肯为吴登顶罪? 向来软弱的吴田氏也爆发了,对着吴登说:“做人不可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林大官人援救,我们一家三口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费运使怒了,喝道:“不许扰乱公堂!将无关人等赶出!” 林大官人也对吴田氏说:“这里是男人办事,妇道人家出去!” 费运使也没心思关心别人,只对林泰来催促道:“你既然认罪,为何还不在供状上画押? 林大官人低头仔细看了看供状,确认上面都是自己的原话,这才不紧不慢的签字画押。 费运使仰天“哈哈哈哈”大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虽然林泰来是官员,按照规矩,除了造反这样的罪名,就算定罪了也不能收押林泰来,但是费运使还是感到爽啊。 大明两京南北,谁能成功给林泰来定过罪? 按大明律例,就算林泰来是官员,流放也是跑不了的。 等费运使笑完,林大官人举起了手说:“我要上告!去巡盐察院上告!” 费运使下意识的说:“不可理喻!” 上告这种事,都是觉得自己冤屈,然后才上告,而你林泰来都认罪了,还上告个屁,这是浪费司法资源! 退一万步说,你林泰来主动认罪,这就是铁案了,上告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翻案? 林大官人问道:“我是一个十分尊重司法的人,有上告的权利吧?” 费运使咬牙道:“当然可以,退堂!” 林大官人走到吴登面前,很温和的说:“十万斤私盐,如果重判,足够你人头落地了。 我为你扛下了这么大的罪名,算是对你有第二次救命之恩,你该怎么谢我啊?” 吴田氏在大堂外面,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也想不到,林大官人为了自己,竟然愿意付出这么惨重代价。 还有月票吗。。。。饥渴!今晚晚点睡再写点,明天中午发下一章! 第345章 文坛四老 第345章文坛四老 按大明制度,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经皇帝批准,才能正式逮捕武官,所以林大官人就算认了罪,也可以自由活动。 要说扬州城里最关注林大官人的人,不是那些大盐商,而是扬州卫的万指挥。 林大官人刚在盐运司认了罪,并回到家里,万指挥就登门来访。 “要准备动手了吗?”万指挥蠢蠢欲动。 林大官人指示说:“要顾全大局,再等等,目前不宜妄动。” 万指挥疑惑的问道:“你也知道顾全大局?” 你林泰来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就是“我就是大局”吗? 林大官人强调说:“现在稳住不要浪,免得把人吓跑了!” 万指挥莫名其妙,怕谁跑了? 天下文坛盟主、复古派宗门扛把子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或者弇州山人,受邀前往扬州城,但是过江到了在瓜洲镇,便踟蹰不前。 然后老盟主派了得力助手冯时可先走一步,秘密前往扬州打探消息。 两天后,冯时可又从数十里外的扬州城返回了瓜洲镇。 王老盟主挥退了左右歌姬,只留下了儿子王士骕,对冯时可问道:“扬州城内现状如何?” 冯时可脸色古怪的答道:“到了城中,听到消息说,林泰来因为走私之事,在盐运司认罪了。” 王老盟主也震惊的反问:“竟有此事?不会只是传言吧?” 冯时可答道:“林泰来已经在供状上签名画押了,作不了假!” 老盟主一双老眼爆发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精光,拍案道:“那扬州城大可去得!明日传话去扬州,后日继续前行,日落前进城!” 先前巡盐御史蔡时鼎写信,邀请他到扬州城召开文坛大会,并且承诺作保。 说实话,他是非常动心的。毕竟扬州城近些年的发展有目共睹,而且又位于水陆要冲,舆论扩散极佳。 唯一有所顾虑的就是,听说林泰来也盯上了扬州,经常在扬州活动,担心巡盐御史镇不住场子。 但是,如果能把林泰来逼到认罪,说明巡盐御史能镇得住,那就没必要还有顾虑了。 王世贞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说:“现在就可以开始往外宣扬了,派人去金陵、江南各处散布文坛大会的消息。” 冯时可又请示道:“该怎么说?前年苏州文坛大会主题就是推选新五子,但最终未遂,这次继续?” 老盟主皱起了眉头,无数难堪的回忆浮上心头,不假思索的说:“这次不能提新五子!” 再提什么新五子,会让人重新回忆一遍前年苏州的事情!稍微懂点宣传策略的,都不会这么干! 最后王老盟主长叹一声,意境深远的说:“这次文坛大会的主题就是,绝响与和解。” 冯时可:“???” 什么绝响?老盟主你想要退位了吗? 可是我冯二还没有做好接班准备,还需要再积累几年资历和人望啊! “天下文坛不能没有弇州公,就像金陵城不能没有秦淮河一样啊!”冯时可劝道。 王世贞还挺感动,冯时可这个后辈虽然能力不咋地,但胜在心性纯良啊。 冯时可又道:“实在不行,弇州公再当几年名誉盟主,我先以坐馆身份主持一下复古派事务,以后弇州公便可再把名誉盟主大位传与他人。” 王世贞:“.” 名誉盟主加坐馆这种组织架构形式,伱是跟谁学的? 感觉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自己都要被迫禅让了,王世贞赶紧解释说: “所谓绝响,就是张崛崃辞官,将从京师南下到扬州,而吴川楼也受邀,从武昌顺江而下,再加上我,共同汇聚在扬州城。” 张崛崃指的是刚辞官的兵部尚书张佳胤,而吴川楼指的是文坛大佬吴国伦。 这两人和王世贞同辈份,都是复古派后七子组合里的人物。 王世贞继续说:“复古派后七子只剩我们三个还在人世,以我们的年岁,只怕这是最后一次团聚了。 以后天各一方,生死无常,很难再聚,所以可称之为绝响。” 冯时可听到这里,有点失望,原来这个“绝响”不是老盟主想退位啊。 不过不能不佩服老盟主的策划能力,这样拟了题,文坛大会的文艺腔调和历史厚重感简直扑面而来。 王世贞最后解释说:“至于说和解,就是与谢臻和解,与徐文长和解。 在我们复古派后七子绝响的时候,把这三十年的恩恩怨怨做个了结,我们都老了” 冯时可听到这里,冷不丁的问:“那林泰来呢?” 文坛有传言,谢臻是复古派第一代文敌,徐文长是复古派第二代文敌,而林泰来是第三. 王老盟主大声的驳斥说:“林泰来一个武夫和文坛有什么关系!无德之人,也配跻身文坛!什么第三文敌,都是自吹自擂而已!认罪伏法之人,没必要再提起!” 于是冯时可不说话了,老盟主这反应过于强烈了。 又过一天,王老盟主继续出发,从南门入扬州城。 巡盐御史、盐运使、知府、知县等官员出城门相迎,数十士子热烈夹道欢迎,还有很多附庸风雅的盐商也凑热闹,给足了老盟主场面。 站在船头的王老盟主扫了几眼人群,对冯时可问道:“有林泰来吗?” 冯时可也仔细观察了一番,很确定的说:“没有。” 王老盟主脸上现出喜色,轻松愉悦的说:“看来林泰来真不行了,不然他不可能放过这个场合。” 冯时可:“.” 老盟主你不愿意让别人提起林泰来,自己却动辄说林泰来,这是个什么心态? 若说扬州城发展方向,娱乐业多在南门里,商业多在东门里外,而园林名胜却逐渐往北。 蔡御史见了王老盟主,便道:“今日时候不早,弇州公先在城中公馆安置,明日登蜀冈入住平山堂。” 王老盟主问道:“可是欧阳文忠所始修之平山堂?” 蔡御史说:“正是此处,去年由盐商郑某出资重修,作为弇州公在扬州之寓所,可乎?” 王老盟主极为满意,“甚好!” 到了第二天,王老盟主出城上了蜀冈,进入平山堂。 如果蜀冈这点高度也算山的话,平山堂就位于“山顶”。别看海拔数字不算高,但在方圆数十里内,这里就是制高点了。 此时只重修了平山堂,还没有重修原有的寺庙,平山堂周边是附属院落,确实可供人居住。 而平山堂这个主体建筑高大敞阔,四面通透,极适合作为一个主会场。 春光明媚,王老盟站在平山堂里主远眺江南,隐隐约约能看到大江对面的镇江诸山,心情大好。 在这欧阳修故地召开文坛大会,兼顾风景之胜,实在太美了! 冯时可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妥,忍不住劝道:“弇州公可在山下岸边别墅留宿,以为久住之处。” 冯时可所说的“岸边”,指的就是后世瘦西湖两岸,这时候已经开始开发了。 王老盟主哪里肯离开这里,回应说:“山下岂是文坛应许之地? 我看这蜀冈树木极广,幽雅宁静,又有平山堂名胜,此乃天赐文坛之地也,可就山上住宿。” 冯时可苦劝道:“盟主差矣!若驻守当岸,邻近城垣,河道相通,往来便利; 今若弃此要路,居留于山上,不但城中士人多有不便,我等稍有变故,就成困局。” 王老盟主嘲笑道:“汝真女子之见。古人云,背高视下,堂堂皇皇。 若只因离城路程稍有不便,就放弃参加文会之人,不来也罢!” 冯时可再三劝说,王老盟主不听,只能作罢。 随着王老盟主的到来,即将召开文坛大会的扬州城突然就成了文化中心。 紧接着,张佳胤、吴国伦两个文坛名宿大佬也先后抵达,文坛大会的声势更上了一个台阶。 复古派七子中,硕果仅存的三子齐聚扬州城,整个文坛都为之震动,吸引了大批名流前来扬州。 更令人惊讶的是,久居不出的徽州大佬汪道昆居然也来到了扬州城。 汪道昆与王世贞同年,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科举黄金一代的人。 汪道昆和王世贞关系很好,但汪道昆没有直接加入复古派,自立山头创了一个新安派,算是复古派的同盟力量。 近些年来,年事已高的汪道昆在老家悠游林泉,很少出门了。 就是王老盟主这次召开文坛大会,也没想着邀请汪道昆来出席。 所以这次汪道昆突然现身扬州城,才会令人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但也说不上多么奇怪。 毕竟汪道昆是徽州文坛盟主大佬,而扬州城又是徽商重镇,这里徽州人尤其是有钱富商非常多。 所以说不定就有什么关联因果,能把汪道昆从徽州老家请到扬州城来。 就这样,王世贞、汪道昆、吴国伦、张佳胤,这四个称得上文坛巨头的老名宿,可能是巧合,忽然扎堆扬州。 官司缠身、低调了好几天的林大官人听说消息后,也有点惊奇,什么情况这是? 按林大官人的理解,这就是金庸宇宙里的东邪、西毒、北丐、南帝齐聚扬州城? 还是想来个文坛四老暮年相会的噱头吗? 如期加更,还有月票吗? 第346章 挑拨离间 第346章 挑拨离间 文坛巨头一定是文坛大佬,但文坛大佬却不一定是巨头。 比如苏州文坛盟主、天下第一布衣诗人、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称得上文坛大佬,但却不是文坛巨头。 但这次相聚在扬州城的王世贞、吴国伦、张佳胤、汪道昆四个人,都算是当今文坛巨头。 甚至可以说是唯四的巨头,除了这四人之外,就没什么能称为巨头的人了。 王世贞不用说了,吴国伦官至从三品,现居住在武昌府养老。 文坛人都知道,若想文坛扬名,在长江下游找王世贞,在长江上游就要找吴国伦。 汪道昆徽州自成一派,当年官至兵部左侍郎,有钱有势。 文坛人也都知道,如果得罪了王世贞在文坛混不下去,那就只有汪道昆能收留了。 刚退休的张佳胤虽然文坛成就不如另三个,但是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不是一般的尚书,是加了太子太保的尚书,从一品。 文坛四巨头前后脚齐会扬州,确实也是难得一见的文坛盛事了。 于是王世贞老盟主组了个局,没喊小辈们凑热闹,只和几位老朋友聚聚。 对于几个与自己平辈的人物,王世贞不可能坐在蜀冈平远堂,等着其他几个人上来拜访,那太失礼了。 所以王老盟主定在了城中小东门外,沿着城河的酒楼。 四巨头互相认识三十几年了,这次相见,各自别有感慨。 刚辞官的张佳胤看着王世贞,打趣说:“如今我与太函、川楼都闲云野鹤,坐享林泉之乐了,唯独凤洲还在上进啊。” 去年时候,王世贞从南京刑部侍郎迁为南京兵部侍郎,从官场角度来说,从刑部到兵部,这算是升了。 所以张佳胤才会说,我们这把年纪都辞官了,只有王世贞还在进步。 汪道昆“嘿嘿”一笑,也打趣说:“我看王元美是想熬出一个尚书,然后再风光致仕。” 王世贞总觉得这是讽刺自己,有点不爽,开口对汪道昆问道: “听说你在徽州隐居不出,故而我也没想着请你出山,怎得你又突然现身扬州?” 张佳胤是辞官后从京师南下路过扬州,吴国伦是自己请过来的。 唯有汪道昆是不请自到,而且汪道昆也不是复古派宗门里的,所以让王世贞心里有点警惕,借着气氛就问起来意。 汪道昆随口道:“乡人在这边有点事情,不得不过来,不想巧遇诸君。” 扬州城里徽商极多,汪道昆家里也是徽商出身,所以这个理由很合理。 张佳胤感觉不对,赶紧打圆场说:“王元美这个是南京官,最为轻省,并不耗费精神,辞不辞的并不打紧,也算是大隐隐于朝了!” 这时候,王世贞的儿子王士骕从楼下走了上来,禀报道:“有人求见。” 王世贞不满的说:“我说过,今日我们老友私人相聚,不见外人!” 王士骕答道:“外面是林泰来。” 王世贞:“.” 这林泰来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他怎么能有这样的脸皮,跑到这里来求见? “让他滚!”王老盟主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为客气的话吩咐说。 王士骕为难的说:“他说是以门生身份,来拜见张崛崃公的。” “什么狗屁的门生”王老盟主才说了一半,就噎住了。 因为他记起来了,去年林泰来夺了个武科第一,而主考官就是时任兵部尚书的张佳胤。 把文科考试规矩套进去,这确实也算门生。 门生拜访座师,那是天经地义,外人是没资格阻拦的。 王老盟主没好气的看向张佳胤,有点讥讽的说:“伱最出名的那个门生弟子来了!” 张佳胤连连苦笑,去年林泰来武科夺魁,那是林泰来自己实力太硬,和他这考官有什么关系? “这里不合适,还是不见了。”张佳胤主动说,“等我得了空,另行找个时间补上。” 汪道昆却劝道:“还是见一下吧,不然传了出去,有损名声。 别人可能会以为,你王元美故意阻挠门生座师相见。” “那就让他上来!”王老盟主很不爽的说。 没多久,林大官人那伟岸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四巨头的面前。 与张佳胤见过礼后,林大官人叙旧:“去年在京师时,文会上偶遇老恩师,以诗词得到欣赏。 又蒙老恩师关照,武试点为头名,怎奈选官离京,不得不与老恩师分别。 如今老恩师南下,门生我终于可以朝夕聆听教导了。” 王世贞听着林泰来一口一个“老恩师”,狐疑的看了眼张佳胤,在京师你就是这么关照林泰来的? 在王世贞那探究猜疑的目光下,张佳胤只好板着脸,撇清关系说: “我没什么可教导的,你在外面惹出了祸事,不要对人说我是你座师就行了。” 林大官人点头道:“明白了,老恩师的意思就是,万一我对上老盟主时,不用看你的面子。” 王世贞:“.” 张佳胤:“.” 王世贞看着张佳胤,张佳胤看着王世贞,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林泰来没有与张佳胤纠缠,转而又看向汪道昆,主动见礼道:“想必这就是徽州汪太函了? 听说今年文坛有桩雅谈,汪太函公与王弇州公并称为文坛南北两司马。” 汪道昆当初是京师兵部侍郎,王世贞现在当上了南京兵部侍郎,所以文坛好事者就把两人并称为南北两司马。 对此汪道昆心里美滋滋的,他很欣赏这个把他汪道昆和文坛盟主王世贞并列的说法。 然而马上又听到林泰来说:“但我听说,王老盟主私下里对两司马这个说法,非常不舒服不愉快。 他认为,你汪太函在文坛名声大起,都是靠他捧起来的,所以你汪太函不足以与他相提并论。 而且王老盟主私下里曾经后悔说,当初褒扬提携汪太函,都是看在张居正面子上的违心之论。” 王世贞:“.” 汪道昆:“.” 造谣不可怕,可怕的是真话。 王世贞看着汪道昆,汪道昆看着王世贞,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林泰来又朝向吴国伦,打了个招呼说:“川楼公!前年苏州一别,今日风采更胜往昔! 如今湖北文坛在您的领导下,可谓是勃勃生机蒸蒸日上,放眼望去都是繁荣! 不但出了李维桢这个老盟主指定的文坛后辈第一人,还出了个有声有势的公安派!” 吴国伦虽然对林泰来观感很差,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泰来这几句话还是挺好听的。 在他的影响下,没准几十年内,湖北能取代江南,成为文学中心。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说:“但我们江南文坛就不行了,未来前景比湖北差远了。 明明我们江南有天下文坛盟主坐镇,基础也更深厚,但文学事业的发展却落后于湖北了,实在可悲! 难道我们江南士子不行?我和苏州扬州士子讨论这个问题,觉得这是领头人的差距。” 王世贞:“.” 吴国伦:“.” 王世贞看着吴国伦,吴国伦看着王世贞,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林大官人就上来这么一会儿,就仿佛是润滑剂,让四巨头之间关系更丝滑了。 如果这时代已经有了微信,文坛四巨头之后起码要多建好几个群。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只能对林泰来有身份压制的张佳胤开口道:“你见也见过了,可以退下了吧?” 林泰来连忙道:“方才只是寒暄,还有正事没说!” 张佳胤喝问道:“你除了挑拨离间,还能有什么正事?” 林大官人叫道:“门生我是来求救的!前几天被盐运司定了走私罪,望老恩师伸出援手,拉我一把!” 张佳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我试试看,你今天先退下吧!” 林泰来愣了愣,下意识的说:“老恩师你怎么能答应了?” 张佳胤顿时脸色就黑了,质问道:“原来你希望我拒绝你?” “要不,还是拒绝了吧?”林大官人诚恳的说,“门生不骗老座师。” 张佳胤气得拍案骂道:“滚!不管你了!” 下面细节安排又要费脑子了,先过度下。。 第347章 你一定有办法 第347章 你一定有办法 随着文坛四老巨头的碰头,这次文坛大会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一时之间,抵达扬州的名士如过江之鲫,当然是以江左为主,再远的也赶不过来。 而且大部分都是复古派门徒或者名义上附庸于复古派的人,其他宗派的也不屑于来参加。 据不完全统计有有苏州城文坛领袖王稚登,云间双璧董其昌、陈继儒,被吹为王老盟主学术衣钵传人的胡应麟,金陵名士顾起元,嘉定文坛扛把子殷都、无锡邹迪光、大学士王锡爵儿子王衡等等等等。 对此林大官人的感想就是,每每开大会才知道还有这么多名士,大部分平时都想不起来。 也可能是混的圈子不同,所以与这些名士往来较少。 相应的,也有大批花船从金陵秦淮河驶出来,一直开进了扬州城,塞满了后世被称为小秦淮的河道里。 毕竟“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从南京城到扬州城实在太方便了。 城中有一个人并没有关心那些名士和名姬,所有注意力只放在林大官人身上,那就是盐运司的费运使。 有一个疑点不停在费运使的心里回绕,林泰来为什么还不去上告? 当初盐运司给林泰来定罪后,林泰来当堂表示,要去巡盐察院上告。 但是一直到现在,林泰来还是没有去过巡盐察院上告,这就让费运使感到不寻常。 其实费运使内心是非常期盼林泰来去上告的,这样就把最大责任推给巡盐察院,而盐运司的压力就会小很多,至少不用背锅了。 这日金陵名士顾起元进了扬州城后,居然不避嫌疑到林宅拜访,捎来了隐退名媛马湘兰的书信。 白秘书戏言道:“这么老的女人,还余情未了?要不要奴家帮你代笔写回信?” 林大官人答道:“马姬写这封信,是为了老情人王稚登。这老登子似乎不安分,马姬请我帮忙看着点。” 白秘书掩口而笑,“什么老登子,真难听。” 林大官人正想借用后世流传很广的“老头子”这个段子卖弄一下,忽然听到禀报说张凤翼来拜访。 当初张凤翼为了开拓书画市场,跟着林泰来一起来扬州。 林泰来不便于公开和张凤翼往来过密,就在私底下介绍了扬州城着名社会活动家陆君弼和盐商领袖汪员外给张凤翼。 然后张凤翼就像是如鱼得水,沉浸于这个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的新市场不能自拔。 最近这段时间,林泰来都没见到过张凤翼,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来访。 “你可知道,后天王弇州将在平山堂召开文会?”张凤翼也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 林泰来答道:“我不知道什么文会,我只知道,后天将有二百盐丁在蜀冈中峰组成两道防线。 第一道在山底石阶口,第二道在顶上山门,牢牢把守通向平山堂的道路。另外还有一百盐丁机动支援,防范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张凤翼:“.” 你林泰来的关注点,和别人永远不一样吗? 林大官人奇怪的反问道:“那伱又想跟我说什么?” 张凤翼又说:“这场文会王弇州只邀请了十多人参加,据说在会上,要讨论文学道统,为本次扬州文坛大会定下基调!” 林大官人不禁恍恍惚惚,难道这王老盟主也被穿越了? 居然学会了在开大会之前,要先开小会定调子,免得在人多的大会上出现七嘴八舌跑偏方向的情况。 “老盟主学厉害了。”林大官人忍不住点了个赞,然后还是不明所以的说:“你跟我说这些做甚?” 张凤翼咬牙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王弇州没邀请我参加! 我张凤翼在江左的文坛地位,难道连前二十都进不去? 连嘉定殷都、无锡邹迪光这些晚辈都受邀请了,独我张凤翼被排斥在外?” 林大官人还是莫名其妙,“你和王老盟主不是很熟吗?你应该去找老盟主控诉,在我这里抱怨没用啊。” 张凤翼质问道:“如果我不能参加后天的文会,你林泰来难道不应该负起责任吗?” 林大官人:“???” 不邀请你参会的是王老盟主,又不是他林泰来! 张凤翼接着解释说:“因为王弇州将我视为你的同党,所以才会将我排斥在外。 毕竟在去年中秋夜,苏州城文坛为了你分裂,动静太大了,王弇州肯定也知道。” 林泰来无语,“连我都没收到邀请,又怎么能带你进会场?” 张凤翼坚信不疑的说:“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老先生也太高看我了!”林大官人随口推脱说,“你以为那三百盐丁死守上山道路,到底是为了防谁?” 张凤翼一针见血的说:“王弇州打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你林泰来的脸啊。 如果我不能出现在会场,丢的也是你林泰来的面子! 从此文坛中人都知道,只要跟你走得近,就会被排斥为边缘人物! 我不知道你林泰来怎么想的,换成我绝对不能忍。” 林大官人愣了愣,忍不住吐槽说:“老先生你不愧是张幼于他哥,这话有张幼于胡搅蛮缠功力的七成了。” 张凤翼还是坚信不疑,反复就是一句话:“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林大官人没办法,长叹道:“我本闲散之人,都是被你们逼着去争名夺利啊!” 又问:“像你这样,非常想参加后天文会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张凤翼大吃一惊说:“难道你能让更多的人参会?” 林大官人答道:“你可以放话出去,后天只要在山底下现场交二十两,我就负责送进平山堂会场!” 张凤翼睁大了老眼:“你莫不是说笑?” 林大官人说:“我林泰来平生从不诈骗!” “我去拉人头,我二你八!”张凤翼很有分寸的说。 二十两不便宜,但能来参加文坛大会的名士没几个是穷人。 拉到五十个人就是一千两,然后分成二百两,真的不少了。 及到后日,就是王老盟主第一次召集文会的日子。 这时代与后世有个不同之处就是,在公开活动上,有的时候最重要的人物未必是最晚到场的。 比如上朝,是皇帝先坐好了,然后才会让群臣趋步觐见。 今天这次文会,王老盟主早早就坐在了平山堂正堂里,与大力支持文坛大会的巡盐御史蔡时鼎说着话。 王老盟主喝着茶说:“看到蔡侍御的部署,我将会场选在这里,是选对了。” 主要是看到山上山下的层层防御,老盟主就感觉无比的安心。 当初选择入住平山堂,也是考虑到了可以据险而守,阻绝闲杂人士上来捣乱的因素。 哪怕这只是个几十米高的小丘,那也是地利啊。通行道路并不宽阔,一百人一道关卡足够防御了! 听到王老盟主的感谢,蔡御史连忙谦逊几句,协办文坛大会,他也能沾光扬名。 对于远离中枢数年的他来说,这也正是目前所急需的。 所以早到的两人心情都不错,就坐在平山堂里一边闲聊,一边等待今天参会人士的到来。 一开始还没什么,但是当老盟主喝到第三壶茶,文思如尿崩时,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人呢?其他人呢? 虽然今天是小范围精英会议,参会人数并不多,但也不至于到了现在,一个也没出现吧? 今天来不及多写了,定了闹钟明天7点起来补更新,就当周末加班! 第348章 跟我没关系! 第348章 跟我没关系! 随即蔡御史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转头就对门外长随蔡十全喝道:“速速请费运使下山去打探情况!” 在外面率领盐丁布置防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盐运司费运使,换了别人也没本事指挥三百盐丁。 蜀冈并不高,费运使得了命令后,一会儿就跑了下去。 山门防线没有异常,山底防线也没有异常,盐丁们都在牢牢的坚守岗位。 但是再向外看,从山底延伸出去的道路上,却来了不知多少官军,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费运使怒喷盐丁:“尔等为何不早早禀报!” 盐丁们很有责任心的答道:“官长只命令我们谨守山路,不得放人上山,而那些官军又没有上山!” 这个回答深得费运使的欣赏,于是赏了答话盐丁两个大嘴巴子。 打完了盐丁,费运使再次看向外围的官军。因为站的略高,视野较广,粗粗观察过后,估计官军人数约有七八百人。 于是费运使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些官肯定是扬州卫的!除了扬州卫,没别的衙署能集中这么多官军! 有这些官军在外围拦截,难怪没人上山!蜀冈又不大,七八百人足够用了! 再往外看,又看到十来个士人,带着各自随从,尴尬的站在路边。大概是因为官军拦着路,所以过不来。 费运使走了下去,来到官军这边,大喝道:“谁在这里管事?” 但是官军没有人理睬费运使,两边又不是一个系统的。 这时候从远处走来了一队人,约莫有数十人,打头的人举着一个小旗子,嘴里喊着:“诸君跟紧了,切莫走散!” 后面有个年轻士子不停的问道:“真的能见到老盟主么?真的能参会么?” 举着小旗子的领头人不耐烦的说:“现在又没有提前收钱,如果我张武骗你们,还敢带你们去蜀冈? 包管你们能见到活的老盟主,如果伱们想参会露个脸,也会替你们想办法!” 这伙人走到了官军这里时,忽然就跳出一个小武官,还有几个人抬着大箱子。 小武官对举着小旗的张武说:“每位二十,概不还价!” 张武交涉了几句,让跟随自己来的数十人掏银子。 费运使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极具辨识度的身影,又觉得举着旗子的人挺眼熟的,立刻就像是抓到了关键把柄。 “林泰来!你这是要作什么!”费运使朝着那高大雄壮的身影吼道。 林大官人先将几个银锭扔到箱子里,然后笑呵呵的答道: “原来是运使当面,我听说今天只要交纳二十两银子,就能上平山堂,所以就来凑个热闹,毕竟我也是江左文坛的一份子。” 费运使斥道:“你胆敢与扬州卫勾结,在此胡作非为,私设关卡,不怕朝廷降罪么!” 林大官人立刻矢口否认:“运使休要污人清白,这些官军与我没关系!你没见我不得不交钱了吗?” 忽然又有人对林泰来说:“怎么?连我也要掏买路钱才能上山?” 林大官人再次转头,看到了刚卸任的兵部尚书张佳胤。 于是林大官人对收钱的武官喊道:“放人!放人!这位老先生放过去!” 然后对张佳胤问道:“怎么不见其他几位老先生啊。” 张佳胤答道:“他们又不傻,远远看到这边状况,自然就不会以身涉险。” 林大官人又嘱咐说:“老恩师进了平山堂后,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了。” 旁边听到这些话的费运使无能狂怒,你林泰来还敢说跟这些官军没关系? 目送张佳胤消失在山门里后,林泰来大声的对官军们说:“我们交过钱了!为何还不送我们上平山堂!” 官军们收完了钱,差不多每人能分一两银子,心里美滋滋。 听到金主的呼声后,顿时有几百官军在收钱小武官的带领下,冲向了盐丁防线。 小武官对着盐丁们大喝道:“扬州卫屯军在此演武!闲杂人等闪开!” 那些盐丁奉命在此守卫,也手忙脚乱的准备抵抗。 但两边情况截然不同,官军这边是有钱拿的,士气高昂,人数还多几倍; 而而盐丁那边是被抓了差来打白工的,哪有什么以少打多的战斗意志。 眨眼功夫,山底下盐丁的第一道防线就告破。 山门处第二道防线的盐丁见状,干脆也不守了,转身就往山里四散而逃。 官军也没兴趣追赶盐丁,一直冲进了平山堂院落。 在平山堂里,能够一直听到不断从外面传进来的坏消息,以及越来越近的噪音。 冯时可叹道:“早就劝过弇州公,不要住宿山上,如今四面孤悬,无处可去了。” 可惜冯时可是个男性,不然能来一首“四面楚歌声”。 王老盟主黑着脸,一声不吭就是最后的倔强。他想不通,为什么文坛大会能开成两军交战的形式? 直到听到门外最新一句禀报:“院门失守了!” 巡盐蔡御史霍然站了起来,并从堂里冲了出去。 站在外面月台上,蔡御史随便一扫视,就找到了关键人物,厉声喝道:“林泰来!你要造反么!” 跟在官军后面的林大官人高声回应说:“不要误会!跟我没有关系!” 蔡御史没时间与林泰来斗嘴皮子,转而对官军大喝道:“尔等作乱犯上,是想找死吗!” 话音未落,突然从官军冲出一支小分队,约有数十人,个个都穿着制式棉甲。粗看好像是扬州卫官军,细看好像还是扬州卫官军。 在蔡御史猝不及防之下,这支小分队就冲上了月台,把蔡御史团团围住,架着蔡御史就往下面走。 蔡御史一边挣扎着,一边对林大官人破口大骂:“林泰来你这个歹狗,当真要造反不成!” 林大官人隔着官军喊道:“要我说几次才肯信?这些官军与我没关系!” 就在这时候,扬州卫的万指挥出现在山门,并快步跑过来。 “莫要闹了!莫要闹了!”万指挥边跑边喊,就是不知道是对谁喊的。 蔡御史直接转向万指挥,叱道:“姓万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也活腻了不成!” 万指挥很实诚的答话道:“难道蔡侍御还没看出来?这是兵变啊!” 蔡御史差点气吐血,真是见鬼的兵变!就算是兵变,也要有个由头吧? 万指挥很贴心的解释说:“你们盐务衙门无缘无故的查封了扬州卫的十万斤盐,所以让官军上下都非常不满!” 蔡御史愕然反问道:“什么时候查封了你们十万斤盐?” 万指挥答道:“就是前阵子,泰州分司从苏州漕军船上搜出的那十万斤无照私盐,其实是我们扬州卫的。 本来就不要任何凭照,却无故被你们盐务衙门查封!” 按照大明盐法规定,两淮产盐往外地行销,需要盐引和相关凭照,但是在扬州府范围内卖盐,却不需要盐引凭证。 也就是说,可以随便把盐从盐场运到扬州城,只要你不往扬州境外运,不需要什么盐引之类的凭证。 一直躲在边上打酱油的费运使忽然急眼了,冲了出来,对着万指挥叫道: “胡扯!那些盐货明明是夹带往苏州府的,怎么就变成了你们扬州卫的?只凭你一张嘴么?” 万指挥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这是委托苏州卫漕军代为运盐的契书!” 蔡御史对万指挥说:“十万斤盐的事情,何至于此?” 直到现在,蔡御史的语气还带着点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味道。 万指挥按下不爽,又耐心解释说:“我们扬州卫军籍人口男女老幼加起来,也有五万口人了,一年要用盐二十万斤。 也不知道你们盐政衙门干什么吃的,扬州城盐价一直很贵,比外地还贵。 所以我们扬州卫就想着,直接从盐场大批采买食盐,然后运回扬州城,内部自用,不受盐商的盘剥! 但因为春季船只大都北上漕运了,所以就委托了苏州卫漕船帮忙运盐。 却没想到,这第一批十万斤盐居然被你们盐务衙门直接查封了。” 围堵在这里的扬州卫官军突然群情愤激,纷纷骂街。 “狗官肯定与城里盐商有勾结,不想让我们自己运盐吃!” “狗官为了让城里盐商多赚钱,就把我们扬州卫买的十万斤盐当私盐查封了!” “我们长官好心组织运盐,狗盐官就一定要跳出来破坏!” 扬州卫官军一致认为,盐务衙门不愿意让卫所军户自食其力,强行维护盐商的高盐价。 蔡御史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们这些大头兵踏马的能不能长点脑子,有多瞧不起盐务衙门? 这一年区区二十万斤盐的量级,根本不在眼里,更别说为了二十万斤盐袒护盐商了! 但官军就是这样认为的,蔡御史根本解释不清! 见与扬州卫官军说不明白,费运使转头质问林大官人:“那你为何在公堂上不讲清楚缘由,直接认罪?” 林泰来叫道:“昏官枉法!屈打成招!这就是屈打成招! 你强行逼我认了罪,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认罪?天理何在!” 费运使:“.”谁踏马的把谁屈打成招? “还说与你没关系?”费运使又质问。 林大官人答道:“你们为了盐商利益,查封了扬州卫的盐货,引发了扬州卫官军的极度不满。 然后又在今天激起了兵变,跟我林泰来有什么关系?” 先补一章,晚上还有 第349章 竟是我自己? 第349章 竟是我自己? 万指挥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乱兵:“尔等听我一句,有诉求可以找我提,但不要惊扰了贵人啊!” 但气氛已经到位的官军并不买账,叫道:“万长官不要帮着狗盐官说话!我们只找狗盐官讨说法!” 听着外面的动静,平山堂里的张佳胤叹口气,对王世贞说:“今天这场文会怕是不成了,你还是想开点吧。” 王老盟主生气的说:“我何德何能,文会竟然值得用一场兵变来阻击!” 张佳胤说:“你明知林泰来和蔡时鼎有矛盾,还要到扬州来办文坛大会,难免会被林泰来针对。” 旁边冯时可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就算没有蔡时鼎,弇州公也一定会被林泰来针对!” 张佳胤有点不信的说了句:“林泰来不至于如此吧?针对到这个地步,那是何等的执念?” 在外面,最慌的其实是费运使,因为林泰来是在盐运司认罪的,是他这个运使判了林泰来走私罪的。 以他对巡盐蔡御史尿性的了解,蔡御史一定会把黑锅甩到他身上! 被乱兵夹在中间的蔡御史无可奈何,只能放下了风宪官的骄傲,高声道: “诸位官军听本院说几句!听到尔等反应情况,本院也感同身受! 但此事乃是盐运司发生的事情,本院目前对真实情况也也一无所知! 所以本院承诺迅速查明真相,再给诸位一个答复,但是本院需要一些时间!” 蔡御史刚说完,扬州卫官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个声音说: “这算个屁承诺!一没有时间限制,二没有明确补偿之法!就是糊弄我们卫所兄弟!” 蔡御史听到这个声音就莫名愤怒,转头喝道:“林泰来!你也说过,今天之事与伱没关系!” 林大官人回呛道:“路见不平一声吼!看到不公之事,当然说上几句! 你不过就是想着,将眼前糊弄过去,然后你脱身后躲起来,谁又能把你如何? 亦或是引诱卫所兄弟攻打盐务衙署,坏了朝廷税银,犯下大罪后你就可以兴风作浪!” “那你想要如何?”蔡御史怒喷,“不让本院离开,又怎么解决问题!” 林大官人只管拱火,不想负责任,“你们激起了兵变,那么平息问题也是你们的责任,难道还要指望我这个待罪之人?” 这时候,忽然有个军兵冲到了平山堂台阶上,对着里面大喊道:“听说天下文坛盟主王公在此,恳请王公出面为我等做主!” 王世贞:“???” 这兵变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能做个屁的主? 此后又听到外面的呼声此起彼伏,一声又一声深情呼唤出现:“恳请王公出面为我等做主!” 本来被关上的平山堂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但是没人进来。只是穿过门口,看到外面跪了一地的军兵。 随即又见林大官人站在门槛外,探头探脑的看着屋里。 当即就有十来个悍不畏死的家奴仆役,挡在了门口,防止林姓绝世凶人冲进来。 林大官人轻蔑的看了几眼挡在身前的弱鸡们,然后对着王老盟主道:“弇州公啊,您还是出来一下吧,不然这事儿不好办了。” 王世贞稳稳的坐在堂中深处的主座上,纹丝不动,“兵变也好,私盐也好,归有司处置,我只不过扬州过客,焉能擅自插手?” 林大官人犹豫了一下,又叫道:“您可是官居南京兵部侍郎,所谓的有司不就是您自己?” 王世贞:“.” 卧槽尼玛!自己好像刚从南京刑部侍郎升了半级为南京兵部侍郎! 有司竟是自己?平常主要身份是天下文坛盟主,根本不在意官职的。 林大官人看着愣住的老盟主,继续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巡抚不来扬州城,巡按也不来扬州城,兵备道病倒在家,目前这个有司就只能是您啊!” 王兵部侍郎世贞还在发愣,已经在官职上躺平了十来年的他,终于又一次意识到,当官居然还要担起责任? 林大官人生怕王侍郎不理解,也还在解释:“虽然南京兵部不是京师那个兵部,但你好歹也是个兵部堂官,所以军士才认可你啊! 而且虽然南京兵部不直接管扬州卫,但在事实上,南京兵部对长江两岸的兵事都有一定的过问权力。” 王兵部侍郎世贞下意识抱着侥幸心问了句:“也包括苏州卫吗?” 林大官人如实答道:“苏州卫防区并不沿江,所以不在南京兵部可以过问的范围内。” 门外的军士还在苦苦高呼:“请王公做主!” 王兵部侍郎世贞浑身麻木的站了起来,浑身麻木的走到门口,浑身麻木的看着一大片军士。 军士看到风度翩翩的兵部王侍郎,就停止了大呼小叫,但王侍郎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度有点冷场。 林大官人站在边上,热心建议说:“实在不行,就由王少司马出面作个保,先放了蔡侍御、费运使去追查问题!” 王兵部侍郎世贞麻木的点了点头,主要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几百军士又叫道:“放了这二狗官出去,只怕就要弄权报复我等!恳请王公庇护!” 林大官人连忙又帮忙平稳军心:“都保!都保!王少司马做你们的保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已经被乱兵裹挟的蔡御史和费运使用最诚恳的眼神,看向王世贞。 他们也希望王老盟主能先稳住乱兵,也好让他们脱身。 王兵部侍郎世贞面无表情,无奈道:“本部作保,尔等先把二位盐官放了吧。” 军士高呼:“王公果然仁义!先前我等遭遇狗官欺辱,怎奈势孤力单,只能隐忍不发。 若非王公驾到扬州城,我等怎敢如此反抗狗官!只要王公在扬州,我等必为王公前驱!” 王兵部侍郎世贞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沉默的接受。 看了半天热闹,乱兵首领竟踏马的是自己? 如果传了出去,文坛盟主的脸还要不要了? 蔡御史和费运使再也不敢多留,仓皇的奔下山去。 在回城的路上,费运使请示说:“该如何是好?以后怎么解释?” 蔡御史不假思索的说:“就对那帮官军说都是误会,所以才发生了十万斤盐被误查的事情!” 费运使质疑说:“扬州卫和林泰来明显互相勾结,我们用误会来解释,扬州卫肯定不接受。” 蔡御史看了眼费运使,该你傻的时候,怎么就不傻了?傻到去背锅多好? 想了想后,蔡御史又说:“第一,解封了那十万斤盐,然后给扬州卫一定补偿! 第二,先将责任推脱到底层身上,就说是底下的哨卡盐丁的问题。 有了这两样,至少能从明面上堵住扬州卫的嘴,也好给王公一个交待。” 这事的方方面面波及太广,要摆平起来也很麻烦,比如林泰来被定罪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为了自救和渡劫,蔡御史心里的盘算有很多,但没有全说出来。 费运使回头望了眼蜀冈:“我们把王少司马丢在乱兵中,不会被追责问罪吧?” “别说了!”蔡御史暴躁的喝道,脑袋都快炸了。 林泰来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坑!坑太多了怎么办? 在平山堂前,林大官人嘱咐万指挥说:“王公为你们扬州卫的乱兵作保,你们也要对的起王公,立即执行警戒,保护好王公!” 在万指挥的指挥下,官军分批部署在院门,以及外面的山路上,没有继续堵在平山堂门前。 王兵部侍郎世贞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个南柯一梦,醒过来后还是文坛盟主。 但那个即使是在噩梦里也挥之不去的声音又在说:“总算把干扰都清理了,时候还早,老盟主不要失去兴致,继续今天的文会啊!” 老盟主最忠实的左膀右臂冯时可二老爷跳了出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林大官人,呵斥道:“人都被你挡住了,何来的集会?” 这时候,有人举着一支小旗出现在院门口,还扭头对后面说:“跟紧跟紧!我说过的,包管你们能上平山堂,见到王老盟主! 而且还尽力为你们争取与老盟主面对面交流的机会,让你们这二十两银子物超所值!” 随着举小旗之人的招呼声,有数十士子鱼贯而入,进入了平山堂前院。 中间居然还有几个让王老盟主感到眼熟的人,比如苏州名士张凤翼。 林大官人鼓掌笑道:“人气不就来了吗?这些都是非常积极参加文会的文人士子啊!” 王老盟主:“.” 林大官人低声介绍说:“这些人为了能看到老盟主,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 老盟主素来以喜欢提携后进而闻名天下,想必也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吧?”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的斥道:“银子又不是我收的!” 林大官人答道:“不管银子是谁收的,他们是认准了老盟主才花的银子。 如果花了二十两银子还失望而归,可能会心生怨气啊。 万一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起来,无论传言怎么传,内容肯定以老盟主为主,毕竟老盟主名气在这里摆着。 这样只怕会对老盟主声誉有损啊,人言可畏这四个字,老盟主应该比别人更有体会吧?” 王老盟主:“.” 补更新累死了,求月票!明天继续补! 第350章 刷了又刷 第350章刷了又刷 看着现场情况,王老盟主的左膀右臂冯时可立刻对张佳胤说:“盟主脸面断然不可丢!也只有崛崃公你去劝劝了!” 张佳胤还在震惊中,近几年他一直在北方当总督和兵部尚书,没有见识过林泰来打入文坛的场面。 今天亲眼目睹过后,张佳胤才理解,为什么王世贞对林泰来是千防万防的心态了。 听到冯时可的请求,张佳胤点头道:“我这就去劝住林泰来,总要留给王凤洲体面。” 毕竟在场人中,能够用身份稍微压一压林泰来的,也就是他这个“武座师”了。 冯时可连忙说:“崛崃公误会了,不是请你去劝林泰来! 而是去劝弇州公,让他别在那里僵着了,暂且从了吧!” 张佳胤:“???” 你确定这是保住王老盟主脸面的办法? 冯时可便解释说:“弇州公不能直接被林泰来逼迫,需要有个台阶下。 而崛崃公伱去劝了,就等是弇州公听了你的话,那样就勉强保住几分脸面。” 冯二的话太有道理了,张佳胤无言以对。 只能上前对王世贞劝道:“无论如何,士子们没有过错,不可寒了众多士子之心啊。” 王老盟主这才松了口:“就依你之见,文会改雅集吧。” 林大官人似乎比谁都积极,对冯时可叫道:“快!美酒上桌,美人进场!若有乐队也奏起来!” 冯时可冷漠的答道:“今日原本计划只是一二十文坛精英坐而论道,探讨文学之路,明晰文坛道统。 为保证参会之人心无旁骛,所以只准备了茶水汤饭,没有美酒美人。” 林大官人大失所望:“这么素的场?那还有什么意思?” 又转头对王老盟主催促道:“还请弇州公出个主题,待我做好了诗词,就赶紧下山去。” 老盟主淡淡的说:“今日本意是要论道,并没有准备诗词题目。” 林大官人指着站在堂下的数十名士子们,娴熟的进行道德绑架: “出个诗题对老盟主你而言,只是随手为之的小事,但对他们可是难得的人生际遇啊! 他们可都是期盼着有所表现,并且得到文坛盟主的点评啊!” 王老盟主看也不看林泰来,答话道:“如果你想让老夫现场拟题,那老夫也有一个条件,你不许作诗。 这样就可以多给别人表现机会,为了这数十名士子的际遇,你林泰来又当如何?” 林泰来犹豫了片刻,看着士子们,点头道:“我答应了!今天我就不做诗词了!” 如果和王老盟主僵持着,坚持写诗抢风头,只怕引起士子们反感的就是他林泰来了,有点得不偿失。 王老盟主这才指着一棵柳树,又开口道:“扬州城自古以柳闻名,本朝前贤曾在扬州写下"最是多情汴堤柳",又被人化为"最是多情扬州柳"。 所以今日题目,便以"最是多情扬州柳"为题,期待诸君之佳作。” 只能说王老盟主不愧是盟主,底蕴还是很深的,临时拟题也能随口引用典故又切合现场实际。 众士子顿时就冥思苦想起来,对需要花费二十两银子才能见到老盟主的人来说,今天这样直接面对面被点评的机会十分难得。 这就是老盟主的威望,过去二十年,很多才子就是因为老盟主的几句褒扬,立刻名声鹊起。 失去了表现资格的林大官人拖着笔,快步走向了边上的院墙,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笔就在院墙上写字。 “林泰来你公然言而无信!”老盟主有点高兴的大喝道! 但林大官人却充耳不闻,只管奋笔疾书。 此时有不少人走了过去,站在后面看。 在林大官人的笔下,一行行的句子出现在白墙上。 “小重山:几点疏雅誊柳条。” “江城子:郎到断桥须有路,侬住处,柳如金。” “玉楼春:柳边丝雨燕归迟,花外小楼帘影静。” “沁园春:柳丝浅拂,益尔轻飏。” “浣溪沙:曲曲柳湾茅屋矮,挂鱼罾。” “一剪梅:长条短叶翠蒙蒙,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四和香:盼到园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 “.” “.” 在众人越来越震惊的目光里,林大官人一口气写了十多个句子,然后才停笔。 每一句都带着“柳”字或者写柳色,每一句都是不同的场景,每一句都是不同的意旨! 林大官人扔下了笔,转身对着坐在堂前的王老盟主叫道:“我并没有写诗作词!只是写下了十几条句子,没有完整诗词!” 这次轮到王老盟主冷哼一声,充耳不闻了。 你林泰来不就是想增加自己的文名吗?只要不加理睬,写十几条支离破碎的句子又有什么用? 果然挑衅未果的林大官人毫无办法,转身向院门走去,沿着道路下山去了,只留给众人一道壮志未酬的背影。 可惜了,墙上的句子其实都非常可以的。 举着小旗子的张武突然站在了写满句子的墙壁前,高声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墙上句子免费提供给诸君使用!诸君可以自行借句,然后补出完整篇幅!” 还没散去的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墙上的句子白给大家用? 随即又听到张武继续喊:“愿意借句者,下次文会雅集入场费减半!文质优秀者,下次免去入场费!” 众人:“.” 这相当可以!不但能白拿来用,还有倒贴? 等于是林泰来掏钱补贴大家作诗,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何乐不为? 王老盟主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动。 这踏马的又是什么套路啊,为什么林泰来每次都能使出新套路? 为什么在自己晚年盖棺论定的关键时刻,出现了林泰来这么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张佳胤叹口气,刚才他理解了王世贞,现在则理解林泰来了。 如果有一个始终斗不过自己,却又能一直提供声望的大目标,自己大概也会忍不住刷了又刷,刷完还想刷啊。 这种爽感,真的是能上瘾的。 第351章 不着急 第351章不着急 林大官人急忙下山,并不是因为今天平山堂缺乏娱乐项目,他的事务还多着呢。 生活不只是文学,还有很多苟且。 到了第二天,关于王老盟主的消息惊爆了扬州城,并快速向江左各城市扩散。 文质彬彬的一代文宗,居然开始搞兵变了? 这个人设反差,和黑旋风李逵拿起笔吟诗作词的感觉差不多。 难道老盟主发现文学境界十年停滞不前后,也想着学习某人的路子,要以武入道? 而林大官人则收到了盐运司的传票,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因为他还被定着罪,盐运司如果想平息事态,肯定要先把“万恶之源”平反了。 以林大官人的身份,可以不用亲自过堂,但是林大官人实在太尊重司法了,今天便又亲自去了盐运司。 还是那个公堂,地点没变,变得是各人的精气神。 费运使有气无力的拍了拍公案,宣布说:“撤销林泰来的走私罪名!” “慢着!”林大官人肆无忌惮的咆哮公堂:“我绝对不接受!” 费运使装傻说:“给你平反,你有什么不接受的?” 林大官人用力拍着胸大肌,大声的说:“我林泰来,堂堂一个朝廷五品命官,却被你们盐运司屈打成招! 如今伱们盐运司连个说法都没有,只说一句无罪,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无罪还不够?你还想要说什么说法,还想要什么解释!”费运使似乎有点破防,由此可见现在压力很大。 林大官人吼道:“我就想知道,盐丁为什么要搜查我们漕军的船!” 费运使答道:“这是误会!我们盐运司也不知道那十万斤是扬州卫的盐!” 难道费运使还能回答说,这都是上面指示的? 林大官人咄咄逼人的追问:“费运使不要转移问题!我问的是,盐运司为什么会想查我们苏州卫漕军的船! 如果你听不懂问题,我就更明白的说,是谁给了盐丁动机,去拦查苏州卫漕军的船?” 问题上升到这个高度,就有点大了,费运使不想接。 但林大官人却不想放过,厉声喝道:“漕船回程载货,乃是数万漕军衣食所系! 无论船上是谁的盐,你们盐运司凭什么想起来,要去查漕船?” 费运使恼羞成怒又色厉内荏的说:“我说过,这是下面盐丁的误会,又导致盐运司也产生了误会! 你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难道不想早些平反罪名?” “不想!”林大官人非常实诚的说。 费运使第一次看到,背着罪名的人不想翻案平反的。只能说,在林泰来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林大官人有恃无恐,大声的嘀咕说:“兵变多能维持几天才好,反正不是我把王少司马丢进乱兵里的。 如果走私的事情都平息了,那扬州卫还有什么理由兵变?” 费运使:“.” 如果能有一种方法,可以和林泰来一起死,用还是不用? 费运使又狠狠的将判书扔到了地上,对林泰来喝道:“无论你接受不接受,判你无罪了!” 林泰来捡起了判书,叫道:“上告!我说过我要上告!” 费运使:“???” 你都被判无罪了,还上告什么? 林大官人说:“大明律也没规定,只能被判有罪的可以上告,被判无罪就不能上告了啊。 虽然我被判无罪,但我还是不服!既然我无罪,那有罪的人又是谁? 所以我还是要去巡盐察院上告,让巡盐御史重审,以求公道!” 费运使还没反应过来,正在琢磨林泰来为什么还想去去上告时,又听到林泰来说: “想必巡盐御史仍然会判我无罪,在我的争取下,说不定会将罪过定给盐运司,判一个贪赃枉法、屈打成招。” “不!”费运使下意识的说。 不得不承认,林泰来所说的情况,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费运使咬牙道:“给我一天时间!” 林大官人十分大方,豪气的说:“不着急,我给你五天时间!”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先去巡盐察院上告去。” 费运使像是被背叛了一样,有点生气的说:“你不是给五天时间么?” 林大官人答道:“没关系,我只是去巡盐察院投个状子,表达一下个人诉求。 又不是在那边马上过堂,我会尽力拖延着的! 说了给你五天,就是五天,我林泰来一诺千金,人称今之季布!” 不知怎得,费运使感到有一把利剑悬在了自己头上。 林大官人心里暗暗冷笑,到底是盐运司作恶枉法,还是巡盐察院指使,你们两边先咬起来。 等回了家里,林大官人又寻思着,趁着兵变还没结束,老盟主被困在蜀冈上,应该赶紧再帮老盟主鼓捣几场雅集啊! 正在这时,林氏盐业大掌柜、苏州书画艺术集团驻扬州高级合伙人陆君弼忽然来拜访。 “怎么?你也想见王老盟主?”林大官人狐疑的问道,“你现在都不混文坛了吧,还见老盟主有何意义?” 陆君弼有点羞赧的答道:“我有个相好的樊姬,可惜缺乏名气,你能不能让她见见世面,在文坛盟主面前扬个名?” 林大官人为难的说:“那老盟主又不待见我,又怎么会帮我身边的人延誉扬名?” 陆君弼信心十足的说:“你一定有办法的!” 林大官人无语,最近怎么总是听到这句话。 正说着话时,张凤翼也过来了,问道:“下次盟主雅集什么时候?我带一幅画过去,在雅集上炒作一下。” 林泰来:“.” 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成了老盟主的经纪人? 在文坛大会期间,会有很多文会雅集,但只有文坛盟主出席的文会雅集,才是主会场。 林大官人又想起一件事,对张凤翼问道:“对了,马湘兰来信说,我们苏州的风雅领袖王稚登要在文坛大会生事,是什么意思?” 虽然号称分道扬镳了,但对王稚登的消息,张凤翼应该还是能掌握的。 张凤翼皱着眉头说:“我从文家家主文元发那里听说,王稚登这次似乎有反逆王凤洲之心,准备在文会上发起攻击。 马湘兰大概是觉得你们都是反盟主的,所以让你看机会帮助王稚登。” 林大官人叹口气,在原本历史上,王世贞晚年时候,文坛霸业就已经开始动摇,遭到不少攻击。 看来在本时空,自己带来的示范效应加速了进程。以后想刷老盟主的人不只有自己了,竞争居然还变激烈了。 如何才能让老盟主只被自己刷,这是一个很难的新课题。 第352章 商业精神 第352章商业精神 过了两天,本次扬州文坛大会期间,第二次由王老盟主亲自主持的雅集,在蜀冈上平山堂召开。 这次参加雅集的人数,比上次足足多了一倍。 入场士人不看来历,不看名气,不看官职,不看家世,只看银子,非常公平! 当然,那些有足够来历、有足够名气、有足够官职、有足够家世的人,也不会花这二十两银子。 正常情况下,他们是有办法、有渠道见到老盟主的。 假如他们今天掏了二十两银子“参观”老盟主,那么以后再见到时,怎么和老盟主相处? 所以花钱入场的人,其实都不是文坛主流人物。 唯一能免费入场的人就是张佳胤,但他这次却没有出现。 虽然张佳胤和王世贞订交三十年,同为复古派后七子,心里也很想帮王世贞,但也得面对现实啊。 历任督抚和兵部尚书的张佳胤,与骄兵悍将打交道经验丰富,还是比较务实的。 他心里很清楚,林泰来并不会真听他的,他只挂着一个“武座师”名头而已。 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兵部尚书,手里也没权力命令林泰来。 既然无能为力,所以干脆就不来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林泰来做过保证,王世贞的人身安全不会有问题。 当林大官人来到山门的时候,扬州卫的武官低声问道:“这次银子怎么处置?” 林大官人指示道:“如果不是有王公在此坐镇,哪有你们的外快?你们不欲感谢王公否?” 这武官试探着说:“今天的一半由我们官军分了,另一半给王公?”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赞赏的说:“做人要饮水思源,如此甚好!” 于是此后有不少军士举着银子高呼:“谢过王公厚赐!” 坐在堂中的王老盟主听到外面拥戴自己的呼声,内心已经无喜无悲。 他很明白,除了有自尽的决心,此时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没有用的。 忽然间,平山堂所有门户大开,外面的光线照进了平山堂里面。 当初修建平山堂,很大程度是为了远眺美景,这是平山堂最大的特色,所以平山堂正面除了门扇,就是可以打开的落地窗。 在这春暖花开的三月初,当所有门窗打开后,外面和堂里就浑然融为一体。 但在老盟主看来,如果没有林泰来和数百官军,眼前一切又该是多么美好? 林大官人没有走进堂中,站在外面对王老盟主说:“今日人数差不多了,雅集可以开始了!” 王老盟主不想说话,但林大官人似乎也不在意,朝着西边月门招了招手。 有个外罩粉色纱衣的美丽小娘子娉娉袅袅的走了出来,登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捧着琵琶等物事,一直走到了堂前。 林大官人又对王老盟主说:“此乃扬州樊姬也,歌舞双绝,人所称誉! 今日愿在弇州公面前献艺,为雅集助兴!” 王老盟主淡淡的扫了一眼樊姬,就是不说话。 对林大官人的盘算,王老盟主心知肚明。想借他文坛盟主的声望去捧人,没门! 林大官人对樊姬比划了一下,于是樊姬直接在堂前,直接表演了一段最拿手的蝴蝶舞。 作为今天雅集的开场节目,樊姬这蝴蝶舞引发了一片喝彩声。 唯独坐在堂中的王老盟主冷酷到底,一言不发。无论发生什么,今天主打一个闭口禅。 林大官人笑道:“弇州公!你今天是不爱笑吗?樊姬如此卖力气,不开口点评几句么?” 王老盟主闻言,不但不说话,还把双眼闭上了,开始阖目养神。 站在堂前献艺的樊姬不知所措,自她出道以来,从没这样被冷落过。 林大官人长叹一声,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老盟主毕竟年纪大了!在女色方面可能就淡了。” 王老盟主暗中攥了攥老拳,差点就中了“激将计”,差点就开口驳斥了。 又听到林大官人继续说:“此情此景,不禁心生一首小词,愿与诸君分享,也算是为今日雅集抛砖引玉吧。” 随即林大官人吟诵道:“杨柳小蛮腰,惯逐东风舞。学得琵琶出教坊,不是商人妇。 忙整玉搔头,春笋纤纤露。老却江南杜牧之,懒为秋娘赋。” 围观的众士子听到最后一句,纷纷忍俊不禁。 “老却江南杜牧之,懒为秋娘赋”这句,从字面典故上来说,是对名妓人老色衰的警醒。 但是放在眼前这个场景,仿佛又是另一种意思。仿佛暗搓搓的说某位才子老了,看到美女也搞不动了,没兴致了。 千人千哈姆雷特,如何解读,全看个人想法。当然一般最流行的解读,一定是最庸俗的那个。 林大官人对樊姬说:“弇州公虽然没说话,但却用实际行动引出了一首好词,伱还不感谢弇州公?” 樊姬连忙上前拜谢王老盟主,林大官人在旁边暗示说:“女儿家身体娇弱,今天就不下山了,晚上让樊姬在平山堂安歇吧!” 王老盟主:“.” 这踏马的不是逼良为娼么?侮辱精神就算了,还侮辱自己的肉体? 虽然王老盟主极度不配合,但经过林大官人的调动,雅集的气氛算是被打开了。 冯时可低声对王老盟主问道:“弇州公何苦修闭口禅?” 王老盟主答道:“此乃非暴力不合作也。” 这时候,张凤翼带着仆役,捧着一幅画出现在堂上,对王老盟主道:“我这里有幅《江上独钓图》,烦请凤洲帮着鉴定一下!” 王老盟主重新闭上了嘴,不予理睬。 冯时可站了起来,指着张凤翼喝道:“堂堂吴门三张,竟然堕落到与林泰来勾结的地步!你的文人风骨呢?” 张凤翼冷冷的答道:“自从当初王凤洲开口想白嫖的我的古画开始,文人张凤翼就死了! 几代五子都没有我们兄弟的名字,还要什么文人风骨?” “好画好画!”林大官人大呼小叫着,说着很外行的话,“我这里有首诗,与这幅画乃是绝配!” 张凤翼很专业的问道:“好大的口气,究竟是什么诗?” 林大官人毫不藏拙,高吟道:“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这句诗又引起了众人小小的惊呼,太炫技了,而且意境也很不错! 张凤翼大赞道:“此诗与画,真乃天作之合!”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也就完成任务了,下面怎么炒卖画作都是张凤翼的事情了。 能花二十两银子买入场门票的人里,肯定不乏有钱人。 然后林大官人就撤退了,毕竟别人都是花了钱,要留给别人表现机会,这就叫商业精神。 不然的话,下次谁还愿意花钱入场? 一直到日头偏西,雅集也就散了,兴尽的士子陆陆续续下山回城。 坐在夕阳下,老盟主的影子格外修长。 冯时可上前刚要劝慰几句,却听到王老盟主叹口气,低声吟道: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 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 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 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 冯时可感觉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免得老盟主精神失常。 所以又对老盟主说:“今日我与那些上山士子闲谈,得知了一些山下的消息。” “又能有什么消息?”老盟主问道。 冯时可说:“听说林泰来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士林公愤!正所谓众怒难犯,林泰来也扛不住所有人的愤怒! 我相信要不了三五日,在公愤的压力下,弇州公就能脱困了。” 老盟主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略欣慰的说:“公道自在人心。” 冯时可没有说清楚,很多公愤只是对林泰来挟持老盟主,让别人无法刷老盟主声望而愤怒。 林大官人回到了宅中,却见陆君弼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放心,我已经把你那个相好的留在平山堂过夜了!”林大官人说:“无论如何,明天她就可以对外说与老盟主睡过了,而且还得了一首词,名声肯定会起来了!” 陆君弼连忙道:“我不是说这个!今天巡盐察院的钱师爷来找我了!” 对此林大官人毫不吃惊,又问道:“意料之中,他都说什么了?” 今天林大官人去了平山堂,若想与他谈判讲数,就只能先去找大掌柜陆君弼。 陆君弼答道:“那钱师爷说,这次事情可以定性为盐运司徇私枉法,罪证确凿” 林大官人听完了后,不禁冷笑几声。 果然在外界的高压之下,那些由利益统合起来的内部秩序就会开始崩坏。 出卖同伙,保全自己,就是这些人的本能。 然后林泰来继续问道:“盐运司就没人找你?” 陆君弼摇了摇头后说:“只有巡盐察院的钱师爷过来。” 林大官人有点疑惑的说:“那就奇了怪了,我看那费运使不像是个昏庸蠢人,不至于如此迟钝吧?” 话音未落,就看到门子拿着费运使的名帖进来了。 陆君弼判断说:“一定是费运使派人盯着这里,看到坐馆回来了,才过来相谈。” 林大官人也没有耽误时间,让门子把费运使领了进来。 此时费运使没有穿官袍,躲在轿子里微服出行。 林大官人明知故问说:“运使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费运使开门见山的答道:“关于你先前在公堂上提出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复你。 之前盐运司所针对你们的行动,皆为巡盐察院所指使。” 林大官人沉稳的问道:“有何证据?” 费运使说:“证据自然都有,但是在盐运司里。” “这就巧了!”林大官人忽然拍了下扶手,“巡盐察院说,先前盐运司的行动可以定性为你费运使徇私枉法,他们也有证据!” 听到这个消息,费运使陷入了沉默。 林大官人很为难的说:“你们双方都认为罪过在对方,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旁边陆君弼劝道:“与巡盐察院这个上家合作好处更多,也更为稳妥。 一是巡盐察院能拿出来的利益更多,二是巡盐察院更容易压制盐运司,让我们节省力气。” 林大官人赞同道:“言之有理。而且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便又转头对费运使说:“你来晚了一步,今日就请回吧。” 费运使却没有挪动地方,反而说:“我原以为,你们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没想到这位陆先生却如此短视,居然认为巡盐察院能给的利益更多。” 被嘲讽为短视,陆君弼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大喝道: “你们盐运司再大,还能比巡盐察院更大?你们给的再多,还能比巡盐察院更多?” 费运使没跟陆君弼对吵,转向林大官人说:“其实我想了两天两夜,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林泰来真实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多贩点私盐,也犯不上把事情闹这么大。” 林大官人很真诚的说:“我这个人义薄云天,就是想给手下伙计们多谋点福利而已。” 费运使没理睬林大官人的屁话,直接掀桌子似的说:“你所图的并不是几斤私盐,你图谋的是摧毁秩序然后重建秩序!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攫取权力!” 这下陆君弼也闭上了嘴,吃惊的看向林大官人,难道这真是林大官人的想法? 林大官人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个人,真是会自行脑补!” 费运使自问自答道:“即便从利益角度来看,我出卖的是巡盐察院,而巡盐察院出卖的是盐运使,哪个给你们的好处更大? 如果盐运司崩了,无论你们得到什么,还是绕不过上面的巡盐察院。 而如果是巡盐察院崩了,那么在新的巡盐御史重新掌权之前,还有谁能在盐业管制你们? 所以站在你们的立场上,难道最优先选项不是打垮巡盐察院?” 林大官人诧异的看着费运使,“你在家里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天天就琢磨我们?” 费运使答话说:“我只是想安全的活下去,这也是奢望么?” 林大官人拍板道:“我这个人是很有商业精神的,谁给的价码高,我就听谁的!” 今天突然对文字失去了感觉,见鬼! 第353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353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张凤翼在平山堂卖完了画,又发展了一些有钱的新客户之后,心满意足的下山回到城里。 在路上,张老先生越想越佩服林泰来,这个二十两入场费的创意真是绝了。 直接对人群进行了精准定位,帮自己轻而易举的筛选和集中了大批目标客户。 如今扬州业务打开局面,接下来可以开始考虑在扬州城置办宅院,日后常来常往了。 等张凤翼回到临时住所时,却见苏州文坛扛把子王稚登派了弟子来传话,邀请今晚聚会。 这让张凤翼很是诧异,自从苏州文坛中秋夜大分裂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互不理睬,怎么今天王稚登会主动邀约? 想了想后,张凤翼还是应邀前往。毕竟都在苏州文坛混,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最近在林泰来问题上理念不合,但也没深仇大恨。 等到了地方后,却发现在场的不只是王稚登,还有徽州文坛霸主、天下文坛四老巨头之一汪道昆的弟弟汪道贯。 汪道昆年纪大了,身份也敏感,所以经常是汪道贯代替兄长出来交际接洽。 “老登子你又作什么鬼?”张凤翼坐下后,随口问道。 王稚登:“???” 老登子是什么东西?和老莱子有什么关系吗? “啊,这是对你的一种敬称,敬称。”张凤翼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说。 他这两天和林大官人在一起说到王稚登时,总是听到林大官人一口一个“老登子”,不知不觉也被传染了。 “王百谷!你将我们两个请到这里,究竟要说什么?”汪道贯也问道。 王稚登对汪道贯说:“当年伱们兄弟写诗辱我,今天我可以抛开这段历史,不与你们计较了。” 当初王稚登有句诗云:“窗外杜鹃花作鸟,墓前翁仲石为人。” 而汪道昆汪道贯兄弟来苏州时,给王稚登赠诗时,恶搞了这一句,改为:“身上杨梅疮作果,眼中萝卜翳为花。” 因为王稚登当时正患梅毒,身上长着杨梅大疮,而且王稚登眼神不行,视野中有阴影。 王稚登的心情可想而知,与徽州汪家兄弟的关系急剧恶化。 听到王稚登居然肯原谅这段黑历史,汪道贯也感到非常诧异了。 王稚登转而又对张凤翼说:“当年我有一副唐太宗手迹,我认为是真迹,你却一定说是赝品,这个往事我也原谅你了!” 张凤翼解释说:“是王凤洲鉴定为赝品的,我只是附和了几声而已。” 王稚登说:“那已经不重要了,总而言之我今天原谅你了!去年中秋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 张凤翼和汪道贯面面相觑,老登子今天很不寻常啊。到处发原谅帽,一定别有心思。 发完了原谅帽的王稚登举起了酒杯说:“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和解,是因为我们当前有了共同的目标,所以我们应当摒弃前嫌,倾力合作!” 汪道贯也端起了酒杯,但没有喝,似乎有点糊涂的问道:“什么共同目标,我怎么不知道呢?” “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别装了!”王稚登回应说:“你们兄弟两人突然来到扬州城,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你们的想法吗?楚庄王问九鼎之轻重,是也不是?” 汪道贯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王稚登今天决定把话都讲明白了,“你们汪家兄弟多年来嘴上坚决拥护复古派,但却又不肯加入复古派。 然后在徽州另起山头,号称文坛新安派,其实就是打着复古派旗号经营自己势力而已,是也不是?” 被揭了老底的汪道昆习惯性的直接反击说:“你王百谷又能好到哪去?你口头上臣服于复古派,但你的诗文哪点像是复古派了? 你的心里只怕还忘不了你师尊文衡山,妄图恢复吴中派的荣光吧?” 王稚登有点激动的叫道:“吴中派本就是苏州的吴中派,苏州是吴中派的苏州! 复古派前七子强盛时,我们吴中派也有江南四大才子抗衡,从不弱于人! 哪像现在这样,世人只知后七子和复古派,没人再想起吴中派!” 对吴中派的底蕴,汪道昆也不能不服,又嘀咕说:“那能怪谁?后七子出世时,正是你王百谷接替文衡山,主持苏州文坛的时候。 你王百谷面对后七子尤其是王凤洲,毫无战力,让苏州文坛失陷于复古派,怪得谁来?” 王稚登痛苦的说:“我若是连登黄甲,还能有王凤洲什么事?王家累代官宦,我拿什么去抵抗?” 王稚登作为文征明的关门弟子,成功的传承了文征明的科举基因。 所以才被称为天下第一布衣诗人,但就算冠上了天下第一,那也还是个布衣啊。 “还有这个惯会吃里扒外的!”王稚登想起自己的文坛生涯,越想越生气,又指着张凤翼说:“就是他当年引狼入室,把从北方归来的王世贞带入了苏州文坛!” 张凤翼恼羞成怒的拍案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和解,过往一切全都原谅么!” 王世贞年少时并没有在苏州文坛混过,直接跟着做官的父亲离开了苏州府太仓州,直到父亲死后才回了太仓。 当时从北方回来的王世贞和苏州文坛是极为陌生的,多亏张凤翼屡屡帮忙引荐,王世贞才打入了苏州文艺圈。 这就是王稚登指责张凤翼“引狼入室”的原因。 汪道贯眼看话题越跑越远,连忙问道:“王百谷你今天到底要作甚?难道只是为了揭别人老底?” 王稚登平复了一下心情,长叹一声说:“那位王盟主再也挑不起文坛这副担子了!” 汪道贯试探说:“难道你王百谷想取而代之?” 王稚登答道:“我无意取代谁,我只是想让吴中派再次兴盛于苏州! 我也不管你们新安派有什么心思,但是在针对复古派霸业方面,我们的目标一致的。” 汪道贯在深思熟虑之后,缓缓点了点头,他这个点头不仅仅是代表自己,也是代表兄长汪道昆。 王稚登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称不上是文坛巨头,但苏州本土文坛领袖的地位是实打实的,再加上天下第一布衣诗人的名声,所以也算得上一个准巨头。 所以王稚登的结盟价值很高,算是几大巨头之下的最强人选了。 更重要的是苏州府乃是王世贞的后院,如果王稚登生了反心,那就相当于王世贞后院起火。 想必兄长汪道昆是乐见其成的,但凡有点希望和实力的,谁不想去当那个文坛第一人? 看到汪道贯终于点了头,王稚登心里也松了口气,这算是所能找到的最强盟友了。 而后王稚登又慷慨激昂的打气说:“如今天时有变,复古派颓势难掩,已经到了发难时机了! 我们面对盟主王凤洲时,不可再唯唯诺诺,只知道附和他的陈腔滥调! 我们必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必须要坚持自己的见解,正面压倒王凤洲的复古派学说!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毕竟复古派已经称霸这么多年,其学说早就被研究透了,我们攻击起来毫无障碍! 况且天下苦复古派的人很多,只要我们登高一呼,必然应者纷纷! 总而言之,王失其鹿,就在扬州!” 王稚登还有一点没说,王老盟主只应对林泰来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还有多少精力再对付他们? 趁着老盟主正面与林泰来陷入苦战,他们发动偷袭,成功概率实在太大了。 “说得好!”汪道贯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他们兄弟两人这么些年来一直在积攒实力,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后汪道贯与王稚登约定道:“下次与王凤洲论道之时,就是我们奋起之日!” 两人一起干了三大碗酒,算是代替歃血为盟了,此时心怀激荡,仿佛回到了意气飞扬的少年岁月。 搞定了汪道贯,王稚登瞥见没动静的张凤翼,“你也不能落后于吾辈,到了王凤洲面前时,你也要为我们摇旗呐喊!” 如今王稚登的心思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张凤翼可是书画圈和戏曲界势力的代表。 虽然书画和戏曲这两种界别不是文坛的中间位,但也是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 “那个,你们打算怎么见到王凤洲?”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张凤翼问道。 王稚登:“.” 好像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根本见不到王盟主。 “实在不行,就掏二十两银子吧。”汪道贯说。 对他们这种名士而言,掏这个银子很丢人现眼的事情,但如果为了更大的目标,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张凤翼摇摇头,“林泰来短期内不打算再开放收费入场了,说什么要保护性开发,不可竭泽而渔。” 王稚登又对张凤翼说:“张灵墟!你最近一直跟着林泰来混,应该也明白林泰来反复古派的决心,所以你应该帮助我们!” 张凤翼叹道:“林泰来此人极有主意,他不会听我的。” 王稚登提议说:“可以召集所有在扬州的文坛名宿,一起出面向林泰来施压! 你张凤翼可以帮着引见,并且帮着说几句话,林泰来总要卖你几分面子。” 反正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自己心思,打出“面见老盟主”的旗号,肯定都愿意与自己站在一起。 张凤翼推脱不掉,只能答应说:“明日试试看,说实话,林泰来心思诡异难测,我也不清楚他现在想法。” 然后又问道:“需要今晚所说的话,告诉林泰来么?” 王稚登答道:“说了也多此一举,但让林泰来知道也无所谓,” 如果怕被林泰来知道,王稚登就不会请张凤翼过来了,这话就是暗示张凤翼向林泰来通气。 毕竟林泰来是这两年反复古派最激烈的文坛人物——姑且算是文坛人物吧。 所以知道了他王稚登的反复古派想法后,林泰来应该会安排他们面见王世贞。 还是那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动摇复古派三十年的霸业。 一切议定后,次日王稚登喊上了吴国伦、汪道昆汪道贯兄弟,还有其他几个文坛名宿,一起前往林宅。 之所以没有喊张佳胤,是想留有余地,万一和林泰来谈崩了,还能请张佳胤出面缓和。 当林大官人听到这个阵容来访时,心里吓了一跳。 按他的理解,这个阵容应该去刷老盟主啊,怎么跑过来刷自己了? 王稚登对林泰来说:“我们这些友人多日未见王凤洲,心里甚为挂念,准备上平山堂看望王凤洲。” 林大官人为难的说:“现在正闹兵变,弇州公正被乱兵劫持,诸公贸然上前,只怕安危难料。” 王稚登又说:“听说林千户素来与扬州卫官军交好,想必应该可以保证安全。” 林大官人劝道:“如果实在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情况下相见了。” 王稚登说:“道之所行,不得不往。我们与王凤洲约定坐而论道,共议文坛道统。 这是事关天下文坛的大事,我等也是为此齐聚扬州,怎能一直虚度时日?” 林泰来长叹道:“诸公高义,小子佩服,愿意列席旁听,以求进益!” 你们想和王老盟主论道也可以,带必须带上他林泰来一起玩。 文坛未来的发展方向,怎么能缺了他林泰来的指导。 王稚登转头对汪道昆、吴国伦两个巨头问道:“两位以为如何?” 汪道昆说了一个“可”字,吴国伦犹豫了半天,也同意了。 现在王世贞被捏在对方手里,吴国伦也不得不低头,总不能放着王世贞死活不管。 见别人都同意了,林大官人便道:“明日我与诸公一起上平山堂!” 不知道在几百官军的围观下,你们这些文坛大佬还敢不敢坚持自己的观点。 从对话里,王稚登能感觉到,林泰来与自己已经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可以说,身陷乱兵之中的王老盟主是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打败的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有了。 过渡一下啊 第354章 是不是觉得 第354章 是不是觉得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王老盟主看着外面巡逻的军士,正在恍惚出神的时候,突然林泰来急匆匆的走进了院落。 “弇州公!你那些老伙计一定要来见你!你见不见?”林大官人站在堂外叫道。 王老盟主想也不想的答道:“不见!” 自己现在这样子,有什么好见的?让别人来看自己是如何被蹂躏的? 林泰来又说:“但是他们一起向我施压,我也顶不住,只能帮他们上平山堂。” 老盟主怒道:“那伱还问我作甚?” 林大官人说:“我只是想说,是他们一定要见你,并不是我安排他们来的。 总而言之,他们见到你以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请您老人家心里要明白。” 称霸文坛三十年,王老盟主斗争经验何等丰富。听到林大官人的话,瞬间就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对劲。 自己现在正是最狼狈的时候,老伙计们偏偏这时候一定要来看自己,是何居心? 或者说别人想来看自己没问题,但不惜通过林泰来也要来看自己,就很有问题了! 众人惊讶莫名,虽然林大官人经常不说人话,但是像这样不说人话,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的学古师法原则,只是满足老先辈李梦阳等人特定诗歌审美而已,偏狭的限制了诗歌师法范围。 王世懋为了维护兄长,不得不站出来努力的圆场:“师古是外向法他,师心则是内向法己,谓之师古则无成心,师心则有成法。 如果说刚才王世贞和汪道昆还是就事论事,争的是理论路线,那王稚登就直接对人攻击了。 王老盟主微微一笑,趁机开口说:“室衣裳,耒耜舟楫之利,皆古圣人创法,而百世师焉。后圣有作,不能易矣。 还有,王家兄弟两个进士及第做官的,果然看不起自己这个布衣山人! 又对王世贞说:“老盟主你说句话啊!” 王老盟主淡淡的说:“若干年前,李于鳞编纂过诗歌总集《古今诗删》,选录古逸、汉至唐代及国朝各体诗歌,中间尽略宋、元两代之作。 王老盟主开口道:“愿闻汪太函师心之高见。” 汪家兄弟里的弟弟汪道贯听到哥哥的话,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哥哥没亲眼见过林泰来发威,没和林泰来直接打过交道,这句语气太轻蔑了! 林大官人便立刻大声说:“你汪太函不就是觉得,文由心生就该尚安事气。既以心为精舍,神君之气辅之,役群动,宰百为,则气之官,殆非人力。 汪道昆答道:“从少壮到老年,经过沉淀,心境自然又有所悟,岂能食古不化? 作为称霸文坛三十年的人物,还是很有手段的。 你最好说的只是李梦阳。 以上,是也不是?你是不是这样觉得的?” 他觉得自己又被看不起了,你王世贞只知道找汪道昆,却没看他王稚登一眼。 汪道昆答道:“确有此书。” 这地图炮就很大了,直接把整个山人群体都包括在内了。 自己说的这个“学问不精者”,怎么就成了布衣山人? 还有,他叫王世懋,不叫王盟主他弟! 于是天下第一布衣诗人王稚登听了林大官人的补充解释后,心里对王世贞更生气了! 准备坐而论道、与王世贞大战三百回合的汪道昆突然陷入了沉默,他感觉自己再阐述下去,也不能比林泰来更不像人话了。 这个理论只是理想中的完美模式,但不现实,更像是一种空想。 早在嘉靖朝时,这种师法原则就被后生英秀稍稍厌弃,很多人更喜欢初唐之体。 众人恍然大悟,这个理论听起来挺完美,能把师心和师古、格调和自然融合在一起,难道这就是王老盟主最新的文学思想? 汪道昆刚才说为什么要师心,王世贞这就是说为什么要师古。 “近来好古之士,尤其学问不精者甚多,不能学李梦阳其神,而酷爱取险,饰陋惊愚,好为惊人之词,而大雅索然。 然后又听到林大官人说:“王老登是不是觉得,李梦阳作品矫枉太过,和平不及,摹仿刻深,却没有融会贯通,缺乏人味? 终于直接被王老盟主点名了,王稚登直接反击说:“与其说你新有所悟,不如说是你把师心和师古、格调和自然两类观念的勉强牵合的产物! 这是多么高的难度,我看就连王凤洲你自己也做不到!甚至可以说,天下没有人能做得到!” 汪道昆避无可避,正面回应说:“诗歌之道,不能只有师古,还要师心,李梦阳之持论……” 如果要我来帮你归纳,其实只要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古人先得我心,师古即师心也?” 众人:“……” 今天最大的一个疑惑,你林泰来到底是哪边的? 汪道昆还在陷入不说人话居然不如武状元的悲伤中,忘了回应王老盟主。 这王世贞居然连骂自己都不亲自骂,只用王世懋这个弟弟出面骂! 故论说必称先王,制器必从轨物。所谓古人创法而百世师焉,不可以师心为能,依然师古为先。” 王世懋愕然,谁踏马的“觉得”了? 王老盟主逼问道:“如此非议李梦阳,看来你汪太函是想要另立门户了?” 虽然你徒子徒孙遍布海内,但也只能得到须臾之名,终将毁灭于万世!” 王老盟主冷哼一声,斥道:“宋人似苍老而实疏卤,元人似秀俊而实浅俗,无有可取!” 什么叫“出之自才,止之自格”?这下大多数人真听不懂了,齐齐转头看向王老盟主。 众人坐在平山堂里寒暄着,王老盟主应付了几句问候,目光逐一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锁定了汪道昆。 弟弟汪道贯赶紧用了一招“还施彼身”,对林泰来问道:“你以为凤洲所言如何?” 从二十年前起,就一直这样看不起自己! 你是不是还觉得,唯言志为诗,言心声也。诗道卓尔,推潜心者得之。坐忘而冥合,官止而神行。其心潜矣,潜则沉深,自然之境所出也。 当时你汪道昆也说,惟道古为洋洋,以及改虑而求唐体,为何今日又反复?” 在格调规定性存在的前提下运用才思,相当于戴着镣铐跳舞,并非不能成形,却很难真正达到神与境会、物我两忘的境界,反而容易顾此失彼、失去所有神韵!” 正当众人揣摩的时候,王稚登忽然“哈哈哈哈”大笑几声,扰乱了别人的思考。 我兄长曾经说过,气完而辞畅,出之自才,止之自格,冲口之所发,天下之至规萃焉。” 打着复古派旗号反复古派,说的就是汪道昆。 王世贞毫不客气的说:“你王百谷能力有限,做不到而已!” 王老盟主瞬间也陷入了沉默,自己一大段话,竟然远不如林泰来一句“古人先得我心,师古即师心”精妙! 众人:“.” 喜欢模拟复古派之作品数量多,自然良莠不齐,充数之作泛滥,致使天下人多有误解!” 林大官人又站了出来,对王稚登补充说:“王盟主他弟是不是觉得,复古派名声下降,都是你们这些科举扑街的所谓布衣山人太垃圾了? 毕竟自我标榜布衣山人者越来越多,人数庞大。 所以林大官人站了出来,高大雄壮的身影仿佛把众人都笼罩在内。 但在座众人不知为何,下意识看林大官人,你还有补充吗? 林大官人却对王稚登说:“老登子你消消气!别这么激动!” 汪道昆:“……” 没关系,这么多年遇到过不计其数的挑战者,不都被自己用各种手段摆平了吗?除了极个别野蛮人。 李梦阳是前七子的领袖,复古派开创者和源头人物,当下谈论诗歌理论就绕不开李梦阳。 王老登是不是还觉得,李梦阳也就是靠着善于拉帮结派,以及同时代其他人更差,才得以壮大复古派声势,成了文坛领袖?” 不一定所有人都怀有恶意,但不排除人群中有一两个坏分子吧? 所以王稚登站了出来,强行插入了对话说:“王凤洲你身为吴人,对本乡文坛前辈及当代阐奇发藻之士概不在意,却独独对关西李梦阳咨嗟击节、命为绝倡! 我以为李梦阳功崇而业浅,其诗调高而意直、才大而情疏、体正而律庸、力有余而巧不足也! 如今天下士子相率为浮游滥之词,靡靡同风,岂不可悲!” 再加几个脏字,就是当众互相骂街了,那自己可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汪道昆却直接反驳说:“取诗之典要,当以《诗》三百风、雅、颂三体的标准予以权衡。 总而言之,李梦阳水平根本不行,还不如吴中派几位前辈比如江南四大才子。 写诗剽窃模拟的风气也都是你打着复古旗号放纵起来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视为终南捷径,群体效仿逢迎! 王老盟主没有直接回应,却机智的转头对林泰来问道:“你以为如何?” 众所周知,复古派的口号就是“诗必盛唐”,这是从老一代盟主、前七子之一李梦阳传承的道统,视宋元诗歌为垃圾,完全摒弃忽略。 林大官人皱眉答话道:“汪太函可说人言否?” 王老盟主他弟是不是还觉得,布衣山人明明对复古宗旨不甚了了,但因复古派潮流浩大,就为了名声和进身之阶,刻意摹仿古人,生搬硬套,广为流传,反而把复古派的名声败坏?” 在老盟主心里认为,如果人群中有坏分子的话,汪道昆兄弟的嫌疑一定是最大的。 王老盟主作为文坛霸主不喜欢被动防守反击,直接试探道:“听说汪太函以诗三百为宗尚,集古今之诗,分别隶属风雅颂,编成了一本《诗纪》?” 时至今日,也该有所变化了。” 汪道昆瞥了眼林泰来,顺嘴就说:“若有浅薄之人,听不懂也罢。” 林大官人转身又朝向王世贞:“老盟主你这活太糙了,我都看不下去。 汪道昆暗骂一声王稚登,刚才本来该自己开始坐而论道,王稚登却跳了出来抢话。 王老盟主又道:“我又听说,《诗纪》中居然有宋元两代之诗?” 现在话头终于回来了,汪道昆语气很高深的说:“夫文由心生,心以神用。以文役心则神牿,以心役文则神行。”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还有,王老登又是什么雅称? 另外,老登子真是这么觉得的吗? 王世贞也不是没有帮手,弟弟王世懋愤怒的看了几眼林泰来,然后选择对王稚登反击: 这时候,最生气的人不是王老盟主,而是王稚登。 这时候,林大官人的身影忽然再次笼罩了众人,嬉皮笑脸的开口道: 不必看时段性区隔,宋、元二代诗歌亦应纳入遴选之列。” 平山堂里再次陷入了沉寂,众人扪心自问,确实自己也做不到。 几个回合下来,王老盟主就明白了,至少汪家兄弟来者不善。 “王凤洲你操文章之柄,近古未有,迄今二三十年,谁敢不服你之威? 想到这里,王稚登态度越发激烈起来,直接骂了回去: 又听到王稚登说:“猛然听来似有道理,但若仔细琢磨,便会发现在表面的完满之下,根本无法自洽! 林大官人对着院门挥了挥手,然后就看到十多个人鱼贯而入,都是仅在王老盟主之下的文坛重量级人物,还有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 最终达到不露蹊径、不显模拟痕迹的诗文表现方式。” 汪道昆也坦然的回答:“确有。” 不得不说,王世贞能当文坛盟主还是有道理的,这理论讲得深入浅出,非常易懂,传播性比汪道昆那人话强多了。 王老盟主不负众望的给出了解释:“所谓出之自才,止之自格,就是既要格调派的规范意识,又要讲求随意自然。 “不说人话这种事,谁不会啊。”林大官人最后傲然道。 在旁边围观的林大官人终于也看不下去了,这就是天下最高端的文斗吗? 这大明的文坛,果然没了他林泰来就不行啊。 “我觉得,我可以做到,天下可能只有我能做到。除了我,在座的都是不行。” 这是林大官人今天第一次说“我觉得”。 这章太难写了,写了两天,头发都写掉了一把!这种内容真是吃力不讨好,以后还是少写吧。 第355章 一个人装了八斗 第355章一个人装了八斗 对林泰来的口出狂言,众人大多已经习惯了,生气是没有用的。 但众人还是非常疑惑,林泰来说这些话的动机是什么? 大家都能看出来,王老盟主为了挽回复古派的颓势,所以才被迫进行一定程度的理论创新,以适应讲究性情的潮流。 在复古派强调格调和规范的基础上,又非常牵强的揉进去了自然性情,所以才有“出之自才,止之自格,冲口所发,至规萃焉”的新理论。 简单概括,新诗论其实就是“既要又要”,实在很生硬,众人都感觉不太可能成立。 那么林泰来却跳出来说自己可以做到,又是为什么?难道想帮王老盟主进行验证? 可是从立场上来说,林泰来向来是反王老盟主最激进的人啊。 在众人的奇怪中,率先发话的还是一直批判老盟主的王稚登,他对林泰来说:“你怎么可能做到?” 林大官人“砰砰”的拍着胸大肌,站在平山堂中继续叫嚣道: “又要师古,又要师心,又要格调,又要自然,又要规范,又要性情,这样的诗人不就是我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稚登坚决否认。 林大官人正要接着装逼,但王稚登却又扔下林大官人,转向了王老盟主,驳斥道: “出之自才,止之自格,看似是将格调与自然连在了一起,但实际上却根本没有融合! 什么叫自格?就是脑中还有复古意识,还有规范和条框。 而冲口所发这种境界,只要脑中还有复古意识,就根本做不到到!” 王老盟主冷哼一声,总算看出今天群众里最大的“坏人”是谁了。 原来最大坏人不是汪家兄弟,而是王稚登! 你王老登假装臣服了二十多年,终于还是暴露了反骨仔的本来面目! 这个时候,王稚登还以为林泰来刚才故意那样,是为了给自己垫话。 他有感觉,王老盟主在汪家兄弟和自己的连番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了。 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力,就要王老盟主的霸权轰然倒塌! 以后自己就可以脱出复古派的牢笼而独立,重新复兴吴中派! 而林大官人也叹口气,这帮人怎么总是在纯理论上纠缠不休?文学难道不是靠作品说话的吗? 还有,老子创造出机会,是要自己装逼的,而不是让你王老登在这里哗众取宠、喧宾夺主的! 既然王老登不上道,那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随即林大官人大步走到了主座旁边,站在了王老盟主身边。 王老盟主正准备开口反击王稚登,结果被林大官人的举动打断了。 犹如惊弓之鸟的老盟主想道,难道林泰来打算直接使用武力,阻止自己的反击? 但林大官人这会儿没看老盟主,对王稚登说:“只这样辩论没有意义,理论最终都要靠事实来验证! 伱王老登自己不行,也不代表别人不行啊,我林泰来就证明给你看!” 已经上头的王稚登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异常,难道林泰来刚才不是帮自己垫话? 下意识的说:“你怎么证明?” 场中人便有人暗道“蠢材”了,王稚登如果只和林泰来谈理论,或许还能五五开旗鼓相当,毕竟理论这玩意有嘴就行。 要是转到实践上,那不是给林泰来露脸机会吗? 只听林大官人对众人说:“比如我的《那年十八感怀》第一首,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这首是感慨自己地位卑微,才能不得施展,心中对时事不平,在某个特定环境下,随口而作。 格调上够不够?又是不是兼具了自然性情?满足不满足冲口所发,至规萃焉?” 继续上头的王稚登已经不管对面是谁了,只要不是支持自己的就喷! “若以复古派标准,唐人写怀才不遇的是《行路难》,是《贫女》! 你这首与之相比起来,只有愤懑直白,谈何格调?” 林大官人却答话说:“最精通复古派的不是你王老登,而是王弇州公!关于复古派的标准,王弇州公才是最专业的!” 然后林大官人转向身边的王老盟主,捏着砂锅大的拳头,笑嘻嘻的说: “弇州公啊,你就说我这首是不是复古派格调吧?” 林泰来那高大的身形制造出了巨大的阴影,王老盟主就坐在阴影里,众人一时间看不清王老盟主的表情。 良久之后,才听到王老盟主沉重的开口说:“是。” 一言出,而四座惊!王老盟主居然承认林泰来的作品符合复古派标准了! 林大官人又问道:“会说话就多说点,那你再说说,我这首诗算不算性情,是不是又格调又自然,最关键的是,能不能验证你既要又要的新诗论?” 自从说出第一个“是”后,王老盟主说话就流利了许多: “此诗体雄气壮,确实符合出之自才,止之自格,冲口所发,至规荟萃的要求。” 众人:“.” 老盟主你没事吧? 这首诗是当初苏州文坛大会时流传起来的,传说是针对老盟主你写的打脸诗啊! 林泰来可是你指定的文坛之敌,你今天居然称赞了林泰来的诗歌! 你是不是真被绑架了?如果是的话,就请眨眨眼! 而王稚登猝不及防,又惊又愕,王凤洲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大官人用力的鼓掌,叫好说:“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没有人比弇州公更懂复古!” 趁着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林大官人又继续自吹自擂说: “还有我那首白燕,咏物拟人!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 典故多多,够不够汉唐范儿?但又非常自然清新,意境尤为神妙,能不能验证弇州公既要又要新诗论?” 王稚登不知为何非常愤怒,“绝对不是!不是用几个汉代典故就叫复古!”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不屑的说:“关于复古,你不够专业!我还是问弇州公吧!” 于是众人听到阴影中的王老盟主说:“此诗发乎兴,止乎物,触境而生,意尽而止。 既保证了对格调的要求,又泯去了刻镂雕削的痕迹,确实符合新诗论的标准。” 众人继续无语,感觉这个世界实在太荒诞了! 林泰来验证王世贞的理论,王世贞又说林泰来验证的正确,这科学吗? 只有吴国伦和张佳胤两个同为复古派后七子的巨头,面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他们能理解老伙计的心态,这就像是被迫签了渭水之盟的唐文皇。 不签又能如何?把林泰来推到对面去,那么连最后的遮羞布都荡然无存了。 王稚登也没想到王老盟主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新诗论能得到验证,居然连林泰来的诗都瞎捧了。 不由得气得大叫道:“王凤洲你昧着良心说话不心痛么! 两人互相作伪证这样情况,天下谁人服气?” 林大官人却问向复古派老巨头吴国伦,“吴公以为弇州公的点评如何?” 吴国伦犹豫了片刻后,叹口气道:“深以为然。” 林大官人迅速看向另一个复古派老巨头张佳胤,“老恩师以为,弇州公的点评如何?” 张佳胤先是看了几眼王世贞,无可奈何的说:“我赞同。” 现在就不是王老盟主和林泰来互相“作证”了,而是复古派后七子里硕果仅存的三老一起,为林泰来验证新诗论之事盖章论定! 三老公认,林泰来作诗能达到“既要又要”的复古派新诗论境界! 其余众人三观尽碎!这个世界永远有更荒诞的事情发生! 王稚登只感到脑子里“嗡嗡嗡”的,直接骂道:“你们太荒谬了!岂有此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一幕! 被看成是自己帮手的林泰来,竟然跳出来验证王世贞的理论! 而这三个复古派名宿,居然承认了死敌林泰来的作品! 林大官人洋洋得意的说:“王百谷!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论争论不过就骂人,有失文人风度啊! 难道你认为你一个人,比三位文坛名宿加起来分量还重?” 一直在极力表现自己的王稚登,终于知道盟友的重要性了,他只能看向汪道昆。 汪道昆心里已经骂了半天了,他汪道昆身为复古后七子之外的文坛巨头,才应该是今天摧毁王盟主霸权的主攻手! 而你王老登一个布衣山人,却拼命抢风头当主角,这会儿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疼了? 但是汪道昆却不能不接话,不然今天就白忙乎了! 吸取了王老登的教训,汪道昆现在更重视林泰来了,他先对林泰来说: “你刚才也说过,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达到既要又要的境界,是也不是?” 林大官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不是林大官人吹逼,师古和师心,格调和自然,这是两种方向的创作思路,没人能同时兼顾。 只有他这个穿越者,在可以肆无忌惮抄诗的基础上,才能做到同时兼顾。 汪道昆便接着说:“在刑名中,有个现象叫孤证不立,你林泰来这种情况也类似。 只有你一个人能验证的诗论,对文坛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就譬如我汪道昆说出一个观点,但这个观点只适用于我汪道昆,那么对别人又有什么用?” 承认林泰来,但把林泰来剥离出去,只留下王盟主就好对付了! 这个回合汪道昆没有找上老盟主,但是王老盟主却主动回应说: “如何没有意义?诗论本就是一种方向指引.” 才说了一句话,王老盟主就感到肩膀上被重重拍了一巴掌,直接把发言打断了。 随后听到林大官人惊喜的说:“看来就连汪太函,也承认我能达到既要又要的境界了?” “我只是假设”汪道昆说。 林大官人立刻又说:“我认为汪太函所言,极有道理!” 众人:“.” 林泰来又想表达什么,怎么又开始赞同汪道昆了?难不成想自我否定? 林大官人继续说:“汪太函说的没错,既要又要这个新诗论只适合我,对凡人而言却是毫无用处! 我也思考过,你们凡人到底应该以什么诗论来作为创作指导?” 在场所有人齐齐感到,心里遭受了一记暴击! 原来他们这些文坛大佬,在你林泰来眼里都是凡人?你林泰来又是什么,神人吗? 林大官人慷慨激昂的说:“所以既要又要的我,有责任针对凡人指出新的诗歌文学方向!”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跟上林大官人的思路了。 林大官人伸出了四根手指头,用力的晃了晃,“就目前而言,诗歌有四样写法,你们知道么? 我今天教给你们,你们应该记着,将来开宗立派或者着书立说时用得到。” 在座的文坛大佬们像是看到了一个绝世狂人,许多年了,真没见过如此猖狂的人! 当即就有人纷纷起身,就想离席抗议! 但是又发现,平山堂的门外站满了军士,个个武装持械! 没有得到命令时,不能放走一个人出去! 此时在平山堂中,此时只剩下了林大官人的高谈阔论声音:“这四大诗论分别是神韵说、格调说、肌理说、性灵说。 四种写法各有所长,你们凡人喜欢什么类型,各自选一个作为主创方向就是了!” 终于还是有人提问了:“你这四大诗论都是什么意思?” 林大官人便滔滔不绝的介绍说:“神韵说,追求一种空寂超逸、镜花水月、不着形迹的境界,神龙见头不见尾,以神韵为诗中最高境界! 格调说,就是复古派的进化,效法汉魏盛唐,必须讲求比兴、蕴蓄但不可过甚、过露,重视诗歌规范,如体制、音律、章法、句法、字法等等。 肌理说里肌理二字,源于杜甫的诗句,包括义理与文理。义理为本,通变于法,以考据、训诂增强诗歌的内容,融词章、义理、考据为一。 性灵说,指诗歌要表现真性情和独特个性,作诗不可无我,必须袒露作诗人的本来面目!”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想辩驳也张不开嘴。 主要是这四大诗论太全面了,似乎能囊括目前的所有创作思路了! 难道这大明文坛未来的发展道路,要由一个武状元说了算的? 林大官人开始又逐个单对单的进行惇惇教诲: “王弇州公啊,你就往格调派的路子走走,从复古到格调并不难; 老恩师啊,我觉得你的风格挺适合性灵派,回头你和主张真性情的公安派他们多交流。” “那你是哪一派?”许久不出声的王稚登质问道。 林大官人打个“哈哈”,答道:“天下文学,无招胜有招,无派胜有派! 派别只是用来匡正凡人的!我没有派,或者说是通所有派!” 众人:“.” 天下之逼共一石,你林泰来一个人装了八斗! 王稚登受不了这股逼气,走到堂门口,看着纹丝不动的军士,回头对林泰来大喝道:“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林大官人答道:“别着急!还没完!” 这种理论太多的内容,如果不想纯堆砌就太难写了,不过总算写完了,下面尽力补耽误的更新。 第356章 曲中人不散 第356章曲中人不散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接受能力在一定时间内也是有限的。 而在今天的平山堂文会上,信息密度可以说是高度饱和的。 不仅仅有各人之间不停碰撞,而且各种新的观点、新的理论层出不穷,甚至越出越多。 尤其林泰来居然一口气说出了四大诗论,哪个不需要各人心里消化? 纯理论本身就是非常枯燥和极度耗费心神去揣摩理解的,更别说在场的文坛大佬大部分都超过五十岁了,精力上远不如年轻时候。 所以到了这个时间点,多数人都已经困乏无比,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了。 听到林大官人说出“别着急,还没完”,在场人里心内大都一片哀号。 要是此时众人的心态,更像是数百年后的中小学生放学前最后一堂课,却遇到了拖堂老师。 最可怕的是,这个“拖堂老师”还完全没有结束的兆头。 关键时刻,终于有正直敢言的人站了出来,只见张凤翼大喝道:“林泰来!你够了!” 在这一瞬间,张凤翼成了别人心目中的英雄。 随后又听到张凤翼继续说:“你说你各派全通,我不信!” 于是在下一个瞬间,张凤翼又从英雄变成了卧底! 伱张凤翼这样说话,不是给林泰来继续装逼的机会吗! 张凤翼无可奈何,给了老朋友们一个含有“稍安勿躁”和“忍辱负重”等深意的眼神。 如果不让林泰来痛快的装完,怎么散场? 林大官人立刻就着张凤翼的话说:“这两年我数次往来扬州,有从京口瓜洲渡江,也有从真州偷渡。 下面我就用同样一个过江的题材,分别以四种诗论的方法,作四首诗。 诸君可以自行对比,便更能理解四种诗论的特征和区别了。” 文坛大佬们看了看门外的军士,只能再次接受被强行骑脸的命运。 唯有张佳胤很英明的说了句:“只说绝句就可以!” 诗歌有长有短,如果你林泰来打算做四首一二百字的长诗,那别人今天还活不活了? 林大官人感到很遗憾,但是张佳胤这个“座师”的面子又不好不卖。 别人都没有兴趣讲话了,他们只想熬过这一关,只有林大官人清朗的诵读声音响彻平山堂: “第一首,神韵派! 扬州西去是真州, 河水清清江水流。 斜日孤帆相次泊, 笛声遥起暮江楼。” “第二首,格调派! 万里金波照眼明, 布帆十幅破空行。 长风瞬息过京口, 楚尾吴头无限情。” “第三首,肌理派! 秋浸空明月一湾, 数椽茅屋枕江关。 微山湖水如磨镜, 照出江南江北山。” “第四首,性灵派! 邗江春水绿如油, 两岸依依送客舟。 明秀渐多奇险少, 分明柳色近扬州。” 众人面面相觑,同一题材还真整出了四首? 虽然因为对林泰来的观感问题,没人想表达出震撼,但不代表心里没有震撼。 四首诗明面上差不多,写的大都是江边景致,但仔细体会细微之处,内涵各有不同,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偏偏全部出自林泰来。 直到现在,林大官人才念头通达。凭本事参加的文会,不让自己作诗怎么行? 张佳胤深深的叹口气,从今天开始,只怕文坛要乱成一锅粥了。 如果把王世贞比喻成周天子,之前就是西周,之后就是东周。 王稚登代表的吴中派,汪道昆代表的新安派,都抛弃了对复古派的臣服,以后肯定还有更多连锁反应。 每个人都想在新形势下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但张佳胤看不出,林泰来又该是什么定位? 王老登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回座位,看到林泰来终于装完了,提醒道:“曲终人散,可以放我走了吧?” 堵在门口的军士仍然没有散开,林大官人反问道: “这些乱兵裹挟的是少司马弇州公,虽然你们和弇州公所见不同,但毕竟都是文坛重量级人物,你们忍心就这样抛下弇州公而去?” 众人:“.” 什么意思?难道你林泰来想要他们和王世贞一起,都被乱兵“裹挟”? 你林泰来不要太过分! “不不,不要误会!”林大官人急切的为王老盟主恳求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何不对弇州公伸出援手?现在的弇州公迫切需要你们的帮助啊!” 王老盟主抬起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林大官人又掏出一个本子说:“乱兵的根源在于盐务衙门,我这里有个解救王老盟主的办法,但需要诸公齐心协力.在上面签个名,乱兵自然就消解了。” 很多人突然已经反应过来,是不是自从王老盟主被乱兵裹挟,陷入虚弱时开始,林泰来就在等着这一天? 前两次收二十两入场费,无形中就在暗示大家,王老盟主是可以见到的。 他们当中的文坛老友,肯定要来看望王老盟主的;他们当中的反骨之人,肯定也要趁机过来落井下石的! 王老盟主就像是一个鱼饵,引诱着所有人上钩!无论是什么心态,都必定会踏入这个圈套! 想来也真可笑,王老登在山下拼命串联,才得以在平山堂召开了文会,结果都是给林泰来做嫁衣! 原来林泰来今天故意放任开文会,不仅仅是为了在文坛装个逼啊,而是还想把人都套进来。 在众人遐想时,林大官人指着门外说:“如果你们不想帮助弇州公,忍心将弇州公独自抛弃在这里,我也不拦着,你们自行离去吧!” 众文坛大佬看了看门外,你林泰来说这话时,是不是先把堵在门外的军士撤了更有诚意? 一手道德绑架,一手武力围困,谁能顶得住? 万历十五年春季这次平山堂文会,在外界眼里充满了神秘色彩。 传言中的具体细节众说纷纭,甚至还有很多自相矛盾之处。 但是都注意到,这次文会像是一个分水岭,在这次文会之后,文坛的格局就彻底变了。 复古派虽然还在,但是霸权已经轰然崩塌,盟友纷纷反水,附庸也纷纷独立。 就在林大官人在平山堂引领文坛方向的时候,巡盐察院后堂中,蔡御史手里捧着一份书信。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显示出不平静的内心。 钱师爷匆匆从外面进来,禀报道:“今日与陆君弼接触,情况仍然不乐观,他们不给任何准话。” 自从兵变发生后,为了息事宁人,蔡御史就决心“出卖”盐运司换取平安。之后与林泰来方面的接触情况,就是蔡御史最关心的事情。 但是今天却有点反常,蔡御史没有对钱师爷的禀报做出任何回应。 钱师爷有点着急,又提醒说:“盐运司费运使也在与林泰来方面接触,极有可能要反了! 如果盐运司勾结上林泰来,对我们巡盐察院是非常不利的!” 蔡御史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积压了数日的焦虑全部一扫而空,对钱师爷说:“林泰来不足为虑了!” 钱师爷愣了愣,连忙问道:“东主何出此言?” 蔡御史也想与亲信分享喜悦,“我刚才收到了来信,说申首辅已经上疏请辞,闭门谢客多日了!” 对朝堂政治有一定了解的钱师爷也大喜。又问道:“这是为何?” 蔡时鼎答道:“申府在苏州城桃花坞修园子,但申家家奴做事太霸道,误伤了人命。 苏州知府刚正不阿,逮捕了申家家奴,并追罪申家其他人。 正在这时候,江南李巡抚突然指控苏州知府贪污了五千两银子。 朝臣哗然,皆以为是李巡抚受到了指示,故意陷害苏州知府。 而申首辅为了自证清白,或者是假装接受朝廷调查,不得不闭门谢客。” 钱师爷终于理解,为什么东主突然如此放松了。 林泰来最大的依仗就是有首辅撑腰,只要能占住理,朝廷基本都会倾向于林泰来。 同样一件事,朝中有人和朝中无人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这也是兵变发生后,东主就开始焦虑的原因。 蔡御史又道:“如果首辅不在内阁,那么就是次辅代替首揆。 而当今次辅许国乃是徽人,与扬州盐商关系密切,绝对不喜欢林泰来。 而另一个大学士王锡爵则是文坛盟主王世贞的同乡密友。 所以在内阁里,现在就没人能帮林泰来说话了。 应该趁着现在这个时间,速速把一切麻烦都摆平了!” 钱师爷深以为然,如果没了来自最上层的呼应和背书,以林泰来的所作所为,早就被发配三千里了。 想了想后,钱师爷还是提醒说:“申首辅只是闭门不出而已,又不是被罢官。 就算我们现在把事情了结,日后如果申首辅返回内阁,还是会有点麻烦。” 蔡时鼎没有直接回答,带着强烈暗示说:“先前有人让我尽力在扬州城拖住林泰来,我不解其意,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内含的意思就是,我方势力早就针对首辅布局阴谋了。目前这个局势是水到渠成的结果,而且不可逆转。 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也就算了。 蔡御史又分析说:“退一万步说,申首辅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精力兼顾林泰来? 就算回到内阁,短时间内也必定是小心谨慎为上,不敢轻易徇私枉法包庇他人。 总而言之,至少最近这段时间,林泰来的好日子到头了。” 钱师爷和蔡御史乃是一损俱损的关系,最近一直在为了平事而奔走,心情还是比较压抑的。 今天听到这些好消息,顿时也感到轻松了许多,笑道:“事不宜迟,机不可失。如何去做,还请东主吩咐!” 蔡时鼎便下令说:“当前有两件事,第一,把首辅的消息散出去,动摇所有人对林泰来的信心! 如果对林泰来缺乏信心,谁还再敢和他合作? 第二,你去找扬州卫万指挥,劝他好自为之,先给我把乱兵收回来! 然后把如何与林泰来勾结的事情,全部交待出来,把所有罪名推到林泰来身上也无所谓! 你还要提醒他,如果朝中没了人罩着,只是纵容兵变的罪名,他这个指挥使就吃不消!” 钱师爷一一记下,然后询问道:“盐运司那边又该如何?” 蔡御史冷笑道:“反复无常的小丑,这时候已经无足轻重了!” 刚从蜀冈下来的林大官人,其实也收到了风声。 申用嘉申二爷派了个叫申忠的老家奴,到扬州来找林大官人。 申忠看到林大官人,立刻就请求道:“苏州城出事了,我家二爷请大官人速速回苏州!” 林大官人问了几句后,长叹道:“怎么没有我就要出事?” 申忠着急的说:“二爷那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需要大官人救急!” 林大官人让人先将申忠带下去安置,忽然又看到陆君弼急步跨进了书房。 “外面流传的消息,坐馆听说了么?”陆君弼有点懊恼的说:“早知道就不在察院和运司之间拖延了,没想到上面有这样变化。” 先前林大官人占据了上风后,巡盐察院和盐运司都有出卖对方保平安的想法。 陆君弼作为林大官人的代言人,在察院和盐运司之间来回抬价,以拖着来索要更多利益。 所以这两个衙门最害怕的就是,林大官人一状告到朝廷去。 如今暂时没了申首辅,他们肯定对坐馆就缺乏畏惧了,甚至还会倒打一耙,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林大官人说:“我也确实也没想到,期间出了这样的意外,不过问题不大。” 陆君弼赶紧问道:“现在这种状况,坐馆有什么指示?” 林大官人仿佛刚想起来,“我不是上告了么?察院一直也没给个回复,明天你去催催,他们到底怎么判? 还有,好几天没见到扬州卫的万指挥了,你代替我去看看他!” 陆君弼愕然的说:“都是我去?那坐馆你做什么去?” 林大官人说:“扬州城不稳定啊,还是躲进水次仓比较安全,毕竟那边都是苏州来的自己人。” 靠,又不知道写啥了,感觉没啥可写的 第357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357章计划赶不上变化 扬州城是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特殊、不可替代的城市,不然林大官人也不会如此苦心的在扬州进行布局,并且三番两次的亲征。 本来林大官人计划着,这次要花费两个月时间,让自己在扬州的势力彻底组建成型。 至少要达到前年六七月时,林氏集团初次整编后在苏州的水平。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成功抢夺五千引窝,收服扬州卫万指挥,兵围蜀冈,同时拿捏巡盐察院和盐运司,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没想到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只差最后一个收尾的关键时刻,出现了首辅摆烂这样的意外。 按照大明朝廷的官场规则,阁部大臣遭到弹劾后,都应该请辞,局势更严峻时,还要闭门谢客,这是很常见的一种政治行为。 在很多时候,在家闭门谢客就意味着官职不稳固了,往往也是罢官的前奏,当然也可能是被慰留。 无论林大官人在地方怎么折腾,最后都需要通过朝廷追加认证来“合法化”。 一旦内阁没有申时行,那谁还能帮林大官人完成这道手续? 所以林大官人真想质问一下申首辅,您老人家就不能等自己把扬州事情收拾好了,晚几天再摆烂? 但生活在这时代也没法,隔着两千里无法做到即时通讯沟通。 其实首辅申时行在京师居家闭门谢客这件事,本来和扬州城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在扬州城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因为有位依仗首辅撑腰就敢肆意妄为的林大官人,目前就在扬州城活动。 如果按照标准的反派角色剧本,失去保护伞的恶霸就应该被清算了。 比如说,林大官人吃下的五千新引窝,是不是该吐出来了? 所以很多市民重新开始关注林大官人,并且很好奇林大官人会怎么做。 但文坛大会结束后,林大官人就没有再公开露面,而且从城里的林宅搬到了城外的水次仓,然后就不出来了。 这种既不甘心又很心虚的表现,实在是太像一位失去保护伞的恶霸了。 现在另一个最蛋疼的人物,则是扬州卫万指挥。这才跟着林泰来混了几天,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又逆风了? 现在他手里有个最大的问题,兵变奏疏应该怎么写? 如今在南京兵部侍郎王世贞和一干文坛大佬的安抚下,兵变已经被“平息”了。 所以也到了给朝廷写总结奏疏的时候,根据林泰来的吩咐,当然要把兵变责任完全推给盐务衙门。 但是昨天,巡盐蔡御史的钱师爷过来拜访,并告诉他,不能这么写奏疏. 万指挥主要是想不明白,连蔡御史都知道,赶紧派师爷过来,拉拢自己这个关键人物。 但是林泰来为什么完全没有动静?难道在林泰来眼里,自己不值得拉拢? 如果林泰来不拉拢自己,自己怎么坐地起价? 这种感觉让万指挥心里有点不爽,但他又不想直接去问林泰来,便找到了林氏盐业的大掌柜陆君弼打听。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林坐馆可曾有什么新的安排?”万指挥问道。 陆君弼答道:“坐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任何新的安排。” 万指挥有点不信:“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 陆君弼很肯定的说:“确实没有任何指示,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万指挥又试探着问:“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关于兵变的奏疏,现在又该怎么写?” 陆君弼还是说:“坐馆仍然没说过。” 万指挥便顺势抱怨说:“这样对我是不是太轻视了?昨天蔡御史的师爷已经找上我,商讨兵变的事情应该如何定性,坐馆却对我不管不问。” 陆君弼看了眼万指挥,又道:“我曾经从张文张武兄弟那里,听到过一件事。 当初林坐馆刚起步时,在苏州城外南濠街开堂口,手底下有十几个伙计,这是最早的班底。 而在当时,财雄势大的虎丘徐家要派人来砸堂口,林坐馆手下的十几个伙计人心惶惶。 面对这种情况,林坐馆没有拉拢任何一个人,就那么看着大部分伙计离开了。 最后只有张家兄弟和另外四个伙计留下,后来号称为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的,个个都是骨干头领了。” 万指挥说:“你这是劝我,效仿那些留下的伙计?” 陆君弼打了个哈哈,“不,我并不是劝伱什么,只是单纯的给你讲这件事。 张家兄弟曾经对我说过,在遇到逆风的时候,林坐馆从来不会去拉拢人,只会对所有人冷眼旁观。 有的时候,林坐馆甚至会假装出逆风场面,只是为了考验别人的反应。 所以你不要说坐馆不重视你,没准坐馆正在静静的观察你。” 万指挥忽然感到后背发凉,这是在恐吓自己吧? 又听到陆君弼继续说:“张家兄弟还说过,那些在逆风时候立场动摇的人,最后大多也没有好结果。” 万指挥问道:“那关于这次兵变奏疏,我仍然按照约定的内容去写? 可是朝中无人,同样的奏疏也未必能发挥出同样的作用了吧?” 陆君弼毫不在意的说:“随你怎么写吧,我相信按照坐馆的行事习惯,在重要的事情上,肯定备有后手。 也就是说,就算你违反了先前约定,坐馆也一定也会有弥补手段。” “那不能!我岂是背信之人?”万指挥迅速表态说。 跟陆君弼聊的差不多后,万指挥就起身告辞。 但是走到门外上马时,万指挥突然反应过来了。 今天陆君弼对自己说的这些话,肯定都是林泰来提前教导的!就专等着自己上门后就说! 但是就算自己看出来了,又能怎样?自己有勇气赌林泰来没有任何针对自己的后手吗? 在这种时候,林大官人将扬州水次仓作为基地的用处就突然体现出来了。 林大官人以及相关人员都搬进了水次仓官舍,林氏盐业的东西也都转移到了水次仓里面存放。 而水次仓又是由完全听命于林大官人的苏州卫官军把守的,一般外人根本进不去。 有些人想搞点小动作,发现居然无计可施,只能大骂林泰来像是个躲进龟壳的缩头乌龟。 其实林大官人之所没有任何动静,并不是真当了缩头乌龟,而是因为他已经不在扬州了。 大张旗鼓的进了水次仓后,他就从后水门悄悄上船,急急忙忙返回苏州。 只有水次仓把总赵大武仍然打着林字旗号,假装林大官人还在这里。 这次回苏州,林大官人在船上昼夜兼程,短短数日内就抵达苏州城。 林大官人外形辨识度太高,为了不惊动人,便没有穿过城门入城。 只是派了伙计去城里,把惹事闯祸的申二爷喊出到胥门外的更新书院住所。 不等林泰来询问,申用嘉主动把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先前定好在桃花坞修园,但那边住了不少有产人家。我便让家人申炳去那边负责收购田宅,整备土地。 当时有个人拿着地契,说要把宅子卖与我们申府,交易完毕后,申炳就去收宅子了。 可是不曾想,那宅子主人说并没有卖出,先前只是家奴偷了地契出去。 后来争执之下,申炳就打死了人。再后来,府衙抓了申炳,并判我们申家仗势欺人,强夺田宅,戕害人命。 狗知府还说纵容家奴犯法,主人同样有罪,也要追究我的罪名。” 林大官人没有问是非对错,也不管到底真是申家交易受骗,还是用手段抢夺别人地产,就先听着。 申二爷继续说:“我当然不服气,就在府衙大闹了一场,把申炳带了回来。 再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 李巡抚为了帮我们申家,就指控石知府贪污五千两,引发公愤,闹得不可开交。” 现在江南巡抚已经不是赵志皋了,新巡抚李涞已经上任了。 林大官人还是觉得这事很奇葩,不是修园子或者出人命奇葩,而是巡抚诬陷知府贪污五千两这个事很奇葩。 但先埋怨几句说:“我走之前嘱咐过你,最近做事务必要小心。 实在没把握,就先把拆迁修园的工程暂停了,怎得你一些儿也没听进去?” 申二爷反问道:“你是不是预料到要出事?故意等着看我笑话?” 林大官人当然不能承认,“我说过来者不善,你不肯听怪得谁来?” 申二爷叹口气,谁能想到,首辅家修个园子,还能惹出这些破事。 而且他就是想不通,就这么些事,即便被弹劾了,父亲至于请辞并居家闭门么? 他最大的法术就只有一招,那就是召唤父亲。只要父亲还在内阁,总能把大大小小的事压下去。 如今父亲不在内阁,又被“铁面无私”的知府针对,就有点抓瞎了。 林大官人倒是替申首辅辩解说:“京师风云莫测,申相说不定会遇到些什么事情,只能以居家闭门的方式自保。” 申二爷眨了眨眼睛,还是不能理解。 暂时离开内阁中枢,那不是把权力拱手让人么,还怎么自保? 在申二爷认知里,就算被弹劾了,那也应该死死占着内阁位置不走,然后再想法子反击。 就好比他申二爷,无论别人怎么讽刺,也要占着更新社名誉盟主位置不放。 为了不让申二爷继续捅娄子,林大官人不得不多解释几句: “天子有立皇三子为东宫的心思,如果恰好最近心血来潮,逼着申相为此公开表态呢? 拒绝天子,可能失去君恩;而答应天子,就会自绝于百官。 万一真遇到这种两难情况,只能随便找个理由,居家闭门不出。跟天子比起来,其他的事情又算什么?” 申用嘉疑惑的说:“难道这是真相?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大官人答道:“以上都是我的纯猜测,但可以作为例子,说明朝堂问题的复杂性。 所以申相暂离内阁闭门不出,肯定有他的考量和顾虑,没必要抱怨什么。” 申二爷可以抱怨父亲,但林大官人不能抱怨申首辅。 了解完事情前因后果,林大官人就说:“二爷但请回府安坐,外事自有我来解决!” 申用嘉连忙说:“你不要误会,我喊你回来,并不是需要你为我解决麻烦。 而是因为出了这事后,谣言满天飞,一时间人心惶惶,我担心更新社基业不稳,所以喊你回来坐镇。” 林大官人心里想,苏州这基业没有申相大概也崩不了,根子上就不是靠申相起家。 但嘴上只问道:“巡抚指控知府贪污,闹出了大风波,朝廷不好偏听偏信,总该要派人来苏州勘查吧?” 申二爷说:“我收到消息,说朝廷从南京派个风宪官到苏州,勘查知府是否贪污,大约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林大官人冷笑道:“不用想就知道,勘查结果肯定是石知府没有贪污,李巡抚恶意构陷,并且还疑似是申相指使!”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又陷入了深思。 过了一会儿,申二爷好奇的问:“你有什么为难之处?” 林大官人回过神来,答道:“我要是拿不定主意,这次做事,要不要把底线放低点。” 申二爷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还有底线?” 林泰来继续说:“首先我觉得,这次李巡抚和石知府的事情,是一件极其恶劣的事情。 恶劣的地方并不在于他们想对付申相,而是说他们的手段太下三滥。 其一,政见不同,不从政见去解决,只是为了整人而整人,甚至不惜靠捏造进行攻讦。 其二,跑到别人的老家去搞别人的傻儿子,这是不是有些坏了规矩? 其三,他们居然敢在苏州大摇大摆的这样使用拙劣把戏,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了?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们了? 这次我们不杀一儆百,以后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敢来苏州搞事了! 所以既然他们放弃了底线,敢来苏州跳梁,那我也不用再顾忌底线! 如果有必要的话,一根绳子让他们畏罪自尽也不是不可能!” 申二爷惊道:“不至于!” “反正这事不能拖延,必须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林大官人杀气腾腾的说。 第358章 这个地方很邪门 第358章这个地方很邪门 苏州城出事其实在林大官人的预料之中,说是意外主要指的是发生时间。 本来按照林大官人预料,怎么也得过几个月再发生这种事,才能显得比较合理。 毕竟知府、巡抚刚上任,就立刻一起给首辅上眼药,这吃相有点不好看,遮羞布都不要了。 但林大官人也没想到,他们还没俩月就开始演了,这底线之低,连林大官人都为之惊叹。 最后林大官人对于申二爷说:“这几日你就在家闭门不出,其他的不用管了。” 送走了申二爷后,林大官人又紧急召见手下头领,进行任务安排。 十几个人站在更新书院的前院,依次进书房觐见林坐馆。 第一个就是高长江,主动问道:“我们的工程尤其是涉及到拆迁的,需要暂停吗?” “工程不要停,继续!”林大官人吩咐完,又问道:“新来的石知府口碑如何?应该很好吧?” 高长江答道:“这知府上任以后,就在城里抓了两百多个街头棍徒,关了四家赌坊,烧了不少债券。 同时还清理积存狱案,放出不少滞留在监狱里的人,这清官形象算是立起来了。” 林大官人就指示说:“那你发下话去,让说书人们认真说说新知府!” 工商业大都有本城行业公所,但说书人这个行当却没有。因为这个行当全靠听众赏饭吃,不需要行业组织来协调价格和划分市场。 但是林大官人当初让高长江组建了一个说书公所,也不用管理什么,就是没事联络一下,组织同行聚会,或者有人被欺负了就帮个忙。 如果今天不是林大官人提起来,最近忙于工程和新建学院的高长江差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兼着说书公所总管这个社会职务。 “现在想抹黑知府不容易,有点难办。”高长江实话实说,“石知府在城里名声很不错,不好尬黑。” 林大官人冷笑说:“咱们可都是良民,怎么能做那种抹黑清官的事情? 相反,要大力褒美石知府,吹捧石知府,还要给他冠上青天的名号! 三天之内,我要让石青天这个名称在城里流传起来!” 高长江不是很理解坐馆的决定,只是隐约感到,坐馆这是想“捧杀”。但他目前就只能看出“捧”,看不出怎么“杀”。 林氏集团第一铁律:关于坐馆的指令,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高长江退出书房后,第二个进来的则是四大金刚之首于恭敬,林氏集团的执法总队就归于恭敬掌管。 目前执法总队有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跟着林大官人去过扬州,并参与过兵变、抓过巡抚巡按的人。 对于恭敬,林大官人只问了一句话:“把在扬州城干过的事情再干一遍,你们敢不敢?” 于恭敬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认几个,自然说不出好听话,只简简单单的应了一个字:“敢!” 见完高长江和于恭敬,林大官人对其他头领的吩咐就大同小异了。 “传令下去,每名伙计都必须召集五名以上亲朋,然后在指定的时间,抵达指定的地点!我不要任何借口,我只要看到人!” 苏州的石知府抓住了首辅申家的罪行,还要给首辅儿子治罪,而后转眼间,李巡抚直接指控知府贪污五千两,苏州城这次官场闹剧,在朝廷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大部分人都认为,石知府是被污蔑构陷的,李巡抚之所以这么做,肯定受到了首辅的影响。 李巡抚的行为引起了官场公愤,大部分中低层官员都非常讨厌这种行为。 所以朝廷迅速派了南京左都御史李世达这个重量级大臣作为钦差,就石知府是否贪污五千两的问题,前往苏州进行调查。 钦差从南京来的很快,林大官人刚回到苏州,两边公粮才各自交了一次,钦差就抵达了苏州城。 还是老规矩,城中各衙门官员出城到枫桥,迎接钦差李世达的到来。 在岸边上,李巡抚和石知府势同水火,各自站在一边,而大部分府县官员站位稍稍偏向石知府这边。 此时场面上气氛十分压抑,连个说话闲聊的人都没有,每个人都闭着嘴。 “是我来迟了!”忽然间,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打破了岸边的宁静。 苏州卫千户官林泰来又又又代表了苏州卫,前来岸边参加迎接仪式。 大部分府衙县衙的官员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瞬间就围在了林大官人身边,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而李巡抚和石知府身边,还是没有什么人。 这个场面远远看去,还以为林大官人才是巡抚或者知府。 林大官人应付了几句后,就穿过人群,上前给两个最大的官员见礼。 先对石知府说:“在下亲自督运漕粮去扬州,前日刚从扬州回来,就听说百姓已经呼府尊为石青天了! 府尊不愧为人称小海瑞,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敬佩的很。” 石知府不想搭理林泰来,只说了句:“听闻伱与申二友善,劝申二早日投案认罪,才是正理。” 直接把天聊死,没法往下说了。 林大官人又转向李巡抚,客套的说:“下官苏州卫督运千户林泰来,久仰军门大名,还望军门多多关照!” 李巡抚态度就好多了,笑着说:“听闻你乃是申相门客出身,本院与申相素来相厚,你我原也不是外人。” 巡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和你林泰来是一伙的! 可是林泰来对此完全不敢苟同,他可不敢和李巡抚一伙。 在这次苏州城官场闹剧里,知府治罪申家人其实都是小事,动摇不了首辅。 而李巡抚这个别人眼里的首辅党羽,明明有很多办法平事,但却不讲任何规则的直接污蔑石知府贪污五千两,直接让申首辅陷入了巨大的被动。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史料上也没有任何佐证,但李巡抚这实际表现,完全就像是一个拖着申首辅自爆的卧底。 所以不管李巡抚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管李巡抚到底是猪队友还是卧底,林大官人只能按照“论迹不论心”的原则对待了。 即便林大官人的态度这么冷淡,但李巡抚依旧热情。 他不停的主动找着话题闲谈,就差公开喊一嗓子:我李某人和林泰来都是申党! 一直到钦差大臣李世达的座船出现在远处水面上,李巡抚才安静了下来。 李世达这个人风评还是很不错的,做过不少实事,目前在政治上似乎没有太明显的倾向性。 不过在慧眼如炬的林大官人面前,李世达到底是什么底色,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林大官人。 一切礼节程序都是按部就班,一直轮到林大官人上前面见正二品钦差李世达。 然后听到钦差大臣对林泰来问道:“听说这个地方很邪门,近两年在这里的迎接仪式上,总是出现各种事故,还经常与你林千户有关,是也不是?” “谣言,都是谣言!”林大官人一口否认,并举例说:“长洲县袁县尊到任时,就没出事故,原任巡抚赵老先生到任时,也没出事故!” 李世达环顾四周说:“希望今日也平安无事。” 听到这几句对话,石知府忽然虎躯巨震,心里紧张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今天可能大意了,没有安排至少几百壮丁保护自己出行! 毕竟林泰来最擅长的招数,就是“武力解决”! 如果林泰来下决心今天动手,搞出几百上千的乱兵或者乱民,自己现在却完全没有招架能力,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河道对岸传来了喧哗声,石知府抬头看去,发现对岸已经聚集了大片人群! 石知府脸色大变,下意识的靠近了钦差大臣李世达,仿佛这样才能有点安全感。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今天又能看到大戏了?自己不会遭受池鱼之殃吧? 这时候,对面的人群忽然整齐划一的反复高呼:“石青天!石青天!石青天!” 苏州刁民多,闹事的人多,被历年民变搞得像是惊弓之鸟的官员们一时间有点茫然,这画风不像是民变? 只有林大官人大笑道:“石府尊果然深孚百姓之望啊!上任不过两个月,竟能获得如此爱戴!” 李巡抚适时的表达了一下对石知府的敌对立场,开口道:“莫不是故意做给钦差看的?” 林泰来又出面维护石知府说:“这就是民意,百姓心中有杆秤啊!” 李巡抚看了眼林大官人,你到底是哪边的? 其他人完全不敢说话,只觉得李巡抚、石知府、林大官人之间波诡云谲。 仿佛这三人都带着厚厚的一层面纱,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 正在这时候,枫桥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排人,有个人高声大叫道: “狗巡抚!狗巡抚也在这里!污蔑石青天的狗巡抚也在这里!” 桥上的人便也一起骂道:“狗巡抚!狗巡抚!” 李巡抚脸色很不好看,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被这样公开辱骂也不会好受。 林大官人连忙指挥外围执勤的衙役和军士,“快去桥上,把人驱散了!” 对岸的人群仿佛被传染了,停止了高呼“石青天”,也开始大骂“狗巡抚”了。 李巡抚只觉得站在这里脸上无光,对钦差大臣李世达说:“既然已经见到上差,在下先告辞了!” 从官职上说,李巡抚比李世达只低一个等级,见完之后就告辞,不陪同到公馆,也不算太过失礼。 所以李巡抚就离开了迎接仪式现场,带着长随朝外面走,他的座船就停在不远处。 突然一声炮响,从前街、后街以及枫桥方向,杀出三支人群!每支都有数百人,加起来起码上千人! 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石知府再次陷入恐慌,这次真的是狼来了,不是林泰来谁敢搞出这样阵仗? 三支人群暗合兵法,呈现合围包抄之势,并且每支都有数十带路人,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 “林泰来!你好大的胆量!”石知府色厉内荏的喝道。 林泰来冷哼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石知府驳斥道:“对于在枫桥附近如何埋伏,行进路线如何规划,各处人手如何部署,除了林字头的人,谁还能有如此丰富的经验?” 林大官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帮乱民突然一起扑向了李巡抚和他的标兵! 巡抚日常出门不可能总是带着几百标兵,所以今天亲兵不过数十人而已。 眨眼间巡抚亲兵就被上千乱民冲垮了,来不及逃走也无路可逃的李巡抚直接淹没在乱民中! 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良善人物,朝着官员们这边吼道:“石青天!我们苏州百姓永远拥戴你啊!” 迎接仪式现场的这边官员们全都看傻了,他们对此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这帮乱民是林泰来组织的,为什么不对大敌石知府动手,却把李巡抚给冲了? 在一片“狗巡抚”的骂声中,众人又见到一个疑似李巡抚的人,鼻青脸肿的看不清本来面目,被扒得只剩下了一条裤子,然后又被抬起来,直接扔进了河道里。 “救人!救人!”林千户积极的指挥着军士,“你们下水把巡抚救上来!” 截止到目前的大明苏州城民变史,从没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场景,最多也就是掀了巡抚的轿子。 明明在场人里钦差大臣最大,但众人却都看向了林大官人。 原来林泰来搞事都是有一定分寸的,就算那些与林泰来敌对的官员,也没直接遭受过人身伤害。 而今天却搞成了这样,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是想表示对这次官场闹剧的愤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匹夫之怒,血流五步,林大官人之怒又会如何? “看看,民愤,这就是民愤。”林大官人又指指点点,深沉的说:“唐文皇说的真好,民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 石知府头脑一片清明空灵,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算不算劫后余生? 他的心情甚至更恐惧了,李巡抚都是这样下场,那自己呢? 等清醒过来后,有点生气的石知府对林泰来喝问道:“你身为武官,又有以一挡百之勇,为何不指挥军士阻止?”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你居然帮那个污蔑你的狗官说话?” 石知府答道:“是非对错,自有朝廷处分,焉能加以私刑?” 林大官人又看向人群,叹道:“民意不可违啊,我林泰来也不好逆民意而行,朝廷也应该能理解。” 一口一个民意,不愧是苏州城最大黑恶势力的头子。 正二品钦差大臣李世达沉默了半天,他想重新上船回南京去,他一点都不想留在苏州。 这个地方太邪门了,这个地方的人更邪门。 求一下月票啊!思路终于顺畅了,明天估计能多写点 第359章 规矩已经没了 第359章规矩已经没了 “落水”的李巡抚被军士从水里捞了上来,所幸裤子没有掉落。他就躺在岸边昏迷着,估计除了昏迷也没有别的办法面对其他官员了。 他知道,不讲规矩的污蔑构陷石知府会引发公愤;他也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看出是卧底;但是真没想到,会被殴打成这样还扔到水里啊! 而其他官员心里明白,李巡抚百分之一百要请辞并马上离开苏州了,他已经没脸在苏州继续做事。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愤怒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还聚集在外围各条道上。 林大官人就对钦差大臣李世达说:“李钦差!这里现在你最大,请下令平息事态!” 李世达不爽的说:“那你林千户去安抚百姓!” 面对变乱,无非就是“抚”或者“剿”,今天这现场肯定不适合用“剿”。 一是没实力去剿,二是苏州卫千户林泰来这个主要武力担当肯定不会去剿。 “怎么能让我去安抚百姓?”林大官人诧异的说:“要去也该是石太守去!” 然后又振振有词的说:“百姓们口中喊的是石青天,肯定最信服石太守。 所以让石太守上前对百姓们说几句话,安抚效果肯定比我这个苏州卫千户强多了!” 从表面逻辑上来说,林大官人的话无懈可击。 虽然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只要林大官人挥挥手,这些喊着“石青天”和“狗巡抚”的乱民就会像退潮一样消失。 但所有人都在装糊涂,表面上假装不知道乱民的背后操纵者是谁。 这就是官场,表面功夫只讲表面逻辑。而现在的表面逻辑就是,这帮乱民都是为了“石青天”打抱不平而来。 于是李世达就只能对石知府说:“那就有劳石太守了。” 石知府一点都不想和这些胡乱喊着“石青天”的乱民沾边,但这时候也没别的法子。 果不其然,经石知府出马劝说后,来闹事的百姓立刻就散了。 别人都不想说话,只有林大官人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对石知府愤愤的说: “这事不算完!官府不能被刁民要挟!你们府衙必须要追查到底,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乱民!” 石知府便看向钦差大臣李世达,用眼神发出了求救的信息。 自己这样小小一个四品知府或许能收拾首辅儿子,但好像应付不了林泰来。 李世达无奈的对林大官人警告说:“做人、做官、做事都要讲规矩。”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仿佛在打哑谜,但在场的人都能听懂—— 这样煽动百姓聚众打一个巡抚,太坏官场规矩了! 巡抚都能被打,钦差大臣还能安全吗?其他官员还有安全感吗? 明天是不是又要煽动几千百姓,再把钦差大臣打了啊? 林大官人转头就对石知府说:“钦差讲伱呢,你仔细听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意思就是,现在你们已经先把规矩搞没了,那就别想要方圆了。 李世达又想了想,直接下令说:“本院以钦差大臣身份,命令你率领三百苏州卫军士,在苏州城护卫本院!” 众人非常理解李钦差的命令,这样可能是最安全的做法。 让林泰来当护卫,那如果钦差大臣再出事,那就是林泰来护卫不力的责任了! “遵命!”林大官人身为一名下级武官,除了接受命令别无选择。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李钦差想主动自尽,那在下就不能对此负责了。” 众人:“.” 让林泰来当护卫,似乎也不安全;但不让林泰来当护卫,更不安全。 到了这个地步,气氛如此诡异,迎接仪式已经进行不下去。 所以众人直接散伙,而钦差大臣也入驻了姑苏驿公馆。 先前李巡抚向朝廷指控,石知府以修缮城墙为由,从吴县调走了五千两银子然后贪污了。 这次钦差大臣的主要任务,是调查石知府有没有贪污公款之事。 次日行程是这样的,吴县邓知县和苏州府石知府会一起来公馆和钦差大臣会合。 然后又一起先去县衙的县库核对,然后再去府衙的府库核对。 如果两库的账目和存银都没有问题,那就不存在贪污之事了。 及到次日,石知府故意来早了点,单独和钦差大臣李世达说话。 “抚台昨日遭受的羞辱,大概是白挨了。”石知府人间清醒的说。 李巡抚表面上是申首辅党羽,其实暗地里和他们清流势力是一伙的。 但这民变就算上奏到朝廷去,引发公愤的李巡抚也讨不了好。 因为民变的源头是民愤,而这民愤表面上又来自于他石知府被李巡抚污蔑构陷。 支持李巡抚就等于否定民愤的正当性,进而否定他石知府。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清流势力也不能对李巡抚这个卧底给予强力支持,而朝廷其他人又有谁会帮李巡抚出头? 狡诈的林泰来大概就是掐准了这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组织民变袭击李巡抚。 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 李世达答话说:“你们行事太急了,确实有些坏规矩,难怪林泰来要拿背黑锅的巡抚撒气。 不过事已至此,林泰来也只能是撒气了,改变不了什么。” 这次斗争的关键环节就是,李巡抚以申时行党羽的身份,很不讲规矩的污蔑构陷石知府。 只要完成了这一步,李巡抚的作用也就算完成了,现在就算把李巡抚打死也没用。 然后无论如何,钦差大臣的调查结果肯定是石知府并没有贪污,并如实上奏朝廷。 再后面,别人自然就把李巡抚的屎盆子扣到首辅头上。 大势所趋,林泰来已经阻止不了,难道林泰来还能强逼着钦差大臣修改调查结果? “下面就有劳总宪了。”石知府说。 这个时候,吴县邓知县也来了,李钦差和石知府就停止了内幕谈话。 大家都知道,调查就是走个过场,但这道程序却必不可少。 负责保卫工作的林大官人站在大堂外,吆喝着说:“时辰已到,有请几位老爷们上路!” 一行人首先来到了吴县县衙,一起检查账本,然后核对县库存银。 勘查了上午,账目和库房存银大体上没问题,有几笔拖欠但无伤大雅,与这次调查事项没有关系。 并且明确有解送五千两官银到府库的记录,以及盖有知府大印的回票。 这些可以证明知府确实曾经以修缮城墙为理由,从县库调走了五千两银子到府库。 既然县库这边没有问题,午后就转移到了府衙,继续对府库进行勘查。 林千户保护着钦差大臣、知府、知县走进府衙中庭的时候,随口问道: “要不要先去后堂喝一会儿茶,让石知府先准备准备?万一在府库检查出问题就不好了。” 李世达毫不犹豫的说:“事不宜迟,直接去库房!” 怎么可能会检查出问题?石知府怎么可能会贪污五千两银子? 别说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他今天也会装作看不见! 所以府库一定没有问题,他钦差大臣李世达说的,皇帝来了也不能改变!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几个差役冲了过来,大呼小叫道:“大事不好,方才县库账房内蜡烛走火了,今年账册都烧毁了!” 李世达:“.” 不是吧?不会吧?这么经典的事故也能发生? 可是账册被烧毁这种经典事故发生的前提是,库房有不可见人的问题,为了掩盖问题才会纵火烧毁账册! 而今天府库肯定没有问题,他这个钦差也绝对不会查出问题,帐册绝对是清白无辜的,那还有什么理由烧账册? 一行人冲到了府库,果然看到库房外的账房窗户钻出了人间烟火气。 没了账册该怎么查?只清点库房里的存银总数并没有意义,因为不知道数目到底是不是亏空了。 想到这里,李世达忽然领悟到问题所在! 但如果不能细查府库,那就没法证实石知府清白了? “林泰来!是不是你做的?”钦差大臣愤怒的对林大官人喝道。 林大官人摩挲着下巴,深思熟虑后说:“李钦差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认为,只有贪污了库银的人,才有纵火烧毁账册的动机。 我一个苏州卫千户,哪有染指府衙库银的权力啊,烧毁账册的动机更是无从谈起!” 李世达头大如斗,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是没经验的官场小白,当然也知道,如果仓库可能存在问题,要注意暗中保护账册。 但就踏马的没想到,仓库肯定没问题,账册也没问题时,也会有人烧账册! 这反向思维简直离大谱了!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 一行人面面相觑时,忽然又有个差役冲了过来! 并站在月门外大叫道:“出大事了!掌印大爷在后堂签押房悬梁自尽了!” 府衙掌印大爷,指的是知府亲信长随里,负责保管大印的那个,绝对的心腹人物。 这样的人物突然就自杀,让在场听到消息的人都惊呆了。 等回过神来后,又不约而同齐刷刷的看向林泰来! 林大官人也不装了,毫不遮掩的对着石知府冷笑几声。 谁给你们这帮人的勇气,敢在苏州城一亩三分地上不讲规矩? 用人命给申二爷定罪?用卧底给申首辅扣屎盆子? 现在规矩没了,后果自负。 第360章 新型恶霸 第360章新型恶霸 掌印大爷是一种尊称,身份上并不是衙门差役,而是官员的私人随从或者家奴。 衙门里的人要用印时,都要找掌印大爷盖印,当然也少不了给用印钱,这是衙门里的潜规则之一。 关于府库官银实物的进出,尤其是大批量的进出,肯定也要用印,从掌印大爷手里过一遭。 掌印大爷悬梁自尽是一个独立事件,库房账册被烧毁也是一个独立事件。 可是当这两个独立事件一起发生时,那就不像是独立事件了,仿佛形成了一个“脑补链”。 以正常的逻辑思维,一般会这样推断:库房里有些银子到底去哪了,死无对证了。 听到跟随多年的老亲信说没就没了,还扔下一个这么大的说不清的黑锅,石知府顿时就急眼了。 他对差役大声问道:“今天府衙里有什么异常?” 差役偷偷瞅了眼林大官人,答道:“委实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如果要说府衙里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就是有官军以保卫钦差大臣安全、提前部署警戒的名义,进入了府衙各处。 但这不算异常吧?这只是正常的保卫工作安排,毕竟钦差大臣的安全很重要。 调查石知府是否贪污官银这项工作,似乎要陷入了僵局。 钦差大臣总不能在没有任何账册佐证的前提下,指着库银说,石知府肯定没有贪污! 现在最着急的不是钦差大臣,而是石知府! “户房还有银库的备份账册,可以取来照勘!”石知府急忙说。 户房司吏提醒道:“府库官银账册每个月送一次户房备份,所以户房保存的府库账册只截止到上个月。 而钦差大臣要调查的五千两官银出入记录是本月的,所以备份账册上没有。” 石知府又想起什么,又对府库书吏喝道:“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手里另有暗册! 你们在衙门明册上惯会潦草,但是在私人手里的暗册上反而登记详细! 现在尔等将手里暗册交出来,一切既往不咎!” 书吏们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林大官人说:“暗册不应该是在掌印大爷手里吗?” 这句话听起来极其脑残弱智,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 仓库的暗册可是小吏安身立命,并且与官长进行博弈的东西!是可以随着吏员职位,一册传三代的东西! 举个最极端的例子,如果手里没有暗册,主官贪污了银子后让小吏背黑锅,小吏拿什么来反抗? 所以暗册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在掌印大爷手里? 况且府衙的那位掌印大爷,不是已经死了吗? 嗯?死了?于是众书吏突然顿悟了,如果还不顿悟,只怕就要和掌印大爷一样了。 问就是没有,他们手里怎么可能有暗册这种违法乱纪的东西。 石知府见状也很无奈,又不能逼迫过甚。 如果是为了查出问题,拷打这些府库的吏役,或许还有点用处。 但钦差的目的是不查出问题,如果把这些吏役逼急了,没问题也能产生问题了! 所以到现在,调查真的陷入僵局了。 林大官人便提议道:“我看李钦差也不必为难,如实奏报朝廷就是了!” 李世达紧紧皱起了眉头,怎么个如实? 就说调查时府库失火,然后石知府的亲信掌印长随自杀,其它就靠朝廷诸公自行脑补? “今天到此为止!”李钦差吩咐说。 只能再给石知府时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林大官人很冒犯的又建议说:“最好别拖延了,不然容易出大事。” 钦差大臣突然爆发了,厉声斥道:“还能出什么事情?” 林大官人只不怀好意的看了看石知府,“我怕有人扛不住压力,也畏罪自尽啊。” 石知府冷哼一声,看不起谁呢?五千两官银的压力,又能大到哪去? 李世达对石知府说:“今日府衙里出了这么多案子,给你三天时间查访整顿!” 此后李世达转身就走,离开府衙回姑苏驿公馆去。 坐在轿中,这位钦差大臣的心情很郁闷。 本以为是很简单的走个过场的小任务,没想到如此难搞。 对林泰来这种势力无孔不入的地方恶霸,撕破了脸后,简直防不胜防! 只能先稳几天,然后慢慢寻找突破口,给石知府一个清白。 正琢磨时,忽然大官轿停住了,长随在轿外禀报道:“似乎有人拦道告状!” 李世达不耐烦的说:“与本院何干?本院虽然是钦差,但又不管地方刑名!” 然后从轿外又传来了林姓护卫官的声音:“李钦差最好还是出来看看吧!” 轿帘掀开,李世达走了出来,却见当街中间坐着一个脏兮兮、破烂烂、黑黝黝的老头子。 再细看,这老头子双腿都断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精准的出现在这里拦道。 而老头旁边还有三个不到十岁的小儿,披着破衣,个个骨瘦如柴,怯怯的围在老头子身边。 眼见对方都惨成这样了,李世达也不好扭头就走,他还是要口碑和风评的。 那老头举着满是泥土的双手,禀告说:“小的乃是吴县人,家中赤贫,近日断了粮,便去找县中济农仓借粮。 但济农仓文书说,济农仓如今没有多余米粮可以外借。” 春天乃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贫民向济农仓借粮的高峰期,然后到了秋收时再还上就是,一般不收利息。 旁边的林泰来喝问道:“胡说!吴县济农仓储备充盈,怎么会没有米粮外借?” 那脏老头又继续禀告说:“听说前些日子府衙从县库抽走了五千两官银,所以使得县衙缺少用度。 数日之前,县衙又临时从济农仓挪用了一万石应急,导致济农仓无粮可外借,小人这样的贫民就没了活路! 有人说,银子都被知府贪了,但小人不信! 只恳请钦差大老爷做主,让府衙把银子退给县衙,免得县衙再占用济农仓!” 李世达转头对林大官人问道:“这就是伱说容易出大事?” 林大官人答道:“起码数千户贫民受影响,如何不是大事? 他们饿急眼了,又听说被知府贪污了五千两银子,那么聚众到府衙讨说法啊,或者围攻知府啊,都是很有可能的。” 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意味,李世达怒道:“济农仓是县里的事情,和府衙有什么直接干系?” 林大官人又答道:“李钦差可能不懂,我苏州城自有城情在此! 前两年就是府衙强行从两县济农仓拨走了数万石米粮,最后亏空了二万石。 幸亏去年有林氏善人接手了本县济农仓运营,拼命填补才补上了亏空。” 李钦差打断了林大官人的解释,很敏感的问道:“林氏善人?” 林大官人面不改色的回答说:“这个林氏善人叫林运来,你不会以为是我吧?” 然后继续解释:“所以在这些依赖济农仓周济的贫民心里,对府衙是非常敏感的。 这次听到,又是府衙从县衙抽走银子,才导他们无法正常从济农仓借出米粮。 前年发生过的事情,今年又发生一遍,能不极度愤慨么?” 李世达听到这里,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加上银库着火、掌印大爷自杀的事情,估计会衍生出知府贪污的传言。 这不是五千两官银的压力,而是几千户贫民的压力!而且肯定还是有组织的几千户贫民! 不知道石知府能不能扛得住压力,会不会很合理的“畏罪自尽”? 发现了这个要命的问题,李世达立刻对林泰来说:“先不要乱来!” 林大官人淡淡的回应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李世达终于感受到,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型恶霸! 挣钱多少看不出来,但是这组织能力和资源调动能力实在太恐怖了! 写不动了,睡觉去。求月票啊,到月底了,兜里肯定有啊!明天继续! 第361章 严防死守 第361章 严防死守 听到林泰来说“已经晚了”,李世达的心脏就感到极为不妙了。 那几千户不明真相的、被蒙蔽的饥民不会已经开始行动,去冲击府衙了吧? 有过地方执政经验的都明白,林泰来所说的几千户贫民可能不是夸大其词。 在大明现行体制下,银子和米粮都可视为财政硬通货,一万石米或者五千两银子,确实够几千户贫民熬过这俩月春荒,不至于饿死了。 想到此处,李世达急忙对林泰来问道:“那些贫民已经聚集生事了?” 林大官人非常肯定的答道:“莫须有。” 放到以前,李世达对此可能还半信半疑。 但亲眼目睹过苏州城乱民连巡抚都敢围殴的场景后,就不敢怀疑“乱民”的行动能力了。 更别说这还是断了粮的“饥民”,干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莫须有”的意思,一般就是肯定有啊! “速速起轿!快回府衙去!”李钦差对着轿夫吼道。 他这个钦差目前身边调集了几百官军当护卫,有来自苏州卫的,有来自巡抚标营的。 在自己的直接指挥下,靠着这几百官军说不定能挡一挡乱民,暂时把石知府护住! 如果真让乱民袭击成功,把石知府也扒光了扔到大街上,那石知府也没脸在苏州呆下去了! 还没等李钦差回到轿中,那坐在街道中间的断腿脏老头举着状子,用更大的嗓门喊道: “官官相护啊!草民贱如草啊!钦差坐视草民饿死不理啊!” 卧槽尼玛!李世达回过头来,怒视断腿脏老头。 这什么苏州风格的草民,对官员毫无敬畏之心,道德绑架如此娴熟! 于是林姓护卫官那可恶的声音又飘进了钦差大臣的耳朵里: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呢,无论李钦差心里怎么想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 再说了,您的任务就是调查知府,有人在这里提供了指向府衙的线索,您要是置之不理,就是失职啊。” 李世达咬着牙,让随从上前收下了状子。 先前李世达还觉得,凭借自己正二品加钦差大臣的身份,在苏州城没人能硬逼着自己干什么。 比如自己说石知府无罪,那肯定就是无罪。 但现在却又感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让自己这个钦差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现在可以返回府衙了吧?”钦差大臣捏着状子,语气讽刺的对林护卫官说。 林泰来连忙指挥轿夫起轿,又让军士在前面开路,用最快速度前进。 府衙大门外,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有进进出出办事的,有做各种小生意的,有围观府衙告示的,有来回游走的掮客或者讼师. 但就是没有聚众闹事的“乱民”,别说几千个,连几个都没有。 石知府听到钦差大臣又回来了,连忙一头雾水的出来迎接。 刚分别又重逢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神都有点茫然。 而林大官人则站在旁边,两眼望天,似乎正在酝酿诗意。 “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李世达忍无可忍的对林泰来问道。 你林泰来站在旁边,他怎么与石知府就最新形势秘密交换意见? 林大官人收回望天的眼神,反问道:“你确定要让我回避?” 李世达:“.” 这句话又踏马的是什么意思?又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含义? 回想自己抵达苏州后,所听到的林泰来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充满深意或者意有所指,像是谜语一样,自己脑子CPU都不够烧的! 林大官人又说:“不要多想,这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伱们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买几个橘子。” 李钦差再次陷入了沉思,买橘子又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苏州太湖洞庭山盛产橘子,这是当初洞庭商帮起家经商致富的原始积累,可现在并不是橘子上市的季节啊? 李钦差思考的太过于投入,直到石知府连续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现在利剑已经悬在你的头上了!”李钦差快速的说:“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可能会有几千饥民怪罪于你!” 今天屡遭噩耗的石知府听到这个最新动态,差点直接破防。 小海瑞石青天贪污了五千两银子,导致吴县济农仓缺粮,数千贫民难以借粮过春荒?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剧本? 石知府大怒道:“府衙为了修缮城墙,从县里调走五千两官银,是很正常的衙门事务! 这些无知愚民怎么会把这件事与济农仓缺粮联系起来? 难道吴县这样一个富县,缺了五千两银子就无法运转,乃至于被迫占用济农仓存粮?” 李钦差无可奈何的说:“你讲这些道理没有用,他们这些蠢笨的愚民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所以还是先面对现实吧!这两天我就带着官军驻在府衙,以防止饥民生乱,直接冲击到你!” 石知府想到“被自杀”的掌印家奴,想到被烧毁的府库账册,有点悲观的说:“不搬开绊脚石,所有的预想都无法推进下去。” 原本以为,只需要绕开林泰来,直接做事就行了。现在才发现,只要林泰来存心想挡路,在苏州城就绕不开他。 两人简单合计了一下,从理论上来说,一个四品知府加一个三品巡抚,再加一个二品钦差大臣的阵容,足够除掉一个正常的地方恶霸,优势在我。 但是把理论落实,进入到当前面临的实际情况当中,发现根本做不到。 看过公案小说的都知道,清官除掉地方恶霸的方式,大致上有两种。 一种是制造出恶霸“落单”的局面,趁着恶霸麻痹大意时,用一招擒贼先擒王。 另一种就是直捣黄龙,直接攻打恶霸的巢穴,一般还有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的内应进行配合。 可是如果把恶霸角色替换成林泰来的时候,这两种方式都很难生效。 比如说第一种擒贼先擒王战术,即便林泰来落单了,就能被擒住? 难道享誉江南的铁拳金鞭、天下第一武状元是花架子? 出动的人手多了容易提前暴露,人少了还不够林泰来打的。 再说第二种直捣黄龙战术,最大的问题是,林氏集团所谓的巢穴在哪里? 传统恶霸都有个根据地为巢穴,例如一座戒备森严的庄园,或者一处墙高院深的大宅院,还有水中小岛,山中营寨这种的。 巢穴里集中了大部分手下和财富,只要捣毁巢穴,恶霸势力基本上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要说起林氏集团的巢穴,似乎从苏州城的西城墙一直到太湖,方圆三四十里全都是。 而且林泰来手下的头领和伙计也不是那种单纯的打手,只会集中在巢穴里等着被正义力量剿灭。 他们往往藏身于民间,同时兼有各种社会经济组织身份,例如堂口收税员、税关河快、工程队领队、工业园区监工、济农仓保管、船户渔头等等。 林氏集团也没有把金银财宝集中起来当守财奴,而是一直在进行大规模投资,财富非常分散,不管攻打哪个点都算不上伤筋动骨。 所以李钦差和石知府合计了半天,结果还是老官僚遇到了新恶霸,一筹莫展,无从下手。 经他们测算,目前想要一举摧毁林氏集团,唯一的可行方案就是——说服皇帝直接下诏,将大明第一武状元定性为叛逆,排除朝廷中一切干扰,从外地调集至少五千能战官军,以平叛作战姿势,对胥江两岸二十里内进行全面清扫。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要么就等上几十年,没准林氏集团会陷入内讧,自行分崩离析。 等分析完敌我态势,天都黑了,两人就只能各自安歇。 及到次日,两人各有分工,石知府负责在府衙进行内部清查, 而李钦差则亲自指挥官军,又抽调了不少过来,在府衙严阵以待,防范不明真相的愚蠢饥民冲击府衙。 暂且无事时,李世达坐在府衙后堂喝茶,正在思考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 林千户尽职尽责的坐在门口,履行着护卫钦差大臣的职责。 忽然有个人跌跌撞撞的冲到门外,大呼小叫的打断了钦差大臣的思路。 “求救!巡抚察院求援!”那人喊道:“不知道有多少乱民自称春荒断粮,冲进了巡抚察院!正在养伤的李巡抚猝不及防,派人来求援!” 李世达:“.” 他在府衙调兵遣将严防死守,而乱民却去冲了巡抚察院? 这踏马的让自己这钦差大臣像是个傻逼! 这踏马的对兢兢业业防范乱民、积极有所作为进行布防的人,还有没有一点尊重? 还有,李巡抚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去冲他? 传言中因为贪污导致贫民断粮的人不是石知府吗? 坐在门口尽职尽责当护卫的林千户叹口气,开口说: “我早就讲了,护卫钦差大臣这样的事情,只用我们苏州卫官军就足够了。 正所谓忠言逆耳,李钦差您不听,非要再抽调巡抚标营的官军。 您是不是认为,两路人马在身边可以互相制衡,符合搞平衡的上位者权术准则,能以策万全? 教条主义要不得,地摊文学上的机谋权术教材害人啊。 这样让您自己安心了,但却导致巡抚察院布防空虚。 又被乱民冲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滚!”一只茶杯含着钦差大臣的怒气,突然直直的朝着林千户飞了过去。 忠言逆耳的林千户被迫住口,先闪身躲开了茶杯。 这是一个惊喜加更或者补更 第362章 舆论反转 第362章舆论反转 苏州城巡抚察院的内院,鼻青脸肿的李巡抚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 陪着李巡抚一起瑟瑟发抖的,还有刚买下没多久的暖床婢女。 外面是不计其数的乱民,已经把后堂包围的水泄不通,李巡抚想逃也无处可逃。 今天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有乱民像是海潮一样的就冲进了察院。 巡抚标营官军一大半被钦差大臣李世达征调走了,另一小半被人数多好几倍的乱民冲散了。 只剩了十来个亲兵,听天命尽人事的守在了堂屋门口。 更让巡抚标兵怀疑人生的是,带头的那一二百乱民,虽然只是手持棍棒,但战斗经验似乎比他们这些专业亲兵还强悍。 而李巡抚前天被围殴了,今天正在躺着养伤,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乱民包围在卧室里了。 李巡抚又惊又怒,这帮人怎么敢的? 前天对自己这个封疆大吏说打就打,今天又来对巡抚察院说围攻就围攻! 这天还是大明的天吗?这地还是大明的地吗?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当了个假巡抚,而且身处动辄刀兵相见的蛮荒边地! 早知今日,昨天就应该离开苏州这个鬼地方,而不是想着先养几天伤! 正当李巡抚自怨自艾的时候,暖床婢女细听外面动静,提醒说:“老爷!好像外面的人群都在恳求你露面!” “不可能!”李巡抚根本不相信会有“恳求”。 又过了一会儿,卧室门板被拍响了,有人在门外说:“抚台别害怕!是我!张书手!” 然后又继续说:“外面那些百姓,说是恳求您出面主持公道!” 李巡抚大怒,前天侮辱了自己的肉体,今天又来侮辱自己的智商! 他对外面大喝道:“如果他们乱民想打进来,直接破门而入便是!何必使用如此拙劣的诈术?” 但门外的张书手又叫道:“没有骗人!他们自称都是断粮的饥民,但因为知府贪污五千两官银,导致济农仓缺粮! 听说抚台爷爷你是唯一揭发知府贪污的官员,所以都来这里,请抚台爷爷带他们去府衙,并主持公道!” 李巡抚:“???”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猛然之间怎么完全听不懂人话了? 石知府贪污五千两官银,那不是自己以申首辅党羽身份捏造污蔑吗?怎么还弄假成真了? 难道姓石的真趁机贪污了五千两,还瞒着自己不给分润? 而且就算府衙发生了贪污,和县里的济农仓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疑云重重,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带着乱民去府衙! 李巡抚拿定主意后,高声对外面说:“本院有伤在身,哪里都不去!” 前天还叫自己狗巡抚,今天又喊上抚台爷爷?反转也不带这么快的,呸! 门外的张书手还不离开,“外面的饥民还说了,现在有两条道。 要么他们冲进来,绑了抚台爷爷去府衙讨公道! 要么抚台爷爷主动出去,带着他们饥民去府衙讨公道!” 李巡抚:“.” 这两条道,有本质区别吗? 此时暖床婢女娇滴滴的劝道:“乱民如果冲了进来,奴家如何自保?老爷可怜则个。” 英雄难过美人关,于是李巡抚还是主动出去了。 “你们狗胆包天!连巡抚察院都敢攻打!”李巡抚对距离最近的大汉呵斥道。 那大汉陪着笑,回话说:“抚台稍安勿躁,别说巡抚察院,咱连京师的都察院也攻打过。 若只说围攻巡抚,您也不是第一个了。” 李巡抚:“.” 不过听这么一说,自己好像也不那么丢人了。 此后在一两千饥民的“簇拥”下,李巡抚来到了府衙大门外。 大门里面则是石知府,以及数百官军、衙役。 巡抚知府两官,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相顾无言。 林千户双手抱臂,站在边上,感慨道:“看来石知府在苏州府做不下去了。” 钦差大臣李世达冷冷的问道:“伱这是何意?” 林千户反问道:“你听说过舆论反转吗?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啊。 这几天经过各种宣传,只怕全城人都知道了,苏州府里有个石青天。 而今天饥民聚众骚乱,声讨石知府贪污官银,这个消息同样会快速传播出去。” 李钦差忍无可忍的说:“都是你操纵的!” 林千户没有正面回应,继续说:“不管有没有人操纵,反正百姓们会发现,石青天原来是个伪君子。 表面上是刚直廉正小海瑞,暗地里中饱私囊贪污官银,置数千户贫民死活不顾,这就叫舆论反转。 在这样极端的反转下,百姓们的情绪也会变得激烈,对石知府的观感又会怎样? 原来喊石知府青天的人,反过来会不会更痛恨石知府? 这种情况下,石知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还怎么坐在知府位置上治理地方?” 李世达不想再听林千户显摆了,直接问道:“你还想要什么结果?” 林千户指着大门里外的巡抚和知府,“我没想要什么结果,就这样已经够了。” 李世达纠结了一会儿,话里有话的劝道:“以你这样的实力,即便没有首辅,在苏州又有谁能奈你何? 所以本院以为,你没有死保首辅的必要啊,付出与收获完全不匹配。” 志向高远的林千户很飘逸的答道:“我怕影响科举啊。” 李世达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林泰来这句话的意思。 这厮竟然还想去参加文科的乡试、会试,而首辅是能在这些考试里帮上忙的。 南直隶乡试和全国会试的考官由皇帝钦点,首辅能和皇帝商议名单,从而对考试施加影响。 近二十年科举风气日渐不好,首辅下决心力保的人,一般都能被录取。 而以林大官人的各方面条件,当然有被申首辅力保的资格。 所以林大官人的意思其实就是——在他参加完科举之前,首辅不能换人! 申时行必须要坐在首辅位置上!谁想把申首辅赶下台,谁就该死! 林大官人忽然又指着石知府,对钦差大臣说:“别说我该不该保首辅,只说在我看来,你们也没有死保石知府的必要啊。 背上贪污五千两官银的名声,舆论反转后口碑一落千丈,又被数千饥民千夫所指,还成了整人不成反被整的笑话。 怎么看也变成了一个赔钱的负资产,不断的拖累着你们。 如果你们想保住他,还不知道要投入多少资源处理烂摊子。” 李世达心里很不爽,“你是什么意思?” 林大官人低声说:“其实吧,让他主动畏罪自尽,对你们而言是最省心的止损法子。” 李世达:“.” 你踏马的一直拿“畏罪自尽”当口头禅,原来不是口嗨? 思路断了,今天先发这些吧,等我构思下再继续开工 第363章 虚空造物 第363章虚空造物 钦差大臣李世达把不该有的念头,从自己头脑中用力的甩了出去。 林泰来这个说法实在太荒谬了,把同道中人送上死路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怎能采纳? 就算这么干了,除了止损之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休要挑拨离间,本院也不会上你的当!”李世达喝斥道。 林千户答道:“我真不是挑拨离间,只是告诉你唯一的息事宁人方法而已。” 息事宁人?李世达总感觉这个词从林泰来嘴里吐出来,就不像是个好词。 宁人就是使人安定,什么办法最能使一个人安定? 但李世达还是闭上了嘴,不想再和林千户继续说话了。 林泰来见钦差大臣拒绝进一步交流,便也不会继续自讨没趣,一起看向大门那里对峙的双方。 李巡抚在表面上是唯一揭发石知府贪污五千两的人,又是被饥民“簇拥”着来的,此时当真有苦说不出。 他不得不站在这里,假装帮着饥民向石知府讨说法。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担心自己会被身边的上千饥民再次扒光了扔到大街上。 各种意外层出不穷,而且永远比明天先到,这让石知府的心态快炸了,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把吴县和长洲的知县叫过来!”石知府对着差役吼道,召唤下级是很经典的解决问题方式。 两个县衙距离府衙也就是隔着两条街,两个知县很快就到了。 当然府衙大门外人山人海,被堵得水泄不通,两个知县不敢穿过乱民从大门进来。 所以他们都走了后巷夹道,从后衙方向进了府衙,然后又纵穿府衙来到大门这里。 石知府指着饥民,对吴县的邓知县吼道:“当着百姓的面,伱说清楚,为什么挪用济农仓的米粮!” 前年邓知县刚上任时,还想和林大官人掰掰腕子,可惜壮志未酬。 然后这两年,邓知县就一心混日子,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熬够任期赶紧走人。 万万没想到,已经与世无争的他这次又被卷进了江湖恩怨里。 听到上级知府的质问,邓知县波澜不惊的答道:“府衙从本县支走了五千两银子,所以本县用度严重不足,便只好从济农仓暂借了一万石。” 面对上千真敢动手的乱民,石知府不敢说狠话,但是面对下级知县,就敢于重拳出击了。 他厉声斥道:“你们吴县是上等大县,难道衙门缺了这五千两就不能运转了?” 邓知县很娴熟的叫苦说:“府尊有所不知,去岁冬闲,本县开工大量河道疏浚,花费甚巨! 到了今春,去年秋粮已经消耗干净,而今年夏税还没征收,所以县衙和寻常人家一样,也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候! 这时候府衙突然从本县支走了五千两官银,直接让本县用度再也无法维持,此乃实情也!” 石知府暗骂一声,无论遇到什么问题,这帮老官僚总是能有理有据、不沾责任! 大门外的饥民听到邓知县的陈情,一片哗然! 知县亲口所说,可以实锤了,济农仓粮荒果然和知府有直接关系! 石知府眼见邓知县这里解决不了问题,又转向长洲县的袁知县,问道:“长洲县济农仓调拨一万石,暂借给吴县,可否?” 袁知县毕竟是个知名的文学家,所以要客气几分。 听到知府的话,袁知县同样有理有据的答道:“春荒时候,各处都不富裕,我们长洲县济农仓也没多余的米粮。 如果强行借给吴县,那长洲县的贫民又当如何?同在苏州城,难道吴县的贫民会暴动,长洲县的贫民就不会?” 石知府暗叹几口气,自己初来乍到,威望确实不够,镇不住下属这两个知县。 这次办事或许真是操之过急了,先前根本没有想到过,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既然从县衙这里得不到解决办法,也没时间和县衙继续磨蹭,石知府只能从府衙“割肉”了。 转而把府库大使喊了过来,吩咐道:“从府库调拨五千两官银,还付给县库!” 府库大使愣了愣后,回禀道:“昨日府衙出了事故后,钦差将府库所有官银都封存了,以备勘察。 若无钦差谕令解封,府库官银一两也不能动。” 石知府:“.” 这踏马的都叫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两天似乎做什么都不顺,想什么都不顺! 想到这里,石知府转过头,望向站在后面仪门压阵的钦差大臣。 李世达:“???” 怎么焦点忽然就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但是能帮石知府的时候,就必须要帮,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于是李世达毫不犹豫,立刻向着大门走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某千户的声音忽然传入了李钦差的耳朵里。 又是故弄玄虚!李钦差没有回应,也没有停下脚步,坚定的走到府衙大门。 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眼前的危机解决掉,不然就没有以后了! 也站在了饥民面前,李世达大声的宣布:“尔等尽可安心!本院立刻从府库解封五千两官银,拨付给吴县,保证吴县用度不缺,济农仓不再粮荒!” “我反对!”钦差大臣话音未落,突然边上有人喊道。 所有人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苏州府推官郭通发声,然后众人又不约而同的齐刷刷看向林大官人。 对郭推官比较熟的都知道,他只是监生出身。 而推官这个官职,在当今大明授官规则里,等同于知县,属于进士功名的初始官职。 郭通一个浊流出身的监生,怎么能当上一般只有进士才能担任的正七品实权推官? 老苏州人都知道,这是郭推官还是郭县丞的时候,拿命搏来的前程。 传说前年林大官人西征木渎的时候,郭县丞亲自驾着小船上一线参战. 这就是为什么郭推官站出来讲话,但很多人却看向林大官人的原因。 李世达毫不客气的对郭推官呵斥道:“你反对什么?轮不到你做主!” 你们苏州城上上下下真当钦差大臣是阿猫阿狗了,人人都想来踩一脚? 郭推官没有理睬钦差大臣的训斥,却先面向百姓,高声道: “我郭通先前在吴县当过管粮县丞,父老乡亲们应当都还记得! 我郭通在此对天起誓,济农仓粮荒的事情,我郭通肯定帮父老乡亲们解决! 但是有些事情实在看不过眼,让我郭通不吐不快,请父老乡亲们多等片刻!” 站在饥民最前排的十几个良善大汉振臂高呼: “郭大人在苏州城多年,素来爱民如子,我等自然信得过!” 郭推官稳定了饥民的情绪后,才朝向钦差大臣李世达,开口道:“你身为钦差,到了苏州城后,却处处包庇石知府,实为可耻!” 李钦差冷哼一声,正要打太极神功,化解郭推官的刁难。 却又见有道身影一闪,林千户冲了出来,对着郭推官厉声喝问道: “郭推府休要满嘴胡喷!李钦差为人公正,做事公道,哪里包庇石知府了?” 李钦差一时间有点懵逼,有你林泰来什么事? 面对疾言厉色的林大官人,苏州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敢顶嘴,但今天郭推官就是那百分之一里面的。 他不但不畏惧,反而又上前几步,勇敢的站在林大官人铁拳的攻击范围里,同样大声的说: “林千户这两日在钦差身边守卫,难道还看不出端倪? 第一,朝廷钦差到苏州,唯一职责是调查石知府是否贪污官银,他根本没有干涉地方政务的资格! 解封府库官银拨付给吴县这种事,是他该管的事情吗? 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替石知府弥补罪过,这与他的职责背道而驰!” 林大官人穷凶极恶的扼住双拳,更大声的驳斥说:“李钦差这样做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为了苏州城的稳定,李钦差不得不如此,这怎算主观上的包庇?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郭推官同样反驳说:“本官还没有说完!第二,昨日有人拦街告状,已经说了府衙可能会引发饥民生变之事,李钦差也接下了状子! 但是李钦差后来又干了什么?他没有想办法安抚,反而调兵到府衙,保护石知府! 这就是你所说的为了大局?为了苏州城的稳定? 而且李钦差还亲自到府衙坐镇,为了石知府的安全,与石知府同进同出! 别忘了这次钦差本来的职责是什么?是调查石知府! 李钦差这样不惜代价的袒护调查对象,还说不是包庇?” 卧槽尼玛!钦差大臣李世达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冲着自己来了! 目标不是李巡抚,不是石知府,就是自己这个钦差大臣! 李世达自我感觉到了苏州后,做事已经非常小心缜密了,所以才敢时不时的与林泰来谈笑风生。 但是怎么在郭推官的这些屁话里,自己浑身都是漏洞? 难道自己犯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错误? 林大官人也懒得继续装了,对郭推官大吼道:“你还有第三吗?我不信你还能再说出来!” 李钦差的怒气槽飞快的上涨,如果武力足够的话,他现在就想一巴掌把林千户拍到“息事宁人”! 郭推官不负众望的继续喷道:“第三就是刚才的事情! 钦差大臣应当先调查石知府,这是朝廷派他来苏州的职责! 如果石知府确实有贪污官银之事,就让石知府把五千两官银吐出来,还给吴县县库! 而李钦差却只想解封府库,在账目完全不清的情况下,直接从府库调拨官银付给吴县! 这就可能导致一个问题,动用账目不清的官银,弥补石知府贪污带来的亏空! 只有主观心态上想着包庇石知府的人,才会这样做事!” 郭推官的话震耳发聩,连从来不讲理的林大官人也被正义的呼声震住了。 于是林大官人停止了与郭推官的对线,转而对李钦差说:“哎呀呀,郭推府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现在府库存银总数应该是多少,尚未查明白,再随便往外拨,不是更乱了吗? 如果真存在贪污官银的问题,就可能会被乱象所遮掩。” 李钦差:“.” 他脑中不禁回想起了一句话,刚刚听到的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站在大门外的李巡抚看到李世达和石知府都被干沉默了,只能出面尽力转圜说: “本院想着,确实应该先把府库官银拨还给吴县,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其他。 只要把这笔出入记清楚了,想来以后建账也乱不到哪里去。” 今天已经杀疯了的郭推官并指如戟,对李巡抚也大喝道:“抚台为什么要帮石知府说话?” 李巡抚脑中“嗡嗡”转了几圈,也没想明白郭推官这句话的内涵。 郭推官再次咄咄逼人的质问道:“众所周知,是你李抚台指控石知府贪污五千两官银的,而你为什么今天又帮石知府说话?” 李巡抚只想说,我踏马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踏马的更不知道你一个垃圾推官为什么质问这个! 郭推官不用李巡抚回答,直接推断出了真相: “你揭发石知府贪污五千两,是不是因为分赃不均? 所以你今天才会帮着石知府说话,只想用府库现银还付给吴县! 你是不是也想着把那些已经被贪污的官银继续隐匿下来,然后再分赃?” 还有这种事?大门外的乱民发出了惊呼声。 李巡抚:“.” 自己说石知府贪污五千两官银,那都是胡编捏造的!自己干的烂事,自己心里还能不清楚么? 怎么到了现在,越来越煞有介事了?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仿佛有一个大能,把自己虚构捏造出来的东西,一步步的变成现实存在! 但虚空造物应该是神明才有的法术吧?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啊! 郭推官杀疯了,真的杀疯了!今天好像没有人能挡住这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了! 不管是二品,还是三品、四品,亦或是五品千户,全面都被这样一个七品用嘴炮按在地上摩擦! 大门外的饥民也暂时忘了断粮的忧愁,津津有味的看着官员们在这里激情互喷,吃着一个又一个的大瓜。 第364章 这什么武官? 第364章 这什么武官? 看着郭推官的表现,林大官人只能深藏功与名,其实郭推官的台词都是他写的。 虽然林大官人是天下第一武状元,但他现在属于武官序列。 虽然郭推官只是个监生出身,但他是文官。 文官之间互喷,那是“内讧”。 但如果林大官人这个武官站在道德至高地上,上蹿下跳的对一群文官进行政治攻击,就有点犯忌。 武官在政治上过于高调,容易节外生枝。 如果让朝廷诸公看到,苏州一个千户就敢当众炮轰钦差、巡抚、知府,会作何想? 那是一个小武官所应该做的事情吗?还不如弄个兵变出来,没准更能让人接受。 这也是林大官人不爱嘴上讲道理,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才符合别人的“刻板印象”。 所以在今天这场面上,林大官人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出面,选择了郭推官作为嘴替。 郭推官开始做着最后的总结陈词:“尔等三人现身苏州以来,丑行频现,嘴脸不堪,屡次激起民变,让苏州城动荡不安,败坏朝廷体面,扰乱朝廷钱粮重地! 本官虽然官位低微,但会将这些状况如实上奏朝廷!想必朝廷会给苏州百姓一个公道!” 在场官员都不敢想象,郭推官如果这样奏报上去,朝廷会怎么看待? 人群逐渐散去后,府衙大门这里主要人物只剩下了钦差大臣李世达、李巡抚、石知府。 此外就是尽忠职守的林千户,此时仍然尽职尽责的站在李世达身边,虎视眈眈的做好护卫工作。 李世达看了眼林千户,有气无力的说:“林千户可以退下了,本院不用你护卫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继续把林泰来绑在身边的意义已经不大。 再说林泰来站在这里鹰顾狼视,他们三个人怎么说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话? 林千户闻言便抱拳行礼道:“遵命!下官这就告辞了!” 临走前,林千户又好心提醒说:“世事坎坷乃是常态,李钦差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最开始我担心的是李巡抚,后来我又开始担心石太守。而到了现在,最担心却是李钦差你了!” 李世达:“.” 听在他的耳朵里,林泰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李钦差你不信邪,事情一步步级到了“钦差包庇知府”,那就只能请伱这个钦差“畏罪自尽”了。 钦差大臣李世达隐隐然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妇人之仁了? 最开始应该是李巡抚畏罪自尽,他没去劝李巡抚;后来应该是石知府畏罪自尽,他还是没去劝石知府;而到了现在,轮到他畏罪自尽了,但已经没有人阻止他了。 没有勇气畏罪自尽也可以,那就没人背黑锅了,一起烂掉,并且连累整个势力遭受重创。 看着就要离去的林泰来,李钦差又不解的问道:“本院相信,你肯定有无数种更平稳的办法解决问题! 但为何手段如此狠绝酷烈,做事不留任何余地,阵仗也如此大? 只为了我等,犯得上如此不惜代价的大张旗鼓么?你把我等斩尽杀绝,又能得利几多?” 这是李世达从下船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无法想明白的问题。 如果用“规矩坏了”来解释,也不能完全解释通。 正常人做事肯定都要算一下“性价比”的,但林泰来这次堪称是铺张浪费了。 林大官人冷笑道:“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们!如果只有你们,哪配得上这些大阵仗?” 其他人都感到了深深恶意,与林泰来说话就是自找羞辱! 从府衙离开后,林大官人直接去了位于城西北的申府。 申二爷听到林大官人驾到,急急忙忙的套上短褂就出来了。 很明显,刚才申二爷正在为了家族的人丁兴旺大业而努力工作。 “幸不辱命,全部麻烦都解决了!”林大官人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的说。 申二爷对此深信不疑,在苏州城,只要是林泰来说“已解决”,那就一定没事了。 但申二爷详细了解后,还是很震惊。因为从林泰来回到苏州城,至今不过五六日时间! 五六日时间,就废了一个二品钦差、一个三品巡抚、一个四品知府,这是什么效率? 申二爷不禁热泪盈眶,“没想到你为了替我出口气,竟然不惜代价的花费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的说:“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为了你!” 申二爷不以为意的说:“仗义出手是美德,不要因为你我是儿女亲家,你就不好意思承认!” 林大官人受不了申二爷这种自我感动,“我是为了申相!” 申二爷笑道:“如果只是为了家父,你只要对那几个官儿略施薄惩即可,何必把他们都逼上绝路? 尤其那李世达,官居正二品南京左都御史,年纪又不算太大,随时可以调到京师担任七卿级别的官职! 家父也不需要你把这样顶级的大臣逼上绝路,所以你不是为我出气又是为何?” 林大官人忽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呵呵呵呵。”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屋中已经点上了火烛,烛光在林大官人的脸上,映射出了淡淡的阴影。 这阴影搭配着林大官人的笑声,让申二爷忽然感到一丝丝诡异。 林大官人又开口道:“作为儿女亲家要问问你,二爷你也不想让申相辞官吧?” “当然不想!”申二爷毫不犹豫的答道,跟林泰来真没什么可隐瞒的。 道理很简单,只有父亲在京城当首辅,才有他在苏州城的逍遥。 如果父亲辞官回到苏州,那他申二爷就不得不“屈居人下”了。 林大官人意味深长的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不能让申相辞官啊。” 申二爷只要肯动脑子,还是很灵敏的,立刻反问道:“听你这意思,难道家父真有辞官的想法?” 他听说父亲在京师被攻讦后,就上了请辞奏疏,然后一直闭门谢客。 但申二爷只以为,这只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政治姿态而已,这种事在喜欢矫情的大明政治中很常见。 林大官人说:“我不知道申相是否真的下决心辞官,但我敢肯定,申相确实有辞官的可能。” 从去年秋冬开始,万历皇帝越来越“荒淫懈怠”,开始长时间不上朝,与此同时万历皇帝异常的执拗的想立皇三子为东宫。 这都引起了外朝大臣坚决反对,屡屡上疏犯颜直谏,其中不乏态度激烈者。 申时行身处皇帝和外朝大臣之间,作为负责居中调和的首辅,站在了双方矛盾的风口浪尖上,也越来越难做了。 他劝不住皇帝,也拦不住大臣。被皇帝逼着表态支持皇帝,又被大臣逼着劝谏皇帝,经常里外不是人。 以申时行的性格和追求,他不愿意这样勉强的当首辅了。 在原本历史上,申时行就是在这种心态下辞官的。 不过鉴于申二爷是申时行的儿子,林大官人不可能当着儿子的面,去剖析对方父亲的心理状态。 在讲究孝道的观念下,这样做对申二爷是很不恭敬的行为。 所以林大官人只是简单说了一个结论,凭着林大官人的信誉,也能让申二爷相信。 申二爷瞪大了眼睛,神态极度复杂,看着林大官人像是看怪物。 原来你林泰来大动干戈,掀起官场的血雨腥风,不惜同时把三个清流势力的大员送上绝路,真正目的并不是报复,更不是出气! 而是为了逼自己老爹不能辞官,逼着自己老爹继续当首辅!只因为你林泰来害怕自己老爹真的辞官! 如此激烈的一下子整死了一堆敌对势力骨干,自家老爹哪还敢辞官啊? 逼迫首辅继续当首辅,这是你一个五品武官所应该思考和操纵的事情吗?这什么日本国风格的武官? 林大官人诚恳的说:“我这是为了你们申家好,我还需要两年时间完成科举大满贯。” 申二爷还能说什么,当然是选择相信亲家了。 只说了句:“我只嫁女还不够,你最好早点生个女儿,从我这里选个女婿!” 从申府出来,林大官人叹道:“没想到谈的这么久,天色又晚了,城门已经” 左右护法没听完,就立刻招呼着其他随从们道:“走了走了!出发去孙十一家住宿!” 在孙怜怜家里,林大官人洗完澡又活动了半个.一个时辰,进入短暂的圣贤状态。 慵懒的孙怜怜闲谈说:“昨日府学崔教授来拜访过,还留了话给你。” 林大官人惊奇的说:“他居然来拜访你?” 孙怜怜继续说:“他说大官人你还想不想进步了?新学季开始,府学生员要划分等次了!” 按照大明的学校制度,并不是每个生员秀才都有资格参加乡试,六个等级里,只有一二等的才有乡试资格,每年都根据考核情况升降。 林大官人还是很惊奇,“我就奇怪,为什么崔教授没去苏州卫分署、更新书院、横塘镇大院、木渎镇山庄等更正式的地方传话,却偏偏到你这里留话?” 孙怜怜吐槽说:“大概是因为大官人每每来奴家这里时,都是最闲的时候,然后才有可能去府学看看。 所以崔教授通过奴家传话,也相当于暗搓搓的埋怨,大官人你也太不重视府学工作了!” 林泰来:“.” 不愧是文人,真踏马的含蓄。 正好明日无事,林大官人决定去府学看几眼。 毕竟好几个月没去了,有点说不过去,也该去露个脸了。 府学旁边就是未来的林府,此时还在进行施工。 但是林大官人今日路过林府工地而不入,大公无私的直接先去了府学。 进了府学后,林大官人便看到,明伦堂前的庭院中,已经站了百八十人,都是身穿襕衫制服的生员。 因为这几天一直当钦差护卫的原因,林大官人是唯一穿劲装皮甲的人。 这场景让林大官人有点意外,难道恰好今天有活动? 到了这种场合,一般人的天性就是找熟人凑一起,显得自己不那么孤单。就算不熟,只要是认识的也行。 林大官人也不例外,所以又站在了小冯梦龙和王禹声两位同期身边。 “今天什么状况?”林大官人问道。 小冯梦龙兴奋的答道:“今天是新生入学典礼!我们也有后辈了!” 原来在林大官人远征扬州的期间,新的提学官大宗师迅速按临苏州城。 放了一次院试,录了今年这期的秀才,同时还对在校生员进行了决定等次的考察。 林大官人听说了新生入学后,煞有介事的说:“难怪看到了几个生面孔,原来是新来的后辈。” 小冯梦龙:“.” 摸着良心说,你林泰来才是府学的生面孔吧?你进学一年来,在府学出现过有三次么? 这时候,府学崔教授站在月台上,宣布了今日程序。 第一项,新生入学;第二项,公布新学季的等次;第三项,请知府讲话。 林大官人恍然大悟,难怪崔教授特意传话,今天活动确实比较重要。 新生入学典礼主要在旁边孔庙进行,老生作为气氛组参与,完事后又回到明伦堂这里。 继续进行第二项,崔教授拿着名单,开始宣布生员的等次。 共有六个等次,如果生员连续两年第六等,就会被剥夺衣冠,发配到社学读书。 当然对于想进步的人来说,只有可以参加乡试的一等和二等才是值得的。 “.王禹声,从三等升为二等。”崔教授念道。 王禹声松了口气,不禁雀跃不已,只要能维持住二等,明年就能参加乡试了! 又忍不住给了学习不努力的林泰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如果你林泰来今年升不上来,明年就更难了! 等他王禹声参加乡试时,你林泰来就只能在家看着! 随即又听到崔教授念道:“林泰来,从三等升为一等!” 王禹声:“.” 他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向林泰来挑衅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冻结了。 生员们听到这个,也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我不服!”王禹声高声道。 场面有点失控,即便崔教授连连喝止,效果也不大,毕竟这年头教官的威信也就那样。 “府尊将要过来训话!尔等全部肃静!”崔教授情急之下,搬出了知府的名头。 此刻忽然有差役冲了过来,高声道:“府尊不能来了!方才被发现,府尊在府衙后堂悬梁自尽了!” 于是府学明伦堂前庭院中,真正肃静下来了. 只有一个人大声嘀咕说:“怎么不是钦差?” 崔教授咳嗽一声,又说:“我看林泰来还能做个府学的学长,还有人不服否?” 皮甲皮盔的林大官人连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别被人讥讽我是学霸,传出去不好听。” 第365章 阴间偷袭 第365章 阴间偷袭 崔教授决心给足林姓生员面子,就不由分说的招呼道: “今天是新学季首日,本来也预留了讲话时间,就由你上来说吧!” 林大官人连续推辞三次,实在推辞不过,最终只得勉为其难的登上明伦堂前月台。 “同学们!我就简单讲两句啊。”林大官人一开口就是经典。 “对待学业,我是非常主张全面发展的,并且为此身体力行。 也就是说,我等生员不能只钻研八股文这个主科,诗词歌赋作为副科也不能忽视。 虽然在考试中的诗词歌赋分卷决定不了录取与否,但是可以陶冶作为一个人的情操! 近日我在扬州主持了新一届的文坛大会,提出了神韵、格调、肌理、性灵四大诗论的构想! 并且得到了王老盟主等文坛名宿的一致推崇,今天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带回了府学! 并且受老盟主的委托,将本届文坛大会精神对苏州府士子进行传达! 这四大诗论决定了诗歌未来发展方向,是文坛划时代的理论结晶,具有重大的里程碑意义!” 众生员:“???” 什么时候文坛大会能轮到你林泰来主持了?四大巨头十八路舵主都是吃素的? 你那更新社一共就三个半人,在文坛社团能排到前一千名吗? 有的人突然想起了三国演义话本里的一段内容——曹洪、曹休带剑而入,请帝出殿.帝颤栗不已,只见阶下披甲持戈数百余人,皆是魏兵. 有画面了,太有画面了,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看着众人已经极为不耐烦,但又忍气吞声不敢发作的样子,林大官人终于体会到了讲话的快乐。 “大家一定要认真学习领会新诗论精神,并且要做到活学活用,贯彻落实到未来的诗歌创作当中去! 关于如何贯彻落实,我再讲几点意见” 花了一个时辰,传达完了扬州文坛大会精神,行程繁忙的苏州卫千户又匆匆的赶往府衙。 在路上,林大官人又仔细想了想。 敌方面对目前这个烂摊子,让石知府去死大概是最有性价比的办法。 本来对方设计的套路是,先让二五仔李巡抚冒充申首辅党羽构陷石知府,然后通过钦差调查来洗白,营造出反转情绪。 但如今出现了问题,石知府贪污五千两这事,已经洗不清了。 承担了贪污五千两名声、然后还一直装清纯的石知府本人,反而成了能拖累所有人的黑点。 只有让不清不楚的石知府不清不楚的死掉,才能斩断别人和黑点之间的联系,并且把水搅浑,让同党稍稍获得一些自保能力。 此时府衙后堂已经围了一圈军士,严禁一般人随意进出。 然后林大官人就看到,郭推官正忙里忙外的勘察。 这也很正常,府衙推官本来就是负责刑名工作的。如今案子就发生在府衙内部,推官出面再正常不过。 郭推官将林大官人请了进去,钦差大臣李世达和李巡抚此时都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石知府悬梁自尽的现场在屋内,林大官人没兴趣进屋看死人,便也站在院子里。 李世达看到林泰来,讽刺道:“石太守自尽了,这下伱满意了吧?” 林大官人毫不负责的答道:“石太守自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看来,要么是因为受到了巨大压力,有人逼着他自尽,以遮盖更多问题; 要么承受现实与理想的残酷撕裂,让心里信念崩塌,就产生了轻生念头。” 然后林大官人总结说:“需要石知府帮忙遮掩问题的人是你李钦差,说石知府贪污五千两官银的人是李巡抚,所以石知府自尽关我屁事?” 其实林大官人的意思是,到底是被你们自己人送上路的,还是想不开自愿上路的,还真不好说。 李世达压抑着怒火,回应说:“明人不说暗话,到底是谁逼的,你我心里都有数。 难得的一个清官,就被你这样糟践了,你嘴上多积点德吧!” 李世达这是试探一下,人都死了,你林泰来能不能发发善心,给死者留点体面? 毕竟有句老话是:死者为大。 林大官人不屑一顾的说:“敢情你认为除了这个石知府,天下其他官员都是贪官污吏了? 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用先自污再反诬别人这种手段来搞政斗的清官! 郭推官指责你包庇石知府,还真是一点也不错,这不是包庇又是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钦差斥道。 于是林大官人更不屑了,嗤声道:“就没见过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石太守是清官又怎样? 我大明现在所需要的,是这么一个两个清官吗? 如果论起清官,谁还能比得过海瑞?但一个海瑞对我大明又有什么用?” 林大官人这骇人听闻的暴论,让李世达瞠目结舌。 就是贪官也不会说“清官无用”这种话的,说是颠覆三观也不为过! 看林泰来对死者还是不依不饶的敌视态度,无法利用死者博取同情分,李世达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郭推官走了过来,就开始禀报情况。 他朝向角度很微妙,似乎同时面对李钦差和林千户。外人猛一看,也不知道到底是向谁禀报。 “经过现场勘察,以及走访验证,基本可以确定,石府尊的直接死因是自缢。又经过搜查,没有发现相关遗书。” 林大官人似乎有点不满意的说:“就算没有遗书,不能伪造一份么?” 郭推官下意识的回复说:“是下官疏忽了。” 林大官人便训话说:“下次记得改正!” 郭推官愣了愣,下次?这种事还有下次? 李钦差又感到,自己的人格和智商双双被侮辱了。 郭推官赶紧停止了与林大官人的不正经对话,又对李钦差请示道:“此事究竟如何定论,还请钦差负责上奏。” 李世达这个钦差的职责就是调查石知府的,所以肯定还是要由李世达来负责上奏。 李钦差沉默了片刻后,长叹一声道:“府库账目不清,引发饥民骚动,具有嫌疑的石太守为此而自尽。” 钦差大臣的这个定论,已经尽可能委婉了,给同道一点最后的体面。 这就是切割,与黑点人物的切割。他明知道石知府是无辜的,但只要他没能力帮石知府洗白,就只能别无选择。 大部分事情都是在他来到苏州后发生的,所以他这个钦差也要担责,但责任就会小多了。 不然的话,敌对势力就能把事情定性为钦差大臣故意包庇知府,为贪污和民变负责,然后一起领罪。 如果把苏州城搞乱了,影响到六分之一的漕粮,弄不好掉脑袋的。 “行,就请李钦差这样上奏吧!”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也同意了。 李世达有点装逼的说:“本院事了,准备离去,他日有缘再见。” 虽然他这次输了,但输人不输阵,还是要维持住败者的风度,不能让敌人小看了。 三日后,钦差大臣料理完石知府的后事,准备离开苏州城这个伤心地。 站在姑苏驿外面的大码头上,李世达最后回头望了眼苏州城的城墙。 这次到苏州城当钦差大臣,可能是他人生当中最惨痛的失败经历。 他十九岁考中秀才,二十三岁考中进士,如今不过五十二三岁,就已经是正二品部院,人生大都是坦途,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耻辱? 本来想着到苏州城造势,掀起针对首辅的惊涛骇浪,在连锁反应之下,自己就可以去京师出任尚书或者都御史,一展胸中抱负了。 没想到不但没有造势成功,反而被敌方更大的惊涛骇浪直接拍在沙滩上了。 虽然忍痛断尾求生,让已经死掉的石知府背了最大的黑锅,但是自己的完美履历也染上了污点,至少几年内没可能进步了。 正当李钦差为了自己的不幸遭遇而哀伤,甚至想作诗一首抒发郁郁之情的时候,忽然看到,又有不知多少百姓,训练有素的从不远处胥门冲进了城内。 虽然李钦差即将离去,苏州城的事情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但还是从好奇的问道:“又发生什么了?” 左右随从便去打听了,不多时,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叫道:“不好了!” 等近了又继续说:“这些百姓,又去冲巡抚察院了!” 李世达:“???” 为什么苏州百姓又又又去刷李巡抚?这是第三次了吧? 李巡抚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这样对待? 还有,李世达实在理解不了,这次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去刷李巡抚干什么? 那随从回答说:“我打听到的情况是,石知府是个大清官,是真正的青天,可惜含冤自尽! 所以这引发了苏州百姓的公愤,又去围攻罪魁祸首巡抚察院了!” 李钦差:“……” 难道自己昨晚睡了一觉,今早起来后,这个世界就重组了? 反转起来没完了是吧?石知府怎么可以又变成青天了呢? 自己已经收尾了,也上奏过朝廷了! 一切已经盖棺论定了!不可能再变! 本来李钦差要登船走人,但这下不想走也不能走了。 他就坐在船舱中不动,让随从继续去各处打探消息。 半个时辰后,有个随从回来禀报说:“好像是府衙又论证出,石太守没有贪污五千两,所以还是清官!” 听到这个同党被洗白的好消息,李世达激动的勃然大怒,呵斥道: “胡扯!账册都烧没了,一切都不清不楚,怎么论证的? 难道府衙那帮小吏又敢把上不了台面的暗账拿出来了? 那本钦差就敢用欺瞒之罪,要他们的狗命!” 随从继续答道:“并没有人拿出什么别的账册! 只是听说府衙在这三天,调动了府库所有吏员、差役,以及所有房、科、班、狱、庙等部门,尤其是本月有过大笔开销的部门。 让所有被相关人员深挖记忆,仔细回忆近一月所有公款开支记录! 然后根据数百人的收支记忆,互相印证对照,再整合起来,拼凑出一个粗糙的本月府库账册!” 李世达质问说:“这样的账册,必有错漏缺失,也能当铁证?” 那随从说:“这个账册的每一笔收支,都是经过多方比对的! 虽然账册不们做到完全精确,但最终误差控制在了在一千两左右。 如果真有贪污五千两官银造成的亏空,那误差肯定不只是一千两了。 所以这本误差只有一千两的账册,可以从侧面证明没有贪污五千两官银这个事!” 李世达听懂了,心里也想明白了,忍无可忍的大骂道:“贼你娘!” 这位钦差大臣到了苏州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即便被逼着认输,都一直尽力保持着风度,但在要走人的时候,终于破防失态了。 他认为自己保持住了失败者的风度,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像个小丑! 自己作为负责“调查”石知府的钦差,奏疏已经发给朝廷了,里面写着石知府的不是! 他也不想这样写,但他被形势逼着自己这样写! 但是现在又爆出来,石知府被证明是清白的! 那朝廷会怎么看自己这个钦差?肯定是又蠢又坏,所有和失职渎职昏聩愚蠢有关的词语,都可以毫不违和的扣在自己头上! 林泰来这个卑鄙无耻下贱、应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 明明已经结束了,又抽冷子用阴间招数偷袭自己! 先前石知府刚自尽的时候,自己试探过林泰来对死者的态度! 当时林泰来对清官的不屑溢于言表,对石知府这个死者毫无尊重之心,让自己放弃了警惕和幻想。 却没想到,林泰来转眼之间,又这么不要脸的给石知府翻案!直接把自己这个钦差坑死了! 在府衙内调动几百人一起回忆公款收支,这种组织力除了林泰来,谁能做到? 李钦差久久呆坐在船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离去还是留下。他只知道,自己彻底输掉了最后的底裤。 就算看破了,又能怎样?他可没有在府衙内组织数百人拼凑公款账册的能力。 你们在过平安夜,我在水字数,大家都有快乐的节日 第366章 还是要靠林泰来 第366章还是要靠林泰来 今年春天的京师,政治气氛有些诡异,从元旦日开始就有了兆头。 在一年当中,朝会理论上有好几种,有每天都该举行的常朝,有每月初一的大朝会,还有重要节日的更大朝会。 这么多朝会里,一岁之始的元旦大朝绝对是最重要的朝会。 但是这个万历十五年的元旦大朝,皇帝缺席了自嘉靖朝之后,这是皇帝首次缺席元旦大朝。 等到了二三月时,从苏州传来的闹剧,把朝堂搅乱了。 先是申首辅次子强夺田宅,致死人命,被刚正不阿的苏州府石知府查处,揪着不放要定罪。 上一个敢在首辅老家,这样对待首辅亲儿子的强项令,已经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事了。 然后就是与首辅关系亲厚、向来被视为首辅党羽的李巡抚,直接指控石知府从吴县县库贪污五千两。 在“明眼人”眼里,李巡抚这种行为就是构陷和迫害。 其实构陷和迫害都不是太大问题,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做得太过于赤裸裸和难看了,所以就引发了公愤。 随即申首辅遭到了预料之中的群体而攻,但申首辅的反应也很异常,直接居家不出,闭门谢客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在过往,内阁大学士被弹劾的情况很多,但都是会进行争辩,要么自行上疏自辩,要么指使党羽发声,与敌方进行舆论对轰。 但申首辅这次却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辩解,直接上了辞官章疏后,就撂挑子不干,回家闭门不出了。 就连发起围剿的清流势力看到首辅这种不抵抗的反应后,也感到非常意外。 于是有一种议论开始在朝廷里外流传,申首辅怕不是真的想辞官吧?即使不讲逻辑,从概率上来说,这种可能性也非常大。 从严嵩倒台算起,至今也有二十五年左右的时间了,期间只有最特殊的张居正干了十来年。 而剩下的十五年左右时间里,则换了徐玠、李春芳、高拱、张四维、申时行五个首辅,就没有能长期执政的。 如今申时行也干了四年首辅了,从概率上来说,没准朝廷真的又要换首辅玩了。 申首辅的去留直接关系到朝堂整体格局,非常多的人都想见申首辅,但是申首辅铁了心不见客。 朝廷中唯一能见到申首辅的人,大概就是兵部车驾司主事申用懋了,因为他最主要的身份是申首辅长子。 申首辅可以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但总不能不让儿子回家。 申用懋也非常想知道父亲的心思,毕竟他还年轻,还想有所作为。而父亲的去留,将会决定他未来在朝廷里采用何种姿势。 观察了三天后,发现父亲确实闭关不闻外事,申用懋借着晚上问候的机会,直接问道:“父亲在想什么?” 申时行叹道:“我想的是,中过状元,官至首辅,功名之路上已经没有遗憾了。” 被亲爹凡尔赛了一脸的申用懋继续说:“父亲正当盛年,还可以建立更大的功业。” 申时行当首辅时还不到五十,今年也才五十三岁,对于首辅这个位置来说,算是相当年轻,而且申时行身体也很好。 申首辅反问道:“功业再大,还能大的过张江陵?” 这个反问,叫申用懋没法答话,无言以对。 作为首辅儿子,申用懋是对外界态度感知是最敏感的。 所以申用懋很清楚,单纯从权势角度来说,此时的父亲并没有进入下坡轨道,甚至可以说正处于从政以来最盛的时候。 去年托林泰来的福,干掉了属于清流势力的左都御史辛自修。 换上来的新任左都御史吴时来和吏部尚书杨巍一样,唯首辅命是从。 现在父亲等于是掌握了吏部尚书、左都御史两个外朝七卿里的最特殊角色,一个人事,一个监察。 而上一个能同时同时掌控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的人,还是张居正。 对此申用懋敢说,父亲的权势并没有出现颓势,完全有能力对抗几方的合力围攻。 更别说,还有户部尚书这个可以合作的外围盟友,真打起来谁怕谁? 但问题是,如果父亲自己不想干了,总想着要急流勇退,那又能有什么办法? 申用懋所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一开始也有很多人以为申首辅故意示弱。 后来朝廷选人作为钦差的时候,申首辅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结果让清流势力轻而易举的就推举了南京左都御史李世达,前往苏州负责调查李巡抚和石知府的问题。 至于调查结果不言而喻,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提前知道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朝廷官僚们立刻就感受到,申首辅这是真的摆烂了。 “不负责任,不负责任!”户部尚书王之垣很生气的说。 作为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王司徒真的看不惯申首辅这种摆烂行为。 “这些南人的生性,就是如此软弱!”王司徒实在太生气了,甚至直接开了地图炮。 他生气不是没原因的,去年因为林泰来的关系,他和申首辅走近了。 但如果申首辅这样被罢官,再上来的必定是敌对势力,那他这一年不就白亲近申首辅了吗? 还有,如果他王之垣有入阁的资格,申首辅用辞官为代价,把他塞进内阁,那也不是不行,可他不是翰林出身,又没资格入阁! 当然,王司徒骂街都是在家里骂的,还不至于在公开场合表态。 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和江西道监察御史王象蒙面面相觑,老二哥(二伯)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他们王家兴盛又不是靠申首辅扶持,就算申首辅罢官走人,也不至于连累王家垮台啊? 王司徒很不爽的说:“你们不知道,为修造皇陵之事,明日户部、礼部、工部堂官要一起议事!” 猛然听上去,似乎很难理解王司徒为什么不爽。在朝廷里,这种会议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赶过来看热闹的王十五听到这里,悠悠的说了句:“居然碰上礼部和工部这两窝人,二哥明日不好过了。” 王之猷和王象蒙得到这个提示,纷纷恍然大悟。 礼部尚书沈鲤,清流势力的领袖人物,其他就不必过多介绍了; 礼部左侍郎于慎行,虽然是山东人,但和王家不是一个路数,更接近清流。翰林帝师出身,履历完美,就差入阁了,急需有人腾位置。 礼部右侍郎赵用贤,廷杖腊肉闻名天下,文坛蝉联两代复古派五子,反张居正起家势力的首领,目前也反内阁。 工部尚书宋纁,去年和王司徒争夺户部尚书失败后,得了一个安慰奖工部尚书,礼部尚书沈鲤的同乡。 工部左侍郎曾同亨,他有个弟弟叫曾乾亨,弹劾过申首辅。 明天王司徒去开会,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帮子人。不是反内阁反申时行的,就是与他王司徒结过仇的。 在当前这个申首辅摆烂,所有其他势力兴奋到快要高潮的情绪下,明天的会议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王司徒这个刚刚亲近申首辅的大臣,在会议上的处境就像是后世的“四九年加入国军”一样,最起码要挨一顿集体嘲讽。 “我都想学首辅,称病不出了!”王司徒无奈的说。 但王十五却出了个主意说:“二兄勿虑也!明日会议时,无论别人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只管提起林君怼回去,场面上肯定就不输人了。” 王司徒:“.” 申首辅都靠不住了,想挣回脸面还是要靠林泰来? 修造皇陵不仅仅是一个工程问题,还是一个礼法问题,更是一个财政问题,所以才有了这次的户部、礼部、工部联席会议。 会议地点设在了地位最低的工部衙署内,毕竟工程修建的业务主体是工部。 在以争吵和推脱为常态的各部联席会议上,今天难得出现了一团和气、喜气洋洋的气氛。 只有户部尚书拉着个脸,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礼部尚书沈鲤看了几眼王司徒,试探着说:“听说苏州卫千户林泰来在盐业事务上屡屡作乱,让巡盐蔡御史苦不堪言,屡屡向朝廷申诉? 而王司徒主掌户部,总管天下盐法,不能坐视这等乱象不理啊。” 身为礼部尚书这样直接过问户部的事务,如果不是在当前的特殊情况下,沈鲤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大概也是想通过压力测试,查看王司徒的状态。 王司徒眼皮也不抬的回应说:“上一个在扬州这样抱怨的御史,好像也是你们的门人?已经被林泰来送去广西当驿丞了。” 沈鲤轻轻笑了几声,又道:“王司徒这话也太过了,毫无大臣之体,莫非最近心情不佳?” 王司徒低头品茗着茶水:“我最近的心情,伱沈尚书应该能理解。 就仿佛是你沈尚书去年在文华殿里,眼睁睁看着原左都御史辛自修被天子罢官的心情。 对了,辛自修被罢官还是因为林泰来一封为他自己兵变而辩解的奏疏,你说可惜不可惜?” 沈鲤:“.” 清流势力最惨痛的失败,就是最大盟友、左都御史辛自修被莫名其妙的罢官,这直接打乱了所有规划。 按照大明朝廷制度规定,每六年进行一次“京察”,对所有京官进行考察,裁汰不合格的官员。 本来这是一种监察制度,但近些年来开始演变成了党争工具,而万历十五年就是“京察”之年。 “京察”是由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联合主持的,本来如果辛自修还当左都御史的话,清流势力还不会那么慌。 但去年辛自修被罢官,左都御史位置换上了听命于首辅的吴时来,那这次“京察”的两个主官就全是申首辅的人了! 所以清流势力在今年初春,就着急发动对申首辅的攻击,其实直接原因就是左都御史辛自修被罢官。 直到现在,每每想到辛自修被罢官的事情,沈尚书还会心痛的不想说话。 他现在只希望南京左都御史李世达在苏州刷完业绩,可以顺利调到京师当左都御史。 在座人中,对王司徒最不爽的人应当是工部尚书宋纁。如果不是王司徒去年撞大运,户部尚书位置就肯定是他宋纁的了。 见同乡沈尚书被怼,宋纁忍不住说:“自从王司徒执掌户部以后,扬州一直纷乱不已。当真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王司徒诧异的说:“扬州形势一片大好,哪里乱了? 就算总是发生兵变,就算大额窝引变更频频,那又没影响朝廷钱粮。 虽然去年林泰来害得你只能去工部当工头,但你不能因为记恨林泰来,就胡乱危言耸听。” 宋纁:“.” 工头?工头?工头? 礼部右侍郎赵用贤也看着王司徒不顺眼,“沈尚书说的不错,王司徒你毫无大臣之体,以口舌羞辱同僚,实为不堪也!” 王司徒抬头看了看赵用贤,回应说:“听说近三十年复古派先后推出了三代五子,而你赵侍郎蝉联两代,风头无两。” 说起这个,确实是赵用贤挺自豪的事情。 他人生有两大成就,第一是万历五年因为反张居正夺情而挨廷杖,第二就是连续两届被列入复古派五子。 “哈哈哈哈!”王司徒突然大笑出声:“但是你们复古派都快被林泰来打没了! 听说这次扬州文坛大会上,还是林泰来手下留情,让复古派才得以苟延残喘,没有惨遭灭门! 你也是江南人士,老家都没了,还在京师举着复古派大旗沾沾自喜,想起来就令我发笑。” 赵用贤:“.” 你王司徒如果是条汉子,今天能不能别再提林泰来? “够了!”工部左侍郎曾同亨解围说:“今日诸君是来议论修造皇陵之事,不是来作口舌之争的!” “去年陛下为皇陵选址举棋不定时,是林泰来和都督李如松联合上书,得到陛下采纳! 当时你曾侍郎作为主管皇陵事务的工部官员,怎么就没林泰来这个意识和运气? 如果当时你稍微灵醒些,还能让宋纁这个从南京来的,把工部尚书位置占了?” 曾同亨:“.” 别问,问就是卡文构思,毕竟又要开新剧情了。。。明天补 第367章 刚到一件奏疏(上) 第367章刚到一件奏疏(上) 这场三部联席会议开完,王司徒倒是念头通达了,因为申首辅摆烂而产生的怨念消散了不少。 当然王司徒还有另一层目的,就是在不涉及根本利益的方面,尽可能展示出自己的强硬。 在这种混沌不明的局势下,强硬也是一种保护色,可以减少一些麻烦。 其实像户部尚书王之垣,以及吏部尚书杨巍、左都御史吴时来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已经没有进步空间了。 对他们而言,即便出现最坏结果,也就是被迫辞官而已。反正官位已经到头了,回家养老也没那么多遗憾,所以心态相对超然。 但是像那些官职不上不下,还有非常有追求的申首辅党羽,现在的情况就很难受。 比如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掌道御史柯挺这两人,都是申首辅的死忠党羽,也是申首辅在言官里的“哼哈二将”。 如今他们在科道的任期快到头了,正处在一个跳出科道,向上升迁的关键时期。 但偏偏在这个节点上,申首辅摆烂了,他们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这日齐、柯两人以商议“京察”事务为理由,来到吏部拜访吏部天官杨巍。 杨:“两日后在东朝房,聚集部院堂上官、科道共同议定京察流程。” 六年一度的“京察”绝对是政治上的大事,尤其近些年,每次京察都会成为政治斗争焦点,然后总有一批倒霉蛋炮灰被“裁汰”。 如果换成强势吏部尚书,关于京察流程,一个人就能拍板了。但杨天官生性柔和,不愿意招惹太多口舌,所以才说聚集朝臣会商。 当然齐世臣和柯挺来见杨天官,也不只是为了京察,主要还是为了打听申首辅动向。 毕竟杨天官是申首辅头号党羽,应该比一般人知道更多内情。 但杨不出什么,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将两人打发走了。 出了吏部正堂,齐世臣叹道:“首辅不出,天官也支撑不起来,我等为之奈何?” 柯挺也有点不满的说:“天官又何尝没有倦怠求去之心?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人,还有谁可依?” 两人正边走边说着话,忽然看到新上任没多久的吏部右侍郎赵志皋满面春风,迈着轻快的步伐,悠哉游哉的走进了吏部右堂。 尚书在正堂,左侍郎在左堂,右侍郎在右堂,六部的格局大抵都是这样。 齐世臣诧异的问道:“他怎得如此惬意?” 他们都明白赵志皋的情况,这人是申首辅力主调到吏部当右侍郎的,并不是特别服众。 所以齐世臣搞不懂,为什么在当前这个形势下,赵志皋完全没有半点担忧焦虑之类的负面情绪? 柯挺若有所思的说:“既然今日来了吏部,不妨顺道去拜访赵侍郎。 我想赵侍郎刚卸任江南巡抚,对苏州情况甚为了解,或许能有什么独到见解。” 反正大家脑门上都刻着“申”字,互相走动也不用见外。 吏部右侍郎赵志皋坐在公堂里,喝着茶水,看着抄报,心里美滋滋。 他飘零半生一直未逢明主,好不容易年过六十才混进了六部堂官这个阶层,每天都是好心情。 今天才品了两口茶,就听到门丁禀报说,齐拾遗和柯御史一起到访。 看到这两人进来时,赵侍郎想起什么,差点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还好克制住了。 他听林泰来讲过一个段子,一年前林泰来到京师参加武试的时候,关于皇陵选址问题,争论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当时为申首辅冲锋陷阵的主力言官,就是给事中齐世臣和御史柯挺。 齐世臣力保大峪山为吉地,被起了个外号叫齐保山,也叫保山给事。 而柯挺当着皇帝的面说:“若大峪穴下有石,臣敢以身当之”,被起了个外号叫石敢当,也叫敢当御史。 可是俩人如此拼命,也没多大效果。 最后还是林泰来唆使李如松上了一封奏疏,直接终结了争论。 赵志皋一边想着往事,一边请了二人入座。 寒暄了几句后,齐世臣就问道:“少冢宰自苏州来,不知如今苏州风土如何?” 赵志皋哑然失笑道:“苏州府说是天下首郡也不为过,如此闻名的地方,你们能没有耳闻?” 柯挺性情更直率,“我等与少冢宰皆为同道中人,如今局势蒙昧不明,斗胆请少冢宰指点迷津。” 赵志皋沉吟了片刻,心里盘算过后,便也开口答道: “你们说局势蒙昧不明,我怎么不觉得?难道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么?” 保山给事和敢当御史互相对视一眼,产生了一个共同想法——这赵侍郎肯定有料! 然后又听到赵志皋说:“你们应当知道,这场风波发源自苏州城,最后结果如何,也要看苏州城的情况。” 齐世臣忧心忡忡的说:“苏州城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吧?” 知府是对家的人,巡抚不是猪队友就是卧底,钦差大臣是对家的人,这还怎么赢? 如果形势轻松,首辅也不至于心灰意懒到摆烂啊。 赵侍郎摇了摇头:“伱们不懂苏州,或者说,朝廷里的人都不懂苏州。 我们的对手这次胆敢在苏州搅风搅雨,已经真正激怒了一个人。” 更详细的话,就不便对别人说了。 反正赵志皋远隔两三千里就敢断定,林泰来一定会被激怒,一定会残酷的报复。 别人可能以为,林泰来被激怒,是身为“申党”的本能。 但只有赵志皋最清楚,林泰来被激怒,一大半原因是感受到了“冒犯”。 林泰来把苏州城视为自己的地盘和根据地,一帮外人跑到苏州城来搞事,在林泰来眼里就是侵犯自己的主权。 而且林泰来的报复与其说是力挺申家,不如说是“宣示主权”和“杀一儆百”。 赵志皋寻思着,自己也该收点小弟,或者说代林泰来收点小弟。 便又意味深长的对两人说:“如果你们相信老夫,那老夫就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有林泰来,苏州城翻不了天! 那些去苏州城肇事的官员,能平安罢官回老家,就是最好的结局。” 和大部分高高在上的朝臣不同,赵志皋不但亲眼见过林泰来搞事,还是亲身经历过的人。 他根本就不相信,就凭区区几个外来官员,在苏州城还能翻天。 齐世臣和柯挺对林泰来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毕竟林泰来一年前打遍京师无敌手太震撼了,而且还知道林泰来与户部尚书王家结亲。 三思过后,齐世臣又道:“朝廷正在议论,申季子纵容家奴强夺田产致死人命,是否应当获罪。” 他这意思是,想有所表现了,但需要找个切入点。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也没什么选择,就算想投敌,对家也未必肯收,只能死硬到底。 赵志皋却不以为然的说:“苏州城的事情,林泰来会全部摆平,不用你们出力做什么。” 转而又道:“你们不妨将视野放在扬州,这二年林泰来的重心其实在扬州,还需要一些助力。 而林泰来的妻兄也就是户部王司徒那边,也缺少言官帮着说话。”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如果想出风头,还不如在扬州问题上多多发声。 在不背叛申首辅的前提下,顺便还能结好另一个山头户部尚书,何乐而不为? 齐世臣和柯挺便一起谢道:“多谢老大人拨云见日!” 又过两天,吏部召集部院大臣、科道官四十来人在东朝房开会,共同商议“京察”的流程。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多口杂的大会,往往有很多偷懒大臣缺席,但这次到会人员却很整齐。 一是因为最近局势相当微妙,大臣们都不想疏忽;二是“京察”实在敏感,大臣都想看看风向。 在皇帝不怎么上朝的情况下,这种部院大臣扎堆的廷议,其实就相当于朝堂风向标了。 虽然大明官场以公文流转为特色,制度上并不讲究当面议事,但书面交流显然不能完全取代面对面交流,这是人性。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东朝房内,主持会议的吏部尚书杨巍还没发话开始。 忽然刑部尚书陆光祖冷不丁的对户部尚书王之垣说: “两淮巡盐御史蔡时鼎上疏奏称,有苏州卫千户林泰来在扬州城多次横行不法,请求刑部依法治罪。 并还奏称,苏州卫屯兵于扬州水次仓,诚为地方祸患,请求朝廷裁撤。 以上两点,王司徒以为如何?” 陆光祖乃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张居正的同年,很像是上一个时代的人物。 论起资历数一数二,当吏部尚书都够格了,在原本历史上确实也当过吏部尚书。 不过陆尚书很有个性,在官场三起三落,所以到现在只是刑部尚书。 王司徒冷哼一声,冷静的做出了判断。 把蔡时鼎弹劾林泰来的事情拿到这里说,显然冲着自己这户部尚书来的,大概想用林泰来拖自己下水? 这也没办法,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既然自己包庇了林泰来在扬州城胡作非为,就要承受别人拿林泰来当把柄攻击自己。 踏马的,明明是申首辅摆烂了,怎么别人对自己没完没了? 是不是把自己当成申党的薄弱外围了,先清理为敬? 然后王司徒看向兵部尚书王一鹗,“苏州卫官军驻守扬州水次仓的事情,大司马怎么说?” 王一鹗原本是蓟辽总督,刚入朝接替了张佳胤当兵部尚书,闻言为难的说: “如果大司寇以为,苏州卫官军为害扬州地方,多有不法之事,可以考虑移走。” 很多年前陆光祖在吏部工作的时候,帮王一鹗论过功,所以王一鹗不得不还人情。 其实大部分人都很惊奇,刑部尚书陆光祖居然帮清流势力? 要知道,几年前陆尚书还遭到言官围攻,不得不罢官了一段时间。 尤其当时蔡时鼎也弹劾过陆尚书,现在陆尚书却在帮蔡时鼎说话,真是有“气度”啊。 今天确实没有白来,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动向。 同时被两个尚书挤兑,饶是想强硬的王司徒也皱起了眉头,一边思考着深层次问题,一边琢磨着怎么应对。 正在这时候,吏科给事中齐世臣跳了出来,“我有一个疑问,巡按巡盐这样的御史差遣实在要害,一般任期就是一年左右,以防止久任弊端。 而两淮巡盐蔡时鼎似乎任期已经将近两年,违反了规矩,这是为何?” 王司徒却愣了愣,有点受宠若惊。 他真没想到,申首辅的“御用打手”竟然主动跳出来帮自己说话,让自己享受了一把首辅待遇。 反应过来后,王司徒便对左都御史吴时来说:“外差御史都是都察院派的,关于蔡时鼎的任期,都察院作何解释?” 吴时来毫不犹豫的卖了左副都御史石星:“是石副宪力主让蔡时鼎延期。” 石星顿时感到蛋疼,当初是王世贞来信,请求让蔡时鼎继续干下去。 他作为复古派“续五子”之一,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当然不会违背老盟主的提议。 当时不觉得这算问题,没想到还成了黑锅。 齐世臣立刻大声说:“蔡时鼎违规超期,久任必有情弊,朝廷不可采信他的奏疏! 应当立刻另派御史去扬州,替换蔡时鼎,然后让新巡盐御史再去查明蔡时鼎所奏之事!” 王司徒赞赏的点了点头,首辅的“御用打手”果然好用,也附和道:“齐拾遗有理有据,言之有理!” 大司寇陆光祖喝道:“简直荒谬!难道因为蔡时鼎弹劾林泰来违法,就要先取消职务再调查? 那为何不同等对待,同时也撤了林泰来? 再说不只是蔡时鼎一家之言,还有盐商联名向许阁老投书,控诉林泰来违法,而许阁老已经把盐商的上书转给了刑部!” 许阁老就是次辅许国,徽商出身,和很多扬州盐商是同乡。 王司徒也是有脾气的,当场怒道:“如果随便几个人联名检举就能作为证供,那还要朝廷官员作甚?” 陆光祖答道:“联名检举固然有扰乱司法嫌疑,但反应的却是民意。” 忽然有个通政司官员走了进来,挥了挥手里的章本,开口道:“刚到一件奏疏,从扬州发来的,诸公理当知晓。 原兵部尚书张佳胤、南京兵部右侍郎王世贞、原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原河南左参政吴国伦等十数人,在扬州城联名检举两淮巡盐御史蔡时鼎!” 众大臣听到这个奏疏,无论是什么立场,此刻齐齐懵逼,这是什么鬼情况? 这帮半退休或者已退休的文坛大佬,到底喝了多少假酒,怎么就一起检举蔡时鼎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王司徒“哈哈”笑了几声,对陆光祖嘲弄说: “敢问大司寇,几个盐商和一群文坛领袖之间,谁才是民意啊?” 第368章 刚到一件奏疏(下) 第368章 刚到一件奏疏(下) 当今通政司左通政的姓名,放眼整个朝廷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他叫徐申锡,徐是申首辅曾用过的姓,申是申首辅恢复后的本姓,锡是另一个大学士王锡爵的锡。 最关键的是,徐申锡居然还是苏州人,和申王二相算是同乡。 所以徐申锡的姓名在朝廷里被引为笑谈,成为一个梗,这让徐申锡非常不忿。 时间长了后,徐通政的心态就有点炸,变本加厉的反过来喜欢看别人的乐子。 徐通政知道今天部院大臣、科道言官在东朝房开会,所以看到文坛领袖联名检举两淮巡盐御史蔡时鼎的奏疏后,他觉得这是一个挑起乐子的好素材,就直接派人把奏疏扔进了东朝房。 这样有一种趁着别人蹲茅厕时,把爆竹扔进茅坑里的快感。 可以说,徐通政的目的达到了,这封奏疏把所有大佬们都整蒙了。 十几个文坛领袖人物联名弹劾一个官员的事情,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尤其是左副都御史石星,开始怀疑王老盟主是不是老糊涂了? 先前你王老盟主传话说,让自己把蔡时鼎这个巡盐差遣延期,现在反手就带头弹劾蔡时鼎,这不是坑自己吗! 文坛大佬的联名奏疏里主要内容是,巡盐蔡御史横暴不法,指使家奴走私并栽赃扬州卫,激起了扬州卫兵变,幸赖苏州卫千户林泰来极力斡旋,没有酿成更大祸事。 很多人都想知道,什么叫“林泰来极力斡旋”?似乎这句话才是奏疏的灵魂。 但很可惜,奏疏里并没有详细说明具体情况,反而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 王司徒笑完了后,又对礼部尚书沈鲤说:“这不只是民意,还是士林舆情,沈尚书说句话啊。” 按惯例涉及到文坛的事务,一般都是要听听礼部意见的。 沈鲤此时的心情,就真像是去年那次,眼睁睁看着左都御史辛自修被拉下马时的感觉了,十分无力。 蔡御史能坐在巡盐御史的这个要害位置上,肯定是清流势力重点培养的骨干人物,而且清流势力在江北进行布局的重要人物。 但如果蔡御史被一大帮文坛领袖联名检举,那就很难保住了。 毕竟这些文坛领袖对舆论影响力很大,而清流势力又是非常注重舆论和名声的。 关键是隔着两千里,沈尚书也弄不清楚,蔡时鼎到底干了什么蠢事,能让一堆文坛领袖级别的老前辈联名检举? 衡量完得失后,沈尚书万般无奈,只好对左都御史吴时来说: “士林清议不可轻忽,还是先让蔡御史离职回都察院,接受考察吧。” 吴时来嘲讽着说:“如果石副宪无异议,不再坚持让蔡时鼎继续巡盐,自然没问题。” 石星只能装聋作哑,在心里埋怨王老盟主这个不知道是喝了假酒还是老糊涂的坑货。 在扬州能呼风唤雨的巡盐御史,于朝廷最高层大佬三言两语之间,命运就被敲定了。 此时此刻,远在扬州城的蔡御史还沉浸在首辅摆烂的喜悦中,感觉形势大好、优势在我,没见林泰来都不敢在扬州露面了么? 东朝房里,申首辅另一个“御用打手”、掌道御史柯挺突然又跳了出来发言。 “蔡时鼎遭到处分罪有应得,但是被蔡时鼎污蔑不法的千户林泰来,反而斡旋有功,该当有所升赏,不然就是兵部的疏忽!” 兵部尚书王一鹗没好气的说:“等本部回到兵部就叙功!” 柯挺又说:“从蔡时鼎之事可以看出,扬州盐务衙门只听命一人专权,致使弊端重重,应该有所改变了。 扬州盐务各处关卡哨所使用之盐丁,皆归盐运司掌管,上上下下很容易勾连生弊。 今后可以将盐丁更替为卫所官军,让卫所官军负责巡逻缉查,与盐政衙门官吏互相监督,方可使盐政清明!” 户部尚书王之垣诧异的看了好几眼柯御史,这些词一听就是林氏风格,但是谁教给你柯御史的? 难道林泰来隔着两三千里,还能对你柯御史传音入耳? 稍加思索后,王司徒突然产生了危机感,看来是林泰来在朝廷中另外暗藏了代言人。 这时候,刑部尚书陆光祖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嘉靖二十六年的老前辈们,刚才丢了面子。 明明自己刚才提起的是蔡御史弹劾林千户横行不法,但结局却是蔡御史出局。 于是陆尚书又主动提起另一件案子,“先前苏州府上报请示,对首揆次子申用嘉治罪。 刑部认为应当定罪,但都察院为何迟迟没有回应?” 左都御史吴时来答道:“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前往苏州,现在肯定要先等待钦差调查结果,而后再议!” 陆尚书反驳说:“苏州知府上奏的是人命案,而钦差调查的是苏州知府贪污案,岂可混为一谈? 朝廷对人命案之裁决,和钦差调查的事项没有关系!” 吴时来又道:“任何官司,没有只听一面之词的道理!故而不能只听苏州府奏报,还要等首揆表态。” 这意思其实就是,如果首辅真的辞官,那还定个屁罪?难道首辅官职还不能顶罪么? 陆尚书仗着辈分高,直接呵斥道:“伱身为都察院大中丞,却如此阿谀执政,唯执政之命而从,不配为风宪!” 一直很低调的新任吏部右侍郎赵志皋站了出来,提醒说: “朝中议事,最好是对事不对人,大司寇你这话有些过了。而且你们强行要针对申家次子定罪,如此行事也太过了。” 陆尚书凛然回应说:“我倒是以为,矫枉必过正! 为了荡清风气,即便有所偏激也在所不惜,除非是立身不正,所以心虚之人!” 大多数人都以为,赵侍郎还会顶撞几句时,赵志皋却轻轻笑了笑,只说了句: “大司寇记住,不是只有你们能偏激的。我就看着你们开了先例,如何后患无穷吧!” 在大部分人耳朵里,赵侍郎这话有点软弱了。 忽然又有个通政司官员,站在门口叫道:“刚到一件奏疏!南京左都御史李世达从苏州发来的!” 东朝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吗,都知道这是一份很关键的奏疏。 此后又听到那通政司官员说:“李世达奏称,苏州府府库官银账目不清,知府石崑玉无法摆脱嫌疑! 又因石崑玉缘故,屡次激起苏州城千人以上规模民变,致使巡抚李涞两次遭受袭击,甚至被乱民扔进河中! 幸赖苏州卫千户林泰来极力斡旋,没有酿成更大祸事,稳住了苏州城局势! 其后知府石崑玉见局面不可收拾,难以洗清府库官银嫌疑,已经畏罪自尽!” 通政司官员说这件奏疏的内容后,似乎没有引发出激烈议论,东朝房里依旧鸦雀无声。 所有大臣们都被这封新到的奏疏雷得里焦外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比刚才那封十几名文坛领袖联名弹劾蔡御史的奏疏,还要夸张十倍。 难道被派往苏州的钦差大臣李世达也喝了几十斤假酒?江左地区假酒这么泛滥了吗? 就算是府库账目不清,正常操作是可以报一个“查无实据”,这就是春秋笔法。 结果李世达报的是“洗不清嫌疑”,屁股歪到了另一边的春秋笔法。 对此所有大臣都难以理解,不明白李世达为什么这样上报。 还有不能理解的就是,石知府到底遭遇了什么,居然直接自尽身亡? 按道理说,石知府敢于查申家,胆子不至于这么小,抗压性也没那么差,怎么就会自杀? 更诡异的是,钦差大臣李世达与石知府不是一伙的吗?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石知府自杀? 甚至李世达的这封奏疏完全没有为石崑玉辩解,反而给石崑玉定罪,这更像是仇家的手法。 最神奇的是,大家又听到了“苏州卫千户林泰来极力斡旋”这种话。 在扬州城是你林泰来斡旋兵变,在苏州城还是你林泰来斡旋民变,怎么哪里都是你在斡旋? 所以听完了李世达的奏疏后,大臣们反而更糊涂了,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 大佬不好说话,首辅的御用打手、掌道御史柯挺便率先开口道: “如石崑玉这般贪赃五千两的人,再给别人定罪,还能可信吗?焉知不是收了好处?” “贪赃五千两”这几个字,刺痛了礼部尚书沈鲤,下意识的喝斥道:“住口!” 人都已经死了,还要泼脏水? 柯挺讥讽道:“我想起来了,石崑玉出任苏州府,似乎是沈尚书你举荐的。” 沈鲤简直要吐血三升,比起蔡时鼎,石崑玉是更重要的角色,形象也更出众! 为了培养“小海瑞”,他们也是费了不少心血。 哪怕是斗争失败了暂时回家也好,总能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结果居然直接自尽了! 本来为了反转效果,安排了别人污蔑石知府贪赃五千两银子,可是踏马的弄假成真了! 他死活想不明白,李世达到底犯了什么失心疯,居然给自己人石崑玉定罪,还把石崑玉逼死了。 沈尚书有点怀疑,江左地区是不是被鬼神力量下了诅咒? 从王世贞到李世达,一个个都像是性情大变,不分敌我的自相残杀! 柯挺直接开始痛打落水狗,提议道:“石崑玉虽然畏罪自尽,但该有的处罚不能少! 应当剥夺其本人所有诰封,按照贪赃五千两重罪,将家产充公!” 然后又对兵部尚书王一鹗说:“苏州卫千户林泰来斡旋民变,稳定局势,又该叙一次功了!” 王一鹗无语,这功劳来的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又又来了个通政司官员,还是在门口叫道:“又新到一件六百里加急奏疏,是苏州府推官郭通发来的!有必要让诸公知晓!” 众人兴趣不大,估计是个照本宣科的善后奏疏,没什么可关注的。 “在知府石崑玉自尽后,苏州府推官郭通竭尽全力,不眠不休的勘查清楚了真相! 郭通经过数百人的对比论证,已经证实今年府库肯定没有亏空五千两官银。 所以石崑玉乃是清白之身,所谓贪赃五千两肯定是构陷污蔑!” 众大臣听到这里,心情有点麻木,主要是今天被雷的太多了。 哦,苏州府推官郭通还了石崑玉一个清白,然后呢?人都已经死了,留着清白还有什么现实意义吗? 那通政司官员还在说着奏疏内容:“苏州城民愤大起,皆迁怒于污蔑石崑玉的巡抚李涞。 故而又第三次冲击围攻李涞,将巡抚察院后堂焚毁! 短短数日内连续三次遭受群殴,李涞不堪其辱,亦自尽身亡! 幸赖苏州卫千户林泰来极力斡旋,没有酿成更大祸事,稳住了苏州局势!” 众大臣:“.” 左一个斡旋,右一个斡旋,怎么哪都有你林泰来斡旋? 向来气定神闲、养气功夫十分到家的礼部尚书沈鲤突然失态暴怒了,厉声喝道:“李世达这蠢货在干什么?” 通政司官员答道:“苏州府推官郭通的奏疏里还说,苏州城民众怒气冲天,皆以为钦差昏聩无能,冤枉了石知府。 所以在围攻了巡抚察院后,又去围攻钦差座船! 钦差大臣李世达气急之下跳水自尽,但是被随从救了上来,但已经重病不起! 幸赖苏州卫千户林泰来极力斡旋,把民众都劝退了,没有酿成更大祸事,让钦差座船得以离开苏州!” 大臣们除了瞠目结舌之外,已经失去反应能力了。 到此为止,苏州城闹剧的三个主角官员,全都自尽。 其中两个成功,一个未遂,所以最终是二死一重伤。 从名声上说,两个是彻底身败名裂了。而另一个先身败名裂又被洗白,但是人却已经死了。 这个结局,可谓是惨烈,而且是超出了在场所有大臣想象的惨烈。 从严嵩之后,政斗就没这么惨烈的! 有的人想起了赵志皋的话,难道赵志皋刚才说“不要太过分”并不是软弱,而是一种警告? 不知是谁,大声吼道:“苏州城一定有问题!朝廷必须再派钦差,进行彻查!” 那通政司官员又说:“推官郭通还奏称,苏州城百姓已经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恳请朝廷暂时不要再派人到苏州了! 不然的话,若再激起民变,本地现有官吏已经无力继续斡旋了!” 好像双倍月票到了?求月票啊,我还在构思新剧情,明天开始加更!!! 第369章 两千里外的信号 第369章 两千里外的信号 把大臣们都干懵了的这三封奏疏,几乎同日送到,也不完全是巧合。 十几名文坛领袖联名检举巡盐御史那封奏疏,是当日蜀冈平山堂文会结束后,众人要求林泰来放了王世贞时,林泰来提出来的条件。 其后林泰来并没有着急在第一时间把奏疏发出去,而是等苏州事态明朗后才发给朝廷。 李世达那封甩锅给石知府的奏疏,是正常发的。 至于郭推官的奏疏则用了六百里加急,所以追上了前两封奏疏,同日送到京师。 作为一个中央集权大一统王朝,财赋重地出了这样的乱子,理论上应该立刻专门派遣大臣,去苏州镇场子,宣示朝廷的威严。 但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两者之间总会有或大或小的偏差。 比如说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具体到个人,谁去负责? 又比如,现在已经不是王朝初年集权最盛的洪武、永乐朝,而是人心松散的万历朝中期。 有个中书舍人从内廷跑到东朝房,喊话说:“内阁已经收到苏州发来的加急奏疏,必须要尽快处置! 又知晓外朝部院诸公今日在此议事,故而现在先请部院诸公廷议,然后将结果上报内阁!” 正常情况下,政务运转流程没这么随意。 但如今天子摆烂,首辅也摆烂,其他两个大学士没有决断权威,便也只能简化程序,对付着过日子了。 本来众大臣今天聚集在东朝房,是为了商议今年的“京察”,却没想到跑了题。 正常情况下,外朝议事都是由吏部尚书主持,吏部尚书不在时,则由户部尚书主持。 今天还没有发过言的吏部老天官杨巍看了眼户部尚书王之垣,提议道:“苏州与户部关联最紧密,还是由王司徒主持吧。” 苏州对朝廷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钱粮”,这是属于户部的工作。 所以杨天官才会说,这次应该让王司徒来主持。 王司徒不好再推回去,只能站出来说:“关于这次苏州事变,诸君还有什么话说?” 礼部尚书沈鲤严厉的开口道:“太平之时,生此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故! 所以苏州城必定有问题,朝廷必须彻查!必须揪出祸患根源!” 沈尚书平日里都是学者风度,在朝廷极少出面争辩什么,今天这样疾言厉色的开口,算是很罕见了。 众人见状,感觉沈尚书可能是真急眼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就在刚才那一小会儿,清流就损失了一个最肥差巡盐御史、一个天下第一知府、一个正二品部院大臣,还有个疑似卧底的江南巡抚。 这个损失程度,用惨重都不足以来形容了。 众人心里保守估计,清流势力在天下最富裕江左地区的布局,直接没了三分之二,只剩南京那几个养望的人苟延残喘了。 主持议事的王司徒心里没什么谱,主要是远隔两三千里,他也不清楚苏州城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也无法判断林泰来在其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但王司徒凭借官僚本能也知道,不能被沈尚书牵着鼻子走,便慢悠悠的说: “事变肇起于李世达、李涞、石崑玉三人,先说如何对待这三人!” 沈尚书立刻喧宾夺主的回应说:“李世达履职无方,断事不明,酿成大祸!剥夺所有封诰,削籍为民,发边军效力! 李涞石崑玉胆敢自尽,抵制朝廷调查,亦剥夺封诰! 刑部、都察院以为如何?” 众人又吃了一惊,还是没想到沈尚书对自己人如此不留余地。 本来还想着,就这三人的处罚问题,可能要来回拉扯几个回合。 但是连清流势力领袖沈尚书都不袒护自己人,那肯定就没有扯皮了。 一言定死了三人罪名,沈尚书气势更凶,“凡遇事变,处置方法要么宽纵要么严惩! 而这次我以为,绝对不能姑息,必须彻查因果,从严处置!” 等沈尚书再次表态完毕后,片刻内居然没有人站出来针锋相对。 不是说沈尚书就没有政敌了,而是对家还没有统一思想,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沈尚书的态度可以十分坚定,已经明确损失了如此多的党羽,除了追究到底报仇雪恨,还能有什么选择? 但别人心里却仍然拿捏不定,还是因为那句话,谁也不知道两三千里外的苏州城具体发生了什么。 在信息不明的时候,很难果断做出抉择,从宽和从严哪个是正确的,谁也没把握。 沈尚书见无人出面反对,便又咄咄逼人的对吏部天官杨巍和左都御史吴时来说:“你们两位,赞同从严还是反对从严?” 如果这两人还不表态,那么主导权就会落入以沈鲤为首的势力手中了。 吴时来勉为其难的答道:“苏州乃是钱粮重地,不便多生事端。 先前苏州府推官的奏疏也说明了,最好镇之以静,无为而治,其地自安。” 沈尚书厉声喝道:“难道总宪你认为,应该姑息逼死朝廷官员的乱民,置朝廷的脸面和威严于不顾?” 吴时来说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无言以对。 本来是清流势力先挑起事端,但现在结果是清流势力死人了,结果就成了“我弱我有理”。 就在这时候,通政司官员又又又出现在东朝房门口。众大臣看见后,心里莫名的齐齐紧张起来。 那通政司官员挥了挥手里的章本,高声道:“有个苏州卫千户林泰来的奏疏,刚送到通政司,先知会与诸君,然后就送内阁了。” 听到林泰来这个名字,众人脑中下意识蹦出两个字“斡旋”,难不成此人还想斡旋到朝廷? 沉寂了半天的吏部右侍郎赵志皋用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矫捷,猛然跳了出来,积极的问道:“这奏疏里说了些什么?” 那官员简要的说:“林泰来奏称,知府、巡抚身死,钦差受辱,实乃从来未有之奇事,竟然出在我万历朝! 故而请求朝廷重拳出击,严惩苏州乱象!” 对林千户这份奏疏,大臣们唯一的感想就是四个字,莫名其妙。如果再加四个字,就是不知所谓。 完全看不出这份奏疏有什么意义,或者有什么目的。 唯独吏部右侍郎赵志皋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高声道:“我支持沈尚书彻查和严惩的提议!” 作为一个被申首辅力主调进朝廷,并且任用为吏部侍郎的官员,赵志皋这个表态是相当炸裂的。 你居然支持首辅的死对头!伱居然支持在首辅老家搞事! 就连沈尚书也非常吃惊,难道赵志皋打算改换门庭,投靠正义的清流势力了? 赵志皋对着众人侃侃而谈:“我先前出任江南巡抚一年半,常在苏州城驻守,也曾经组织了两次秋粮征收。 所以在苏州问题上,我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根据我对苏州情况的了解,再加上一些深入思考,我完全支持沈尚书的提议!” 别人还在深思赵志皋为何支持沈尚书,只有王司徒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赵志皋的发言风格,实在是太像某个即将与王家结亲的人了! 王司徒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赵志皋从江南巡抚离任的时候,是不是得到过林泰来面授机宜? 难道那个时候,林泰来就预知到,朝廷可能会有这样一场议事? 换句话说,在赵志皋离任,石崑玉、李涞去苏州上任的时候,林泰来就已经预知到,这两人会“自尽”? 此时没有别人发言,赵志皋便继续说:“我认为,沈尚书的提议可以细化为三条! 第一,在苏州城开展为期三年的严打,以整肃不良风气,震慑刁民! 什么叫严打?亲朋乡邻连坐,所有罪名刑加三等,所有死刑不必请示朝廷复核!” 众人听了后连连感慨,洪武皇帝都没有你狠! “第二,对苏州城内所有衙门官吏大清洗,全部换人,并且不许用浙江、江西等邻近省份的人在苏州为官吏,以隔绝旧弊!” 沈尚书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还没有具体品味出来。 赵志皋突然掏出一张纸条,看了几眼后又说:“第三,苏州城守备军兵换防到其他地方,再从其他地方调兵进驻苏州城! 并且另外增兵京军五千,前往苏州城镇守,再有刁民作乱,直接剿灭!” 当这三条说完了后,众人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是把苏州城当成了敌境吗? 沈尚书主张严厉,结果你赵志皋竟然比沈尚书还严厉。 如果全部照此施行,整个苏州城都要炸!今后大概就别指望从苏州征收到钱粮了,天天应付乱局吧! 赵志皋转头问道:“这三条全部来自沈尚书从严处置的提议,沈尚书还有什么另外要补充的?” 沈鲤怒道:“如此严酷之法,毫无必要,不是我的提议!” 赵志皋先是愣了愣,然后厉声喝道:“乱世当用重典,你怎么敢说毫无必要? 难道沈尚书认为,应该姑息逼死朝廷官员的乱民,置朝廷的脸面和威严于不顾?” 沈鲤:“.” 用党羽人命凝聚起来的气势,忽然就被戳破了。 刑部尚书陆光祖出来打圆场说:“不至于!虽然要从严处置,但确实不至于如此严酷。” 赵志皋攥着纸条,对陆尚书喝斥说:“你不就是担心在苏州重拳出击,会让申首辅不悦么? 原来你也是阿谀逢迎之辈,勿复多言!我和沈尚书的从严三条,不用你来指点!” 陆光祖:“.” 你赵志皋这老扑街,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其他众人不禁刮目相看,这个新来的侍郎战斗力似乎很不一般啊。 还有,如果这位侍郎不频频看纸条,就更有气势了。 赵志皋连续斥责了礼部、刑部二尚书,又对王司徒说:“大司徒乃是主持议事之人,你说如何?” 王司徒稍加思索后,很有水平的答道:“站在户部的角度,我认为当前苏州稳定压倒一切! 苏州漕粮占据朝廷太仓六分之一,只有稳定才能保障太仓输入。 无论从宽从严,一切都要为了稳定这个大局服务! 从这个原则出发,赵侍郎你的提议,似乎有些影响稳定啊。” 赵志皋把纸条塞进了袖口里,对沈鲤说:“王司徒所言有理,要不然你我把从严三条稍加修改? 第一条,严打刁民应当开展,这关系到朝廷脸面,但是不必加刑了。 至于第二条,苏州城官吏不必大清洗,但苏州府知府必须谨慎择人,各衙门官员失职者也要换人!” 沈鲤仍然只能点头,“此乃应有之义。” 赵志皋便道:“关于苏州城衙门官员人选,我作为吏部侍郎,也有些想法了。 我认为,新派往苏州府的官员,必须要正直、清廉! 因为苏州城乃是首辅故乡,所以尤其不能用阿谀逢迎首辅的人去苏州城上任!” 沈尚书对此完全无法反对,还是只能继续点头。 然后就听到赵志皋说:“故而我提议,要从弹劾过首辅的人里面选拔派往苏州城的官员! 据我所知,近期弹劾过首辅的人有钟羽正、陈登云、赵南星、顾宪成等等。” 众人:“.” 八百里外都能感受到你赵志皋不怀好意!平常看起来蔫乎乎的,坏起来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这几个人都是清流势力在朝廷的中层骨干,难道你赵志皋想把他们全部派往苏州,然后再来一遍团灭? 赵志皋又想起什么:“啊,顾宪成是无锡人,不适合在邻近的苏州为官,这个就算了。” “不可!”沈尚书终于忍无可忍了,“这几位不合适。” “那这几个就算了。”赵志皋没有拖泥带水,又直接提名另外人选:“我看可以用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去安抚苏州百姓。” “不可以!”沈尚书还是反对。 赵志皋驳斥道:“吏部选地方官,不需要你们礼部来说话! 这也反对,那也反对,不如我这个吏部侍郎让你沈尚书来坐!” 沈尚书被挤兑的无话可说,气得拂袖而去。 赵志皋高声道:“最后,还有从严第三条,虽然不必异地调兵,惊扰百姓引发动荡,但苏州城民变频频,确实需要加强守备了! 我看苏州卫千户林泰来屡屡斡旋兵变民变,经验十分丰富,不但可以因功升为指挥佥事,还可以再兼苏州城守备,严防民变再生!” 众人:“.” 用林泰来兼任守备防止民变,字面上的逻辑似乎没问题,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今天突然有事,没时间加更,只能定个闹钟明天起来写了。。。放假不出门了! 第370章 你要提高觉悟啊 第370章 你要提高觉悟啊(求月票) 像这种没有经过事先沟通的重要任命,只要提名出来,肯定会有人反对。 但刚才赵志皋挨个点名,把不少附属于清流势力的言官都点进去了,所以这些打手不好说话了。 就怕自己出言反对之后,转眼间自己就要被“升”为苏州知府了,级别资历不够的,也可以去署理知府。 看看“小海瑞”石某人的结局,身板不够的人谁不头皮发麻? 沈尚书被气走了,但亲密战友工部尚书宋纁还在,而且宋纁因为和王司徒争夺过户部尚书的缘故,对王家人和林泰来都很反感。 当宋纁上前一步,正要发言时,赵志皋却抢先开口:“如果大司空你另有想法,就要为此担保负责。” 宋纁下意识的问道:“什么担保负责?” 什么时候在朝堂口嗨,还要对此负责了? 赵侍郎很认真的说:“这次苏州城发生事变,情况比较特殊。因为苏州城乃是钱粮首郡,绝对不能再乱了。 我赵志皋举荐了人选,万一之后苏州城又出乱子,我赵志皋愿意为此担责。 如果大司空你反对我的人选并且另有提名,也不是不行,可以付诸公议。 但是你提名的人选去苏州上任后,若苏州城还是不能安定,那伱也要为此担责。” 宋纁:“.” 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赵志皋这就是暗搓搓的耍流氓! 是不是除了你赵志皋提名的人选之外,谁去了苏州都要出事? 看宋纁不说话,赵志皋脑子忽然冒出了某人的口头禅,忍不住环视四周道:“谁赞同,谁反对?” “我反对!”有人高声道。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首辅的“御用打手”之一、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 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齐世臣振振有词的说:“吴地刁民众多,必须要严打,不然不足以彰示朝廷之威严!但王之猷若只出任苏州知府,仍然力有不逮。 故而应当任命为浙江按察副使分巡苏州府、兼署理苏州府知府,以刑官兼理苏州府主持严打,这样更为妥帖,亦可以表示朝廷严打的决心!” 南直隶没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所以布政、按察系统的官职都要借用浙江的名头。 赵志皋便对杨天官请示道:“那就如此上报内阁了?再加上林泰来升为指挥佥事兼苏州守备,协理严打。” 吏部尚书杨巍点了点头,应声道:“若户部无意见,就如此上报。” 最终经过朝廷大臣廷议,针对这次苏州事变的处置方案就是:第一,开展严打,整肃民风,杜绝动辄民变的习气; 第二,特派王之猷为按察副使署理知府,民政司法一把抓,主持严打工作; 第三,简拔处置群体性事件经验丰富的林泰来为指挥佥事兼苏州守备,协理严打。 议事完毕后,众人走出东朝房,忽然看到首辅申时行面无表情,慢慢的从南边端门走了过来。 这是大家最近一个月来,第一次看到申首辅,之前首辅一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申首辅面无表情的看了从东朝房出来的大臣们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继续面无表情的向着午门走去。 众人看着申首辅前进的方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毕竟过了午门就到内廷了。 所以摆烂了将近一个月的首辅这次在公开场合出现,是要回内阁上班去? 但首辅为什么看起来不情不愿的,活像是一个正在假期却突然被喊来加班的小伙计? 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司徒也没心情去户部坐堂,匆匆忙忙回了家。 因为上司今天都去开会了,所以礼部员外郎王之猷就偷了懒,没去衙门上值,正在后花园里瘫着。 忽然就有人挡住了阳光,王之猷睁开眼,却发现老二哥王司徒站在了躺椅前。 “朝廷公议苏州之事,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躺着!”王司徒急冲冲的说。 王之猷一脸懵逼,朝廷讨论苏州事务,和他礼部员外郎有什么关系? 王司徒又说:“朝廷诸公一致推举你为按察副使兼署苏州知府,如不出意外内阁也不会否决。” 王之猷:“.” 人在家中躺,官从天上来。 一个从五品员外郎,变成正四品按察副使再附带一个苏州府,就算是京官外放,但连跨三级,升得确实有点多。 按察副使往上可以升为按察使,按察使往上可以迁为巡抚。也就是说,自己和封疆大吏之间,理论上就差两步了。 王司徒很欣慰的说:“原本下一代中,只有吾儿象乾看起来最有前途,如今你也不逊色了。 以后你就是我新城王家的重点扶持对象了,以后象乾主走军政,你主走民政,相得益彰啊。” “等等!”王之猷非常抗拒的说:“虽然你我差了二十几岁,但你是我兄,我是你弟!我如何就成了下一代?” 王司徒大手一挥:“在家族里你我是兄弟,在官场上你就是下一代,各论各的!” 王之猷好奇的问道:“是谁让我去苏州?” 这话问的是幕后真正使力的人,而不是那个提名的人。 王司徒答道:“本来我也不明所以,但是我看到赵侍郎手里攥着纸条后,就知道一定是林泰来了。 去年有一次,象蒙上殿之前,林泰来也给了他纸条。 大概赵侍郎从江南巡抚任上离任的时候,林泰来就已经想到了让你去苏州,提前给赵侍郎有所部署。 说实话,这让我有点心惊肉跳。难道从赵志皋离任时开始,林泰来就能预测新巡抚和新知府都会死?” 王司徒说的比较文雅,只说林泰来能“预测”那两个倒霉蛋会死。 王之猷才不管别人死不死的,一边畅想着如何主政一方,一边说:“正好顺便护送小妹南下成亲。” 闻讯赶来的王十五听到兄长说完前因后果,立刻对王之猷问道:“你可知道,你去了苏州应该怎么做事吗?” 王之猷很有觉悟的答道:“肯定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做好分内之事,若林泰来有求,就尽力相助!” 王十五却唉声叹气的说:“你这样不开窍,叫小妹我如何放心?你要提高觉悟啊!” 即将执掌天下第一大郡的王之猷心气也上来了,非常不满的回应说:“那还要怎么做?你又能有什么高见?” 王十五指点说:“你的正确做法应该是,什么也不要做,躺平了无为而治。” 王之猷质疑道:“我去当掌印主官,又不是闲杂佐贰,如果什么都不做,那能行?” 王十五非常肯定的说:“在别的地方不行,但在苏州府就该这样! 你到了苏州后,完全不用做事,因为有人会替你把事情都做了!” 王之猷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小妹说自己不开窍觉悟低了。 原来小妹的意思就是,有林泰来管事,自己当个傀儡就行了。 他还是有点不服气的说:“苏州府乃是天下第一大郡,以政务剧繁着称。 府衙只怕大事小事堆积如山,就算那林泰来有心,能事无巨细全部包揽? 少不得也要我帮着分担一二,所以我不可能什么都不用做的!” 王十五摩擦着小手,跃跃欲试的说:“林君还有小妹我这贤内助呢!读书十多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王之猷恍恍惚惚,朝廷让自己去苏州,究竟有什么意义? 根本没必要在苏州城设什么知府知县了啊,你们夫妻两个是不是把苏州城当成自家产业了? 王司徒看不下去了,对王十五轻喝道:“虽然我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委实有点过分了。 你想的美好,但林泰来还不一定愿意让你插手本地政务!” 王十五辩解说:“这是林君去年离京之前,答应我的。 他说基业版图实在太大了,缺少信得过的人来分担,让我以后看守苏州城。” 这是夫妻俩内部家事,王司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给了王之猷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又给了小妹一个同情的眼神。 王十五对此莫名其妙,自己有才有貌、聪明机敏、夫君威武,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王司徒作为一个人生经验丰富的长者,身居户部要害,对苏州和扬州两个经济重镇的事情多有耳闻。 他心里猜测,林泰来说让小妹看守苏州城,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小妹只能管着苏州城,其他地方都不要管,比如城外的横塘镇木渎镇,还有江北扬州城。 这小浪荡子,难不成以后还想一人一城(镇)? 不过作为一个人生经验丰富的长者,王司徒还是没有把猜测说出来,以后让小妹自行体会吧,这就是人生啊。 这边王之猷沉默片刻后,终于提高了觉悟,重新组织语言说: “没关系,早就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苏州城里名妓如云,才子如雨,去了苏州城后,吃喝玩乐过上几年,也很不错。” 王司徒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政绩方面完全不用担心。 我相信林泰来,他肯定能帮你刷出个卓异,就像赵志皋当江南巡抚一样。 然后下一步就好安排了,等任满之后再看看。” 先来一章加更或者补更,求最后的月票!!!! 第371章 一点都不香了 第371章 一点都不香了 时间进入万历十五年的四月,已经到了暮春时节。 苏州城南,沧浪亭景区整体复原工程现场,林大官人蹲在花坛上,脸上写满了忧愁。 “老高啊,你这工程进度太慢了。”林大官人忍不住抱怨说。 久经训练的高长江不生气,咬牙答道:“坐馆你亲自定下的,九月之前完工。” 林大官人叹口气,“这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自从去年原左都御史辛自修被拿下后,便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高长江足足思考了一刻钟,也没想明白,左都御史这样的大佬被拿下,和眼前的沧浪亭景区整体复原工程有什么关系? 林大官人耐着性子对从龙心腹解释:“去年辛自修被拿下,导致清流势力失去了人事监察领域的支柱。 而今年又是京察之年,面对同时掌握了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的首辅,清流势力不得不赶在开春就着急动手破局。 而他们在开春动手后,我又不得不狠厉反击,然后把苏州知府换上王家自己人。 这就导致未婚妻大概会比预计时间早半年,跟随着兄长来到苏州城进行完婚。 但是苏州城林府还在施工,你说这怎么办?” 高长江直接摆烂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坐馆伱说破天,这个月也无法完工。” 林大官人跳了起来,指责说:“你们这些元从功勋,是不是已经完全丧失了进取心和斗志,开始骄傲自满腐化堕落,躺在功劳簿上享福了?” 高长江:“.” 如果说骄傲,谁能骄傲的过坐馆您啊?您不觉得您这语气,很帝王吗? 林大官人又指示说:“限你三个月之内,把横塘学院给我开起来! 以后我要大力提拔新生代干部,推进干部年轻化、专业化!” 正在这时候,有个军兵跑了过来,禀报道:“李指挥使请林长官去卫署!似乎有朝廷诏令下达!” 林大官人闻言就放过了高长江,起身走人,来到苏州卫卫署。 “恭喜林老弟!”苏州卫掌印指挥使李天佑见面就道喜,“朝廷下诏,加你为指挥佥事苏州守备。” 林大官人有点紧张的问道:“那我督运千户的官职还在么?” 李指挥使不懂林泰来紧张这个干什么,都加了正四品官官职了,还计较另外的五品官职? 便答道:“指挥佥事苏州守备是加官,原官自然还在。” 大明的武官可以分为世官和流官两大类,世官就是通过世袭得来的官位,比如指挥使、千户、百户这种。 而流官就是通过任命得来、不能世袭的官职,总兵参将都督等等都是,指挥佥事、守备也是。 在世官的基础上,升职加了流官,肯定还要保留原有世官。以后子孙可以继续世袭世官,但不能世袭流官。 比如林泰来的千户就是世官,不能因为加了指挥佥事守备,就把可以世袭的千户取消了。 于是林大官人就彻底放心了,“那就好,如果没有督运千户这个官职,我往来扬州就不便利了。” 了结心事后,林大官人又对李天佑叹道:“没想到朝廷会在苏州增设一个守备,这就分了老兄之权,让我很不好意思。” 现如今大明是营兵制和卫所制混合着都有,复杂得很。 守备这种职务是营兵体制里的,一般多在边镇城堡,一个城堡设一个守备驻守。 设在苏州城当然就是负责率领营兵守卫苏州,和苏州卫原有职责有所交叉。 李指挥使连忙答道:“守备负责城防和弹压地面,没什么收益,又要担责,老弟尽管拿走就是。 以后城防和营兵交给老弟,我就专心负责军法、军户、屯田、军匠、征发等事务了。” 这林泰来同时弄死了一个天下第一知府和一个封疆大吏巡抚,还差点弄死了钦差,在李指挥使眼里那都是天塌一样的祸事了。 可朝廷竟然还给林泰来升官!不知道别人害怕不害怕,反正他这个指挥使有点害怕。 虽然林泰来再三说过,那两个倒霉官都是自尽,但李指挥使还坚信是林泰来弄死的。 另外,李指挥使其实有点不明白,难道朝廷高层都那么愚蠢吗? 居然让苏州城屡次民变的最大幕后组织者林泰来当守备,负责防民变. 听到李指挥使如此大度,林大官人也以德报德的回应说: “老兄尽管放心,我就只干个一年半载!另外我也不让老兄你吃亏,扬州林氏盐业算你一份股子!” “那敢情好!”李指挥使大喜。 别问林大官人为什么不给苏州本土林氏集团各产业的股子,只肯给扬州那边产业的股子,问就是帝王心术。 李指挥使又投桃报李的说:“咱们卫有工匠,我让工匠做些守备署的匾额,换到你那苏州卫分署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到急递铺的铺兵跑了过来,对李指挥使叫道:“诏令!朝廷诏令!” 两人都挺纳闷,朝廷怎么又发了诏令过来?天下共有三百多个卫,朝廷这么闲天天盯着苏州卫? “郧阳巡抚李材好讲学,驱使军兵为诸生供役,又将参将公署改为学宫。 后激起官军哗变,攻入巡抚行辕,巡抚李材跳墙逃走。 参将米万春号称效仿苏州林千户斡旋兵变,挟制巡抚,归罪于按察副使丁惟宁。 又淮泗水灾,有数千人民变,首领以斡旋为名,围攻州县衙门。 林泰来开不良风气之先,垂范世人于后,追罚林泰来三年俸禄,并罚三年内不得升迁!” 看完了诏令,林大官人不得不接受自己三年内不能升官的命运,在明年改武为文之前,升指挥使是没有希望了! “看看,这就是来自于首辅的报复啊。”林大官人拍着诏令,大发牢骚说:“我们的首辅外表宽厚随和,其实内心还是有一点记仇和小气的!” 李指挥使不知道该不该接这话,三思之后,还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首辅警告你,让你不要再搞兵变或者民变的把戏了?” 林大官人不屑的说:“说得我只会搞兵变或者民变似的,我林泰来做事的办法多了!” 此后林大官人就回到了苏州卫分署,或者说,现在应该改名叫守备署了。 他脑子琢磨的是林府.啊不沧浪亭景区复原工程工期的事情。 工程进度之所以快不起来,是因为现在不是农闲时候,所以工地劳动力不足。 不过现在自己当上了守备,要接管营兵,是不是可以驱使军兵去工地干活? 林大官人正在合计的时候,三哥林福来忽然找上门来了。 在林家兄弟里,林三哥算是脑子比较活泛的,当初就被林泰来打发到木渎港税关,充当河快头目。 去年林氏集团在南岸开始兴建工业园区,今年开年上马了一百张织机,并且招工。 而林三哥因为就近缘故,便又兼了工业园区监工,成为园区事务负责人之一。 “三哥今天有什么事情,居然到城里来找我?”林大官人好奇的问道。 林三哥答道:“织业公所派了人来工业园区,说我们给织工待遇太好,坏了行业规矩!” 林大官人无语,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魔幻? 林三哥继续说:“咱们虽然薪资都是每天五分银,但咱们给织工提供免费住处或者租房补助,工业园区还有平价饭食,另外织工还享受济农仓救济的优先权,所以让织业公所不满了。” 林大官人奇道:“他们不满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做我们的事业,还管他们满意不满意?” 林三哥解释说:“咱们开园一百张织机,招工的时候,从城里挖过来的都是熟练老工! 最近又准备再上一百张织机,还要继续招工,扩张势头凶猛,所以他们就有点慌了。” 林大官人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织业势力都在东城,我过去涉及东城不多啊。” 苏州城做为大明很少有的五边形城市,除了农业、商业、文化很发达之外,工业也非常发达。 苏州城号称拥有织机万张,织工数万,基本上都聚集在东城。 这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力量,连织工带家属人数都能占到苏州城人口的十分之一了,在后世中学历史课本上也出现过。 但凡提到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啊、最早出现的产业工人啊之类的课题,都会拿东城这些几万织工来举例子。 而林大官人过去的主要足迹都在苏州城西边的胥江太湖一带数十里,以及西城的各大商业区。 对于东城的工业区,林大官人插手就比较少,主要是没有什么利益纠葛,而且东城也不在根据地辐射范围内。 没想到在大办工业园区、快速增加织机数目时,居然引起了课本上提到过的“资本主义萌芽”的不满。 这帮人最猛的不是别的,正是“齐行叫歇”,或者叫罢工闹事,也可以理解为民变。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陡然心惊,老子不会被民变所威胁吧? 正常情况下,林大官人这种反动派才不会害怕民变,以暴易暴怕过谁来! 可他现在是苏州守备啊,朝廷如此任命,就是为了让他负责防范民变的! 才升官半天的林大官人忽然觉得,升官一点都不香了。 节假于我何加焉。。。继续求月票啊!!! 第372章 不好惹的织业(上) 第372章不好惹的织业(上) 听了林三哥的情况报告,林大官人三思之后,便派人去传话,让织业公所明日到更新书院谈判。 被行业公所要求降低己方织工待遇这种事情,后世人听起来似乎很可笑。 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很常见的事情,甚至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行业公所其实就是后世课本上所说的封建社会行会,由于官府控制力量不足,在行业内部形成的自治组织,主要在大城市和手工业出现。 行会不等同于后世的协会,它权力比后世协会大多了。可以直接制定价格、划分市场,在讲究师徒传承的行业,连收徒弟的事情都要管。 违反行会规定的从业人员将会遭到全行业的惩罚,这可不是说笑的,甚至还会上私刑,官府也不会管。 举个简单的例子,某个铁匠擅自多收了几个徒弟,擅自大肆增加产量、降低产品价格,这就会坏了本地的业规矩。 行会就能砸了这家铁匠铺,把犯规的铁匠押到行业公所鞭打示众,而官府对此也是认可的。 这就是为什么后世课本上会说,封建社会的行会制度阻碍了资本主义发展。 或许还有人想问,扬州盐业怎么没见有行会公所?那是因为官府对盐业控制严密,盐运司其实就起着行会的作用,自然不需要另外再有行业公所。 林大官人本来估摸着,扬州那位蔡御史要垮台了,准备再次前往扬州进行大劫收,啊不,是接收。 但却没想到,苏州城这边又和织业公所产生了矛盾,让林大官人再次感到分身乏术。 对此林大官人只能对身边左右护法感慨道:“人才还是不够用,你们什么时候能成长起来? 如果你们有足够能力,就能代替我去扬州进行善后大接收了!” 右护法张武嘀咕说:“去扬州接收这种事,只能你坐馆亲自去,我们能力再大也不行。 毕竟扬州还有吴田氏、汪家小姐等人,别人怎么接收?” 林坐馆:“.” 左护法张文开口说:“坐馆为何如此在意织业公所? 如今坐馆控胥江而带诸市,手下好汉上千,怎么看也是优势在我啊。” 林大官人拍了张文一巴掌,斥责说:“以后不许说优势在我这个短语!” 张武也插话说:“我确实不明白,如今坐馆威震苏州城,织业公所哪来的勇气和坐馆讲数?” 林泰来却说:“不能小看他们啊,织业公所和我们过去遇到的对家都不一样。” 他林大官人搞出来的民变,目前也就是控制在千人级别的规模;而织业搞民变,是有能力搞出万人规模的。 比如原本历史上万历年间着名的苏州民变首领、跟后世课本上五义士齐名的葛成,就是一个织工。 这位葛成在万历二十九年发动了围攻织造太监孙隆的大规模民变,最后在监狱里被关了十多年才放出来。 也幸亏葛成主要活动是在大明万历年间,如果放在伱大清时,下场至少也是砍头。 总而言之,历史经验表明,产业工人的组织性天然就比农民高,哪怕只是资本主义萌芽里的早期产业工人。 就是戚继光征兵,也知道从矿工里征兵,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晚林大官人回到胥门外更新书院歇息,对婢女问道:“怎么不见白秘书?去了哪里?” 因为负责文书工作的缘故,白姬一般都是跟随着林大官人,林大官人住到那,她就跟到哪。 婢女答道:“黄、范二位娘娘都来邀请白秘书,所以白秘书就去了横塘和木渎做客。” 林大官人心里直犯嘀咕,这白秘书居然还敢往龙潭虎穴里闯? 她就如此心大吗?作为自己的贴身秘书,不怕遭到其她后宫成员嫉妒吗? 没有白秘书,林大官人又看了看婢女,长相不甚合意,就只好自己睡了。 及到次日,林大官人就在更新书院里等着织业公所的人上门谈判。 但是在上午,还没等到织业公所的人,却先听到门子禀报说,年把总过来拜访。 林大官人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把人放了进来。 “恭喜长官荣升!”年把总见面拜道。 林大官人问道:“你有事?为何不在守备署等候我?” 年把总开口道:“下官想来,这苏州城大小事务都离不了林长官掌舵,所以林长官日常必定极其繁忙,各种事务纷杂,肯定很累啊。” 林大官人深有感慨的说:“谁说不是?我们苏州城的农业、商业、运输业、慈善业已经够让我操心了,结果现在工业也需要我来管一管了。 更不要说衙门里的公务,从县衙到府衙,再到卫署,如今又多了守备署,哪里不需要我操心?” 年把总连忙又继续说:“故而下官认为,应当在守备署有个副手,帮助长官分担一些琐事。” 林大官人眨了眨眼睛,茫然的说:“然后呢?” 年把总挺起了胸膛:“下官精通练兵和用兵,先前数年又负责西边城门守御,所以在城防方面也颇有心得!” 林大官人又眨了眨眼睛,还是很茫然的说:“然后呢?” 年把总暗示不动了,只好小声的说:“下官欲效仿古人毛遂之自荐.” “原来你想当副守备啊!”林大官人恍然大悟,又说:“可是外派驻守扬州水次仓的那位赵大武,也想回苏州城。 他可是跟着我在扬州数次出生入死,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 “但在下有一个独特优势啊!”年把总听到有这么强劲的竞争对手,急忙说。 这回林大官人终于真的感到惊诧了,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独特优势?” 年把总提醒说:“前年林长官微末之时,犯了官司,下官亲手抓捕过林长官!” 林泰来:“.” 你年把总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这叫“独特优势”? 年把总有理有据的说:“所以长官若举荐我为副守备,名声必定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坊间都会传颂林守备举贤不避仇的事迹,称颂林守备宽宏大量的品德!” 林大官人“哈哈”大笑几声,发话说:“本官向来爱惜人才! 今天你就去守备署值班,暂时署理副守备!等我上奏朝廷推荐你转正!” 求本月最后的月票!!!今天接待亲戚,只能见缝插针的写,先发一点求票,后面的半夜发。 第373章 不好惹的织业(下) 第373章 不好惹的织业(下) 打发走了得偿所愿的年把总,林大官人继续等着。 没过多久,便又听到门子来报:“织业公所派来谈判的人到了!不过坐馆最好出去迎一下。” 林大官人大怒,对门子喝斥道:“你这混账东西!我乃苏州城守备,他们也配让我出迎?” 门子连忙叫道:“坐馆听小的解释!外面那人身穿八卦道袍,带着鬼面具,穿着草鞋,看起来似乎像是幼于老先生!” 苏州城敢这样神经病打扮招摇过市的,也只有第二名士张幼于了。 作为林泰来便宜业师,如果真是张幼于到了,按礼节确实需要林泰来出迎。 就是不懂为什么是张幼于出现,林大官人抱着疑惑,起身来到大门。 隔着面具也看不出张幼于是什么表情,只听他开口道:“好徒儿许久不见!今天老夫受织业公所委托,来与你谈谈。” 林大官人先把张幼于请到了书房坐下,无论有什么内情,织业公所能把张幼于搬出来,也说明是费了心思的。 毕竟放眼整个苏州城内外,真正能用身份压住林泰来的人,严格来说只有三个人,林父、林母,以及张幼于。 毕竟林大官人接受了张幼于的易学传承,这老师就得认。 “织业公所跟你有何关系?”林大官人没好气的说:“至于让伱老人家跳出来架梁子?” 张幼于答道:“你不懂,我们张家就住在东城,与很多机户邻近,我那妻子就出自机户人家。” 所谓机户,就是拥有织机的工厂主。 就是林泰来大吃一惊,张老师你还有师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张幼于叹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师母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然后就再也不出现了。 这种妻子长期不归的情况很少见吧?你这样还没成亲的年轻人,理解不了吧?” 林大官人默默的看了看张老师那痕迹斑斑的木制鬼面具,又看了看张老师那几年没洗过的八卦袍,再看了看张老师那露出了脚趾头的草鞋。 然后林大官人诚恳的说:“不,我能理解师母为什么要跑路。” 摊上这样疯疯癫癫的精神病,日子都没法过了,不跑还等什么? 不过再想起来,似乎十多年前,正是张老师与王老登争夺苏州文坛领袖地位,结果张老师败北的时候. 张幼于的精神病突然发作起来,拍案叫道:“你那什么狗屁眼神!你不能理解!” “行!行!我不理解,不理解!”林大官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只能先顺着张老师往下说。 张幼于情绪稳定后,接着说:“前两天,我在丈人家里,又看到妻子了。 她变得更年轻了,好像刚成亲时候的样子,她还说愿意回张家。” 在第一时间,林大官人居然没听懂这话。 而后林大官人尝试用一个精神病的思路去理解,并又用一个正常人思路去分析,才猜出了一点真相。 这意思就是,织业公所那边的人,很可能是张幼于的元配妻家,找了一个酷似张幼于发妻的年轻姑娘,用来忽悠张幼于? 这岂止是费了点心思,简直是太费心思了! 林大官人劝道:“如果真的年轻了二三十岁,她大概不是师母,这不符合逻辑。” “不,她就是你师母,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张幼于非常坚定的确信。 林大官人:“.” 跟一个精神病说逻辑,真是没法掰扯清楚。 林大官人空有霸王、吕布之勇,这时也毫无用武之地。 “先不说师母了!”林大官人只能强行转移话题,问道:“织业公所让你来干什么?” 张幼于答道:“东城那些机户,都是从两三张织机起步,经过数代积累,方能成数百张之大机户。 而你起步就是一百张,没过几个月,又要增加一百张,这速度实在太吓人了。” 林大官人装傻说:“我干我的,他们干他们的,平常互不打扰,他们有什么可害怕的?” 张幼于转述道:“他们说,你的各种行为都坏了规矩啊,尤其是织工待遇超出了日薪五分的行规。” 林泰来反问说:“我们工业园区在城外,如果不拿出好待遇,怎么从城里挖人?” 张幼于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扩张太快,挖人也猛,挖走的还都是熟练老织工。 如果总是上千上千的往工业园区挖熟练老织工,他们东城机户也受不了啊。 况且你开出的待遇优厚到超出行规,也会让那些留在城里的织工人心浮动,肯定也想涨薪,各家机户谁又能忍得了?” 林大官人笑了笑说:“那织业公所想让我怎么做?” 张幼于还是转述说:“织业公所的提议就两条,第一是薪资要符合行规,不要再溢价挖人; 第二是不要再挖十年以上的熟练老织工,已经过去的就算了。” 林大官人忍不住拍案道:“他们是以什么实力地位,对我说这话?” 张幼于叹口气,忽然像是个很清醒的正常人一样说话:“徒儿啊,你也不想再爆发民变吧?” 先前让自己猜中了,织业公所果然想仗着人多势众来拿捏自己! 张幼于又道:“作为一个老东城人,我也不得不说,他们织业是相当善于组织民变的,是城内最强的行业势力。 你知道为什么机户个个富裕,税赋却比农户轻许多吗?甚至外地还有传言,说我们苏州工商业是免税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织业一直靠着民变这种手段,与官府进行抗税博弈。 连官府大部分时候都拗不过织业,你林泰来还能比官府更大更强?” 林大官人不禁想起,在原本历史上的十几年后,万历皇帝让织造太监孙隆在苏州织业收税。 结果在葛成的率领下,城内织工大暴动,把孙太监的收税参随打死了好几个,还直接围攻孙太监。 孙太监逃到已经退休的申时行家里躲了两天,然后在申时行帮助下,坐小船偷偷出城。 孙隆可是司礼监出身,万历皇帝的亲信人物,都被织业逼成这样。 所以说,苏州城织业真的不好惹。 求月票!! 第2024章 年来了!请继续支持! 2024年来了!请继续支持! 首先,祝所有书友们在新来2024年顺风顺水,上上大吉。 其次,说说本书的情况,这本书开局成绩比上本好的很多,这个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但是2023年起点改了推荐机制,不知道大数据算法怎么算的,导致本书成绩不差可推荐少得可怜,也没啥流量分给本书,对此我也无可奈何。 在此我想再恳请大家帮个忙,向亲朋好友,或者在网上各平台推荐一下本书。 想来想去,如今也只能靠书友们人肉推荐了,众人拾柴火焰高。 最后,按惯例求一下月票。 这可是2024年的第一张月票啊,这么有意义的月票,不如给我啊! 第374章 重磅经济新闻 第374章 重磅经济新闻(求月票!)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林大官人和张老师谈到这里,心里基本已经把织业的信息,以及织业公所的思路摸透了。 无非就是主打一个“投鼠忌器”,第一是要让他林泰来顾及到张老师的面子。 而且织业能请动张老师,说明他们在士林是有一定人脉的,很多城市缙绅本身就是机户。 第二个投鼠忌器,就是让他林泰来顾忌到守备的职责。 如果因为他林泰来的缘故,又惹出了民变,不好向朝廷交代。 与此同时,织业的人力资源也不少,数万织工那不是号称,是实打实存在的。 确定了织业公所还是只有这些套路,并没有什么新花样后,林大官人的评价就是“幼稚”。 毕竟还只是没有完全脱离封建制度的“资本主义萌芽”,幼稚点也很正常。 于是林大官人就对张幼于问道:“在你印象里,我遇到阻碍时,做事的风格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实在太小儿科了,张幼于不假思索的答道:“一是直接骑脸打上门去,灭对手满门! 二是直接骑脸打上门去,逼着对手不得不反击做错事,然后灭对手满门! 三是直接骑脸打上门去,引诱别人救援,然后灭对手满门!” 其实林大官人也很讲策略,但策略还是建立在骑脸输出的基础上。 林泰来便又道:“那么我今日愿意先谈谈谈,就是我的诚意,我希望老师你能把这股诚意给织业公所带回去。” “什么诚意?”张老师纳闷的问,他确实没感受到。 林大官人悠悠的说:“工业园区很大,大到可以容纳成千上万的织机,我欢迎机户们将织机迁移到工业园区去。” 张幼于被震住了,你林泰来觉得这算是诚意? 临走前,林大官人又提醒说:“老师伱不要忘了,你在工业园区还有十亩地!” 张幼于:“.” 此后数日,苏州城经济圈突然爆出了三条重磅新闻,或者说成是一条也不为过。 第一条新闻就是,所谓的胥江工业园区公布了扩张计划,到下半年增加三百张织机,而不是原来传闻中的增加一百张。 而且到明年年初,再增加六百张织机,让园区织机总数达到一千张。 谁都知道,胥江工业园区的背后就是林大官人,而林大官人的执行力在苏州城是有口皆碑的。 第二条新闻就是,林大官人即将再次北上渡江,去扬州城“招商引资”,从扬州城吸收资金投资工业园区。 这条新闻成功的解答了第一条新闻带来的疑惑:大规模扩张需要大规模投入,本钱从哪里来? 原来林大官人把主意打到了扬州盐商身上,如果影响力足够的话,这个思路还是具备可行性的。 第三条新闻就是,林大官人在府学参加活动并发表讲话,他公开宣称,苏州城需要一个能直达的海港! 可以利用吴淞江交通外洋,将丝绸产品直接输出! 这是一个更宏伟的蓝图设想,听到这个讲话后,苏州城有识之士纷纷把视线看向了隔壁松江府。 水量充沛、足以行驶大舟的吴淞江,下游出海口就在松江府上海县。 听说在前朝元代的时候,还有海船通过吴淞江抵达苏州城葑门。 于是不少有识之士就赶紧跑到葑门,准备买地买宅 接连放出重磅经济新闻的林大官人又来到长洲县县衙,拜访知县袁宏道。 “实不相瞒,我真想去当那个知府,只可惜自己不够资格。”袁知县叹道。 林大官人很惊奇,作为大文学家的袁知县,向来不耐烦公务,对官场兴趣也不大,今天怎么渴望升官了? 袁知县感慨道:“因为现在当苏州知府,可以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必操心,正是我梦想中的官职。” 府衙里有刘通判和郭推官两个林泰来死党,一个管钱粮一个管刑名,新知府确实只需要躺平了就行。 寒暄完毕,林大官人就谈起正事,“今天过来拜访县尊,是想说说东城机户的事情。” 众所周知,苏州城分成了两个县,西半部属于吴县,东半部属于长洲县。 机户和织工大都聚集在东城,所以在行政上归长洲县。 “机户有何可说的?”袁知县不明所以。 林泰来便道:“他们是不是很少交税啊?这就是县衙工作不到位。” 袁知县看着林大官人就像是看傻子,这是吃错药了? 在大明就是这样,名义上有商税,但事实上除了在交通要道设关卡收税之外,商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是朝廷官府思想上确实不重视商税,二是大部分地区商业活动规模有限,即便收税也收不到多少钱。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林大官人跑到县衙来说“向机户征税”,就像是个不切实际的呓语。 袁知县闲着也是闲着,用逗闷子的心态问道:“那你说怎么收?应该收多少合适?” 林大官人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我大明商税规定是三十税一,当然要按这个标准收税。 具体到机户,以每张织机价值十五两来算,三十税一就是五钱银子。 这个计算办法简明易了,所以征税标准就该是,每张织机每年交税五钱。 另外可否考虑,每匹成品经官府登记验证后,交税三分?” 袁知县听得目瞪口呆,你林泰来还真研究过怎么征税? 你知道向机户征税的难度吗?官府今天敢征税,机户明天就敢大范围停业。 然后没有工作的织工就会聚起来闹事,数目至少千人以上,逼着官府取消征税。 最终袁知县回应说:“说说也就罢了,根本实现不了!” 林大官人却笑道:“我也没指望实现啊!” 袁知县疑惑的问道:“那你说这些作甚?” “虽然实现不了,但不影响放出消息啊!”林大官人说:“如果传开了向机户征税的消息,县衙不承认不否认就行了!” 于是数日来的第四条重磅经济新闻传开,官府可能正考虑向机户征税,按织机数目收取固定税率。 为了求月票先发一点!!!后面还在写!!一会儿发! 第375章 挑衅和反应 第375章 挑衅和反应(求月票!) 这几条重磅经济新闻,在苏州城工商界引起了一定震动。 并不是因为大家没见识大惊小怪,而是因为这些新闻不是林大官人放出来的,就是与林大官人有关。 道理也很简单,同样一件消息如果路人甲说出来,那肯定就根本没人在意,吹的牛皮再大也是口嗨。 但如果由在各个领域都取得巨大成功的社会贤达林大官人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了。 不过在知情人心里,则是非常奇怪。 他们知道林大官人和织业公所产生了矛盾,也知道织业公所向林大官人发出了“通牒”。 按照本地着名社会贤达林大官人的行事作风,应该是带着几百伙计,把织业公所砸了才对。 或者是找几个大机户的工场,连人带织机一起打砸,这才符合林大官人社会贤达的身份。 但是像现在这样,发生矛盾后,只围绕织业放出一堆经济新闻,实在不像是林大官人那种能动手就不吵吵的作风。 在织业公所内部,也在讨论这几条新闻,在织业公所管事们的眼里,这几条新闻就像是针对织业公所“通牒”的示威。 织业公所并没有设置总管,只有平等的八大管事共同议事,当然管事们威望的高低也各有不同。 其中年龄最长的施管事开口说:“当前最要紧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抵制官府征税意图,第二是稳定织工人心。” 另一人说:“抵制征税好办,无非是叫歇请愿而已,但如何稳定织工人心,施太公可有良策?” 施管事年轻时中过举人,以儒商自居,所以熟人都尊称为施太公。 此时他对众人说:“全行业可以树立新规,织工薪资改为三日或者五日发放一次。如果织工去公所禁止的地方做工,那原有薪资就不给了。 以后还可以考虑,织工在我们工场做工,要预先交纳一笔押金,防止织工改投到破坏行规的地方。 这只是我一些粗浅思路,办法还有很多,还是要靠诸君群策群力。” 众人听到施太公的鼓励,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正在这时候,公所的门子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说:“林,林,林大官人来了!” 施管事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他带了多少人马?” 门子又禀报说:“只有十来个随从,这人数也不像是来围攻打砸的。” 不多时,林泰来走进了厅堂,扫视了几眼后,高声道:“本官有件事情,要通知尔等!” 施管事代表织业公所回话说:“林长官有什么指教?” 林大官人纠正说:“施管事说错了!不是指教,是通知!” 同为苏州城社会贤达,林泰来和施管事都经常出席各种官方仪式或者典礼,彼此间是见过面并认识的。 施管事又说:“苏州卫或者守备署似乎管不到织业公所吧?林长官通知什么?” 说句大实话,如果织业公所全力动员,能聚集的人数不比苏州卫正兵少,这是织业公所能屡屡抗税成功的最大底气。 林大官人不耐烦的解释说:“长洲县准备对境内织机数目进行统计,因为县衙人手不足,便委派我们苏州卫协助统计!” 施管事没想到是这个情况,下意识的问道:“长洲县为何要统计织机数目?” “那你去问长洲县县衙,我哪知道原因?我只知道根据指挥使命令,全力配合县衙工作。” 施管事也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统计织机数目的原因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为了征税做准备! 根据遥遥领先的谣言,征税依据就是织机数目,每张织机每年五钱税银! 此刻林大官人宣布完通知,便又官威十足,趾高气扬的说:“奉劝你们这些机户,老老实实配合官府工作! 如果没有官府创造出的良好环境,哪有你们机户的发展? 所以伱们要懂得感恩和回报,该出血时就出血,不要妄图在私底下做小动作!” 林大官人的嘴脸和言论,直接激怒了所有在场的织业公所管事。 往年就算官府有人时不时的想要征税,但态度也没有林大官人这么可恶! 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官府让你们放点血是看得起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 为什么这个比话本小说里的反派还反派的人,还能越混越成功? 林大官人转身离开,边走边大声嘀咕说:“跟我斗?折腾不死你们!” 目送林大官人离去后,施管事率先开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应当优先压制县衙征税的意图了。” 对于如何抵制官府征税,对织业来说算是轻车熟路了,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 无非就是先组织一批机户歇业,然后在一些核心人物的带领下,发动大批失业织工闹事。 至于具体规模大小,要看事态而定,一般数百到数千不等。 有人疑问说:“这反应是不是太快了?要不要再观望一下?” 施管事答话道:“今日林泰来公然上门挑衅,我们如果毫无反应,那我们织业公所的脸面和威望何在? 如果失去了威望,我们拿什么抗衡官府,凝聚人心?” 见众人再没意见,施管事又提议说:“有个叫葛成的年轻织工,仗义疏财,好打抱不平,这几年在织工里很有威信。 这次不妨让葛成试试看,聚集人数也不用太多,五百到一千人就行。 毕竟官府还没有宣布开始征税,所以只需要警告一下官府而已。” 成功的先例太多了,众管事心态上已经不把聚众抗税当成什么大事了。 又有人说:“我怎么感觉,似乎林泰来故意引领着我们往这个路子走?难道他想率兵暴力镇压?” 主要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织工去县衙抗议,对林泰来有什么好处?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林泰来想用暴力镇压的形式,来威吓织业公所。 毕竟林泰来出身社团,在遇到争端时,习惯了暴力威吓这种手段。 施管事想了想后,狠狠的说:“我倒是希望,林泰来真会这样做!有本事就让前往县衙抗议的织工血流成河!” 急需求月票啊!今天喝酒喝得状态奇差,高潮留着明天起来写吧,掐指一算,明天应当可以加更。 第376章 完全不一样 第376章 完全不一样(求月票!) 在原本历史上,葛成以一介平民之身,凭借组织织工抗税,成为一个时代的特殊符号人物,屡屡登上后世的历史教材和论文。 等葛成数十年后去世,又会被苏州人立祠祭祀,供奉为葛将军,变成了人造神。 国人造神肯定要有神职的,葛将军的神职大概就是罢工抗税之神? 今年葛成虽然才二十多岁,但平日里好打抱不平,又时常仗义疏财,凭借人格魅力,身边也聚起了几十个抱团的好兄弟,在东城织工里颇有威望。 所以才会被施管事选为重点培养的织工领袖,负责在一线冲锋陷阵。 葛成被召唤到织业公所后,施管事便叮嘱说:“你告诉织工们,如果织业获利被外人夺走,就是全行业的损失! 如果保不住收益,你们织工就连日薪五分也维持不住了,只怕以后要下降到四分!” 带人去闹事倒是没问题,但葛成有点疑虑,又问道:“如果那个胥江工业园跑到现场招工,又当如何?” 以前遇到“问题”,织工不闹事也没地可去,而现在有了其他“出路”。 “不可能!”施管事非常肯定的说:“他们织机已经满额了,根本没有余力再招工!” 对几百年后的人说起织机,很多人印象里可能都是那种单人小纺车。并觉得这东西没什么难弄的,随随便便搞个几千台小意思。 可是这时代常见的丝织机长度动辄一丈五尺左右,一人多高,需要三四个织工操作。 在这时代,丝织机堪称是大型精密生产资料了,与那种土布小纺车是两回事。 所以一张织机价格不便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变出来的。 要是一张口就能变出万张织机,那就不是历史小说而是玄幻小说了。 苏州城从大明建国开始,全城积累了两百年,如今才有万张织机的生产规模。 胥江工业园区以百张为单位进行扩张,在世人眼里已经是足够惊世骇俗的速度了,让织业公所高度紧张。 两个月前,工业园已经从城中挖走了一大批织工。 而织机又不可能大规模快速制造出来,工业园哪有太多空余织机招工? 就算现在能多个一二十张的富余,也改变不了整体局面啊。 又过了数日,年轻的织工葛成率领八百多工友,来到县衙大门进行示威。 此时未来的葛将军身边这八百多工友,因为几天没开工,快吃不上饭了。 至于为什么几天没开工,据织业公所的施太公说,是因为县衙又想要盘剥织业,所以很多机户被迫歇业。 所以在施太公的帮助下,葛成通过兄弟们串联,成功组织起了这八百多失业工友,今天来到县衙大门外示威。 施太公指点过,如果情绪到位了,在有必要时,可以冲进大门打砸。 只要不过仪门,不侵犯到县衙正堂就没事。 施太公还指点过,如果遇到新上任的苏州城守备林长官前来镇压,也不要害怕和退缩。 林长官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狭路相逢勇者胜,身后还有数万工友支持你们! 还有,如果今天八百多人不成事,还会有更多的工友加入进来! 看着县衙大门,未来的葛将军心情有点激动,这是他第一次组织工友向权威发起挑战! 但他也很清楚,此刻自己并不应该激动,而是应该感到愤怒。 大概是因为太年轻的缘故,所以心境不够圆融。 在同一时空,长洲县衙的衙前街道拐弯处,林守备俯视着县衙大门方向,人群尽收眼底。 没错,就是俯视。因为林守备为了视野开阔,站在了一处房顶上。 看看群情愤激、见到官军也不害怕的近千名织工,再看看如临大敌却没有主动出击镇压的县衙。 对此林守备心里只能连连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连税都收不起的小政府,不过他喜欢。 作为一个由收数社团进化而来的、业务涵盖税务代收、交通运输、农业、工业、商业、走私、工程、地产、慈善、安保等各行各业的大型康采恩组织的控制人,怎能不喜欢小政府? 如果不好理解什么叫康采恩组织,举个例子就是后世东亚某两个发达国家的财阀,好几个都以“三”字打头。 想到后世宅男对东亚财阀的最大想象力,林守备突然兴起,转头就对左右护法说:“派人去校书公所问问,最近有没有新出道的女团?” 张文一脸懵逼:“什么叫女团?” 林守备想了想,尽可能贴合时代的解释说:“就是组团出道的,一起演剧的那种固定组合。 每个人都有相对固定的角色定位,有负责青衣的,有负责花旦的,有负责反串小生的.” 张文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演剧的女戏班吗?但是女戏班以家班为多,张凤翼老爷、申二爷家里都有,校书公所很少推出女戏班啊。 坐馆伱如果对女戏班有兴趣,直接找张凤翼老爷、申二爷就行了!” 林守备答道:“别人私养的没什么意思!回头你让校书公所顺应一下时代潮流,不要一成不变的原地踏步。 总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吹拉弹唱这一套,只会让人审美疲劳,多搞点那种公开演剧的女团! 记住,一定要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这是精髓!” 张文无语,指了指县衙大门外的织工,坐馆你能不能认真点? 你现在正以守备身份,受到县衙求助,前来镇压织工暴动的! 在这么紧张的时间和地点,还大谈特谈什么女团,离谱程度堪比曹孟德在宛城了。 肩负着弹压重任的林守备却漫不经心的说:“不必担心,只要我能甩掉责任,管他们怎么闹! 第一直接引发织工暴动的是县衙,不是我。第二,只要能控制在本地,不在朝廷造成影响就无所谓。第三,他们暴动理由是抗税啊,皇帝忍心责怪我们这些可怜的地方官吗?” 说到这里,林守备忽然很奇怪的对右护法张武说:“平时就你屁话多,今天为何一言不发?” 张武深沉的说:“我们过去一直都是跟着坐馆搞民变搞暴动,今天居然站在了这里负责摆平民变,真是情何以堪。” 林守备拍了张武一巴掌,“别在这想没用的,看暴动织工应该人齐了,下去吧!” 随即林守备从房顶跳了下去,往县衙大门方向走去。 现场还来了一千名官军,堵在巷口。 有了这一千人,林守备就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暴动织工围攻。 “为首者是谁?出来说几句!”林守备朝着织工们大喝道。 如果是比较老成稳重的首领,肯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但未来的葛将军这时候才二十多,气也盛血也热,所以他也站了出来。 林守备就喊道:“为何在此聚众生事!” 葛成很机械的答道:“官府苛政,民不聊生,很多工友饥饿数日,举家哀号.” 这时候大部分织工都是日结,就跟后世打日结零工为生的一样,一两天没收入就断顿了。 听着葛成诉苦卖惨,林守备冷不丁的就问:“你们这些织工既然已经饥荒到断粮,为什么不去济农仓申请救济?” “啊?”葛成愣住了,这个回应超出了预案范围啊,他下意识的说:“这也可以吗?” 说实话,在这个时代,农民虽然赋税负担重,但生活确实比早期城市产业工人更有保障。 “怎么不可以?难道你们不知道?”林守备像是看傻子一样的说:“只要去胥江工业园上工,以后就可以优先从济农仓申请救济。 就你们这些人,每人一斗米,也就是百八十石的量! 吴县和长洲县的济农仓马上就要合并了,目前库存起码还有五万石,支应你们绰绰有余!” 织工暴动首领葛成一时间不会了,“啊,这” 今天的遭遇与施太公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站在葛成背后的织工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时候林守备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但是!尔等明明有谋生出路,完全不必忍饥挨饿,却还敢在县衙聚众暴动,这就是蓄意图谋不轨、借机造反! 既然尔等胆敢视官法如无物,本官就让你们知道官法的厉害!” 随即林守备举起了手,所有官军都跟着举起了武器,甚至还有二百弓手开始张弓引箭! 形势陡然严峻,冲突一触即发! 卧槽!年轻的暴动首领葛成吃了一惊,上来就要见血吗? 很多机户其实都是缙绅人家,科举做官的人很多,从地方到朝廷都有关系,同时他们也是苏州官员关系网的组成部分。 而且更能打着“与民争利”的由头操纵舆论,所有对机户征税的举动全都能被塑造成横征暴敛、盘剥百姓。 所以往常地方官面对抗税民变,都是畏手畏脚,不愿意弹压,害怕引起各方面的反弹。 今天葛成就没想到,历代织业前辈们都做过的事情,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有点失控了? 你林守备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畏手畏脚? 林守备饶有兴趣的看着未来的葛将军,这时候的葛将军还有点嫩啊。 先发一张求月票!一会儿还有第二章!另外感谢老朋友复读机的盟主!! 第377章 肉包子打狗 第377章 肉包子打狗(求月票!) 葛成额头渗出了几滴汗水,意识到自己可能遭遇了全新版本的游戏。 应该怎么办?真要拿数百工友的鲜血,来维护所谓的织业利益吗? “住手!都住手啊!”忽然有人从县衙墙头上出现,高声大喊道。 紧接着又喊道:“吴县好!不收织机税!吴县好!不收织机税!吴县好!不收织机税!” 众人:“.” 你在长洲县县衙这里,大喊吴县的好处,这背景到底有多硬? 等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县衙墙头上的人又叫道:“工业园免费提供全家一年住房,或者提供一年房租补贴! 工业园每天稳定提供两顿低价饭食! 工业园织工可以优先从济农仓申请借粮!” 其实工业园提供的日薪还是行业通行的五分银,并没有太夸张,毕竟不是做公益慈善的。 但其它待遇里,主打一个“生活保障”,对打零工的人而言,吸引力已经很大了。 林守备拔出了一把大刀,指着墙头喝道:“你给我滚下去!不要阻碍我用刀枪弓箭镇压民变!” 县衙墙头上的人痛心疾首的说:“你变了,伱真的变了! 当年的你是何等义薄云天,带着出身草莽的伙计兄弟们一起打拼事业,现在身居高位却变得不通人性!” 县衙大门外众人齐齐懵逼,这人是谁啊,胆敢如此斥责林守备? 墙头上的人这时又声嘶力竭的对织工们喊着: “我乃工业园总监工林福来!那边的林守备就是我亲四弟,他的名声你们应该都听过! 本来我四弟想要调动数千大军,直接杀光你们! 但我这当哥哥的宅心仁厚,不忍看你们落一个横尸街头的下场,所以现场招工!” “怎么报名?”织工里有人叫道。 林三哥指着西边巷口:“只要穿过官军列阵,到巷口那桥边,自然有人接待! 以一百人为一队,一队一队的过去!如果前面出了事,你们后面的自然也能听到动静!” 然后林三哥又对林泰来喊道:“四弟务必手下留情!不然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认你了!咱爹娘也不想让你造下杀孽!” 林守备三思过后,长叹一声,扔下了大刀,然后命令官军让出一条通道。 墙头上的林三哥急忙对织工催促道:“我说服四弟不容易,你们快过去报名吧!免得我四弟又反悔造下杀孽!” 被推举出来的首领葛成愣愣的,心里还是那句话,这场面与施太公预测的完全不同。 多少年来的示威暴动经验,也完全失灵了啊! 葑门附近的织业公所里面,八大管事齐聚一堂,等着来自“前线”的消息。 葛成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但管事们不会在意这点,施管事急忙问道:“县衙那边状况如何?” 葛成很苦涩的答道:“我们最后只剩了一百多人。” 听到这个结果,施管事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兴奋了起来。 那林泰来还真敢武力镇压啊?其他六七百人都被打死打伤打散了? 施管事像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一样,迫不及待的连续发号施令: “第一,马上把消息传遍全城,就说长洲县县衙与民争利,林泰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第二,写信给所有两京的官场亲友,以及周边江南各县的织业同仁,请求声援! 第三,发动更多机户歇业!组织更多织工准备斗争,起码三千名! 不要认为这个人数太多,只要能摆平林泰来,都是值得的!” 在葛成的心里,施太公一直是纵横捭阖、手段果决、谋略出众的形象。 所以这数十年来,才能一直在各种博弈中占据了上风,尽可能的将更多利益留在了织业。 但是今天在葛成的眼中,施太公言行却像是一个跟不上时代的小丑。 能成为历史留名的人物,葛成虽然现在很年轻,但还是有点见识的。 以前没比较不知道,今天有了比较就有了新感想。 这边的施太公和其他管事与那边的林家兄弟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你还愣着做甚?继续去做事!”施管事发现葛成还在发呆,就轻喝道。 葛成叹口气,如是禀报说:“在下说只剩一百多人的意思是,其他人都被那什么工业园招走了。” 八大管事一起愣了愣,工业园怎么还有能力招工? 他们之所以敢发动织工暴动,当然也是经过精密计算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施管事拍案而起!他因为自己的预判落空而愤怒! 等冷静下来后,施管事又对其他管事说:“马上歇业一批机户,再组织三千失业织工,去县衙示威!” 有个管事迟疑着说:“不至于吧?现在尚未摸清林泰来的套路,不要贸然举动为好。” 施管事的信心也恢复了,“我敢断定,林泰来肯定是凭借先前积累的一些财力,花钱把那数百人硬吃下来的! 我就不信,他能硬吃下数百人,还能再硬吃三千人? 没多少比丝织业利润更高的工作,他开出日薪五分再加其他待遇,每个月几千两银子损耗花出去,他能维持多久? 所以我们只要继续把人数堆上去,林泰来根本招架不住,这就叫饱和攻击!”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道:“施太公高见。” 不过还是有人说:“歇业三千人有点太伤元气,还是控制在两千人吧。” 施管事一锤定音说:“可以!一边歇业两千人,一边派人去工业园那边打听消息!” 就是胥江工业园距离东城二十几里,再加打探准确消息需要花费时间,没几天是回不来的。 又数日后,以葛成为首的两千名失业织工再次前往县衙示威。 施太公指示说,这次要闹大点,可以打进仪门! 过了午后,葛成回来了,神情恍恍惚惚,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他他们都被招走了,都被招走了,两千工友只剩了两三百个。” 一次两千人规模的大规模叫歇闹事,如果有十分之九的人瞬间跑路了,那还闹个屁啊! 七十多的施太公直接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泰来疯了!” 算上开年后那一拨,这什么工业园总共已经招了三千几百人了! 只明面上的薪资就高达五千两,还不包括那些承诺的各项待遇! 可是工业园里应该只有一百几十架的织机,怎么用得了这么多人! “三千人!再歇业三千人!”施太公有点像是着魔了。 苏州城丝织业的好日子大约是从弘治朝开始的,迄今也有一百年了。 丝织业利润率不低而且又稳定,但足足一百年的斗争经验,应该足够应对所有博弈了! 他就不信,一百年斗争经验能在林泰来面前全部失灵! 他就不信,经济运行规律能在林泰来面前失效! 其他管事听到施管事的话,齐齐吓了一跳,一起劝道:“兵法云知己知彼,还是先打探消息!” 今年以来,他们织业公所已经流失了三千几百织工了,很多还是熟练工。 如果再损失三千人出去,那就真伤筋动骨了!在这时代,能完全抛开土地的产业工人还是很宝贵的。 不然的话,那林泰来为何会拼命的抢工人? 恰好这时候,派去胥江工业园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那人禀报道:“被挖走的那些织工,一部分上机了,还有另一部分跟着老工匠制造织机。 剩下的大部分人,其实都在工业园区修建房屋!” 织业公所的管事们十分诧异,“织工跑过去盖房子?他们愿意?” 那人答道:“听说参与修建房屋的工人,以后住进去的话,可以免一定时间的房租!” 众管事:“.” 所以你林泰来大批挖织工过去,一边让他们给自己造织机,一边让他们给自己修住宅? 施管事还是认为,这在经济规律上根本说不通! “大量修建房屋不要钱么?三千多织工,拖家带口起码需要几千间屋,甚至上万间! 暂定每间屋建造成本五两,林泰来到处花钱,能拿得出几万两银子?” 那去打探消息的人继续禀报说:“听说在工业园那边,专门成立了一个房产开发会社。 然后这个房产开发会社对外发行债券,在西边上塘、山塘、南濠三大商业街区到处兜售,鼓动别人给会社投资,我们东边这里倒是没动静。 大致每投资十两,每年就给一两利息,期限为.” “还是说不通!”施管事还是认为这违背了经济规律,“别人凭什么相信这债券,就凭他林泰来这三个字,就能值几万两吗!” 那人无奈的禀报道:“扬州林氏盐业用五千引窝的所有权、以及一万两千引窝的租权做为抵押,为房产开发会社背书。 如果房产会社无法兑付债务,就由扬州林氏盐业承担,总会有人相信的!” 施管事:“.” 一直以为你林泰来拼命抢工人去做实业,原来最终还踏马的是为了搞房地产! 有港口税关、工业园这些经济基本面,有了开始凝聚的人气,有了画大饼的噱头,那地价房价肯定涨的更快啊! 听说你林泰来在胥江南岸搞的这些土地,基本都是白来的!港口和税关也是官府花钱修的! 月初没完,继续求月票啊!累死了,先睡去了!明天再见! 第378章 利益交换 第378章 利益交换(求月票!) 织业公所的各管事都产生了巨大的无力感,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降维打击。 萌芽和财阀之间的代差,实在太大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八大管事都已经回过味来了。 原来长洲县县衙征税这个预谋,其实只是一个壳而已。林泰来只是想借这个壳,做挖人的勾当。 而他们织业公所看到“征税”两个字,就习惯性开冲,直接发动歇业示威进行抗税。 被林泰来撩拨了一下,便送了六七百人过去。 又被林泰来撩拨了一下,结果又送了一千七百人过去。 现在各管事不仅仅是在葛成眼里像小丑了,他们自己看自己也像是小丑! 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最现实问题就是,这税还抗不抗了? 要知道,连“与民争利”这个最大的舆论武器都失效了。毕竟一直挖他们墙角的不是官府,而是林泰来。 施管事长叹一声道:“我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定势,习惯性的按照官府征税、林泰来为虎作伥的模式来对待了。 其实情况应该是林泰来搞事、官府为虎作伥才是。 不是林泰来给官府当爪牙,而是官府给林泰来当爪牙。 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啊,从一开始重心放在抗税就错了! 现如今,只能直接找县衙袁县尊直接对话了。” 有个其他管事问道:“为何不直接找林泰来直接对话?” 施管事说:“林泰来想要的,我们给不了!” 事不宜迟,施管事立刻就拖着年迈之躯,来到长洲县县衙。 虽然知县袁宏道懒得应酬,但从礼节出发,还是接见了。 施管事开口就是老套路:“听闻县衙欲对织机征收重税,只怕于县尊声名有碍啊。” “嗯嗯。”袁县尊心不在焉的哼哼了几声,心里开始琢磨,今年这个春天的最后时光该去哪开诗会。 施管事又说:“难道县尊就没想过?长洲县征税,而旁边吴县不征,对比之下,是不是显得县尊苛政? 如果传开了,让不明真相的人听到,还以为县尊你不如吴县的邓知县爱民。 所以要么与吴县一起开征,要么就是两县都不开征,如此才是为官之道啊。” “嗯”袁县尊微微蹙起了眉头,作为一个大文学家,他还是很爱惜羽毛的。 施管事接着投其所好的说:“如今苏州城没有南城门,原有的南城古蛇门早就在历史上湮塞不存了。 如今这块地皮在我们织业公所手里,织业公所愿意捐银三千两,赞助县衙修复蛇门!” “嗯?”袁县尊陷入了沉思。 施管事赶紧介绍说:“其实这个蛇门还是非常传奇的,据说是当年伍子胥为了镇压越国气运而修!但在越国灭吴后,把城门捣毁了。 这样的传奇城门如果能在县尊手里修复,也是一段佳话了。 况且没有南城门,对南城里外的百姓很不便利,修复蛇门也是便民利民的好事。” 袁宏道不由得心动了,下意识的说:“甚好!” 都知道,袁县尊上任以来,最喜欢搞这种带有历史人文色彩的工程,然后亲自写碑文纪念。 随即袁宏道回过神来,挥了挥手说:“施老先生且先回去吧!我自与林守备商议。” 等送走了施管事,袁县尊就让人去请林泰来。 不是袁县尊架子大,而是林泰来的守备署在吴县境内,袁县尊没有合理理由的话,不方便越界。 又一个时辰后,林大官人施施然的来到长洲县县衙。 “如果本县答应织业公所的条件,就不好再打出征税的幌子了。”袁宏道暗示说。 林大官人逼问道:“那县尊到底想不想答应他们的条件?” 袁宏道很不好意思的说:“有点想答应。” 林大官人阴阳怪气的说:“我早就料到,喜爱文艺的官员都靠不住。所以县尊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指望你能坚持到底啊。” 袁县尊无语,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啊? 又听到林大官人说:“正所谓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伱去吧!” 袁县尊总觉得林泰来这次简直太痛快了,有点不真实,又问道:“你真没事?” “当然有事!”林大官人掏出一份文书,“啪”的拍在了桌案上,“这是吴县和长洲县两县济农仓合并协议,袁县尊签了吧!” 袁宏道又皱起了眉头,这简直是出卖县权啊! 你林泰来直接控制了吴县济农仓还不够,还想把长洲县的也拿走? 从林泰来最近的作为看,明显是有意识的开始加强对长洲县所在东城的渗透和控制了。 林大官人笑呵呵的的说:“怎么,县尊你能答应织业公所,就不能答应我林某人?” 袁县尊还是谨慎的说:“事关重大,本县要慎重考虑一下。” 林大官人不以为意,又掏出一封书信,对袁宏道说:“这是吴县济农仓米粮最大供应商给县尊写的信,也建议两县济农仓合并,统一调度。” “什么最大供应商?为什么我要看他的信?”袁宏道疑惑的问。 林大官人言简意赅的答道:“换一种说法,就是你爹。” 袁宏道:“.” 作为湖北江汉流域最大的米商之一,袁老爹这两年算是尝到了苏州市场的甜头。 每年运大米过去,再运盐和丝绸棉布回来,在沿途税关再偷点税漏点税,不要太美滋滋。 林大官人挥舞着手里的书信,有点一语双关的叫嚣说:“爹的话在此,你就说你听不听吧!” 最终,袁县尊选择了出卖县权,以换取修复古蛇门这项政绩工程。 消息传到织业公所,八大管事都松了口气,总算把这次危机糊弄过去了。 虽然已经损失了三千多人力,也付出了三千两真金白银的代价,但能及时止损也很不错了。 最主要的是,没有直接向恶势力林泰来低头!保全了织业公所的脸面! 管事们正说着话,总结这次经验得失,忽然葛成又冲了进来,叫道: “又出事了!坊间又有传言流行,说苏杭织造局要在苏州织业加派一万匹各色绸绢绫罗! 还有传言说,织造孙太监想委托守备署代收,林守备正在考虑!” 众管事:“.” 还踏马的有完没完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罢工闹事了? 年纪最大的管事施太公一口血喷出嘴角,接着两眼一黑,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为什么昨天加更了,月票榜反而下降啊啊啊!先发一点继续求月票啊啊啊啊!!!!!还有一点一会儿发。 第379章 后宫的女人们 第379章 后宫的女人们 林大官人今日无事,而白秘书还没回来,便溜达着来到孙怜怜家里找乐子。 虽然孙怜怜尚未脱离乐籍,但现在城里人都知道,她已经相当于林大官人一个外室,顺便兼职掮客。 那些没门路接触到林大官人的人,可以到孙怜怜这里碰碰运气。 林大官人进了内院,就发现院中站着二三十个小女孩,都是十来岁的模样。 “你这是做甚?”林大官人好奇的问道。 孙怜怜答道:“听说大官人最近又开始对什么女团很感兴趣,所以选几个天赋好的收为女儿,教养几年就可以出道了。” 林大官人调笑道:“按着规矩,你收她们当女儿,她们就得管你叫妈妈,伱不嫌被叫老了么?” 孙怜怜白了一眼,不甘示弱的回复说:“奴家还不懂你?有人在旁边叫奴家妈妈,你肯定觉得更刺激。” 林泰来:“.” 论起开车,只有孙怜怜能让林大官人遭不住。 此后孙怜怜挑选了三个小女孩,让其她人都散了。 林大官人指点说:“类型太单一了,不能这样,气质上最好有所区别。而且如果有可能,地域上也多几个来源。” 孙怜怜瞥着林泰来说:“奴家没那本事,听说你在扬州也吃得开,给奴家带几个回来? 还有,什么叫精髓是卖艺不卖身?难道都像当初白花魁那样端着,只陪酒不上床? 说实话,奴家是瞧不起这种的,很没意思。” 林泰来说:“连陪酒都不行!只公开演艺,不和任何客人私下见面! 至少对外宣传的说法是这样,就算真做了也不能被公众发现和知道!” 孙怜怜听着有点傻眼:“那这有什么用?还能挣谁的钱?” 林大官人笑道:“挣囊中不足、进不了花榜名妓家门那些人的钱。 我看苏州城的市民基础还不错,到时再告诉你怎么办。” 然后孙怜怜和林泰来进了屋内,又问道:“听说大官人要帮织造局征收万匹织物,怎得还有闲心来奴家这里? 奴家从没听说你和织造太监有所勾结啊? 今天还有人跑过来问,能不能帮忙联络织造太监,奴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林大官人干脆利落的答道:“都是我放的谣言,其实没这回事!什么织造太监,我也不认识!” 随即又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我这个谣言逼真吧?连你都快信了。” 孙怜怜无力吐槽,这个谣言为什么如此逼真,大官人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如果不是大官人你的形象如此鲜明,别人能信这种谣言吗? “你造这个谣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忽悠人吗?”孙怜怜难以理解的问道。 林大官人解释说:“我马上要去扬州办事了,怕织业公所趁我不在的时候,又要弄小动作,所以先放谣言镇住他们!”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互相上手,眼看要天雷勾地火时,忽然有人从更新书院过来禀报说:“白秘书从木渎镇回来了!” 林大官人便松开了手,打个哈哈说:“白秘书数日不在,我那里积压了一些书信,需要指点她写回信。” 孙怜怜撇了撇嘴,泛着酸水说:“奴家只恨,自小没有发奋读书,做不了什么贴身秘书!” 有一说一,目前林大官人身边的这些女人们,无不羡慕白秘书的工作,因为只有白秘书才能一直跟随在林泰来左右。 但很可惜,她们的文化素养达不到要求,所以当不了秘书,毕竟与林泰来有书信往来的基本都是文化精英,只认识几个字也无法代笔。 所以她们只能担当社团联盟头目、渔盐行扛把子、权力掮客等角色。 林大官人回到胥门外的更新书院,在内书房看到白秘书后,就喝问道:“你胆量真不小,竟敢擅闯龙潭与虎穴!” 白秘书答话道:“哪里像大官人说的那般惊悚?两位姐姐对待奴家都很好啊。 她们还说,大家都是苏州人,以后姐妹间要多走动。” 又打开一个小匣子说:“二位姐姐还送了二十多件金玉珠宝首饰,请大官人过目。” 林大官人随便瞥了几眼匣子内,内涵说:“这是孙刘联手,准备抗曹了么?那你又是什么角色?” 看来北方大军即将挥师南下的消息,后宫成员都知道了,并且已经开始有所准备。 白秘书捂着嘴笑了几声,“大官人又说怪话!” 然后白秘书收起了笑容,有点紧张的问道:“此外还有个事情,两位姐姐不敢直接对大官人说,想叫奴家帮着问问。” 林大官人很诧异的反问道:“这就稀奇了,还有她们两个不敢直接说的话?” 白秘书继续说:“其实二位姐姐是想问问,留给儿子的家业为何还不如兄弟?” 林泰来的三个哥哥,一个掌管几支工程队和房地产,一个是税关河快头目兼工业园区总监,一个去扬州林氏盐业当东主。 现在每个人手里的盘子,都比较成规模了。 而林泰来的两个儿子,目前就跟着母亲守在横塘镇和木渎镇,而母亲的产业很多都是见不得光。 相对比之下,难免会引发一些“厚此薄彼”的疑问。 林大官人淡定的说:“一切才刚刚开始,盘子还会更大,现在着什么急? 再说很多水面下的东西,都没注意到吗? 比如你看工业园区最近轰轰烈烈,项目上马大干特干,但土地全都在我名下。” 白秘书小心试探着说:“如果产业过于集中,只怕太招摇,那终归还是要分的? 大官人还是要多加斟酌,别让姐姐们感到不满意。” 林大官人能理解,在基业不断扩张,然后开始生儿育女之后,别人肯定会在分配方面产生想法。 这是从古到今很正常的自然现象,谁也改变不了,几百年后也一样! 对此林大官人依然轻描淡写,“没关系,王十五马上就要来了! 以后有必要时,就让她负责给姐妹们分。如果分的不好了,全怪王十五就是!” 白秘书:“.” 又一次感受到,大官人没有皇帝的命,却有了皇帝的心态。 还有月票吗? 第380章 桃花如血春如海 第380章 桃花如血春如海 林大官人又抵达了大江南岸的京口驿,准备明日渡江,去扬州城接收胜利果实。 这次林大官人把二哥全家都带上了,以后就让二哥作为林氏盐业的名义东主,常住扬州城了。 想象着五子登科风格的大接收,心情颇好的林大官人诗意大发,正准备在驿站墙壁上题诗一首,可是被打断了。 左护法张文匆匆的来禀报说:“汪老爷来了!”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哪个汪老爷?” 张文答道:“扬州那个盐商汪老爷!” 于是林大官人更奇怪了,汪员外怎么跑到这里求见了? 当即让人把汪员外请了进来,然后训斥道:“好大的胆子!你作为扬州盐业反林的旗手人物,我嘱咐过你,没事别来找我! 可是你竟然不避嫌疑,今天公然来拜访我!” 汪员外十分疑惑不解,扬州战役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要自己演什么? 林大官人便强调道:“我让伱塑造出反林义士的形象,并不是短期之计,而是出于长期的考虑! 与其他各行各业不同,朝廷对盐业极为重视,一直要强力控制。 所以朝廷绝对不允许在盐业有无敌的存在,于是我们林氏盐业需要有敌人,这就是你应该扮演的角色!” 汪员外:“.” 原来自己这个反林义士不是只当一两年,而是要一直假装着当下去! 想到这里,汪员外不禁叹口气:“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想做好人。” 林大官人答道:“自己的路自己选,没得后悔。” 汪员外有点激动的质问说:“我什么时候选过?” 林大官人悠悠的说:“一年多前,我去京师参加武试,路过扬州时,与盐商领袖郑之彦发生了明面冲突。 当时你立场不定,态度模糊,并没有第一时间旗帜鲜明的站在我这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今日无法当好人之果,就来自昨日之因。” 汪员外的情绪更激动了,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也能算机会? 当时你就是一个陌生的过路外地客,谁敢为了你去得罪郑之彦?” 林大官人立刻举了一个例子:“陆君弼陆秀才当时就做出了正确选择啊,所以他现在是林氏盐业大掌柜。 当时机会同样出现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现在又想当好人,已经晚了。” 汪员外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难道自己以后要一直当假装反林的卧底了? 又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一定要我当反林人物,那你还想着纳我女儿做甚?” 林泰来答道:“那是因为怕你真的生了反心啊!” 汪员外已经不想说话了,现在他还有得选吗? 那些妄想做出其他选择的人,比如巡抚、巡按、巡盐们,如今一个个都在哪里? 林大官人最后对汪员外嘱咐说:“总而言之你要记住,你现在的人设是一个被我强夺了五千引窝和女儿的悲情盐商! 你要发誓,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不是为了证明你有多了不起,而是为了争一口气!”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对视一眼,都感觉这人设挺热血豪情的啊,怎么就安排给“对家”了? 也不知道汪员外有没有深刻理解,浑浑噩噩的离开了。 次日傍晚,林大官人抵达扬州城,大张旗鼓的从利津门入城,住进了位于东关街的林府。 这次来到扬州,林大官人的第一项重大活动,就是纳着名盐商汪氏女为所谓的“平妻”,但真正的礼法上是没有这个词的。 婚礼举行的很热闹,可高仿终究只是高仿,并没有灵魂。 在林大官人心目中,就当是对苏州大婚的提前预演了。 在女儿登花轿离家的时候,汪员外哭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活像是被恶霸抢亲了一样,前来观礼宾客无不怜悯而叹息。 “新郎”林大官人非常满意,汪员外这演技大有进步,演的像是真的一样。 晚上在宴席上敬完了酒后,林大官人很期待的回到屋里。 人活两世,第一次洞房! 挑开了盖头,醉眼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林泰来明显能看出,汪小姐不同于别的几个女人,娇美中还带着几分天真和稚气。 他不禁又回想起去年初见时,那个在园子里荡秋千的粉红身影。 这大概就是因为出身不一样,所带来的气质差别。 但是当汪小姐不经意抬头看向林泰来的时候,眼神中却不加遮掩的含着一点怨恨。 “你恨我?”林泰来忍不住问道。 小美人鼓足了全身所有的勇气,颤巍巍的回答说:“你你.你毁了我的人生。” 林大官人已经习惯了把别人当工具,对别人的感受考虑不多。 但在今天洞房花烛的特殊环境里,猛然听到这句话,心里某根弦仿佛被触动了。 本来这位小美人的人生是可以很美满幸福的,父亲会为她挑一个各方面都出色、合心合意的赘婿,与她组成一个小家庭。 而后她也不必经受与父母分开的苦楚,婚后仍然可以无忧无虑的与父母住在一起,享受着来自父母的宠爱。 但却因为林大官人控制盐业的野心,直接摧毁了小美人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和憧憬。 感觉这洞房气氛不对,有点下不了手,林大官人无奈的叹口气,汪小姐这表现实在太下头了。 他又不是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喜欢顶着女人怨恨的眼神进行圆房。 想了想后便劝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多往好处想。 令尊家产雄厚,但是若无强权庇护,就一定会招来外敌的觊觎,关键是令尊连个儿子也没有,没准连家族内部都会有想法。 如今你跟了我,今后令尊真要遇到祸患,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 小美人见林泰来并不是穷凶极恶,胆子更大了点,有点憨直的说:“最大的祸患难道不是你?” 林大官人说不下去了,只好又换了个角度:“其实吧,你的人生还是可以挽救的。” 听到“人生”二字,小美人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芒,很消沉的说:“爹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必再想没用的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行尸走肉了。 于是林大官人甩手喂了一碗高浓度的心灵鸡汤:“如果你给我生个儿子,一切不就好了吗?” 小美人:“???” 这是怎么个好法?好在哪里? 如果只是为了行房,大可不必如此骗人,她又没资格拒绝什么。 林大官人又补充说:“我在此答应,若你生下了儿女,都可以姓汪。” 在这时代,改姓这种事其实并不少见,最着名的就是首辅申时行,他小时候还叫徐时行呢。 但是这句话,立刻让汪小姐的眼神里又迸发出了光芒,那是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这感觉就对了!林大官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一个两情相愿。 然后林大官人趁热打铁说:“以后我不在扬州时,你都可以回娘家居住的,我不介意。” 小美人一个战术性后仰,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虽然害羞的捂着脸,但口中还是尽职尽责的鼓励说: “生儿育女在此一举,请夫君务必奋力向前呀!” 林泰来:“.” 家人们谁懂啊,遇到下头女了,怎么办? 最终林大官人郑重提出建议,亲爱的小娇妻你千万别再说话了。 闭上嘴,安心躺好,等着被带飞就行了。 入洞房前接受过一定教导的小美人知道,今晚可能会很痛。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痛! 小美人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还哭出了声。她感觉自己又被夫君骗了,说好的带飞,自己哪里飞了? 看着染血的床铺,林大官人再次叹口气。 手指头伸到小娇妻的眼角边,接住了一滴泪水,然后顺手弹掉。 林大官人感受着自己的动作,忽然来了灵感,信步走到窗前,随口吟诵出一首绝句: “万幻犹余泪是真, 轻弹能湿大千尘。 桃花如血春如海, 梦里西台不见人。” 已经由汪小姐进化为林汪氏的小美人,也不哭了,直愣愣的看着夫君的伟岸背影,难道这就是肉眼可见的才华吗? 窗外的墙角,忽然爆出了一阵欢呼:“好诗!好诗!果然有佳作!” 卧槽尼玛!林大官人大怒,自己的结婚经验实在太少了,居然忘了防范听墙角!以后一定要注意! 体验完洞房感觉的林大官人并没有沉溺于新婚,他没有忘记来扬州的任务。 首先大刀阔斧的对林氏盐业进行了改革,首先明确了二哥林运来为林氏盐业的大东家和代表人。 然后对林氏盐业所运营的窝本,也进行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调整。 从郑之彦那里永久租借来的七千窝本,又从林泰来手里转给了林二哥。 汪员外“送”了五千窝本给林泰来为嫁妆,也由林泰来租给了林二哥。 前月从盐运司直接划给吴县济农仓的五千窝本,同样是租给了林二哥。 然后又通过打击蔡御史“余毒”,零零散散又弄来了四千窝本——这也是接收成果。 一半交给了吴田氏,然后与林氏盐业合伙经营;另一半则直接归到林二哥名下。 最终结果就是,林氏盐业统一运营两万一千引窝本,在盐业里算的上实力极其雄厚了,与原盐商领袖郑之彦先前巅峰时差不多。 但是在两万一千引窝本里,只有两千引窝本的所有权是属于林二哥这个林氏盐业的大东家的。 其余窝本来源五花八门,大都是用租借的形式租给了林二哥,小部分是吴田氏入伙。 把林氏盐业的业务理顺后,林大官人就将林二哥正式推了出来,介绍给方方面面的人认识。 尤其是扬州卫万指挥是重中之重,在林大官人牵线下,林二哥和万指挥交换儿女婚契,约定了儿女婚事。 但万指挥更关心的是,林泰来当初承诺过,让扬州卫官军取代各盐场、关卡、批所的盐丁执法。 “不用心急,肯定能成。”林大官人说:“你没发现,蔡御史已经滚蛋了,但盐运司的费运使还留着么?” 万指挥答道:“朝廷不是担心盐政全面崩溃,所以让费运使戴罪留用吗?” 林大官人说:“他能戴罪留用,还是看他曾主动投靠过我的面子上。 我已经让费运使上奏,请求裁撤盐丁,换成扬州卫官军部署,以革绝盐务上下串通的弊端。 不然的话,他这个戴罪留用就没有后面留用两个字了!” “那就妥了!”知道游戏规则的万指挥终于放下了心,扬州卫军籍又多了不少就业岗位,而且还是有油水的岗位! 与万指挥谈完后,林大官人回到家里,却见吴田氏正在与汪小娘子说话。 “多谢大官人对拙夫的活命之恩。”吴田氏连忙致谢说。 原来吴登的判决已经执行了,没有按惯例死刑,只发配辽东军镇效力。 听到这个去向,林大官人不由得恍恍惚惚,吴登最终还是去了辽东,这算不算是历史宿命? “不用谢,这是我当初答应过的。”林大官人对吴田氏说,“我林泰来号称今之季布,一诺千金的季布!” 当初走私案被戳出来时,林大官人在盐运司受审后,就对“污点证人”吴登说过,你已经必死无疑了,不用另外加害你,只需正常按照律法判决就是死罪。 所以你吴登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在关键时刻反咬回去,他林泰来愿意尽力保住你吴登的性命。 最近经过林泰来打招呼,盐运司只判了吴登戍边充军,没有判处死刑。 等吴田氏离开后,汪小娘子犹疑的说:“你和吴田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大官人毫不犹豫的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汪小娘子扬起了一份文书说:“那为什么吴登戍边之前,写下了休书,然后吴田氏又要拿给你看?” 林大官人毫无破绽的答道:“其实我都是为了你好,这个吴田氏身手不凡,本想给你当个护卫,以保证你的安全。” 汪小娘子皱眉,对这话的真假认认真真的进行了三思,随口道:“现在不应该叫吴田氏了,吴字可以去掉了。” 林大官人犹豫着说:“没必要吧?还是叫吴田氏更有感觉。” 汪小娘子迷惑不解,她怀疑夫君在开车,但经验不足的她没证据。 诸君还能上票吗?请大家继续支持啊!!!月票榜曝光效果真的好,大家别放松啊!!! 第381章 最高明的猎人 第381章 最高明的猎人 两淮盐运司位于扬州新城区的北部,这里如果跺一下脚,全城都要抖三抖,当然巡盐察院除外。 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在最近这段时间,来自苏州的林大官人跺一下脚,盐运司就要抖三抖。 主要原因,还是盐运司的费运使说话不硬气了。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扬州卫官军开始全面取代盐丁,在运军、屯军等兵种之外,又开始组建盐军。 这对盐运司而言就相当于自废武功,把执法权和自有武装力量全部交出去,但费运使就这么硬生生的同意了。 很多看不惯林大官人的扬州盐商,都恨不得费运使这废物赶紧滚蛋。 今天林大官人又出现在了盐运司,不紧不慢的坐在花厅里喝茶。 等费运使匆匆赶了过来时,林大官人又不紧不慢的说:“我要回苏州了。” 听到这句话,费运使一边强行按下心中的狂喜,一边从眼神、神情到肢体动作,都要表达出遗憾和不舍。 费运使感觉,在自己这辈子里,现在就是最考验演技的时候。 林大官人放下茶盅,“在离开扬州之前,我对盐政工作还有几点思考,想要与你进行探讨。” 但凡费运使还有脊梁骨,就该反问,你林泰来有什么资格对盐政工作进行思考? 但是现实让费运使只能听林大官人继续说:“多年来盐业一直无序发展,导致现状混乱无章。我认为,当务之急必须要加强组织建设,确保盐业能继续稳定发展。” 费运使知道,前面都是屁话,后面才是关键。 果然又听到林大官人说:“现在扬州城里拥有窝本的盐商加起来,有一二百家了吧? 盐运司可以将这些盐商全部登记造册,并且固定下来,今后一般不再新增。 以后只许在册盐商持有引窝,并且参与新窝认购,引窝交易也只许在在册盐商之间进行。” 持有引窝的盐商叫窝商,如果以后引窝不会再发放给新人,那么窝商名额从此就要固定了。 用很时髦的话说,这就是圈层固化, 以后外人就很难再进入盐业核心圈了,只能给持有窝本的窝商当附属,或租借、或挂靠、或分包。 费运使不太理解林大官人这个提议,但他已经想到,林氏盐业里似乎有很多个窝商 东主林二哥、大掌柜陆君弼、身份暧昧的吴田氏、以及非人类的苏州济农仓,或多或少都持有引窝,从定义上说都算是窝商。 还有汪盐商的五千引窝嫁妆,被放在了林汪氏名下。 这样算下来,林氏盐业至少拥有五个窝商? 别人家的盐业都是一家一人,盐引所有权都集中在东主一人名下,只有东主一个窝商。 只有林氏盐业内部产权关系搞得这么花里胡哨,先前所有人都对此不理解。 不管林泰来将来还想干什么,只要窝商名额固定下来,那每个窝商名额都很宝贵。 扬州城一二百个窝商名额,林氏盐业独占五个。 费运使已经不敢往下想了,那都是后任的事情了,哪怕是洪水滔天也跟他没关系。 林大官人忽然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伱戴罪留用吗?” 费运使很卑微的答道:“那是因为我揭发蔡御史有功,又加上两淮盐业需要稳定过渡,所以朝廷给了我一个机会。” 林大官人“哈哈”笑了几声,非常真实的答道:“之所以让你戴罪留用,那是因为背着罪名的你最容易拿捏啊! 如果换成其他人做盐运使,谁肯与我探讨盐政工作?谁肯背着骂名,帮我推行新政? 所以我宁可让你暂时留用,也不愿意换个新人来。” 一个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官员,即便面对这样的骑脸PUA也毫无脾气。 最后林大官人警告说:“我希望你在任上的最后这段时间,抓紧把事情办了。 希望我下次到扬州城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还有,对我今天的提议要绝对保密,不许外传给任何人。 在登记造册完成之前,但凡我在外面听到了半点风声,那就会认为一定是你故意泄露出去的!” 主要是林大官人担心,如果风声传出去后,别人都会有样学样。 调教完盐运使,林大官人回到家里,对汪小娘子说:“明日我就要去苏州了。” 新婚蜜月都还没过,汪小娘子不舍得分开,“我还没有怀上孕呢。” 林大官人叹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啊不,当以功业为立身之本。 苏州城那边的事务,也离不了我,我只能忍痛暂且与卿分离。” 汪小娘子还是有点小情绪,抱怨说:“那走得也太着急了,缓几天不行么?” 林泰来哄着说:“苏扬之间相距不算远,我随时能回来。” 汪小娘子唉声叹气的说:“这大概就是我们徽人女子的命。” 徽州外出经商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女子都只能守在家里,经年累月的等丈夫回来。 等到次日一大早,林大官人就匆匆的出利津门,在运河码头上了船,南下返回苏州去。 万指挥、陆君弼等人想给林大官人送行,结果都没赶上。 然后又过了一天,浙江按察副使、署理苏州府王之猷携带家属过境扬州城 知情人这才纷纷恍然大悟,难怪林大官人忽然从扬州城急急忙忙的撤退了。 林二哥对外解释说:“不要误会,我四弟赶回苏州,只是为了提前准备新府尊上任迎接仪式。” 林大官人回到苏州后,第一时间就把高长江从工地上叫了过来。 “你这几天放下其他事情,马上准备最盛大的欢迎典礼!”林大官人下令说。 高长江诚恳的建议说:“还是委托外人筹备吧。” 林大官人训话说:“你果然开始懈怠了!果然开始不能吃苦了!果然开始丧失积极性了!” 高长江辩解说:“让我们去组织,只怕会引起不好影响!别人可能会产生误会,以为我们又想搞民变! 所以为了避免风声鹤唳,还是另请个外人比较好!” 林大官人三思之后问道:“用府衙名义也不行么?” 高长江很客观的反问道:“用府衙名义多多组织人手,和坐馆你亲自组织人手,在别人眼里有什么区别? 肯定有人误会,坐馆会不会想给新来府尊一个下马威。” 所以说,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后遗症的。 林大官人正在与高长江商议如何迎接的时候,忽然有个差役上门投帖子,苏杭织造孙太监有请。 高长江愕然道:“坐馆你放出的那个谣言不会成真了吧?” 织造局是宫中外派的衙门,这时候苏州和杭州还没有各自设一个织造局,而是合在一起统称为苏杭织造局,一般常驻苏州。 现任织造太监孙隆乃是从司礼监出来的,年纪大了后被派到江南养老。 这是太监行业的默认规则,很多和皇帝关系不错的太监年老时,就派到南都或者江南好地方养老,算是对老太监的一种照顾。 孙隆在当织造太监之前,乃是司礼监里的太监,如果对标官场,应该是享受尚书级待遇。 所以接到了请帖后,林大官人就按照礼节,前往位于玄妙观附近的织造公署,拜见孙太监。 孙隆这个太监今年五十八岁,外表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此时在地方上口碑也很好。 孙隆这种就是受过高级教育的文化型太监,他诗文书画都很有涉猎,水平也不低。 当林大官人亲眼看到孙隆时,心里不由得连连感慨,有时候历史真能给人开玩笑。 历史上的孙太监在江南二十多年,为人并不算贪暴,也做过不少公益和修书的事情。而且与很多士大夫私下里关系都不错,要不然申时行也不可能庇护他。 但是孙太监给后世留下的最鲜明历史背影,却是十几年后被抗税群众驱逐出苏州。 结果他就成为一个“横征暴敛”的符号,一直借此出名到了几百年后的课本上。 念及此处,林大官人忽然有点物伤其类,自己不会也像孙隆一样,几百年后以反派形象出现在书本上吧? 那自己做了这么多促进历史进步好事,不就白做了? 如此林大官人下意识的叹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正在寒暄的孙太监:“???” 这林泰来有大病?好端端的突然冒出这么一一句话,是几个意思? 林大官人主动问道:“不知孙公召唤,有何贵干?” 孙隆便开口道:“近闻城中有传言,织造局要向机户加派一万匹,由林守备你负责征收。” 林大官人答话说:“此乃谣言,止于智者,孙公何必在意。” 孙隆笑道:“我也从别人那里听到过一句话,谣言就是遥遥领先的预言,感觉很有点道理。” 孙太监的意思就是暗示,可以把谣言变成事实。 像他们这种外派经济差遣的太监,主要任务就是为皇宫收数。 如果能给宫里多送点财物,让皇帝更欣赏自己,何乐而不为? 而且苏杭织造太监这个职务钱多事少,位置又在江南繁华之地,还远离宫里的刀光剑影,堪称是太监里的肥缺。 既然是肥缺,那肯定总是有人盯着,如果不好好表现,就可能会被其他太监取代。 所以孙太监虽然感觉目前岁月静好,但危机感真不能少。 这时候,林大官人看起来似乎很懵逼,满脸都是惊讶,好像根本没预料到孙太监还有这种想法。 他吓得只知道重复说:“孙公!那是谣言啊!” 孙隆这种以文化人自诩的,不太喜欢直接强迫别人做事。 便又绕了个圈子说:“你也朝觐过万岁爷,感想如何?” 林大官人恭恭敬敬的面北行礼,答道:“皇上英明神武,千古罕有,有此圣君,实乃大明之幸也!” 孙隆知道肯定听不到真话,就接着暗示说:“万岁爷虽为天子,但毕竟生长于人间,也有七情六欲啊.” 皇帝也有物质上的需求,你懂吧? 林大官人立刻正色回应道:“皇上天禀纯厚,仁明刚正,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所念惟有祖宗之业,当有君临万方之姿。 至于七情六欲,乃凡夫俗子才有之业障,不足为道也!” 孙太监:“.” 谁踏马的更像是太监?老子想跟你说点实在话,你却隔着几千里虚空拍马屁? 老子都说了皇帝也是个人,你却非要说皇帝是个神! 这样说不通,孙太监又换了个方向问道:“那你得了个武状元,也算是皇恩浩荡了,你要如何报效皇恩?” 林大官人慷慨激昂的说:“自当竭尽全力,尽忠报国!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方才不负皇恩!” 孙太监揉了揉额头,遇上这种死活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真是叫人头疼啊。 于是孙太监暴躁起来,直接挑明了说:“咱家看你骨骼清奇,乃是万中无一的征敛奇才! 你又不是那些迂腐文官,要把格局打开!你能向宫中进贡财物,就是报效皇恩!” 林大官人振振有词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皇上的,哪还用刻意征敛?” 孙太监不听这些屁话,只问道:“加派一万匹的事情,能不能做?” 林大官人开始叫苦:“苏州城的情况,孙公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万匹听起来不多,但肯定又会让城里骚动。” 孙太监真想逼着林泰来去做事,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没那个实力。 最近苏州城流行一句话:不怕闹民变,就怕林泰来斡旋民变。 所以孙隆想了想后,又用商量的语气说:“那你认为,该是多少匹合适?” 林大官人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几声,“孙公明明有财源广进的办法,却为什么只想着杀鸡取卵涸泽而渔?” 孙隆连忙追问道:“什么?有什么财源广进的法子?” 林大官人不急不慌,笑容可掬的反问说:“看来孙公确实很想报效皇恩了?” 看着林大官人现在这小表情,再想起刚才,林大官人在自己的围追堵截下,被迫左右闪避的狼狈表现,孙太监忽然记起了一句话。 最高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第382章 海洋思维 第382章海洋思维 (上一章已经放出) 孙太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套路了,方才林泰来真的就是装疯卖傻,然后等着自己从主动落入被动。 但面对苏州土霸王,孙太监决定还是拿出一点尊重来,用平等的身份进行对话。 并不是因为林泰来这个人值得尊重,而是林泰来在苏州的实力值得尊重。 林大官人又问道:“征收一万匹绫罗绸缎,和贩卖一万匹绫罗绸缎于两洋,哪个获利多?” 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孙太监答道:“当然是后者! 但是我怎么做到?我提督织造,又不是提举市舶司!” 倭乱之后,浙江、福建的市舶司都被废了,现在只剩广东的市舶司还在运转,另两个还没恢复。 距离外贸大爆发还有点时间,朝廷对于恢复市舶司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 林大官人回应说:“孙公格局也不妨放大一些,正所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孙隆脑子也不慢,随即想到先前另一条经济新闻——林守备讲话指出,苏州要有能直达的海港! 林大官人悠悠的说:“听说发源于太湖的吴淞江水量充沛,河道宽阔平直,当年由西向东直接汇入大海。 在前朝宋元的时候,外洋海船可以从古吴淞江口,沿着吴淞江直达苏州。 只可惜后来吴淞江下游出现淤塞,二十年前海青天当应天巡抚并兴修水利的时候,把吴淞江引入了向北的大黄浦河。 从此吴淞江成为大黄浦河的支流,就没有下游以及入海口了。” 林大官人这时候所说的大黄浦河,就是后世知名的黄浦江。 而古吴淞江入海口,则在后世着名的浦东。改开之前浦东沿海有多落后大家都知道,和古吴淞江口被废弃有直接关系。 当然对林大官人来说,区别就是古吴淞江口与苏州航运极为方便,从大黄浦河就不方便。 孙隆不是无能太监,当即就反问道:“那你知道,海瑞为什么会这样做? 第一,大黄浦并不直接入海,而是在江海交会口附近注入了长江,那里兵营遍布、江防严密。 第二,大黄浦下游河道弯弯曲曲,曲折非常多,还有淀山湖阻隔,如果外洋船只想通过大黄浦逆流而上,航行非常不容易。 所以海瑞把吴淞江变成大黄浦支流,废弃古吴淞江入海口,是为了防范外敌海上来袭,保证苏松腹地的安全。 这又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对江南的要求就是安全第一,不认为江南需要有海港!” 孙太监的意思总而言之,从大黄浦河深入苏州不方便,反而在朝廷眼里成了防守优势。 这就是观念的不同了,外向海洋思维和内敛大陆思维的区别。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开口道:“我只说三点,第一,天下没有永远不变之法,例如二百年禁绝与北虏互通互市,但到了隆庆朝还开关呢,重开古吴淞口又算什么? 第二,如果重新开了古吴淞口后,真有强到能突破吴淞口打入腹地的外敌,那长江口一样也防不住! 若还计较长江口比古吴淞口更安全,简直可笑之极! 第三,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孙公你比我更清楚,缺乏自控能力的人只会一步步越陷越深。 如果你觉得,就凭现在织造局这几百张织机就能满足皇上未来的索求,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实这三点里面,重点还是第三点,最能打动孙太监的也是第三点。 外臣们还在为了万历皇帝不上朝或者在东宫事务上胡来而愤怒时,太监肯定已经更深刻的觉察到,皇帝已经不再压抑本性,各种欲望全面爆发了。 比如太监们都知道,东厂提督张鲸有件事惹了皇帝发怒,但他献了一批财宝后,就没事了。 这就叫,春江水暖鸭先知。 孙隆诧异的盯着林大官人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一个远在苏州的武官,也能如此精准的摸到皇帝风向。 以后谁再说林泰来做事就是无脑莽,他就“呸”对方一脸去。 有这样见识的人,当然可以合作。对太监来说,谁能摸清皇帝心思,谁就是厉害人物! 最后林大官人部署说:“一开始,要只做不说。这两年以疏浚的名义,慢慢修理吴淞江,明面上不提重开古吴淞口的事情。 同时孙公伱多与皇上密奏解释,把皇上说服。 最后就是争取本地士大夫的支持,尽量消除地方隐患。 两年能全部做成,就很不错了!没准到那时候,孙公你还能兼任一个市舶司提举!” 之所以林大官人没那么着急,是因为自家工业园规模还没上来 就算明天重开了古吴淞口,打通了直接海贸的渠道,那也是便宜了别人。 从织造局出来,林泰来又来到了申府。 随着暮春过去,天气渐热,申二爷更不拘礼法了,直接从内室光着上身出来见客,一看又是正在为了家族的兴旺而努力奋斗。 林大官人就劝道:“二爷啊,官司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总是宅在家里,多出去走动走动。” 申二爷已经非常熟悉林大官人的说法风格了,直接问出了关键所在:“你想让我去哪里走动?” 林大官人答道:“隔壁松江府,尤其是上海县,其实搬到那里也行。 毕竟令尊和令兄以后肯定都要回来的,你在苏州就大受局限,以后迁到隔壁独立成一房也不错。” 申二爷幽怨的叹了口气,幽怨的说:“我就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想必你已经不需要我这个盟主了吧? 你的实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反而成为你的阻碍了吧? 所以你需要我离开苏州,为你让位对吧?” 林泰来:“.” 申二爷很自觉的说:“我懂我懂,权力面前没有亲情,更别说区区一个亲家。” 林大官人深吸了一口气,解释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这两年分身乏术,所以委托你代劳,去趟趟那边的路子? 事业这么大,总不能所有事情都让我亲自来做吧?” 申二爷懂事的令人心疼,“没事,就算说是流放我也不介意的,毕竟苏州松江近在咫尺。又不是去云贵两广这样地方趟路子。” 第383章 王府尊初入苏州城 第383章王府尊初入苏州城 随着事业版图的急剧扩张,林大官人越发感到,无法事事亲历亲为了。 身边能用上的人,都要用起来!比如申二爷顶着个宰相公子的大名,却天天在家造孩子,实在太浪费了。 凭什么自己天天忙的到处为家,申二爷却活得这么轻松? 所以给申二爷安排了工作后,林大官人才感到念头通达了。 又过了几天,苏州府又迎来了新的主官。 枫桥外的河道两边,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仿佛是夹河欢迎新府尊的到来。 浙江按察副使、署理苏州府王之猷对此很感动,苏州人民实在太热情了。 船舱里的王十五隔着窗户向外面看了几眼,对王之猷说: “百姓们也可能是来看乐子的,毕竟近年来苏州官场以乐子闻名,尤其是迎接典礼上的名场面尤其多。” 王之猷答道:“不可能!有妹夫在,谁敢给我整出乐子?” 王十五又道:“没准林君自己就是最大乐子。” 这时候,座船快到枫桥,已经能看到岸边上迎接的大小官吏、地方名流代表了。 王之猷也顾不得说什么,赶紧起身站到外面甲板上,接受别人的行礼。 迎接仪式的位置一般是按照官员品级和地位来排列的,但也有特殊的时候,比如今天林泰来就站在了最前排。 看到王之猷登岸后,最前排的林泰来热情的招呼说:“与哥哥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王之猷:“???” 这个场合,不是应该称职务吗? 但既然林泰来这样说了,王之猷就只能顺着答话道:“妹夫风采依旧啊。” 林泰来侧身道:“我亲自给哥哥介绍苏州官吏以及本地名流俊杰。” 虽然觉得挺奇怪,但王之猷还是点头道:“有劳了。” 林泰来招了招手,对人群喝道:“高长江你过来!” 随即对王之猷说:“这位高长江是在我手下效力的,无论哥哥有任何需求,都可使唤他去办!” 槽点太多了,新来的王府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林泰来不介绍官吏,先介绍你自己的亲信狗腿子? 还有,伱林泰来这个亲信狗腿子办起事,难道比府衙所有小吏和差役都管用? 挥挥手让高长江暂且退下,林泰来又开始为王府尊介绍各位官员。 指着府衙两人说:“此乃管粮通判刘别驾,此乃推官郭推府。 衙门之重,无非钱粮与刑名,有他二人在,哥哥尽可高枕无忧!” 王之猷却无语的看着旁边另一位五品官,你林泰来跳过了五品同知,直接介绍六品通判和七品推官,这样好吗?不合官场规矩吧? “啊哈哈,这位同知老爷平日里实在太低调了,我险些忘了。”林泰来毫无诚意的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然后他又开始给王府尊介绍县里的官员,“这位是吴县的邓县尊,他的任期快到了,在考语上,哥哥别忘了帮着美言一二。” 邓知县尬笑了几声,默默退下。 然后林泰来指着长洲知县说:“此乃长洲的袁县尊。” 这可是文坛名人,王之猷热情的上前说:“原来是名闻遐迩的袁石公!久仰大名,不想今日才得一见!”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说:“我与袁县尊父亲交好,常有书信往来。 袁县尊父亲经常拜托我多多关照袁县尊,看在我的和他爹的面子上,哥哥今后也要多看顾袁县尊。” 袁县尊:“.” 林泰来转了方向,又开始给王府尊介绍别人。 “此乃苏州卫指挥使李天佑,乃是我的好大哥。哥哥你如果需要用到卫所官军,尽管招呼李大哥!” 王之猷疑惑不解,你林泰来也是苏州卫的武官,有事招呼你林泰来不是更方便吗? 还是你想暗示,本府尊一般招呼不动你林泰来这尊大神? “此乃更新社盟主申用嘉二爷,他最近对水利很感兴趣。” “此乃父老代表,几个都的里长、老人。哥哥你放心,别的县不敢说,府城两个的钱粮至少能完成八成!” “此乃织业公所的.什么管事,除了会闹事什么用也没有,也不肯多交税。” 一番介绍下来,新府尊王之猷对妹夫在苏州城的地位,有了最直观的认知。 这时代每行每业都有属于自己的行业神仙,官府衙门也不例外,府县都有城隍庙。 按照规矩,新官上任一般要先去城隍庙上香。 所以王之猷再次上了船,并且进了城后,直接到苏州城隍庙。 城隍庙刚重修完不久,一切都很新。王之猷祭拜完毕后,就瞻仰了几眼城隍塑像。 只见得这苏州城隍像双目圆睁炯炯有神,身材高大威武十分霸气。 就是王府尊越看越眼熟,仔细想了一会儿后才赫然发现,这城隍隐隐有几分像林妹夫. 王之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对妹夫在苏州城的地位有了明确认知。但是现在才知道,自己认知的还是不够深刻。 林泰来也发现了这点,低声对高长江问道:“重塑城隍的工匠是谁?招到社团里来!” 此后王之猷象征性围绕府衙绕了一圈,然后进入府衙。 后面的府衙内部仪式,林泰来就不参加了。 本来应该还有个很重要的府库府仓移交问题,但前任都死了,也无所谓移交不移交了。 仓库大使把最近账册给了王之猷,说了句:“林大官人吩咐过了,府尊看着用吧。如果想亏空一些,就栽给前任,反正他死无对证了。” 王之猷喝道:“我新城王家之人不做这种事!” 今天各种上任仪式忙完了后,王之猷回了内衙,对小妹王十五吐槽说: “真不知道这苏州城姓朱还是姓林了。” 王十五叹气说:“并不是没有隐患啊,林君亲自在苏州坐镇,才有了如此恐怖的控制力度。 可林君将来要科举入仕,不能长时间在苏州,肯定无法再保持这种强度的控制。 到了那时,如果出现连锁反应,基业就全面不稳了。” 王之猷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水满则溢乃是常理。” 王十五握住小拳头,坚定的说:“所以当林君不在苏州时,就要靠我来继续维持林家的霸业啊!这就是我的使命!” 王之猷:“……” 这什么人间绝配啊! 双倍月票到几号啊,现在还有吧? 第384章 合纵和连横 第384章合纵和连横(求月票!) 及到次日,林大官人拎了两大盒子点心零嘴,来到府衙的内衙拜访。 如果说昨天都是官方仪式,那么今天拜访便是私人走亲戚的性质了。 王之猷和王十五一起出面,和林大官人坐在堂屋说话。 本来王之猷在南下之前,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经历了昨日的上任仪式后,他又发现,可能还是要继续进行自我调整。 前钦差、前巡抚、前知府差点一起全部死在这,并不是没原因的。 不亲自到苏州,不亲眼目睹过,只凭传闻很难想象这里的情况,两千多里外高高在上的朝廷诸公也想象不到。 王之猷敢说,就是申首辅回了老家,只怕也会感到陌生。 如果王府尊是尊崇朝廷权威的能臣干吏,肯定应该想方设法地打击和削弱地方豪强。 但很可惜他是家族派到苏州来的工具,所以不但不能打击豪强,甚至还要同流合污。 这又与王之猷受到的忠君教育有点小小的矛盾,所以他不得不扭曲自己。 还好,作为娘家“大舅哥”,在亲戚这个精神层面上,还是可以稍微居高临下,找回一点自尊的。 大舅哥代表娘家对妹夫指指点点,这很合理吧? 于是王府尊果断下线,王大舅哥麻利的上线,对小妹夫审问道: “我这次南下,除了到苏州府上任,还有护送小妹来成亲的任务,你都准备好了吗?” 林妹夫老老实实的答道:“新房尚未完工,所以还需要三个月才能迎娶瑶妹。” 王大舅哥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道: “你去年就与我们王家订了亲,一直现在,新房还在施工,未免太怠慢了吧? 如果你真有诚意,怎么会拖延到这个地步?” 面对大舅哥的挑理,林妹夫解释说:“绝无怠慢之意,只是工程难度比较大,所以多费了些时日。” 王大舅哥又质问说:“听说以伱林泰来在苏州的本事,三个月就能新建出一个城门,怎么修新房一年还没完工?” 林妹夫反问道:“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苏州名园沧浪亭,你应该听说过吧?” “自然有所耳闻。”王大舅哥答道,来苏州之前,肯定对本地风土人情做过功课。 林大官人接着就一口气说:“我要先把沧浪亭从旁边和尚手里夺过来,然后又要把和尚都赶走,永绝后患! 然后把北边位置更靠近城中心的先贤祠庙迁移,又在祠庙原址圈了十几亩地重新兴建宅院。 又要把宅院和沧浪亭连通为一体,保证景观的整体性!” 卧槽!王大舅哥心惊了,你只说是修建新房,没说是这样修啊! 林妹夫“狞笑”道:“我做到这个地步,围绕沧浪亭大兴土木,就是为了迎娶你们新城王家女,这是全苏州人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你确定还认为,是我怠慢了你们新城王家?这话要传了出去,真不知世人会怎么看待新城王家啊。” 王之猷:“.” 大舅哥自闭并下线了,王之猷上线。 王十五忍无可忍的主动开口道:“兄长初来乍到,要以公事为重,还是先去上衙吧! 这里有我和林君两个说话就行了,不用兄长在这里陪同了!” 王之猷迅速下线了,最卑微的角色王府尊上线。 这时候,王府尊感觉自己成了外人,灰溜溜的去府衙公堂看公文了。 送走了大舅哥,林大官人笑嘻嘻的说:“苏州人文胜迹甚多,小娘子初来乍到,趁着天气还没有特别炎热,我陪着你游览几天。 比如明天就可以去沧浪亭,看看未来的新居。顺便帮你捉刀写一些诗词,让你开始扬名江南! 我说到做到,包你五年之内,变成大明李清照!” 王十五笑眯眯的答话说:“岂不闻古人云,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 林大官人:“???” 咱们这是久别情侣之间的对话吗?能不能正常谈个恋爱啊? 王十五解释说:“奴家的意思是,游览名胜熟知本地情况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先见该见的人,这就叫以人为本。” 林大官人问道:“你想见谁?” 王十五答道:“当然是未来的公婆,以及姐妹们。 可以先和姐妹们组个家宴,彼此认识一下,有劳林君安排了。” 说实话,林大官人很不愿意女人们聚在一起,当初黄五娘和范娘子遇到就打架,实在把林大官人打怕了。 但王十五作为正妻,提出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共进午膳。 临别时,王十五又变得含情脉脉,柔声说:“林君那首思念奴家的绝句,我非常喜欢,每天都要读好几遍呢。” 林大官人有点疑惑,最近没有写诗给王十五啊。 又听到王十五轻轻吟诵道:“万幻犹余泪是真,轻弹能湿大千尘。桃花如血春如海,梦里西台不见人。 写的实在太好了,没想到林郎对奴家的思念如此深刻。” 林大官人:“.” 只能说,瑶妹你高兴就好。 全苏州最小的园林、唐伯虎旧居桃花庵,经过林大官人的整修扩建后,从二亩地扩大到了五六亩地。 虽然还是不大,但起码能称得上“园”了。 前院除了桃花之外,又略微补种了一些其它花木;而在新开出来的后院,则是附庸风雅的移栽了二三亩竹林。 而且把原来的三间充满了贫穷艺术家气质的小屋都拆了,重建了五间带有落地窗的大轩堂,起了个名字叫桃花轩。 于是桃花庵虽然还是不适合居住,但是变成了极为适合聚会宴饮的地方。 这次王十五提议的“姐妹家宴”,也安排在了这里。没别的原因,就是这里的私密性足够好。 理论上距离最远的范娘子,却是最早到的一个。或者说不只是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 林大官人把庶长子林九一接过来,逗弄了几下后,才对范娘子说:“今好是姐妹局,不是亲子局,怎么还把儿子带来了?” 范娘子冷哼道:“这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么?为什么不能带到家宴上来?” 以这时代的观念,一个女人能给自家男人生下儿子,就是最大的功勋了。 林大官人有理由怀疑,范娘子抱着儿子过来,就是为了在王十五面前显摆。 正说话间,黄五妹也过来了。不出意外的怀里同样也抱着一个,就是次子林九五。 黄、范两个女人今天见面后,难得没有掐架,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随即白秘书和孙怜怜也联袂出现,恰到好处的、不早不晚的来到桃花庵。 目前在苏州城林大官人身边,能称得上的“姐妹”的,就这四个了。 其她只有一夜或者几夜欢愉的,那算不上自家人。 这四个女人有意无意的凑到了一起,似乎各有心事,但却又半话。 最后居然是地位最低的孙怜怜主动打破了静默,对范黄二人问道:“对新来的主母,两位姐姐怎么看?” 黄五娘率先答道:“我们这些苏州本地人,应该团结起来。” 要说心里不平衡,黄五娘多少是有点的,她可是林大官人的第一个女人,年纪又般配。 怎奈造化弄人,当初还只是个小喽啰的林大官人进步太快了,她也就失去了作为正室的资格。 范娘子和白秘书听到黄五娘的话后,便也点头称是。 孙怜怜连忙大声表决心说:“那我就跟着几位姐姐一起了!姐妹齐心,共进共退!” 在四个女人当中,孙怜怜最朝不保夕、最有危机感的一个。对她而言,唯有抱团取暖,才是生存之道。 林大官人连连苦笑,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搞联盟,是不是太不把自己这一家之主放眼里了? 但他也明白,此刻明智之举就是当个小透明,什么也别说!不然要是被要求表态,就更麻烦了! 站在门口,林大官人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席今天的家宴? 过江龙和地头蛇是两种生物,如果起了纠纷,自己站在哪边都不对啊。 不来不放心,来了又后悔。 又等了一会儿,王十五姗姗来迟,和林大官人一起走进了桃花轩。 表面风轻云淡的王十五迅速扫视一圈,其余四女的相貌尽收眼底。 随即王十五叹口气,林君果然是好色之徒! 证据很明显,另四个人里竟然有三人的美貌程度都略胜自己! 林大官人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遍:“黄氏、范氏、白氏、孙氏。” 确实非常简练,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四人似乎很有默契,一起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别的就没有什么表示了。 可以理解,正常人都不愿意头上多一个“主母”。 如果陷入冷场的话,肯定是孤立的一方更尴尬。 王十五这时候突然指了指两个的男婴,轻声叫道:“好俊秀的娃娃,就是九一和九五吗?有八个月了吧?”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答道:“正是。” 但依旧冷场,王十五便看着范娘子和黄五娘说: “我想告诉你们,我家当今有三位兄长中了进士,另外下一辈还有三个侄子也中了进士。 也就是说,我们王家两代目前已经出了六个进士,另外还有举人什么的都不消说了。” 这个成绩,就是放在江南最顶级的文宦世家,也是足够震撼的,更不要说在黄五娘等人面前。 但是在一干出身很差的“姐妹”们面前说这些,未免又像是用力过猛,刻意显摆炫耀,外加一点仗势欺人般的羞辱了。 心里最不平衡的黄五娘顿感羞愤,开口对王十五说: “没人否认你出身好,如果你出身像我这样差,林郎也不会迎娶你过门! 如果你只是为了炫耀,那大可不必!我们这些野草确实不如你们名花尊贵,但也有野草的活法!” “啪啪啪!”林大官人轻轻鼓了几下掌,表示对黄五娘的赞同和支持。 大概林大官人也觉得,王十五的态度和言辞有点过分了,所以作为一家之主,必须要出手纠正一下。 王十五瞪了林大官人一眼,又对黄五娘和范娘子轻笑道:“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为了跟姐妹们炫耀什么。 我想说的是,这些成功足以证明,我们王家对子弟的教育方法有独到之处。 你们两个当母亲的,不想多听听经验吗?我觉得我们有很多话题可以交流。” 黄五娘:“.” 范娘子:“.”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按照这时代的观念,人生最成功的标准就是“金榜题名”。读书成功就是最大的成功,没有之一。 新城王家在科举方面的彪炳战绩,不会让其他毫无关系的女人产生分毫触动。 但新城王家的教育经验,却足以让两个母亲为之沉沦。 所以不知不觉间,黄五娘和范娘子就与王十五的距离越来越近,坐在一起说起话来。 真正读过书,接受过完整文化教育的白秘书也凑了过去,在边上旁听。 林大官人看着黄五娘和范娘子叹口气,又是两个应试教育体系的盲从家长,素质教育和快乐教育不香吗? 本来还想着,给这俩儿子一个快乐童年,看来有点难了。 林大官人正在唉声叹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转头看去,就看到孙怜怜孤单单的站在自己旁边,眼眶里泪花闪闪的,都快滴出来了。 这可怜的娃!林大官人摸了摸孙怜怜的脑袋,十分同情。 刚才黄、范、白、孙四个苏州本地女人还约为盟友,齐声姐妹同心。 结果转眼间,两个当母亲的听到“教育经验”,就率先背盟了,有文化的白秘书偶尔也能插几句话。 只有既无子女、又没多少文化,除了敢开车、唱小曲、姿势丰富之外没多大优点的孙怜怜尴尬了。 刚才她主动发起的共抗外敌的苏州“合纵”,轻易被文教“连横”破解了。 林大官人瞥了几眼别人,便搂着孙怜怜往外走,嘴里念叨着: “她们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咱们回家喝酒耍子去。” 昨天实在没空码字,感谢大家还是保住了月票榜前百!这很重要,今天没时间了,明天补更新! 第385章 各人的事业 第385章各人的事业 本来林大官人想着,今晚多来几种姿势,结果未能得偿所愿。 今天受到了巨大刺激的孙怜怜,毫无节制的借酒浇愁,醉到身体像是一团软泥。 “我也要事业,或者生儿子!”孙怜怜撒着酒疯叫道。 “生个屁儿子!”林大官人没好气的说,“让你脱籍你又不肯,说什么害怕被抛弃了再也回不去。” 酒劲上头的孙怜怜又叫道:“那我就要事业,我要校书公所! 凭什么当年评花榜,只给我第十一!我不服,我要拿下校书公所,给别人一点颜色!” 及到次日,从宿醉中醒过来的孙怜怜头痛欲裂,喊婢女倒水来喝。 婢女一边送水,一边兴奋的说:“外面来了几十条彪形大汉!” 孙怜怜:“???” 这是什么情况?谁敢到林大官人外室情人的家门口耀武扬威? 婢女补充说:“他们说是大官人派来的,由右护法张二爷带队,护送小姐你去接收校书公所!” 孙怜怜:“.” 只是自己昨晚喝多了一时口嗨,怎么还真给安排上了? 自己当一个只会开车、唱曲、姿势多的小女子不行吗? 此时林大官人已经再次来到府衙的内衙拜访,并试探王十五昨日的感受。 “那位白秘书,好像有点不一般。”王十五说。 这让林大官人有点意外,他本以为,王十五会将更多注意力放在黄、范这两个生了儿子的女人身上。 “有什么不一般的?”林大官人问道。 王十五目光如炬的说:“伱只让她常随身边,跟着你走南闯北,说明她肯定在你心目中不一般。” 林大官人解释说:“那是因为她真的读过书,我需要她协助处理文书,所以需要她留在身边。” 王十五反问道:“这都是借口而已,如果她相貌丑陋,你还会留她在身边当什么秘书吗? 林君你就承认了吧,没必要还遮遮掩掩的,奴家又不会把她怎样。” 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厉害的,毫无征兆的都能感受到林泰来对白秘书的特殊情结。 但心理素质过硬的林大官人面不改色,也嗤之以鼻的反问道:“你可别自作聪明了。 如果你觉得当个秘书就是不一般,那么你来专门当这个秘书,其它事情都不用管了!” 王十五喜笑颜开的说:“那好啊,如果能陪着林君,奴家也是很乐意的。” 林大官人赶紧又婉拒:“别!哪有发妻当秘书的,没有情趣,一点感觉都没有!” 此后数日里,王十五先去了林宋村,拜访和问候林父和林母。 并说等城里新居修建好后,请林父林母先搬进去居住,然后再办婚事。 “我还想侍弄田地。”林父纠结着说,“到了城里如何方便?” 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林父最后的尊严就是把双季稻栽培出来,虽然这也是儿子指点的方向。 对林父而言,这就是目前的全部事业。 王十五大气的说:“有沧浪亭就不需要另建后花园了,可以腾出二亩土地,以供老爹田园之乐,又不至于太过劳累。” 然后林大官人就陪着王十五游览了几天,从城里向西,沿着胥江一直游览到了太湖。 表面说是游览,其实和巡视领地也差不多。 王十五坐在船中,看着外面洪波涌起的太湖,感慨说: “还是你们江南民风开放,如果在山东老家那边,我们这样一起出游会被戳脊梁骨。” 林大官人懒洋洋的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偶尔为之还行。” 王十五又叹道:“走马观花看完后,更佩服林君了,创立了如此多种类的实业,居然还没有乱套。 奴家只是回想一遍,就感觉头疼,业务实在太多了,又很复杂的交叉在一起。 而且每一项都还在初创期,仍有巨大的成长前景,所以奴家很想问,林君你以后怎么控制啊?” 农业税务包揽、商业税务包揽、港口运营、工业园、房产会社、工程队、济农仓、街市商业管理、盐业、走私、航运、渔业等等,起码十几种门类的业务,内部还有大量交叉,如果换成一般人,只怕脑子想想就要烧了。 林大官人自言自语说:“任何庞大的财阀,最后都是以金融机构为核心纽带。” 王十五靠近了林大官人,疑惑的问道:“奴家听不明白。” “你先去开个银行吧,这事只有你能去做。”林大官人指示说。 对这种新词,王十五完全不懂,继续问道:“什么叫银行?” 林大官人尽可能通俗的解释说:“就是钱庄加当铺质库的综合体,甚至要更进化,先简单的从内部各业务的结算汇兑、债券承销做起。” 虽然王十五对新概念还是懵懵懂懂,但是凭借敏锐的洞察力也能感受到,这个什么“银行”在今后林氏集团内部所具有的特殊地位。 王十五笑了,林君总是能从乏味的生活中,挖掘出一些新鲜的东西。 果然和林君在一起,生活就能多姿多彩,不再是一眼看到头的无聊。 最后王十五纠结着说:“这什么银行应该由你亲自来做吧?岂能操于他人之手?” “没时间!”林大官人答道。 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而林大官人的时间也越来越紧张,所以相应的越来越爱当甩手掌柜了。 王十五没想到林大官人这样回答,下意识的问:“那你干什么去?你放的下心?” 林大官人答道:“大部分业务都已经打好了基础,并且已经明确了发展路线,萧规曹随即可。 而我要开始读书温习,准备明年乡试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再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在府衙的内巷夹道与林泰来作别后,王十五回到内衙,看见兄长王之猷坐在堂上冥思苦想。 “你在想什么?”王十五好奇的问道,“你这个知府应该没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吧?” 王府尊答道:“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王十五想也不想的说:“兄长的三把火很简单啊,第一,批准府城两县济农仓合并; 第二,以疏浚名义,拓宽从胥江到吴淞江的水道,增大航运能力; 第三,放出消息,宣扬府衙准备对城东机户征税。” 王之猷:“.” 这到底是林泰来的三把火,还是王府尊的三把火? 治理天下第一大郡的事业,真的就绕不开林泰来了吗? “都不是,这是我的三把火。”王十五答道。 林大官人将王十五送回府衙后,最近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然后他开始仔细琢磨,自己未来事业的安排。 接下来三个月,肯定要全力筹备婚事,其中还包括了新房修建工程。 王十五都已经到苏州了,婚事就不能再拖太久了。 还有就是,一年后就要乡试了,他也必须要开始复习功课。 毕竟文科考试不像武科那样简单明了,一路莽过去就行。 再不复习,上辈子的学术记忆都要忘光了。林大官人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自己曾经是一位全国前十的八股文专家。 筹备婚礼的事情,交给族中长辈、父母、兄长就行了;新房修建工程,继续压迫高长江赶进度就可以。 只有学习或者复习,必须要自己亲自做,别人代替不了。 虽说在首辅的帮助下,大概率可以靠着偷偷舞弊通关,但是仍然要具备一定的反击能力。 因为每逢大比,就一定会有人盯着宰辅的,宰辅的子弟、故旧被检举乃是家常便饭。 比如申首辅两个儿子申用懋、申用嘉过去都被检举过,申大爷被保了下来,申二爷由于做事太蠢没保住。 又比如历史上的明年乡试,申首辅的女婿、大学士王锡爵的儿子王衡,双双中举后都被检举了。 最终林大官人对未来这个考试周期的判断是——自己通关问题不大,但与此同时,被检举的概率也高达七成以上。 毕竟自己与申首辅关系紧密这事,朝廷路人皆知,估计自己的优先级还在申首辅女婿之上。 所以即便通关,也要保证自己具备反击检举的素质。 听了林大官人对未来的畅想,高长江觉得这是一个悖论:“如果坐馆你的素质已经强到可以反击质疑和检举了,那还为何托人情舞弊通关?” 林大官人理直气壮的答道:“无论我怎么通关,最后一定会被那帮清流质疑检举! 反正最后结果都一样,那我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点,直接舞弊过关?” 这个逻辑满分,让高长江无言以对。 决定放下屠刀,重新拿起课本的林大官人第二天就跑到了府学,恰好又遇上了聚讲。 大明学校制度经过两百年的破坏,早就流于形式了。 生员应该每日到校上课的规定,也变成了每月两次到校,一次是聚讲,一次是会文。 所以林大官人今日遇上聚讲,也是碰巧了,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显得不同寻常。 很少出现的林大官人,竟然在聚讲日来学校?到底有什么图谋? 所谓聚讲,就是府学教授给生员讲课。 但苏州生员普遍水平很高,府学教授的水平还不一定比优秀学生高,所以聚讲仍然是个形式。 林大官人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自行在明伦堂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倒数第二排,靠窗户,专属于主角的神之座位。 府学崔教授的目光落在林大官人身上,久久没有离去,这让林大官人很不解。 他挥了挥手招呼道:“教授继续讲啊!只看着我做甚?” 崔教授忍无可忍,责问说:“林生你来府学时,可否不要穿着你那四品官袍招摇?” 主要是,还踏马的是个武官的官袍。 林大官人笑呵呵的解释说:“我身为苏州城守备,经常面对紧急情况,所以穿着官袍更方便。 万一遇上事了,起身就可以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不必另行浪费时间换官袍。” 崔教授很有内涵的说:“只要林生真能在府学静心学习,苏州城就不会有多少紧急情况的。” 林大关人答道:“明年乡试之前,我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 “林守备!林守备!”忽然从外面传来了呼唤声。 林大官人从窗户向外看去,原来是长洲县袁县尊的头号幕僚、真州名士李季宣。 这时候,李季宣也发现了靠窗户坐的林大官人,站在廊下直接隔着窗户说:“袁县尊不想干了!” 林大官人皱眉回应道:“安静!我在上课!” 李季宣再三请求说:“林守备去劝劝吧!也只有你能劝了!” 林大官人长叹道:“偌大的苏州城,竟然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崔教授不耐烦的说:“看来苏州城真离不了林生,你还是快走吧!” 林大官人无可奈何,只能离开了课堂,跟着李季宣来到长洲县衙。 袁宏道穿着便袍,坐在树下,淡淡的说:“我觉得,我的生活毫无意义,只是在浪费每一天。” “什么意思?”林大官人不是很理解文青的脑回路。 袁宏道意兴阑珊的说:“既要逢迎上司,又要结好豪右,还有无数迎来送往的无聊应酬,每天处理不完的公务。县衙仿佛一个牢笼,将我困在其中。 就连我的文学事业也毫无意义啊,被我视为毕生宿敌的复古派也已经风雨飘摇,我的性情之说在四大诗论之下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的存在还有什么用处?” 林大官人初步诊断,这是文青犯病了,便又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袁宏道坚定的说:“出家,遁入空门。” 林大官人质疑说:“可是佛门不能喝酒吃肉,不能近女色啊。” “那就入道门!”袁宏道坚定的修改了志向。 林大官人叹口气,这袁县尊的心态就踏马的是个巨婴! 在历史上就是这样,袁宏道刚到苏州做官时,那也是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但新鲜劲过了,就感到腻歪了,直接跑路,十足的渣男作风。 最后林大官人建议道:“没必要辞官遁入空门,如果在这里呆烦了,就换个地方做官,那不可以又有新鲜感觉了吗?” “这样也可以吗?”袁宏道睁大眼睛问道。 林大官人拍着胸大肌说:“包在我身上,肯定给你换个风景名胜多的好地方!我答应过令尊,一定会照顾你!” 半个月后,又到府学的会文日,林大官人正在课堂里看范文。 忽然从窗外传来了几声怒喝:“林泰来你这不当人子的出来!我要和你决斗!” 课堂里众士子看去,却见着名文学家袁宏道正站在堂下,跳着脚大骂,众士子不禁议论纷纷。 “袁石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只听说他近日从长洲县调到了吴县当知县。” 靠啊,不知道写啥啊,为了更新先硬写一下。月票榜99名,太危险了。。。求书友们先上上票稳一稳啊 第386章 卧虎藏龙的府学 第386章卧虎藏龙的府学 一晃又过了两三个月,时间进入了万历十五年的八月份,天气渐渐凉爽下来。 在这段时间,苏州城总体上比较平静,可能是因为林大官人没有再开新项目的原因。 主要是林大官人已经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开什么项目了。 难不成还要去学那些生活类玩家,搞点蒸馏酒、卖家具、开饭店之类的业务? 还是算了吧,多给别人留一点活路吧! 当然没开新项目并不意味着原地踏步,各条业务线都在稳步发展,只是不像刚开张时那么惹人注意而已。 东城织工又渐渐的流失了两千多人,这让织业公所陷入了深深的蛋疼。 这感觉像是被慢慢放血,但却又无计可施。 他们遇到的对手并不是官府,而是藏身于官府后面的怪物,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 对林大官人个人而言,最大的喜事就是,位于南城的林府终于接近了完工。 这是一座规模完全配得上林大官人身份的大宅院,不算沧浪亭园林那部分,只说主要住宅区,就有东西横跨五路、南北到底七进的规模。 其中最东和最西两路外围跨院,主要安排给了护卫居住。没办法,林大官人没什么安全感,家里护卫多点也很正常。 而且设计比较精巧的是,大门并没有在正中央,而是靠近东南角。 第一是为了保证住宅区和沧浪亭园林区的整体性,第二就是为了安全。 这样进了大门后,看到的是最东边护卫院落,然后沿着外院向西走一段,才能抵达位于正中间的仪门。 在这布局下,万一有人攻打林府的话,就算进入大门,也无法长驱直入。 中间三路里,中轴线各厅堂主要作为“公共活动场合”,中轴线两侧是居住区。 地方足够大,林大官人也给黄五娘、范娘子等外室都预留了独立起居院落,不过她们应该不会在这里常住。 大概也就是逢年过节时,带着孩子偶尔过来呆几天。 另外在沧浪亭和住宅区之间,原本有一条属于公共领域的小河道和巷道。 但是林大官人在巷口建起高墙,把巷道和河道都封闭了,变成了内部通道。然后又在河道上架起了一座廊桥,可从住宅区直通沧浪亭。 无论住宅区还是沧浪亭园林区,外墙高度都超出一般家庭,远远看去跟堡垒似的。 为了修筑这座宅院,在不影响各业务发展的前提下,林大官人几乎掏空了个人家底。 现在终于到了收尾阶段,剩余的事情就是陈设布置了。 林大官人已经先搬进来住了,同时计划着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之前,把父母请过来同住。 然后等到下个月,就在这里举办婚礼。 当然对于种种琐碎杂事,林泰来完全不想去操心,全部扔给了别人,而他现在的心思只有学习。 自从时间进入八月份后,不只是林大官人,苏州城的秀才们突然都变得热爱学习了,就像是收到了同一个信号似的。 因为明年八月份就是戊子科乡试的时间,距离现在正好一年。 不要以为时隔一年还早,因为在乡试之前还有其它考试。 并不是每个生员都有资格参加乡试,在乡试之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取得报名资格。 一般按照惯例,从今年最后几个月到明年年初几个月,提学官会对各地生员进行考试,决定报名乡试的人选,称之为科试。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学校士子们现在准备的并不是一年后的乡试,而是几个月后的科试。 所以平常没什么人来的府学,陡然就热闹了很多,基本上天天都能看到人了,而且人还越来越多。 无论一个人平时多么摆烂,到了这个节点,也总会想着临阵磨枪,搏一搏运气的。 从秀才到举人,那真就是阶层飞跃了。 万一自己被大宗师看对眼,拿到了乡试报名资格呢?万一自己撞上大运,乡试碰上个眼瞎的考官,把自己录取了呢? 于是平常门可罗雀的府学,现在每天都能有几十个人来。 不一定是来听课或者学习,信息交流也是非常重要的。 比如这两年的八股文流行什么风格?大宗师对文章是什么口味?是要浮夸华丽,还是要质朴古拙? 沧浪亭林府位置就在府学的旁边,所以搬到了新家的林大官人非常有地利之便,闲着没事时,就到府学串门。 结果一来二去的,林大官人反而成了近期府学出勤率最高的生员。 别以为林大官人平素里横行霸道,人缘貌似非常差,还是靠着种种不光彩手段入学,所以在府学就一定是被所有同学们集体孤立的对象。 这样想的人,肯定没有怎么混过社会的人。 而社会真相就是,像林大官人这样的人,虽然他嚣张跋扈、不择手段、欺压良善,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却仍然少不了朋友。 只要林大官人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足够久,自然就会有人靠近他。 当然,要是像以前那样,林大官人压根就不在府学出现,那么别人想靠拢也没机会。 不过林大官人也不是不懂拒绝的烂好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林大官人认可的。 毕竟林大官人目光如炬,非常具有识人之明。 应该说,作为全国教育高地,苏州府府学的成材率还是很高的,有成就的人一抓一大把。 比如今天林大官人到了府学串门后,出现在他身边的两个人,都不是无名之辈。 其中一个叫金士衡,此人具体干过什么,林大官人也不清楚。只知道此人父亲官至三品,而且似乎在资料里见过这个名字。 能在几百年后的资料里出现个名字,那就已经很厉害了。 另一个叫陈允坚,出身苏州望族,他有个叔爷是文征明的弟子。 此人貌似名气不大,但在历史上却有个明星儿子叫陈仁锡,在天启朝中过探花。 李白铁杵磨成针的段子,就是陈仁锡写的;而且据说陈仁锡和崇祯朝周皇后有八卦。 此时府学崔教授还没有出现,诸生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谈地。 出身望族的陈允坚消息很灵通,开口道:“听说提学官近日已经从南京离任了,我们要等着新的提学官上任。” 即将到来的科试就是由提学官大宗师主考,所以生员都极为关注大宗师的动态。 林大官人长叹道:“要说起提学官,我甚为想念房公啊,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提学官。” 金士衡忍不住吐槽说:“可是那位房提学贪婪暴虐,口碑很差,江南江北士子无不厌恶他。” 林大官人极为惋惜的说:“可是他真听话啊,像这样没有气节的提学御史还真不多见,我确实怀念他。” 想当初,房提学被打了一顿就彻底老实了,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案首。 这么好的提学官,林大官人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金士衡又对林大官人问道:“以你之能力,应该不用在乎提学官是谁吧?” 林大官人很诚恳的答道:“我参加考试,并不在意能不能过关。 但要注重的就是尽量减少争议,在各道程序上尽可能不留把柄,所以还是需要提学官密切配合的。 我近期为什么经常在府学出现,就是为了防止被舆情中伤,说我旷课过多没资格报名乡试。” 金士衡:“.” 你林泰来参加的考试,和别人是同一种吗? 别人想的是怎么过关,而你林泰来考虑的问题只是怎么摆平舆论? 陈允坚一边环视明伦堂里众士子,一边答话说:“岂止是林朋友伱,很多素未谋面的人,大概近期都会出现在府学。” 林大官人似乎有点生气的说:“原本以为我已经算是府学里的生面孔了,但没想到,居然有很多比我还面生的。” 陈允坚完全不理解,林朋友忽然生什么气? 你自己就是带头旷课的人,又因为别人旷课而生气是什么道理? 下意识的解释说:“毕竟府学不是县学,是属于整个苏州府的学校。 很多府学生都是周边各县的,所以平常不在苏州城也可以理解。”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作为府学的学长,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要整风!” 金士衡诧异的问:“上次教授让你当学长,不是被你婉拒了吗?” 林大官人答道:“但我现在又决定接受了。如果能当学长,说明就是最优秀生员,获得乡试资格也是理所应当了吧?” 原来林大官人每隔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府学,以为自己是超于众人的特权分子。 最近才发现,居然还有过去一年从没在府学出现过的同学。 这让林大官人感到气愤,自己的特权竟然不是最大的,还有人比自己更特权! 林大官人不允许在府学里还有这么牛逼的存在! 随即林大官人对金士衡说:“你去转告崔教授,让他这两天在屋里呆着,别出来讲课了!” 正说着话时,就看到一个生面孔走进了明伦堂,林大官人迎上前去,喝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往日不见你到府学听讲会文?” 那人也是一身傲气的说:“在下李鸿。” 听到这个名字,附近的人脸色微变。如果没猜错,这个名字应该是首辅申时行的女婿! 只是这人长时间不在苏州,所以很多人才会感到面生。 林大官人心里嘀咕了几声,这府学有点东西啊。 他大概能明白,那些整年不来府学听讲会文的人,都是什么德行了。 “怎么?你林泰来还要管教我?”李鸿有点不屑的反问道。 林大官人却顾左右而问:“李鸿是谁?” 有人答道:“申相之婿也。” “为何我从未耳闻过?”林大官人诧异的说。 李鸿喝道:“林泰来你别装傻!” 林大官人还是很奇怪的说:“我在京师时,与申相屡屡谈笑风生,协助申相朝堂争锋。 离开京师后,又与申相时常书信往来,诸事无所不谈。 但是从未听申相提到过这女婿,所以我真不认得啊,那就当没有吧。” 这时候,又有个面生的人进来,然后也被林大官人一起堵住了,还是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往日不见你到府学听讲会文?” 那人冷漠的答道:“我乃太仓王衡,在家读书有何问题?” 听到这个姓名,又引起了周围士子的暗自惊呼,因为这是大学士王锡爵的儿子! 林泰来也挺意外的,这苏州府学真是卧虎藏龙啊,堵了一个是首辅女婿,再堵一个又是大学士儿子。 还有,申时行女婿和王锡爵儿子这二位,不是这个考试季的两大卧龙凤雏吗? 万历十六年乡试之后双双被检举的宰相子弟,就是这两位。 没想到一眨眼工夫,都被他林泰来碰上了。 但林大官人却不在乎王衡他爹这个背景,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王锡爵和王世贞的关系非常亲厚,所以林大官人不可能与王锡爵交好了。 第二,只要申首辅在朝,完全不用怕王锡爵。而且从历史上来看,王锡爵掌权时间很短,威胁真不大。 王衡见林泰来堵着门,自己也无法继续前行,只能问道:“你还有何见教?” 林大官人说:“先前首辅遭受攻讦,陷入困境,而令尊作为苏州同乡,却毫无作为,真是令人失望。” 王衡脸上渐生怒色,说了句近似大逆不道的话:“家父是家父,我是我,你若与我说话,不用提起家父。” 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依靠父亲得来的。 林大官人无所谓的说:“但是我平素里打交道的,都是令尊这样辈分的人啊。 而对你们这些年轻纨绔,接触的真不多,所以没多少共同语言。” “不用东拉西扯了,你站在这里,到底想说什么?”王衡质问道。 林大官人看了看李鸿,又看了看王衡,答道:“明说了吧,我的想法就是,你们两个宰相子弟能否别参加乡试了?” 两人都有点懵逼,这是什么见鬼的要求? 林大官人解释说:“因为我害怕被你们连累啊,我不想最后和你们一起被检举。 假如只是我自己被检举,反击起来很容易,但如果被你们两个拖累,那就要一起倒霉了。” 王衡:“.” 李鸿:“.” 你礼貌吗?就差指着别人鼻子说,你们就是猪队友。 周围其他人极为惊悚,林大官人敢堵住宰相子弟已经很牛逼了。 没想到还能更牛逼,直接请求别人不要参加乡试! 状态低迷啊,只能硬写吧,希望早点恢复感觉 第387章 最嚣张考生 第387章最嚣张考生 这时候,现场没什么人敢说话了,众人都闭上了嘴。 一边是苏州城头号恶霸林泰来,一边是首辅女婿和大学士儿子,谁敢随便说话? 就是很多人不明白,林泰来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按道理说,林泰来和申首辅女婿应该是一伙啊。 虽然刚才林泰来说了,怕被这两个纨绔连累,但听起来似乎很牵强。 当然,林大官人说的确实是实情,但超出了在场年轻士子们的认知范畴,理解不了很正常。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林大官人突然转头,对着隔壁公房吼道:“崔教授!你过来!” 然后崔教授慢慢的从屋里走了出来,就是看起来非常不情不愿的。 林大官人指了指李鸿和王衡,喝问道:“这两人怎么回事?为何出现在府学?” 崔教授吞吞吐吐的答道:“刚从从太仓州学和长洲县学转过来的。” 林大官人又问道:“那府学为什么要接收?” 崔教授觉得这个问题太蠢了,蠢到根本就不用回答。 首辅的女婿和大学士的儿子想要转过来,他一个小小的府学教授敢拒绝吗? 再说这是双赢的结果,也没必要拒绝啊。 林大官人冷笑道:“你不就是认为,这两个人来了,府学这次就能多中两个举人么! 为了一点教官业绩,置规矩于不顾,叫我们这些生员怎么看你?” 这时代县学府学教官的考核,其实也是要看“升学率”的,最直观的指标就是乡试被取中的人数。 南直隶每科乡试录取名额一共才一百三十五个,府学州学县学加起来则有一百多个,平均下来每个学校能有多少? 如果能多考中两个举人,那对教官而言是相当飘红的业绩了。 所以像首辅女婿、大学士儿子这样稳稳中举的“人才”,是非常受教官欢迎的。 崔教授顾左右而言他,“人都来了,也别说没用的了,以后都是府学同窗。”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道:“未经我准许,就暂时不要入学。” 这句话的林式风格实在过于鲜明,让大家都很无语。 什么叫林氏风格?就是听起来似乎哗众取宠。 崔教授作为府学教官,感受尤其强烈,下意识的反问说:“伱说什么?” 林大大官人又更详细了说了一遍,“第一,关于这两人转学的事情,事先没有给我打过招呼; 第二,这两人明知要来府学,却没有先来找我拜码头。 根据这两点原因,我建议府学暂时不要让他们入学,可以等明年乡试结束后再入学。” 在场众人听到林大官人的话,都惊呆了。 这已经不是过分,而是相当过分,不但过分,还有点无脑。 别人入学这种事,无论违规不违规,凭什么要经过你林泰来允许? 你林泰来势力再大,在府学里也就是一个生员而已,有什么资格暂停别人入学啊。 本来很多府学士子尤其是那些平常学业中下的士子,心里都不喜欢李鸿和王衡。 因为这两个宰辅子弟突然过来入学,等于是占走了两个乡试名额。 但是林大官人成功的用自己的嚣张言行,拉走了仇恨。 “林泰来!你也太狂悖了,毫无学生之礼,实乃士林丑类!”首辅的好女婿李鸿大喝道。 林泰来的话虽然很脑残,但实在太气人了,让他忍不住回击。 林大官人傲然回应道:“抱歉,我一般都是直接和申相对话,与你这种小儿辈没有共同语言。” 然后又对崔教授逼问道:“你到底认为如何?该不该暂停他们入学?” 崔教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怒火中烧! 已经忍了你林泰来这么久了,再忍下去本来也无所谓。 但你林泰来这次真的触及了底线,竟然连别人转学过来都要横加干涉! 身为一个教官,已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毕竟这是为了首辅女婿和大学士儿子而出面,首辅和大学士会为他撑腰的! 即便你林泰来再狠辣,在府学也是生员身份,还敢大逆不道的让学校教官也“自尽”? 富贵险中求,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机会,让首辅和大学士同时关注到自己的机会! 做好了心理建设,崔教授挺直了脊梁,“他们今天就是来入学的,没有什么暂停和延后的说法。 而且此事与你林生也无关,你作为一个生员,不要来管你不该管的事情。” 林大官人仿佛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年多来始终唯唯诺诺的崔教授,今天居然飘的找不到北了? 但林泰来这种打量弱者的眼神,又一次刺痛了崔教授的心灵,他正想着再说点什么,以表达出自己的强硬。 王衡却主动站了出来,维护崔教授说:“林泰来!你身为府学生,必须要尊重教官! 虽然考察士子是大宗师的责任,但教官也可以提出意见供大宗师参考!” 话里有话,仿佛意有所指的样子,反正王衡觉得自己发言挺高明的。 林大官人却嗤之以鼻的说:“你这等拙劣的话术,就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若是令尊王阁老,还能与我说几句!” 王衡怒道:“我说过!我是我,家父是家父!你与我对话,不要总是扯上家父!”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动不动拿父亲的光环来说事!他王衡凭借自身的才华,不需要靠父亲也能出人头地! 林大官人不以为然的说:“如果没有令尊,你今天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崔教授喝道:“林泰来!不许再胡闹!若再扰乱府学秩序,就上报大宗师给予处分!” 这是崔教授四十多年生命里,最为强硬的一句话! 林大官人却没有生气,反而忍不住轻轻笑了几声,“崔教授!很多人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不明真相时胡乱下注!” 崔教授心性坚韧的不为所动,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有首辅和大学士撑腰就是真相! 林泰来开口道:“其实真相就是,王阁老入阁时间尚短,而且又不是首辅次辅,对朝堂掌控力也不足,无法保证一定能送儿子上皇榜。 所以对王阁老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拜托苏州同乡申相帮忙。关于申相的操作实力,都不会怀疑吧? 而申相这次正好也要提携女婿李鸿,索性就连王衡之事一起答应了下来。 反正都是要操作,操作一个和操作两个没多大区别,还能让王阁老欠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所以才会有王衡和李鸿一起转到府学的事情,如果不是阁老们的安排,哪能这么凑巧?” 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尤其是来自高层的八卦,众士子不禁听得如痴如醉。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会不会是林泰来信口胡编的? 年轻人脸皮薄,不愿意把自己和内幕扯上关系,所以首辅女婿大怒道:“到底如何,与你林泰来有什么关系!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林泰来没搭理首辅女婿,继续说:“之所以两个宰辅子弟转到府学,可能是因为府学更容易取得乡试名额。 但更重要的是,我林泰来在府学!申相大概是想,把王衡、李鸿与我林泰来一起打包处理了。” 众人:“.” 你林大官人究竟是有多自信,敢认定自己在阁老心目中,地位不亚于首辅的亲女婿、大学士的亲儿子? 林大官人忽然转向李鸿和王衡,轻蔑的笑道说:“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知你们两个小儿辈明白了否? 阁老们把你们与我一起打包,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们保驾护航! 如果以后遇到了麻烦事情,与你们捆绑在一起的我,就不得不出面去摆平!” 这样的话听在一干年轻士子耳中,宛如震耳发聩了。 如果刚才说“一起打包处理”算是内幕,那么这个就是更大的内幕! 阁老的真正意图,是为了让林泰来庇护自家亲女婿亲儿子? 以他们的思维水平,根本想象不到这些,连判断真假的能力都没有! 才强硬了一刻钟的崔教授,此时心都麻了。 刚才还幻想着,在两个阁老的撑腰下硬刚林泰来,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鸿失声叫道,如果这是事实,他绝对接受不了! 林大官人高声道:“没错!我也认为这不可能!所以我拒绝阁老们的安排! 你们两个小儿辈不要过来啊,不要跟我凑在一起!” 林大官人这些话,确实是心里话,他真心不想带着这两个。 不得不说,阁老们还是很有洞察力的,已经预见到了真正的麻烦不在于考试中,而在于考试后。 所以才会这样布局,想着让他林泰来给二代们当保姆,但他林泰来可不是不懂拒绝的烂好人,平白无故的什么任务都接。 不是别人想怎么安排,他林泰来就一定要任劳任怨的接受的! 而且历史经验也表明,这俩二代根本不行,带不动。 万历十六年乡试结束被检举后,这俩人就暂时退出了科举。虽然后来还是中了进士,但都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毫无成就。 和他们捆绑在一起完全没好处,林大官人可没耐心一起也等个“多年以后”。 众人回过神来,细细想了一遍,又愕然发现,林大官人先前那些哗众取宠、耸人听闻的话,似乎可以理解了。 林大官人环顾四周,问道:“现在诸君还认为,他们两人的入学与我无关吗? 他们到府学之前,事先不跟我打招呼,是不是不够厚道? 他们到了府学后,不先拜我的码头,是不是又不够礼貌? 对于这样不厚道无礼貌之人,还有必要让他们入学吗?” 同样的话,刚才别人听着感觉很脑残,但现在再听到时,居然觉得没毛病了。 这俩二代的行为,确实对林泰来不够尊重啊! 这时候,反而是崔教授情绪比较激动,“他们入学是阁老们的安排! 你林泰来又有什么资格拒绝阁老们的安排!你不怕被阁老们报复吗?” 林大官人笑道:“你这样的底层教官,怎么能理解我们的世界? 如果申相肯帮我,那是我应该得到的,是我用实力换来的,不需要再有任何前置条件! 就算我拒绝庇护李鸿,申相仍然应该帮助我! 在我和阁老们之间,李鸿啊王衡啊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懂吗?” 如果说亲女婿、亲儿子都是小角色,那么一个府学教官呢? 崔教授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第一次这么明显的触碰到了阶层的鸿沟。 金士衡忍不住对林大官人问道:“你刚才所说的内幕,都是真的吗?” 林大官人“哈哈”大笑几声,“都是我胡编乱造的,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金士衡还是很迷惑,“不能是胡编吧?我看挺像那么回事啊。” 林大官人很无所谓的说:“那你就相信吧,我就是会有贵人相助,我一定能在贵人辅助下,连续考过乡试、会试!” 府学士子们听到林大官人的“豪言壮语”,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会公开说,一定能靠舞弊通关两榜!这是史上最嚣张的考生了吧? 口嗨过后,林大官人回到家里,正在巡视新家各处陈设时,忽然有几位重量级宾客联袂到访。 从松江府上海县考察归来的申二爷、从扬州开拓书画市场回来的张凤翼老先生,还有松江府狗大户、复古派最后的守墓人冯老爷。 林大官人挺好奇,这三位怎么凑在一起了? 他和申二爷和张凤翼都是经常见的,就是和冯老爷近两年没多少见面机会。 所以单独对冯老爷打了个招呼:“冯公常在老盟主左右,今日为何有闲暇到访?” 冯时可叹口气说:“你还是对弇州公好点吧!” 林大官人“我哪里对他不好了?上次在扬州,如果不是我出手相救,他早栽在王稚登、汪道昆之手了!” 冯时可无语,你那叫出手相救?如果用解救人质来比喻,你林泰来那就是连绑匪带人质一起打死。 其后冯时可又说:“你不知道,弇州公近两年一直在重修《金瓶梅》,以此来泄愤。 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意思放出去。你也不想以你为原型的书,被弇州公自爆出去吧?” 林泰来:“.” 状态低迷的艰难时刻,更需要月票振奋精神啊!!!! 第388章 其中深意 第388章其中深意 关于王老盟主的事情,只是见面寒暄的话题。 林大官人很清楚,今天别人肯定不是为了聊老盟主近况来的,更不可能是跑过来参观自己的新家。 所以说完王老盟主的事情后,林大官人又主动问道:“你们三位怎么碰到一起了?” 申二爷先答道:“前阵子去松江府走了走,恰好遇上了冯前辈。” 然后张凤翼老先生答道:“冯老弟邀请我一起来做客。” 林大官人又把视线转回冯时可这边,笑道:“冯公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冯时可叹口气说:“我有个侄女,嫁与了太仓王阁老之子王衡。 如今王衡到苏州来读书,我那兄弟怕这个女婿吃亏,所以委托我到苏州来看看。” 江南大族都这样互相联姻,沾亲带故的非常多。 林大官人差点脱口而出,说出一句“赶紧离婚吧”,不过把这话硬憋了回去。 他依稀记得,历史上王锡爵儿子王衡命中克妻,似乎每过几年就死一个妻子。 不知道冯老爷这个侄女是第几任了,如不出意外,只怕没几年活头了。 但是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说出来,不然就是结仇了。 反正听到冯老爷提起了王衡,林大官人大致上就明白来意了,估计就是想“说和”。 随即又转向申二爷,明知故问的说:“李鸿是你妹夫?” 有外人在时,申二爷一般都是面瘫脸,冷酷的答道:“不是。” 林大官人大惊失色,不至于吧? 难道就因为自己排斥了李鸿,申二爷连这门亲戚都不认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有点感动了。 紧接着申二爷又淡定的说:“他真不是我妹夫,而是我姐夫。” 林泰来顿时就觉得,自己刚才白感动了。 其实申二爷心里有点可惜,如果林泰来早生几年,八成会被父亲招婿。 冯老爷又唉声叹气的开口道:“你拒绝他们现在入学,这让他们很为难啊。 伱们都是苏州府这一代的年轻俊彦,本可以成为朋友。” 林大官人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应说:“这些年,我曾经帮助过很多人,而且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这些年我也认识了很多朋友,而且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想获得我的友谊。 但是,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帮到,也不可能把友谊赠送给所有人。” 申二爷和冯老爷都不好说什么,这回是张凤翼这个年纪最老的人感到好奇了,问道:“什么样的人能得到你的帮助和友谊?” 林大官人答道:“我交友从来不看家世、财富、才华,主要就是看两个字,缘分!” 听在另三人耳朵里,林泰来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什么叫缘分? 林大官人随口说:“我和冯老爷就很有缘,所以成全了冯老爷忠义之名,成为复古派大将。 我和申二爷也很有缘,所以捧申二爷成为更新社盟主。” 申二爷不想绕圈子讲道理,直接问:“明人不说暗话,李鸿是我姐夫,你是我儿女亲家。 你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别跟李鸿他们一般见识?” 这种时候如何回答,是最考验一个人说话技巧的。林泰来总不能直接对申二爷说,就是不给你这个面子。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答道:“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具体到王衡和李鸿这两个人,他们两人体会不到长辈安排背后的苦心,这说明他们蠢。 当然,如果只是蠢并不是问题,我身边蠢人也不少,但是蠢不自知就是问题了,所以智者不惑这条肯定是没有了。 与此同时,他们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但却仍然高高在上;他们可能需要我的帮助,但却没有感恩之心,仁者不忧这条是没有了。 最后,如果他们两个人能亲自出现在这里表示歉意,我也承认他们至少还有担当。 但是他们却只敢躲在后面,让你们出面转圜,勇者不惧这条也没了。 所以两个无智、无仁、无勇的人,有什么值得我结交的?” 林大官人这番长篇大论,让申二爷脑子嗡嗡嗡的,有点急躁的说:“就算他们是两头猪,难道我的面子还不值两头猪吗?” 林泰来正色说:“二爷你也是参加过科举的人,你经历过被检举然后成绩作废的事情。 所以你应该能预料到,我所可能面临的风险吧?” 申二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到这个他就有点共情了。 林泰来这两年太能折腾了,而且屡屡插手朝堂政治,连续重创了反张居正原教旨势力和清流势力。 所以林泰来绝对会被人盯着,只要考试结束后上了榜,肯定会被人检举甚至复查。 林泰来立刻接上说:“万般皆下品,惟有科举高! 当前对我而言,还能有什么比科举更重要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风险肯定越小越好,越少越好! 如果这两个人品质能力都很出众,那么共同承担风险、共度难关也不是不能考虑。 可是这两个偏生无智、无仁、无勇,只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风险和麻烦,我又怎么敢和他们捆绑在一起?” 最后,林大官人对申二爷甩出了一个小小的道德绑架: “难道你愿意看到,我明知会被他们拖累,陷自己于死地,也要带着他们?” 话说到这个地步,申二也无言以对。 他不得不承认,林泰来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同时他心里又开始埋怨,那两个人的表现太差了。 他申用嘉这个更新社盟主用林泰来做事时,都要好生招呼着,凭什么那两个人就不能放下身段? 先前冯时可和申二也商量过,这次找林泰来说和以申二爷为主。 但是看到申二爷已经被堵得无话可说,冯老爷也感到无奈,又对拉来作陪的张凤翼使了个眼色。 张凤翼只能出面说:“王衡李鸿他们可能因为出身贵胄,而且还年轻,所以拉不下脸面。” 林大官人很干脆的回应说:“既然做人拉不下脸,那就别出来考功名走仕途了,安生家居最好。” 申二爷站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表态说:“这事我不管了!本也不该我管!” 眼见着主力说客申二爷都要走人,冯时可与张凤翼更没法子,只好起身告辞。 林大官人礼数周到,一直将三人送出仪门。 今天高长江也出来陪客了,此时站在后面轻叹道:“临近成亲,坐馆已经有自立之心了。”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疑惑的说:“坐馆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高长江答道:“你们懂什么?坐馆分明借着此事,测试周边人的反应而已! 那些被首辅和大学士名头唬住或者别有想法,不敢坚决站在坐馆这边的人,从此都会被打上不可信的标签! 你们没发现,连申二爷都不愿意为了姐夫和坐馆疏远么? 坐馆就是要借此告诉世人,作为苏州霸主兼户部尚书妹夫,他和阁老们是平起平坐的,并非是阁老们的附庸!” 冯老爷这次到苏州,还是住在了张家的求志园,所以和张凤翼一起走了。 今天冯老爷没能说服林泰来接纳侄女婿王衡,心情很郁闷。 如今王衡的学籍已经从太仓州州学转到了苏州府府学,但如果被林泰来阻挠,不能正常入学,那就陷入两边不靠的状态,后面就麻烦了。 最起码,乡试报名就是一个大问题! 及到次日,当张凤翼和冯时可又一起出门时,却见弟弟张幼于直挺挺的躺在门洞里,一边看着蓝天白云,一边大口喝酒。 “哟,你们昨天情况如何?看你们的脸色,果然不出我预料,肯定没有成事!”醉醺醺的张幼于嘲笑说。 张凤翼没好气的说:“你能预料个屁!起来闪开!别挡道!” 疯疯癫癫的张幼于在地上坐了起来,不服气的说:“我怎么预料不到?你们走时,我就知道注定要失败! 若想成功求得林泰来,在我看来,需要有两大要素! 第一,请个身份能压住林泰来的,比如我这个老师!第二,拿出足够多、甚至超标的好处,送给林泰来! 如果做不到这两点,还想打动林泰来,没门!” 冯时可照着张幼于的思路想了想,发现这还是废话,因为根本拿不出什么“超标”好处给林泰来。 目前林泰来最想要的,肯定是功名,但他也给不了这个啊。 其他的比如钱财、美色、田宅、名声等等,林泰来根本不缺这些,别人也给不了更好的。 这时候,张幼于拿起酒葫芦,一连炫了几大口美酒,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继续说: “最可笑的是,你们本该去向林泰来索要好处,让林泰来给你们上供! 但你们却完全没有这个意识,简直主客颠倒反主为客,被林泰来随随便便拿捏了。” 冯时可:“.” 找林泰来索要好处?这个疯癫名士可真敢想敢说,不怕被装竹筐沉了胥江么? 哦对,这是林泰来的老师,那没事了。 当大哥的张凤翼脸面无光,忍不住斥道:“你今天喝了多少斤,竟然当着客人的面胡言乱语!” 张幼于仰天大笑几声,开口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们心理上究竟有多么敬畏林泰来,导致你们丧失了思考能力,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看明白?” 冯时可立刻对张幼于回应说:“明天送你五十斤美酒!请前辈把话说明白了!” 看在五十斤美酒的面子上,本想装个逼就跑的张幼于便耐心的说: “如果按照林泰来的想法,排斥王衡和李鸿入学,影响乡试报名,或者干脆就不让他们参加乡试,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难道你们就没想到,最大受益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泰来本人?” 怕别人听不明白,张幼于又解释说:“说实话,他们科举过关只能靠首辅力保了。 本来我们那位首辅需要力保三个人,林泰来、王衡、李鸿。 如果王衡、李鸿都被挤兑的无法参加乡试,或者不值得保障了,那首辅需要力保的人,岂不就只剩林泰来了? 也就是说,那时林泰来将独自享受首辅的全力保障,不需要再有其他人分享。 首辅如果同时保三个人,未必能周全,但如果全力只保一个人,那肯定不是问题。 对林泰来而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张凤翼和冯时可站在门槛边上,脑子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人都懵了。 按照张幼于的说法,林泰来故意排斥李鸿和王衡,不愿意和这两人抱团,摆出“有他没我”的架势,并非是因为不想被这两人拖后腿,而是为了独享首辅关照? 他们先前怎么就没能从这个角度,发现问题的关键? 张幼于很真诚的对冯时可指点说:“你们与其求着林泰来接纳王衡李鸿,不如以王衡李鸿直接退出本届科举为条件,勒索敲诈林泰来!” 冯时可愕然片刻后,对张凤翼说:“幼于前辈是不是只有在喝醉酒后,头脑才能更灵光?” 张凤翼摇了摇头道:“冯老弟你是宅心仁厚之人,自然想不到那些刁钻角度。” 张幼于又叫道:“冯二啊!听说你最近不好过,因为你们冯家分家了。 你这代兄弟众多,而你又是个大度忠厚人,把大部分家产都让给了兄弟们! 最终你自己却没分到多少,所以现在比从前窘迫了很多? 手里没有钱,这日子就难过,我是深有体会的!尤其像你这种交际型名士,没钱就更不好混圈了!” “你闭嘴!”张凤翼气得呵斥道,怎能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 冯时可却笑了笑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足惜也?” 张幼于说:“所以你也别替什么侄女婿操心了,让林泰来指点指点你! 比如我,前年在胥江南岸买了十亩地,现在地价已经涨了数倍!” 张凤翼狐疑的盯着张幼于,若有所思的说:“你这些话,莫非都是林泰来教你的?” 张幼于迅速爬起来就往院里走,口中嚷嚷说:“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张凤翼回头看着冯时可,连连苦笑说:“林泰来怕我们太蠢,想不明白他的深意,居然还安排了我这小弟来透露。” 第389章 提纯朋友圈 第389章提纯朋友圈 同一个晚上,申二爷从沧浪亭林府出来,回到了申府,姐夫李鸿还在这里等着。 申二爷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我现在觉得,林泰来说的其实有道理。 你学籍转到府学之前,不向林泰来打招呼,你入学之前,也没有提前对林泰来有所表示。 这么看来,确实不礼貌了,缺乏对林泰来的尊重。 就好像这个堂口的人去另一个堂口地盘上办事,理应提前打招呼,不然就是冒犯。” “但这是这是学校,不是堂口。”李鸿辩解说。 申二爷答话说:“是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泰来认为那里是他的地盘,那么你最好也这样想。” 如今申家父子嫡系只有申二爷在苏州,可以代表申府发话,而另外两个远在京师,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听到申二爷这样表态,李鸿顿时就急眼了,口不择言的说:“伱这是站在哪边说话? 你不能因为总是能从林泰来手里拿到好处,连自家人都不帮了!” 申二爷脸色冷了下来,再次说:“我现在更肯定,林泰来确实非常有道理了。” 李鸿也生气的说:“我是申相的女婿,也是你的姐夫,而林泰来只是你未来的亲家。 这里面的远近亲疏,难道你也分不清了么?” 申二爷不客气的回应说:“如果只论远近亲疏,我父亲和林泰来之间的关系,可能比你更亲近。 难怪林泰来不肯接纳你,如果你用这样心态面对林泰来,那就很正常了。” 眼界决定见识,对这两年朝堂政争内幕没有深刻了解的,就很难理解林泰来和首辅之间关系为什么会比翁婿还紧密。 李鸿怒气冲冲的起身道:“府学毕竟是朝廷的学校,不是林泰来的私塾! 我从明天起,继续去府学听讲、会文,难道林泰来还能把我打出来?” 申二爷很无所谓的说:“随便了,我也不知道会如何,明天你自己体会吧。” 等到次日,李鸿来到了府学,远远的就看到府学大门口聚集着几十个人。 现在每天能到府学的人数也就这么多,所以可以理解为,今天来府学的生员都堵在了大门口。 只见大门边上摆着一张桌子,而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书。 林大官人站在那里,平静的对众人说:“在临近科试之前,突然有两人从外处转到府学,抢夺原有乡试名额。 这种行为不合规,我欲向大宗师提出抗议,有请同道在此联署。” 就这么这几句话,便把今天所有到校生员都堵在大门了。 其实林大官人在物理上并没有拦着别人强迫签名,更没有在地上画一道线,不让别人过去。 但是人人心里都在想,如果今天不签名就进校的话,会不会被林泰来视为不给面子,产生后患? 所以说,一个人最难的就是战胜自己内心恐惧。 但是签名也不是那么好签的,毕竟要抗议的可是首辅女婿和大学士儿子! 林泰来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别人却做不到啊。 结果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全都在大门外踟蹰不前,观望着形势。 李鸿来的虽然气势汹汹,但这时候却又有点怂了,他左顾右看,找到了在外围站着的王衡。 于是李鸿连忙凑了上去,问道:“你看如何?” 王衡阴着脸,“没什么,这手法只不过是操纵议题,制造对立情绪而已! 其目的就是把同窗们煽动起来,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李鸿连忙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接下来王衡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提笔在文书上签了名。 众人齐齐看去,不禁吃了一惊,这人居然是林泰来的老对头王禹声,东山王家的贵公子王禹声! 当初县试、府试时,两人就争夺案首!前年林大官人修新城门,直接强拆了王家半个怡老园! 林泰来也很惊讶,没想到第一个来签名的人居然是王禹声。 震惊之余,林大官人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莫非你担心,王衡李鸿入学后,你这个府学第一贵公子的地位不保?” 王禹声冷淡的答道:“第一,他们这样插队转入府学做不合适,对别人不公平,我不认可。 第二,你林泰来现在很强,我们王家不会故意与强者为敌。” 林泰来只能说,东山王家不愧是百年半儒半商家族,原则确实比较灵活。 说完了后,王禹声就头也不回的走进府学。 然后少年冯梦龙挪了过来,纠结了一会儿后,也签了名字,然后就想追着王禹声去。 林大官人气也打不出一处来,把小冯梦龙提了起来,喝道: “我与你认识更早吧?我和令尊关系也更熟吧? 连你这功名,都是我帮你办来的!十三岁入学的人,能有几个? 但你整日里却只知道跟在王禹声后面,签字也是先看王禹声动向,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小冯梦龙胡乱蹬着腿,叫道:“我爹怕我跟你学坏!” “呸!”林大官人唾弃说:“上次请你爹看完病,一起去喝花酒,你爹耍的比谁都欢!” 在小冯梦龙后面,金士衡和陈允坚这两个平时与林大官人走得比较近的同窗,也上前来签字支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以说他们两个今天必须签名。 别人不签字可能还无所谓,毕竟平常和林大官人也不熟,没有义务支持林大官人。 但金士衡和陈允坚这两个朋友却不签不行,如果今天他们不签字,那反而就要结仇了,所以没得选。 又有几个和林大官人走得比较近的人,陆陆续续上来签了名字,估计心态和金士衡、陈允坚差不多。 其实这些人都在预料之中,林大官人更想看看,另外还有谁会签名。 然后就见一个平常没怎么注意过的年轻士子,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桌前,又慢慢悠悠的看了一遍文书,然后签了个名。 林大官人扫了一眼,只见写的姓名是沈珫,便下意识的说:“差不多了,最后一块拼图齐了!” 沈珫感到莫名其妙的,这是什么话? 林大官人笑着问道:“你这样参与抗议,不怕得罪当朝执政么?” 沈珫很真诚的答道:“我有个族兄在京师为官,与申相交好,想必申相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 林大官人无语,其实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气,这沈珫应该出自吴江县望族松陵沈氏,近年来也是人才辈出。 最关键是吴淞江发源于太湖,然后流经吴江县,如果想从吴淞江通海,绕不开吴江县。 稍等片刻后,林大官人高声问道:“还有人肯签名么!” 没人回应,剩下的大部分人还是站在那里观望,绝对不当出头鸟。 然后林大官人也不等了,干脆利落的把文书收了起来。 有些人看到林大官人收起文书,隐隐约约感到,失去了什么机会。 这时又听到林大官人宣布说:“到此为止吧!” 这又让在场众人感到意外,这就完事了? 府学不比县学,生员数量还没有那么泛滥,当前加起来也就百来个。 如果你林大官人想发起联名抗议,又想造出声势的话,怎么也得组织起几十个人签名吧? 但是刚才签名的人数,从王禹声开始算,加上你林泰来本人,总共也就九个。 可以说这完全不具备广泛代表性,看上去就像是几个人胡闹一样。 难道你林大官人就打算拿着九个人联署的文书,去找大宗师进行抗议? 但林大官人仿佛并不在意,此时笑容可掬的与身边几个人说着话。 “感谢诸君对我林泰来的支持,今年之内,我会逐一登门,拜访你们父亲并且共同展望未来!” 众人:“???” 你林泰来这是什么意思?你与我们没话说,只能找父辈去? 大家都是青年士子,你在这充什么大辈啊! 此时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林泰来心里的蓝图有多大,而他们都被林泰来选为未来合作对象。 “林泰来你这王八混蛋!”忽然有人暴喝一声,惊动了所有人。 还没等众人看清楚,到底是谁如此有胆量,竟敢当众辱骂林泰来,就见一道身影冲到了林泰来身前。 这时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这身影竟然又挥拳打向林泰来! 久经战阵的林大官人自然不会被这样一拳打中,肌肉记忆般的晃动躲闪。 不过林大官人并没有挥拳反击,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现在生什么气啊?”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辱骂和挥拳的人原来是大学士王锡爵的儿子王衡,林泰来这次发起联名抗议的对象之一。 于是众人心里泛起了和林大官人同样的问题,你现在生什么气? 如果要生气,王衡一开始就该生气了。而现在林泰来都要收摊了,联署也很不成功,怎么王衡反而开始生气了? 王衡一声不吭,起身就走。 他总不能对人解释说,因为感觉被当成了棋子,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他敢说,在场人中只有他已经看出了真相! 林泰来只是把“与首辅女婿和大学士儿子为敌”当成了一种考验,对同学们进行有效筛选,对身边朋友圈子进行提纯! 能够不畏惧首辅和大学士,就算是通过考验,以后天然就是盟友了。 所以他王衡的和他的家世背景,都被林泰来做为棋子信手使用。 更让他自己羞愤可笑的是,一开始还以为林泰来故意针对自己制造对立情绪,把自己当成了敌手。 结果目中无人的林泰来完全没把自己当对手,只当成了扮演试金石角色的棋子。 这才是让心高气傲的王衡感到窝火,而且连连失态的地方,但又不能对外明说出来。 但林大官人对今天的结果却很满意,除了他之外有八个人签名,比预想的情况好多了。 而且家世大都不差,都是非常有潜力的合作对象。 为苏州打通吴淞江出海口,放在当今这是一项超级工程。 横跨苏州松江二府数县,朝廷态度保守,从政策到资金、技术,各方面风险都很大,多找几个合作方才能增加抗风险能力。 单凭他林泰来一己之力,真吃不下这么大的超级项目。就算硬吃下了,也容易消化不良。 回到家里,却发现冯时可冯老爷已经在等候了。 心情不错的林大官人问道:“冯公想明白了?” 冯时可深深的叹口气,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按照你的标准,我可能还是个不明白的人。” 林大官人又道:“别管什么王衡了!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做!” 冯时可却说:“你可能不知道,王衡在太仓是跟着弇州公读书学习的,算是弇州公的学生。” 林大官人诧异的问:“先前怎么不说?” 冯老爷实话实说:“鉴于你和弇州公之间的关系,先前怕节外生枝,所以就略过不提了。” 林大官人违心的解释说:“我与弇州公之间,那是道义之争!不涉及其他利益!” 冯时可没管林泰来怎么表态,只说自己的:“除了弇州公这层关系之外,还有就是,我那兄长先前已经过世了,临终前也托付我多关照侄女。 所以对于侄女婿王衡,我作为长辈确实有责任,不能不管的。”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可是人的能力终究有限,不可能包揽一切,不要总是纠结王衡了! 你们冯家在松江府乃是极有影响力的大族,而我今后在松江府将有大布局,正好与你合伙,这才是你应该关注的大事!” 冯时可摇摇头说:“如果能力有限,关照不了王衡,那也就罢了。 你林泰来是个非常坚定的人,我也没本事改正你的想法。 但帮不上王衡时,却转头与你合作起来,这让别人如何看我? 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林大官人愕然,这些年来他以利动人,无往不利,却不料在冯老爷这里失效了。 今天他从冯老爷身上,居然看到了所谓的“古人之风”。 明明冯家最近刚分家,冯时可把大部分家产让给了兄弟,此时手头不那么宽裕啊。 到底应该说他通透,还是不通透? 这段太失败了,也没空重改。。只能赶紧结束,开新局 第390章 校园霸凌日常 第390章校园霸凌日常 申用嘉听说了林泰来组织“联名抗议”的事情后,赶紧把李鸿和王衡请了过来。 然后苦口婆心的劝道:“到目前为止,林泰来只是跟你们闹着玩,只能说雷声大雨点小,但以后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现在还不晚,你们就去向林泰来服个软,哪怕是私下里也好。” 李鸿还是没太在意的说:“你不会真以为,九个人的联名有什么用吧? 再说那天也就热闹了一会儿,再后来就没什么了。” 王衡也说:“目前大不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两个从未接受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不信邪,作为过来人的申二爷算是白说了。 申二爷很想用自己不堪回首经历来说明,宰辅子弟这个身份真不是万能的,但又没有自揭疮疤的脸皮和勇气。 在大明学校体系里,府学和县学并不是上下级关系。一般情况下,院试成绩最优秀的童生,会进入府学,其他则进各县县学。 所以府学和县学的最大区别就是,府学生员质量比较高。 而反映到乡试名额上,就是府学比县学乡试名额多。县学乡试名额一般在二十个左右,而府学则是县学的两三倍。 府学名额多归多,但仍然会有大半生员没资格参加乡试,所以竞争还是有的。 临近乡试前哨战科试,府学的节奏突然就提速了,原本每月会文一次,现在则是五天一次。 按惯例,生员的八股文作品评定标准为六等,一二等为上,三四等为中,五六等为下。 今天又是一个公布上次会文成绩的日子,在府学明伦堂里,众士子手里拿着文卷,正在互相交流得失。 学校日常会文的成绩,说没用也没用,不决定任何生涯成就,但说有用也有点用。 毕竟日常成绩会汇总起来,作为参考资料,呈交给提学官大宗师。 据说是为了防止那种平常会文都是五六等的士子,却被大宗师老眼昏花判成一等的尴尬现象。 或者是防止出现平常都是一二等的士子,却被大宗师判为五六等的事情,这样更尴尬。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只是三等!”忽然有人抱着头,不能置信的高声叫道。 别人不用抬头看,只听音量大小,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敢在明伦堂里这样大声说话的,除了那位穿着武官袍服的正四品生员,还能有谁? 林大官人放下自己的文卷,锐利的眼神射向崔教授,质问道:“上次会文还是二等,这次怎么跌落到三等?” 崔教授心里骂娘,伱林泰来偶尔拿一次三等会死吗?次次都是一二等,假不假啊? 林大官人已经看穿了一切真相,当面控诉道:“一定是上次我顶撞了你,所以遭到蓄意打击报复!” 崔教授用师道尊严最后的倔强,直接喷回去:“在苏州城,谁敢打击报复你林守备?” 林大官人大手指向坐在一起的王衡和李鸿,貌似很悲愤的说: “还有,一定也是为了巴结申首辅和王阁老,所以故意打压我!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王衡李鸿:“.” 能不能别踏马的没事找事了?好好上学不行吗? 崔教授忍住了把讲义砸林泰来一脸的冲动,怒喝道:“下次会文你来判卷!行不行?” 林泰来很不好意思的婉拒道:“本官身为苏州城守备,只完成课业就很艰难了,哪还有时间来判卷?” 崔教授讥讽道:“所以,你只是因为没有时间?但你可以辞掉守备官。” 林泰来没在意讥讽,却又说:“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倒是有一个提议,在城里请五位德高望重的士林老前辈负责评卷! 而且每个人给文卷评定等次时都要匿名,我想来想去,这样大概是最公正的方法了。” 旁边就有一些士子起哄:“不错不错!林同学这个法子确实公道!” 崔教授被架得下不来,用力的挥了挥手说:“随意吧!” 虽然崔教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也想不到问题所在,还是果断不管了! 这些生员个个背景强大,太难伺候了,他只是个卑微的小教官而已!谁爱判谁判吧! 眼看中秋节就要到了,崔教授也不讲经了,发完文卷后,转身就离开。 目送崔教官离开后,金士衡就对林泰来问道:“你中秋节怎么过?” 林泰来大声的答道:“我刚把沧浪亭修葺完毕,欲在中秋节设宴,邀请所有府学同窗游园,并且征集诗词!” 其他人听到后,有的人有兴趣,有的人兴趣不大,此乃人之常情。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说:“这次我就不做诗词了,只把你们的大作汇编成集。 还有,苏州城花榜上的美人,我至少要请到十五位助兴!” “好!”忽然明伦堂里爆发出了大片大片的叫好声。 听到有至少十五位花榜名姬到场,所有人的激情立刻就上来了。 金士衡惊讶的说:“这是大手笔啊,你真要邀请所有府学同窗,啊不,至少十五个花榜美人?” 林大官人答道:“沧浪亭虽然不大,但容纳百人规模雅集绰绰有余!邀请花榜美人更不在话下!” “我也可以去么?”十四岁的同窗冯梦龙突然冲了过来,眼冒金光的问。 林泰来:“.” 怎么就忘了,府学里还有个未成年? 但想了想自己的计划,林大官人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随即林大官人从皮袋中拿出了请帖,亲手给同窗发放,到时凭借请帖入场。 发了一圈后,府学士子们人手一张,唯独两个人没有,就是王衡和李鸿这两个转学新生。 别人都有,只有两个人没有,那真就是赤裸裸的孤立和排斥这两个人了。 其他同窗看了看这情况,也没说什么,就随大流把请帖收下了,反正被孤立和排斥的又不是自己。 如果不收请帖,谁知道下一个被孤立和排斥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他们可没有首辅和大学士这样的超过硬背景,还是不要多事,安全的随大流就行了。 两个转学生倍觉尴尬,推开书案,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们本来也考虑过,在中秋节办个雅集,请一些同学热闹热闹,打入府学老生圈子。 但是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与林泰来相比完全没有竞争力,除非能把首辅岳父、大学士父亲请到雅集上。 “幼稚,实在太幼稚了!”李鸿愤愤的说。 如今在府学里,能和李鸿交流的,也只有同病相怜的王衡了。 但王衡还算冷静,“林泰来故意恶心我们,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镇定。 其实你仔细想想,只是一个中秋雅集而已,不邀请我们又怎样?对我们又能有什么实质性影响? 只要我们自己不尴尬,那就无所谓!” 随后转学二人组两家凑在一起,勉强过了个中秋节。 李鸿本来还想喊上妻弟申二爷,结果申二爷也带着家班,跑到沧浪亭去了。 听说在这个中秋节,沧浪亭就是全城最靓的地方。 节后府学又恢复了正常秩序,依旧是会文、聚讲、会文、聚讲的无限循环。 在这枯燥的备考生活里,唯一的点缀就是,林大官人把《苏州府学中秋沧浪集》编好了,拿到了府学传阅。 “我会想办法把这本集子送到新上任的大宗师手里,让大宗师从侧面了解我们府学生的文采。”林大官人信誓旦旦的说。 倒是没有人质疑林大官人吹牛皮,所有同学都默认了林大官人有这种能力。 这本集子在府学里传着,众人翻开后,却看到有两页很突兀的空白,分别写着“王衡(未完成)”和“李鸿(未完成)”。 在人人都有作品录入的情况下,这两行字极为刺眼。 霸凌,这就是对同窗不加遮掩的霸凌!但没人为此发声。 又过了几天,府学新的会文结果出来了。 这次是按照林大官人的建议,请了五位士林老前辈共同评卷,每个人都是匿名打分。 崔教授公布评卷结果时,心里毫无压力,反正不是他评判的。 “一等二十三人.六等二人。”崔教授缓缓的念道。 众人听到这个成绩后极为惊愕,府学竟然还有最低六等的? 府学生大都是院试中最优秀的士子,一般不可能有六等的,这次竟然出了两个? 为什么又很碰巧的是“两”个?有不少机智的士子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转学二人组。 先前林大官人嚷嚷请几个士林老前辈来判卷,大家全都当热闹看了,只以为林大官人闲得无聊找乐子。 谁也没想到,最后受伤的还是转学二人组。 王衡脸色极为难看,突然暴怒的撕碎了自己的文卷,拍案而起! “是谁将我文卷判为六等?”王衡霸气侧漏的对崔教授质问道,不愧是当朝大学士的儿子。 崔教授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当初强调要“匿名打分”了。 五个评卷人里面,有三个把王衡文卷判为六等。但问题是,因为匿名的关系,无法确定这三个人是谁。 也许这就是“匿名打分”的精髓,正因为匿名,所以才敢给大学士儿子判一个六等。 李鸿看着自己的文卷,心里哇凉哇凉,这府学还能呆吗? 此刻不知怎得,他想起了先前妻弟申用嘉的警告——截止到联名抗议为止,林泰来还只是闹着玩,但以后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假如此时一个外来者来到苏州府学,他会看到什么? 先是自己“被联名抗议”,然后又是“中秋诗词都写不出来”,最后还看到“文章被判为六等”。 每件事情似乎都特别幼稚,但连锁的负面舆情叠加起来,谁不迷糊?又会产生什么印象? 如果这个外来者是提学官大宗师,他又会怎么想? 最关键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 想到这里,李鸿忽然感觉像是被一张大网紧紧罩住,有点不透气。 崔教授没管转学二人组的心情,又宣布了另一个消息: “府学已经接到通报,提学御史即将抵达南直隶上任!尔等当谨言慎行,勤于课业,不要被大宗师抓到短处!” 崔教授话音未落,就听到林泰来叫道:“我请半个月假!” “你别太过分!”崔教授色厉内荏的训斥说。林泰来这请假行为,简直就是故意捣乱! 林大官人解释说:“我身为督运千户,打算亲自督运今年最后一批漕粮前往扬州水次仓,不得不在府学请假。” 众人:“.” 林同学这身份,在守备、督运、生员之间切换的如此灵活而丝滑。 崔教授狐疑的看着林泰来,忽然就猜到了什么,又训斥道: “本地生员不许私下里接触大宗师,违者禁考!” 提学御史沿着运河南下来南直隶上任,第一站肯定是淮安府,然后是扬州府,反正都在苏州前面。 所以林泰来肯定是想赶到扬州城,提前与大宗师接触,或者说提前打点。 在扬州城那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有的是办法拉拢腐蚀官员! 林大官人有理有据的回应说:“规定是,本地生员不许私下里接触大宗师。 但我到了扬州城,肯定不能算扬州本地生员啊,以其他身份接触大宗师并不违规。”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还故意瞥了转学二人组几眼。 崔教授无语,给别人一条活路吧,好歹那俩是阁老的女婿和儿子,不是小趴菜啊。 你林泰来如果想霸凌同学,最好换着人霸凌啊,不要总是抓着一两个不放。 众士子惊愕不已,这时代的各级学校里,已经有欺负同窗的学霸出现了。 但与林泰来比起来,其他传闻中的学霸简直都弱爆了,林泰来就是学霸里的学霸。 申首辅女婿李鸿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府学,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家,已经站在了申府大门口。 申二爷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房里,仔细阅览父亲的最新来信。 他听到姐夫李鸿来了,就把人叫到书房。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林泰来修理你们了。”申二爷苦笑道:“你可能是遭了池鱼之殃。” 李鸿莫名其妙的说:“我与林泰来先前从无来往,遭什么池鱼之殃。” 申二爷说:“我也是刚知道的,两个月前,林泰来就秘密上书朝廷,提议打通吴淞江故道出海口,试行漕粮海运。 而我父亲和王阁老都觉得太冒险,牵涉方面太复杂,也不想折腾,所以否了这个提议。 我猜林泰来就是因为这个,把气撒到了你和王衡身上。” 李鸿:“.” 有很多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自己这个秀才可太踏马的荣幸了! 原来自己连棋子都不是,只是个出气筒? 还有月票吗? 第391章 万历十五年也过去了 第391章万历十五年也过去了 发源于太湖的吴淞江水量充沛,航行完全没有问题,不然也不会被称为江了。 林大官人所设想的吴淞江出海口项目,并不只是修个海港就完事了。 要重新疏通最下游的数十里故道,把在二十年前变成大黄浦河支流的吴淞江重新入海。 除了海港之外,要在三百里沿途设置若干河港,作为苏州到海洋的中间站。 另外还要建成三条足够宽阔的支线,分别通往松江府府城、苏州府府城、胥江工业园。 按照历史大势,未来数十年外贸大爆发,江南本地又是“工业”发达地区,也是商品输出最多的地区。 所以吴淞江出海口项目绝对是利益丰厚,能把持这个项目,以后就可以轻易操纵江南经济命脉。 就是项目难度对林大官人如今实力而言,还是有点大,需要拉人拼盘,连太监都想拉来合伙。 林大官人一开始也不会对朝廷透露所有想法,免得让自己操纵江南经济命脉的野心暴露。 只说是疏通吴淞江故道,增加下游行洪通道,减少上游洪水危害,同时尝试海运。 但就这也被内阁否了,不是因为内阁或者申首辅对林大官人有什么意见。 主要还是在张居正之后,朝廷执政风格趋向于保守,不想多折腾事情,尤其是无先例可循的陌生项目。 做事没关系不行,但是就算有关系,有的事情也不一定能行。 林泰来面对整个官僚集体的保守态度,也有无力的时候。 反正工业园区产能爆发还需要几年,目前通海外贸需求还没那么迫切,只能寻找机会慢慢来了。 而且现在林大官人已经没多少精力琢磨项目了,天天被高长江催婚。 没说错,现在对林大官人催婚最积极的人就是高长江,比林父林母都积极。 作为沧浪亭林府总监工、林府婚礼大管事,高长江早就厌烦了林坐馆的家务事。 他只想赶紧把林坐馆的家务事都办完了,然后全力筹备横塘学院去。 丁亥年九月初七,宜结婚。 在这一天,大明第一武状元、指挥佥事苏州城守备、苏州卫督运千户、苏州府府学生员林泰来,迎娶山东新城王家女之瑶括号户部尚书之妹。 用几百年后俗透了的话来说,这场婚礼就是苏州城的“世纪婚礼”。 王家女是从府衙内衙出嫁,抬到了沧浪亭林府,路线是从府前街一直到饮马桥,再折向卧龙街,最后到沧浪亭林府。 沿途都是城里的主干路,全部披红挂彩。 当日到林府祝贺的宾客数百,名流荟萃,林府连沧浪亭园都开放了。 宾客数量多的后果就是,林大官人喝的酒也有点多。等晚上进入洞房时,林大官人已经是醉醺醺的状态了。 洞房里还有一套流程,但林大官人今年已经是第二次走流程,自然不陌生,在醉酒的状态下,还是很顺利的完成了程序。 当婢女退出并关上屋门,屋里就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林大官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吐了一口浊气说:“有了你这个贤内助,以后我终于可以轻松了。” 王十五轻轻笑道:“夫君想让妾身做什么?” 林泰来答道:“今后你负责的事务主要就是两大方面!第一就是林氏产业的管理,第二就是协调家庭内各房关系。” 王十五又问:“夫君说的两件事务,妾身还是不明白应该怎么做,夫君何不多指点几句?” 醉酒后的林泰来话也多,“有什么不明白的?比如说第一个方面产业管理,根本不用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只要抓住几个核心产业就行了。 比如掌控资金的银行、关联很广的济农仓、产业工人群体最多的工业园,只要把这几项完全握在手里,就可以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 “夫君当真厉害,几句话就能提纲挈领、化繁为简。”王十五仿佛化身小迷妹,用崇拜的语气继续问:“那第二大方面的事务呢?怎么做才能让夫君满意?” 林大官人顺口答道:“第二大方面的事务,就是协调各房关系,你就稍微偏向.”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的酒意突然醒了一大半。 王十五一直想从自己口中确认,自己到底最喜欢谁,今天太过于放松,差点就着了道儿。 王十五抚摸着林泰来的胸大肌,柔声说:“夫君接着说啊,妾身以后应该偏向哪个?” 林泰来立刻改口道:“我心里当然只偏向伱啊,至于你这当主母的,还是要对姐妹们不偏不倚最公正。” 王十五见没有套出话,就又说:“除了夫君你说的两件之外,其实还有第三件事务。” 林大官人严肃的点了点头,很有觉悟的说:“我懂,生儿子。” 随着林氏基业起来后,身边每一个女人的念想都成了“生儿子”。 家大业大并且仍在膨胀的林大官人倒是不在乎多生几个,目前还是够分的。 在这个秋夜里,林大官人又弄哭了一个新娘。没办法,太疼了。 及到次日,疲惫的新婚夫妻也没有懒觉睡,早早起来拜父母,然后去家庙拜祖宗。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后,极为困乏的新婚夫妻才得到了休憩时间。 当王十五再次醒过来时,感到十分空虚。因为只有她自己在床上,夫君已经不见了人影。 一个嫁到了陌生地方的新娘子,对丈夫都有些依赖感。 王十五也不例外,对婢女问道:“郎君去了哪里?” 婢女答道:“老爷去了书房,说是近期因为准备婚礼,又积压了些信件需要回复。” 王十五忽然生出了几分多愁善感,自己对林泰来可能并不是完全了解。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林泰来与所有人都像是隔着一层薄纱。 哪怕是自己这个理论上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可能是共同生活时间太少的原因吧? 抱着尽可能多了解夫君的想法,王十五信步走到了书房。她还没见过,书房里的林泰来是什么模样? 看完了来信的林泰来对着妻子招了招手,催促道:“你来的刚好,快帮我写信。” 王十五坐在旁边,支着下巴问道:“文书事务不是属于白秘书的吗?” 林泰来说:“白秘书去横塘镇了,估计过两天才回来。” “你要我代笔写什么信?”王十五忍住倦意,轻轻打了个呵欠。 林泰来答道:“给南京那位海青天写信。” “夫君和海青天还有联系?”王十五非常诧异,以正常人眼光来看,夫君和海瑞完全不搭调啊。 林大官人把笔塞给了王十五,“我先说大意,我要责问海青天! 二十年前他为何如此目光短浅,截断了吴淞江,让一条通海江流变成了大黄浦河支流! 使得如今苏州城痛失海洋,而我这样远见卓识之人陷入困境,可能要花费十年时间来纠正他的烂工程!” 王十五:“.” 她忽然觉得手里的毛笔重逾千斤,一想到对面看信的人是海瑞,就感到写不出来夫君那种嚣张的语气。 知道夫君最近因为吴淞江通海项目受阻而不爽,但这么直接的迁怒于海瑞,是不是太勇了些? 又听到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最后加一句,就说我明年就要去南京了,准备当面责问他,叫他养好身体等着我。” 王十五又感到,自己对夫君确实可能不够了解。 这时代的人们一般没有长期休假的习惯,除非异地路途遥远。 所以过了几天后,林大官人就恢复了正常生活节奏。大体上就是早晨去府学签到,到了下午就去守备署视事。 这日林大官人进了府学明伦堂,扫视一圈后,看见了王衡和李鸿坐在角落。 便惊奇的说:“我都结完婚了,你们还在府学?” 转学二人组:“.” 你结婚和我们在府学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要关联吗? 林大官人叹口气:“你们已经连续三次会文是六等了,怎么还不肯离开府学? 我已经很久不动武了,你们还要我怎样,才能把你们赶走?” 王衡怒气冲冲的说:“如果离开府学,我们又能去哪里?” 林大官人拍案道:“你早说啊!我就能给你们指点一条路子!” 这时候,崔教授走了进来,正准备讲经。 林大官人举着手,朝着崔教授叫道:“是不是该向国子监推荐贡生了?我们府学是不是可以推荐两个?” 崔教授点头道:“确有此事。” 说起当今学校生员的出路,最好的当然就是考中举人,这是所谓的清流正途。 但中举概率毕竟太小了,朝廷又给了其他出路。比如每年可以推荐生员,送到京师国子监去读书,称之为贡生。 但这条出路比起举人算是差多了,一般默认规则是按年资排序,让在校年头最长的人去国子监,也算是给老生员一个安慰奖。 只有那些对科举考试完全绝望的秀才,才会想着去国子监混一个监生出身。 林大官人提议道:“正好今日到校人多,就把贡生的名额定下来吧!” 众人就看向一个五十多岁的柳姓老生员,在校生里这位入学最早,如果按照默认规则,就该他当贡生去国子监了。 柳姓老秀才猛然站了起来,长叹道:“罢罢罢,功名如梦,这乡试我不考了!我去国子监混一个出身!” 话音未落,却见一只大手按住了柳姓老秀才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又按回了座位上。 “不,你不想去国子监。”大手的主人林泰来如是说。 柳老秀才:“.” 另一个五十出头的老秀才下意识的问道:“那我呢?”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答道:“我相信,你一定也不想去国子监。” 在林大官人的锐利目光下,众士子按照年资,一个个表示都不想去国子监读书。 其实也不算违心,但凡还有点追求,还想冲击乡试的,都不会愿意去国子监混监生出身。 等其他人表态完毕,最后只剩下了入学时间最短的转学二人组。 林大官人对二人笑道:“真是巧了,排在你们前面的九十多个前辈都不想去国子监。 按照顺序,现在两个名额正好可以留给你们,如果你们也不愿意去,那就浪费了。” 转学二人组这才明白,林泰来所说的出路原来就是这个。 竟然硬生生的阻止了九十多个人,又把入监名额硬生生的塞给顺位最低的他们二人。 又听到林泰来说:“其实国子监也有乡试名额,选拔若干若干监生参加北直隶乡试,就是很不容易取得机会。 但是我相信,你们的好岳父、好父亲一定会有办法,让你们到了国子监后,也能参加北直隶乡试。 唯一可惜的是,你们大概赶不上明年乡试了,还要多等三年,不能和我们同届参加乡试。 现在你们回答我,去还是不去?” 王衡咬着牙回答说:“去!” 他们转学二人组已经在府学陷入了绝境,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自己文卷被判成六等。 先前是没地方去,所以只能硬挺着,但凡有个地方能接收他们,也不会留在府学受羞辱。 去国子监也好,至少那里没有林泰来! 晚三年参加乡试也无所谓,反正在府学耗下去,回回都是六等,一样参加不了这科乡试! 于是在这个月,转学二人组就从府学消失了,府学又恢复了平静。 把两个“抢资源”的人打发走,林大官人就琢磨着,申首辅应该明白自己心意了。 这科乡试加会试,首辅全部资源力保的人只能有一个,就是他林泰来! 万历十五年是个没多少大事发生的年份,如果评选当年年度大事件,可能就是苏州民变了。 在林大官人的备考中,慢慢的时间就到了年底。 范娘子掌控的新吴联加盟堂口达到十三个,地域扩展到长洲县、吴江县。 直属地盘二十多个都,直接控制钱粮占到全苏州府的十分之一,全天下的百分之一,以及漕粮征收额度的五十分之一。 工业园区织机数量达到八百张,低于林大官人指定的一千张计划;新建房屋却多达六千多间,超过了林大官人的规划进度,让林大官人大骂娘希匹。 更不利的消息是,忍无可忍的织业公所将城里织工日薪提高到六分,对于工业园区招工造成了一定妨碍。 经过府衙督促施工,新修了连接胥江和吴淞江之间的水路,黄五娘的水运业务扩展到吴淞江,深入吴江县。 吴县和长洲县的济农仓合并后,命名为姑苏济农仓,秋收新粮入库后,存粮已达十五万石。 当然站在后世角度来看,最大的经济新闻就是,一个被命名为新吴银行的店面在南濠街开业,只是时人大都不懂这是干什么的。 没啥可写了,直接准备开科举副本! 第392章 乡试之前的躁动 第392章乡试之前的躁动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再开,又是一年到了。 万历十六年五月,磨磨蹭蹭的提学御史大宗师终于来到了苏州城,完成了对府学和两个县学士子的考察,也就是所谓的科试。 按照正常行程,提学御史本应该在去年年底或者今年年初二三月,早早就来苏州城。 但一直到了四月,眼看着实在拖不下去了,提学御史才按临苏州城,对生员的乡试资格进行考察。 如果提学官再不来苏州,今年乡试报名时间都快截止了! 最近这一年,巡抚、巡按、提学这些带有巡视属性的官员,都不约而同的不愿意去苏州城。 本任提学御史迟来几个月这种事,还不是最过分的。 本任巡抚只在去年秋收时来了一次苏州,不到一个月又走了;而本任巡按御史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来过苏州。 所以比起巡抚和巡按,提学御史只是晚来了几个月,已经很好了。 让全城大部分士子都紧张的科试决定着乡试资格,但过程波澜不惊。 林大官人顺顺利利的被评为二等,非常低调的取得了乡试资格。 府学里和林大官人关系不错的人也都取得了乡试资格,除了小冯梦龙。 因为他爹觉得他年纪太小了,怕他被南京贡院对岸的秦淮旧院红灯区迷花了眼,不让他去乡试考场闯荡。 科试结束后,能参加乡试的的士子继续紧张复习,而其他士子的考试季则已经结束了。 沧浪亭林府外书房,忽然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刚开张两个月的横塘学院院长林大官人对副院长兼教务管事高长江激情狂喷: “我说过多少次,横塘学院里不许教习四书五经,你为什么又把四书五经列进了课目?” 高长江不服气的答道:“那是选学课目,不是必学课目!坐馆你太过于敏感了!” 林大官人很不客气的大喝:“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即便是选学课目也不行! 我不许有穷人打着学数算技术的名义,却在横塘书院偷偷主学四书五经,然后退学去参加什么科举考试!” 高长江又辩解说:“增加四书五经课目,乃是为了陶冶人心,让学员的学识更全面,这才是教育!” 林大官人忍无可忍的开口训斥:“伱说的都是放屁,完全偏离了办学方向! 你记住,我们是技术学院,办学目的为了林氏集团的岗位培养学员,顺带进行工艺研究,而不是为了培育圣贤! 你如果设立四书五经课目,肯定会有很多学员趁机学习经义,然后去考科举! 所以不需要用四书五经陶冶人心,文科课目有《林诗》和《林语》,那就足够了! 还有,你与其花费资金设置四书五经课目,不如设立奖项,对各行业的工艺技术新创造进行重奖!” 高长江的“全面发展”先进教育理念被彻底否定,气得脸色通红。 又因为被坐馆狠狠训斥,脸面十分挂不住,吼道:“我要辞职!” 然后也不再告辞,直接怒气冲冲的转身就往外走。 旁边王十五赶紧对林泰来劝道:“夫君别和高先生计较了! 现在还有个能吵架的亲友是多么难得,以后高处不胜寒时,想找个吵架的人都找不到了。” 林泰来不解气,对站在门口的左护法张文吩咐道: “让你娘子给高长江娘子传个话,就说高长江想辞掉林氏集团高管职务,然后重操旧业,当个靠打赏过日子的说书先生去!” 这时候,林家大哥林时来和三哥林福来出现在门外,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 他们知道,今天过来见四弟,肯定要被教训了。 这两个人,林老大是工程队的总管,林三哥是工业园区总监。 去年工业园区房产会社成立后,就交给了这两个人共同负责。 工业园区的织机张数进度一直落后于计划,这也就罢了,还能忍。 但是,本来打算作为织工宿舍的房屋,间数增长幅度却屡屡超过规划,这完全违背了林大官人的初心! 所以让林大官人深恶痛绝的工业园区房产过热苗头,最大黑手就是这哥俩。 林大官人先前怎么也没预料到,常在人口至今也不过六七千人的工业园区,居然也能出现房产过热的苗头。 看到大哥和三哥两个罪魁祸首,林泰来很不爽的对林老大指示说:“你的工程队工匠,立刻给我撤出工业园区!” 林老大小声说:“我看在工业园区开发房产来钱挺快的,只要房地产会社发行债券,就有人来买,然后盖房子运营就是了。” 林泰来深深叹口气,这哥俩完全没意识到,房产泡沫是会崩盘的。 主要是这时代的公司、财产相关法律条文,以及人民的韭菜意识都落后几百年。 真要出现了房产泡沫崩盘的现象,他林泰来立刻就成为父老乡亲的公敌,在这种乡土社会里根本跑不了,被抄家都有可能。 所以说,就算穿越了,做事也不能太超前。 “别废话了!”林泰来一言九鼎的决定说:“以后你们两个退出房产会社,禁止再插手房产会社的业务!” 林老大和林三哥在林泰来面前,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只能听命。 林泰来又对王十五说:“以后房产会社也交给你打理,把握好平衡,不要再搞出过热的迹象!” 白秘书也走了进来,对林泰来说:“范姐姐托奴家问,为什么新吴联堂口不能再扩张了?” 林大官人反问道:“她的脑容量能不能像她的胸部一样大?难道她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林泰来准备造反吗?” 旁边的王十五迅速捕捉到了一条关键信息,夫君似乎更喜欢大的,而不是像主流士人一样喜欢平的? 难道夫君最偏爱的心头好不是白秘书,而是木渎镇的范氏? 林泰来又继续说:“现在新吴联涉及三县,包揽全苏州府十分之一钱粮,已经足够保证长治久安了!适可而止吧!” 苏州府县各衙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钱粮,征收到七成就是合格,八成就是优秀,九成就是卓异。 所以能把控到整个苏州府一成的钱粮,看似不特别起眼,但足以左右官府了。 打个比方,让七成变成六成,官员考核直接从合格变成不合格,那就只能哭死。 这就相当于是林大官人给林氏集团产业上的保险,保证有一个稳定发展的环境。毕竟府县官员无论怎么换人,都要受制于钱粮考核。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一直都站门口,听到书房里动静,张武忍不住对兄长问道: “今日天气如此美妙,坐馆却为何如此暴躁?逮谁训谁,恐怖如斯! 难道是因为建议戚少保发挥余热,研究如何从山东海运棉花到江南,被戚少保回信骂了一通,心情不爽? 说实话,坐馆这个建议确实有点无聊,被戚少保骂也是活该。” 张文叹道:“可能是因为坐馆要辞官了吧,举人就能获得做官资格了,与原有官身冲突。 所以有官身的话,不许入场乡试,坐馆为了报名参加乡试,不得不辞掉现有官职。” 张武说:“那也没有什么不爽吧?又不是被罢官然后退出官场。 坐馆马上考中举人甚至进士,这不是已经很确定的事情吗?” 张文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对于喜欢权力的人来说,但凡损失一点权力,都会感觉很不爽,除非能另外获得更多的权力。 现在辞去苏州城守备、督运千户,到明年考中进士授官之间,就是坐馆权力亏损的空窗期啊。 按照惯例,在乡试之前,各学校都会举行一场宴会为考生壮行,苏州府府学也不例外。 又过几日,林泰来到府学,和其他考生一起饮壮行酒。 此时坐在林泰来周围的人,以去年“联名抗议”时敢于署名的士子为主,都是他这小圈子里的。 众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闲聊,话题当然离不开三个月后的乡试。 金士衡有点不满的说:“我们科试时间太晚了,现在只剩下三个月了。 其他府县很多朋友早就已经去南京城了,总会比我们能多打听到一些消息。” 陈允坚嘲笑道:“你真以为去得早是为了交流学问打听消息? 真正有用的消息只有一条,主考官到底是谁?现在没人能提前知道。” 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都是由资深翰林官来担任,往往到了六月底七月初,才由皇帝临时拟定人选。 然后主考官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立即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启程,沿途不打出旗号,不与别人接触。 一直到了南京城,主考官便直接住进贡院内院,然后锁上大门,与外界隔绝。 故而在南方的这些士子,基本不可能提前知道主考官是谁。 只需要知道主考官是谁,就是一条价值千金的消息。 哪怕没机会接触主考官,那也可以去搜罗主考官过去的文章,按照主考官的喜好去答题! 林大官人长叹一口气,对众人道:“可惜我被迫辞官,只能以生员身份去报名乡试。 不然的话,我可以亲自坐镇江北,然后撒出去几百名军兵为探子,严密监控江北运河沿线,一定能提前拦截到主考官。” 众人:“.” 怎么听你林泰来这口气,有点像是小说里的江洋大盗企图截杀官员? 金士衡笑道:“林同学何至于此啊,不是有首辅给你安排吗,故而你不用想那么多!” 如果放在几十年前,只怕很难想象,竟然可以公然议论走后门的事情。 几十年前,走后门还是件偷偷摸摸的事情,就算有,也没人会公开承认。 但现在的风气变了,能走后门已经被很多人视为一种本事。 说实话,申首辅到底怎么安排的,林大官人目前一无所知,只能被动等待和接受。 其实林大官人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更喜欢主动出击。但这个心态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只怕又要被骂“矫情”了。 林泰来放下杂念,端着酒盅对众人叫道:“我刚才的想法是为了自己吗?我是为了你们啊!” 反正现在都喝得五迷三道了,随便口嗨,林大官人继续说: “如果有可能,我会尽力帮你们考中那该死的举人!但如果没上榜,也不要怪我!” 一群醉醺醺的士子齐声高呼:“林兄高义!” 林大官人“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别人以为他喝多了傻笑,殊不知正在暗爽。 他这小圈子里的人,除了冯梦龙扑街,大都在历史上中了进士的。 换句话说,这帮人都考中过举人,而且本次乡试中举的概率也不低。 自己先把“暗中帮忙”的牛皮吹出来,而后万一他们这些乡试真中举了,然后还误以为真是自己使了力气,那不就白得一波感激吗? 白嫖就是爽,可惜这次白嫖体验不能与人分享。 随后众人就开始讨论,什么时候出发去南京、要不要结伴一起走之类的话题。 就有人对林泰来问道:“你不与我等同行么?” 林大官人摆摆手说:“你们先去吧,我不着急。” 金士衡很向往的说:“南京贡院河对岸的南曲旧院,乃是天下最风流所在! 听说那里随便一个美人就是苏州花榜前二十的级别,而秦淮十二钗更是冠绝花界,为当代风流之选。” 听着金士衡说起南京秦淮河美人,众人都有点骚动,毕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只有林泰来毫无激情的反问道:“然后呢?” 金士衡有点担忧的说:“如今乡试在即,数千士子汇聚秦淮河,美人供不应求。 我们本来就已经晚了,还不尽早赶去的话,只怕就很难约上了。 尤其是十二钗级别的美人,如果在南京见识不到就太可惜了。” 林大官人仍然兴致缺缺,随口道:“十二钗也就那样吧,没有你说的那么带劲。 三年前我去南京时,秦淮河上所有美人都得顺从我,想玩谁就直接进屋,还是免费的,海青天给我兜底,所以需要约吗?” 众人:“.” 这个牛皮吹得必须给一百分,少给一分都是世道不公。 林泰来又解释道:“扬州城那边有些业务,我先去扬州办事,然后再去南京。” 陈允坚震惊的说:“你不会真的想去江北,在运河沿线拦截主考官吧?” 林泰来:“.” 同学们对自己可真有信心,真以为自己公开作大死就一定不会死啊。 第393章 乡试最大难关 第393章乡试最大难关 指挥佥事苏州城守备、督运千户林泰来原本想着,一直拖到最后临近乡试再辞官。 但是京中有人抄了一份消息送到苏州,内容是:“甘肃总兵官刘承嗣时常鞭挞部下,饷银又不按时供给,近期其部众哗变。 乱军持刀欲杀害巡抚,朝中御史奏称此乃效仿东南之事。朝廷为平息事态,同时罢免巡抚曹子澄和总兵官刘承嗣。” 林泰来看了消息后,就赶紧在五月底辞官了。他怕皇帝听信谗言,把自己调到甘肃去以毒攻毒。 其实林大官人心里很不满,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为什么在最近这两年,每每发生兵变,朝廷就有人联想到自己? 不过辞官之前,林大官人又塞了一百多人进守备营,都是各堂口老伙计的近亲。 而在辞官之后,忽然又有喜事临门了。 王十五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也就是说,林家真正的嫡系儿女将于明年降生。 此时无官一身轻的林大官人暂离苏州城,带上官府开具的考票,出发去赶考了。 但林泰来并不是直接去南京,而是先到扬州城住半个月。主要是扬州出了点小麻烦,需要安抚一下人心。 近一年来,每隔两三个月,林大官人都会去扬州住几天。 而这次出的小麻烦就是,去掉了吴字的田氏也怀孕了,之所以说这是麻烦,原因则是汪小娘子还没怀上。 故而林大官人不得不去一次扬州,安抚一下林氏后宫扬州分宫。 最后林泰来在扬州城一直磨蹭了到了七月中旬,看着天气稍微凉爽,才又从扬州启程。 七月十七日,苏州府府学生员林泰来抵达阔别三年的南京城。 如今林泰来也是一个名人了,所以抵达南京城算是非常瞩目的事情,至少在苏松常这个江南圈子里非常瞩目。 大部分人都比林泰来到的早,所以七月十七日这天,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士子到龙江关码头迎接。 除了金士衡、陈允坚、沈珫等同乡士子,还有松江府陈继儒等人。 其实陈继儒是大学士王锡爵儿子王衡的伴读,但王衡被林大官人驱逐了。 陈继儒纠结了半天后,决定还是和林泰来维持着关系。 “来了,这应该就是了!”金士衡指着江面上的神威烈水号大座船说,他很熟悉这艘林泰来专用的大座船。 不过神威烈水号没有直接靠岸,反而从另外几艘船上跳下来百十条大汉,站在岸上列队,隔开了人群。 然后才见到神威烈水号缓缓靠岸,等林泰来下船后,从其它船上又跳下来百十条大汉。 前后加起来共有二百来条大汉,威风凛凛的护卫着林泰来向着岸上走过去。 前来迎接林泰来的众人久久无语,他们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世间还有带着两百个打手来考试的考生。 你林泰来这是打算在南京开堂口,和京卫子弟抢地盘吗? 林泰来对众人打了个招呼,解释说:“让诸君见笑了,我在南京的仇家比较多,不得不多带人手防身。” 金士衡很蛋疼的问道:“你在南京到底有多少仇家?竟然需要两百人来防护?” 林泰来也答不上来,“不好说也不确定啊,我也不知道惹了多少京卫官军。” 三年前来南京城,杀进杀出闹得太厉害了,又夺走了武解元,让京卫官军成了笑话,实在不知有多少京卫子弟仇视自己。 虽然和魏国公结下了交情,但魏国公也要顾及到京卫官军的整体情绪。 南京城可是有四十多个卫,有名有号的武官怎么也得上千。 而且非常随机,说不准哪个人喝麻了,脑子一抽风就想收拾自己。 所以多带人手时刻防身是非常有必要的,自己又不好再亲自动手互殴。 毕竟这次参加的是文科乡试,不是以武力为尊的武科乡试。 大家对林泰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谁也没说什么,愿意带多少人都是个人自由。 “他们住哪?”陈允坚好奇的问。 现在南京贡院附近房屋爆满,不太可能找到能安排二百人住宿的地方。 林泰来答道:“我和徐魏公打过招呼了,就住在他们老徐家的东园吧。邻近贡院,十分方便。” 不过在入城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阻碍。 龙江关的张把总一脸懵逼,看着面前这二百条看起来很良善的大汉,不知说什么好。 林大官人笑眯眯的对张把总打了个招呼,又问道:“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个把总?一定是因为不努力工作吧?” 三年前,刚中了解元的林大官人被南京卫官军“抓”回南京时,就是张把总被迫接收的。 张把总非常蛋疼,为什么每次遇到林泰来都会如此蛋疼? 伱想带二百人过龙江关进城,好歹假装分散一下啊!不要二百大汉一起出现,一看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 南京也是警备严格的都城,不要面子的吗? 林大官人掏出了一把牌票,“放心放心,他们都是有合法依据的!你看这是巡抚、苏州府、苏州卫开出的办事牌票,都盖了印的!” 人生难得糊涂,张把总今天就糊涂了一次。大户人家豪奴过百,也是很正常的吧? 当晚,林泰来直接住进了金陵十二钗排名第一的赵彩姬家,而且在这里设宴招待友人。 金士衡又震惊了,“赵姬不是张幼于老先生的老相识么?” “有问题吗?”林泰来茫然的问道。 金士衡结结巴巴的说:“没,没问题,你真会玩。” 众人正在饮酒行乐的时候,忽然外面响起了擂鼓阵阵,随即就杀声震天! 别人都吓了一大跳,只有林大官人淡定的说:“不用管外面!接着奏乐,接着舞!” 不多时,左护法张文进来禀报道:“有一百多蒙面泼皮出现,已经被打退了。 对方伤了三十多个行动不便的,都已经扔到大路上了。” 友人们直到现在才确认,林泰来带了二百人进南京城,实属有自知之明和先见之明。 喝多了的金士衡拍案而起,叫道:“对方是谁?胆敢袭击考生!” 林大官人却毫不在意的说:“对方是谁并不重要,每一位南京武官都是嫌疑犯,查不过来的。 这样的场面,我估计还要经历个两三次,才能消停。 也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武力震慑武力!” 众人面面相觑,为什么别人的乡试都是歌舞升平,他们这边却是金戈铁马? 所有的事情只要牵扯上林泰来,画风似乎就会变得很奇怪啊! 又过了几天,进入七月下旬时,关于主考官的消息传到了南京。 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翰林院侍读黄洪宪被任命为本次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即将抵达南京城。 听到这个名字后,林泰来就知道,这次乡试稳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原本历史上,就是这个人主持北直隶乡试,录取了王衡和李鸿,然后被言官攻讦到下台。 而在本时空,申首辅把黄洪宪派到南京来,估计是为了自己。 当别人都在狂欢或者忙着最后的冲刺复习时,林大官人却在十天内指挥了三场大规模的战斗。 好端端的风花雪月秦淮河岸,变成了两军厮杀的战场。 听到这事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面官军子弟明明打不赢林泰来,为什么还要两次三次的找过来? 林泰来对友人们解释说:“他们也不见得是为了打赢我,估计还是想尽可能破坏我参加乡试。 不但要扰乱我的情绪,还想激怒我亲自动手,用官司或者是别的什么麻烦讹上我。 幸亏我带的打手足够多,完全不用我亲自动手,他们的阴谋才未能得逞。” 直到进入了八月份时,才安生下来,这时候距离乡试已经没几天了。 乡试的考试环节有三场,最重要的第一场在八月九日举行。 凌晨时分,贡院龙门外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三四千考生开始聚集在这里,等候着入场。 首先要以府县地域为单位,分批次进行点名。同乡之间都是熟人,同在一批,还能防止假冒混入。 而后要对点名后的考生进行仔细搜检,确定没有夹带后才能入场。 对很多人来说,乡试的入场搜检可能是一辈子当中最屈辱的时刻。 这个搜检是非常严格的,但也正因为严格才会让考生觉得屈辱。 不但浑身上下都要被那些平常根本看不起的粗人摸一遍,甚至发髻都要拆散看看有无夹带。 而且考生的衣服也会被打开,甚至脱下来,仔细的被粗人们进行检查。 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有辱斯文”。 但也没办法,规定就是如此,想走功名之路,就要经历这种屈辱。 林泰来和苏州府士子站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等着点名。 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会紧张,因为乡试录取率实在太低了,平均只有百分之三。 尤其南直隶的乡试竞争尤其惨烈,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在别人眼里极难的乡试,林大官人却完全没有压力,他就是走个过场。 毕竟主考官可是黄洪宪啊!在历史上,黄洪宪为了死保首辅女婿和大学士儿子过关,拼到连自己官职都不要了。 申首辅把这种狠人都派了出来,他林泰来要是榜上无名就真见鬼了。 同乡友人陈允坚忽然发现了有点不对劲,指着龙门方向,对林泰来说:“你看!似乎对你不怀好意。” 林泰来转头望去,却见在贡院龙门那里,有几个官军毫不避忌的盯着自己,似乎都是打过架的。 陈允坚也看破了这些官军的图谋,又对林泰来提醒说:“他们大概是想借着搜检的机会,大肆羞辱你!” 按照规定,在南直隶乡试的时候,要从南京卫所抽调官军,负责把守龙门和搜检考生! 如果这些官军图谋不轨的话,有的是办法用小动作侮辱和激怒某个考生,而且是完全合法的。 比如故意借着搜身名义,当众不小心扯掉裤子,或者是不小心狠狠触碰一下某个敏感部位。 如果考生恶意反抗搜检,那是有可能被逐出考场的。 一干好友齐刷刷的看向林大官人,以林泰来的能力,如果被激怒后杀穿贡院问题不大,但是然后呢? 万万没想到,考验林泰来的最大难关竟然在这里! 嚣张跋扈、无法无天惯了的林泰来如果承受不住这种屈辱,后果不堪设想! “淮阴侯尚有胯下之辱该忍还是要忍。”陈允坚纠结了片刻,好心劝道。 林大官人却对随从喝道:“忍个几把!速速把我的大宝贝取来!” 半个时辰后,轮到了苏州府考生站在提调官面前,开始接受点名。 提调官就是负责考务的官员,但不负责阅卷,一般南直隶乡试提调官由应天府府尹担任。 张府尹坐在厅中,身旁是一个柜子,放着考生名册。 传了苏州府三百来个考生到阶下,张府尹还没开始点名,就发现人群里站了一个巨大的显眼包。 别的考生都是各种文士长衫,头上不是四方巾就是唐巾。 而这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显眼包却顶盔披甲,在火炬下,崭新的铜盔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盔顶一朵红缨随风飘动。 恍惚间,张府尹还以有值守官军站到了考生队伍里,但又一想,今天来值守的官军没有穿这种样式盔甲的。 “林泰来!”张府尹大概也反应过来了,直接开始点名。 果不其然,这个巨大的显眼包走出人群,呈上了考票。 张府尹觉得完全没必要核对身份了,所有人都有可能冒名顶替,唯独面前这位显眼包不可能。 “你为何身着盔甲入场?”张府尹喝问道。 林泰来反问道:“朝廷没有规定说,不许穿盔甲入场考试吧?也没有规定说,考试要强制穿什么样式衣服。” 张府尹无言以对,无力的挥了挥手,“去搜检吧!” 几个官军带着冷笑,围了过来,摩拳擦掌后就开始动手。 你林泰来如果够胆量,现在就反抗试试看! 看着官军触碰到自己,林泰来忽然一记铁拳抡了出去,对着近身的官军就是拳打脚踢。 许久不见的铁拳重出江湖,眨眼间,四个搜检官军都躺在了地上,个个昏迷不醒。 苏州府的好友们一起捂住了脸,林泰来果然还是林泰来,这下事大了! 外围还有好几个官军一起兴奋的起哄叫道:“林泰来胆敢反抗搜检!” 林泰来没有搭理别人,立刻高声对张府尹说:“我身上盔甲乃是御赐之物,万历十四年时,由皇上在文华殿亲自恩赏! 这些卑贱之卒胆敢染指玷污御赐之物,必须严惩!” 张府尹:“.” 原来这是上次武状元的御赐盔甲,难怪看起来很高档。 想了想林泰来的后台,张府尹只能强调说:“国家抡才大典,不能不搜检。” 林泰来笑道:“那只能请您这个总提调官亲自来搜检,以示对御赐之物的尊崇,普通军兵不配触碰!” 张府尹没法子,他也必须表现出对御赐之物的尊重来,不然就是个大不敬的罪名。 于是穿着盔甲的林泰来接受了提调官亲自搜检后,踩着地上昏迷的官军,昂首阔步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入了考场。 这可能是大明科举史上,第一个穿着盔甲来考文科的考生。 求个月票啊!!!咋还每天下滑一位。。。 第394章 骂骂咧咧 第394章骂骂咧咧 乡试的考试过程也就那样,突出一个艰苦朴素,实在乏善可陈。 过程中一共要考三场,八月九日第一场,八月十二日第二场,八月十五日第三场。 当然都知道,乡试最重要的只有第一场经义八股文,录取基本也只看第一场的发挥。 至于后面两场的策对、公文写作、诗词歌赋等等,都只是个形式而已。 但就算是走形式,也非常艰苦,每场都要凌晨起床入场,然后在长宽只有三尺、既漏风又漏雨的小破单间里坐到黄昏天黑。 同时还要完成高强度的写作,比如第一天要写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所以乡试真的不轻松,对考生的体力和精力都是高强度的折磨。很多士子考完了后,直接大病一场。 难熬是十分难熬的,士子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最惨的是经历了十次八次乡试仍然没成功的人,说的就是苏州文坛大佬文征明。 但能承受这么多次乡试煎熬,也从侧面论证了文征明体质极佳,他能活到九十岁不是没有原因的。 万历十六年八月十五日,南直隶戊子科乡试最后一场考完,走出考场的士子已经精疲力尽。 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喘气的时间,立刻就能满血复活,进入高压解脱之后的狂欢状态。 在八月底乡试榜公布之前,数千士子还是平等的,没有失败,没有悲伤,没有复习。 黄昏交卷后,林泰来和友人一起走出龙门,商议着晚上的安排。 感觉像是坐了几天大牢的金士衡无精打采,对林泰来说:“也许可以改到明天再聚?今晚我只想躺平不动。” 林泰来冷哼道:“和你们这样软弱无力的虫豸在一起,又怎能更好的以身报国?” 如果别人敢这样嘲讽自己,金士衡一定会反喷回去,但林泰来爱说什么就说吧。 毕竟林泰来可是穿着盔甲考了三场的狠人,比其他任何考生的负担都更重,这体力不服不行。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衙役打扮的中年人冲了过来,对林泰来叫道: “林老爷!我乃苏州府公差!府尊让我来给你紧急报信!” 林泰来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衙役赶紧禀报说:“苏松连续下了十多天雨,发大水了! 上月底,苏松二府突然刮起大风,太湖浪高二丈。后来这十余天,苏松二府大雨昼夜不绝,如今洪水漫延,无数禾苗腐烂,庐舍漂没!” 卧槽!林大官人听到消息后,忍不住大吃一惊。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但也不可能记住具体某年的气候灾害,一般文科穿越者也不研究气候。 林泰来身边士子大都是来自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此时都有些惊慌。 没想到在考试期间,老家竟然遭了大灾! 还有不少人更惊讶的是,苏州府发生水灾后,府尊第一时间就想到向林泰来报信,这是什么地方贤达? 林大官人突然悲愤的振臂高呼:“如果朝廷早听我言,重新疏通吴淞江故道,何至于此!” 众人没反应过来,但是不明觉厉。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对衙役问道:“如今苏州米价几何?” 那衙役答道:“小人来之前,米价已经涨到每石二两,是平时的四倍!” 当着众人的面,林泰来掷地有声的指示说:“你立刻回去告诉府衙,苏州城联合济农仓里应该还有八万石米,一粒也不许卖,全部用来救灾!” 虽然周围很多人没理解为什么官民合办的济农仓是林泰来说了算,但并不妨碍此刻赞美林泰来的大义。 八万石米按照现在市场价,一出手就能换十几万两银子,虽然大部分产权都在官府,但私人怎么也能落袋数万两银子! 能忍住这种巨额利润的诱惑,将八万石米全都用来救灾,实属大仁大义了。 虽然姓林的横行霸道、穷凶极恶、横征暴敛、为非作歹,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守住了底线。 林大官人对身边友人们说:“今晚不能聚了。”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金士衡连忙在后面问道:“伱去哪里?” 林大官人答道:“我去找海青天!” 众人:“???” 好端端的突然去找海瑞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海瑞负责赈灾? 一连走过了两个路口,林大官人左看右看后看,确定没有熟人跟随后。 又迅速对左护法张文说:“你马上启程返回苏州,把我的指示亲口带回去,不能写在书面的那种。” 张文严肃的回应说:“坐馆但讲。” 林大官人便又开口道:“第一,启动粮食换织机计划!十石米换一台织机,能换多少换多少。” 要是按苏州正常年景的价格,一台织机价格怎么也得相当于三四十石米。 “第二,工业园区工人和愿意进入工业园区的工人,可以免息从济农仓借贷三个月口粮! 第三,满足了上面两项要求后,济农仓再尽力去救济灾民,但只能借贷一个月口粮!” 张文听完了林大官人的指示后,转身就走,回苏州城去传达落实。 随后林大官人继续向城北走,他真的要去拜访海青天。 海青天住在官舍里,堂堂的正二品右都御史住处只是一个独门两进小院。 如今海青天身体每况愈下,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家躺着休养,无法再狠抓作风纪律了,这让全南京官场都松了一口气。 在原本历史上,海瑞去年就该去世了,但在本时空蝴蝶效应时不时的强力刺激下,海瑞坚挺到了现在。 林泰来让随从们都在门外等着,独自进了海瑞家里面。 看到林泰来,半躺在病榻上的海青天忍不住讽刺说: “可惜我风烛残年,时常卧病不起,无法亲自去抓你科举舞弊了。” 林泰来没接这话,径自说:“老大人你知道么?苏松全境发大水了,这都要怪你当初截断了吴淞江下游。” 就是二十年前海瑞当江南巡抚时,把吴淞江通海的下游截断,改道成了大黄浦河的支流。 海瑞的养气功夫很强,但总是能被林泰来莫名的气到,当即怒道:“简直胡扯!别什么都责怪老夫! 洪水大到了这个地步,吴淞江下游如何已经没多大影响! 就算吴淞江下游通畅入海,今年这样水灾一样会发生! 说到底吴淞江只是一条江流而已,负担不了蔓延苏松全境的水灾!” 林泰来叹口气,“您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不懂知错就改的道理呢? 在有生之年,赶紧把昔年错误弥补了才是正理! 趁着这次发洪水的机会,你可以上书朝廷,奏请重新疏通吴淞江故道,扩大苏松水域入海的通道,减轻今后的洪灾。” 海青天很坚定的说:“老夫并没有错,也不需要弥补改正。 让吴淞江改道大黄浦河,乃是为了防止海寇通过吴淞江直驱江南腹地。” 巩固海疆,消除隐患,此乃万世之法也! “我明白了!”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你要维护仅存的广东市舶司的利益!” 海青天:“???” 他海瑞和广东市舶司有个屁关系? 当初朝廷设置了三个市舶司,浙江、福建、广东各一个。但是在嘉靖倭乱后,浙江和福建的市舶司都被撤销了,至今尚未恢复。 所以在当前,广东市舶司乃是大明硕果仅存的市舶司。听说福建方面近些年积极寻求恢复市舶司,但还没有得到朝廷批准。 林大官人睁着大眼睛说瞎话:“老大人是广东人,故而你不愿让吴淞江通海,影响到广东外贸!” “胡说八道!”海瑞登时感到气冲斗牛,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怀疑自己都要把血咳出来了。 瞎扯也要讲究个合理性,你林泰来这些屁话都什么玩意? 自己老家琼州府虽然隶属于广东,但那是在海南岛上,和广东本土尤其广州府又不是一回事! 所以自己怎么就成了广东人?你林泰来是地理盲吗? 林泰来说:“那老大人还是向朝廷上个奏疏,请求重新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吧,免得让我继续误会下去。” 先前林大官人就发现了,自己上疏说个正事,只要不是直接骂人和斡旋兵变民变的,就没啥人重视,连讨论都没讨论的,把自己当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 但海瑞的份量应该足够引起重视,至少能引发一波关注和讨论了吧? 海青天很想从病榻上跳起来打人,但老病的身躯已经让他有心无力了。 他不禁想起了在那个二十岁阳光灿烂的下午,不经意看到的一句诗——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林泰来苦苦劝道:“只是让你上个奏疏而已,朝廷还不一定准许。 咱们朝廷是什么效率,老大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么?所以又何必如此执拗?” 海青天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在回气回血。 林泰来最后说:“这样吧!只要老大人你答应上这份奏疏,我就把苏州济农仓全部存粮都用来救灾! 一粒都不会出售到市场上,绝对不用来倒卖发财,直接免息借到灾民手里! 以当今世道,天下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 “我知道了,你滚吧。”海青天现在只想让这个恶魔在眼前消失。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能看出,其实你这个人并不贪财,但我看不出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泰来回应:“那你老可要保重身体,不然只能看个开头就没了。” 苏松一场大洪灾,让两个地方的士子都归心似箭,但却要在南京城等着放榜。 这两个地方的士子也都没有什么心思狂欢了,就算有没心没肺的,这时候也要老实点。 所以就只能在煎熬中等待着,一直等到了八月二十八日上午,贡院大门再次打开,这就宣示着要放榜了。 乡试榜被放在彩亭中,由差役扛着,要从贡院一直抬到应天府府衙。 南直隶乡试放榜这件事,在南京城是一件非常热闹的事情。 无数男女老少跟随着彩亭前行,形成了一支盛大的游街队伍。 林大官人和他的朋友们听到放榜的消息,匆匆忙忙的从秦淮旧院里钻出来,一起汇聚在了武定桥头。 金士衡对众人分析说:“乡试榜要张挂在府衙影壁上,会有无数人挤在那里看,现场必定混乱不堪。 我们这样读书人去了,和贩夫走卒、家奴下人们拥挤,也是有辱斯文,而且我们还不一定挤得过别人” 林泰来不屑的说:“那是你挤不过别人,别带上我。” 金士衡没搭理林泰来打岔,继续说:“所以不如按照老惯例,在府衙附近找个酒家茶铺等待,然后打发仆役们去看榜回报。” 金士衡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一般士子都是这样干的,除非穷到连个仆役都没有,只能亲自去看榜。 “简直多此一举!”林大官人大手一挥,直接否定了金士衡的提议。 然后他环视四周说:“我有二百勇士傍身,难道还怕别人冲撞我们?尔等不用害怕,跟我走就是!” 于是众人跟随林泰来,周围布置了浩浩荡荡的二百条大汉,一起追着彩亭去了。 由南向北横穿了三山街,就来到了府衙。 衙前街道已经是人山人海,但无所谓,二百条大汉一起大喝,直接从人山人海里开劈出了一条通道。 没有人表示不满,就算那些被推倒的人,也是很友好的笑了笑,非常大度。 林泰来等十来人沿着不断延伸出的通道,一直走到了府衙大门影壁下。 终于能看清乡试榜上的字了,大家一起抬头,目光快速逡巡,仔细搜索自己的名字。 “我艹!”林泰来直接爆出了粗口! 他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因为他的名字就在榜上最前面第一个,所以他最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乡试榜上赫然写着:“第一名,林泰来,苏州府学生,易经。” 这个成绩完全出乎预料,林大官人本来只想混个举人功名而已,完全不追求名次。 反正此时林大官人整个人都麻了,心里不停的骂骂咧咧,这主考官失心疯了吧? 第395章 放榜之后的内幕 第395章放榜之后的内幕 看榜的人除了社会闲散人士、家奴仆役之外,到现场的士子也有不少。 毕竟三四千考生里面,也不是人人都富裕。还是有很多没有仆役,或者仆役完全不识字的考生,需要亲自来看榜。 另外还有一些考生打发了仆役卖力气挤到内围里去看榜,自己则站在外围等消息。 大部分看榜的人扫了一眼解元是谁后,来不及多想,就开始焦急的寻找着熟悉的名字,自己的或者亲友的。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喝道:“有问题!有问题!” 众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一个极为高大雄壮的巨汉,愤怒的指着影壁上的乡试榜。 这种考试结果出来后,有考生不服气闹事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 南直隶乡试考生三四千人,录取名额却只有一百三十五人,绝大多数人都会落榜,能考中的才是凤毛麟角。 可以说在现场的士子,大都是落榜生,此时听到有人带头鼓噪,立刻就有其他心怀不满的人跟着起哄了。 “有问题!有问题!”一个叫归子慕的热血年轻人举着拳头高呼道。 可是这个年轻人刚喊了两嗓子,就被同伴用力拖走了。 归子慕质问同伴:“有壮士为了考试不公而振臂高呼,而你连呐喊声援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同伴没好气的说:“刚才那个高呼有问题的,乃是榜上的解元林泰来!你这落榜之人声援个屁!” 归子慕:“.” 这世道还行不行了?从来只有落榜的人鼓噪,没听说过上榜的人闹事。 解元在榜下带头高喊有问题,连落榜扑街者最后的倔强都要剥夺? 林泰来的形象还是很鲜明的,而且又是个名人,很多人当场就认了出来。 但众人都很无语,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一个以武功闻名江左的大明第一武状元,又在文科乡试上勇夺第一,实在太魔幻了。 更魔幻的是,这个人居然在榜下高喊有问题。 身边的好友们纷纷对林大官人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伱是不会笑吗?” 林泰来很严肃的说:“这乡试榜一定有问题,你们要跟我一起抗争。” 几个友人远离了林泰来,解释说:“榜上有我等的名字,所以我们认为肯定没有问题,恕我等无法支持你了。” 还想抗争的林大官人瞬间就遭遇众叛亲离,只能怏怏的离开了。 对普通人而言,考中举人就意味着实现了真正的阶层跨越,从士子变成了老爷,进入了统治阶级。 不但在地方上能获得很多原先想都不敢想的特权,还具备了直接做官的资格,是非常值得狂欢的事情。 放榜之后,一直锁在贡院内院里,与外界隔绝的阅卷考官们就恢复了自由。 当然这些考官里份量最重的人就是主考官,被新举人称之为座师。如果以后进入官场,没有意外因素干扰的话,座师与门生就是天然的同盟关系。 今科乡试主考官黄洪宪从贡院出来后,就开始接受门生们的拜见。 不过林大官人根据历史经验来判断,这个座师应该没什么前途,以后指望不上。 一百多个门生都要来拜见座师,所以只能一批一批的进去。 林泰来和几个中举的好友们站在院门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前一批同年出来了。 “该着我们拜见了。”林大官人振了振衣袖,准备带头入内。 但是上一批同年中,突然有个人小跑过来,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生得浓眉大眼,非常热忱的招呼说: “可是吴中林解元当面?在下素来久仰林解元大名,今日终得识荆,不但此生无憾,而且三生有幸!” 纵然是林大官人此刻也有点愕然,这个同年是不是太过于卑微了? 按理说,同年之间只要平等结交就行了,哪有这样的? 还没等林大官人反应过来,这个同年又掏出了一叠稿纸,万分敬仰的说:“为庆祝林生再夺解元,在下写了一组八首诗为贺!” 于是向来机敏的林大官人也被整不会了——我又不是你爹,你至于写八首诗庆祝么? 这浓眉大眼的同年又接着说:“早就听说了林解元提出的四大诗论,实乃震耳发聩之高论也。 在下以为,林解元足可引领数百年之风骚,堪称诗坛之宗师,我愿称阁下为诗宗!” “啊,这”林泰来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被人说的晕头转向。 诗宗!听起来逼格爆表啊,但在这个场景下承认,似乎又很羞耻啊。 要不要应下来,在线等,挺急的。 浓眉大眼的同年举着稿纸,满脸都是求知的渴望:“在下还存了一些私心,斗胆请林解元指点一二。 不知在林解元指出的未来四大流派中,在下的诗风更适合哪一个流派?” 这也是林泰来进军文坛以来,第一次遇到在文学问题上求教自己的。 回过神来的林大官人难得待人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主动问道:“还未曾请教尊姓大名?” 这位同年赶紧自报家门说:“在下金坛周应秋也。” 林泰来顿时虎躯巨震,下意识的说:“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就是周应秋?” 他这科乡试榜上,还是有几个历史名人的,比如东林八君里的两个,都在里面。 而这位周应秋在原本历史上,正是这科乡试的第一名解元,而且也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个,当然他的名气和解元关系不大。 浓眉大眼周同年的主要名气来自于三十多年后,投靠魏忠贤,成为九千岁门下“十狗”之首. 周应秋在当左都御史的时候,得知魏忠贤侄子魏良卿喜欢吃猪蹄,就经常亲自煨猪蹄款待魏良卿,江湖人称“猪蹄总宪”。 后来周应秋又当上了吏部尚书,公开卖官,号称每天收取贿银一万两,又被时人称为“周日万”。 想到这段历史掌故,林大官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年轻时的周应秋就已经恐怖如斯了吗?连自己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也险些被搞得五迷三道! “林解元?”周应秋见林泰来突然发愣,轻轻呼唤了一声。 而林大官人神色复杂的看了周同年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在刚才这场看不见的交锋中,他林泰来实际上已经败了,只是凭借着历史知识这个金手指外挂,才没有沉沦其中。 如果他林泰来不是来自于数百年后的穿越者,哪里挡得住这周应秋的攻势。 周应秋茫然不解的看着突然离去的林解元,自己哪里说错了? 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刚才林泰来挣脱自己的跪舔法术,只是意外而已! 只要自己全力以赴,没有人能完全拒绝自己的跪舔! 走进了会客厅,林大官人就暂时把周应秋放下,开始与座师黄洪宪应酬。 这黄学士四十多岁,按理说应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却毫无精气神。 同批人一起行了拜师礼后,然后又将各自的礼物呈上。 林大官人很实在,直接送了一匣名贵的宋版书,匣子里还偷偷压着两根金条。 看着每人都与座师交流过后,林大官人就对别人挥了挥手,淡淡的说:“尔等暂且退下,我单独与老师说几句话。” 别人也理解,林泰来这个解元确实也离谱,便退出去了。 等身边没有别的人后,黄学士主动说:“申相托我稍带了信件,先前不方便给你。” 这就等于直接表明了立场,双方之间对上号了,确实是自己人! 林泰来迫不及待的问道:“为什么把第一名解元给我了?难道是朝中执政指示的?” 黄学士很沉稳的答道:“与别人无关,是我自行主张,点了你做解元。” 林泰来忍不住又问道:“老师如何想的?似乎无此必要抬爱。” 黄学士反问道:“就算你不是解元?就没有争议了吗? 京师朝廷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有哪些人在关注你,你应该很清楚。” 林大官人不屑的说:“土鸡瓦犬而已。” 黄学士又说:“即便你是乡试的最后一名,照样也会引发某些人的非议。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把解元给了你,先赢得一个名声。” 林泰来有点无语,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黄洪宪今年给了大学士王锡爵儿子王衡一个解元,没想到本时空换成了自己。 黄学士安慰说:“你不必担心,就算解元争议大点,也没关系。 遭受非议后,我会承担所有责任,用辞官来解决问题的,是真的辞官。” 在官场斗争中,一般来说辞官就是结局了,表示付出了代价,按规矩不能再继续政治追杀了。 假如黄学士辞官来应对非议,在规则上是能终结林大官人这个解元的争议。 林大官人试探着说:“那学生我不知该如何报答老师的厚爱了。” 平白无故的为了自己这个虚名解元,就付出这么大代价,林大官人怎么听都觉得有点离谱。 黄学士笑呵呵的说:“不用你来报答什么,我这个隆庆五年的进士,本来就没有前途。” 隆庆五年的会试,主考官座师是张居正现在只能整天闲晃的冯时可冯老爷也是这届的。 然后又听到黄学士说:“但犬子年方二十出头,却在上科万历十四年考中了进士,而且若有贵人照拂,前途肯定比我远大。” 林泰来明白了,黄学士的意思就是,把他自己官位拼掉,换取以后首辅大佬照顾他儿子。 一切从表面逻辑上能解释通了,但林泰来还是觉得,从人性上说不通。 如果这个解元是你黄学士自行安排的,那不就等于是自作主张,给首辅多找了些麻烦么? 解元带来的争议,怎么说也是比普通举人更大,给首辅带来的麻烦也更大。 你黄学士儿子还在被首辅捏着,又不可能当卧底。 于是林泰来决定诈一下黄学士,考虑过后,又开口道: “老师最好还是说实话吧,这个解元到底是谁定下的。 不然的话,我只能以为,你故意制造我和申相之间的疑虑。” 黄学士却苦笑了几声,犹豫了片刻后,“其实有点其他内情,你迟早也会知道。 明年会试可能不好安排,所以申相决定先送给你一个解元。 万一,我是说万一明年真的不行,这解元就是补偿。” 林泰来:“.” 这意思就是,明年会试可能比较难办,所以这解元就算是一个安慰奖? 凭啥啊,别的穿越者都是轻轻松松两榜连捷通关,怎么到自己这里就难办了? 如果连会试都这么难办,要你申时行这个首辅何用! 黄学士强调说:“申相一定会尽力,但确实有些难处,主要是因为明年会试的主考官是次辅许国。” 很久很久以前,会试主考官都是翰林学士来充当,而近几十年,则开始用内阁大学士轮流充当主考官。 所以基本上是个人就能猜到,下次会试大比的主考官大概是谁。 当今内阁三人中,首辅申时行是万历八年会试主考官,大学士王锡爵是上次万历十四年会试主考官。 只有次辅许国没有主持过会试,所以明年的会试主考官肯定就是许国。 但重点在于,许国是徽商出身,很多扬州盐商比如郑之彦的靠山就是许国。 而林大官人在扬州争夺盐业利益时,完全没给许次辅面子。 林氏盐业把持的两万一千引窝本里,有三分之二是从徽商手里抢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是林大官人自作孽。 但是只要触动原有利益格局,就一定会得罪人,就算没有许国,也有别人。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说:“首辅压不住许国吗?” 黄学士解释说:“申相也有申相的苦衷,第一,许国这个人脾气执拗火爆,报复心强,又很难说服。 第二,申相也需要许国的支持,很多时候内阁与外朝打嘴仗,都要靠许国出面。” 林泰来不忿的说:“我若为首辅,内阁就不会有别的声音!” 黄学士又想起什么,提醒说:“此外朝廷还有传言,明年会试的十八房同考官里,某些人可能放弃其他所有位置,只全力争夺易经房的考官位置。” 众所周知,会试和乡试一样,除了《四书》为必学必考之外,考生都会从诗、书、礼、易、春秋五经里选择一门作为本经。 判卷的时候,会有若干个同考官,以五经为分类,分房判卷,然后将通过试卷提交给主考官。 比如林泰来的本经是《易经》,试卷肯定会送到易经房,由同考官进行初判。 所以只要敌对势力抢到易经房的同考官位置,就肯定能接触到林泰来的试卷。 最后黄学士无奈的叹道:“总而言之,申相肯定会为了你尽力而为,但是各方阻碍因素实在太多,已经不敢保证结果了。” 林泰来:“.” 他林泰来何德何能,值当如此拼命阻击么? 他林泰来究竟做错了什么,被针对到这个地步? 黄学士除了提供一些最新消息,对林大官人的遭遇也爱莫能助。 乡试还是快速过去,会试才是主菜啊 第396章 画风跑偏的鹿鸣宴 第396章画风跑偏的鹿鸣宴 说完了关于解元的内幕,林大官人感觉和黄学士就再无话可说了。 一来过去不认识,从无交情可言,家族也攀不上世交关系。 而且黄学士点林泰来为解元,卖的是申首辅的人情,以后报答在黄学士儿子身上,和林泰来本人没关系。 二来两人之间基本上没有未来,毫无利益纽带。 毕竟黄学士已经准备用辞官为代价来平息争议了,以后无法在功名之路上互相照应。 大家都是成年人,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也许第一次相见,就是最后一面。 林泰来正琢磨怎么告辞时,忽然灵光一现,发现黄学士这座师身上还有最后一点点可以榨取的利用价值。 常言道,贼不走空,有枣没枣打三竿! 林泰来就承诺说:“刚才老师说,我那世兄两年前登皇榜入朝为官,他日需要政绩镀金的时候,可以前往苏州府。 无论何种类型的官职,户部系统的钱粮、商税,兵部系统的兵备,刑部系统的刑名、案狱,工部系统的水利,我都可以帮他舒舒服服的做到最优异,为越级提拔打一个最坚实基础! 此外,如果世兄在官场得罪了人,想要找地方避祸,同样可以到苏州,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我林泰来人称今布,就是今之季布,一诺千金的季布!” 黄学士从申首辅接了这个帮人舞弊通关的脏活,就肯定仔细了解过目标人物林泰来的背景实力。 他完全相信,林泰来并不是吹牛,说到就肯定能做到。 但天上不会掉馅饼,黄学士很清醒的反问道:“你这样承诺,又叫我如何感谢你?” 林泰来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然后递给黄学士看。 黄学士莫名其妙的,这几个名字都是新中举的士子,现在给他还有什么用? “上面这四个人名,都是我的府学同窗,与我一样中举了。 老师你只要对他们说,这次乡试是我帮他们通关节,这就可以了。” 黄学士瞬间秒懂,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白嫖式的骚操作 别人辛辛苦苦努力考试,凭本事中举,伱林泰来一句话就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了。 自己到底点了个什么解元,简直没有下限! 黄学士狠狠暗骂了几句,然后就打算助纣为虐了。 毕竟自家儿子还有很长的官场生涯,而林泰来这样的人大概率前途无量,将来一定能帮到自家儿子。 主要是完全不用付出多余代价,只需要帮林泰来撒一个永远不会被戳破的小小谎言而已。 于是黄学士便对林泰来提醒说:“这四个名字里,不能对金士衡这样说,他也是首辅点名提携的。 如果对他说,是你帮他通了乡试关节,那就太假了,会被人戳穿。” 林大官人叹口气,“那就去掉金士衡,只对另外三个说吧。” 虽然不能全部白嫖,但能白嫖到三个人也行。 从黄学士这里出来,林大官人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未来的猪蹄总宪、日万天官、浓眉大眼的同年周应秋站在那里。 “嗨!林解元午安,我很荣幸又见面了。”周应秋露出了最标准的笑容,热情而不失恭敬的打着招呼。 林泰来:“.” 刚才和座师沟通的时间有点长,其他那些友人等不住,都已经先走了,这可以理解。 但是这周应秋却能站在院门口,一直等到现在。 自从穿越以来,林大官人凭借自身强大武力加上数百年历史经验,上到首辅下到棍徒,面对大多数人都游刃有余。 然而在周应秋面前,林大官人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甚至还有点束手无策的感觉。 放榜对落榜生来说,算是乡试已经完全结束了,但是中举的幸运儿还有一系列后续活动。 对于苏松二府的士子来说,因为老家发生了大水灾,肯定都想早点回家。 但是乡试放榜后,还有个官方仪礼鹿鸣宴,所以中举的苏松士子只能再多等几天。 这时代的“礼”还是很重要的,鹿鸣宴是整个乡试过程的最后环节,象征国家收获人才的喜礼,一般不得缺席。 鹿鸣宴在应天府府衙举办,开始之前,新科举人聚集在府衙大堂外面等待。 同样中举的府学同窗都站一起,除了林泰来之外还有王禹声、金士衡、陈允坚、沈珫。 林大官人身边的小圈子,一大半人都考中了举人,确实也很厉害了,证明了林大官人“善相术”名不虚传。 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对大多数人而言,中举可能是人生当中感觉最嗨的喜事,中进士可能都没有中举更令人兴奋。 在场人中,唯独第一名解元是个例外,他表情淡漠的站在廊下,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金士衡主动问道:“为什么放榜之后,林解元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 林泰来长叹道:“举人于我何加焉?我可是放弃了正四品官职来考试的,如果仅仅换回一个举人,哪得使我开心颜?” 那些不熟悉林泰来情况的人,觉得林泰来这是在装逼。 而熟悉林泰来情况的人还是觉得这是在装逼。 但林泰来另外也隐隐透露出了对会试的不看好,不然也不会说“仅仅只换回一个举人”这样的话了。 从结果倒推原因就比较简单了,陈允坚突然醒悟到什么,开口说:“明年会试主考官应当是次辅许国,徽商出身,与扬州徽籍盐商的关系不一般。” 听到这个解释,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林泰来又叹道:“其实,许国并不是我所面临的问题。” 陈允坚疑惑的问:“那什么才是问题?” 林大官人高屋建瓴的说:“在体制面前,个人是何等的渺小。一己之力,如何能对抗体制?” 站的不远不近的王禹声皱着眉头说:“你可否说人话?” 林大官人又改口道:“简单说,许次辅并不是问题,但如果许次辅离开内阁,那么按照当前形势进行公推,递补入阁的不是礼部尚书沈鲤,就是丁忧即将结束的王家屏。 若是换这俩人当主考官,那还不如许国。所以面对这个体制,我也很无奈啊。” 众人:“.” 所以你忧虑的不是许次辅这个人,而是忧虑干掉许次辅后,没有自己人可接替? 原来你林泰来归根结底还是在装逼,就是这波装逼装的实在太大了,大到他们都无法接话。 只有王禹声冷笑几声说;“你林泰来装什么装?如果不是科举能带来比四品武官更大的利益,你会放弃武官,来参加乡试么?” 在府学也就王禹声敢这么和林泰来嘴硬了,这是全体同窗最后的倔强。 毕竟王禹声是府学第一贵公子、王鏊的嫡系曾孙,有自己的底气和骄傲。 又听到王禹声继续说:“而且你林泰来也别太大言不惭了,如果你真有这种翻手为云的本事,让曹训也中举啊!” 而曹训也是苏州府府学的同窗,和林泰来、王禹声的关系都不错,可惜这次没中举。 王禹声的意思就是,你吹拿捏大学士的牛皮之前,能不能先安排朋友中举? 其他人都以为林泰来会直接喷回去,以林泰来的性格,被人这样讥讽,绝对不会忍让。 但是林泰来却只是捂着心口,盯着王禹声看了几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摇了摇头,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精神,慢慢的走开了,留给大家一个巨大却又萧瑟的背影。 众人面面相觑,林泰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连王禹声也是一脸懵逼,刚才他连挨打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毕竟自己嘴上痛快了,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结果你林泰来就这? 此后一直到鹿鸣宴正式开席,众人才再次看到林泰来。 作为新科解元,林泰来理所当然的成为举人的C位。 就算别人有再多的不满,心里对这个解元有再多的非议,但现在林泰来就是官方认证的解元,这是林泰来用实力换来的地位。 在宴会的开始,所有参会的考官、提调官、监试官和新科举人一起,在鹿鸣曲的伴奏中,齐声诵读《诗经》里的三篇鹿鸣歌。 据说这三篇鹿鸣歌象征着人才汇聚的寓意,所以用在这个庆贺国家取士的场合。 反正林大官人觉得挺行为艺术的,但是想到有的地方还要跳魁星舞,就觉得只诵读鹿鸣歌还算不错了。 然后就是新科举人作诗庆贺本次盛典,当然不是一百三十五个举人都有资格发表作品,只有前十名才有机会露脸,最后选出一首最好的。 如不出意外。林解元又将是第一个,而且也将是第一名,应该没有人敢抢这个风头。 这本来是按部就班的流程,却偏偏出了意外。 前十名里有个叫周应秋的,突然抢在林泰来之前跳了出来,站在了宴席的中间。 然后高声道:“在下心里有些想法,在座诸公以及列位同年,请听在下一言! 在下以为,此时林解元不该与我们一起作诗,他不该与我们同列!” 一言既出,四座震惊!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周应秋这是指责林泰来的解元名不符实。如果是这样,可就有好戏看了。 在无锡县举人席位那边,甚至还传出了一声喝彩:“周应秋好样的!我们支持你!” 周应秋没理睬任何呼应,继续说:“林解元乃是诗坛大宗师,诗词功力独步海内,理论造诣天下无双,就连文坛盟主王公也甘拜下风!” 大家很想问,林泰来到底给了你周应秋多少好处,让你这样不要脸皮的卖力气吹捧? 再说王老盟主正处于屡败屡战的状态,这还算不上甘拜下风吧? 最后听到周应秋说:“所以林泰来不能与我们同场比诗,是我们不配! 我认为,应该由我们其他人来作诗参加评比,然后请林解元点评并择定最优才对!” 周应秋这个提议,直接把林泰来抬举到了前辈领袖的地位。 苏州府学众同窗震惊的看向林泰来,最近林泰来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脑残粉小弟? 而且更诡异的是,这脑残粉小弟还是乡试前十名亚元!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不是脑残?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对左右说:“我和周应秋真的不熟,之前也根本不认识他。至于他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也与我无关。” 王禹声冷声道:“以你林泰来的能力,有一百种方法阻止他胡言乱语,但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林泰来挺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觉得,他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我大明讲究言路畅通,总不能不让人说实话。” 众人:“……” 文学已死,有事烧纸。 没人再搭理的周应秋丝毫不觉得尴尬,仍在振臂高呼:“也许你们今天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我一样发声! 到了那时,你们也一定会改弦易辙,和我一起承认林泰来就是诗宗!” 众人无语,实在搞不懂这是脑残粉还是高端黑了。算了算了,还是先喝酒吧。 主考官黄学士还在主座上,做门生的理当去敬一杯酒,于是宴席进入了酒酣耳热的最热闹阶段。 苏州府府学第一贵公子王禹声恭恭敬敬的给黄学士斟酒,举杯道:“学生读书二十年,至今才始遇伯乐,多谢老师厚爱。” 黄学士笑眯眯的受了这杯酒,然后才说:“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林泰来。” 王禹声:“???” 黄学士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了林泰来托付,所以才录取了你。” 王禹声睁大了眼睛,此时明明是晴空万里的秋日,但为什么耳边却响了一声炸雷? “不!”王禹声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冲出了大堂痛苦的抱头蹲在廊下。 别人还以为王禹声不胜酒力,出去醒酒了,没人知道王禹声此刻心里的痛苦。 王禹声本以为自己是凭本事中得举,故而可以鄙视舞弊的林泰来。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靠林泰来暗中打通关节才得以中举!小丑到底是谁? 他终于体会到了,小冯梦龙当初考中秀才后的感受是什么滋味了。 如今,他王禹声也不干净了。 林泰来在哪里?王禹声红着眼站了起来,他要讨一个说法! 第397章 远去的少年 第397章远去的少年 受到玷污的王禹声虽然现在情绪极其不稳定,但他智商还是在线的,没有冲进大吼大叫。 如果那样做了,在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身上这件“丑闻”了。 他只是沉着脸走回了林泰来身边,低声质问道:“做人怎么能这样?” 此时林泰来身边只有其他三个府学同窗,都是老同学,王禹声也不怕被听见。 “我怎么了?”林泰来茫然的反问道。 王禹声咬牙切齿的说:“黄学士说,我能中举应该感谢你!” 林泰来面不改色的一口否认了,“我什么也没用做,你中举与我没有关系。” 王禹声完全不相信林泰来,“你别装了,黄学士亲自说的,岂能有假?” 林大官人极为无奈的说:“我再说一次,伱中举与我无关,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他好不容易说一次大实话,别人居然还不肯相信。 “以你之品格,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情,只是为了从此压我一头!”王禹声已经看破了真相! 现在找黄学士敬酒的人比较多,其他几个府学同窗还没有去敬过酒,所以不知道黄学士会说些什么。 但是听了王禹声和林泰来几句对话,也就渐渐明白怎么回事了—— 先前王禹声虽然碍于情势所迫,但对林泰来一直是面服心不服,而林泰来则较上了劲,非要折服王禹声。 所以在这次乡试中,林泰来故意暗中使力,帮王禹声打通了关节,强行施恩于王禹声。 那么被骑脸输出天大恩情的王禹声,以后就不得不屈居人下了。 他们作为林泰来与王禹声共同的友人,此时只能把这事当个乐子看。 就好像数百年后大学宿舍里,舍友强行互为爸爸的乐子。 难怪林泰来刚才被王禹声冷嘲热讽后,还装出了受伤心碎的模样,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看到王禹声不依不饶,林泰来深深的叹口气,“我算是服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如此一点小事,至于较真么?” 王禹声痛斥道:“什么叫一点小事?你这是毁了我清白做人的机会!” “不至于!不至于!”看够了乐子的其他同窗赶紧七嘴八舌的假装对王禹声劝道。 王鏊嫡系曾孙、东山王家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府学第一贵公子从此就低他们一等,似乎也挺带感的。 “中举终归不是坏事,无论举人是不是作弊来的,其实最后并没什么区别!” “王兄大可放心,我们这些人不会因此看不起你!” 听了别人的“善意”相劝,王禹声更闹心了,想走还走不了。 如今在士林混都是要讲究圈子的,他又不可能扔掉这个同乡、同窗加同年的圈子不要了,这是他混士林的基本盘。 林大官人却没有对王禹声落井下石,指着主座对众同窗说: “黄学士那边人少了,你们还不速速去敬酒,不可失了礼数!” 苏州府府学这次中举的五个人里,金士衡、陈允坚、沈珫这三个还没敬过酒的,都先去找黄学士了。 同时也都想着,敬完酒回来再继续“安慰”王禹声。 不多时,三人从黄学士那边又回来了,但陈允坚和沈珫两人的脸色很僵硬。 他们很沉默的站在林泰来面前,很沉默的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疑惑”的问:“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啊?” 陈允坚和沈珫两人还能说什么?看了半天王禹声的乐子,原来自己也是乐子! 而金士衡对王禹声解释道:“黄学士刚才说,他们两个同样应该去感谢林泰来。” 卧槽!王禹声忽然觉得,天晴了雨停了,自己又能行了! 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受啊,念头说通达就通达了。 王禹声甚至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陈允坚和沈珫,“中举终归不是坏事,无论举人是不是作弊来的,其实最后并没什么区别!” 陈、沈二同学最终只得仰天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难道放弃举人功名不要?要知道,南直隶乡试的中举率百分之三都不到,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中? 还好,朋友们和自己一起“遭殃”,那就没事了。 这时候,陈允坚忽然想起什么,缓缓的开口道:“我们五个人当中,出了一个外人。” 听到这句话,大部分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金士衡。 除了林泰来之外的四人里,唯一没有被黄学士说“应该去感谢林泰来”的就是金士衡。 如果大家都堕落了,那么唯一没有堕落的那个人反而成了异端! 金士衡的大脑疯狂运转,突然转头质问道:“林泰来!你也帮了我,为什么不说出来?” 林泰来:“???” 你中举的内幕,不是你爹走了首辅门路吗?哪里还需要他林泰来的“帮助”? 金士衡一本正经的说:“一定是你同样暗中帮我打通关节,使得我可以中举,但又不好意思明说。” “这个真没有。”林泰来很诚恳的说,他并不想抢首辅的功劳。 金士衡却不容置疑的说:“这个可以有。我也会对别人这样承认的。” 当朋友都不干净了的时候,自己最好也别那么清白。 古人说得好啊,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大家已经不是学生了,都已经成为举人老爷了,不能再像少年人一样任性了。 正当苏州府府学的同窗们做好了屈居人下的心理建设后,忽然有一条鲶鱼游了过来。 “林解元可有号么?”周应秋不知何时向这边靠近了,突然插进来问了一句话。 这时代读书人彼此称呼,其实不爱用名和字,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号相称。 比如王老盟主,现在号弇州山人,别人就称为王弇州或者弇州公。 要说起林泰来的号,似乎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起一个正式的号。流传最广的今布,其实是非正式的外号,不是雅号。 周应秋感叹说:“林解元若没有正式的号,士林中称呼起来极为不便利啊,总不能一直叫林解元吧?” 别人一时间都没明白,周应秋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想给林泰来起个号? 可最大的问题是,周应秋他配吗? 可是林泰来居然没有责怪周应秋的冒犯,反而主动问道:“那你有什么建议?” 周应秋滔滔不绝的说:“林解元先前武科连中三元,只可惜武科没有正规的县试府试道试,最多也就是三元。 同时你又有文科县试、府试、道试三案首,这也是小三元,加上武科一共就是六元了。 现在又得了文科乡试解元,那么总共就是七元!” 林泰来:“???” 给你表现机会帮忙想个号,你在这里复述本人科举的辉煌历史作甚? 随即又听到周应秋总结说:“林解元文武双全,古往今来罕有,不妨以元的次数为号。 如今已经有文武七元,就可以号七元。明年会试殿试如果再有夺魁,就往上加,八元或者九元!” 林泰来叹道:“我个人感觉,九元最为好听,当然还要看命,不能强求啊。” 这是林大官人的真心话,能中个进士镀金就行了,名次不重要。 苏州府府学众同窗深深的看了眼周应秋,不由得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当然并不是所有同年都能这么和睦的,比如林大官人和无锡帮之间,肯定是互相仇视。 当一百三十五个新科举人以地域或者学校为单位,互相拼酒的时候,发生了些小插曲。 另一个时空的东林八君子之二薛敷教、叶茂才都是这科的举人。 林大官人喝的有点多,对薛、叶二人嘲讽道:“你们两个明年一定能中进士了吧?” 薛敷教厌恶的回应说:“你这是何意?” 林泰来顾左右而道:“万历十四年是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弟子安希范中进士,明年想必就该轮到你们两人和高攀龙中进士了! 再加上万历十一年的钱一本,我就特好奇,为什么顾宪成身边的亲友六年内全部都能中进士,难道考进士如此简单么?” “你喝醉了!”薛敷教和叶茂才不想搭理林泰来的挑衅,直接离开了。 先前黄学士提醒林泰来,清流势力明年肯定会全力争夺会试易经房的同考官。 本来林泰来还没有想太多,但是看到薛敷教和叶茂才之后,忽然就回忆到了很多信息。 似乎在历史上,未来的东林三巨头之一赵南星这科会试出任易经房同考官,而高攀龙、薛敷教、叶茂才等东林骨干就是从赵南星这房出去的。 所以,那位亲自出动全力在会试易经房阻击自己的人,有很大概率就是未来的东林三巨头之一赵南星? 最后鹿鸣宴在有点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万历十六年应天府乡试工作就彻底完事。 惦念家乡的苏松二府新科举人收拾行囊,立刻踏上了返程的船只。 九月中旬,林解元返回苏州城。 苏州府府学这次五人中举,成绩极为突出,崔教授终于感觉升职加薪有望了。 本来府学还想操办一场庆功宴,但被林大官人否了,他现在没多少心情和时间耽误在这上面。 而且对他来说,府学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以后身份是“林老爷”而不是“林生”了。 林大官人巡视了一遍主要领地,胥江南岸的工业园区地势稍高,水灾不很严重,木渎镇灵岩山下的别墅更没问题。 至于城中沧浪亭林府,由于南城稍微地广人稀,行洪通畅,问题也不大。 况且为了保证林府的绝对安全,把大水都引到北边的长洲县衙那边去了。 那个林大官人连名字都不关注的知县无能狂怒,又敢怒不敢言。 唯一遭殃比较大的,就是横塘镇的林家大院。这里地势本就低洼,四周又是大河道纵横,结果就泡水了。 就连横塘镇林家大院的女主人黄五娘,都被迫带着林九五,暂时移居到沧浪亭林府栖身,被范娘子嘲笑了一个月。 但很快范娘子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黄五娘之后又有了身孕,已经提前起了个小名叫水生。 巡视了一圈后,看到家里没什么大事,林泰来就准备出发前往京城。 会试时间是明年二月,如果想在年底运河封冻之前抵达京城,那么最迟十月初就要出发。 所以乡试归来的林解元,也就能在家住半个月左右。 作为新科解元,林泰来装逼都没有来得及装几下,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说实话,对苏州人而言,文科解元还没有上次的武解元新鲜。 出发去赶考,路上时间应该尽量安排宽裕点,以防出现意外。 比如那位继承王老盟主文艺批评学术衣钵、被视为奇才的胡应麟,本该也要参加明年会试。 但是在历史上,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想像主角一样压轴登场,胡应麟直到明年正月才出发赶考。 结果半道遇到黄河发大水,运河水路断绝,然后这个倒霉蛋又大病一场,直接缺席了明年会试,河道总督看他实在可怜,就找了艘船把他送回老家。 别人倒霉的乐子可以看,别人的教训也应该吸取。 为了安全,林大官人决定用五十名强壮“家丁”作为护卫,一起前往京师。 京师危险系数应该没有南京那么高,五十个打手应该也够了。 不过这么多人去京师,住宿肯定是个需要认真解决的问题。 故而在亲自出发之前,林泰来派了左护法张文提前十天北上,先到京师购置一座房产。 如今京师房价差不多是十多两一间,比如三进三十多间房的院落,成交价大概在四百两银子。 虽然林氏集团一直保持着高投入,现金流也一直紧巴巴,但是这种几百两银子的宅院,林泰来还是能买得起的,再说也是为了自身安全,多花点钱也值得。 就是听说林泰来要携带五十名强壮家丁后,本地能说上话的举子纷纷要求加入队伍,一起前往京师。 十月初,林泰来和他的打手们再次离开苏州城,踏上了寻求更高功名的征途。 京师与苏州城相隔两千多里,这是林泰来第二次进京了。 此时的林老爷,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题外话:我心目中的本书第一阶段总算是写完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林泰来的征途!) 第398章 文武双打 第398章文武双打 林大官人沿着运河一路北上,途经的大部分地方都一晃而过,只在两个地方稍微停留了一下。 第一个地方就是扬州,在扬州分宫住了几天,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让汪小娘子得偿所愿。 同时巡视一下盐业,没有发现特别好的强取豪夺机会,就有点遗憾的离开了扬州。 第二个停留的地方就是淮安府,靠着申首辅的面子,拜访了河道总督潘季驯。 此人大概是明代最有名的水利官员了,一生四次担任河道总督,和黄淮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提出了好几条治理黄淮的策略。 比较有名的“蓄淮刷黄”策略就是潘总督提出来的,在这个策略下,人为的把洪泽湖越搞越大,距离大明祖陵越来越近 位于泗州的这个大明祖陵,是朱元璋高祖父、曾祖父、祖父三代祖宗的皇陵,在原本历史时空里,一百年后被洪泽湖大水淹了。 林泰来很想知道,如果大明还存在,一百年后会是哪个倒霉蛋官员遇上祖陵被淹的事情。 而这次林泰来顺路拜访潘总督,是想请托潘总督上疏,为疏通吴淞江故道鼓吹一下,毕竟潘总督是当今朝廷里的首席水利技术专家。 但是目的没有达到,林泰来的请求被潘总督拒绝了。 潘总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什么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根本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他不想趟浑水。 林泰来纠缠了两三天,对这个风烛残年快退休的水利大佬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对方是也是申首辅的人。 最终林泰来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开了淮安府,继续北上。 十一月上旬,抵达了运河最北端的通州张家湾码头,然后就准备改陆路前往京城。 当晚林大官人带着几个家丁在驿站过夜,其他大部分家丁只能在旁边找地方住。 林泰来作为上京赶考的举子,虽然有资格住驿站,但是却没资格带五十个人住驿站。 其实在一路上,为了避免太过于招摇和醒目,林泰来和大多数家丁都是分开的。 一般他身边就跟着五六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赶考举子。而其他几十人都保持着距离,并不聚集在一起扎堆行动。 今天安置好了后,火气有点大的林泰来一边在庭院里溜达,一边纠结着要不要出去体验一下北地胭脂。 张家湾大码头作为京东第一枢纽,自然也是极其繁荣昌盛的。 正当这时候,看到有个眼熟的五品官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精神萎靡,垂头丧气。 仔细回想了一下后,林泰来叫道:“真是有缘!又在驿站相遇了!” 三年前林泰来上京考武举的时候,就在这个驿站遇到了一个叫徐贞明的热血官员,号称要在北方推广水稻。 当时林泰来还和徐贞明打赌,说一年就会失败。 没想到这次到京师赶考,又在同一个驿站遇到了徐贞明。 听到有人叫自己,徐贞明抬头看去,立刻就认出了林泰来。 主要是林泰来的外形令人印象深刻,只要是见过,就很难有忘记的。 林泰来走近了后,问道:“你这是又要去哪?” 徐贞明苦闷的说:“请假回乡。”很明显是郁郁不得志。 林泰来便调侃着说:“三年前阁下信誓旦旦的说,可省江南漕运之半。 但我在苏州苦等了三年,怎么还没等到钱粮减半的好消息?” 徐贞明脸色黑了,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起身就想走人。 但是林泰来又上前一步,一巴掌就把徐贞明牢牢的按在石凳上。 掌握了话语权的林泰来笑道:“怎么样?我的预言应验了?你推广水稻,是不是一年就失败了?” 徐贞明有点不服的说:“在北方推广水稻种植,磨合成熟后,一亩可获原先数亩之利。 我可以预料到,北方权贵担心加赋而反对,但我没想到,竟然连种地的农夫也反对。” 林泰来答话说:“北方和江南不同,土地更集中,佃农比例更高。 对这些佃农来说,土地都是老爷们的,产出多了也是老爷们拿走更多。 所以改种水稻会让他们劳累数倍,到手收入却未必会增加多少,他们又怎么会有积极性去种水稻? 这就是人性,你不考虑解决人性的问题,只谈论技术是没有意义的。” 徐贞明垂头丧气的不说话了,寄以厚望的事业已经失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受到的打击很大,现在都把他当笑话看,这次回老家以后,他就不打算再出来了。 林泰来也没兴趣继续谈论在北方推广水稻的问题,借着这个问题打击完徐贞明后,忽然用着很诱惑的语气说: “如果伱还想作一番事业,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能让人记住你几百年。” 徐贞明好奇的抬起头,“你能指出什么明路?”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去苏松吧,那里流淌着吴淞江,是你的应许之地。” 在林大官人心里,这位徐贞明是个难得的喜欢操作实务的官员,而且也算是个水利专家,正好拿来使用。 他可以去松江府任职,或者以工部郎中督导苏松水利,帮自己把吴淞江设想落实了。 “这能行?”徐贞明质疑说。 林泰来反问道:“你现在在朝廷里,大概就是一个笑话吧?你也不希望以这种笑话形象,留名后世吧?” 徐贞明沉默不语。 林大官人悲天悯人的像是一个圣人,开口道:“你就像是一个迷途的羔羊,只有我能拯救你,别人谁还愿意给你机会? 至于你的官职调动问题,由我来解决。” 与徐贞明谈完了后,林泰来灭了出去败火的心思,还是等着到了京城再说。 然后就招呼着另外几个一起赶路的同乡好友,出去吃饭了。 苏州府府学五人组里,王禹声自身家大业大,不需要跟着林泰来跑路。 所以跟着林泰来一起赶路的,就是金士衡、陈允坚和沈珫三个人了。 及到次日,四人一起出发,距离京城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 就是刚出了驿站大门口,忽然有个骑士纵马飞奔而来。 翻身下马后,这骑士朝着林泰来叫道:“可是林老爷当面?巡捕营李都督命我前来报信!” 这骑士上前,对林泰来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林大官人又对友人解释说:“我跟你们讲过,我到了京城一样吃得开! 这位李都督就是巡捕营的李如松,与我有交情!” 一边说着,一边装行李的大车上翻出了盔甲,直接套在了身上。 众人:“???” 什么情况?怎么就把盔甲穿上了? “不必惊慌,这只是我一点个人爱好。”林大官人淡定的说。 众人都懒得骑马,所以雇佣了三十多辆大车,连家丁带行李,乘车前往京城。 通州与京城之间这段道路,车马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极为热闹。三十多辆车在这条路上,也不算多么显眼。 林大官人坐在车上,对着友人们继续吹:“等进了京城,就带你们去见识一番北地胭脂,教坊司东西两个胡同,我都吃得开!” 众人便一起道:“有劳带路了!” 中午的时候,众人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墙。 原本京城并没有外城,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就是三个南城门。 但是后来随着京城的发展,大量人口聚集在了南城之外,形成了一大片居民区。 到了嘉靖年间,便在南边新修了半圈城墙,把南边新居民区包围进来,称作外城,并开了几座外城门,所以外城区其实就是现在的南城区。 通州方向过来的人,要想像过去一样从崇文门入城,就要先从东便门进入外城区或者南城区。 快到东便门的时候,车马就缓慢了下来,因为要一个一个排队过城门。 林泰来等人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边活动腿脚一边等待入城。 这时候,忽然从城墙根下杀出了四十多人,为首有个绿袍汉子叫道:“林泰来!你胆敢再来京城,今日定然叫你吃个教训!” 众人大惊失色,天子脚下城门外,还能有劫道的?林泰来提前穿上盔甲,难道就是防的就是这个? 林大官人不慌不忙,从大车上抽出了两根铁鞭。 对面为首的绿袍汉子毫不犹豫的用力的挥手道:“打!” 四十多人伏击几个人,肯定绝对优势,还能拿不下? 话音未落,突然从附近马车上纷纷跳下几十条强壮大汉,围了上来。 绿袍汉子大吃一惊,但已经来不及撤退了! 他收到的情报只说林泰来进京赶考,没说林泰来还带着好几十个强壮打手啊! 但凡是正常人,谁会带着几十个打手来赶考啊? 如果论起打架经验,比林大官人的“家丁”更丰富的真不多,都是近三年用大量实战机会磨练出来的。 其中最精锐的“家丁”都已经身经数十战了,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经验。 所以这场“伏击战”注定是被反打了,而且还是一边倒式的。 而身披盔甲、手持铁鞭的林大官人难得亲自上阵,结果还没打几下,这次发生在城墙外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绿袍汉子躺在地上,仰望苍穹,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他多么希望今天没有出来啊。 三年前以多打少就没打过,三年后人数相当时,那就更打不过了。 看着满地的伤员,金士衡代表其他友人问道:“这伙究竟是什么人?” 林大官人淡定的说:“都是锦衣卫官校,领头的那个叫薛易,一群输不起的玩意,想在这里偷袭我。 三年前被我送了几十个发配去边镇,包括这个薛易在内,看来是找了关系又跑回来了。” 众人:“.” 你林泰来说你在京城吃得开,就是这样? 关于锦衣卫的名头,大家还是很了解的,结果你林泰来还没进城,就和锦衣卫官校打了一次群架!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轻描淡写的对众人说:“都是小事,不打紧!先进城吧!” 等一干人进了东便门,没走几步就到了崇文门外,然后又一次排队等着入内城。 闲着无聊时,金士衡忽然指着不远处说:“墙上有揭帖!好多人围着看!” 陈允坚也开口道:“听说近些年,京城十分流行张挂大字揭帖。 上面内容多是政论或者批判,常常在路口或者人流汇聚的地方发现,以便于传播。” 林泰来对此并不稀奇,这不就是大字报吗? 金士衡兴致勃勃的说:“走!等着入城也是无聊,我们就去看看这张揭帖,也算是了解一下京城的舆情风向。” 众人便一起走了过去,却见这张揭帖大概也就二百来字,十分易读,而揭帖的标题是《论天下之四害》。 再细看内容,大致为:“当今天下有四大害,而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 其一,如今大臣互相排挤,力谋权势,是为干进之害。 其二,正直之臣屡被斥逐去位,宵小之人得志猖狂,是为倾轧之害。 其三,不问郡守才行、抚按官赃私不严惩,致使吏治日坏,民生日瘁,是为州县之害。 其四,乡豪之权,大于守令,横行无忌,莫敢谁何,是为乡豪之害,尤以吴地林泰来为其中之最也。” 众人看完揭帖后,默默的围观乡豪之害的典型代表林大官人,你在京城果然很吃得开啊。 你林泰来到底都做了什么,一进京城就能看到你上了大字报? 揭帖总结四大害,前三害还都是泛泛而论,但说到第四害乡豪之害时,突然就直接点名林泰来。 这是墙上揭帖中唯一点出的名字,于是就很醒目了。 城外数十人伏击,城内大字报点名,文武双打啊这是! 还有,他们是不是应该离林泰来远点,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当然揭帖不可能只贴一张,想要起到影响舆论的效果,怎么也得张挂十几张,尽可能多覆盖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段。 林泰来看着揭帖,陷入了沉思。 按道理说,揭帖大都是匿名的,读者并不知道发帖人是谁。 不过在原本历史上,东林党领袖人物赵南星曾经上过一个奏疏,内容就是四害。 与前这张揭帖上的内容非常雷同,连“天下四大害”的名头都一样,应该不是巧合吧? 第399章 林泰来去哪了 第399章林泰来去哪了 从崇文门进城后,就算正式抵达京城,众人就要暂时“分道扬镳”了,各有各的去处。 投亲的投亲,住会馆的住会馆,还有林泰来这样直接买住宅的,大家都有美好的前途。 打前站的左护法张文购置的宅院位于西城的李阁老胡同,因为当年大学士李东阳曾经住在这条胡同,故而叫李阁老胡同。 这套宅院拥有三进三十间,共花费三百九十两银子。而且地处高档社区,附近是官宅密集的大小时雍坊,安全指数全京城最高。 临分别时,众人都先留下了地址,以便于安顿好后再联络。 另外其他人都对林泰来说:“如果你遇到了麻烦事情,一定要告诉大家!” 稍微有点分析能力的,都能通过今天的事情觉察到,林泰来被全方位的针对了。 林泰来却对其他人说:“你们也都看到了,京城或许不太平静,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我。 所以这段时间,我就不参与你们的聚会等活动了,以免影响到伱们。” 金士衡不满的说:“你这是哪里话?难道我们会害怕被你连累?我们就是不讲义气的人? 如果你真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虽然能力微弱,但也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林大官人非常诚恳的说:“不不,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害怕连累到你们,也不是怀疑你们没有义气。 我真正害怕的情况是,你们把握不住京城的水深,反而会拖累到我,所以暂时保持距离为好。” 金士衡却很不服气的说:“有你说的这么玄乎么?弱小并不意味着无用,哪怕是一个小零件也有它的特殊作用!” 林泰来却又答道:“你怎么就不理解呢?举个自己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我带着几十人冲进都察院大打出手,你们能帮到我什么? 如果带着你们,是不是反而要让我分出精力照顾你们?” 众人:“.” 你管这叫最简单的例子?太扎心了,弱小的人原来连讲义气也讲不动。 在所有进京赶考的士子里,武状元又来考文科的林泰来可能是最受关注的一个。 而且关注林泰来的人物层级很高,大学士和尚书级别的就有好几个。 日头才偏西,兵部车驾司员外郎申用懋就直接翘班回家了。作为首辅的儿子,早晨不迟到就是给衙门面子了,早退完全不算个事。 进了申府大门,他就看到父亲申首辅正好也在前院落轿。 “父亲怎么在这里?”申用懋大吃一惊的问道。 申时行无语,这问的什么白痴问题?这里是申府,难道他回家也要大惊小怪? 申用懋连忙补充说:“我的意思是,父亲怎么能回家比我还早?” 他真是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父亲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家了。平常一般是黄昏才回来,有时还会在内阁过夜。 申首辅简单的答道:“等林泰来。” 申用懋疑惑的说:“刚才在大门看过了,林泰来没有下拜帖啊。 再说林泰来和王司徒家是姻亲,他进京后肯定先去拜访王司徒。” 申首辅说:“那你也不看看,林泰来遇到了什么麻烦? 王司徒又解决不了他的麻烦,他只能找我,这就是现实。” 申用懋以己度人,没看出林泰来有什么大麻烦:“听说他到东便门外时,遭遇了一群锦衣卫官军的报复性围攻。 但是他自身没有什么损伤,不用我们操心,不算多大的事吧?毕竟是锦衣卫官军私自行动,又不是奉旨办事。” 申用懋换位思考了一下,真心不觉得殴打了一些锦衣卫官军是什么大问题,尤其还打赢了。 如果林泰来打输了,受到了伤害,可能更值得父亲关注。 申首辅却说:“只是和锦衣卫官军私下里打架的话,确实是小事。 但如果有人借着此事,挑拨东厂提督张鲸,那又该如何?” 申用懋不太相信的说:“父亲是不是在中枢太久了,看什么事情都像是阴谋?” 申首辅又问道:“那些动手的锦衣卫官军里面,很多都是三年前因为围攻林泰来,导致被发配边镇的人。 有人把他们都调回了京师,然后又提供了林泰来进京的消息。 难道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是,让这帮人再被林泰来打一顿? 总而言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申用懋终究不是傻子,甚至还举一反三的说:“难道这几日出现的揭帖,也是不小的问题?” 申首辅叹道:“揭帖本身不是麻烦,但揭帖只是一个前兆, 他们那些人会先用揭帖制造舆情基础,对人进行污名化。 然后抓住某一件小事,比如乡试争议,不停的反复进行撕咬。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把小事不断扩大化。 最后发展到不得不请天子做出裁决的地步,那么在这个时候,天子的亲信太监比如东厂张鲸进几句谗言,结果会如何? 肯定是林泰来被剥夺会试资格,直接被阻击在考场之外!” 年轻的申用懋没有父亲想的那么深,听完分析后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林泰来真的有麻烦了?现在他自己能意识到么?” 申首辅回答说:“以林泰来的心机,以及比狗还灵敏的嗅觉,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只要他意识到面临的处境,就肯定会找过来。在这件事上,王司徒可帮不了他多少忙,他只能来找我!” 说完了后,申首辅起身就向内院走去,“连日公务繁忙,未免有些困乏,我先去小憩片刻。” 申用懋疑惑不已,连忙叫道:“父亲不是要等林泰来登门么?” 申首辅冷哼道;“你替我等着,林泰来登门后,先让他独坐一个时辰,然后你再来叫我!” 真当首辅一点脾气也没有吗?晾你林泰来一个时辰,让你知道什么叫尊卑上下,以后少干胁迫首辅的事情! 申首辅这次小憩的睡眠质量非常香,还做了一个拳打清流脚踢林泰来的好梦。 等申首辅缓缓醒来时,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旁边老夫人答道:“已经过半夜了。” 卧槽!申首辅陡然清醒了过来,怎么从下午一直睡到了半夜? “大郎怎么不叫我起来?”申首辅怒道,他只是打算晾林泰来一个时辰,又不是要把人晾到半夜! 老夫人答道:“大郎说,你要等的那个林后生并没有来登门,叫你醒来做甚?” 申首辅:“……” 难道林泰来智商突然失灵了,没有意识到他即将面临着什么? 还是说林泰来智商突然失灵了,以为有户部尚书撑腰,就能解决目前的麻烦? 然后一直到天亮,申首辅就再也没睡着过。次日起床后,脸色反而不如平常。 申用懋早晨过来请安时,见状忍不住就说:“林泰来没登门就算了,还能落个清静,父亲何至于此?” 申首辅严肃的说:“如果林泰来不通过我解决问题,就意味着事情可能要失控,万万不可大意。” 申用懋:“.” 父亲这是有多看得起林泰来?自己和弟弟两人加起来,在父亲心中都没这种待遇吧? 随后又听到申首辅吩咐说:“你今日去找户部王司徒,询问昨日林泰来是不是去了他那里。” 六部除了刑部,衙门都是在一起的,申用懋在去兵部上班之前,先到户部大门蹲守。 不多时,就看到户部尚书王之垣从轿中出来,脸色也不怎么样。 申用懋便上前询问道:“大司徒昨日可曾见到林泰来的?” 王司徒诧异的说:“我一直以为,林泰来昨日去了申府拜访。” 申用懋如实答道:“并没有,所以前来问问大司徒。” 在王司徒心里想,如果林泰来先去申府,那可以理解,毕竟首辅官位高,为了解决麻烦,亲情可以往后放放。 但如果林泰来不去申府,那么第一选择应该就是王家。 随即两人站在户部大门面面相觑,这林泰来到了京师后,既不去申府拜访,也不去王家走亲戚,是不是有点飘了? 还有,在京城谁能比申府和王家更重要,值得林泰来先去走动? 正在这时候,却见林泰来和吏部右侍郎赵志皋肩并着肩,溜溜达达的从户部大门经过,朝着隔壁吏部走去。 不经意间,林泰来瞥见了户部大门处两个熟人,随意挥了挥手问候道:“两位哥哥别来无恙!” 王司徒和申用懋的视线,一起落在了赵志皋身上。并且不约而同的想道,这老匹夫到底何德何能,竟然享受到了林泰来进京后的首次拜见。 不知为何,赵志皋觉得大司徒和首辅公子的眼神都有点不善,赶紧打个招呼就溜了。 申用懋寒暄着对林泰来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林泰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申用懋,“在下进京赶考,当然要来礼部报名登记啊。” 户部的北边就是吏部,南边则是礼部,都挨着。 申用懋见林泰来悠哉游哉的样子,还是按捺不住,直接问道:“你进城时遇到那些事情,难道没有从中发现危机?” 林泰来淡定的说:“什么危机?我怎么没看见?” 申用懋盯着林泰来看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这是真傻了还是装傻。 此后申用懋也离开了户部大门,去兵部签到去。 王司徒便对林泰来说:“去礼部报名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先进来说话。” 于是林泰来就跟着王司徒走进了户部,并在后院正堂里坐下。 在王司徒面前,林泰来不是晚辈也不是下属,自然有以宾客身份落座的资格。 林泰来想起什么,笑呵呵的问道:“在户部尚书位置上感觉如何?可还舒服么?” 说起这个,王司徒就是一肚子苦水,如今已经到十一月中旬,今年账目情况也能整理的差不多了,但一言难尽。 先是长叹一声后,王司徒才说:“今年可能是近十几年来,第一次库银入不敷出。” “果有此事?”林大官人反问道。 王司徒见林泰来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就详细都说了几句: “今年灾荒严重,数行减免,岁入仅三百三十九万两,而支出比收入多一百万两。 全赖从老库发积存银一百八十万两,才勉强得以维持。” 林泰来也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不明白林泰来打听这个是为什么。 听到户部库银情况,林大官人随口评论说:“意料之中,入不敷出是迟早的事!这才到哪里,以后你会发现越亏越多。” 王司徒有点不爽的说:“在我当尚书的任上,太仓银就开始入不敷出,叫我很没有脸面啊。 早知如此,当初还争这个户部尚书的官位作甚?” 林泰来撺掇道:“你自己焦虑有什么用?那几百万两的支出也不是你们户部的支出啊。 所以亏损不仅仅是户部的事情,而是整个朝廷的事情,要把焦虑转移给朝廷,让整个朝廷一起来集思广益想办法!” 王司徒随便从公案上抽出了一张奏疏,“还需要你来教导我? 我早就向朝廷叫苦了,你自己看看,别人的建议都是这样的,朝廷下发到户部,让户部复奏。” 林泰来打开奏疏看了几眼,只见上面写着:“应当厉行裁革冗员,节省开支。或者是昔无而今有,或昔设而今增,当视其缓急,渐次裁革,以节约为生财之道。另外,京师增修城垣的工役也当罢撤。” “扑哧!”林泰来忍不住笑了几声,果然都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的东西。 没人说怎么开源,都在劝皇帝节流。 然后林泰来起身告辞说:“不打扰你办公了,我先去礼部报名。” 王司徒又问道:“你打听了这么多户部库银的收支消息,不留下些建议么?” 林泰来笑道:“开源节流你我说了不算,我又能有什么建议? 我就是想看看户部库银亏空进度,猜测天子什么时候急眼到准备大肆开矿和征税而已。 另外根据这个状况来看,关于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朝廷应该是不会拨款了,所以需要我另外筹措了。” 今天突然被抓去开会,根本没精力构思啊,在会场拿手机码字,毫无感觉,只能为了不断更而水一下了 第400章 是你!就是你!(上) 第400章是你!就是你!(上) (建议本章和明天更新一起看。) 申首辅没有等来林泰来,却等来了林泰来的同窗们。 金士衡在会馆安顿好了后,第一时间就是拿出父亲的书信,准备以同乡晚辈身份去拜访申首辅。 但是想了想后,他又联络同窗,得知王禹声也有“推荐信”,同样打算去拜访首辅。 于是两人就约定一起前往申府,毕竟有朋友作伴的话,可以互相壮胆。 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大官人这样心理素质过硬,大多数年轻人面见首辅时,都会十分紧张。 在不触犯自身利益前提下,申首辅向来都是宽和大度,也不吝于提携乡党后进。 下班后,首辅接见了金士衡和王禹声,勉励道:“听闻郡学人才涌出,今年同科五人中举,皆为二十多岁的年轻俊彦,乡人称一龙四虎,堪为当代之美谈啊。” 王禹声很想反驳说,是五虎不是一龙四虎,但又想到他自身不干净,一点底气都没有。 申首辅又道:“怎得其他人都没有过来?你们传个话给他们,这几日都来让老夫看看。” 拜见首辅完毕后,金士衡毫不犹豫的按着联系地址,直接跑到附近的李阁老胡同林宅。 他听得出来,首辅的意思就是嫌弃林泰来没有主动去申府拜访,让他们这些同窗带话。 “你怎么不去拜访申相?”金士衡对林泰来问道,“你这里与申府就隔着两个路口,为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大官人歪歪扭扭的半躺在罗汉榻上,却说着最有骨气的硬话: “吾辈赴京师赶考,自当奋发向上,砥砺名节,功名要从直中取。 岂能热衷终南捷径,奔走于同乡权贵之门,做谄媚求进之徒,并授人以口实?” 金士衡:“.” 林同学这是发高烧把脑子烧出问题了,还是被另一个魂魄夺舍了? 亦或是林泰来成熟了,活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金士衡知道,在首辅和林泰来之间,自己就是一个小虾米。 所以第二天只是把林泰来的话转达给了申府门子,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跑回了位于东城的吴中会馆,再也不掺乎首辅和林泰来之间的事情了。 申氏父子下班后,回到府中,从门子口中听说了林泰来的话。 晚膳时候,申时行对申用懋皱眉道:“你以一个第三方的角度来分析,林泰来此话何解?” 申用懋稍加思索后,得出了结论:“从授人以口实这句话来看,林泰来可能是担心父亲会拖累他,所以暂时保持距离。” 申首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拖累他?” 然后首辅老大人很文雅把筷子拍在桌上,“他大概连现在的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又能做什么?” 申用懋很乖巧的问了句,“林泰来的对手是谁?” 申时行答道:“我综合了很多因素,可以确认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 这也是当首辅的一个优势,可以掌握比一般人更多的信息,从而根据这些信息进行准确度很高的推断。 作为未来的东林三巨头之一,赵南星这时候已经身负名望了。 申用懋却说:“如果对手是吏部的赵南星,林泰来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亲眼看见他和吏部侍郎赵志皋在一起,还无故去吏部串门子,听赵侍郎说,他还画了吏部地图。” 申首辅:“.” 难道林泰来想照搬苏州模式,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害怕连累自己,故意不和自己见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点可怕啊。 申用懋很好奇的又问道:“赵南星想干什么?” 申首辅心思都在别处,顺口答道:“据我所知,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把揭帖上的四害之说扩充了很多,写了份多达千字的稿子。 并且将在两天后的吏部冬至公宴上公布,这种节令公宴各衙门都是同时进行的,所以赵南星的新四害之说将会在一夜之间传遍六部。 再然后,赵南星可能将四害之说作为奏疏,随即而来的就是疾风暴雨的舆情攻势!” 申首辅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了。 作为首辅的儿子,申用懋很清楚,清流势力凝聚起来后,发动的舆情攻势有多么厉害。 想象一下,好似一群马蜂围攻的感觉,就连身为首辅的父亲都经常吃亏。 最后申时行叹道:“就让林泰来吃一次教训吧,要让他彻底明白,京城和苏州完全不同。 另外你找个机会提醒林泰来,若真想用武力解决问题,也别在吏部动手。” 冬至节是这时代最重要的节令之一,而冬至大朝也是朝廷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大朝会之一。 不出意外的没有意外,皇帝又又又传旨免朝了。 在冬至节时候,京城各衙门都会举行公宴,所有本衙门官员汇聚一堂,吃吃喝喝。 在六部里,权势最大、排名第一、外朝之首吏部的官员数量却是最少,所以举行公宴的大堂坐起来十分宽敞。 按照惯例,官员都可以带个子侄晚辈出席,让后辈增加见识,积攒人脉。 吏部右侍郎赵志皋就带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走进了了吏部大堂。 不熟悉情况的人,还以为赵侍郎把保镖带进来了。 “此乃南闱今科林解元也。”一脸老好人气质的赵志皋笑呵呵的对人介绍说。 如果林大官人没有这个身份,今天连被带进来的资格都没有,吏部公宴岂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上桌的? 于是别人立刻就明白,今晚有好戏看了,这是“正主”找上门来了。 吏部官员逼格仅次于翰林,实权却更胜,人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在吏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人会怕事。 吏部天官居中而坐,左右侍郎分列两边,然后四个司的郎官、主事围了一圈。 林泰来作为跟着前辈蹭宴会的人,只能坐在赵志皋身后的外圈。 幸亏他身材高大,所以不影响视野。视线越过赵志皋,就在赵志皋的斜前方看到了赵南星。 即使从未见过,也非常好辨认。手里拿着一柄铁如意的人,就是未来东林党三巨头之一、现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了。 据说赵南星平常铁如意不离手,号称专门用来打击奸邪,这人设一下子就凸出来了。 林大官人不禁碎碎念,如果能把自己的铁鞭带进来,一定要和铁如意碰碰。 如果吏部是天下第一部,吏部文选司就是天下第一司,给个侍郎都不太想换。 那么第二司就是考功司,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官员考核的,而另一个未来东林三巨头之一顾宪成如今就在考功司,席位挨着赵南星。 而赵南星自然也看到了林泰来,毕竟像林泰来这样拉风的男人,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组织上已经决定了,这次由他赵南星作为主攻手,目标人物就是林泰来。 按常规道理说,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值得他赵南星当主攻手,林泰来这样身份的人随便打发个御史来做事就行了。 但赵南星却不觉得自己这次大材小用,因为眼前这个雄壮大汉,乃是清流势力近三年来最凶恶的敌人。 在此人手上,清流势力已经失去了一个左都御史、一个正二品南京尚书、一个巡抚、一个掌道御史、一个巡盐御史、一个四品小海瑞。 这就不是正常的斗争损耗,而是直接砍手砍脚了。 如果林泰来龟缩在苏州城,可能还一时难以报复,但林泰来却离开老窝到了京城,那就是自寻死路! 赵南星正想着心事时,突然看到那个巨大的身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对方的身高体格实在太有压迫感了,让赵南星下意识的握紧了铁如意。 林泰来主要是好奇,想近距离观赏一下未来的东林三巨头之一。 “听说赵前辈以风骨闻名于庙堂,身负士林之清望?”林大官人好奇的问道。 赵南星冷淡的回应说:“立身以正,行事以公,这难道不是每个朝廷命官都应该做的?完全不需要些许谬赞。” 林泰来又问道:“我又听说,当年赵前辈曾经写了一首长诗痛斥张居正,遂名噪一时?” 赵南星仍然很冷淡,“天下事自有公议,不足挂齿。” 林大官人眼神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又问道:“只是我还听说,张居正去世了几个月以后,这首诗才公布出来的。 赵前辈为何不在张居正生前,就把这首痛斥张居正的长诗公布出来?” 赵南星:“.” 沉默,只能沉默,只能尴尬的沉默。你林泰来能不能不要总是关注细枝末节? 林大官人有一肚子“话题”可以聊,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 便又换了个角度再次发问:“听说赵前辈编过一本笑话书叫《笑赞》? 当真是想象不到,赵前辈这样的清流中坚,竟然也会写这种大俗之作。” 这时候,旁边席位的顾宪成突然开口了,代替赵南星答道:“此乃赵君讽喻时世之作也,非寻常笑话可比。” 顾宪成与林泰来直接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林泰来特别喜欢挖坑,生怕赵南星着了道儿,所以主动挺身而出代为回答。 林泰来转头看向顾宪成,“说起来,上次南京辨经没有分出胜负,我找了你快三年了,你却总是避而不见。 但今天我在与赵前辈说话,伱着什么急出面插话? 难道你今天不躲了,要与我再续前缘,进行辨经?” 顾宪成非常从心的答道:“今日赵君要举事,我不能干扰赵君。” 林泰来还要挖苦几句时,忽然旁边又有别人对林泰来喝道:“这里不是白身说话的地方,宴席即将开始了,滚回自己席位去!” 循声看去,原来是文选司郎中陈有年。 这个人资历很深,和申首辅是同年,万历元年就当上文选司郎中了,但是因为公事触怒了张居正,被迫辞官。 等又过了十年,张居正被清算后,陈有年又被召回朝廷,继续担任文选司郎中。 在原本历史上,陈有年以后还会官至吏部尚书,为了给顾宪成打抱不平而丢官。 礼部尚书沈鲤在当尚书之前,当过两年吏部左侍郎。 非常巧合的是,就是在沈鲤当吏部左侍郎期间,赵南星、顾宪成、陈有年这三个清流骨干被调入了吏部,还都是在最要害的文选司和考功司。 亲眼看到这个阵容,林泰来算是明白,为什么有首辅撑腰的吏部天官杨巍也不能为所欲为。 清流势力在吏部中层要害部门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等一会儿如果收拾赵南星,那顾宪成和陈有年也会跳出来吧? 宴会确实要开始了,林泰来也不好旁若无人的站在赵南星这里哔哔。 只能暂时停止袭扰,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赵志皋忍不住问道:“你这样跑过去挑衅,有什么意义?” 林大官人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走着瞧,再过一会儿,也许我刚才的某句话就会变成射向赵南星的利箭。” 宴会开始没多大意思,都是例行公事的祝酒词,等酒过三巡,才开始热闹起来。 赵南星突然站了起来,高声道:“诸君听我一言!” 登时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而且人人也都知道,今天的正菜要上了。 “君子行事光明磊落,不欺暗室!”赵南星不忘自我标榜一句,然后才说:“故而我赵南星也有些事情,要与诸君开诚布公!” 现场气氛有点平淡,顾宪成赶紧助攻道:“不愧是赵君!大有古人君子之风也!” 随即赵南星用尽浑身力气,不知道跟谁较劲一样的说:“出现在京城街头的四害揭帖,是我主使的!” 这下连林泰来都有点诧异了,他也没想到,赵南星居然会主动承认。 本来还琢磨着,采取什么措施,逼着赵南星不得不承认。 这下就省心了,为了沽名钓誉,赵南星自己跳出来主动承认了。 赵南星掏出几份纸稿,“揭帖上只是简单的概述,而真正的四害疏全稿在这里,比揭帖多了几倍字数!” 只要把文稿内容散发出去,传遍正在举行公宴的各个衙门,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来可以引爆舆论针对林泰来,二来可以扩大声望,为拿下一个会试同考官位置而造势。 第401章 是你!就是你!(下) 第401章是你!就是你!(下) 这时候,赵南星的好搭档顾宪成站了出来,从赵南星手里接过稿件,然后大声的宣读了起来。 尚书侍郎都在旁边,直接被他们当成了空气。 林泰来在后面对赵志皋问道:“你们吏部的郎官,都是比我还这么气盛的吗?” 赵志皋低声答道:“他们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而且还有一群志同道合之士可以依靠,所以理直而气壮。” 林泰来若有所思的说:“我还是挺喜欢这种不讲尊卑、以下凌上的环境。” 赵志皋:“.” 随后听到顾宪成诵读说:“其一,原户部尚书毕锵乞休,左侍郎王之垣谋代之,忌南京户部尚书宋纁声望,指使林泰来设计排挤! 大臣如此,何以责小臣,是谓干进之害!” 按林大官人的理解,“干进”就是上进鬼的意思。 “其二,原左都御史辛自修,原南京吏部尚书李世达,不容于大学士申时行,横遭林泰来构陷,相继免官! 又词林出身之君子如侍郎张位、谕德吴中行等相继自免,独礼部沈鲤、赵用贤在,词臣黄洪宪辈每阴谗之,同党协助诋诬! 众正不容,宵人得志,是谓倾轧之害!” 按林大官人的理解,倾轧就是内卷。 “其三,吏治日污,民生日瘁,是谓州县之害! 其四,乡豪之权大于守令,横行无忌,莫敢谁何。 如原任苏州知府朱文科,治行无双,裁抑乡豪林泰来,反而被谗罢官,是谓乡豪之害! 四害不除,天下不治!” 当众读完了赵南星这份文稿后,顾宪成只觉得酣畅淋漓。 其实以顾宪成的性格,他并不喜欢这样锋芒毕露正面攻击的方法,他更喜欢躲在暗处运筹帷幄。 但即便如此,赵南星这份“四害”文稿,仍然会让顾宪成感到痛快和尽兴。 大概这就是属于正义的热血吧!顾宪成暗暗扼腕而叹,那些奸邪小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也趁机造势说:“赵君心怀天下,不畏强权,抗声直言,敢于揭批时事,令我等震耳发聩。 我看应当将此论形成奏稿,进呈宫中,以规谏天子,激浊扬清。” 其他不相干的官吏听到后,第一反应就是,赵南星为了当会试同考官以及弄死林泰来,真是拼了。 这样的内容稍加利用,就是一场大风暴的引子啊。 吏部右侍郎赵志皋轻轻皱起了眉头,这“四害”每项举例都关联到了林泰来。 猛然听下来,真不知道到底林泰来就是四害,还是四害就是林泰来。 而林泰来悄悄对赵志皋点评说:“老先生要多学学啊,看看别人的手法。 就说这篇文案,一是主题极高,着眼于天下大治,先给自己罩上一层道德金身。 二是点名道姓许多人,可以制造混战,迅速扩大影响力,给自己刷声望。 当然前提是,自己要有实力扛得住压力,不然就是玩火自焚了。 三是把我放进去穿针引线,无形之中成了索引人物。 如果真生出巨大风暴,我就很可能要作为平息事态的牺牲品。 所以整篇文章下来,堪称公私两便,一举多得。” 赵志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林泰来还有心情进行技术分析? 他很想反问一句“阁下又当如何应对”,不过还是主动提醒说:“你尽快去请申相出手吧,也就申相还有能力阻止了。” 林泰来却站了起来,昂首挺胸的说:“四害林泰来在此! 感谢赵前辈的抬举,将我与申首辅、王司徒并列,实在受宠若惊。”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但是,想不到你赵南星一个堂堂吏部郎官,竟然如此怕我。” 赵南星莫名其妙,你从哪看出是怕了你? 林泰来反问道:“你赵南星如果不怕我,为何不敢目标鲜明的专门攻讦我? 看你这文稿,先是拉上一堆别人当掩护,然后又加上了天下四害的名义,这才像是给伱自己壮了胆。 你的意图就是想制造出舆情风暴,引发大乱战,然后把我卷进乱战。 这种情况下,我肯定顾不上你,你可以安安全全躲在别人后面,等着我死在乱战里。 色厉内荏,干大事而惜身,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众人都感到有点惊愕,林泰来看待问题的角度竟然如此清奇,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可是细想起来,却又未尝没有道理。 如果赵南星真的无所畏惧,敢于直接单挑林泰来,又何必使用左右迂回的间接方法? 赵南星还没说什么,旁边的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却先拍案喝道:“一派胡言!朝廷公议之所,不是你这武夫逞强斗狠的场合!” 林泰来大踏步走上前去,对众人道:“我乃今科南直隶解元,陈有年胆敢称我为武夫,这是南直隶士林的侮辱!” 陈有年后悔也来不及了,这话如果被曲解了,是很容易惹麻烦的。 他印象里的林泰来,还是三年前来考武试的林泰来,这个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所以在潜意识里,总把是人高马大的林泰来当成武生,却忘了林泰来的文科解元身份。 然而林泰来并没有纠缠陈有年要说法,却又指着顾宪成说:“你顾宪成也是南直隶人,你怎么说?” 顾宪成:“.” 这句问话挺突然的,顾宪成猝不及防,没料到会被林泰来点名。 但还没等顾宪成想好说辞,林泰来立刻挥了挥手,长叹一声说: “罢了罢了!尔等这伙人号称心存正义,以敢言为傲,如此自我标榜多年! 如今坐视他人辱我江左,你顾宪成却不发一言,看来也是名不符实,看碟下菜的人。 我也不懒得浪费时间再听你百般狡辩了,请勿复多言!” 中立观战的老官吏此时终于意识到,这林泰来即便不使用武力,临场反应也很厉害,短短一会儿就把节奏掌握在手里了。 同时给赵南星扣上了“色厉内荏干大事而惜身”的人设,给陈有年扣上了“侮辱南直隶士林”的人设,给顾宪成扣上了“看碟下菜”的人设。 一出场,就把三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好像不费丝毫力气,轻描淡写的就给对家三个人全部上了负面状态,这绝对是一种控场天赋。 这时候,林大官人对赵志皋使了个眼色,赵志皋便假装出面打圆场说:“不要闲话了!没有正事可说就回来!” 林泰来高声回应说:“当然有正事,我要诘问赵南星! 难道我大明没有言路畅通了,只许赵南星污蔑我,不许我回应?” 随即林大官人“嘿嘿嘿”的笑着,站在了赵南星面前。 而赵南星下意识的抓紧了铁如意,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林泰来拱了拱手,忽然很彬彬有礼的问道:“敢问赵部郎,你身为吏部官员,对人应当秉持公心。这样随意臧否人物,是否恰当?” 只要是政治方面的辩论,那就绝对不怕,赵南星娴熟的回答说: “我以为,吏部官员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明辨是非贤肖之理,如此便可以识人,没什么不恰当的。” 林泰来又道:“明辨是非贤肖之理?这句话似乎见过,是赵前辈的奏疏还是诗文?” 赵南星傲然道:“此乃我在吏部为官的座右铭,在好几篇文章里都提到过。” “哦!”林泰来恍然大悟,“原来当真出自赵前辈这里,受教了!” 众人:“???” 你林泰来怎么画风突然大变,像是自降身份,然后求学问道似的? 林泰来又道:“在下还听说,赵前辈非常淡泊名利,时常向往悠游山林之乐,有时候还爱读庄子?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在朝廷做官?直接回老家享受林泉之乐不好么?” 赵南星淡淡的装逼说:“身在庙堂,但心向山林,方能不被名利所惑。” 随后他又引用了《庄子》里最喜欢的一句话:“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众人听得都快打瞌睡了,本以为两人要做过一场,文的武的都有可能,结果居然发展成了扯闲篇。 就在这时候,林泰来指着赵南星,扯开了嗓门大叫道:“是你!就是你!” 声如洪钟,直接震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人。 当众人重新打起精神后,又听到林泰来再次大叫道:“实证了!《金瓶梅》就是赵南星你写的!” 一语宛如石破天惊,众人更精神了! 《金瓶梅》可是最近这十年私底下最火的书,所有人都想知道“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 林泰来继续叫道:“赵南星!看不出你这浓眉大眼的正派清流、道德君子,竟然会偷偷写《金瓶梅》这种书!” 赵南星一脸懵逼,目瞪口呆,大脑直接宕机。 只有赵志皋疑惑不解,你林泰来在苏州时,不是到处宣扬这本神书是王世贞老盟主写的吗? 怎么到了京师,又开始指控赵南星?难道谁跟你不对付,你就指控谁是“兰陵笑笑生”? “胡言乱语,污人清白,着实卑劣可恶!”陈有年愤怒的站了起来,同样大声的驳斥林泰来。 林泰来却又看向顾宪成,很遗憾的说:“你怎么不站起来驳斥我?” 顾宪成想骂街,刚才谁说过让他“勿复多言”? 吃过几次亏了,还能不长教训?在不明林泰来后手的时候,谁站出来谁是傻子。 林泰来只能对陈有年说:“《金瓶梅》有个欣欣子序,阐明本书之意旨。作序之人自称欣欣子,但更像是作者的假托! 而在刚才,赵南星亲口引用了庄子那句话——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说明这是他下意识里最喜欢的一句话,而欣欣子这个名号明显就是出自这句话! 所以这位欣欣子,大概就是赵南星假托的名号啊。” 陈有年维护清流后辈的决心很大,直接否认说:“不过巧合而已。” 林泰来不在一个问题上纠缠,继续说:“从欣欣子序中可知,写地点是明贤里! 而赵南星刚才也说了,他的座右铭就是明辨是非贤肖之理! 这句话的缩写不就是明贤里么!总不能每一件都是巧合吧!” 卧槽!大家都服气了,难怪林泰来刚才莫名其妙捧着赵南星装逼! 就是想诱导赵南星说出那两句装逼的话,或者表达出类似的意思! 然后就借着这两句话,把《金瓶梅》这盆子往赵南星头上扣! 陈有年无能大怒道:“有两种巧合同时叠加,也是很常见的,没有实证就是污蔑!” 林泰来立刻回击:“赵姓的郡望,就有古兰陵!这也是巧合? 我刚进来时就试探过了,赵南星确实编纂过一本《笑赞》,和“笑笑生”又有暗合之处!这也是巧合? 一个两个巧合不足为奇,那么三个四个呢?” 本来众人都在安静的听着,但听到这里时,顿时满堂哗然!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林泰来可能是情急之下信口胡诌,但是听着听着,怎么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一连四个巧合叠加在一起,就算没有实证,是不是也逼近真相了? 林泰来已经成了绝对的焦点,像是一个布道者说:“巧合不止这些,从正文内容里也可以发现一些! 《金瓶梅》开篇四首《行香子》词,里面对环境和心境的描写,与赵南星其他诗文多有接近之处!” 像个入定老僧一样半天没动静的老天官杨巍忽然发话:“不对,老夫记得清清楚楚,《金瓶梅》开篇四首词,不是《鹧鸪天》词牌的酒、色、财、气么?” 林泰来不得不多解释了一句:“在下看的是最完整的足本!” 杨天官恍然大悟,活到老学到老。 在众人渴望知识的眼光里,林泰来接着往下说:“《金瓶梅·行香子》里有景致描述如下——茅舍清幽。野花绣地,莫也风流。短短横墙,矮矮疏窗。 赵南星为自己老家住处写过六言诗,有些句子是——结构茅堂低小,地偏夏日亦凉。邻家几株高树,为送清阴过墙。懒啭莺潜密叶,多情蝶访幽花。 《金瓶梅·行香子》还有景致描述如下——任门前红叶铺阶。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 赵南星有六言诗句如下——地僻门无剥啄,林深竹有檀栾。 另外《金瓶梅·行香子》还有——小小池塘。高低迭嶂,绿水边傍。 而赵南星写住处的六言诗有句如下——昨夜雷声送雨,朝添绿水满池。 《金瓶梅·行香子》最后的心境描写句子是——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来。且优游,且随分,且开怀。 而赵南星编过一首叫《银纽丝》的曲调,有句子是——大家把襟怀放。欢天喜地度韶光,也是俺前生烧了好香。”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对比这些环境和心境描写,是不是有近似之处? 这算不算巧合?竟然可以出现如此多巧合,那么还能是巧合么?” 赵南星懵逼之上再次懵逼了,为什么林泰来如此了解自己的随手诗作?天下还有如此吃饱撑着的人? 自己又不是文坛着名大诗人,至于被这样逐字逐句的分析么? 众人陷入了沉默,消化着刚才听到的内幕,连赵南星的友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谁踏马的能预料到,林泰来这狗东西居然想到用金瓶梅来破局,还踏马的是足本的! 而林泰来又看向赵南星,故作不屑的说:“你一个写《金瓶梅》的,还敢臧否人物,指责别人为天下之害,简直笑死人了!” 现场最冷静的赵志皋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林泰来一个无官无职的举子,不用首辅司徒这些靠山,单纯凭借手段就能硬撼吏部文选司官员的打压攻讦,甚至倒打一耙,这实在太可怕了。 “兰陵笑笑生”是不是赵南星,其实不重要了,因为已经和赵南星紧密关联在一起了。 但现在只要赵南星想出面干点什么,比如发动舆论风暴,又比如想当会试考官,就肯定会被《金瓶梅》这个超级大热点给冲淡了,甚至被带跑题。 第402章 相信组织 第402章相信组织(求月票!) 其实众人都知道,《金瓶梅》是一本世情奇书,不能只以有色的目光去看待它。 众人也都明白,“兰陵笑笑生”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留名后世毫无问题。 但是,每一位才华够标准的当代士大夫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兰陵笑笑生”,更不愿意被别人说自己是“兰陵笑笑生”。 一旦被扣上《金瓶梅》作者这个帽子,还怎么道貌岸然的搞“政治教化”? 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作为中层清流势力的老大哥,还在竭尽全力的维护赵南星的名誉,奋力驳斥林泰来的谬论: “《金瓶梅》的主体是用河南官话写的,赵君又不是河南人,哪里能娴熟运用河南官话?” 林泰来滴水不漏的回答说:“赵南星本来就是北人,又曾经在河南做了七年官。 所以赵南星用河南官话写文不是问题,还是你质疑他的学习能力?” 陈有年仍然不肯认输,继续质问说:“《金瓶梅》也用了很多冀东南和鲁西方言。” 但林泰来的论证同样密不透风:“赵南星是北直隶人,距离冀东南和鲁西不远,完全有机会考察。 再说北方平原地带又不像南方那样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各地之间交流还是很多的。” 陈有年秉持着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非常顽强不屈的诘难说: “《金瓶梅》同时还用了江南和浙中的方言,赵君从未去过南方,作何解释?” 林泰来忽然指了指陈有年,轻飘飘的回答说:“谁还没有几个朋友了?你不就是浙中人士么? 好友之间互相交流实属人之常情,你协助赵南星并不稀奇。” 陈有年:“.” 卧槽尼玛!怎么还牵连到自己身上了? 林泰来三思之后,又指向顾宪成说:“你是江南人士,你应该也协助了好友写作!” 顾宪成:“.” 除了帮赵南星朗读一遍“四害之说”,他顾宪成今天从头到尾就没说几句话,你林泰来为什么总是把矛头指向他? 林泰来扫视了一圈,问道:“还有谁?” 敢在吏部对全体吏部官吏这样问话的人,林大官人可能是第一个。 见没人在搭话,最后林泰来总结说:“所以经过我认真分析,兰陵笑笑生应该就是赵南星,但他是在友人的协助下完成的创作。” 做这番总结陈词的时候,林泰来是站在宴席中间,左右环顾着说的。 但是林泰来刚说完,就听到从身后传来了桌椅移动的摩擦声。 随即林泰来又看到,对面那些人看着他的背后,脸上现出了惊恐之色。 数年来大大小小身经百战,林泰来的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就判断出,应该是有人站了起来,企图从背后偷袭自己。 所以林泰来不假思索的一边拉开距离一边转身,随之就看到,有人怒发冲冠,举着铁如意就狠狠打了过来。 是赵南星?是赵南星!竟然是赵南星!他急了!他急了! 林泰来仿佛愣了愣,动作迟滞了一下,竟然没有完全闪避开! 于是赵南星的铁如意砸在了林泰来的右肩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不知怎得,赵南星觉得手掌被反震的有点麻。 曾经无数次面临过类似的攻击,但林泰来都能凭借快速的反应和敏捷的步伐,闪避开这种攻击。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林泰来居然被打中了。可能是在毫无防备心的情况下,突然遭受背后袭击,真的反应不过来。 “啊!!”林泰来疼痛的大喊出声,一时站立不稳,连退数步,看来是右肩受伤了。 在吏部全体官吏惊愕的目光里,仿佛一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轰然倒地! 铁拳金鞭桃花枪,纵横南北无敌手的大明第一武状元,竟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被人打伤了! 当年林泰来杀出都察院时,还有力战数十锦衣卫缉事官校时,都没什么事! 他们吏部全体官吏今天算不算是亲眼见证了历史? 稳住了身形的林泰来用左手捂住右肩,脸色狰狞到扭曲,朝着赵南星凶狠的大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伱!” 眼看着林泰来右臂抬不起来,众人意识到,林泰来的右肩受伤大概很严重! 又见林泰来完全不顾伤势,一边叫着,一边凶悍的逼向赵南星! 赵南星可能都没想到这个结果,看到如同受伤猛兽一般发狂的林泰来,居然心生胆怯,惊恐的连连后退。 陈有年和顾宪成一左一右,迅速走上前,把林泰来和赵南星隔开了。 事起突然,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在大明朝廷里,打架这种事不算太稀奇,而且也不是没名人打过架。 百来年前的文坛盟主李梦阳还殴打过国舅爷呢,甚至打掉了国舅爷两颗牙齿。 哗啦啦!吏部右侍郎赵志皋掀翻了桌案,走到前方,厉声喝斥道: “赵南星!你这歹毒之辈,胆敢在会试之前打伤举子,尤其还是右肩,简直恶如蛇蝎!” 吏部大小官吏从来没见过,老好人赵志皋这样疾言厉色过。 但是品味了一番赵志皋的话,众人顿时就感到,赵南星的麻烦大了。 现在林泰来的身份不是什么武状元,而是一名即将参加会试的考生,而且还是南直隶的解元! 考试这种事,在国人观念里一直有着非常独特的地位,大部分事情都是可以为了考试而让步的,更别说是科举考试。 同样道理,阻碍考生去参加考试是一件非常不道德,会被公众舆论所唾弃的事情。 所以今天这件事的另一种性质就是,赵南星把一个名义上很优秀的、非常有希望考中进士的、才华横溢的考生,打到不能提笔写字了! 尤其是这个考生背后也有强大靠山,事态就更恶劣了。 如果是故意打伤考生右肩,那就更坐实了恶毒。 也难怪林泰来愤怒欲狂,像是要杀人似的。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距离会试还剩两个多月的时候,右肩被打伤了,非常有可能影响会试! 对士人来说,这可是最重要的考试!考中进士才是真正的登龙门,把人生的上限拔到很高! 面对被人护住的赵南星,林大官人知道今天无法“复仇”了。 他只能凶狠的盯着赵南星,咬牙切齿的说:“赵君之恩惠,在下铭记于心,等到伤愈之时,必将亲自报答你们全家!” 什么叫报答你们全家啊?所有人都从林泰来的话里,听出了滔天恨意! 别人放狠话也许是只能放狠话,但林泰来放出了狠话,是绝对具备执行力的。 放完狠话,林泰来头也不回的,扶着右肩转身离开了吏部。 赵南星直愣愣的发着呆,他确实想着今晚要制造热议,但不是这种热议。 林解元论证赵部郎写出《金瓶梅》,赵部郎恼羞成怒,铁如意重伤林解元? 这消息有情色、有暴力,肯定大火。 吏部尚书杨巍叹口气,对左右杂役吩咐说:“速速去翰林院和户部,向首辅和王司徒告知此事!” 在这冬至节,京师大部分衙门都安排了公宴,而内阁大学士按惯例与翰林院一起。 毕竟在名义制度上,内阁是翰林院派驻宫廷的分支,大学士本质属性也是翰林词臣。 所以这时候要找首辅申时行,就要去翰林院找。 当吏部杂役将消息通报给申时行的时候,首辅感到很不可思议,林泰来还能挨打? 林泰来把赵南星打成重伤,然后杀出吏部这样的剧情,反而更合理些。 但是再三确认后,申首辅也被这个冬至恶性伤人案震惊了。 生气之余,申首辅连忙又传话给申用懋,让儿子速速去林府探视。 随后申用懋匆匆的从兵部公宴离开,赶到李阁老胡同的林府。 在林府大门口,申用懋遇到了林泰来的妻侄江西道掌道御史王象蒙。 不用问就知道,王象蒙肯定也是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过来探视的,同时也代表户部王司徒。 不过申用懋注意到,王象蒙的脸色似乎不是很紧张。 两人进了林府后院,却见林泰来的右肩已经上完药,并用棉布角巾包扎完毕。 而且整个右臂都被捆绑固定了,以免扯动了肩部,看起来似乎非常严重和惨烈。 罩上了外袍后,右袖口空荡荡的,像是断了一条胳膊似的。 申用懋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他知道,林泰来虽然受伤了,但林府中还有五十条战斗经验极其丰富、敢打敢杀的彪悍家丁。 据申用懋自己评估,京营二百官军都未必打得过这五十名家丁。 林泰来却反问道:“申相怎么说?” 申用懋答道:“家父说,无论你怎么做,他都尽力支持你,大不了罢官就是。” 洞悉人性的申时行当然知道,这时候说“顾全大局,不要胡来,相信组织”之类的话,只会让林泰来这种人更逆反。 林泰来仍然很不满的说:“令尊能不能好好的再当几年首辅?不要动辄开口罢官闭口辞官!” 申用懋说:“反正家父的意思,我是传达到了。” 林泰来叹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村夫乡民,怎能任性胡来,破坏朝廷年底的稳定大局? 所以关于这次受伤的事情,我相信朝廷,相信有司。在有关方面的共同努力下,事情一定会得到妥善处理。” 申用懋:“???” 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这么成熟稳重油腻的话,像是林泰来说出来的吗? 如果没看错的话,林泰来被打伤的部位是肩膀,而不是脑子! 这次林泰来可是受了伤,而且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重伤! 那个遭受攻击后,动辄嚷嚷“说灭你满门就灭你满门”的林泰来,去了哪里? 不过这时候,传达了父亲的话,又问出了林泰来的话,申用懋申大爷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他不欲继续打扰林泰来养伤,起身告辞。 目送申用懋离去,一起进来的王象蒙突然伸手拍了下林泰来的右肩。 在林泰来仿佛疼得呲牙咧嘴时,王象蒙抢先开口道:“别装了!” 林泰来收起了痛苦表情,很有兴趣的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象蒙答道:“我还不知道你?只要情况允许,在外袍里面,肯定还穿着用几层牛皮制成的,类似坎肩样式的皮甲。 如今正值寒冬,穿着皮甲又不会感到闷热,你肯定不会不穿。 肩部也是有几层牛皮护住,怎么可能挨了一下,就筋断骨折?” “好侄儿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大嘴巴对外乱说。”林泰来很不放心的嘱咐道。 王象蒙意味深长的笑道:“我的小姑父,你也不希望假装受伤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 林泰来:“.” 从来都是自己这样威胁别人,今天却是自己别人这样威胁! 王象蒙又充满了希冀的说:“我看上一个美貌小娘子,但二伯这老古板不同意。 我也没别的办法,就想着找你借点钱买下她,然后暂时安置在你这里。” 被好大侄捏住了把柄的林泰来只能无奈的同意说:“行吧。” 申用懋回到家里时,申时行也已经从翰林院回来了,而后申用懋将林泰来的原话转达给了父亲。 申首辅叹道:“林泰来透露出的意思是,他已经拼尽全力,创造出了一个极佳的出手环境。 而在下面,就该我这个首辅代表朝廷来出手和善后了。” 申用懋没有想法,父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随即申首辅又说:“我明天不去内阁了,就在家里等待林泰来。 他肯定要登门拜访,与我商议后续事宜,以及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及到次日,申首辅在家一直等到了下午,仍然不见林泰来登门的踪影. 申用懋匆匆忙忙的从兵部赶了回来,禀报说:“我看见林泰来去了礼部!” 申时行纳闷的说:“他去礼部干什么?如果想要告状上访,刑部和都察院都比礼部有用。” 申用懋答道:“我问过了,他说他现在是考生,在组织上归负责考务的礼部管辖,所以要请组织出面!” 申时行:“.” 你林泰来说“相信朝廷、相信有司”,难道指的是礼部,不是首辅? 忽然又想起,礼部尚书是清流势力的精神领袖沈鲤 第403章 拖不下去了 第403章拖不下去了(求月票啊!) 冬至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对朝廷官员而言,冬至就意味着一年当中的忙碌时候过去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过年,公务会越来越少,日子相对轻闲。 当人们越闲的时候,就越有精力关注八卦,所以不出意外的,吏部冬至公宴发生的事情就火了。 朝臣们都没想到,赵南星这样的明星官员,居然是“兰陵笑笑生”的重大嫌疑人。 而且爆料人还不是信口开河,有理有据的列出了十来条依据进行论证。 更劲爆的是,赵南星恼羞成怒的当场背后偷袭,把爆料人打成了重伤,这就有点没品了。 对读书人而言,既然影响到了提笔写字,那就肯定是重伤。 而且爆料人来头也不简单,乃是大明第一武状元,还是这科的南直隶文解元,更是首辅的亲信打手、户部尚书的妹夫! 第二天,官员们就在皇城东南的青龙街上,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受伤身影。 六部里的五部都在青龙街上,吏部隔壁就是户部,而户部隔壁就是礼部。 林泰来甩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口,像个独臂大侠一样站在了礼部的大门口。 礼部的值门书吏好奇的打量着造型独特的林泰来,不明白此人到礼部干什么。 林泰来禀告说:“我乃今科会试考生林泰来,无辜被吏部员外郎赵南星打成重伤,特来请礼部沈大宗伯做主。” 那值门书吏解答道:“告官员应该去都察院,礼部不负责受理这些事务。” 林泰来冷冷的说:“第一,我和都察院素来有旧怨,去都察院不合适。 第二,我是在礼部报过名的应试考生,礼部又是负责士林事务的衙门,理当为我出面。 第三,如果礼部不肯受理,我就直接去敲登闻鼓,打御前官司。” 虽然万历皇帝不怎么上朝了,但不意味皇帝不看奏疏,偶尔也会召见大臣。 不多时,有差役出来传话说:“大宗伯今日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林泰来坚持说:“那我就在此等候,大宗伯总有空闲的时候。” 值门书吏摇了摇头,他们礼部的尚书沈鲤可不是那么好撼动的。 要知道,沈尚书明目张胆跟申首辅对着干了好几年,到目前仍然稳如泰山,身边还能聚集一大帮拥护者! 在很大程度上,因为沈尚书乃是万历皇帝少年时的三位授业老师之一,皇帝从情感上就比较亲近。 当初沈鲤进入六部只用两年,就做到了尚书,但没人对此感到惊讶。 还有很多人猜测,皇帝可能就是想用沈鲤牵制申时行,这就属于自由心证了。 然后林泰来就在门口一直等到了下午,也没有得到礼部尚书沈鲤的接见,效果如同申首辅在家里等林泰来拜见一样。 最终还是定力略差的林泰来率先不耐烦了,起身离开了礼部。 对礼部尚书沈鲤来说,这个时候正是“苦主”怨气最大的时候,也是最难沟通的时候,所以尽量不要与“苦主”直接碰面。 而且在沈尚书心里,要解决问题应该找首辅申时行或者户部王司徒,林泰来哪有资格直接与自己直接对话? 再说晾一晾“苦主”还有其他好处,可以消磨“苦主”的精力和怒气,降低苦主的期望值。 随后沈尚书修书几封派人送了出去,临近黄昏时,就下班回家。 快到家门口时,忽然看到几十条大汉堵在胡同口,导致道路无法通行。 前导差役回到沈尚书的轿前,禀报道:“是林泰来的家丁堵塞了巷道!林泰来也在其中!” 这样被堵着路,根本没法回家!沈尚书下了轿子,亲自走过去怒斥道:“林泰来你意欲何为?” 林泰来在数十条大汉的簇拥下,倔强的说:“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对林泰来这种人,沈尚书发自内心的厌恶,冷冷的说: “本部向来以为,公事不可入私第。而你在本部家门附近堵路,又是何道理?” 林泰来答道:“我这个对未来充满了梦想的文人,千里迢迢到京师赶考,却只因几句玩笑话,遭遇吏部恶徒袭击,受了无法提笔写字的重伤。 这是何等恶劣的案件,我这个可怜的受害举子就站在这里,祈求着得到一个公道。 而主掌士人和考试事务的大宗伯你居然认为,回家吃饭睡觉更为重要?” 沈尚书:“.” 你不觉得,你这样一个雄壮巨汉带着几十个大汉在这里卖惨装可怜,画风很违和吗? 随即林泰来悲愤的控诉说:“这就是你所学到的圣人之仁,亚圣之义、朱子之理、为官之道吗?” 本来沈鲤的脸上肤色就是比较青黑,听到林泰来的话后,更加暗沉了。 林泰来观察着沈尚书的脸色,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历史段子。 历史上十多年后,辞官多年的沈鲤被起复并且入阁。 已经退休在家的申时行听到这个消息,连忙给当时首辅沈一贯写信,信中道:“蓝面贼来矣!” 帝师出身、善于讲道理的沈尚书此刻理不直气不壮,嘴皮子竟然说不过林泰来。 他估量了一下自己仪从的战斗力,感觉也冲不过去,就对左右道:“去附近找巡逻官军!” 不多时,有一小队隶属于西城兵马司的巡逻兵卒跑了过来,一共十人。 瞧了瞧巷口那数十条大汉,西城兵马司的兵卒对沈尚书说:“我等拼死也没用,老大人另请高明吧。” 然后西城兵马司的兵卒就溜之大吉了,他们平常只管普通治安案件,比如抓几个小毛贼、调节下纠纷之类的。 像今天这场面,一看就不应该属于他们,敢堵礼部尚书的人,他们这些兵卒能惹得起吗? 又等了会儿,执掌数千兵马的京城巡捕营都督李如松匆匆到了现场,这是专门负责京城大型治安事件的。 李如松心里也是佩服,别的恶霸堵人都是以强凌弱,而你林泰来竟然堵一个尚书。 “沈尚书!对方也没什么太过分的诉求,就是找你要个说法,伱何必不近人情啊。”李都督上前问了几句,回来对沈鲤劝道。 但沈尚书却不满的讥讽说:“朝廷抽调京军设置巡捕营,就是为了遇到横行街头不法之事时,用来和稀泥的?” 这种自诩士林清华的文官在武官面前,也是高傲惯了。 李如松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我判断对方并无歹意,沈尚书请自便吧!” 然后李都督就带着巡捕营人马,头也不回的走人了。 谁还能没点脾气,你是礼部尚书又怎了?他李如松还是宁远伯世子呢,申首辅都收过李家的金子! 沈鲤拧紧了眉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有家难回的窘境。 其实如果沈尚书有三位数的家奴仆役,说不定还能打开回家的道路。 但是,向来以清名示人的沈尚书,是绝对召唤不出三位数家奴仆役的。 不过沈尚书并不缺乏帮手,朝廷官员大部分都住在皇城之西这片地方,而且现在正是下班时候。 故而不久之后,就有不少路过或者听到消息赶来的官员聚在了沈尚书身边,连带仆役加起来也有数十人了。 有个叫史孟麟的年轻给事中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愿为大宗伯开路先锋!” 随即数十名官员和仆役混在一起,以史孟麟为首,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巷口走去。 眼看着要与林泰来这伙人短兵交接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唿哨,随即林泰来的家丁们一哄而散,从胡同另一边逃走了。 眨眼之间,胡同口就只剩下了一个右肩受伤的可怜考生,孤单的站在寒风里。 但这林姓考生却不退反进,迎着人群走了上去,于是闯进了一群官员和仆役的包围中。 林姓考生眨了眨眼,有点蠢的对史孟麟问道:“你们都是赵南星那卑鄙恶贼的同伙吗? 那你们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聚集在这里,有胆量继续打我!”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挑衅一群人确实是很愚蠢的行为。 “不许动手!全部散开!防止他倒地!”站在后面的沈尚书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不顾清流大佬形象的大声吼道。 他敢断定,只要林泰来稍微被碰一下,就会立刻倒地不起! 本来或许用一个进士名额就能解决的问题,代价就要升级为会元或者庶吉士了。 林泰来心里暗道一声“可惜”,心思居然被沈尚书叫破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此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于是林泰来果断的对沈尚书挥了挥手,告别说:“大宗伯明天见!” 沈鲤想道,明天再来一遍又能怎样?不过是今天的循环罢了。 及到次日,沈尚书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膳,然后就准备出门上班。 不得不说,万历皇帝免去大部分凌晨的常朝后,又不像嘉靖皇帝那样把大臣拘在西苑,大臣们的生活就舒适了许多。 沈尚书的轿子刚抬到大门,就看到大门外面堵着几十条大汉,以及受伤的林姓考生。 “早上好,大宗伯!”林泰来打着招呼。 这时候,沈尚书终于意识到,如果没完没了的这样下去,迟早会再次发生“肢体冲突”,林泰来倒地不起二次碰瓷的概率无限变大! 常规的拖延已经不合适,不能再拖了,沈尚书终于承认了这个现实。 拿定主意后,沈鲤开口道:“本部现在正欲去拜访申相,你也要阻挡?” 林泰来答话说:“难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沈尚书又打发说:“就算你找礼部告状,也要走流程。你先去礼部仪制司,找员外郎于孔兼陈情。” 林泰来就解散了家丁,前往礼部。而沈尚书也没有骗人,果真进了承天门,去内廷找申首辅了。 外人不能随意进内阁重地,但内阁里的人却可以出去,所以最终在会极门廊房里碰面。 原来这里叫左顺门,嘉靖朝后期改成了会极门。 说实话,关于沈鲤和申时行这时候的政治关系,说是恶劣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也不为过。 要不然申首辅在十多年后的信中,为什么会直接用“蓝面贼”来指代沈鲤? 但两人也都是老官僚了,面对面时都能克制住多余的私人情绪。 这里也没有别人,沈鲤直接问道:“申相想要什么?” 申时行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一个吏部或者是礼部的侍郎,你们不要来争了。” “你要的太多了。”沈鲤说,“不过也不是不行,你必须要保证,林泰来以后不许再用肩伤为借口纠缠不休。” 申首辅很干脆的说:“我保证不了。” 沈鲤疑惑的问道:“你这是何意?” 申首辅像是绕口令一样说:“因为我提出的条件是我想要的条件,而不是林泰来想要的条件。” 沈尚书这样一个当过皇帝老师的人,也被这句话的阅读理解题干懵了。 酝酿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明白,“你的意思是,你和林泰来没关系?” 申首辅很坦诚的说:“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和他没有关系,他并没有请求我介入。” 沈尚书很难相信,质疑说:“他不是你的忠实党羽么?” 申时行叹道:“我也希望他是我的忠实党羽。” 沈尚书威胁说:“如果你真没有介入的打算,那我就要倾尽全力了。如果林泰来承受不住,休要怪我以大欺小。” 申首辅似乎事不关己的说:“勉之,我也希望看到林泰来吃点教训。” 这随缘的态度让沈尚书气也打不出一处来,喝道:“既然你并不参与其中,那在开始时,你还要索求什么条件?” 此时申首辅像是个生意人,“如果你答应了我的条件,那我就可以从中斡旋,帮你劝林泰来收手。” 沈尚书觉得申首辅智障了,反问道:“那我为什么不亲自与林泰来谈判,又何必需要你在中间斡旋?” 申首辅语重心长的说:“相信我,林泰来想从你身上挖出的补偿,只会更多。 综合比较之下,我的收费更合理。你不如答应我的条件,由我负责说服林泰来。” 沈尚书起身就走,既然首辅只能当二道贩子赚差价,那就没什么继续谈的价值了。 他就不信邪,自己还能摆不平林泰来? 第404章 贪得无厌 第404章贪得无厌(求月票!) 在沈尚书与申首辅讲数失败的时候,林泰来已经再次来到礼部上访。 这次得到沈尚书准许,礼部仪制司接待了林泰来。仪制司主要负责礼乐制度、学校、考试等方面的事务,专业对口。 林泰来被领到了一处判事厅,早有官员坐在案后。看了林泰来几眼后,这官员就不耐烦的说“你有什么要陈情的?” 林泰来直接怼了回去:“你又是哪个官儿?难道还想隐姓埋名,暗箱操作么?” 那官员只好又自我介绍说:“我乃仪曹员外郎于孔兼。” 这时代官场上的正式名词就是那一套,但各种别称雅称乱七八糟,跟黑话似的,偏偏官员们还乐此不疲。 仪曹就是礼部仪制司的意思,也可以称为仪部。 就是听到于孔兼这个名字,林泰来就知道为什么对方态度如此差了。用一句话概括,这人在历史上是个正牌子老东林啊。 想想也是,沈尚书为了控制事态,不可能让外人负责接待林泰来。 于是林泰来就开始陈情:“在冬至吏部公宴上,在下与吏部员外郎赵南星讨论文学话题,赵南星争论不过,便情急动手.” 听林泰来这意思,就是很正常的文人争论,然后赵南星说不过就急眼打人了。 于孔兼立刻打断了林泰来,冷笑说:“讨论文学话题?赵部郎心眼有那么小?” 林泰来看了看旁边负责记录陈词的书手,迟疑着说:“陈词记录都是要上报的吧?如果你认为应该更详细,那我也没意见。 当时情况是,我列出了十来条论据,论证赵南星为《金瓶梅》作者,而后赵南星情急动手!” 于孔兼:“.” 因为讨论文学时说不过别人而情急动手,亦或是被论证为《金瓶梅》作者而情急动手,这两种陈词说不好哪个更丢人现眼。 最后于孔兼对负责记录的书手吩咐说:“采用讨论文学这个说辞。” 而后林泰来就继续陈情:“赵南星手持铁器,暗起谋杀之意,从背后袭击” “荒谬!”于孔兼忍无可忍的大喝道:“你只是右肩负伤,竟敢污蔑赵部郎谋杀你?简直信口开河、恶意构陷!”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解释说:“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亲眼看到,赵部郎手持铁器,极为用力的打向我的后脑。 至于为什么是右肩受伤,那是因为我拼命躲闪,但又没有完全闪开,所以肩部挨了一下! 如果没有我的转身和躲闪,那么结果就会是后脑被打中! 但不能因为最终结果是肩部受伤,就否认赵南星用铁器打向我后脑的事实!” 于孔兼驳斥说:“赵部郎虽然冲动了些,但如果认为这就是谋杀,就太牵强了!” 林泰来又说:“后脑是什么样的地方,有多么致命,于部郎你不会不明白吧? 况且肩膀受重伤足以说明赵南星用了多大力气,那么打到更脆弱的后脑,结果又会如何? 若无杀心,谁会用铁器全力击打他人后脑?这不是谋杀又是什么?” 于孔兼被怼的不知该如何回应,本来他早已经明白,赵南星这次打伤考生事件很严重,但他没想到,还能更严重! 如果按这样记录,那就是赵南星因为与林泰来争论文学话题而情急,便持凶器谋杀林泰来。 负责记录的书手很为难,便用眼神请示于孔兼,这段应该怎么记录? 林泰来突然气势大涨,转头对这书手大喝道:“把我的陈词如实记录!不然我灭你满门! 我林泰来杀不了卑鄙恶贼赵南星,还能杀不了一个助纣为虐的书手?” “混账东西!”于孔兼很生气的拍案而起!眼前这人在礼部敢这样说话,实在太嚣张了! 林泰来忍不住嘲笑说:“你这种无能狂怒的嘴脸,实在太符合万历朝清流给我的刻板印象了。” 于孔兼愤怒的说:“如伱心有不满,那就换地方去陈情!原本礼部也不必出面!” 林泰来便站在判事厅门口,朝着外面大喊:“于孔兼包庇恶贼赵南星,礼部暗无天日!” 喊了一声,但没有其他礼部官员出来,似乎都在装作没听见。 于是林泰来就寻思着,连续喊上三遍,然后就撤退,反正他也不着急。 不过当林泰来真的喊了三遍后,忽然有个平平无奇的年过半百老官僚从游廊走了过来。 然后笑眯眯的对林泰来说:“年轻人不要负气,既然进了礼部,就把话说完再走。” 林泰来挺意外的,礼部居然还有人出面揽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老者主动自我介绍说:“本官礼部右侍郎徐显卿,与你也是不打不相识的同乡。”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原来是这老哥们,上辈子看过此人的“写真集”! 徐显卿在三品大员这个级别的官员里,属于最平庸的一档,基本没有任何能留名后世的事迹,给他写传记都不知道写什么内容的那种。 但是徐显卿今年请别人画的,以他自己为主人公的整套二十六张《徐显卿宦迹图》,却一直留存到了几百年后。 这套画里有万历皇帝朝会、日讲等场面,是后世人所能目睹到的,最直观展示明代朝堂样貌的影像,但凡是研究明代朝堂典制、服饰等内容,都离不了这套画。 上辈子在画里仔细研究过的人物,突然变成大活人出现在面前,让林泰来感觉的挺奇妙。 就是林泰来不明白,什么叫不打不相识? 徐显卿还是笑眯眯的说:“我家以丝织为业,不过家业都由兄长操持,乃是织业公所八管事之一。” 林泰来:“.” 织业公所的潜藏实力果然不容小看,如果不是自己在苏州足够霸道,又勾结了申府,根本压不住织业公所。 徐显卿走进了判事厅,站在书手旁边看了几眼书面记录,吩咐道: “作为书手,最重要的就是如实记录!苦主怎么说的,你就怎么记,不可自己胡乱删改!”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你继续陈情。” 林泰来随口道:“还有就是,昨天大批赵南星同党聚集,并当街围攻在下这个受伤考生,企图灭口,简直令人发指。” 于孔兼又急了,完全不顾忌徐显卿这个侍郎在场,立场鲜明的质问道:“这与赵部郎有何关系?” 林泰来反问道:“你敢发誓说,史孟麟那些人与赵南星完全不熟,也不是同道吗? 他们围攻我,可不就是赵南星同党围攻我?” 于孔兼真正明白了,原来涉嫌谋杀也不是对赵南星最严重的指控,后面还能继续出现更严重的,这是什么莫须有的世界? 林泰来感觉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对组织有任何隐瞒,就再次打算离开礼部。 但在这时候,礼部尚书沈鲤回来了,于是陈情文书和林泰来本人一起被送进了尚书公堂。 首辅那边不肯出力,为了快速解决问题,拖不下去的沈尚书只能放下身段,亲自和林泰来直接对话了。 先看了一遍陈情文书,养气功夫出众的沈尚书差点被气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怎么才隔了半个上午时间,赵南星就从失手伤人变成谋杀犯了?后面这个同党聚众灭口又是什么鬼?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尚书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开口说:“你在吏部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朝廷会给予你补偿。” 林泰来很正直的答话说:“我就不是图什么补偿,我就想要个说法。” 沈尚书只想快刀斩乱麻,又说:“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不要补偿,那就连说法都没有。 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本部没有兴趣与你兜圈子,你就当做在市场讨价还价!” 于是为了要个说法,林泰来只能含泪提出补偿条件。 先是说:“听闻吏部左侍郎即将出缺,可以公推吏部右侍郎赵老先生进位为左侍郎。” 左侍郎和右侍郎虽然都是同级三品,但其中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 右侍郎相对更虚,同时意味着还有外调的可能性,比如出去当个太常寺卿什么的。 而吏部左侍郎的下一步,要么升为某部尚书,要么就直接入阁,基本不存在其他路径。 这一步实在有点要害啊,沈鲤稍加思索后,婉拒说: “赵侍郎才到吏部一年半,时间太短,平常又没有显着政绩和事功,升左侍郎不好服众。”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过完年就要开会试了,让赵老先生去做个副主考官,事功不就有了?” 主要是当今限定死了,必须要由大学士充当主考官,不然林泰来高低要代替赵志皋觊觎一下主考官位置。 沈鲤:“.” 不但要求赵志皋被推举为吏部左侍郎,还要当一次副主考? 再三思考,认为现在主要任务是息事宁人,不便和林泰来直接翻脸,就说:“待议。” 林泰来似乎也无意继续纠缠,又说:“那再说我第二个补偿条件。” “等等!”沈尚书问道:“为什么还要有第二个补偿?” 林泰来耐心解释说:“刚才请求公推赵老先生为左侍郎,是赵南星意图谋杀我的补偿。 而现在要说的,是赵南星把我打成重伤的补偿。” 沈鲤懒得搭理林泰来的诡辩,“你先说。”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还是与会试有关,会试除了主考官,还有十几个同考官负责分房阅卷。 我想着,可以推举几个人去做同考官么?” 按照如今的规矩,会试十几个同考官一半由翰林担当,另一半是朝廷部院中层官员担任。 在这个过程中,礼部负责挑选同考官和拟定提名,话语权很大。 所以林泰来才在沈尚书面前,提出这样的补偿条件,这属于沈尚书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这绝对不可能。”沈尚书不满的说。 他能决定的名额一共就没几个,如果全都给你林泰来安排了,那他这个礼部尚书还剩什么? 林泰来还是没纠缠,又说:“既然不许我推荐同考官,那么我指定某些人不能当同考官,这总可以了吧?” 沈鲤终于点了头说:“这个可以。” 在他想来,林泰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排除掉几个大仇家当同考官的可能性,减少中进士的障碍。 对于这个条件,沈鲤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清流势力的中层骨干那么多,沈尚书并不介意林泰来排除掉几个,之后仍然还有很多另外人选可用。 于是林泰来要了笔墨,弯腰在桌案上写人名,就是似乎越写越多。 最后把名单交给了沈尚书:“就是这些人了,禁掉他们被选为同考官就行。” 沈尚书拿着名单,缓缓抬眼看去,登时就脸色大变,虎躯巨震! 只见名单上写着:“赵南星、顾宪成、饶伸、王麟趾、于孔兼、黄仁荣、史孟麟、王继光、章守诚” 沈尚书认真看完了名单,心里宛如无数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名单上的二三十人,都是清流势力在朝廷里的中层骨干,都具备担任会试同考官资格。 但问题是,林泰来是如何掌握这份名单的?而且还掌握的如此全面,几乎一个不少! 如果把名单上的人都禁了,那清流势力就安排不了什么人去会试镀金了。 沈尚书盯着林泰来看了又看,直接反悔了,“此事.待议!” 还没等林泰来抗议,沈鲤又诱导着问道:“怎么你提出的补偿条件都是关于别人的,你自己就没有想法?” 林泰来答道:“针对我被赵南星同党围攻灭口这件事,我的第三个补偿条件就很简单了,关系到考试的事情。 不许再质疑南直隶乡试和明年会试的成绩,同时我想要这个会元。万一心想事成了,你们不许再借题发挥。” 沈鲤毫不犹豫的叱道:“你这要求实在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不可能满足你!” 一个进士也就罢了,结果连会元的主意都要打?你林泰来这一路靠舞弊通关的粗劣举子,怎么敢想的? 你就不怕名不符实,举的越高,摔得越重么? 林泰来看待问题的角度,从来都是很清奇的,当即问道: “大宗伯你的意思莫非是,赵南星这货不值这些钱?与其满足我这些要求,还不如直接放弃赵南星?” 沈尚书稍加思索后,很光棍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你林泰来说的也没错,大不了就放弃赵南星,免得被无休无止的讹诈! 吏部左侍郎加会试考官加会元,你林泰来也不怕被噎死! “可是.”林泰来指着刚才写的一堆人名,“如果加上这份名单呢?” 沈尚书忽然觉得有点心慌,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林泰来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们清流势力到底是什么样,外人很难清楚吧? 大部分人对你们清流势力的轮廓,都是感到模糊不清吧? 如果我把这张名单直接公布出去,就能让你们清流势力非常清晰的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天下人将会明确的知道,你们清流势力目前骨干共有多少人,都是哪些人,这种宛如裸奔的感觉如何?” 沈尚书脸色极为难看,他看林泰来就像是看一个恶魔! 先前他很不理解申首辅那些话,但现在全理解了。 第405章 还是万历朝好啊 第405章还是万历朝好啊(求月票!) 万历十六年到十七年的时候,皇帝虽然已经开始摆烂,但在理论上并没有永绝朝会,偶尔还能露下脸。 这时候的政治气候和几十年后并不相同,张居正才死了六七年,皇帝对大臣权力的警惕心很强,大臣们也羞于公开承认结党。 不像二三十年后,官员不结党就不好意思说是在朝堂混的。就算人不在朝堂,也要在民间发起党社。 所以在万历十六十七年的时候,世人对清流势力的印象还是很松散的。 这件事甲乙丙丁跳出来,另一件事戊己庚辛跳出来,表面上没什么关联,反正朝堂总是少不了正义之士发声。 林泰来今天写出的这份名单如果扩散出去的作用,并不在于告诉大家这些人是清流。 而像是画了一张思维导图,引导着大家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有组织的结党形象。 就算没有上述效果,这份名单传开后,也必定引发官场热议,政治八卦也是八卦,同样是京师喜闻乐见的话题。 到那时,名单上的清流骨干曝光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谁能受得了? 这些后果,才是沈鲤最不愿意看到的。 这会儿沈尚书已经真心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让申时行当中间人。 他本以为林泰来漫天要价的筹码是右肩重伤,原来还有这份名单。 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被动下,沈尚书陷入了沉默,但脑中不停的盘算着对策。 过了一会儿,沈尚书重新开口道:“你提出了三个条件,我现在一一给你答复。 第一,吏部左侍郎人选,如果右侍郎赵志皋进入朝廷公推,我们会支持。 第二,对你的乡试和会试成绩,我们也不会发出任何异议。 保你中进士没有问题,但会元没有人能保证,这超出我能力范围。” “可以!这两条就这样!”林泰来点头说,心里开始美滋滋。 首先,进士功名彻底稳了,中了进士就相当凡人修炼成仙,直接脱胎换骨。 至于具体名次还要看接下来的机缘,现在强求不来。 说起来还是万历朝好啊,可以放肆的议论怎么提前安排考试结果,主打一个透明操作。 如果往前几十年,哪怕是嘉靖朝头号权臣严嵩也未必敢在会试结果问题上透明作业。 其次,如果赵志皋真的成为吏部左侍郎,就在官场完成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卡位。 相当于把入阁或者升为天官之前的官场流程都走完了,下一步只能入阁或者升为天官。 此后又听到沈鲤说:“唯独另外一条,关于会试考官的人选,我不能完全答应你的要求。 我肯定要酌情安排几个考官,不可能将名单上的同道后辈全部禁掉。 当然我也可以答应,不使用与你直接结仇的人物,不在考场给你设置障碍。 如果你连这都不接受,那就不必再谈了!” 这时轮到林泰来沉默了,沈鲤为什么如此执着的想安排几个考官? 他连吏部左侍郎问题都可以让步,却在会试考官问题上坚持,肯定是有什么意图。 又过了一会儿,林泰来不动声色的说:“只要不妨碍我考试,也行吧。” 沈尚书松了口气,经过艰苦卓绝的谈判,总算在这三条上达成协议了。 但又不禁想道,林泰来不会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吧? 不可能,林泰来这种历练不多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此刻沈鲤连续与申首辅、林泰来进行了两场讲数,已经有点心神俱疲。 他正想着让林泰来走人时,却又听到林泰来说:“关于赵南星的公事责任谈完了,我不再追究赵南星在公方的责任,他可以继续留在朝廷。 但是关于赵南星和我的私人恩怨,还要另行给我补偿,下面再谈谈这个。” 沈鲤只觉得怒火再次噌噌的往上窜,喝道:“伱这又是何意?” “用最简单的比喻说,就是在公事上,我可以不追究赵南星的责任了,他可以继续做官。 但是我还有私人复仇的权利!我手下有几百名家丁,有实力以牙还牙! 如果赵南星不想被报复性殴打,就需要另行付出赔偿,解决这个私人恩怨。” 沈尚书怒道:“刚才给你的补偿,就应该包括全部了!” 林泰来答道:“公是公,私是私,我这个人就是公私分明。 刚才那些条件,只是换取了赵南星保留公职,并没有保证赵南星以后不挨打。” 沈鲤:“.” 你林泰来的底线在哪里?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底线? 林泰来亮明了最后的要求:“我的要求不多,十八个同考官,不知大宗伯你能分到几个名额? 从你手里再分一个给我就行,我要易经房的。” 按当今规矩,十八个同考官是由礼部拟定名单,呈报给内阁,最后经天子确认的。 一般情况下,同考官名额由内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共同瓜分,每人可以指定几个人选。 沈鲤估计能分到四五个名额,出让一个给林泰来,还是有点心疼的。 林泰来劝道:“即便出让一个给我,那你手里还能剩三四个呢,从此以后我和赵南星就两清了! 人称我为今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想想你为了培养赵南星花费了多少心血,难道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还不值一个同考官名额吗?” 纠结片刻后,沈鲤咬牙道:“可以!从此就两清!然后各自告知申首辅,请申首辅为见证。” 今天已经让了许多步,也不差再多一步了,这就是沈尚书的心态。 眼见又坑到一个同考官名额,还是易经房的,林泰来终于心满意足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大明第一个可以指定本房同考官的考生。 想至此处,林泰来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骄傲。 毕竟沈鲤是朝廷里几个真大佬之一,清流山头的扛把子,天下没多少人有资格与沈鲤进行博弈并成功。 谁说清流势力原则性太强所以不好沟通,沈尚书现在这态度不就很好吗? 最后首次直接参与朝堂博弈的林泰来归纳了一下今日收获,第一,为赵志皋进步扫清了最大障碍; 第二,保送进士,同时为会元扫清障碍,最后结果尽人事而听天命; 第三,获得一个同考官名额,具体指定谁还要再想想。 确认无误后,林泰来就离开了礼部。 礼部尚书沈鲤独自坐在公堂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气得忍不住抓起茶盅狠狠的摔在地上! 刚才林泰来为了讨价还价,用笔写那份名单的时候,用的就是右手! 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以及羞辱。 礼部杂役知道老爷正在生气,听到了摔杯声音也不敢进去打扫,但却听到沈老爷喝道:“去内阁拜访首辅!” 于是在一天当中,礼部沈尚书第二次拜访申首辅,早晨一次,下午一次。 有些人看到后,不禁暗自猜测,难道沈尚书要与申首辅大和解了? 申时行本人也挺意外的,还以为沈尚书和林泰来谈崩了,又来找自己当中间人斡旋。 沈尚书问道:“首揆是不是要为人谋取吏部左侍郎?是礼部侍郎徐显卿?” 申首辅并不奇怪沈尚书能看出来,毕竟早晨开条件时,漏了口风。 “怎么?你不会反对了?”申首辅反问道。 作为内阁的最大反对者,只要沈鲤不反对,那这项人事任命就太有戏了! 沈鲤微笑着说:“我已经答应了林泰来,力推赵志皋为吏部左侍郎,所以想支持徐显卿也有心无力。” 申首辅:“.” 吏部左侍郎是何等关键的位置,堪称六部堂官之下第一侍郎,你沈鲤怎么就肯支持林泰来了? 过去那些当上吏部左侍郎的人,不敢说百分之百,但也有七八成入阁或者当上尚书! 如果沈鲤你的夫人和女儿被林泰来绑架了,就言语一声,他申时行会帮忙解救的! 沈鲤又说:“另外,同考官名额如何分配,是不是也要重新商议? 因为林泰来已经拿走了一个名额,应该是要给你的吧?” 申首辅狐疑的看了沈鲤一眼,他简直怀疑,沈鲤是不是想变坏事为好事,下重注收买林泰来? 连同考官名额这样礼部尚书最核心的权力,都敢出卖? 沈鲤临别前又说:“我这是把谈判的结果告知与你,并请你做个见证。 现在我终于相信,林泰来不是你的忠实党羽了。” 看看天色差不多,申首辅也无心工作,一边心里反复默念“这是挑拨离间”,一边直接回了家。 更早回家的申用懋再次意外:“父亲又这么早?” 然后又禀报说:“刚才礼部右侍郎徐显卿来坐了坐,大概是因为吏部左侍郎出缺。” 申首辅摇了摇头,叹道:“他这事不好办了。” “怎么?清流言官那边又要反对?”申用懋很懂行的说。 在如今的朝廷中,一般只有清流势力的针锋相对,才会让父亲感到难办。 申首辅答道:“谁也想不到,这次最大的竞争对手居然是林泰来。” 申用懋:“.” 如果没记错,林泰来只是一个武科转文科的举子吧? 一个举子和首辅争夺吏部左侍郎官位,是不是有点过于刚烈了? 申首辅对还在恍惚的好大儿指示说:“你亲自去林府,把林泰来请过来,必须要深谈了!” 申用懋问道:“如果林泰来还是不来,又当如何?” 申首辅直接给压力:“他如果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申用懋没奈何,只能起身前往林府。 此时林泰来在府中,迎来了一大波探望的士子。 除了几位府学同窗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熟人,比如上次落榜这次又来赶考的董其昌,还有令人难以招架的周应秋。 他们大部分都居住在距离贡院更近的东城,今天也都听到了林泰来挨打的消息,便不约而同的登门来探视。 同时还有点该死的好奇心,林大官人挨打受伤这种事,实在很难见到啊。 金士衡代表众人问道:“朝廷如何处理?要不要我们集体前往礼部抗议和声讨?” 林泰来摆了摆左手说:“不必了,我已经获得足够的赔偿了。” 众人不敢相信,朝廷的效率这么高了? 林泰来懒得过多解释,直接问道:“你们有没有可靠亲戚在京城做官?官职在部院,品级不要超过四品。” 众人面面相觑过后,只有来自吴江大族的沈珫说:“我有一个族兄,现任员外郎。” 金士衡和王禹声的父亲都已经退休,陈允坚有个同族叔父在外地做官,董其昌和周应秋目前家里没人做官。 林泰来便对沈珫说:“那你这个族兄就很合适了,如果他有兴趣,可以让他去会试当个同考官!”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你林泰来还能有本事指定一个同考官人选? 江湖传言,这些名额是内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的禁脔! 林泰来抚摸着右肩说:“礼部沈公仁义啊!见我情状可怜,就私相授受了一次。” 众人无语,如果被打伤后就能获得这样的补偿,那他们也想试试看。 正在这时候,首辅家大公子申用懋来了,并被带进了前厅里。 环视一圈座中,发现都不是外人,申用懋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林泰来!家父请你过去深谈,顺便商议吏部左侍郎的人选!” 众人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一起默默的起身告辞。 大家都是应试考生,为何却不像是同一种生物? 如果不是大家都认识申用懋是谁,只怕还以为,申用懋是林泰来请来的演员。 申用懋抱怨说:“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请你了,你就不能认真应对一下吗?避嫌也不是这么个避法!” “还是万历朝好啊。”林泰来感叹说。 申用懋:“???“ 你林泰来突然蹦出这句话,又是何意? 林泰来解释说:“如果在以前,我这样小小应试举子敢拒绝首辅三次召见,弄不好就要被首辅怀恨在心,人头落地,或者剥夺功名了!” 申用懋拍了拍林泰来的右肩,“别阴阳了,你就说去不去吧?” 第406章 恐怖的三年之约 第406章恐怖的三年之约 林泰来不想在家里白养一个没用的闲人,于是就跟着申用懋,前往申府拜访首辅,哪怕此时天已经黑了。 毕竟事不过三,再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未来两三年,还要靠申首辅在前面挡炮火。 两府之间就隔着两个路口,所以就步行走过去。 申用懋看着围绕身边的几十条彪形大汉,很无奈的对林泰来说: “只是去我们申家做客,你至于带着这么多打手吗?我大明朝廷风气,其实不流行打打杀杀。” 林泰来答道:“我上次在京师,结下的仇家不少,有勋贵,有外戚,有厂卫,都是习惯了粗暴行事的。 如今我右肩受了重伤,就怕有人起了歹意,想着趁机报仇。故而要小心为上,多带人手以保万全。” 申用懋不得不承认,被这样几十条大汉拱卫,是挺有安全感的,传闻中这些大汉都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又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闲聊着问道:“京师官宦人家在京师定居后,如果家中全用乡人就太麻烦了,各种成本昂贵,而且多有不便利。 所以大都是从本地或者周边雇佣或者购买一部分家奴婢女使用,等离京时,再把这些人遣散了。 像你这样全是从老家带人的真不多见,你现在府中有五六十打手了吧?他们都能随着伱久在京师,不想着回苏州么?” 此时申用懋已经默认,林泰来肯定能中进士做官,然后久在京师了。 林泰来却不认为这是问题,不以为意的说:“不要紧!我们林家人手充足,这样等级的打手在苏州还有几百个! 如果我确实要定居京师时,就与苏州之间进行定期轮换,苏州那边的打手轮流上京师值宿,两年一换。” 申用懋直接感受到了林泰来的惊人气势,以及人力资源之充沛。 几百个听着似乎不多,但这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精锐,不是凑人数的佃农雇工。听林泰来的意思,这几百个还是脱产常备的。 啥家庭啊,能养几百个如此强壮能打的脱产常备“军”? 其实申用懋回一次苏州就明白了,也不完全是林氏集团的人都能打,而是苏州能打的人近两年纷纷主动投奔林氏集团。 不过申用懋还是懂了,这可能就是父亲贵为首辅,却对林泰来十分宽容的原因之一吧? 毕竟父亲迟早要荣休回苏州并颐养天年,而且申家子孙也要在苏州混的。 不过申用懋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也没想起来。又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 卧槽!林泰来让打手们轮流上京,这不就类似于朝廷的班军制度吗? 北方各地卫所官兵轮番上京操练和值守,就叫京操班军. 想到这里,申用懋就打住了,做人没必要想那么多。 进了申府,也不用通报,申用懋带着林泰来直奔内院书房。 林泰来很多嘴的问道:“不用这么急吧?应该让我先在门房坐一个时辰。” 申时行穿着很休闲的家居便服,十分不拘小节的接见了林泰来,甚至还让林泰来坐下说话。 让仆役上了茶后,就平易近人的开口道:“请你过来,是要开诚布公的谈心,免得从此有了隔阂。” 林泰来十分诧异的回话说:“阁老这是哪里话?最近并没什么特别的事,为何要担心产生隔阂?” 申首辅叹道:“我知道,先前的一些事情,难免会让你心生怨气。 例如疏通吴淞江故道的事情,我并没有支持,还否了你的奏请。” 林泰来神情非常自然,答道:“很正常,阁老总揽全局,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情况,比晚生更为慎重。 所以在具体事务上与晚生见解不同,实乃人之常情,哪能因此而生出怨气?” 这话实在太懂事了,懂事的完全不符合林泰来给别人的刻板印象。 申时行又道:“还有我让黄洪宪传话说,不敢保你中进士,肯定让你有怨气。”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回应说:“不,完全没有怨气,阁老多虑了。” 申首辅摆了摆手,“今天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行么?所以别说那种虚假的见外话了,你有怨气也正常。” “这个真没有。”林泰来极为诚恳的回答。 申时行很大度的说:“这个可以有,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夫绝对不怪你。” 在旁边陪客的申用懋插不上嘴,听着一老一少两人不停的极限拉扯,无聊到昏昏欲睡。 他就是觉得,父亲是不是有毛病,非要认为林泰来有怨气干什么? 林泰来更加诚恳的说:“晚生很明白一个道理——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阁老您可以给,但晚生我不能强索。” 申时行:“.” 这是谁编出来的屁话?可是听起来十分精妙的样子。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林泰来只用一句最真诚的话,终结了这几个回合的拉扯! “最后问你一次,心里真没有怨气?”申时行犹疑着说。 换成别人,说到这里就信了,可林泰来这人性格专横而且心术九曲十八弯. 林泰来豪爽大气的说:“那些问题我自己就能解决,也不必劳驾阁老啊,何来怨气之说? 你看,考中进士这个难题,目前已经接近于解决了吧?完全不用阁老出面! 还有吴淞江故道的事,我让反正与阁老没关系,也不需要阁老操心,阁老也不必在意了!” 心思极度细腻的申时行忽然产生了一点危机感:如果什么都不用我,那要我这个首辅干什么? 于是申首辅又说:“其实你这个进士,也未见得十拿九稳。” 林泰来:“???” 沈尚书都答应了,还有什么不稳的?难道你申首辅还想发挥出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的精神啊? 申时行提醒道:“最后决定录取名单的主考官,毕竟是许国,他对你的意见极大。” 林泰来淡定的说:“所以我刚才说的是,接近于解决啊,就是考虑到了许国这个变量。” “就算沈鲤去劝他,也未必劝得动。”首辅说。这潜台词就是,还是要靠他出马才有把握。 缺个羽扇纶巾的林泰来谈笑自若道:“我早有准备,许国不足为虑也! 这次到京师,我带来了苏州新安会馆二十多名管事、以及扬州汪家为首的十三名与许国同县盐商的联名书信! 信里的主要内容就是,劝说许阁老抛开恩怨,以公正取士。 有三十多名乡亲一起苦劝,想必许阁老也会从善如流吧。” 申时行:“???” 苏州新安会馆的人写这种信不奇怪,与你林泰来苦大仇深的扬州徽派盐商为什么也会写这种信? 林泰来解释说:“他们大概是害怕我落榜后返回江左,然后会长期在扬州逗留吧。” 申时行:“.” 这林泰来能调动的资源,雄厚有点超出他想象了,某些方面简直能首辅之所不能啊。 不知不觉,天已经聊死了,再继续往下聊就该烧纸了。 还有些话,申首辅不好直接说,就看向自己的好大儿。 申用懋会意,连忙对父亲说:“一个普通进士实在没什么稀奇,不如帮林泰来搞一个会元。” 申时行点了点头,仿佛若有所思的说:“言之有理。” 会元不仅仅是一个名号,但比起普通中式举子,还是有很多潜在好处的。 一般会元在殿试名次都不低,只要会做人,馆选为庶吉士再入翰林问题不大,这比普通进士待遇就超出一大截了。 林泰来半真半假的推脱说:“关于这个会元,我并不需要.” 申用懋直接打断了林泰来的婉拒,热情的说:“林泰来不必客气!就凭你和我们申家的关系,你还是二郎的姻亲,不帮你帮谁?” 其实说句真心话,林泰来对后面科举名次的执念没那么大,只要有个进士出身就行了,人脉比名次更重要。 当然,如果别人要给他,他也不会拒绝好意就是。 “那就先行谢过了!”林泰来象征性的道了个谢,然后迅速告辞说:“夜已经深了,阁老还是安歇吧,晚生就不继续打扰了。” 随后起身就往外走,眼看着就要溜出书房。 看着林泰来的背影,申时行突然醒悟过来,今天叫了林泰来,主要是想谈什么? “慢着!留步!不许走!”申首辅大喝,还能让你拿了会元就跑? 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林泰来只能无可奈何的转身,又磨磨蹭蹭的走了回来,重新坐下喝茶。 申时行立刻问道:“关于吏部左侍郎的事情,听说你想推荐赵志皋?” 林泰来也不装傻了,直接反问道:“首辅属意何人?” 申首辅很明确的答道:“礼部侍郎徐显卿。” 林泰来叹口气,忍不住吐槽说:“如果让徐显卿去当吏部左侍郎,又有啥用啊? 吏部左侍郎如果不罢官,未来只有两个选项,要么入阁为大学士,要么升为地位独特的外朝之首吏部天官。 可如今,内阁有申相你这个同乡首辅在,还有同为苏州府的太仓王锡爵。 所以为了回避同乡,徐显卿根本不可能入阁,也不可能升到吏部天官,让他当吏部左侍郎那不是浪费位置吗? 除非申相你辞官,徐显卿才有进步的可能卧槽!” 说到这里,林泰来突然卡了一下。 此后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愤怒的对申时行谴责说:“你竟然又想着辞官!” 刚才首辅说林泰来心有怨气,他没有生气;刚才首辅想用许国来拿捏林泰来,他没有生气。 但现在只是猜测到首辅有辞官念头,林泰来居然就跳起来生气了,还指着首辅谴责! 申时行脸色黑了,虽然他很平易近人,但你林泰来也不能太没大没小了! 还没等申时行说话,好大儿申用懋忽然也随着林泰来跳了起来,急眼的大声对亲爹说: “父亲!林泰来为了你不惜自身披荆斩棘,在朝时党同伐异,在野时死战政敌,把自己搞得仇家遍地。 而你却不珍惜别人的奋战,动辄想辞官归去,连我这做儿子的也看不过眼了!” 申时行:“.” 林泰来:“.” 申大爷你还不如直接喊一句“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算了。 看着首辅似乎想找趁手家什打儿子,反倒是林泰来当起了和事佬。 先劝申用懋坐下,“不至于不至于!申相想必也有苦衷!” 又挡着申用懋,对首辅说:“阁老勿恼!懋大爷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申时行隔着林泰来,对儿子叱道:“你懂个屁! 到了明年,三年之约已到!到那时天雷战地火,在朝堂立足艰难,稍有不慎就灰飞烟灭!” 万历十四年初,也就是林泰来大战外戚郑国泰,勇夺武状元的那一年,郑贵妃诞下皇三子。 满朝大臣都看出了对郑贵妃和皇三子的偏爱,便督促皇帝早立皇长子为东宫,当时君臣之间为此爆发出了矛盾。 林泰来拿到武状元后,就赶紧溜回了苏州,没有被继续卷进去。 再后来,无奈的万历皇帝就用了拖延之策,与大臣约定说,皇长子还年幼,唯恐有夭折之风险,过三年再看看。 这就是申首辅刚才说的“三年之约”,而到了明年万历十七年,就是三年之约期满的时候。 稍有政治判断力的都能预见到,明年必定国本之争再起,是君臣冲突大爆发的高峰期。 而且烈度肯定远超三年前,没准也就比嘉靖朝初年的大礼议弱点了。 大礼议是为了皇帝的爹,国本之争为的是皇帝的儿子. 在君臣双方立场不可调和的情况下,夹在中间的首辅想辞官避雷,似乎也可以理解。 辞官不要紧,只要有人再次举荐,还可以再起复原官的。 林泰来发了一会儿呆,申时行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林泰来挥拳捶着椅子的扶手,有点浮夸的叫道:“我突然想起,当年考武状元时,我和外戚郑家结下了私仇啊,我和郑家要势不两立啊!” 申时行:“.” 你林泰来的心也太黑了!就算是报仇,也该是郑家找你报仇吧? 又听林泰来说:“我既然来了京师,就该找郑家报仇啊!但五六十人可能不够用了,要再从苏州调一百人来!” 旁边的申用懋听着无语,你林泰来这是想报仇,还是想继续寻衅滋事加深仇恨? 再说你林泰来都要考文科会试了,还惦记武状元的仇?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你林泰来就是想踩着郑家刷仇恨! 等到国本之争的时候,就有“合情合理”的借口反对立皇三子为东宫了,皇帝老儿也得表示理解! 随后林泰来又叹了一声,“就是以现在的形势,郑家为了大局,肯定会尽量隐忍。 所以想要找郑家报仇,还需要仔细琢磨些法门,才能让郑家还击,与我爆发激烈冲突。” 申用懋摇了摇头,忍无可忍的批评说:“林泰来你这做法,未免太不厚道了,也太欺负郑家了!” “你闭嘴!”申首辅直接开口训斥好大儿。 然后又很有兴趣的对林泰来问道:“你想怎么找郑家寻衅.啊不,是报仇?能不能把我也拖下水,加入进去?” 申用懋:“.” 今天算是眼睁睁的看到,温文尔雅的状元老爹是怎么学废了。 还有,吏部左侍郎的事情不谈了? 还有没有月票啊。。。。。虽然没加更,但这章字数比正常多啊! 第407章 考试之前两件事 第407章考试之前两件事 从申府出来后,林泰来就对左右护法吩咐道:“现在去王家做客。” 右护法张武纳闷的说:“现在有点晚了,还去做客未免就太打扰了。” 林泰来说:“本来可以不用去王家的,只要我不去申府,王家的人也不会介意我去不去王家。 但既然去过了申府,那就必须要去王家,而且越快越好。” 张武虽然不明觉厉,但只管听安排做事就行了。 在这大晚上,若有数十大汉突然出现在家门外,还是挺吓人的。 王家门子就这样被吓了一大跳,直到透过门缝看到灯笼下的林泰来,这才放下心来。 王之垣王司徒和王象蒙侍御都已经准备睡了,结果又被叫了出来。 而且王象蒙作为晚辈,还要到仪门迎接林泰来。 穿过仪门并走进中庭,林泰来不装了,直接做了个几个扩胸运动,不停的活动右肩和右臂。 口中道:“整日装伤,在人前右肩和右臂都不能动,当真难受!还是在自家人面前轻松!” 此时京师冬夜的天气已经寒冷了,王司徒让仆役在中堂小会客室放了火盆,然后再围着火盆闲聊。 “《金瓶梅》真的是赵南星写的么?”王司徒非常好奇的问道。 自家人聚起来说话,气氛与申首辅那边截然不同。 林泰来答道:“其实还是非常有可能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王司徒又说:“我记得你当初说过,王世贞最有可能是兰陵笑笑生,然后还说李开先、王稚登、徐文长等人都有可能。” 林泰来狂飙大实话:“其实关于兰陵笑笑生的真实身份,我能列出二三十个嫌疑人。 我只是根据情况需要,指出谁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前几天需要是赵南星,那兰陵笑笑生就是赵南星!” 王司徒兴趣不减的问道:“那么除了我已经知道的几个,嫌疑人名单里还都有谁?” 林泰来没有透露这份名单,却说了句:“如果不是老哥哥你不好文学尤其是俗文学,说不定你也会在嫌疑人名单里,毕竟伱可是山东人。” 王司徒:“.” 难道上不了嫌疑人名单,就说明文学实力不行? 王家人并不知道今天多方谈判的结果,王象蒙便趁机对林泰来问道: “关于赵南星打你的事情,解决了没有?需要我们王家人帮忙么?” “不用劳驾你们,都已经谈完了。”林泰来答道。 这事确实没必要让王司徒出面,因为王司徒起到的作用也相对有限。 这次讲数主要涉及的是组织人事和意识形态两方面,并非王司徒的强势领域。 户部权力更偏于实务,对务虚工作确实隔了一层。 比如在扬州搞搞盐业,或者在钱粮税务上做做文章,那才是户部的专业。 而这次如果让王司徒出面,也不是不能运作,但属于事倍功半,性价比不高,林泰来觉得犯不上。 王象蒙倒是很吃惊,不可思议的说:“这才三天功夫,已经谈定了?沈尚书这么快就服软了?” 以王象蒙对林泰来的了解,如果不是获得了满意的补偿,不可能才三天就松口。 林泰来叹道:“我本想多施压几天,但他们给的真不少了,还是不要夜长梦多了。 一个吏部左侍郎,一个甚至可能是会元的进士名额,一个考官名额,有了这些补偿,可以见好就收。” 王司徒也是运作过事情的,听到林泰来的收获后再次感到惊诧。 扪心自问,即便他这户部尚书出手,也搞不定这么多补偿。 “你这两年让清流势力伤筋动骨,沈尚书还肯对你如此让步,当真是不可思议。”王司徒发自内心的感慨说。 林泰来却说:“老哥哥不能这样想,就算被废了几个人,清流势力也远远称不上伤筋动骨。” “哦?愿闻高见,你怎么看待清流的?”王司徒确实想多听听林泰来的观点,都是自家人说话,出格点也无所谓。 林泰来先说了句感想:“这些清流党羽也幸亏是生在了当今的大明朝,不然连结党成势的机会都没有” 王象蒙忍不住插话说:“你不也一样?” 就小姑父在苏州干的那些事,如果换到一个不那么松弛的时代,早就上朝廷黑名单了。 但他每每想起来,还是怪羡慕小姑父潇洒不羁、横行霸道的日子。 林泰来没搭理便宜大侄子,继续说:“那些进入官场没几年的年轻人们,总是会对这个世界很愤怒,他们正处于最有热情的时候,他们想掌握命运,改变命运。 所以在某些上位者有意识的引导下,总是会有很多官场新人源源不断的加入清流势力.真是狗日的时代!” “为什么会源源不断?”王象蒙又问道。 林泰来答道:“如果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人官员,你会怎么选择? 你愿意一步一步熬资历,先熬上十几年、几十年后,才有可能上位和施展抱负么? 还是更愿意高举言路畅通的大旗,立刻就能身临其境的参与政治、随心所欲的臧否人物、肆意无忌的抨击执政? 如果有人告诉新人官员,只要附从和加入清流势力,就能成为正义同道的一份子,立刻拥有上述超过普通官员的影响力。 有几个新人官员能审视自我,克制住这种参与庙堂游戏的诱惑?”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在当今这种风气下,只要朝廷里还会有新人进来,清流势力的新鲜血液就会源源不断。 即便我废了清流势力几个人又怎样?很快又有新人来填补,每三年就有一批!所以我说清流势力目前也算不上伤筋动骨。” 半话的王司徒笑了几声,对林泰来说:“看来关于当今庙堂问题,你研究颇多啊。 这几日你与其他阁部大臣博弈,肯定还有什么新感想,不妨一并说出来,教导一下小儿辈。” 王司徒口中的小儿辈,只能是年过三十的王象蒙了。 林泰来叹道:“我最大的感想就是,在朝廷混很没有意思啊。 大部分时候只能靠智慧和博弈来解决问题,这真的不好玩,一点都不痛快淋漓。 我已经开始怀念在江左的时候,不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用武力就能解决八成的纠纷,那是多么痛快。” 王司徒说了句:“可能是你的实力还不够,所以还不能太过于随心所欲的行事。这个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的积累。 现在距离会试还有两个月,你想过要做什么了吗?” 林泰来答道:“现在障碍都扫除了,科举方面不用担心了。所以趁这段时间多有空闲,要争取和外戚郑家打起来。 而且要打得自然,打得合情合理,还要越打越大。 这就比较有难度了,目前我也没有太好的思路,需要进一步深入思考。” 王司徒:“.” 你这个小妹夫,每天脑子都在琢磨什么啊? 林泰来反问道:“老哥哥方才主动问我这两个月要做什么,莫非有什么好建议?” 王司徒很正经的回答说:“我认为,你在郑家开打之余,还应该抽出精力为科举造势。 目前来看,你的科举名次不会太差,毕竟关节都打通了。但为了长远着想,为了前进脚步更踏实,你也不能忽视舆论影响。 所以在考试之前,你应该多加造势,在京师大肆宣扬文名,尽可能让更多人知道你的才华。 这样等考试最终结果出来后,世间的非议才会减少。 例如正德朝那位状元杨慎,他父亲是阁老杨廷和,但人人明确知道杨慎有才华,他中了状元后就没人非议。” 林泰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乃老成之言,老哥哥言之有理!” 表面名声这种事,也不能不当回事,哪怕是自欺欺人,该经营还是要经营。 就算是曹操,在表面上不也是以大汉忠臣自居吗?就算是明星,不也要参加慈善晚宴吗? 王象蒙忽然对林泰来猛递眼色,既然说到考试,别忘了先前约定的事情。 林泰来便又对王司徒说:“考试之前,还要请象蒙侄儿多多指导我作文,可能还要经常在我那里留宿,先与老哥哥打个招呼。” 王司徒虽然心里很狐疑,就王象蒙那水平还能指导别人写文章? 不过又想到,让年轻人多亲近也是好事,便同意了。 林泰来从王家出来时,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在这个时候,几十条大汉在街道上行走,看起来就非常可疑了,并成功的引起了巡逻官军的注意。 又多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得以顺利回到林府。 在皇城西南的大、小时雍坊一带,是官宅聚集区,官军的巡逻密度很大,治安力度堪称京城之最。 这让林泰来感到,居住这种高档坊区核心地带,安全是安全了,但有时候似乎也不是那么方便。 及到次日,林泰来开始规划自己要做的两件事,第一挑衅郑家并开打;第二在文坛造势,减少科举非议。 当即就派人去宁远伯府,给提督京城巡捕营都督同知李如松下帖子,约时间聚会。 然后又派人去东城,招呼一下同乡们,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发起雅集文会。 等到中午李如松就回了帖子,定于今晚在西院胡同碰面。 以这时代的效率,李如松回复和订约速度相当快了,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热心。 这里面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在三年前,林泰来利用大峪山皇陵定址事件,帮着李如松巩固了圣眷,并升了一级。 而李如松本身讲义气的人,肯定不能冷落林泰来。 二是李如松他爹,也就是名将李成梁久镇辽东,自身也不太干净,各种破事特别多。 所以李成梁很懂事的经常给申首辅送大礼,以求申首辅在朝中关照。 而林泰来与申首辅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密切,李如松肯定乐意结交林泰来。 西院胡同全名教坊司西院胡同,懂的都懂,不懂的问问也懂了。 李家非常有钱,李如松直接在相熟的人家包了场子,免得被不相干的人打扰到。 两人到的都挺早,没着急让美人们上来,先坐着说话。 李如松先说:“我先前以为你要安心准备考试,没敢打扰。” 林泰来答话说:“科举的问题不大,今日约见老兄,其实有点事情求助。” 李如松很爽快的回应:“有事但讲。” 林泰来便直接说:“这段时间,我需要和郑家打起来,发生激烈的冲突,产生巨大的矛盾和仇恨。 但我对郑家的情况所知甚少,在京师也没有可信的渠道盯着郑家。 需要你从现在开始,帮忙提供郑家的动向和消息,多多益善。” 李如松神情古怪的说了句:“你这个想法倒是挺奇特,似乎就是想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为了与郑家开打而开打?” 林泰来说:“三年前因为武状元之事,我与郑国泰结了仇。但不能直到现在,还拿武状元来说事吧?” 李如松也不多嘴的问原因内情,仔细的想了想后答道: “郑国泰这两年没有太多表现,其实郑家当前活跃的人物并不是郑国泰,你盯着郑国泰也找不到多少把柄。 当今郑家活跃人物是郑国泰和郑娘娘的父亲郑承宪,这位国丈爷身上的毛病反而比较多。 据我所知,那郑承宪行为比较骄横,而且经常结交宫里太监,并且广为招纳山人、术士之流。”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差点陷入了思维惯性。 历史上的郑国泰此后又活跃了将近三十年,许多大明奇案背后都有他的影子,给林泰来的印象比较深刻。 所以林泰来想到郑家时,总是下意识的琢磨郑国泰,但却忽略了,现在郑家头面人物是郑承宪。 于是林泰来又再次请求说:“烦请老兄近期帮我多多搜集郑家的消息,也好让我知己知彼,对症下药。” “此乃小事。”李如松一口答应了,只打听消息确实是小事。 对于一个掌握京城巡捕营的都督来说,定向搜集消息并不算什么难办的事情。 如此宾主尽欢,愉快的一夜就过去了。 今晚林泰来吸取了昨晚的教训,直接留宿在美人屋里不走了,免得半夜回家的路上又被巡逻官军折腾。 等到第二天,林泰来临走时,在外面厢房守候的左护法张文悄悄告诉林泰来说: “李家的人送了一箱东西到我那边,说是辽东土特产。我打开看了眼,箱子里面都是人参。” “既然是李都督的好心,那就收下吧!”林泰来哑然失笑的说。 这李家真是没有安全感,是不是只要有机会,就会拼命送礼? 思路断了,想加更也没思路啊,再憋一憋,等我构思好下阶段剧情再加更,希望就是明天。 第408章 集思广益 第408章集思广益(求月票啊!) 林泰来也没想到,自己拜托李如松帮忙,反而收了李如松的大礼。 但林泰来也不是矫情的人,把一箱人参搬回来后,又派家丁广发英雄帖,邀请友人两日后共商文坛大计,同时每人送了两根人参补身体。 还是因为林泰来对京城文圈情况不那么熟悉,不得不集思广益。 后世资料里只会记载某年某月发生了某事,但不会详细注明京城文圈是什么状况,有多少山头,具体组织形式如何之类的细节信息。 申用懋、王象蒙等比较相熟的年轻官员,以及王禹声、金士衡、陈允坚、沈珫等府学同窗,还有周应秋、董其昌等外地熟人都过来了。 都是自己人,林泰来也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说明了目的: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我要在两个月内尽可能在京师宣扬文名,以减少中式之后的非议。” 金士衡开口道:“正常人扬名路线,就是由前辈带进圈,然后一步步扬名,但你又不会走这种先当孙子的路数。 以你的习惯,肯定就是直接打脸、踩人啊,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你只管去做,我们为伱摇旗呐喊,或者帮你进行串联就行了。” 林泰来说:“所以我真正想要问的就是,怎么打脸,怎么踩人,或者说打谁的脸,踩哪些人? 总而言之,打脸踩人也要选择合适目标,随便找一个阿猫阿狗踩了,又能产生什么影响?” 话说到如此具体的程度,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再说大家都是体面人,谁也不好意思指指点点说,这个前辈可以去踩、那个前辈值得打脸这种话。 林泰来不禁长叹道:“可惜京师不是江左,没有王老盟主在此! 若王老盟主人在京师,安能使我如此发愁!” 在江左的时候,只要想刷文名,不用太多纠结,直接找上王老盟主就行了。 但是在京师,似乎没有类似王老盟主这样影响力的人物。 未来的猪蹄总宪、日万天官周应秋说:“如果时间来得及,可以紧急把王老盟主调到京师。” 林泰来:“.” 本以为自己底线已经很低了,没想到身边还有比自己底线更低的。 还是算了吧!按历史轨迹,王老盟主已经没两年活头了,别折腾他老人家了。 林泰来不由得深感失望,抱怨说:“你们全都没有思路么?” 难怪这帮人在历史上都没有混出太大名堂,上限就在这里。 还是周应秋接话说:“前日接到林兄的请帖以来,这两日在下日夜不停的多方打探,终于对京师文坛略有所知。 并花了一夜工夫,对京师文坛情况进行了总结,可以先将心得分享与林兄。” 林泰来大为赞赏说:“甚好!说来听听!” 就算周应秋说不出有用的东西,但就凭这精神也该鼓励! 周应秋很有激情的答话道:“其实京师文坛并不是一个圈子,而是由很复杂的若干圈子混合组成,所以在京师找不到王老盟主那样的人物。 王老盟主或许可以称为天下文坛盟主,但也不可能一统京师文坛,除非他能像李东阳那样官至宰辅。 我所能看到的京师次一级圈子,大概就有四五个。 所以不用漫无目的的到处找机会,只需要有针对性地把各个圈子都踩一遍,自然就能做到在京师宣扬文名。” 林泰来终于来了兴趣,催促道:“你具体说说!” 周应秋感觉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更积极的说: “第一个圈子,就是馆阁圈!主要是以翰林词臣为主,他们临近宫廷,清高超然,不参与外界文坛的纷争,也不受俗世文坛的影响。 这个圈子以台阁体的诗文、经史为主,这个圈子的领军人物是申首辅!只要林兄能把申首辅.” “咳!咳!”忽然旁边有人重重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周应秋的话。 这咳嗽的人是申用懋,正狠狠瞪着周应秋。你这小举子踏马的说话注意点,不是每个人都像林泰来这样有资格放肆! 周应秋对申用懋行了个礼说:“抱歉!圣人教导,为人谋而必忠。在下只认识林兄,不认识申阁老。” 申用懋愣了愣后,对林泰来问道:“你从哪找来的二人?” 然后直接挖角说:“如果你周应秋落了榜,可以来申府做一个门客!” 周应秋又答道:“在下出身贫寒,也只有同样出身贫寒的林兄最能理解在下。” 林泰来开口道:“别打岔!还是说京师文坛圈子的事情!” 周应秋便继续说:“既然馆阁圈子如果不适合踩人打脸,可以委托别人帮助散发诗文。 第二个圈子就是郎署圈子,这个圈子以部院中层官员为主。 其实当初王老盟主还在京师,并发起复古派时,也算是这个圈子的。 这个圈子从内容上又分成了两类,一类是纯文学的,以石星、赵用贤等复古派历代五子为首领。 另一类则是偏重于学术和议政,吏部的顾宪成定期讲学,凝聚了很多人物。” 林泰来猛然一拍大腿,叫道:“原来还得是顾宪成啊!” 周应秋接话说:“我也认为,在郎署圈子踩人和打脸性价比最高。 我找同乡人打听过,顾宪成每逢二就在灵济宫讲学,而后天就是十二月初二! 所以林兄近期可以先集中精力搞学术,等到了十二月底时,会有大量年底公宴,再趁机把诗词也搞一搞,打赵用贤或者石星都可以。” 林泰来连连点头,这个安排很合理。 随后又听到周应秋说:“第三个圈子就是山人圈子,主要以投靠权贵谋出路的读书人为主,我不建议在这个圈子浪费时间,他们影响不到林兄。 第四个圈子就是城北的太学圈子,虽然这几千人都只是没多大前途的国子监监生,但毕竟人多,又常年聚集在京师,舆情上还是有影响力的。 我建议到了正月时,林兄去国子监孔庙烧个香,那时候肯定人多,再想办法制造扬名的场面。 毕竟林兄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也只能这样做了。” 林泰来回应道:“也行,具体如何再议,还有别的么?” 周应秋又说:“还有第五个圈子,那就是考生圈子,只有在考试时才会出现。考试结果公布后,往往也是这些人牢骚话最多。 如果林兄财力充裕,又有时间,不妨多多请客,而且档次不能差,醇酒美人都安排上。 当然数千考生全都请到也不现实,但只要每个省请一次,并请到若干省内有影响力的士子,就能减去大部分针对林兄的非议了。 算下来需要请十几次客,穿插在两个月里,虽然时间很紧张,但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每次百两银子计算,十几次最起码一千多两银子,不知道林兄手头有这么多资金么?” 林泰来:“.” 这次上京,兜里就只带了一千两当生活费,当初也没想到还要花大钱啊。 不过周应秋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能用钱买来口碑就别犹豫。 还是自己思维局限了,习惯了白嫖和用武力解决,忽视了花钱收买人心这种操作,实在不行就找人借钱吧。 “看看,看看!什么叫谋事在人!”林泰来对众人说:“周兄弟这种有责任、有担当、扎实苦干的精神,值得你们认真学习!” 但周应秋还没说完,“最后我建议,林兄手里的考官不要给沈珫的族兄了,因为对林兄而言并没有多大新的收益。 应该把这个考官名额赠给一个在其他省或者某个领域具有影响力的人物,这样才是利益最大化。 例如林兄不是一直想疏通吴淞江故道么?不妨将考官名额送给一个工部官员,岂不美哉?” 众人齐齐无语,你周应秋可真敢说啊,不怕被别人打吗?沈珫人就在这里坐着呢! 林泰来沉默了片刻后,对沈珫说:“你问问你族兄,等考试完毕后,愿意调到工部去么?” 沈珫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随后林泰来对众人说:“接下来你们先帮我联络和安排请客的事情吧,就按周兄弟说的,每个省安排一场!” 再然后,林泰来就让大家散了,他怕周应秋再说下去,就直接把友人都得罪完了。 转眼又过两日,就到了腊月初二,据说这是顾宪成在灵济宫讲学的日子。 郑家那边没有什么好机会,只能先集中精力搞学术的林泰来用最大的毅力,钻出了火炕上的被窝。 灵济宫就在皇城根下,距离非常近,走路也就是一刻钟。 勤奋好学的考生林泰来顶着寒风,迈着两条腿走向灵济宫。算上三年前那次,这是林泰来第二次来灵济宫找顾宪成讨论学术了。 但上次是闲得无聊,这次却是刚需。 林泰来边走边想道,自己这次到京师,完全没有表现出搞学术的企图,顾宪成应该不会有所防备,并提前高挂免战牌了吧? 一直走到了灵济胡同,却见在胡同口站着两个闲人。 本来有闲人站在胡同口很正常,但是在这大冬天早晨,就显得挺奇怪了。 等林泰来稍稍走近些,那两个闲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了竹哨,并用力的吹响。 随即从胡同里面也传来了哨声,仿佛呼应着胡同口。 还没等林泰来有所反应,两个闲汉扭头就跑了! “不好!”林泰来也顾不得装肩伤了,大踏步的冲进了胡同里的灵济宫。 左右看了看后,又果断冲进了西跨院! 又见在西跨院三间宽的大堂屋里,放着好几个火盆,里面的炭火还在烧着,但一个人都不见! 林泰来又绕过堂屋,发现屋后院门洞开,门外是一条夹道! 刚才堂屋里肯定有人,但是通过后门和夹道跑了! 林泰来踢了一脚院门,恨恨的说:“又白来了!” 左护法张文转了一圈,确认无人后,嘀咕说:“这场面怎么跟官府冲赌坊似的?” 林泰来不忿的说:“我就不信,顾宪成还能不讲学?” 只要稍微了解过历史上东林党的人都知道,讲学对东林党来说有多么重要。 为什么东林党在朝野影响力那么大,长年累月的讲学功不可没。 东林三君里,顾宪成回老家后搞了东林书院讲学,邹元标罢官后在江西老家讲学十年,赵南星回了老家同样招生讲学。 张文说:“但他以后讲学,肯定要刻意躲着和瞒着坐馆,偷偷地下讲学。” 林泰来又说:“那就想办法搜索顾宪成讲学的踪迹!” 反正今天是白跑一趟,林泰来只能先回家了。 等到午后,巡捕营都督李如松突然派了家奴过来,给林泰来报信。 这家奴说:“刚才有两个人当街调戏民女,但被打了,然后又被巡逻官军抓住了。结果发现,这两个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太监。” 虽然在小说里,当街调戏民女是各路恶霸恶少的保留节目,但林泰来自从穿越以来,还真没见这场面。 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可是主角竟然是两个太监,这是什么毛病? 林泰来还有不明白的就是,李如松把这事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 那家奴继续说:“这两个太监大闹巡捕厅,还打了官军,我家都督就先把人放了。 听说这两个太监要赶去郑家赴宴,而且我家都督还猜测,这两个太监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林泰来心念急转,口中道:“这可就有意思了!那个被调戏的民女在哪里?她需要我的拯救,我马上去找她!” 李家家奴指点说:“从这里往西北,粉子胡同和斜街交叉口那里,有家点心铺,那女子就是点心铺里的人。” 林泰来记下了信息,又嘱咐说:“再拜托你家都督一件事,让巡逻官军注意搜索顾宪成讲学的踪迹!谁能及时发现位置,我重重有赏,如果能堵住人,再加倍!” 李家家奴无语,帮你搞郑家还算是分内事,可你连搞学术都要自家都督帮忙? 咱李家开基立业以来,还从来没插手过文坛的业务啊! 求保底月票啊啊啊啊!还在抠脑子构思细节找状态,急也急不得啊。 第409章 要笑死人啊? 第409章要笑死人啊?(求月票!) 历史上确实有两个太监出宫调戏民女这事,林泰来有点印象,但具体如何忘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林泰来又对来传话的李家家奴问了句:“他们确定还会去报复?” 那家奴很肯定的说:“我家都督放人前,有意套了几句话。 他们挨了店铺打,肯定忍不住气,大概会直接从郑家借人去报复。” 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林泰来立刻集合了家丁出发,又让右护法张武骑马去打前站。 那两个太监是从西安门出的皇城,所以事情发生地点也在西城,距离林府也不算太远,差不多就在林府和教坊司西院胡同之间。 林泰来向西北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位于街口的点心铺。 大概是临近过年缘故,所以为了招揽生意,铺舍房门洞开,连个门帘都没有,从外面也能看清里面状况。 于是林泰来在外面就看到,这铺子也不只是卖面点、糕点,还有果脯、瓜子之类的。 以这时代的生产力,这些吃食的价格不会太便宜,普通人买来送礼都算是有面子了。 中年伙计麻木的问道:“那么围攻他们的人,又是谁?” 中年伙计欲哭无泪,这是什么类型的精神病?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从屋外传来了呼喝声,中年伙计便又向外看去。 中年伙计:“.” 只见在店铺门外,突然就出现了数十人规模的大斗殴。再仔细看去,又像是几十个围攻十几个。 这位壮士,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林泰来躲在货架后,鼓励说:“不要逃避,与恶势力抗争到底,我支持你们。” 然后林泰来又介绍说:“他们是不是被你们打了?他们请来助拳的那十几个人,应该都是郑国丈府上的人。 午前那两个在店铺捣乱的人被紧紧围在中间,脸色苍白。 中年伙计再次愣住了,“太太监?”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因为后门已经被我提前派人堵住了。” “你知道么,这两个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太监,估计是用了假胡子,装扮成了不起眼的平民。” 林泰来如实答道:“那是我的家丁。” 中年伙计气得牙痒痒,真把林泰来当成是捣乱的了,又从后院招呼了两个伙计出来,想直接动手赶人。 林泰来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指着中间那两人,对中年伙计说: 林泰来直接问道:“午前时候,有两个人就是在这里调戏民女?” 先前招呼林泰来的中年伙计站在林泰来前面,答话说:“这位壮士如果想看热闹,那就来迟了。” 林泰来解释说:“不要误会,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不然可能就打不起来了。” 有个中年伙计迎着说:“这位客官.” 林泰来并不介意的说:“不迟不迟!说不定还有热闹。” 难道这家店理念如此先进,已经懂得美女经济了? 忽然之间,林泰来觉得,自己在京城可能缺少一个暖床的。 中年伙计向外看去,果然看到从街角转出一堆人,带头两人正是午前在铺子闹事的那两个,气势汹汹地朝着铺子方向而来。 说完林泰来就看清,货架前站着个年轻女子,正摆弄着秤盘。 主要是林泰来不忍心看到这么好的小娘子,最后被太监或者权贵糟蹋了。 中年伙计疑惑的问道:“为何?” 就是这店铺里的人是不是心太大了?刚被调戏过的小娘子,还放出来继续上岗? 中年伙计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鄙视,这么胆小还看什么热闹。 可能是不太明白,这么一个寻常的点心铺子为何如此卧虎藏龙? 正在此时,林泰来忽然指着远处说:“来也!来也!” 本来临近过年,铺子生意还不错,但体型很大的林泰来堵住门口,就直接挡了铺子的财路。 再细看这女子,年纪不大,套着棉袄,头戴护耳,模样也称得上肤白貌美、眉目如画,十分水灵可爱。 中年伙计愣了愣,还是答道:“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小娘子惊慌的叫道:“爹!对方不肯善罢甘休,我们从后门逃吧!” 应该没有来迟,林泰来便让家丁们在周围散开,只有他自己走了进去。 郑贵妃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吧?你们京城的小民,不是很喜欢传这种消息么?” 林泰来直接进去左顾右看,又问道:“民女呢?听说是你们店里的人啊。” 中年伙计脸色一黑,这人是来捣乱的吗? “壮士这是何意?”中年伙计心里有点紧张,连忙询问道。 但是林泰来却迅速从门口窜进了铺子里,躲了起来。 眼看几个人都要往后院走,林泰来立刻叫道:“你们逃不了!” 林泰来却不说话了,就站在门口向外面张望,仿佛期待着什么。 中年伙计心头一动,正想对貌似明白内情的林泰来问什么。 有一个中午就调集几十条彪悍大汉的实力,还开什么点心铺子啊? 等林泰来介绍完了,外面的殴斗也结束了,结果不言而喻,郑家十几个仆役被打得不想起来了。 而两个太监倒是没再次挨打,只是被紧紧的围住了,这就是该死的分寸感。 这时候,有个打手走到门外,看着屋里,对林泰来禀报说:“没有打错,是郑家的人。” 林泰来听到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其实刚才他也有点担心,生怕打错了人,那就比较尴尬了。 中年伙计终于回过神来了,对林泰来悲愤的说: “明知道是宫里太监和皇亲国戚的人,那伱为什么不让我们逃走!还要打他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泰来看着先前被调戏的年轻女子,笑道:“你们已经惹下了祸事,又能逃到哪里去?还能扔下铺子不要了? 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帮你们彻底解决问题,你应该感激我。” 中年伙计心里又冒出了希冀之光,打完了郑家的人还敢在这里谈笑自若,莫非也是个有底气的人? 忙不迭的问道:“你说能解决问题?接下来要如何?” 林泰来很正义的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报官啊!” 如果不闹到官面上,事情怎么扩大化?消息怎么扩散的更快? “别!”中年伙计失声叫道。 这种事报官有个屁用?甚至可以说,越报官,越倒霉! 眼前这位壮汉,不会竞争对手是派来坑自己的吧?可是什么样的竞争对手,能请得动这种阵容? 林泰来安抚说:“你放心,刚开打时,我的人就去西城察院报官了! 出现了数十人规模的斗殴,西城御史一定会尽快赶到的!” 京城和别的地方不同,两个县衙不怎么管地面治安和司法问题,而是由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负责。 管着这里的就是西城兵马司和西城御史,当年王象蒙也当过西城御史,熬了一年资历。 就是听到早就已经有人去报官,中年伙计整个人都傻了。 林泰来又拼命暗示说:“还有,我为了你们,出面硬刚太监和郑家这些恶贼,总要有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啊,你说对不对? 不然别人会质疑我的动机,就显得事情不那么合情合理了。” 中年伙计脑子都是懵的,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了。 林泰来不得不更加进一步的暗示说:“我听说,那些长久居住在京城的官员们,如果家眷不在身边时,往往会在本地纳个小的。 而京城本地很多穷苦人家,也愿意女儿被官员收房,也好能让全家仰仗得利。” 这些话倒不是林泰来瞎编的,当今确实存在这种习气。常言道,中进士就是“改个号娶个小”。 而且等那些官员离京时,那些本地纳的小妾又往往不愿意跟着走,往往会全家上阵闹事,出过很多狗血故事。 中年伙计敢怒不敢言,别人到目前只是调戏民女,你这壮士竟然想要明抢,然后却说别人是恶贼? 林泰来暗示完了后,一边感慨这中年伙计不懂事,现实会教他做人的,一边信步走出了店铺。 本来躺在地上的郑家仆役还有嘴硬叫骂的,但是看到林泰来那高大雄壮的身影后,齐齐扼住了嗓门,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这就叫气场,这就叫震慑力。 又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几十个差役簇拥着一顶官轿急忙冲了过来。 然后有个御史官员从轿子里跳了出来,大概就是西城的巡城潘御史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潘御史威严的扫视了一圈现场。 林泰来抓起了中年伙计,一直提溜到了御史面前,喝道:“有御史老爷为你做主,你还不速速陈情!” 店里所有的伙计,包括那被调戏的小娘子都被驱赶到了御史面前。 可是那中年伙计居然抖如筛糠,在潘御史面前磕磕巴巴的,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 “小的贾福贵在店里做卖货伙计,还还有管账” 对于中年伙计这种小人物怕事和畏惧官员的心态,林泰来表示理解,但他懒得继续磨蹭了,所以就主动对潘御史说: “还是由我这个知晓前因后果的人出面,代为说明吧!” 潘御史打量了几眼后,对旁边书手说:“记下此人,乃是苏州举子林泰来!” 林泰来既然敢出面,就不在意被记录,便开口道: “潘侍御你看,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就因为生计艰难,不得不抛头露面卖货,就遭受了两个禽兽的调戏。 更可恨的是这两个禽兽被巡逻官军阻止后,竟然不肯善罢甘休,又从郑国丈府上喊了十几个打手,再次跑了过来。 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一个美貌小娘子如果落到这等恶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得不仗义出手相救,以阻止悲剧发生。 同时又打发人去西城察院报官,一切处置都合情合理,万望潘侍御明察!” 林泰来说得声情并茂,入戏很深。 他确实感觉自己在做大好事,如果不是自己出面,这位遭遇飞来横祸的小娘子绝对没有好下场。 “一派胡言!”两个太监里面年长的那个忽然扯着嗓门叫道。 林泰来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反问说:“那你们先前为何被打?又为何带了十几个人重返?” 这种色厉内荏的嘴硬反派,他见得多了,喊得再大声也没用。 估计接下来就是正式亮明太监身份,然后大肆狡辩一番。 潘御史也没权直接处罚太监,大概还是一边上奏天子,一边通知司礼监或者东厂来领人。 但对林泰来无所谓,反正他主要目的是郑家,拖着郑家把事搞大就行。 年长太监直接扯下了假胡子,对潘御史道:“咱乃侯进忠,从宫里面出来的!” 潘御史毫不客气的呵斥道:“即便是宫中近侍,也当遵纪守法!” 侯进忠满脸怒色的说:“你们知道个屁!难道你判案就只会听一面之词么?” 随后侯太监指着那被调戏的小娘子说:“咱路过这家铺子,寻思着买几样点心和果脯,却不想遇到了奸商! 他们把咱家当成了平头百姓,货品缺斤少两,咱要与他们理论,却被污蔑为调戏妇女,简直欺人太甚!” 林泰来:“???” 这什么画风?怎么和刻板印象里的太监不一样? 潘御史皱眉问侯太监道:“你可有证据?” 侯太监答道:“店里的秤还在,你去检查一下,不就明白了?” 于是潘御史就吩咐差役取了秤,与附近几家店铺进行了简单比对。 结果证明,侯太监所说的居然是真的,这家点心铺的秤确实有问题! 潘御史看向中年伙计贾福贵,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话?” 贾福贵已经跪都跪不稳了,全身直接瘫倒在地上。 虽然一个字没说,但看他这辩都不敢辩的模样,也能知道,侯太监说的没准就是真的。 潘御史见贾福贵像一团烂泥,又转向林泰来,大喝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和贾福贵到底有什么勾结?” 林泰来:“.” 卧槽尼玛!为什么剧情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淳朴小商贩原来是刁民? 似乎不是太监欺压平民调戏妇女,而是隐藏身份的太监被刁民坑了? 难怪这贾富贵各种表现都不太正常,自己怎么就陷入了固有思维所以没注意到? 堂堂的林大官人勾结卖点心的小贩缺斤少两牟利,传出去要笑死人啊! 第410章 不聪明的人 第410章不聪明的人 这个时候,林泰来才彻底明白,先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对头的地方了。 比如为什么两个太监会去调戏民女,这明显被套路了。 而民女被调戏后不但没躲起来,还在继续抛头露面,这就是习以为常的表现。 以及贾福贵为什么如此惧怕报官,明显就是有亏心事所以心虚。 这就导致事实与预想有点偏离了,本来是“理直气壮”,现在反而成了有点理亏的一方。 唯一达到了部分预期的就是,又与郑家结仇了,但也仅仅只能说是部分预期。 在理亏的情况下,就无法将事态扩大化和政治化,纯粹的结仇又能有多大意义? 毕竟林大官人现在也算是搞政治了,不能为了结仇而结仇,那就太盲目了。 看到林大官人似乎在愣神,潘御史又再次问道:“林泰来!你与贾福贵有什么勾结?” 林泰来回过神,就从潘御史的话中感受到了不善的意味。 但还没等御史的随从们行动,几十个打手就抢先把林泰来护住了。 林泰来仿佛没听到,侃侃而谈说:“在地方上,如果读书人犯了事,要先请提学官大宗师剥夺功名,然后才能加以治罪。 给你一刻钟时间思考,我劝你好自为之!” “滚!”潘御史成功的被激怒了。 潘御史很诚实前往皇城东南的青龙街,走进了礼部。 不管怎么说,林泰来犯错了,而且是犯在了自己的手里,刷名声的机会来了! “潘御史!我希望你做个聪明点的人,这样你将获得我林泰来,啊不,首辅的友谊! 随后林泰来又道:“在下住在李阁老胡同,欢迎潘御史来治罪!” 正在幻想时,潘御史突然又看到林泰来转身回来了,难道此人又想自首了? 林泰来的目光同样看向伤员,提出了解决方案:“这样好了,对这十几个受伤的人,我赔付一笔汤药费,足够他们治好伤。 所以面对执法官的严厉质问,林大官人稍加考虑后,决定还是光棍一点,先直接认个小错。 “滚吧!本院不需要你这种指点!”潘御史忍无可忍的再次大喝道。 林泰来高声叫道:“在下乃是赶考举子,可以享受官身待遇!要想治罪在下,先向朝廷申请!” 第一种可能是敌对势力的报复心;第二种可能是踩着自己刷声望或者是换取别的什么;第三种可能是为人确实刚正。 “我本意是好的,碰巧看到有恶贼欺凌弱小,便出手相助。”林泰来对潘御史答道:“只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意料。” 这套流程放在京师,那就应该是先向礼部禀报和申请,然后再对举子加以治罪。 今天凭借给林泰来治罪,一定能获得沈尚书的青睐吧? 此时礼部尚书沈鲤正在接见顾宪成,先前顾宪成紧急解散了今日讲学,就跑到沈尚书这里诉苦来了。 而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也是维护大明法律的尊严! 接着林泰来又说:“如果在礼部一切顺利,那就好说,但是也未必顺利,那么下面你就应该.” 礼部尚书沈鲤可是他的偶像,他也想加入清流势力。可是平常并没有什么与沈尚书接触的机会,公事上也没有多少关联。 这就是一种政治特权,如果林泰来是平民身份,能被当场拿下问罪。 谁在乎那个无能昏庸的首辅?他的偶像是清流领袖、清廉刚正的沈尚书!只有沈尚书才能挽回局势,肃清朝廷! 对林大官人而言,肯赔汤药费就真是大发善心,真心认错了。如果每次打完人都要赔付汤药费,他早就破产了。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就大摇大摆的带着数十名手下离开了现场。 但无论是哪种动机,眼下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 但潘御史却冷笑说:“我看到的情况,你勾结贾福贵在先,当街殴打他人在后,十几人受伤,影响十分恶劣,岂能赔几两银子就了案?” 然后此事在西城察院这里,就到此为止,没必要再往下继续了。” 林泰来也就不再多嘴,消失在街角。 潘御史手头武力并不足以强行逮捕,所以没有阻拦林大官人,但他看着林大官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块敲门砖。 所以你第一步应该去礼部,知道了么?” 众人被林大官人突如其来的脑残言论震得里焦外嫩,这是一个嫌疑犯所应该说的话?哪个执法官员听了后不迷糊? 话说到这里,林大官人可以非常明确两点,第一,这位巡城潘御史对自己很有敌意;第二,潘御史想借此事做文章。 然后顺便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不是司法态度,而是政治态度。 就算是一件小事,经过这番话的渲染后,也不能被轻饶了! 在潘御史心里,这就是故意挑衅,下意识的喝道:“拿下!” 但他还是不太清楚,潘御史的动机是什么,大概猜出三种可能。 难道对方觉得抓住了自己“把柄”,想给自己“定罪”或者说叫羞辱? 大明社会运行规则既讲法理也讲情理,林大官人很多时候高举大旗或者乱扣帽子,都是为了占理。当然前提是,对方有讲理的资格。 但今天林大官人做的事,法理和情理一样都不占,但偏偏人又在现场,脱不了责任。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把已经偏离轨道的事态扳回正轨!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拿定了主意后,林泰来模仿着上辈子影视里的反派大佬,嚣张的说: 本来这是一纸公文就能办到的事情,大明各个官署之间也习惯了公文扯皮,但潘御史决定还是要亲历亲为。 潘御史指着地上的十几个伤员,讽刺说:“这么碰巧?恰好你带着几十个打手在这伏击?” 在一群大汉的簇拥下,林泰来发自内心的说:“我总觉得你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应该回来指点指点伱怎么做事。” “如果林泰来一直这样,讲学就没法讲下去了,反正放几十个护卫也挡不住他。” 对清流势力而言,讲学是必须要讲下去的,这不只是学术问题,还是重要的政治宣传和挖掘新人的阵地。 清流势力不像大学士一样把握中枢,聚众讲学就是很重要的发声渠道,甚至还有“会议”的作用。 沈鲤问道:“你肯定不只是为了诉苦,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非常清楚顾宪成的为人,在很多时候,清流势力这边的决断或者策略,都是顾宪成拟定和完善的。 所以顾宪成今天跑过来,肯定不只是诉苦,还有别的想法。 顾宪成答道:“既然林泰来肆虐西城,那么讲学地点可以去东城,同时采用秘密邀请制度。 估计林泰来一时也想不到,我会去东城讲学,但适合讲学的地方不好找。 有朋友推荐了一处地方,是礼部下属的公产,所以请沈公出面拨用。” 沈尚书不满的对顾宪成问道:“你就这样怕他?上次在南京国子监孔庙辨经,你不也没输吗?” 他有理由怀疑,顾宪成这是想偷懒。 顾宪成:“.” 上次虽然没输,但也没赢啊!这还不够丢人? 沈尚书见劝不住顾宪成,就只能先答应在东城安排地方。 礼部虽然是个偏清水的衙门,但隶属于礼部管辖的官署特别多。 比如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教坊司、四夷馆等等,都是归礼部管辖。 衙门多房产就多,反正足够顾宪成打游击了。 说定了后,这时又听到西城潘御史求见,说是抓住了林泰来的罪过。 本来沈尚书挺有兴趣的,把潘御史请了进来,但是问了几句后,所有的兴趣立刻消散了。 潘御史叫道:“大宗伯!请下令剥夺林泰来举子资格,并允许察院逮捕定罪!” 在潘御史心里,这就是献给沈尚书的投名状。 但沈尚书心里只思考一个问题,这是一个蠢人还是谁派来的卧底?赵用贤?许国?王锡爵? 勾结小贩缺斤短两,这是什么见鬼的罪名?不会是个坑吧? 好不容易与林泰来讲和了,却再用这种罪名去整人,申时行和林泰来怎么想? 所有人只会以为自己撕破了协议,进行事后报复。 再说这种罪名无足轻重,能有什么用啊,更别说林泰来打的还是太监和郑家的人。 “你先回去吧。”最后沈尚书不想再和潘御史接触了,就敷衍着说。 潘御史有点激动的说:“那林泰来.” 沈尚书不耐烦的回应道:“临近过年,又要会试,现在需要的是稳定!要注意讲政治,不要多生事端!” 潘御史愕然,沈尚书这样以清望正直着称的人,怎么连法律都不维护了? 林泰来明明犯了错,还打伤了十几人,也不打算过问追究了? 沈尚书不是刚被林泰来得罪过吗?不想着整治一下林泰来么? 沈尚书直接送客,起身离开了会客厅,感觉这个御史不聪明,没什么拉拢价值。 而潘御史则感觉自己信念破碎,恍恍惚惚的走出了礼部。 但是他却又看到,林泰来就在礼部外面站着。 “潘御史你似乎不顺利?”林泰来双手拢袖,笑嘻嘻的说,“要不要听我的指点?” 潘御史强迫自己尽可能清醒,冷哼一声,维持着尊严绕开了林泰来。 但是林泰来仗着体型,又拦住了潘御史:“别这样,万事好商量!难道你不想扬名立万么?” 林泰来今天的事情在官署里传开后,反正都觉得挺魔幻的。 今日傍晚申首辅回了家,又一次吩咐好大儿申用懋,前去林府问话。 当申用懋赶到林府的时候,林泰来正在与周应秋交谈。 现在周应秋最重要的任务已经不是备考了,而是帮着林泰来安排与各省士子的一系列聚会,以收买人心,减少非议。 这不是一项轻松工作,两个月时间举办十几场宴席或者雅集,极其考验组织能力。 林大官人就喜欢能把琐碎事情都代劳的人,一边烤着火,一边听周应秋禀报说: “因为贡院在东城,而且东城会馆、旅店数目多,所以赶考士子绝大多数都暂住在东城。 为了大多数人便利,聚会肯定要尽量安排在东城,但是偏偏林兄定居在西城。 如果只是偶尔一两次宴集还好,但未来可能每隔三四天就要参加一次宴集,所以住在西城太不方便了。 故而我先建议,林兄可否暂时搬到东城居住?这能节省不少赶路时间,又有助于与其他士子打成一片。” 林泰来叹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为了考试和交际,确实应该住在东城。 但是朝廷官员大都住在西城,朝廷政治需要我,故而我也不好离开西城啊。” 周应秋劝道:“但朝廷主要官署大都在皇城东南,反而距离东城近。” 林泰来叹道:“我说的政治不是官署公堂里的政治,而是私邸里的政治。” 于是周应秋也不劝了,“林兄不嫌麻烦就行,年前的二十天里,计划先与浙江、江西、山东等省的士子聚会。”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这个安排,随即看到申用懋来访。 “我想法变了,还是暂时移居东城吧。”林泰来对周应秋说。 周应秋莫名其妙的问道:“为何转眼间就改改了主意?” 林大官人看着已经走过来的申用懋,对周应秋说:“我不想但凡发生点风吹草动,随时就有人跑过来问东问西,好像是被审查和监控一样。” 周应秋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申用懋不满的说:“你怎么能这样想?这是家父对你的关爱。” 林泰来叹道:“令尊还是多多关爱别人去吧,如果我有需要,自然会上门恳求。” 申用懋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别说没用的了,家父就是想问问,就算要继续与郑家结仇,能不能有点格调? 勾结小贩缺斤短两然后惹事,也亏你做得出来,就算你在苏州刚出道时,也没这么低端过吧?” 第411章 贪婪的人 第411章贪婪的人 进入腊月,临近年关,衙门事务轻闲,官员之间的聚会逐渐多了起来。 今晚便有六七个好友相约,一起来到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家里面。 最近这段时间,赵南星有点自闭,把自己关在家里面不出门,大家便来探望。 “林泰来当真是可恶之极!”年轻的给事中史孟麟看到有点颓废的赵南星,不由得又生起气。 赵南星苦笑几声,“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再说我也失手打伤了人。” 史孟麟又愤愤不平的说:“林泰来只是肩部受伤而已,赵兄失去的可是名节啊!” 赵南星连忙道:“我自身荣辱都是小事,只是让林泰来拿去了太多好处,让我实在有愧。” 他们自己人都知道,林泰来从沈尚书手里敲诈的好处真不少。 说起这个,史孟麟更生气了,“这还是不能完全怪赵兄!不知为何,大宗伯对林泰来态度极其软弱,实在不该。” 关于这事的详细内情,沈尚书也没对他们说过,所以他们只能靠猜测,但猜来猜去也不得要领。 “老师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林泰来很公式化的问道。 同时心里颇为疑惑,按道理说,这些事情知情人不多,应该传不到黄老师的耳朵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黄洪宪答话说:“是谁说的不重要,莫非真有此事?” 林泰来:“.” 史孟麟发完牢骚,转头又问来自吏部考功司的顾宪成:“顾兄可有什么主意?” 其他那几位同窗撑场面没问题,但没人愿意干跑腿办事的杂活。 周应秋正要回答,却又见门子拿着名帖禀报说:“有位翰林黄老爷来访。” 这老师脑子都在想什么?难道自己让他能安安稳稳继续做官,还做错了? 还有就是,林泰来另有更大靠山,也不大需要黄老师的扑街关系网,所以到京师后走动也不多。 “今日前来,是听说了一些传言。礼部沈尚书为了让你不追究赵南星,许了你一个考官名额和一个吏部左侍郎?” 及到次日,周应秋又来找林泰来汇报:“定好了,第一场聚会就在后日,先与浙江的朋友碰碰面。” 在他们这些人里,顾宪成算是最有“谋略”的人了,经常是负责出主意的那个人。 比如林泰来的乡试座师乃是翰林学士兼少詹事黄洪宪,我打听过此人的情况,应该可以利用上.” 周应秋又建议说:“如果林兄真打算尽可能多安排聚会,不妨在东城找一个固定场所,十几场聚会都在这里,显得格调更高。” 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便和周应秋一起到前面,把黄老师迎了进来。 深思熟虑过后,顾宪成开口道:“如果只是给林泰来制造些麻烦,打击林泰来的气势,办法还是有的。” 黄洪宪掂量了片刻,想起周应秋也算自己门生,这才开口说: 黄洪宪的脸上显出了些许贪婪之色,“为什么不能与我有关系? “无论如何,这事与老师你没有关系吧?还是想替别人说项?” 道理也很简单,自己一直在正常讲学,如果林泰来到了京师后,忽然就不讲了,那很容易出现不好听的传言。 赵南星现在倾向于“低调”,先让最近的事情慢慢淡化。便开口劝道:“这两月不要再起风波了,等明年开春再说。” 林泰来脸色渐渐冷淡了下来,反问道:“老师听谁说的?” 我现在是正四品少詹事,如果再当一次会试考官,资历就差不多了,然后可以晋升左侍郎。 顾宪成继续说:“知道林泰来是大敌,那么不仅仅要注意林泰来本人,还要注意林泰来身边的人。 历史上的黄老师在乡试之后,立刻就成了顶罪的炮灰,然后永远告别了官场,不过儿子后来做到了巡抚。 黄洪宪却先看了看周应秋,他对这个在鹿鸣宴上极力吹捧林泰来为诗宗的人,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林泰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位翰林黄老爷到底是谁。等看了名帖才知道,居然是乡试座师黄洪宪。 林泰来没有直接回答,一边在心里猜测到底是谁泄露给黄老师的,一边继续反问道: 其实林泰来心里也不知道,黄老师今天为什么突然登门。 最主要是,黄老师在历史上也没混出头,林大官人提不起太大兴趣加深感情。 先前他与这位座师之间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关系,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只要维持表面关系就行了。 但顾宪成还要讲学,而且年前至少讲一次。 林大官人都没想这么细,周应秋却想到了,于是就直接问道:“你可有预选地方?” 于是林泰来很明显感觉到,还是周应秋最顺手啊,不愧是未来以服务周到着称的猪蹄总宪。 在场大部分人都很感兴趣,赵南星也只好一起听着。 而林泰来看到黄老师的神色,便主动说:“都不是外人,老师没什么不能说的。” 在本时空,按照与首辅的约定,黄老师本来也应该是这个下场。 看在师生关系上,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但是因为自己借着赵南星大肆发挥,逼着清流势力签了城下之盟。 这又让周应秋暗自震惊,别人都是门生拜访座师,而这里却反了过来,座师主动来拜访门生。 周应秋震惊的看向林泰来,这位同年还能过问吏部左侍郎的任命? 给林泰来找点事情,让林泰来顾不上给讲学捣乱也是好的。 于是清流势力就不追究乡试的问题了,结果也不用黄老师出面顶罪,还能继续当着少詹事。 难道自己主动把事情摆平,让黄老师不用离开官场,居然连带引发了黄老师不该有的贪念? 这时候说假话或者装不知情没意义,林泰来就只好推心置腹的说:“实不相瞒,这些机会都已经答应给别人用了,实在不好反悔。” 考官且不提,为了将来的布局,吏部左侍郎肯定要安排赵志皋上,哪能随便被别人打乱? 即便只论交情和关系,也是赵志皋与自己更近,没道理把吏部左侍郎给其他任何人。 黄洪宪连主动登门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同样很直白的说: “你我之间有师生关系,理当互相提携,你应该先想着我才是。” 这就有点道德绑架了,林泰来心里越来越腻歪,但又不能像对待别人那样。 虽然乡试座师在官场伦理上是小座师,但那也是座师,不好无礼。 “这次真不行。”林泰来只能再次拒绝说:“以后若再有机遇,一定想着老师。” 黄洪宪连连被门生拒绝,也有点恼羞成怒,便摆起了师长架势,拉下了脸责问道:“我点你为解元,你就是这样报答师恩?” 林泰来:“.” 不说其他因素,就冲着这句话,以后也不可能和黄洪宪合作了,这政治品格实在不行! 碍于身份一直不好说话的周应秋此时也抬起头,惊讶的看了黄老师一眼,他们这位座师的水平实在有点低啊。 连他都能猜出,黄老师在乡试点林泰来为解元,是得到了首辅授意的。 从利益角度说,已经进行过了交换,黄老师已经拿到了自己该拿的东西。 这时候黄老师再次用解元来说事,还想索要利益,是不是过于贪心了? 又听到黄老师对林泰来说:“别忘了,除了解元之外,我还帮过伱。” 林泰来反驳说:“但为此我已经承诺过,将来请世兄去苏州府做官,保证世兄考核卓异。” 黄老师迫不及待的说:“现在换条件,换成这个吏部左侍郎。” 林泰来想打人,自己到底摊上了一个什么玩意座师啊!原先接触少,真不知道这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黄老师当初帮的那点忙,充其量就是说几句话忽悠几个小弟,也不值一个吏部左侍郎啊!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再说与赵老头比起来,黄老师各方面素质全面不如,傻子才把赵老头换成黄老师。 就黄老师这表现,被帮了忙也未必感恩。 拿定主意后,林泰来很坚定的拒绝说:“流言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老师不可轻信。 什么吏部左侍郎,什么会试考官,都是没有的事,我哪有这种本事,老师对我说这些没用。” 黄洪宪喝道:“林泰来!你就这样欺师么?没见过你这般不尊师的人!” 林泰来反唇相讥说:“我也从未听说过,还有让只是个举人的门生代为谋官的老师,传出去都没人敢信。” 话已至此,黄老师自觉没脸再呆下去,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周应秋本来还想送出门,但是见林泰来不动如山,于是也停住不动了,只看着老师的背影离去。 同时对林泰来说:“吏部左侍郎的诱惑当真不小,连老师都按耐不住贪念了。” 林泰来摇摇头说:“面临机会尽力争取是对的,但手段太差了。” 周应秋提醒说:“怕不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而且今天也未必就能完事了。 有这么一个人打着你座师的名号,在官场上胡来的话,会很让你为难的。” 从林府出来,黄洪宪又直接去了申府。并且在门房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才见到了申首辅。 “你来做甚?”申首辅奇怪的问道。 黄洪宪连忙将自己在林泰来那里碰壁的事情说了,恳求道:“求阁老主持公道。” 申首辅也蛋疼,黄洪宪算是自己人,不然也不会被派去主持林泰来的乡试。 如果他真遇到了问题,来求个公道也没什么,但今的都是什么破事? 还有,为什么都觉得自己一定能压住林泰来?谁给大家的错觉? 黄洪宪絮絮叨叨的说:“林泰来能从沈尚书手里抢夺战利品,肯定仰仗了阁老的面子。 所以那些好处,归根结底应该由阁老你来处置,而不是被林泰来独断。” 听到这里,申首辅忽然想起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急忙说:“此事知情人不多,林泰来不会产生误会,以为是我将消息泄露给你的吧?” 然后又把好大儿申用懋喊了过来,急忙吩咐说:“你速速去找林泰来解释,一定不能让他误会并误判!” 黄老师:“.” 你一个首辅还怕林泰来误判?现在不是林泰来误判什么,而是他黄洪宪误判了首辅啊! 果然就像是别人所说的,自己就是一个用完了就扔的弃子! 在首辅这边根本没有尊严可言!没有人理解自己的诉求,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感受! 再过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又熬了一年啊,申首辅心里感慨着,走进了文渊阁。 不知不觉,已经当了五年首辅,从初时的兴奋,已经变得日趋麻木了。 就如今这形势,正经做事是做不了什么的,有太多精力耗费在斗争上了。反正想开了就好,躺平摆烂就是了。 公案上的奏本比平常要少很多,这很正常,年底各种公务总会逐渐减少。 有中书舍人迎上来,禀报说:“通政司官员图提醒说,有御史弹劾大臣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包庇举子林泰来。” 每天送到内阁的奏疏都有很多,其中比较重要的奏疏,都会特意提醒一下。 申首辅那本来不好不坏的心情立刻就厌烦了,忍不住轻喝道:“要过年也不消停?” 平常攻讦自己也就罢了,到了腊月还要挑起斗争,就实在有点过分了。 自己是不是今年表现太过于软弱,又给了那帮言官错觉? 如果是去年接连弄死弄废对家好几个骨干的时候,别人绝对不敢如此蹬鼻子上脸! 抱着这种念头,申首辅不动声色的坐在公案后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就。 一般情况下,重要的奏疏肯定已经放在了上面。 “臣监察御史潘士章为礼部尚书沈鲤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包庇举子林泰来事进奏.” 申首辅:“???” 又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这个被弹劾为“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包庇举子林泰来”竟然不是自己,而是礼部尚书沈鲤! 第412章 一战成名 第412章 一战成名 其实在大明朝,如果抛开人事方面的事务,首辅这份工作从技术角度来说并不难。 很多奏疏票拟都可以用“照例”、“下兵部议”之类的套话打发,一点劲都不需要费。 比如礼部尚书沈鲤这样等级高官的被弹劾后,一般情况下,都是先令当事人上疏自辩,这也算是大人物的特权。 但近两年被弹劾折腾不轻的申首辅看热闹不嫌事大,拟了一个“发都察院核实”,一下子就把这事迅速扩散开了,成为年终京师官场的一大乐子。 听说消息的官员们纷纷打听,这位潘士章到底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弹劾礼部尚书沈鲤本身没什么稀奇的,但弹劾沈鲤包庇林泰来,就格外标新立异! 即使是在越来越崇尚炒作的言路科道,这手法也是相当炸裂的。 临近年底,就算是兢兢业业、一直想全面推进礼制改革的沈尚书,也不免有些混日子心态了。 当他看到都察院派了御史,就“包庇林泰来”问题找他核实时,心情只有懵逼。 “潘士章是谁?”沈尚书下意识问了一个很多人都问过的问题。 沈尚书不觉得这次弹劾能动摇自己,就是感到自己可能遇上了一个官场生瓜蛋子。 年底时候,官员们之间走动也多了起来,故而在西城街道上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官员以及随从。 只见在林府大门口,站着二十来条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的盯着门外。 大臣被弹劾后,肯定要上疏表态,大致有两种应对方式。 这里的逻辑就是,他不能承认先前放过林泰来是错的。 潘御史毫不畏惧的说:“沈尚书是沈尚书,本院是本院!沈尚书怕了你,本院却不怕! 虽然本院没有权力剥夺伱的功名,但仍可在职责范围内处罚你! 本院再次劝你好自为之,接受律法的惩罚!” “我还要备考,没空陪你过家家!”林大官人霸道的挥了挥手,转身就要回到府里。 那天冒冒失失的拜访,再加上对自己这愚蠢的弹劾,怎么看这位潘御史,怎么觉得此人又傻又楞。 林大官人“哈哈”大笑,“你想怎么不客气?闯进林府来拿我?” 围观众人闻言哗然,如果潘御史真那样干了,林泰来确实不好反抗。 衡量完毕后,沈尚书对幕席吩咐说:“你去接触一下他,顺便指点他应该怎么做事。” 左右幕席答道:“这位潘御史前两天来拜访过,说林泰来勾结小贩缺斤少两、欺行霸市。还指使家奴当街殴伤十数人,请求礼部褫夺林泰来功名。 幕席明白了沈尚书的想法后,就出门去办事了,另一个门客开始帮沈尚书拟奏稿。 这时候,一条更大的巨汉从门口里窜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对潘御史喝道: 对这种一看就没有势力或者强力人物撑腰的小弹劾,沈尚书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稍加思索后就说: “如果被林泰来打伤的人都是郑家的人,那我就上疏自辩,不能认错。” 在这些大汉的对面,则是一个年轻的御史,还带着三五个差役。 林泰来勾结小贩缺斤少两,难道不可笑么?就算是真的,又能把林泰来怎么样? 虽然他很想彻底终结林泰来,但不会去做无用功,所以当时没有答应潘御史那剥夺林泰来功名的无厘头请求,让潘御史走人了。 今天午后李阁老胡同发生了点动静,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年轻御史用更大声音斥责道:“林泰来你不要以为,有礼部沈尚书庇护你,就可以法外逍遥,肆意妄为! 只要本院还在西城御史任上,就誓必追究到底!” 幕席很尽职尽责的答道:“打听过了,这位潘士章潘御史的叔父在嘉靖朝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大概有些余荫,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你有完没完?只因为一点小事,就想请礼部夺去我林泰来的功名?还是人家沈尚书深明大义,不管你这无理取闹!” 可以说,这份弹劾对沈尚书根本没有杀伤力,费那么大力气指使一个御史做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 幕席又询问说:“东主要怎么做?上疏自辩还是认错?” 沈尚书想了想后说:“应该不至于,如果一个人有能力指使御史攻讦我,又怎么会搞出如此愚蠢的弹劾?” 在沈尚书这样老官僚的心里,迅速勾勒出了潘御史的政治光谱——祖上曾经阔过,残存了一点人脉,把他送到了御史位置上,但家里已经没人能指点他规矩了。 潘御史厉声道:“如果你现在不肯归案,那等到会试点名入场的时候,本院率领官差去贡院门口缉拿你!” 所以林大官人仿佛也被震慑住了,不能置信的说:“你一年就几十石的俸禄,玩什么命啊?” 不过这样做虽然能掐住林泰来,但潘御史的下场肯定也好不了,是典型的同归于尽打法。 临走前幕席提醒说:“这次不知道是否背后有人指使。” 随后沈尚书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大佬自然有大佬的派头,在沈尚书心里,这件小事最多只值得浪费他半个时辰。 一种是从自己没有错的角度出发,对朝廷进行自辩;另一种就是承认自己有过错,请求朝廷给予处罚。 于是沈尚书便皱眉问道:“他怎么当上御史的?就没人指点他应该怎么做事?” 在会试考场那么敏感重要的地方,同时也是官军密布的场合,林泰来纵然武力超群手眼通天,也不敢大打出手,搅乱会试啊。 年轻御史朝着林府门口以及彪形大汉们叫道:“林泰来!本院在此郑重劝你,老实归案并接受处罚!” 而东主你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把这位潘御史请出去了。” 否则的话,可能会导致别人误会他为了偏帮郑家而打压林泰来。 这年轻御史的话引起了大汉们的哄笑,林府门口仿佛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有个大汉叫道:“御史老爷不妨进来抓人!” 潘御史对着林大官人的背影说:“林泰来!如果你拒不归案,那就休要怪本院不客气了!” 自从官场上裙带关系的现象越来越多后,新人家学渊源往往也有“丰富经验”,傻愣愣的生瓜蛋子越来越罕见了。 这下沈尚书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自己觉得可笑之极,就把人送走了。 贵人多忘事,沈尚书还真把潘御史这个小角色的名字忘了。 听到这里,在围观人群里就有消息灵通的人猜出了年轻御史的身份,肯定是那个弹劾沈尚书的潘御史。 潘御史决绝的说:“沈尚书或许爱惜乌纱帽,但本院却不敢顾惜自身!” 围观众人:“.” 你们两人互相放狠话,为什么话里话外总是不离沈尚书? 不过小潘御史这种气势似乎让林大官人产生了恐惧,色厉内荏的说:“你到底想怎么办!” 潘御史用命令的语气说:“现在立刻归案,接受西城察院的处罚!” 林大官人不耐烦的说:“今天不方便!明!” 稍微有点聪明的人就能听出来,林大官人这是“怂”了,今天不当众归案,是他最后的倔强。 潘御史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泰来,“那本官明天在西城察院等你,希望你不要再畏罪逃避。” 随后潘御史带着几个官差,在二十多条大汉的注视下,昂首阔步离开了林府门前。 没有热闹看了,在这里围观的人群也散去,但是议论纷纷没有停止。 不得不说,这位先前不声不响的潘御史,今天给众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首辅门下头号打手林泰来的赫赫凶名,京师官场中人基本都有所耳闻。 三年前打锦衣卫,打勋贵,打都察院,最后还夺了武状元全身而退,今年又卷土重来参加文科考试,何等的生猛。 但这样的猛人,今天居然被小潘御史压制住了! 西城官宅区域就这么大地方,消息传的很快。当晚沈尚书在家里面,就听说了今天林府门口的热闹。 沈尚书子嗣艰难,至今没有亲生的儿子,家里相对算是很冷清,喜欢请同乡们聚聚。 “他说你爱惜乌纱帽,怕了林泰来,所以包庇林泰来,不肯剥夺林泰来功名!在场很多人,都听见了!”今晚就有个同乡传闲话。 沈尚书愕然片刻,这次属实大意了,没有闪!明显有人要拿自己刷声望! 现在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对比!势孤力单的潘御史敢对林泰来穷追猛打,还敢弹劾不作为的礼部尚书,而礼部尚书却对林泰来放纵不管! 作为清流领袖人物,沈尚书绝对不能放任这种舆论风向! “稍等!”沈尚书对同乡告了个罪,迅速来到书房,把代拟文稿的门客叫了过来,急忙吩咐说:“先前的奏稿作废,重新另写!” 门客答道:“换什么内容?” 沈尚书又吩咐说:“针对潘御史的弹劾,不要自辩了,直接认错!” 自辩和认错是两种写法,如果是自辩,大意就是:本人先前处置并没有问题,潘御史无理取闹,林泰来不至于被礼部处罚。 本来自辩是没有问题的,但经过下午林府门口的事情后,还这样自辩的话,真就坐实了那些话。 如果是认错,大意就是:潘御史弹劾的很对,本人先前确实犯了点小错误,恳请朝廷罚俸,并且礼部会积极改正错误,奏请剥夺林泰来功名。 门客领会了沈尚书的意思后,不禁叹道:“即便奏请剥夺林泰来功名,也没有用啊,内阁肯定不同意。” “就算没有用,这必须要这样上奏!”沈尚书不容置疑的说:“现在不是有没有效果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我必须表达出这样的态度!” 及到次日,沈尚书的奏疏送进了宫里。 然后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林泰来抵达了熟悉的西城察院,三年前曾经和这里打过交道。 这时候有些好事的闲人想看热闹,已经提前在这里等待了。 潘御史没有坐在公堂里,反而在察院门口接见了林泰来。 林泰来懒洋洋的说:“潘侍御让我主动归案,不知要怎么处罚?” 潘御史冷冷的说:“你随本官去见受害人,然后当面裁断!” 林大官人惊道:“你可是法官!传他们到察院就行了,何至于屈尊上门!” 潘御史答道:“郑家乃是皇贵妃父家,又是御封的都督,自有体面,怎好随意传唤? 再说本官并非坐衙亲民官,本来就是巡行官员,遇案大都是当面立裁!” 不由分说,潘御史“押解”林泰来,前往郑府,郑贵妃他爹的郑府。 在路上,潘御史又低声对林泰来说:“沈尚书派人来找过我了。”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说:“理他干什么?至少我让你一战成名了,不是吗?” 潘御史这感觉就是,仿佛是从沈尚书身上薅了一大把羊毛。 国丈郑承宪听到潘御史押着林泰来到访的消息,人都懵了,这帮文官又搞什么鬼? 不就是因为一点误会,郑家十几个仆役被打了吗?他们郑家都息事宁人了,怎么文官们还没完了? 再说这帮文官什么时候如此好心,跑过来帮郑家伸冤出气了? 但国舅爷郑国泰倒是跃跃欲试,准备亲自去接待。 郑国丈很谨慎的对儿子嘱咐说:“你替我去见潘御史,就说我们郑家宽宏大量,已经不打算追究了!” “又不是我们故意生事,至于如此软弱么?”郑国泰有点不满意的说,“父亲你过去也不这样啊。” 郑国丈严厉的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许造次,就按为父的话去做!” 然后郑国丈又很不放心,仔细教导了一番如何应对。 郑国泰承了父亲的命令,就去了前院。 潘御史“押解”着林泰来,就在前院这里断案。 郑国泰随便对潘御史行了个礼,正要开口,却听潘御史抢先说: “苏州府应试举人林泰来指使家丁当街殴伤郑家仆役十五人,证供确凿! 本院在此宣判,林泰来向郑家人当面致歉,并赔偿汤药银十五两!另请礼部剥夺林泰来功名!” 如果是平民这样打人,肯定不只是赔钱和道歉,还要挨皮肉之苦。但林泰来毕竟是举人老爷,有免肉刑的特权。 还没等郑国泰反应过来,林大官人利索的对郑国舅九十度鞠躬道:“抱歉!都是在下的错!” 然后林泰来掏出了三锭官银,每锭五两的那种,又强行掰开国舅爷的手,把官银塞进了国舅爷手里。 旁边潘御史点了点头道:“可以了,本院这边处罚完毕!” 林大官人立刻换了副嘴脸,指着郑国舅叫嚣道: “我林泰来并不是怕了你们郑家,只是碍于礼部沈尚书剥夺功名的威胁才认罪!” 捏着十五两官银的郑国舅:“.” 这踏马的到底什么跟什么啊,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呢! 第413章 从西城到东城 第413章从西城到东城 林泰来前后变脸的速度极快,被处罚之前和接受处罚之后的嘴脸完全像是两个人。 对此郑国舅根本反应过不过来,此后又听到林泰来像是发表宣言一样说: “这次我有失去功名的危险,都是你们郑家害的!我与你们郑家这个仇,算是又结下了!” 从逻辑上来说,这话倒也没错,功名是一个士人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如果丢失了功名绝对是深仇大恨。 林大官人虽然顺手给沈尚书抹了一把黑灰,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主要目的,那就是再和郑家结个仇。 “不是,你.”郑国舅终于开口了,但他才说了个开头,林泰来转身就走了! 说完就走,打完就溜,干脆利落,完全不拖泥带水 郑府的门子看了看林大官人的身板,感觉自己没有强行拦人离开的义务。 潘御史从郑府追着出来,下意识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林大官人随口答道:“当然是去申府了,毕竟沈尚书都要剥夺我的功名了,我找首辅走个过场。” “走个.过场?”小潘御史一时没理解。 那同年迫不及待的请教:“你这次的操作实在精妙,能把思路给我仔细讲解么?今晚我做东!” 毕竟上百名御史不可能人人出众,多数还是平庸人物,只有那些刷出了声望的才能称得上明星御史。 他又问道:“那我还要做什么?” 申用懋没搭理林泰来,直接对父亲禀报说:“方才去拜访了闵龄,招揽失败,他不想来申府当门客!” 都察院里的御史如果满编的话,要有上百个之多,但平常不一定都在都察院办公,有很多外派了差遣的。 林泰来装着受教的时候,申用懋申大爷也从外面回来了。 比如能让天子破防,然后被打几十廷杖的那种御史;又比如能激怒大臣,然后遭到打击报复的御史。 潘御史很谦逊的说:“我只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受这种风气影响,申首辅也想招揽一个名士装点门面,最近听说名士闵龄正在京师,就让好大儿去试探下对方的口风。 潘御史二十多岁,第一次听到把“请人帮忙”和“走个过场”连在一起的语法。 申用懋抱怨说:“那闵龄听说是申府招揽他为门客,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而且非常坚决。” 切记!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科举,不要多生枝节!” 大概这也是王稚登、沈明臣、王叔承号称当今天下三大布衣诗人的由来。 潘御史恍恍惚惚,他能有什么思路啊? 就是那天被心目中的偶像沈尚书拒绝后,维护律法尊严的一腔热血凉透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林泰来对申首辅说:“如果沈尚书真的上疏奏请剥夺我功名,还望阁老在内阁否决。” 申首辅愕然道:“何至于此?” 他只想虚晃一枪,给自己制造个与郑家结仇的借口,可别弄假成真就搞笑了。 能同时让沈尚书和林泰来受罚,舍你其谁!在衙门公务逐渐停摆的年底,你就是那颗最醒目的星!” 最近几十年的宰相有个习惯,都喜好招揽一个山人名士为门客。 潘御史正想着时,又看到有个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同年跑了过来,兴奋的低声道:“伱成名了!你成名了!” 林大官人语重心长的说:“你不用再做什么了,你已经成名了!现在是你享受荣耀的时间,不信你就回都察院转转!”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说:“这次事情的起因实在太小了,我竭尽全力才把事情做大了,实在无力拉阁老下水。” 那同年又道:“被你弹劾的礼部沈尚书,他上疏认错,被罚一年俸禄! 还有那恶霸林泰来,素来横行无忌,无人可制,这次也被你缉拿罚罪! 例如袁炜招揽了王稚登,徐玠招揽了沈明臣,李春芳招揽徐文长闹掰了后,又招揽了王叔承。 但能同时按住这样两个人认错受罚,刷到的声望值大概仅次于挨廷杖了。 近些年来,御史这个群体的风气和其他官员不太一样,追求就是刷声望。 林大官人稍稍解释了一句:“就是走个请求首辅帮忙的过场。” 沈尚书号称清流领袖、内阁之下实质意义上第一人,林泰来号称首辅头号打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申首辅不满的说:“先前说过,你与郑家结仇,须得拖我下水,为何这次没有带上我?” 还有,那位姓林的说,这次只是什么政治咨询服务的体验版,如果感觉不错,以后欢迎长久合作。 临近年底,回道的御史非常多,所以现在都察院里面比平常要热闹。 主要是申首辅也心累了,他只想轻轻松松过个年,不想大过年的还要不停的为林泰来善后。 “有这么夸张吗?”潘御史故作淡定的说。 两天后潘御史踏进都察院大门时,就感到似乎大部分人都在注目自己。而且还有一些平常并不熟的同事,热情主动的与自己打招呼。 这么容易的吗?小潘御史与林泰来分别后,没有回西城察院,他转了个弯,去了都察院本部。 然后迷茫到不知如何是好,就按照林某人的指示一步一步办事了。 申时行又提醒说:“这次沈鲤又被你抹黑了,我会帮你压住他。但在会试之前,你不要再刺激沈鲤了,免得生出变故。 与潘御史分别后的林大官人确实去了申府,这次他没有不拘小节,老老实实的在门房等候申首辅下班回家。 “懋大爷不在家侍奉父亲,去了哪里游玩?”林泰来赶紧招呼说。 而那些外派差遣的御史要回都察院接受考察,称之为回道,大概因为御史分为十三道的原因。 在潘御史印象里,这是那些明星御史才有的待遇。 他这个首辅虽然作为不大,但名声没有这么差吧? 申用懋解释说:“他说申府已经有林泰来这样打遍南北无敌手的门客了,他没有这个本事与林泰来并称。” 申首辅神情复杂,看了眼经常打着申府旗号行事的林泰来,也许申府的名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 “啊哈哈哈.”林大官人打个哈哈说:“家里还有人在等,晚生先告辞了。” 如果按照游戏任务的模式列个清单,与郑家结仇这项任务,林泰来算是完成了。 那么在目前还需要做的主线任务就是两条,一条是宴请各省士子,大范围的混个好口碑。 第二条就是参加顾宪成讲学,当众展示自己在经学方面的才华。 当然这两条任务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可能减少中进士后的非议,算是提前进行舆情准备。 这天晚上在教坊司胡同,林大官人与十几位浙江考生实现了吴越和解,总耗资高达一百多两,相当于十个普通人的年收入。 次日周应秋到林府,与林泰来总结经验。 “胡同里的酒水饮食太昂贵了,如果连请十几次客,就很不划算。 不如租一个固定场合,让附近酒楼提供酒水饮食,然后请美人到场就行了。” 林泰来问道:“你有合适地方么?” 周应秋便答道:“在东城看准了一处宅院,主堂足足有五间宽,非常适合宴饮,另有二十余间房作为他用。租金每月二两,三个月也不过六两。” 京城这地方,房屋年租金基本上相当于房屋价格的十分之一。房价二百多的宅院,年租金就是二十多两,月租金二两。 “还是有个固定场所好,你看准了就行。”林大官人同意了。 就在这时,忽然门子跑了过来,禀报说:“巡捕营官军在东城灯市胡同附近发现了顾宪成的踪迹,疑似安排讲学之事!” 听到这个线索,林大官人立刻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难怪这几日在西城不见踪迹,没想到顾宪成跑到了东城! 左右护法张文张武以及周应秋等人,纷纷跟上。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 一行人从西城杀向东城,才走到棋盘街,忽然雪花在朔风中大片大片的撒了下来。 在风雪中感到跋涉艰难,右护法张武忍不住说:“天寒地冻,尚不用兵,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不如打道回府,以避风雪。” 林大官人冷哼道:“吾正欲使他人知我经学才华,如尔等怕冷,可先回去。” 张武不服气的答道:“死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坐馆空劳神思。” 林大官人叱道:“别废话,只管随我同去!” 在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东城。 林泰来想起了上次扑空的遭遇,这次就多长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前往线索地点。 而是在附近找了个茶铺歇脚,然后他环视了一圈手下们,只见个个彪悍凶恶,十分不堪使用。 于是林泰来只能对周应秋说:“劳烦你独自去打探情况,不要惊动了他们。” 周应秋是读书人模样,前去冒充听讲的人,应该不至于打草惊蛇。 而且周应秋老家金坛县,与无锡县同属常州府,假冒顾宪成崇拜者也说得过去。 周应秋领命前去侦察,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对林泰来说:“那顾宪成已经走了。” 林大官人顿时大失所望,难道第二次也扑空了?一路顶风冒雪都白吃苦了? 顾宪成今年只差最后一次讲学了,如果今天赶不上,年前就没希望参加了。 而后周应秋又说:“我与留在那里的士子攀谈了几句,其实顾宪成今日只是来勘察地方,并非正式讲学。 有可能三天内,顾宪成就会在这里讲学,再晚就快过年了。” “甚好!”林大官人转忧为喜,“还有希望!” 随即又道:“如果从西城过来,只怕赶不及。所以为了快速响应,必须要在东城守候了。” “把我所说的那处院落租下来?”周应秋问道。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说:“租!立刻就入住!” 这场雪下了一天才停下来,林大官人带着手下们在新租的东城宅院里,点着火炉子,一边大口吃肉喝酒,一边赏雪。 由于生怕错过讲学,连睡觉都是和衣而卧。 又为了不惊动顾宪成,林大官人没有亲自去侦察,也没有让手下们出动,而是请巡捕营官军们继续注意。 又过了一日,巡逻的官军送了消息过来,说是从午前开始,陆陆续续有一些读书人走进了先前周应秋侦察过的那处院落,顾宪成也出现了。 机不可失!已经蛰伏了两三日的林大官人又找到了猛兽捕猎的感觉。 但林大官人也知道,对方警惕性超强,甚至还可能在胡同口布置专人放哨,所以还不能掉以轻心,最后他制定了一个三步计划。 第一步,让巡逻官军突然动手,将胡同口的人全部拿下。那些胡同口放哨的人,应该对常见的巡逻官军没有警惕心。 第二步,拔掉“哨兵”后,让自己的手下兵分两路,分别堵在前门和后门的外面,不许放人出去。 第三步,林大官人从侧面翻越墙头,在不惊动大门门子的前提下,进入院落内部,并参加讲学。 这个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林大官人也顺利的翻过了墙头。 这个院落格局与林大官人租下的那座宅院很像,都有一座占地不小的功能性主堂,既适合宴会,也适合聚集讲学。 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没有仆役在院子里侍立,可能都躲在厢房、耳房里面取暖。 于是林大官人从侧墙翻过墙头后,贴着墙根走向主堂,尽可能避免进入各房视角。 当他走到主堂台阶下时,竟然还没有人发现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也许有人看到了,但下意识的以为是谁家的护卫。 这时候,林大官人隐隐约约都能听到堂中的讲课声音了。 于是林大官人不再鬼鬼祟祟,一个箭步窜上了月台,然后一脚踢开了堂门。 伴随着门板的“咣当”巨响,林大官人同时大喝道: “查案!全部不许动!前后门已经被堵住,谁也跑不了!” 眼神迅速扫视了一圈后,看到主座上的顾宪成,林大官人终于放心了。 第414章 劝良家上岸 第414章 劝良家上岸 堂中坐着二十余人,但林泰来的眼里只有顾宪成。只要顾宪成在,这个屋里就有意义。 “你查什么案?你有什么资格查案!”旁边有个官员对林泰来拍案大喝。 但林泰来完全不看旁边,只盯着顾宪成,嘴里很有诚意的解释说: “在下心里装满了向学之意,一时急切,喊错了话。” 在清流势力骨干里面,顾宪成能算是心机最重的一个人。 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所以顾宪成能预先感知到,在考试前林泰来肯定要找自己刷学术声望。 但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破防了,还是被林泰来直接抓了现场。 不过顾宪成很冷静,对林泰来回应说:“虽然你有向学之意,但和闯进这里有什么干系?” 林泰来直言不讳的答道:“听闻顾先生在这里讲学,故而前来旁听。” 不然的话,肯定有不中听的流言扩散。 眼里一直只有顾宪成的林泰来这才发现,原来顾宪成旁边还有个冶艳风骚的美人,但此刻美人已经半躺在顾宪成怀里了。 例如礼部的那位沈尚书,目前年近花甲,可是子嗣艰难,没有生出过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故而此刻林大官人的心里,只剩下震惊了。 在林大官人的认知里,像顾宪成这种向沈尚书看齐、以道德君子形象立身的人,绝对不会公然放浪形骸。 其实顾宪成和在场众人此时可以起身就走,完全不用理睬林泰来的“讨教”,而且林泰来的手下也不敢强行阻拦他们。 “你听到的传言大概有误,这里并没有讲学。正如你所亲眼目睹的,我正在狎妓自娱,哪有什么心思讲学?” 此时林泰来已经入场,并且当面提到讲学了,那就不能随便逃避,必须要巧妙的化解。 但沈尚书宁可放弃生儿子的概率,也不纳妾侍,在女色方面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 林泰来:“???” 所以顾宪成突然伸出了手臂,直接把旁边的人揽了过来,硬邦邦的搂在怀中。 顾宪成虽然手里抱着个很火热的美人,但表情很冷,眼神也很冷,语气更冷,对林泰来说: 一时间没明白,顾宪成这个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清流势力的首领和骨干人物还是很讲究道德虚名的,高标准的道德也是他们博取声望的工具。 可是与此同时,作为有着学者人设的学术明星,顾宪成必然也背上了人设包袱。 因为顾宪成好歹是吏部官员,林泰来没有任何资格限制顾宪成的自由。 林泰来:“.” 向来机变的林大官人也稳健住了! 他真没想到,顾宪成宁可承认正在嫖妓,都不肯承认讲学! 这是什么世道!这帮清流进化的也太快了吧? 顾宪成腾出一只手来,大袖一挥,“这位误听谣言的林生请回吧,不要当个败兴之人,打扰我和美人的娱乐!” 不知怎得,他忽然感到,堕落起来似乎也挺爽? 林大官人稳了稳心神后,答话说:“三年前与顾先生在南京辨经,在下受益良多,别后经常有所感悟。 今次到京师,想着重新受教,经历三顾频繁,方才得以与顾先生会面。 不料顾先生如此颓放,真让我感到痛心啊!” 顾宪成继续保持着冷笑,随你林泰来怎么说,就是不搭腔。 林泰来见顾宪成不说话,便开始打量左右其他人,果然看到好几个熟脸或者曾经见过的人。 然后林泰来随便指着一个人,抬高了声调,近乎斥责的说: “你们在座这些人,不是视顾先生为师长,就是顾先生的友人! 可是你们看到顾宪成沉迷美色,居然无所作为,不但无人阻拦,反而在此助兴! 我林泰来对此感到不齿,以及气愤!难道伱们就这样坐视顾先生自甘堕落?” 被林泰来指着的人有点内疚,羞愧的低下了头。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内疚和羞愧? 虽然被林泰来训斥了几句,但在座众人却没有人开口反驳,因为这是林泰来站在道德高地说的话。 林大官人气势越来越足,慷慨激昂的说: “今天既然你们麻木不仁,那就只好由我林泰来代替你们充当这个诤友,挽救顾先生的道心了!” 随后林泰来大踏步的走到顾宪成身前,伸出了力道十足的大手! 在座的人还以为林泰来要直接对顾宪成动手,发出了连声惊呼。 就连顾宪成本人也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仿佛闪开了林泰来的大手。 不过林泰来的大手却没有走空,竟然直接抓住了顾宪成怀里那个冶艳美人!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林大官人再次加大了力气,完全不怜香惜玉,强行把美人往外硬拉! 美人的上臂被大手紧紧箍住,又承受着数百斤巨力的拉扯,疼痛的叫出了声。 顾宪成凭借本能,紧紧抱住了美人。但林大官人又伸出另一只手,硬生生的把顾宪成和美人掰开了。 天下第一武状元的膂力,岂是顾宪成所能抗衡的? 几个回合较劲之后,顾宪成就眼睁睁看着怀里美人被林泰来扯了出去。 难道混文坛真的不能没有武力? 林泰来提着筋速腿软的美人,高声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想不到顾先生也会遇到祸水! 为了能让顾先生迷途知返,我林泰来今天就做一个恶人了!” 别人很想反问一句,你做恶人的方式,就是物理意义上的把美人抢到自己手里? 言罢,林泰来也不等别人给什么反馈,轻轻一拳挥向手里的美人。 那美人也很配合,干脆利落的直接晕了过去,又被林泰来放在门口。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同情起来,好惨的一个美人。 但是从道义上,他们又没有什么理由阻拦林泰来。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苦口婆心的劝道:“顾先生你清醒些!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不要因为美色,就迷失本心,忘记了你的使命! 现在还请快快讲学,用经义来洗涤你的心灵!” 顾宪成:“.” 别人都是拉良家下水,你林泰来却是劝良家上岸!简直不是人! 第415章 他急眼了! 第415章他急眼了! 从道德上来说,林大官人的话无可挑剔,纵然是顾宪成的友人也无法开口反对。 顾宪成也很清楚,此时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用武力将林泰来直接轰出去,把林泰来彻底隔绝在会场之外,从物理意义上解决问题! 也就是说,能动手就不要哔哔!但是很可惜,他们没有这种实力。 由此顾宪成产生了些许懊悔,难道自己的重文轻武的路线有所失误? 想到这里,顾宪成不由得看向了距离自己不远的同乡高攀龙。 在历史上,这科大比皇榜题名的无锡县士子有九人之多。东林八君子中,高攀龙、薛敷教、叶茂才三人都是这科的考生,而且都中了进士,此刻他们也都在场。 顾宪成所设想的发展规划里,本想把薛敷教做为自己将来的左膀右臂。 因为薛敷教的祖父薛应旗乃是学术大佬,年轻时候,顾宪成兄弟和薛敷教一起在薛应旗那里学习,和薛敷教关系很亲密。 但是现在顾宪成忽然又觉得,高攀龙可能才是更合适的辅助人选,毕竟高攀龙家里是放高利贷的,在武力上比薛敷教强太多。 所以是否要修改规划,让高攀龙作为未来的副手? 而顾宪成作为正统儒学代言人,肯定是坚定支持性善论并反对心学“无善无恶”观点的。 所以“善恶问题”是晚明学术的最核心议题之一,焦点就是“性善论”和“无善无恶”之间的争论,搞学术一般都绕不开这个问题。 眨巴了几下眼睛,林大官人说:“可顾先生刚才亲自承认,正在狎妓自娱。” 对这种能露脸的事情,高攀龙还是比较积极的,便站了起来,指着被打晕的美人,对林泰来说: 这时候,高攀龙见顾宪成看向自己,误以为这是在暗示自己,让自己赶紧出面分辨几句。 尤其第一句“无善无恶心之体”,可以理解为人的本性无善无恶,引起了很大争议。 顾宪成又答道:“你把此女打得昏迷不醒,她现在并没有任何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是好是坏,但是并不影响她初生时身体的完璧贞洁。 此女虽然堕落风尘,但生来也曾是完璧贞洁之身,印证了亚圣的人性本善之论啊。” 高攀龙只能无奈的重新看向顾宪成,他已经尽力胡扯了,但大哥你挖的坑太大了,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填上吧。 而顾宪成已经缓过来了,一本正经的说:“我刚才虽然身在妓女之旁,但心中想的都是孟子之道。 “此女虽然生来是完璧贞洁之身,但初生的她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这就是本性的无善无恶。” 所以现在林泰来只能为了反驳而反驳,无论顾宪成什么观点,站在反对方就行了。 左右一起鼓掌欢呼:“顾先生高见!” 因为儒家正统主张是孟子的“性善论”,讲究的是人性本善,与心学的“无善无恶”之论冲突很大。 在晚明时候,王阳明的心学特别流行,“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话更是广为流传。 与此同理,人性本善乃是客观存在之天理,并不因为人的自我认知而变。 “你真误会了,此女子之所以在场,是顾先生欲借此女子特殊身份,讲论人性之善恶而已。 善恶论乃是近些年最时髦的话题之一,你懂吧?” 林泰来:“.” 他自以为凭借数百年见识,在睁着眼胡扯方面已经天下无敌,不料今日竟然遇到了对手。 想到这里,林泰来知道,自己必须要全力以赴了! 如果连胡扯都扯不过对手,那还有什么脸面刷学术声望啊? 他本心是无所谓什么观点的,只是想着在顾宪成身上蹭点学术声望。 孟子曰,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这就是人性本善!” 几个回合下来,顾宪成似乎逐渐占了上风。 “你这是诡辩!”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 顾宪成冷冷的说:“出来混,讲得出道理就讲,讲不出道理就认输。” 林泰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绞尽脑汁的重新组织语言说: “你认为人的本性全都是本善,就好比女子天生都是完璧贞洁,那么各人之间的本性又有什么区别?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一个近字。 孔子之所以说性相近而不说性相同,就是因为孔子认为,人与人在本性上并非完全一致,存在着差异。 所以你所主张的人性本善,与孔圣人之道相违!” 顾宪成:“.” 林泰来咄咄逼人的问道:“伱说孟子,而我搬出孔子,请问阁下如何应对?亚圣和圣人谁大谁小?” “你这是诡辩!”顾宪成怒道。 林泰来冷冷的说:“出来混,讲得出道理就讲,讲不出道理就认输。” 到了这个份上,输不起的顾宪成不可能留出余力了,火力全开的说: “孟子虽窥见人性之根本所在,但却仅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四端以及孩童之爱亲敬长证之。 所以孟子在表述方式上并没有彰显出性本善之源,只是以情验性,进行表面论证。 而性善本原在天道,岂能完全拘泥于孔孟乎?” 林泰来继续反驳说:“既然你说天道,可天道本是无声无味、无形无状、不可明言的,故不可用经验层面的“善”来规定和表述。 如果你说性体源自天道,所以也该是不为善、恶所限的,是无善无恶的。” 顾宪成又诘问道:“既然心学以‘无’言性,为何还要强调加上‘善’和‘恶’? 所以心学还是认为‘无’比‘有’更高级,以‘无’这个本性来包括‘有’,故而善、恶皆出自本性。 这种思潮模糊了善恶之别,等同抹杀了善!如果这不是异端,还有什么是异端?” 林泰来叹道:“不以凡人所认知的善为善,而以无善为善;不以去恶为究竟,而以无恶证本来,然后可言诚正实功,而收治平至效。” 顾宪成厉声道:“坏天下教法,自阳明无善无恶之言始! 古之圣贤,秉持世教,全靠对性善的信仰常在。故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 惟有此性善信仰不可殄灭,所以无论世道多坏,但总能挽回。移风易俗,反薄还淳,皆因人性本善。 心学以无善无恶,把性善信仰抹杀,如果这种思潮流传,必将有大害于世道!” 听着顾宪成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林大官人感觉自己肚子里的货快掏空了。 再这样长篇大论的辩论下去,自己肯定很快就要词穷了。 毕竟顾宪成是最专业的,而自己上辈子只是因为专业关联的缘故,稍有涉猎。 面对这种局面,总要想个办法林泰来忽然说:“顾先生怎么把你们清流党派的纲领说了出来?” 顾宪成:“???” 这么隐蔽的关联,你林泰来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泰来又继续说:“世上德行不足之人,问题在于有恶而闭藏;而道德用力之人,问题在于有善而执着。 德行不足之人,喜欢藏恶而伪善,还往往与执善之人同行。 而那些执善之人,都是当世所谓的贤人君子,他们不知本自无善,却妄作善见。 遇事遇人,眼中不揉沙子,动辄敌我之分,非我同类,尽斥为恶人。 这种人诚意而意实不能诚,谓正心而心实不能正。 宋代象山先生云:恶能害心,善亦能害心。 对了,按照你们善恶观,如果皇帝不批你们的奏疏,算是哪类?” 赶紧上纲上线,往政治上扯!林大官人亮出了在学术辩论上的压箱底绝技! 顾宪成不好正面答话,大喝道:“现在争论的是学术,不要牵连到其他方面!” 林大官人摇头晃脑的说:“所以顾先生你竭力维护性善论,难道就是为了塑造你们清流的正义性和道德优越感? 但你们清流这样很不好,看历代党争之祸,虽善人不免加入争斗;而新法有害民之事,即君子亦难尽辞其责。 最终祸国家、殃生民,不可胜痛,难道是因为那些人本性缺少善心? 总而言之,执善之人也很可怕!” 顾宪成站了起来,强调道:“我方才说过,学术之争,不涉及其它,既然你执意不听,今日就到此为止!” 很明显,林泰来的言论实在太尖刻了,颇有一针见血的效果,顾宪成有点不敢继续了。 而且如果传扬了出去,会严重打击清流势力的形象,所以不能让林泰来再说下去了! 林大官人松了口气,一直就等着你叫停啊!不然真没词说了! 然后他举着双手挥舞,兴高采烈的对两旁席位上的人大声说: “诸君做个见证,今天顾先生在学术上辩不过我,竟然还急眼了! 我与顾先生先后三次辨经,第一次在无锡县学,我没输;第二次在南京国子监,他没赢;第三次就是今天,他先急眼并主动叫停了!” 第416章 被嫌弃的林某人 第416章被嫌弃的林某人 听了林泰来对三场辨经的总结,有个年轻人愤怒的站了起来,失态的叫道:“你为何要缠着顾先生阴魂不散!” 顾宪成也很想问这个问题,但又不方便亲自问,怕别人说他怂了。 林泰来就像是一个学术刺客似的,从无锡到南京,从南京到京师,只要有机会就偷袭一下。 如果是为了刷学术声望,天下学者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找自己? 对这个质问,林大官人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只有找顾先生辨经,才不会被世人怀疑是作假啊。” 顾宪成:“.” 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无法反驳。 以林泰来和清流势力的仇怨,确实不会有人怀疑顾宪成会帮林泰来学术作假,况且顾宪成本身人设很正直。 其实不用林泰来刻意总结三次辨经结果,此时四座都很震惊! 席间众人大都对林大官人有刻板印象,觉得这就是一个莽夫,或者加一个前缀,就是有心机的莽夫,但是和学术不沾边。 学术辩论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不像诗词那样可以投机取巧。 以业余挑战专业,确实比预想的难度更大。 就算林大官人在学术上被顾宪成打得溃不成军,他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他不紧不慢的对着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然后振了振衣袖,从容迈步,潇洒的跨过还躺在地上的美人,出门离开了会场。 江南尤其苏州城,也是当今的出版中心,做书商的很多,在京城就有苏州人开书坊。 前两次找顾宪成辨经,没有固定预设题目,自己寻找一个新奇观点进行偷袭就行,一击得手便结束,不用比拼内功。 “今天当真凶险,再多说一会儿,就撑不下去了!”林泰来心有余悸道。 而这次则是有一个固定的预设题目,在这个前提下,比拼的就是内功了,幸亏自己仗着五百年积累招式取巧,勉强拖到了顾宪成叫停。 平复了心情后,林大官人对左护法张文吩咐道:“先回居所,我将今日辨经过程默写下来! 然后你拿到书坊去,连带前两次辨经内容一起,迅速刻版印书!” 却不料林泰来临时闯进来,居然能与顾宪成在学术领域大战数十回合,若非亲眼目睹,谁敢相信? 看了一圈周围的表情,林大官人就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其实刚才林大官人已经色厉内荏了,如果顾宪成拼着两败俱伤,不顾惜羽毛也要继续下去,林大官人就该崩盘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林大官人心理素质更胜一筹,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想着,把自己与顾宪成三次辨经的内容自费印成书,然后在士子里面免费发行。 先前林泰来早就联系了一家苏州同乡的书坊,进行刻版印书的准备。 林大官人表情淡定,但却飞快的比划了一个手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忽然不知什么缘故,屋里有人喊了声:“林生慢着!”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已经打进来,在堂外阶下等候了。 顾宪成敢在京师定期讲学,并且成为学术明星,那也是真有几把刷子的。 一直到了外面路口,林大官人才放下心来。 相反,顾宪成则有各种“输不起”的包袱,在心理博弈中选择了主动叫停。 就好像西门庆闯进了才子佳人小说位面,勇夺两榜进士似的。 林泰来假装没听见呼唤,二话不说的拔腿就往外跑,所有手下人纷纷跟上。 在名利场这个游戏中,不能总是打打杀杀,如果不缺钱,那么氪金的玩法也要捡起来。 就是这时代书本的价格真不低,张文算了算说:“如果印一千本送出去,没二百两下不来。” 林大官人冷哼道:“可以拿出二百两,但至少印两千本!如果书坊不肯,那书坊东家就别想安生回苏州养老了!” “二百两也有点多了。”张文还想再节省点。 上京之前,林泰来没想那么多,加上社团产业一直持续高投入,占用资金很多,所以他就只带了一千两巨款,但现在明显不够用了。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叹口气,又对右护法张武吩咐说:“你跑个腿,去宁远伯府找李都督借吧。先借一千两出来。” 等回到住处,林泰来把今天学术辩论的内容默写下来。 左护法张文问道:“上次书坊管事还问过,这本书起个什么名字?” 林大官人略加思索后答道:“书名就定为《武状元三难顾大儒》!” 在考前的任务列表里,刷学术声望这一项,大部分环节算是完成了,暂时不用管了。 此后就按部就班,通过请客吃喝娱乐的方式,在考生中继续刷名气和口碑。 下一波被请的就是山东省士子,说起来林大官人和山东缘分匪浅,甚至比隔壁浙江省还要亲近几分。 首先林泰来本身就是山东女婿,尤其还是山东籍户部尚书的妹夫,让山东士子看林大官人更亲切。 同时林大官人又顶着戚继光枪法传人的称号,算是山东武学弟子。 还有就是,林大官人乃是当今最有名的《金瓶梅》研究专家,《金瓶梅》和山东的关系在理论上又是最密切的,山东士子都想和林大官人聊聊这本大作。 和山东士子聚完,就到了万历十六年年末的最后七八天,林大官人就暂停了宴请各省士子。 现在大部分衙门都已经封印,不再处理公务了。而且各衙门都会举办公宴,性质类似于后世各单位的联欢会。 按照制定的计划,林大官人会选择性的参加一两次公宴,然后趁机发表诗词宣扬才名。 周应秋建议说:“如果为了宣扬才名,应该去参加翰林院的公宴,在各衙署里面,翰苑诗词流传度最广。” 但林大官人不是官员,更不是翰林官,肯定没资格直接参加翰林院公宴。他只能以后辈弟子身份,找人带进去。 于是林大官人就想念起了敬爱的首辅老大人,因为内阁和翰林院之间的特殊关系,内阁大学士都会参加翰林院公宴。 当天林泰来就来到了申府,年底这个时候拜访首辅走关系的人非常多,但林大官人并没有在大门排队,直接被请到了内院书房等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概是登门的人实在太多,申首辅没时间接见林泰来。 林大官人对此很理解,这是自己人不见外的表现,只能先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又来到申府,还是被热情的请到了内院书房等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然后,又是没有然后了。 看了看外面的偏西日头,林大官人略感不妙,对房门外的仆役说:“我要见申相!不然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片刻后,申用懋不情不愿的出现了。 本来林大官人来拜访的目的,是想请首辅带自己去参加翰林院公宴,但现在有了更重要的问题:“首辅为何不见我?” 如果是换成别人,申用懋就装糊涂说“考前避嫌”之类的话。 但是对林大官人,这种屁话显然没屁用,所以申用懋很实诚的答道: “自从家父入朝二十年来,以宽厚、温和、高情商的形象立朝,所以才能在屡次动荡中屹立不倒。 但近二年,家父在朝廷中的形象却趋向于阴诡狠辣,故而家父最近觉得,需要开始修复和改善个人形象。” 林泰来指着自己问道:“你的意思是,首辅形象的变化,全都是因为我?” 申用懋反问道:“难道不是?” 林泰来叫道:“我不服!我给首辅办过多少事,不能把我当夜壶!” 申用懋直接甩例子:“就拿这几,你逼着书坊给你印两千册书,但那书坊是虎丘徐家人开的,家父把事情压下去了。 还有,你当众殴打教坊司在册乐户女子,负责管理乐户、靠着教坊司营业贡献小金库的礼部对此极其不满,也是家父把事情压下去的。 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还不是家父给你擦屁股?谁是谁的夜壶啊?” 林泰来:“.” 最后申用懋劝道:“所以麻烦伱别跟着家父去翰林院公宴了,让家父能以良好形象公开示人吧,真心拜托了! 如果你去了,谁知道你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让大家过个安定祥和的新年吧。”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林大官人气呼呼的从申府出来,转头就进了户部尚书王家。 翰林院公宴参加不了,户部的也可以! 王司徒坦诚的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给我一个面子,别去户部公宴好么?” 林泰来:“.” 王司徒解释说:“户部与其他衙署不同,更需要上下勾连、互相串通、紧密合作。 我怕你到了户部公宴上,会打破安定祥和的氛围,搞出点乱子来,影响衙署内的团结。” 林泰来质问道:“就是列席宴会而已,我能搞出什么乱子?” 对林泰来的搞事能力,王司徒不太有信心能“安定祥和”。 “举个例子,听说你最近准备印两千本书,万一你到了公宴上强行发放,强迫别人学习呢?” 林大官人发现,在需要安定祥和的时候,自己居然这么被大家嫌弃。 不就是想考前刷一刷才名吗,连个平台都不给! 第417章 阴魂不散 第417章阴魂不散 年底最后这几天,因为不用上班,首辅申时行终于可以每日睡到自然醒。除了接见访客和参加聚会,就没什么事情了。 这么过了几天后,到了大年二十九时,申首辅忽然觉得日子少了点什么。 他把好大儿申用懋喊来问道:“这几日林泰来可曾登门纠缠?可曾惹出麻烦来?” 申用懋答道:“未有。” 申首辅疑惑的说:“以林泰来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他不想宣扬文名了?” 申用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张纸,“他应该是想着另辟蹊径了。” 申首辅把那张纸接了过来,不过动作有点大,申用懋连声叫道:“父亲小心些,别扯坏了!” 申首辅有点纳闷,一张破纸有什么可心疼的? 然后抬眼看去,只见得上面印刷了一篇诗稿,序文是:“予林泰来客居京师,作岁末杂感五篇。” 申首辅轻笑了几声,看来这林泰来被各衙署公宴拒绝后,开始急眼到发小传单传播诗词了。 又见正文是:“其一,岁朝官阁绮筵开,雪片随春献瑞来。却点庭阑添玉树,故妆林岫作瑶台。 但是从“故妆林岫作瑶台”等句,申首辅看出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谢家争会临阶咏,梁苑宁烦授简催。郢曲漫劳称宋玉,白头无复旧时才。” 难怪这张纸上只有“其一”,没有“其二”到“其五”。 “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在想办法凑五张,就当是找点乐子了!”申用懋说。 申用懋非常肯定答道:“那当然,我现在有了一、三、五,还缺二和四。 申用懋说:“我觉得还好吧?这诗在年轻士子和官员里面,里还是很受喜欢的,大家都喜欢这种阴阳怪气的诗。” 首辅又看了看后果然发现,在纸上的最末尾还印着一行字: 杀千刀的林泰来,肯定把二和四印的很少,我问遍了友人,没人同时有二和四还肯出让的。” 申用懋笑道:“没这么简单,后面还有一行字,父亲你再仔细看看。” 从第一句“岁朝官阁绮筵开”就能看出,这是描写最近大大小小官员公宴的现象。 作为一个希冀成为“太平宰相”的人,申时行不太喜欢这种讽刺时事的诗词。 而“白头无复旧时才”这句,更是讽刺了一大片沉迷做官失去才气的老官僚,前状元申首辅感觉有被冒犯到。 申首辅又问:“很多人对此事很热衷?”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申时行说:“就凭印发几份诗稿便想宣扬才名,那简直痴心妄想。” 看着好大儿的动作,申时行诧异的问道:“怎么?你也想凑五篇?” 凑够五篇诗,就能换取林泰来一个承诺?现在年轻人的玩法,实在看不懂了。 如果靠着印刷诗词发放就能出名,那书坊东家个个都是着名诗人了。 没有在上层群体里产生影响力,没有引发讨论热度,印再多也只能被人当厕纸。 “集齐本组诗五篇,谓之集五福也。元宵节之前集齐五福之人,可得林泰来千金一诺。” 申时行:“.” 申用懋小心翼翼的从父亲手里,把这张纸稿取了回来。 申首辅质疑道:“你有什么可追求的?林泰来的承诺能有什么用?” 对于一个首辅的儿子而言,有什么事情是爹办不到而林泰来能办到的? 申用懋畅想着说:“我有个同僚,动辄对我冷嘲热讽,父亲你却只会让我忍耐。等我凑集了五福,就让林泰来去打他!” 申时行冷哼道:“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智者所不为也。” 也不知道说的是林泰来,还是申用懋。 到了中午时候,申首辅就去翰林院参加公宴了,内阁和翰林院在制度上是一家,公宴也一起。 此时公宴还没开始,申时行就先去了中庭西厢的状元厅歇息。 顾名思义,状元厅就是翰林院里专门提供给状元办公的地方,以示尊荣。 二十年前申时行初入官场时,就是从状元厅开始的。 此时状元厅里只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年轻人”,正在交头接耳的说话。 一个是万历十一年的状元朱国祚,另一个是万历十四年的状元唐文献。 两人看到申首辅,连忙起身行礼,以“前辈”称呼。 申首辅环顾了一圈,叹道:“同业凋零,只有你们两个新人了,不知下一个新人又是谁?” 在申时行前面,连续三个状元都是四五十岁就英年早逝了,要不申时行也没这么容易接班。 不得不说,四十多岁被张居正提拔入阁、四十八岁张居正被清算后反而开始当首辅的申时行,某种意义上也是气运之子。 “前段时间,隆庆五年的张元忭前辈也没了。”朱国祚答话说。 说起申首辅后面的状元,除了朱国祚和唐文献两个菜鸟,截至到目前,大部分也挺倒霉,不是去世就是丁忧,要么就是张居正儿子。 只剩一个罗万化还在官场,但和清流势力走得太近,被申首辅打发到南京去了。 申时行缅怀了一下往昔峥嵘岁月,又叹道:“不谈那些令人伤感的事情了,方才你们在说什么话?” 朱国祚恭敬的答道:“老前辈听说过集五福么?” 申时行:“.” 突然不想和这两个菜鸟说话了,申首辅又出去,在中堂找到了老同志沈一贯闲聊。 不经意又看到两个编修李廷机和郭正域站在编修厅的廊下,各持几张纸,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隐隐约约听到“你把五给我,我就只少一张了”和“为什么不是你把三给我?” 申时行对沈一贯问道:“翰苑词臣也在集五福?伱这个当前辈的不去管?” 沈一贯不好意思的摸出了几张纸,“这没什么吧?集诗成福也算是文雅游戏,就是挺难凑齐的。” 申首辅算是明白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行为艺术,林泰来用自身当乐子,拉动别人参与。 放在平常,这么干可能被视为哗众取宠。但现在是欢庆新年的时候,大家一起找乐子并不违和。 而且这是可以让非常多人集体参与的乐子,自然就把几首诗的热度炒起来了。 人到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没有开席,大家仿佛很有默契的在等着什么。 果然下午时候,有个司礼监太监来到翰林院,以“新年”为题目,让众人应制赋诗,呈献给皇帝。 这是每年翰林院公宴的保留节目了,也只有翰林院才有这样独一无二的待遇。 对此众人早有准备,不过新年主题的诗词从古到今都被写烂了,不太容易出彩就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有一位翰林院里罕有的花甲老者,从人群里窜了出来,第一个把诗稿呈交给司礼监太监。 谁的部将如此积极?申时行定睛看去,原来是比自己还大十来岁的吏部右侍郎赵志皋。 翰林院公宴不仅限于在职的翰林词臣,在翰林院当过词臣的前辈官员也可以过来叙旧。 当然,混得不好的人一般也不好意思过来。 赵老头在翰林院当过编修、侍读,修过《穆宗实录》,根正苗红的词臣出身,当然有来翰林院叙旧的资格。 司礼监太监收走了一大堆诗稿后,翰林院公宴就正式开始了。 众人便开始吃吃喝喝行酒令,以及交换五福. 等到晚上临近散场时,司礼监太监又从宫里过来了,直接宣布说: “钦定应制最佳者,吏部右侍郎赵志皋!进左侍郎,赏缎五十匹!” 这个结果让众人都感到非常意外,翰林院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才子,而赵老头算不上太突出,也不以诗词文采见长,今天怎么就拔得头筹了? 虽说从右侍郎进左侍郎不可能只靠一首诗就能完成,必定预先有了铺垫。 但铺垫只是表示还在程序中,并不意味着一定有了结果。 所以大概是这首诗打动了皇帝,完成了临门一脚,水到渠成的批了赵志皋进位左侍郎。 从万历五年到万历十四年这十年,赵老头在外面都已经混到岌岌无名、被世界遗忘的程度了。 结果近两年突然逆袭,六十多的人了,还能两年半时间就从一个代理南京国子监蹿升到只差一步登顶的吏部左侍郎。 人生难测,莫过于此! 送走了太监后,席间众人纷纷传看赵志皋的诗稿,谁都想明白,这首诗到底怎么打动皇帝的。 只见就是一首七绝: “烛影摇红焰尚明, 寒深知己积琼英。 老臣冒冷披衣起, 要听雄鸡第一声!” 众人看完便感到,这诗虽然文辞质朴,结构简单,但气势极其雄浑,老当益壮的豪情扑面而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被写烂的新年诗词里,这首诗很特别,很有新意,容易引起注意。 在一大堆表面华丽、但严重套路化的新年应制诗里,能做到特别和醒目,令皇帝印象深刻,就是最大的优势了。 但是这种能够特别醒目,写出新意的才能,却不是人人都具备的。 申首辅找了个机会,对赵志皋低声说:“这首七绝,是林泰来帮你写的吧?” 赵志皋苦笑道:“还是瞒不过首揆。” 申首辅嘀咕了一声:“当真是阴魂不散。” 就算真身不出现,但也好像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只要是有他的利益涉及的地方。 第418章 万历十七年大比之前 第418章万历十七年大比之前 时间很快,一晃就到了万历十六年的除夕夜和万历十七年的元旦日。 林大官人的除夕夜守岁,是和几个苏州同乡一起过的。 不出意外的没有意外,皇帝又把元旦大朝会免了,大臣们也乐得轻松。 然后满大街都是走街串巷拜年的人了,有排面的人可以登堂入室,比如林泰来到王司徒家, 没排面的人就只能在别人家大门口投个帖,比如林泰来路过礼部沈尚书家时,往院里扔了个名帖就走了。 已经开始了十来天的集五福这股热潮,仍然在继续。 这个主要流行于官员和士子之间的新奇乐子,大部分人说不清是怎么开始的。 有的人赶庙会时被发了一张,有的人回家经过路口时被发了一张,有的人在一叠拜帖中看到夹杂着一张,有的人在酒楼结账时被送了一张,还有的人从自家门缝里发现了一张。 纸稿折叠着,装在一个信封里,在打开之前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然后这个集五福活动就渐渐火了,林大官人作为一个着名的“能”人,大部分人对林大官人的“千金一诺”还是很感兴趣的。 再加上宴请十三省士子的计划,又要预备消耗一千两。 以当今京师物价,三进三四十间的大宅院,能买五处! 以林大官人目前兜里的现银,倒是能掏得出,但是掏完后就不剩什么了。 听到这个数字,林大官人的脸皮不由得跳了跳,二十天氪金七百两,有点疯狂啊。 也就是说,这两个月为了减少科举非议而刷的各种名声和口碑,总共花费至少一千七百两巨资。 这两项相加,总计承惠七百两。” 徐朝奉娴熟的拨拉着算盘,口中念道:“最先是《武状元三难顾大儒》三千本,紧急刻版加纸张、印刷、装订费用,抹去零头一共承惠三百两。 林大官人不想搞得财务紧张,就商量着说: “徐朝奉你不也是苏州人么?你可以在苏州指定个交易地点,我让苏州那边交付你这七百两银子。 所以林大官人的心情非常也美丽,直到元宵节之前,书坊东家徐朝奉跑过来结账。 从李成梁那里借来的一千两,基本上都要砸进去了。 再不济,集齐五福后,让林大官人引荐一下申首辅,总能做得到吧? 然后又是万张五福诗稿的紧急刻版、印刷,还有特殊纸张、颜料、信封费用,另加节日发行的人工费用,抹去零头一共承惠四百两。 只用了二十天,现在京师上层士人里,谁没欣赏过自己的新年诗词?谁没听说过自己和顾宪成之间的学术辩论? 林泰来对掀起的热度非常满意,比起辛辛苦苦跑雅集,一点一点积攒才名的效率,这样刷才名的速度快多了。 还有人质疑自己这个解元吗?还有人质疑自己没资格黄榜题名吗? 再往后,每张五福诗稿还会附带着一本薄薄的《武状元三难顾大儒》,针对官员和高级士人发放。 到后来,林府门口每天都发放一大筐,每人限拿一张。 反正你在京师赚了银子后,还是要运回苏州的,干脆一步到位。” 徐朝奉不同意说:“这么大笔钱财,如果在京师都赊给你,那书坊就没本钱继续经营了。” 最后扯了半天,就商定在京师这边支付三百两,在苏州那边支付四百两。 集五福活动截止到了正月十五,最终有十六个人集齐了五福,基本都是中低层官员和士子。 涉及到公开信用的问题,林大官人并没有从中作弊。 就是概率没有控制好,原本计划是控制在十人左右,没想到超出了预估。 然后林大官人以准备科举考试为由,把下一阶段活动推到了三月份,到时再商议承诺什么和践诺的问题。 而后林大官人就再无其他杂务,生活中只剩下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继续宴请各省士子,在考生中刷口碑和脸面;第二件事就是抓紧时间复习八股文写作方法,练练笔找找感觉。 这两件事填满了他的生活,时间又过了半个多月。 会试就是乡试的翻版,也是三场,第一场二月初九,第二场二月十二日,第三场二月十五日。 到了二月初,临近考试前几天,朝廷突然公布出十几个同考官名单。 然后在第一时间,主考官大学士许国和十几个同考官进入贡院内院,并且锁上门与外界隔绝任何通信。 同一天,首辅申时行召林泰来到申府。 在书房里,申时行二话不说,递给林泰来一张纸条。 林泰来打开看了几眼,里面是三道《四书》的题目,于是就心领神会了。 首辅在考前忽然给自己三道题目,还能是什么?难不成首辅吃饱了撑着,想出题考校自己? 会试和乡试一样,说是三场,其实重要的只有第一场,取士主要就看第一场。 而第一场有三道四书题目,四道五经题目,考生一共要写七篇三百字以上的八股文。 在这七篇八股文里,第一篇尤其重要,很多考官懒得把全部考卷都看完,经常只翻翻第一篇文章就判卷。 所以林泰来手里纸条虽然只有前三道《四书》题目,但基本就够用了。 到了这个份上,林大官人也没说什么感谢之类的矫情话,只说:“在下回去准备考试,这就告辞了。” 申时行叮嘱说:“这些题目你自己看过就好,不要再泄露出去。 不然后果难料,给你带来不可控的风险。我相信以你的聪明,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是,阁老放心。”林泰来答道,他很明白申首辅的意思。 题目再传给任何人,都会进入不可控的状态,人心隔肚皮,伱不知道他还会传给几个人。 如果出现了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风雨的场面,那考试肯定会临时换题。 所以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林泰来必须把题目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最后申时行又说:“许国文风雄浑古朴,你行文不要过于花哨。” 其它什么也不用说了,林泰来回家做题,慢慢磨出感觉最好的篇幅。 再就是沐浴更衣,等待考试的到来。 第419章 你们礼部要害我! 第419章你们礼部要害我! 按照规定,考试前二日,会在贡院门外张榜公布考场号舍图,让考生们提前知道自己考试的位置。 所谓贡院号舍指的是几千个小格子间,用三面墙壁围住,每间号舍只有三尺宽、四尺深,非常狭小。 每个考生都会分到一间号舍,在考试时,所有考生都只能坐在各自的号舍里答题。 在公布号舍图的这两天,大部分考生都会去一次贡院门外,同时也是为了熟悉沿途道路,林泰来也不例外。 贡院位于此时京城的最东边,放在后世大约就是在建国门附近。 此时贡院门外人头攒动,林泰来和几个友人在几十名打手的簇拥下,强力挤到了号舍图前面。 一排排的扫过去,林大官人终于在墙上看到了分给自己的号舍——东星四九林泰来。 京城贡院分了东、西两个区域,所以“东”的意思就是东区。 号舍是用千字文来编列的,每排号舍用一个字,所以“星”的意思就是星字排。 至于“四九”的意思,就是本排第四十九间号舍。 如今礼部上上下多是沈鲤的党羽,这帮人借着经手考务之机陷害我,又有什么稀奇的?” 林大官人的多疑和警戒心是出了名的,“我不相信有巧合! 所以东星四九林泰来的含义就是,分给考生林泰来的号舍位于贡院东区、星字排、第四十九间。 这里是考场,马上要考试了,这样狂喷礼部好吗? 盯着自己的号舍名字,林大官人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又没有证据。 所有考务工作都是礼部安排的,一定是礼部的官员想故意整治我! 毕竟我与礼部沈尚书素来有旧怨,年前沈尚书还曾奏请剥夺我的功名!” 听到林大官人的话,周围不禁人人侧目。 林泰来还是坚持说:“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纵然沈尚书不与我计较,但是免不了有礼部官员暗承上意,弄权生事!” “有小人作祟,要在考试中刻意针对我!”林泰来指着“东星四九林泰来”,大声的说。 自己地位怎么也该是四二六兼四八九,啊不,四八九是陆大龙头。 “怎么了?”挤在旁边的董其昌问道。 王禹声又道:“听说沈尚书为人磊落,哪能如此鬼蜮伎俩? 再说你和沈尚书不是达成过和解吗?沈尚书也不是反复无常的人吧?” 林泰来愤愤的答道:“东星四九后面没有东星五十,说明四九就是本排的最后一间! 你应该知道,贡院号舍每排都有一个茅厕,而且肯定挨着最后一间! 也就是说,我的号舍位置旁边就是茅厕!” 东星也就罢了,四九又是什么垃圾身份啊? 虽然礼部官员不负责判卷,但终究是参与了考务的,说不定什么地方就能影响到考试结果。 我想这只是巧合而已,总要有人坐在最后一间的。” 林大官人转过头去,便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正六品礼部主事,正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 董其昌似乎有点害怕,连忙扯了扯林大官人的袖子,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林兄别说了!” 董其昌不敢继续答话了,连忙指了指林泰来的身后。 林大官人越发的大声,回应说:“怎么不至于?沈鲤已经连续当了四五年礼部尚书,礼部就是沈鲤的大本营! 旁边另一个人王禹声对林泰来质疑说:“你的被迫害妄想又发作了? 很显然,林大官人刚才那番大放阙词,全被这位礼部主事听到了。 今天是放出考生号舍图的日子,有个礼部官员负责现场也很正常。 周围有不少怕惹事的考生,立刻远离了林泰来几步远,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但林大官人却毫不在意,反而指着礼部主事的鼻子,嚣张的叫道: “你看什么看?想必你就是负责安排号舍的执事官员? 你们这帮礼部官做了见不得光的亏心事,故意修理我,还怕被我说出来?” 礼部主事:“.”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在考前指着考务官员训斥的考生。 当初张居正权倾朝野,他儿子参加考试时,也没嚣张到这个地步啊。 那礼部主事愣了愣后,忍无可忍的大骂道:“你这该杀的混账东西.” 但是才骂了一半,忽然林大官人就冲了上去,一巴掌扇过去! 没有打脸,但是却打到了这位礼部主事的额头侧面,直接把他的乌纱帽打飞了。 周围的考生更惊了!这林生不但敢训斥,还敢动手! 又听到林泰来怒喷道:“我好歹也是解元举人身份,礼法上能与你抗礼! 如今我对号舍安排有疑问,伱身为考务官员,不但不耐心解释,反而信口谩骂,简直岂有此理! 有胆把官司打到沈尚书那里,我倒想看看,沈尚书平日里如何训导属下!” 那礼部主事惊呆了,下意识的摸着头,心里又羞又愤。 动手肯定打不过,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林泰来趁机又对左右说:“对我林泰来而言,考试如同修仙,做的就是逆天而行的事情! 礼部一群魑魅魍魉肯定就是修仙路上的障碍,但我林泰来又有何惧哉!” 周围其他举子真觉得今天大开眼界了,真没见过在考前就大声嚷嚷,说自己注定要被迫害的考生。 在考试阶段,贡院里外各道门户都是由锦衣卫官校把守的,称之为监门官。 贡院大门外发生了冲突,立刻就有十几个官校冲了过来。 那礼部主事见状,习惯性的说:“将作乱考生拿下!” 林泰来朝着锦衣卫官校,厉声喝道:“我林泰来三番两次被你们锦衣卫官校偷袭围攻,这次上京,还在城门外被你们官校伏击! 我以考试为重,不与你们计较,没想到你们还敢来嫌怨报复! 难道你们锦衣卫官校还想干涉考试,将我林泰来直接从考试中驱除?” 几十个家丁也再次围了上来,摆出一言不合就全面开打的阵仗。 那些官校们便知道,这次遇到真正的硬茬子了,开始犹豫和蛋疼。水似乎有点深,林泰来背后也有首辅啊。 林泰来继续质问道:“你们这些官校真不怕把事情闹大了? 礼部官员在号舍安排上做局,然后故意出现在我面前并激怒我,随即你们锦衣卫官校再出面配合! 我林泰来何德何能,能被你们这样联手针对?” 说完了后,林泰来也不再继续停留,在几十个打手的簇拥下,离开了贡院大门。 那礼部主事还想说些什么,但林泰来已经听不见了。 那些来维持秩序的锦衣卫官校看着林泰来离去,也没有动手阻拦。 其他围观众人目送林大官人远去,只能感慨,这是什么举世皆敌的考生?考场里外到处是敌人,还敢来考试? 在回去的路上,董其昌好奇的问道:“情况真的像是你说的那样?那位礼部主事想做局陷害你?” 林大官人答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局,但如果是我在他那个位置,我大概会做局,然后我就按照我的假想进行预防。” 董其昌无语,这是什么抽象回答?你自己假想出阴谋,然后自己防守自己? 林大官人再次答道:“我也不知道考试中有没有阴谋,但我会按照每个环节都一定有阴谋的情况来对待!” 王禹声又问道:“先前你和沈尚书不是谈判过了吗?沈尚书应该答应过你一些条件,你还焦虑什么?” 林泰来说:“沈尚书答应的是,不会对我成绩发出异议,但如果我没有成绩呢? 试卷进了内帘考官的案上后,那当然问题不大。 但如果试卷在进入内帘之前,在其他环节就出了问题呢? 在名利场中,永远不要把成功概率建立在对方的承诺上面。” 会试这种大型考试,参与的官员人数极多,并不只有一般人所熟悉的主考官、同考官。 大体上可以分为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只负责判卷,就是一般人熟悉的考官。 而外帘官负责考务和其他环节,数量更多。 在考试流程中,考生交卷后,经过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四个环节,然后才会被送到考官案上。 在每个环节都会设置若干官员来负责,这部分属于外帘官。 林大官人到目前确定搞定的部分,其实是内帘官部分,试卷送到考官手里之后肯定没问题。 但以礼部为主导的外帘官情况如何,林大官人不敢掉以轻心。 到了考试当天,凌晨四更天时,贡院龙门处就开始点名和入场了。 按照惯例,会试由礼部尚书担任总提调兼知贡举官,总领所有考务。 在入场的时候,这位总提调还要亲自坐镇龙门,负责点名和入场工作。 不用担心天色没亮从而看不清人,此时会有数百差役手持火把,将现场照得通明。 礼部尚书沈鲤高居公座上,看着一位顶盔披甲的考生,脸皮直抽抽。 林大官人淡定的禀报说:“听说会试入场由大宗伯点名,又由锦衣卫负责搜检。 而在下与大宗伯你,以及锦衣卫官校素来有旧怨,所以不得不防。 故而穿上御赐甲胄,尽量减少搜检环节出现意外的可能性。” 沈尚书斥道:“你实乃多虑!这里没有人想害你!” 林大官人求知若渴的问道:“这里没有?那么哪里有?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害我? 在号舍里面?还是受卷?亦或是弥封、誊录环节?” 林大官人的语气始终是一本正经的,仿佛正在进行严肃的学术探讨。 在后面排队的考生连气也不敢喘,前面这位姓林的哥们实在太勇了。 “滚进考场去!”沈尚书按捺住了将林泰来驱逐的冲动。 如果把林泰来驱逐,他还有举人功名,仍然可以去吏部选官,海瑞就是从举人当到了正二品都御史! 更别说林泰来还有个武状元功名,仍然可以继续去当武官。 站在沈尚书左右的礼部郎中于孔兼开口道:“大宗伯不必” 沈尚书打断了于孔兼,“你们痛恨林泰来,我能理解,但你们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第420章 见人就打 第420章见人就打 于孔兼对沈尚书说:“大宗伯但请放心,林泰来所依仗的那些东西,在考场这个特殊环境下,都会短暂失去效力。 任何一个环节出点小差错,都能够导致一位考生考试失败。 而朝廷又不能为了一个人的事故,而影响到其他数千考生。” 举个最极端的例子,如果某人的试卷在送到考官手里之前就丢失了,或者毁损了几页,朝廷难道还能为了某个人,再重新组织一次会试? 沈尚书早就知道礼部下属想搞事,本来内心是倾向于反对的,毕竟先前和林泰来达成过“默契”。 但今天林泰来的嘲讽脸成功激怒了沈尚书,于是沈尚书就对礼部下属的小动作默认了。 反正自己当初答应的是“对会试结果无异议”,如果林泰来有本事中了进士,不会对此再追究。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林泰来不争气落了榜,那么他同样没有异议。 林泰来已经走进了东区星字排的甬道里,一边是前排号舍的后墙,一边是星字排号舍。 四九号舍果然在这排最后面,紧挨着厕所,这还能忍。 在号舍的前方还站着一排军士,在考试时会全程盯着考生。但此时军士都手持火把,暂时充当照明作用。 那老年考生却没在意隔壁,面朝号舍,拿着木板,正在对准墙缝比划着。 这位叫傅三近的老年考生气得脸上皱纹颤抖着,愤怒的叫道:“当真胡扯!凭空辱人!还敢动手,我要向提调官投诉!” 所以这种五六十岁的老年考生,在会试考场上算是相当少见的,成功的引起了林大官人的注意。 林大官人放下装着物品的考篮,先在自己的号舍里搜索了一番,确定没有人私藏东西陷害自己。 作为来自“直隶”的考生,点名次序比较靠前,所以林大官人算是进来比较早的,此时同一排考生还没有几个到的。 但还没等他把木板插进墙缝,忽然一股巨力击中了后背,导致他站立不住,一头栽进了号舍里面。 毫无防备的老年考生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惊愕的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戴盔甲的巨汉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号舍外面。 里放着两块木板,可以横着插在墙缝里架起来。一块比较高的作为“书桌”,而另一块比较低的则作为“座椅”。 而且身体衰老,千里迢迢上京赶考的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会客死他乡。 哪能这么巧,难得一见的老年考生,偏偏就安排在了自己隔壁。 在最近处站岗值守的军士看到这一幕,不得不感慨一声,这林姓考生真乃禽兽也,竟然连初次见面、毫无恩怨的老人都打。 等了没多久,隔壁号舍的考生出现了。 随后林大官人也不着急进入号舍并插上木板,就站在外面,不知在等待什么。 一般到了这种岁数,很多都是屡试不中,已经没有多少心气继续了。 然后这位善良的军士不忍心看下去,于是就闭上了眼睛。 再说就算不考进士,也能以举人乡绅身份在家养老,有退路自然就少了拼劲。 号舍宽一米左右,深一米几,面积并不大,感觉比林大官人上辈子印象里的岗亭还小。 林大官人冷酷的一脚踩住了老年考生,没让他爬起来,口中锐利的问道: “似乎你叫傅三近?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在考试中耍小动作,假装连带我共同舞弊?比如说,故意向隔壁的我扔一个纸团? 反正你都已经这把年纪,很难在功名之路上再有所成就了,干脆自弃前途,用来换取其他利益也好。” 这是一个年纪很老的考生,望去怎么也有五六十岁了,其实在会试考场上很少见到年纪这么大的考生。 由于高低差太大,林大官人感觉站着低头说话太费劲,就蹲了下来,但仍然是居高临下。 如果这巧合是随机的,这差不多就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反正林大官人不太相信,真能遇上千分之一概率的巧合。 然后说:“我林泰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只要是个正常人,前两天看到号舍图后,都会向朋友打听一下隔壁考生的情况。 再说林大官人近两个月来,每个省士子都请过了,少则一二十人,多则二三十人。 所以在考生里知名度很高,没有打听不到的道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首辅都是我的门主,大司徒是我妻兄,而且在苏州,肯为我效死的人有上千! 无论你是哪里人,无论你在老家有什么势力,若我不惜代价,就一定能灭你满门! 所以想拿我林泰来换取什么利益,是没那么好换的! 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存在侥幸心理,趁早坦白交代实情!” 傅三近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林大官人按住了。 他悲愤的答道:“我只是来考试而已,与伱何干!你有何证据,安能对我妄加猜测和污蔑!” 林大官人心里不由得犯嘀咕,难道自己真的猜疑错了?这老头被安排在隔壁号舍是确实是偶然? 还是说,这老头演技确实太好,自己看不出破绽? 如果时间充裕,林大官人有信心能慢慢审问出来,但现在哪有工夫? 算了算了,先不管这老头到底有没有坏心,还是以我为主!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又盘算了几下后,林大官人突然松手,拍了拍傅三近身上的尘土,貌似苦口婆心的说: “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何苦趟浑水?就算你考中了进士又能享受几年? 再说考中了进士后,也未必能有什么享受。 我和吏部杨天官还是能说上话的,如果你被分到云贵啊甘肃啊广西啊当知县,这把老骨头可如何是好?” 傅三近:“.” 你林泰来这意思,就是踏马的不给人活路了?回老家被灭门,混官场被发配? “活路还是有的。”林大官人尽可能温和的说,“你反过来想,就算你因为什么事情丢掉了举人功名,我也能弥补很多啊,而且给的比别人更多。” 就在这时候,负责本片区巡绰的锦衣卫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连赶了过来。 “林泰来!竟敢在考场作乱!”那锦衣卫百户官有点兴奋的叫道。 林泰来扭头看着锦衣卫百户官,皱眉道:“这排号舍最里面的动静,与外面干道隔着将近五十间号舍,二十丈的距离。 这都能被你如此迅速的注意到,所以你在刻意关注我? 看你这情绪,你似乎还很高兴?感觉你也有问题?” 毕竟和锦衣卫官校打过好几次大规模群架了,锦衣卫内部裙带关系很多,说不定谁和谁就有点关系。 几个呼吸后,这锦衣卫百户官被林泰来抓着,狠狠向墙上砸去,直接昏了过去。 号舍里的傅三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惊肉跳,这凶人真的是来考试的? 林泰来对近处站岗值守的军士说:“这锦衣卫官故意挑衅考生,恶意干扰考生考试,你要为我作证。” 老军士轻轻叹口气,站完这班岗就回辽东去!小李都督安排的差事太凶险了! 进了考场后还见人就打,这什么神经病考生啊! 感觉再这样偏袒下去,连自己都要危险了,指不定会被别人当成同犯,报复成什么样。 贡院龙门处,点名和搜检程序进入了尾声,此时只剩下数百考生等待入场了。 总提调兼知贡举官、礼部尚书沈鲤稍感轻松,从三更起床熬到现在,确实很累。 他忽然发现,剩下的数百考生仿佛收到了统一号令,齐刷刷的望向考场内部方向。 此后一位穿戴盔甲的大人物,左右手各自拖着一个行走不便的伤员,进入了沈尚书的视野。 你麻痹进考场就是为了打人吗?你到底能不能消停点,老老实实等待被搞死? 林大官人朗声道:“在下南直隶应试举人林泰来,有情况上报!” 待入场的数百考生一起哗然,这场面有点过于抽象了。 林大官人随手将两个人扔在了沈尚书前面,指着其中一个锦衣卫百户说: “此乃巡绰官,恶意干扰我考试,有值守军士作证!” 如果是在考试中打起来了,还可能是因为现场抓住了考生作弊。 可现在考试还没有开始,巡逻的人和考生打架天然就不占理,尤其还有“证人”。 沈尚书没管这个重伤的锦衣卫百户,他对锦衣卫官校本来就没什么好感。 所以只看向另一个被扔过来的人,这明显是个老年考生。 林泰来继续禀报说:“这位考生傅三近自己主动承认,他受到礼部官员指使,坐在我隔壁号舍,意图在考试中设法构陷我作弊。” 沈尚书:“.” 你林泰来长的是极品嘲讽脸吗?这才进去了一会儿,就连续发现了两个准备害你的人? 林大官人踢了傅三近一脚,有点鼻青脸肿的傅三近连忙爬上前说:“是我鬼迷心窍,受人指使陷害林泰来.” “知道了,林生先准备考试去吧。”沈尚书表面无动于衷的说。 这事一时半会查不清,现在马上要开考了,必须要优先保证考试的顺利进行,这才是头等大事。 如果在杂事上纠缠不休,耽误了考试,他这个总提调就罪责难逃了。 而且沈尚书也不想在公开场合询问,他也不敢确定这个傅三近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问出点什么不该公开的东西呢? 但林泰来却没完没了的说:“有官校出手,有礼部官员指使,还有对号舍的操纵,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种种迹象表明,我这个考生已经遭到了有组织的围剿和陷害!” 沈尚书不耐烦的说:“你这话无凭无证,危言耸听!不要捕风捉影,杞人忧天!” 林泰来不依不饶的说:“在下以为,礼部官员对在下意图不善!在下向大宗伯申请,将经手试卷各个环节的礼部官员全部撤下!” 疲惫不堪的沈尚书又被气得有激情了,怒喝道:“这不可能!” 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四个经手试卷的环节,每个环节都有四名官员负责。 当然另外具体干活的人更多,比如誊录所就抽调来了七百名顺天府以及附近州县的生员。 只说这四个环节十六名能经手试卷的官员,是由吏部和礼部共同会商选取的,当然还是要以礼部官员为主,或者说大部分都是礼部官员。 怎么可能为了林泰来一个人的嫌疑,就把所有礼部官员全部撤下来? 林泰来极为愤慨的高声叫道:“在下再三明明白白的反映过,礼部官员对在下图谋不轨! 而且种种征兆也表明,在下正在遭受有组织的构陷! 但大宗伯身为总提调,却对在下的呼声置若罔闻,至今仍然无所作为!这是渎职!” 沈尚书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完全不顾政治默契了,直接准备掀桌子,大喝道: “林泰来!最后一次警告!再敢无理取闹,搅扰考场,便将你逐出考场!” 这林泰来真是有大病,居然想把礼部官员全部撤下来,简直痴心妄想! 真以为有首辅和大司徒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样无原则无底线的闹下去,影响的是整个考试,连首辅也救不了你! 林大官人毫不畏惧,声嘶力竭的振臂高呼道: “数百考生在这里看着,如果大宗师坚持认为礼部官员没有问题,在下也无话可说,只能去这样考试。 那么敢问大宗师,如果在下的试卷出现了涂抹、毁损、火烧、水泡、丢失、掉包、裁截等状况,大宗伯会对此负责吗?” 沈尚书:“.” 卧槽!林泰来绕了几大圈,原来是为了最后的道德绑架! 有那么一瞬间,沈尚书感觉自己像是被点中了死穴! 难怪林泰来受迫害妄想似的大喊礼部官员要害他,又弄出一堆似是而非的征兆,还在这个即将开考的时刻极限闹事! 原来林泰来并不是真的想驱逐礼部官员,也不是为了讨一个具体说法,而是为了给自己这个礼部尚书捆绑责任! 有个无脑举子大概是想讨好礼部尚书,跳了出来指责林泰来说:“如果你的试卷完好无损,又当如何?” 林大官人翻了翻白眼说:“提调官保障考生试卷完好,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难道考生还要为此负责?” 在现在这个局面下,以沈尚书的人设,不可能当众说出不负责任的话,而且他也没时间拖延了。 片刻之后,沈尚书无可奈何的说:“本官会指定专人盯着你的试卷,一直到送进内帘。” 这就相当于公开承诺为林泰来的试卷担保了。 于是林大官人立刻不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后重新回考场去。 如果那帮清流官员拼着献祭上一个领袖礼部尚书,也要废掉他林泰来的试卷,那他也认了. 隐藏在沈尚书背后的礼部郎中于孔兼,脸色黑的像锅底。 “你不会还想继续吧?”沈尚书幽幽的问道。 第421章 贼子不要脸! 第421章贼子不要脸! 望着那个一身盔甲、六亲不认的背影,于孔兼又对沈尚书叹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前辈对林贼连连软弱姑息,怕是要让同道颇有微词了。” 沈尚书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名气大于实力的菜鸡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林泰来拿捏,局面何至于此? 但沈尚书也很无奈,这些热血菜鸡党羽都是自己挑的,自己所依靠的势力基本盘偏偏就是这些热血菜鸡! 故而最后沈尚书还是安抚道:“会试已然事不可为,但会试不是终点,会试之后还有殿试,滥竽充数者终会原形毕露。” 这意思就是暗示,忍到殿试再动手。不如此表态,只怕也安抚不了暴躁小弟们。 经过小小的考前插曲后,林大官人回到了号舍,捏着香囊,专心等待考试。 天色亮了后,今天的考题就发出来了。 都知道考题截取自四五经原文,到了会试后,考题就不会那么怪异了,往往就是正常的句式。 一般不会有“王速出令反”、“君夫人阳货欲”、“人不如鸟”之类的变态题目了。 毕竟会试乃是朝廷大典,总需要有些体面,题目也不能太神经病。 所以懂行的人都知道,会试比乡试简单,没准撞大运就能碰上做过的题目。 “我将草稿存在大宗伯这里,如果出现了试卷正稿与草稿不同,必定是有人掉包,大宗伯你也要负责。” 为什么自己的科举道路阻碍如此之多,为什么从提调官到考官,全都要针对自己! 其实没什么可吃惊的,这俩人虽然在历史上人品有问题,但文章才思在林大官人的朋友圈里,算是顶尖的。 此后林大官人就专心答题,第一篇和第二篇都是“胸有成竹”,文不加点一气呵成的写完了。 如果连许国都压不住,那要申时行这首辅还有何用? 可是第三道却是《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这并不是提前得知的题目。 林大官人先看向《四书》三道题,轻轻皱起了眉头。 除了呵斥,被绑死责任的礼部尚书也干不了别的。 董其昌就不用说了,在历史上可是“复古派后王世贞时代中兴五子”之一,但在本时空估计不会有这个组合了。 幸亏会试题目都不难,《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这种题目的义理也很常见,多了几百年研究经验,总能找到些句式套进去。 难不成主考官许国就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把他林某人的试卷鉴别出来? 想到自己和主考官许国的关系,林大官人不由得长叹一声。 到了下午临近黄昏时,陆续开始有人交卷出场。 最后林大官人断定,这情况肯定是主考官大学士许国的小心思! 当今科举,三场重首场,而首场重首篇。 所以第一道和第二道题目不变,就足以让主考官许国向关系户有个交待了,关系户完全可以通过前两篇过关。 如果第三篇不只是差点意思,甚至极为拉垮,那肯定就是不学无术,但靠山非常过硬的关系户,比如大家刻板印象里的某林姓考生。 而第三道题目临时变化,大概就是许国用来鉴别关系户的一种小手段。 他一边揣摩着主考官许国的思路和心态,一边结合着后世的研究经验,花了一个时辰精心攒出了一篇。 柔恭执竞,德莫盛于古王,而懋昭肇修夫人纪德至奇者,至庸足以宰之也。 (中股) 濬哲钦明,德莫隆于古帝,而时雍必始于平章德至纷者,至中足以驭之也。 出考场龙门时,恰好遇到了周应秋和董其昌两个友人。 第一道和第二道没什么,都是从申首辅那里提前得知的题目,预先有所准备了。 他真看不出来,那几道题怎么就针对你林泰来了。 但到第三篇时,林大官人真费了点心思,因为主考官许国肯定会重点察看这篇,用这篇来鉴别考生。 “(起股) 负阴抱阳以来,通直专翕辟之原.而中道立焉。 (后股) 德非统古今而不变者,不足以言至,中庸则赅乎. 德非合遐迩而皆行者,不足以言至,中庸则贯乎. (束股) 是故伪学之执一,托夫子而已失其真;乡愿之同流,貌为庸而转邻于妄。” “滚!”沈尚书呵斥说。 如果某人的前两篇文章的文法非常好,而第三篇文章差点意思,那此人多半就是关系户。 只有这样的考生,才会出现前两篇出色,第三篇彻底稀烂的情况。 董其昌问道:“林兄弟感觉如何?” 第一天首场共有七道题,前三道《四书》题,后四道《五经》题。 其实不算大事,但也是个小变故,让林大官人没有着急答题作文,先思考了一会儿。 形生神发以后,全日用饮食之质而庸理着焉。 林大官人答题不算慢,也交了试卷。然后却没有把草稿随便交出去,反而坚持要见总提调沈尚书。 董其昌:“.” 周应秋在历史上就是去年那科南直隶解元,和王鏊、唐伯虎、顾宪成一个级别的出身。 算了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谅那主考官许国也没胆量往死里得罪首辅。 很多时候,考官就是看看第一篇文章情况,基本就能定下了,最多再扫几眼第二篇。 写完后,林大官人又自我欣赏了一遍。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从出题就能看出,连主考官也针对我!” “你们两个做题倒是挺快!”林大官人假装惊讶说。 要是从考务提调官到判卷考官都针对你,那你还来考个球啊! 周应秋对林泰来问道:“林兄要回哪里?” 在这帮人里,林泰来岁数最小,但周应秋到了京城后一直坚持喊林兄,说是达者为先。 林大官人答道:“我今天回西城,找首辅说说主考官的事情,请首辅警告一下主考官不要乱来!” 今天是二月九日,下场考试二月十二日,中间有两天休息。 其实考完第一场后,就可以放松大半了,毕竟第一场基本就能决定录取与否了。 林大官人带着手下,骑着高头大马,从繁华热闹的棋盘街穿城而过。 忽然街面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有五六个人正追打一个衣衫敝旧的年轻汉子。 还有人在后面喊道:“魏四你站住!” 见惯了大场面的林大官人本来对这种市井小纠纷不感兴趣,但是听到“魏四”这个名字,就勒住了马。 还想着多看几眼时,只见那个被追打的、叫做“魏四”的年轻汉子,宛如游鱼般灵活的穿过人群,钻进了附近一处小胡同里。 林大官人终于想起,万历十七年最大的历史事件并不是皇帝彻底罢朝,也不是国本之争第一个大高潮,而是完全不起眼的魏四进宫。 说起来,这个魏四和自己还是同龄人,年纪一样都是二十二岁。 忽然林泰来很恶趣味的指着“魏四”的背影,对旁边周应秋问道:“你看此人如何?” 周应秋不明白为什么问自己,随意答道:“此乃一市井无赖也,有何可说?” 林大官人忍不住“呵呵”笑了几声,在历史上再过几十年,伱周应秋连这个“魏四”的侄子都要跪舔,舔出了一个“猪蹄总宪”的名号。 就是周应秋心里莫名其妙的,只当是林大官人间歇性抽风了。 林大官人一边想着魏四的事情,一边迈进了申府。 “这许国不地道,他想搞事!”林大官人见到申首辅后,愤然嚷嚷说。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有什么冤屈先喊出来再说。 申首辅哑然失笑,“你这话太过了,没那么夸张,许国不会让你落榜的。” 林大官人不满的对申时行说:“明明给了你三道题,最后却又临时改了一道。 许国这样做的性质,就是背着你搞小动作!换成是我,绝对不能忍!” 申时行很大度的说:“许国又不是我的傀儡,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前两道题足够保你录取了,最多名次靠后点。 你先前得罪过许国,为了扬州盐业之事,几度与许国冲突,总要让许国找个地方出口气吧? 再说会试名次又不是最终名次,后面还有殿试。” 林大官人嘀咕说:“可是会试名次倒数的话,殿试名次肯定也不会太好啊。” 申时行反问道:“你先前不是说过,名次不重要,只要能名列皇榜就行么?” 在申首辅眼里名次确实不重要,哪怕林泰来倒数第一,去地方熬三年资历后,都能行取为御史或者选拔进吏部。 林大官人答话说:“多谢阁老为在下保底!至于具体名次,就看在下尽力而为吧!” 申时行叹道:“你能不能别尽力而为了?老夫就怕听到你说要尽力而为。 许国在贡院内堂,与外界隔绝,你还能怎么尽力?难不成还要打进去?” 林大官人实话实说:“在下岂是莽夫?只是想打破世人对我的刻板印象,用八股文功力来证明自己。” 申首辅:“.” 这简直是新年以来所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你林泰来哪来的八股文功力啊? 你这科举考试一路怎么过关的,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县试是买通了县衙,还被当时任期将满的知县起哄架秧子给了个案首,自己的二子申用嘉疑似参与了。 府试是在交卷时,挤兑得知府下不了台,给了个案首。 道试是对提学官威逼利诱,甚至威胁提学官走不出苏州城,然后得了个案首。 乡试更不用说了,就是他申时行直接安排的,解元也是出于“补偿心理”才给了林泰来。 所以你林泰来哪来的大脸,敢吹嘘自己有八股文功力,想靠着八股文功力去争名次? 这种明明靠着关系通关,但却说自己很有实力的嘴脸,出去混很容易被打的! 次日也就是二月初十,考生中间休息,贡院里弥封、誊录、对读等环节工作人员开始干活。 “不调换林泰来的试卷了?”某礼部主事对礼部郎中于孔兼问道。 “调换个屁!”于孔兼愤愤的说,“林泰来不知动用了多少刻字匠,连夜刻版、印刷了几千份他的首篇文章,正在贡院外面乱发!” 活了三四十年,就没见过小心慎微到如此地步的人! 此后二月十二日、十五日两场考试,就平淡无波的过去了。 外帘的考务全部完毕,压力只在判卷的内帘了。 二月底张榜公布结果,时间只有十来天,就要最终判定数千份试卷、理论上三四万篇文章,压力可想而知。 根据黄历,二月二十八日吉日适合张榜,二月二十七日夜晚就要敲定会试的名次。 贡院内院,主考官所在的聚魁堂灯火通明,十八名同考官也齐聚到这里。 此时已经选出了三百四十八份中式试卷,大体等次已经排列的差不多了。 这时候考官手里只有经过再次誊录后的朱卷和编号,不知道考生姓名,也看不到考生本人的笔迹。 所以排定名次时,只能先使用朱卷的编号,然后再开拆墨卷原稿,获得考生名字。 此时此刻,就是很多考官的人生巅峰了。 今科主考官、大学士许国冷笑着,给几份试卷定了个倒数名次。 这几份试卷有个共同特征,就是前两篇文章尚可,但第三篇文章很差。 宁杀错不放过,许阁老将这几份疑似某人的试卷全部打成最后几名! 其实会试名次没有太大实质作用,殿试名次才是进士的真正名次。 所以在会试中,可能只有第一名会元有点用。一般默认会元在殿试中名次不能低,而且入仕时起码给一个庶吉士待遇。 所以大家最关注的是,主考官许国会点哪份试卷为第一名。 许国拿出了第四二六号朱卷,对列席的十八位同考官说:“你们都只看第一二篇,而我专看第三篇。 此人第三篇《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一文,脉络清晰,文辞古雅,扬之高华,按之沉实,非学养修为深厚不能臻斯境界。 窥其文字,直追盛世篇幅,其清真雅正之风,当为世风表率。” 而后许国又强调说:“最后结尾束股这句,深得我心。” 所有同考官就传看了许国褒扬的这篇八股文。 不得不说,许大学士也不是闭眼无脑瞎吹,这篇文章确实有点功底。 全文风卷云舒,自然飘逸,读之抑扬顿挫,音节金清玉和,如沐春风,并无偏僻乖离之词,别有一股雍容典雅的气质。 至于许国所强调的结尾束股句子,则是——是故伪学之执一,托夫子而已失其真。 众人揣摩了一番后都认为,这句是贬斥心学的。 因为在嘉靖初年,心学曾经一度被官方定为“伪学”,所以反心学的人经常用“伪学”来指代心学。 这就是立场问题,见仁见智了,主考官许国认为这句说的好,那就只能是好。 当然,许国心里的小九九到底怎么想的,也不会明白的告诉别人。 年前某位林姓考生为了心学,大战反心学的顾宪成,这事文坛几乎都知道。 所以许国敢断定,这篇写出了“伪学”的试卷,肯定不是林泰来的试卷,点为第一名很安全。 从另一个方面说,这份试卷也许是与林泰来为敌,那些以“正学”自居的考生的试卷。 毕竟如今京师最激烈反对心学的学者就是顾宪成,听顾宪成讲学的那些考生同样也会贬低心学为“伪学”。 点这份试卷为会元,是一位次辅大学士在首辅高压之下,最后的倔强! 其他同考官除了传看之外,发表不了什么意见。 嘉靖中后期之前,会试主考官用资深翰林学士来充当,主考官和其他考官地位差距不大。 但从嘉靖后期至今,会试主考官则用内阁大学士来充当,其他考官地位就差的太远了。 来当主考官的大学士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其他考官不过五六品而已,怎么可能与大学士来争? 最终许国一锤定音的说:“四二六号,万历十七年己丑科会试第一名!填榜!” 其他考官唯唯诺诺,莫敢当之! 久在内阁被首辅压制的大学士许国,此时体会到了久违的一言九鼎之霸气! 朱卷上并没有姓名,书吏将四二六号墨卷取了过来,确定糊名弥封完好无损后,便当众开拆。 很快试卷上的名字显露了出来,众人好奇的凑过去看。 只见得上面一行字是——林泰来,直隶苏州府学生,本经《易》。 轰!聚魁堂里瞬间像是炸了锅! 林泰来的名气当然很大,堪称是今科最着名的考生,考官们没有不知道的。 但考官们做梦也没想到,“盲选”出来的会元竟然就是这个林泰来! 他明明是一个打遍两京无敌手的武状元啊! 忽然从中间主座上传来了“咣当”一声响,还有杂役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主考官大学士许国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直直的栽倒在了太师椅上。 彻底昏迷过去之前,许大学士还竭力喊了一声:“贼子不要脸!” 众考官面面相觑,许阁老毕竟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锁在贡院里熬了一个月,可能临近结束时终于熬不住了。 就是不知道,许阁老所说的不要脸贼子是谁? 第422章 仿佛闯了祸 第422章仿佛闯了祸(求月票) 点出第一名会元这项最重要的工作已经完成,所以主考官突发昏迷并没有影响会试榜的发布。 毕竟后面名次没人在意,第二名和第一百名、第二百名没区别。 二月二十八日凌晨,会试榜公布,榜上共有三百四十八个名字。 严谨的说,现在这些上了会试榜的人还不能叫进士,官方说法只能称为会试中式举人。 只有三月份走过了殿试流程,才能算天子门生,称为进士。 不过后面殿试肯定不会淘汰人,所以这三百四十八名上榜人,现在就可以开始狂欢了。 当拥挤在榜下的众人看到万历十七年乙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的名字时,竟然一时间齐齐词穷,找不到语言来表述极为复杂的心情。 这个会元,让人感觉实在是有点炸裂,反正挺意外的。 一个武状元跨界来考文科,竟然在全国最高等级的八股文考试里拿了第一名,过于魔幻了。 托林大官人燃烧大量经费进行宣传的缘故,众人都知道林大官人虽然武功盖世,但同时也是个有点文才和学识的男人。 自从考试开始,林泰来的受迫害妄想就越来越严重了,这都放榜了,还在琢磨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张文回忆了一番后,答道:“应当没有,至少不成规模。” 林大官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就怕有大批落榜举子串联闹事。” 例如大明科举业的双璧文征明和归有光,在文坛都是宗师级的人物,但一个九次乡试不中,另一个八次会试不中。 林泰来却完全不像平常那么嚣张,反而对张文斥道:“别满嘴放屁! “八元了!八元了!”去看榜的左护法张文冲了进来,兴奋的对林大官人叫道,“第一名就是坐馆!我就先回来报喜!” 在这个凌晨,林大官人和他的朋友们都在他的东城居所,等候着放榜。 这就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刻板印象,没那么容易扭转。 也就是我氪金给力,这二三月拼命烧钱宣传我的才华,拼命砸钱请客刷口碑。 卧槽!就连林泰来的友人们也虎躯巨震!这回林泰来玩得有点大了! 武三元,文五元,距离至高只差最后一个文状元了,这是人所能做到的吗? 但震惊完了后又觉得,似乎林泰来做出什么稀奇事情都不奇怪,天生就有一种搞事的气质。 相较于其他人的震惊,林大官人本人却冷静的不像个人,好像只是完成了一项基本操作。 但众人却不明白,林大官人这是站在五百年后的维度上,吸取了大量的经验教训。 张文明显嗨大了,叫嚣道:“坐馆堂堂正正夺得会元,哪个不长眼的敢质疑坐馆?” 八股文与其说是文才,不如说一种匠艺,要的不是肆意汪洋,而是精确控制和雕刻。 众人:“.” 只对张文问道:“榜下可曾有人喧哗闹事?可有人对我口出污言?” 故而在大众普遍的直观印象里,林大官人的才华属性是山人野士那一挂的。 虽然能拳打复古派、脚踢顾大儒,但写八股文是另外一种技艺,不是有才华就一定行的。 反正众人都下意识觉得,林大官人可能真有才,但确实没有八股文工匠气质。 可林泰来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过写八股文的水平,大家都默认这是“藏拙”。 否则只怕当场就要有人在榜下大喊黑幕,然后就是落榜考生被组织起来,在京城接连起哄闹事了,虽然大概率没什么结果。” 比如说原本历史时空,万历四十四年会试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会试榜放出后,会元叫沈同和,但立刻就有同乡指控沈同和其实是个半文盲。 于是群情大哗,引发了巨大骚动,落榜举子一起闹事,最后居然惊动了已经在深宫里躺平二十多年的万历皇帝。 随即万历皇帝下旨让礼部对沈同和进行复试,最后沈同和被除名和发配,导致此科会试没有会元。 林大官人就是将自己对标历史上的沈同和,以此来准备考试的。 经过考前大肆氪金刷名声,现在大家应该只是犯嘀咕,不会产生“文盲也能考中第一名”之类的普遍思潮了。 所以,那将近二千两的巨款没有浪费。 忽然林大官人站了起来,对众人道:“你们继续等结果吧,我先去拜访老恩公!” 众人诧异的看了看天色,董其昌问道:“现在去有点早吧?再说就算要拜座师,按惯例也是明天开始。” 林大官人边走边答话说:“谁说我要去拜座师?我这是去拜谢首辅!早点去不打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于是林泰来带着二十来个家丁,打着灯笼,在这个凌晨回到西城。 “砰砰砰!”林大官人用力拍打着申府大门。 值夜的门子睡眼惺忪,打开小门的门缝看了眼,见是老熟人便破口大骂道:“你犯病吗!天还不亮就来拍门!” 林泰来回应说:“我来感谢申相!” 那门子没好气的说:“你也不看看时间!我家老爷还在睡着,如果没有要紧事,等他醒了后再通传!” “不打紧不打紧!我就先在大门外等候!等申相用完早膳再通传。”林泰来说。 二十来个大汉站在申府大门外,还是挺醒目的。 于是天色渐明后,过往的行人都看到,据说已经是新科会元的林泰来,放榜后第一时间恭恭敬敬的站在申府门外,比拜座师都积极! 申首辅昨晚没有等会试榜,对他来说这是小事,又不是自家儿子成绩,真没必要为此耽误睡眠。 今日起床后,申首辅便听到门子禀报,林泰来早在大门外候着了,说是来感谢的。 “让他进来吧。”心细如发的申首辅还是有点奇怪,什么时候林今布如此重视感恩了? 本来申首辅也准备出发去上班了,所以就在前厅接见。 林泰来拾阶而上,大声的说:“多谢老恩公助我勇夺会元!” 申首辅:“???” 不是只保林泰来上榜么?会元是什么鬼? 许国这个浓眉大眼的到底在想什么,他想搞什么事? 虽然申首辅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的自然反应是顶级的,立刻回应说: “你这会元与我无干,不用来感谢我,座师才是你的恩公。” 林大官人动情的叫道:“不!一定是老恩公帮了我!不然我与主考官无亲无故,怎么会在数千人里面独独点了我第一?” 申首辅也很想知道,许国到底抽什么风,点了林泰来当会元。 不过他隐隐约约的觉察出来了,这林泰来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但现在又后怕了,想拉着自己一起扛压力。 想到这里,申时行直接问道:“你先如实交代,你这个会元如何得来的?” 林大官人茫然的说:“在下也不清楚啊,不知道为什么,考官就点了我当第一。” 申时行又问:“之前你说尽力而为,又是怎么尽力的?” 林大官人非常正能量的答道:“在的意思就是,要尽力答题,尽力作出最好的文章。只要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 申时行很不满的下意识喝道:“伱惹了祸事,还不吐露实言,叫我如何为你善后?” 林泰来叫屈道:“阁老这是哪里话,在下考了一个会元怎么也成了惹祸?” 申时行“.” 别人考中会元那都是扬眉吐气,也就你林泰来夺得会元后这表现却跟闯了祸一样!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我闯祸,而是会有人恼羞成恨,清流那帮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京城贡院考场,此时虽然会试已经结束,考官都已经撤走了,但还有不少收尾工作。 所以负责考务的总提调官、礼部尚书沈鲤还不能走,仍然停留在贡院执事厅里。 数名参与了考务的党羽站在沈尚书面前,有负责各环节的礼部官员,也有负责巡场的御史,此时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发泄着情绪。 “许国已经彻底自甘堕落,与申、林同流合污了!以后不能放过许国!” “人人都知道,我等想要封杀林泰来!然而却让林泰来中了会元,我等声誉必定遭受重创,这是我等的耻辱!” “林泰来从一开始就到处嚷嚷礼部要害他,现在却考取第一名会元,那我们礼部岂不成了笑柄?” “应当发动同道向朝廷奏请,对林泰来进行复试!” 在清流势力这些人的眼里,林泰来的表现简直就是骑脸输出。 几番折腾下来,沈尚书也感到有点精疲力尽,此时听着一群人大声吵吵,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开口道: “当初为了赵选司,我答应过林泰来,不对会试结果提出异议和进行追究。 再说今科也有十多名同道上榜,如果与林泰来纠缠不休,可能要两败俱伤。” 有个御史很失望的说:“那我等看着林贼气焰嚣张,难道毫无办法,只能坐视不理?” 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忽然说:“也未必没有办法,后面不是还有殿试么? 大宗伯当初承诺的是,不对会试结果提出异议,但殿试是另一个考试了。 把殿试安排成对林泰来的复试,临时出题,令他殿试时当众写八股文,不就行了?” 第423章 劝你们要冷静 第423章劝你们要冷静 看着眼前的这些已经上头的党羽们,沈尚书深深的叹了口气,拿出了点领袖的气势,轻喝道: “马上就要迎来国本大劫了,你们却只盯着林泰来不放,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沈尚书一直都不喜欢亲自上阵,不喜欢亲临一线。 但如果在科举问题上针对林泰来较劲,那他这个礼部尚书就不得不冲在最前面。 而且在刚结束的会试中,与林泰来直接“博弈”的体验实在太差了,已经让沈尚书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感觉,就像是在泥潭里打滚似的。 “大宗伯何出此言?难道就此轻轻放过林泰来?”众人惊讶的反问道。 这是沈尚书第一次直接表明,不想在考试问题上,继续围剿林泰来了。 沈尚书沉声道:“我劝你们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让情绪左右理智。” 有个御史立刻答话说:“我等并非意气用事,林泰来实乃大敌也,岂能放他进朝廷? 如今林泰来已经谋夺会元,如果我等无所作为,林泰来必将在殿试名列前茅,甚至三鼎甲,然后入翰林! 以林泰来之奸狡阴险、喜好弄权,说不定在二十年后,将成为严分宜加张江陵合体那样的奸臣!” 众人纷纷称赞道:“于部郎说的没错!” 这么多人你们都记得如此清楚,严嵩加张居正合体都喊出来了,还说不是意气用事,还说没有让情绪左右理智? 但也说明此时的“人心所向”,沈尚书感觉自己已经被党羽裹挟着向前狂奔,快停不下来了。 有没有想过,如果林泰来真有八股文功底,又当如何?” 而且众人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承认林泰来能有什么真本事。 “我还是劝你们要冷静!”沈尚书坚持着强调说:“你们想以制艺复试林泰来,难道就一定能成事? 比如这次会试,肯定是提前漏题了,然后林泰来找了高手提前写好文章。 写八股文在行话里也叫制艺,只有林泰来确实不擅八股文,真实水平很差或者很一般,找机会对林会元进行复试才有意义。 沈尚书:“.” 在他微末之时就敢找上文坛盟主打拼诗词,有点学识就频频挑衅顾宪成,几本破诗集自费印刷到处发放。 而林泰来这数年来南征北战,又好色无度,他还能有多少闲暇静心钻研八股文技艺? 其次,林泰来的性格非常明显,喜好浮名,喜欢卖弄。 于孔兼感觉今天沈尚书实在太弱了,不服气的答道:“并不是凭空猜测,从很多迹象都能分析出真相! 首先,八股文不是肆意挥洒的文体,需要潜心钻研揣摩才能熟习,技艺大于才气,所以才被称为制艺。 于孔兼的分析有理有据,其实大多数人也都是类似的想法。 如果不是制艺实力真不行,他何至于忍受别人的屡屡质疑,一直藏拙? 他的科举一路充满了质疑和争议,谁又会喜欢自己的功名沾惹着污点? 连南直隶乡试也是如此,更不要说更低级别的考试了,在苏州城还有什么林泰来办不到的事情?” 如果真有制艺实力,以他的性格早就主动站出来证明了!” 礼部郎中于孔兼答道:“各种考试里的八股文,不会有人真以为是林泰来本人写的吧? 还有个礼部主事悲愤的说:“想想已经陨落的总宪辛自修、南选李世达、抚吴李涞、吴郡守石崑玉、巡盐蔡时鼎、侍御方万山诸君,再想想屡被折辱的顾宪成、赵南星等诸君! 面对如此多先烈,难道我等能无动于衷乎?现在不阻击林泰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他真有匹配会元的八股文功底,早就想方设法的高调扬名了,至少会自费印刷几本《林氏时文选辑》之类的书吧? 主要是林大官人高大威猛、遇事就武力开道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了,完全没有循规蹈矩、法度严格的八股文气质。 沈尚书很谨慎的说:“你这些也都是猜测而已,不要被偏见蒙蔽了眼睛,把一场豪赌的胜负押在猜测上面。” 沈尚书神情淡漠,无悲无喜。 为什么申时行的门客能自动打怪,而这帮自己的党羽却只会催促自己,亲自去和申时行门客火并? 他们就没想到过,礼部尚书和林泰来在地位上完全不对等吗?风险和收益也完全不对等啊! 于孔兼接受完同道的欢呼后,非常睿智的继续侃侃而谈: “从现在各方面情况看,基本没可能让朝廷单独复试林泰来八股文,所以唯一对林泰来复试的机会就是殿试。” 在正常情况下,殿试就是走形式,只考一篇策文,根本不考八股文。 如果想在殿试里安排对林泰来的八股文复试,也只有负责考务的礼部尚书出面去办了,在场其他人都使不上劲。 沈尚书忍不住又指出:“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主考,任何关于殿试的安排,都需要天子的同意。 而且殿试乃是国家大典,哪能任意变动内容?” 于孔兼脸色严肃起来,郑重其事的对沈尚书行了个礼,朗声道: “大宗伯作为帝师,平常深受天子信任,在天子那里也能说得上话。 所以借殿试驱逐奸邪之事,就拜托大宗伯了!” 其他人感到热血沸腾,一起行礼道:“借殿试驱逐奸邪之事,就拜托大宗伯了!” 沈尚书:“.” 平常怎么没发现,这几个党羽都是智障? 跟天子之间的那点情分何等宝贵,用在争取入阁的时候不香么?都浪费在林泰来身上,脑子进水了? 此时此刻,沈尚书有种被命运反噬的感觉,恍恍惚惚总觉得听到的声音是“请大宗伯去死”。 终于有个聪明人跳出来了,对于孔兼质疑说:“如此不惜代价的针对林泰来,并不值当吧?” 于孔兼厉声喝道:“你住口!难道你想包庇奸邪?若如此,尔心可诛!” 这聪明人不敢再说什么,又缩回去了。 在一道道热血的目光里,沈尚书最终只能应声道:“本部一定尽力而为,将八股文放进殿试!” 尽力而为的意思就是,如果办不成,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涉及殿试的问题,就算自己这礼部尚书提倡了,肯定也要经过内外高层廷议的。 而高层里的同党们会更加理智,能更清醒的算计利益得失,不会像眼前这些中低层菜鸡这般无脑! 殿试时间一般定在三月十五日,距离会试结束也就半个月时间。 所以在会试结束后,朝廷就必须开始筹备殿试了,这是一项名义上天子主考、内廷外朝共同参与的大典,内阁大学士和九卿、掌院翰林都会成为殿试的读卷官。 此后又过两天,在午门外东朝房里,内阁大学士和外朝九卿齐聚,一起商议关于殿试的事宜。 虽然次辅许国病倒不出,但列席的大学士还是三个人,因为吏部左侍郎(虚衔)兼东阁大学士王家屏结束了丁忧,这个月回朝了。 于是很难得的,内阁出现了有四个大学士的情况。 殿试是礼部的事务,所以今天由礼部尚书沈鲤主持。 看了看房中众人,沈尚书慢吞吞的说:“近来朝野对会试结果多有指摘,尤其对会元人选议论颇多。 为平息物议,本部提议在殿试加试八股文。” 首辅申时行皱眉道:“变更祖制,这合理么?” 沈鲤不得不很有担当的说:“由本部负责向天子进奏,并阐明状况。 但是,但是,此事责任干系重大” “赞同!”刑部尚书陆光祖跳出来表示支持。 “赞同!”工部尚书宋纁跳出来表示支持。 “赞同!”大理寺卿孙鑨跳出来表示支持。 沈尚书:“.” 这帮同道到底是太有默契,还是太没默契? 伱们就不能先看看风向,再发表意见吗? 难道你们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看到林泰来就要跳? 能不能先把“但是”后面的转折听完?自己的话外音还没有表达出来! 短暂的冷场中,新回来的大学士王家屏忽然开口道:“我看也可以。” 这是王家屏回归后的首次表态,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又让不少人陷入了深思。 沈尚书顾不上琢磨王家屏的想法,只能先冷眼旁观申首辅和王司徒。 结果他又发现,申首辅和王司徒也在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 “首辅以为如何?”沈尚书感觉不太对劲,主动询问道。 申时行置身事外的说:“我没有什么意见,听凭圣裁。” 沈尚书又看向王司徒,然后王司徒淡定的说:“林会元是我妹夫,所以我避嫌。” 这时候,陆光祖、宋纁、孙鑨等人也终于感觉到,首辅的态度有点不对,竟然连头号打手都不维护了?王司徒连妹夫也不包庇了? 但是他们的“赞同”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可能当众出尔反尔,还是心急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林泰来肯定通不过复试吧? 沈尚书又一次无悲无喜,高层的同道们这表现,和中低层菜鸡有区别吗? 只能怪林泰来仇恨值叠加的实在太高了。 于是在这场十二人会议里,出现了五票支持、七票弃权的诡异结果,由礼部尚书沈鲤负责向天子奏报。 第424章 那些同年们 第424章那些同年们 沈尚书的奏疏主要有两点内容,一是为平息非议,请求殿试加试八股文;二是为了防止漏题,请陛下亲自临时翻书出题。 关于这两点请求,没人能替皇帝做出决定,奏疏直接送到了内宫里的万历皇帝面前。 看到这份奏疏,万历皇帝就把东厂提督张鲸召了过来问话。 先前会试结果出来后,张鲸在日常汇报里向万历皇帝提到过关于会元的争议,然后万历皇帝就让东厂去查明“真相”。 听到皇帝又问起会元林泰来,张鲸便奏道:“近日密探在京中走访了不少士人,皆说林泰来从来不与人讨论八股文,也从未当众作过八股文。 此外还特意访问过一些苏州考生,据说林泰来在苏州府学时,也从不在府学里写八股文。 每次府学会文,林泰来都是拿着在家作好的文章去应付。亦有传言说,都是一个叫高长江的幕席代笔的。” “你直接说判断结果!”万历皇帝不耐烦的说。 张鲸立刻又拿出了非常肯定的语气,貌似很专业的答道:“综合数十条信息可以断定,林泰来制艺水平不高,应该够不上会元这个名次。” 如果世人以为皇爷得了祥瑞,而林泰来会元又被戳破,那要让皇爷成为天下人笑柄了。” 大明帝国最高层的博弈距离考生们还太远,考生们完全感受不到。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忽然有点期待殿试了。 第一个集团是,有九名无锡县士子上榜了,这个成绩十分耀眼夺目,算是直接大爆了。 万历皇帝又问:“那这个会元如何来的?” 里面有顾宪成的亲密助手高攀龙、顾宪成的好友叶茂才、顾宪成的学生安希范 再加上隔壁武进县的薛敷教(顾宪成的同学、顾宪成业师的孙子),后世的东林八君子里竟然有一半是同年。 每每遇到麻烦了,就靠给万历皇帝送金银财宝蒙混过关。 要么是真祥瑞,要么是假会元,无论大臣怎么争,皇帝肯定不输。 当然在穿越者林大官人眼里,这些上榜的无锡县士子更是别有意味。 见状张鲸连忙进谗言说:“听说首辅申时行有意制造祥瑞,让林泰来考出一个文武九元大满贯。 等到朝臣又来争国本时,就能逼着申时行帮助自己对线了。 如果申时行弄出了假会元这样的大丑闻,岂不就被自己这个皇帝拿捏住了? 至于榜上第二个集团是什么,一般人不会在林大官人面前说起。 现在于考生而言,就是上榜的人狂欢,没上榜的人擦干眼泪,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比如说,经过有心人研究,发现榜上有两大集团。 听到这里,万历皇帝亲自提起朱笔,在奏疏上写了个“准”。 就算没有林泰来这个焦点人物,万历十七年的榜单也有不少“话题”。 万历皇帝自言自语道:“比起真祥瑞,朕还是更愿意要一个假会元。” 张鲸本人起家于跟着别人斗倒巨阉冯保,政治水平不高,擅长的只是在外面搜刮钱财。 张鲸再次说出了自己专业判断:“应当是首辅申时行向主考官许国施压,许国心里气不过,故意点了林泰来做会元,让林泰来陷入争议。” 会试之后,礼部会举办一场中式宴,算是殿试琼林宴的预演。 这种全部中式举人参加的官方宴会,肯定还是以交际为主,大家都热衷于结识同年,以后这都是官场人脉。 林大官人虽然来的比较晚,但只要他现身,立刻就是万众瞩目的巨星。 他的左后方是金士衡、陈允坚、沈珫,他的右后方是王禹声、周应秋、董其昌。 就是苏州府学一龙四虎,再加上周应秋和董其昌俩外援的格局。 林大官人交友眼光好,朋友圈这些人在历史上本来就是进士,再加上神秘的气运,这科居然都一起考中了。 在左右六人的拥戴下,林大官人迈着自带节奏的步伐,龙行虎步的走进了会场。 站在最闪亮的会场中央,林大官人冷峻的视线左右逡巡,口中喝问道:“哪位是江右吴道南?” 一个干瘦的人向前走了两步,但又不敢再继续走,有点结巴的说:“我,我与你素不相识,从未得罪过你。” 林大官人突然大笑,迎着吴道南走了上去,热情的招呼说:“啊!原来阁下就是吴兄!久仰久仰,今日方得识荆!” 跟随在林大官人左右的六个人一起点头,向吴道南示意。 来自偏僻山村的吴道南看到这阵仗,心里有点懵,大城市里士人见面都是这样吗? 林大官人与吴道南寒暄了一会儿,忽然又说:“咱们这榜黑幕不少,有个什么顾家班,齐刷刷的上榜了。” 吴道南无言以对,你林会元说“黑幕多”是不是有点贼喊捉贼? 旁边有个同省友人下意识的问道:“顾家班是什么?” 林大官人大声的说:“所谓顾家班,就是吏部郎官顾宪成的亲友们! 你看我们这榜,顾宪成的友人、弟子、同学都在榜上,不是顾家班又是什么?”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没敢搭话。 林大官人又抬头环顾着会场,高声问道:“哪位是越北朱国桢?” 看到有人应声后,林大官人再次迎着走了上去,热情的招呼说: “啊!原来阁下就是朱兄!久仰久仰,今日方得识荆! 你在湖州我在苏州,隔着太湖一衣带水山水相连。” 今天不离林大官人的左右六人也跟了过来,一起点头,向朱国桢示意。 朱国桢不是什么世家大户出身,突然被林大官人这样的名人热情交际,有点受宠若惊。 作为万历十七年乙丑科唯一的巨星人物,林大官人的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 但众人心里默默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林大官人这是什么交际模式。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规律,就跟随机点名一样,就连林大官人的友人也莫名其妙的。 其实标准只在林大官人心里,吴道南啊朱国桢啊这些人虽然在后世名气没那么大,但好歹混到了阁老、首辅. 跟朱国桢攀谈了一会儿后,林大官人又不忘初心的说: “我们这些群而不党的人,要离喜好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顾家班远点。对了,你知道顾家班都有谁么?” 朱国桢看着林泰来左右六人,你林泰来就是群而不党,别人就是拉帮结派? 伱知不知道,你们林氏朋友圈七人是榜上第二大集团?比起“一榜九进士”的第一大集团,也没差多少?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开口道:“若说别人是顾家班,那你们岂不就是林家班了?” 众人大吃一惊,谁如此大胆? 在林大官人发飙之前,董其昌迅速对林大官人耳语道:“此乃王老盟主长子王士骐。” 林泰来转怒为喜道:“原来是世侄当面,上次我与令尊在扬州平山堂论道,一晃过去两年了,心里甚为怀念啊!” 王士骐咬牙切齿的说:“听闻京中称阁下为金学大师,在下近年也偶有小得,研究过部分新版,改日与阁下切磋一番。” 林大官人打个“哈哈”说:“年兄言重了!” 众人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不懂林大官人为何很丝滑的从世侄切换成了年兄。 而且最喜欢拿着《金瓶梅》研究成果旗号欺负人的林大官人,第一次在金学方面怂了。 第425章 史上最严殿试 第425章 史上最严殿试 历年殿试读卷章程大致是这样的,一般由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掌院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等十几个人为读卷官。 然后这十几个读卷官会聚集在文渊阁,阅览殿试试卷,大致排出名次。 然后预选出三份最好的试卷呈送给皇帝,让皇帝确定三鼎甲名次。 当然有时会在具体细节上进行微调,但大体上一直如此。 在中式举人或者叫准进士们的欢愉时光里,关于万历十七年己丑科殿试的章程,从宫中下发到了礼部,并传达给考生。 据说这些章程是皇帝钦定,与往常殿试相比,有几点不同之处。 但是这些改变,全部都是让殿试更严! 其一,于策论之外,加试八股文一篇。 ——这个意义就不用多说了。 ——杜绝了十几个读卷官勾连串通,私相授受的可能性。 “老座师的忍耐只会被当成软弱,必须要让妄动的狂人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必须要给挑起事端的杂碎以最强的回击!” 看到这些皇帝钦定的章程,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今年这科殿试可能是史上最严殿试,皇帝似乎想动真格? 周应秋:“.” 许阁老就坐在正堂,接受门生们的轮番拜见。 只怕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史上最严殿试是冲着自己这个舞弊者来的。 按惯例,上榜的人早该去拜大座师了。这相当于“签约”,拜完了就正式缔结成师生关系。 目的就是为了揭穿自己的真面目,让自己在公正之下现出原形,所以自己的正确反应应该是气急败坏,要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如果自己太过于淡定的话,会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会试主考官在大明官场上,就是进士最大的老师,关系仅次于天地君亲,意义非同一般。 当然也有不负责任的传言说,许阁老其实没有彻底痊愈,但是害怕再拖下去,会耽误收门生。 其三,负责糊名的弥封官不再用文官,改由锦衣卫官充当。而且不再让弥封官直接送卷给读卷官,中间另外设置送卷官。 当今风气败坏,会试后门生拜座师,都要携带实实在在的礼物。 其四,所有读卷官不许去考场看答题,读卷期间晚上不许回家,全部住在礼部,不许私下里碰面,加派锦衣卫监视。 大哥你想甩锅没毛病,但别往皇帝身上甩啊! 所以这部分人很有可能会怨恨你,他们会认为,是你导致了殿试从严。” “这样的行为极为鲜明的反映了他们对老座师最强烈的敌对意图,以及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攻击性!” 周围的好友们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品味出这话里的凡尔赛。 ——杜绝了任何提前漏题的可能性,除非皇帝想给谁漏题。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清流势力那帮人居然奏请殿试加试八股文!”林会元激烈的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的叫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林大官人坚决不背锅,“明明是皇帝想看大臣的乐子!” 林大官人感觉自己不能闲着了,要对事态进行调控,该表演的表演,该甩锅的甩锅。 林大官人在门子那里翻了翻登记册,确认一下谁已经来过,谁还没有过来。 其二,考题不再由内阁提供,不再提前一天印刷,而是在殿试当天,皇帝亲自翻书定题,现场公布。 但是会试结果出来后,主考官许国就病了一场,最近才能见客。 在先前会试中,有些人自身能力不够,完全是靠着通关节才得以中式。而殿试如果从严并加试八股文,这些人有露馅的风险。 实实在在的意思就是够份量够诚意,不要搞笔墨纸砚书本这种虚头八脑的礼品,当然古品或者名家的例外。 在许阁老面前,林会元表现的像是一个狂躁症患者。 林大官人作为第一名会元,天然就有特权,不用排队等待,到了就直接进去。 于是就跳起来说:“听说许阁老病好了,我这就去拜座师!” 林泰来正在琢磨表演艺术时,又听到周应秋提醒说:“当前还有另一种可能出现的思潮,需要你防范。 听到这句问话,林大官人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太过于淡定。 林大官人像是个夹缝里生存的卑微社畜,长叹道:“如果我给许阁老送礼太用心,除了钱财还有什么附加人情的话,只怕首辅晚上就睡不着了。” 旁边的周应秋问道:“你为何如此淡定?” 林大官人就很实在,拜师礼品就是四个大银锭,每锭五十两,一点都不玩虚的。 在别人看起来,林会元似乎为了殿试加试八股文而急眼了,鼓动老座师起来反击,这是很正常很合理的反应。 ——杜绝了弥封官表面上糊名,实际上能把指定人员的试卷送到某读卷官手里的可能性。 来到许阁老府上,只见得张灯结彩,就像是喜事临门一样。 同行的董其昌问道:“你这礼品是不是有点过于庸俗了?完全不用心,只有冰冷的钱财,没有附加的人情。” “那帮清流势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践踏老座师的尊严,只不过是迈向死亡之路的疯狗的垂死挣扎!” “门生我以为,这是对老座师您的侮辱!这是等于是公开指责老座师主持会试完全失败,所以在殿试加试八股文!” 当然在焦点人物林大官人眼里,透过这些章程,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躲在深宫里的乐子人。 林会元的咆哮声震得许阁老耳中嗡嗡响,但许阁老只是木然的看着自己亲手点出的会元,除了木然还是木然。 如果全京城只有一个人了解林会元八股文真实功力的话,那肯定就是许阁老了。 会试的第三道题,是许阁老临时换的,他敢发誓绝对没有提前泄露。 但是对这道临时换上的题目,林泰来不但作文游刃有余,还有闲心设计小机关,画龙点睛的在结尾用一个“伪学”来下钩子,足以证明八股文功力深厚了! 可是许阁老也知道,就算他把这个真相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所有人都认为,是他这个主考官提前泄题给林泰来(包括第三道题),然后迫于首辅压力,点了林泰来为第一名会元。 做为几乎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许阁老看着“虚张声势”的林泰来,只觉得可笑。 但是在朝堂上,还有很多比林泰来更可笑的人。 当众表演完气急败坏的情绪后,林会元感觉没多少话可说了,就先告辞。 但林会元并没有离开许家,还守在大门口帮着门子迎来送往。 半个时辰后,只见顾宪成的助手高攀龙、顾宪成的好友叶茂才、顾宪成的同学薛敷教、顾宪成的弟子安希范四人一起来到许家。 即便是作为清流势力的储备干部,他们也免不了拜座师的风俗。 他们看到守在大门的林泰来,当真是有几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 他们一起同登皇榜,本来是好端端的士林美谈,可以起个“龟山四君子”之类的雅称。 结果被林泰来这大嗓门喊成了“顾家班”,然后又流行了起来,顿时就逼格狂掉! 这时代的家班,指的就是私家戏曲班子! 而且都知道顾宪成爱讲学,所以“顾家班”还有暗暗讽刺顾氏讲学如演剧唱戏的意思。 在士林中,毁人名誉如同断人财路,所以顾家班四人对林泰来怒目而视! 主要是林大官人堵在大门,他们不怒目而视也过不去。 林泰来指着领头的高攀龙,大喝道:“看什么看?” 家里放高利贷出身的高攀龙气势上还能撑住,回应道:“看你又如何?” 林大官人又喝道:“你再看一眼试试?” 高攀龙很硬气的顶着说:“试试就试试,就看伱了!” “找打!”林大官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两个回合,高攀龙直接倒下,叶茂才上来拉架,被林大官人不小心也碰倒了。 薛敷教和安希范一起上来,也被林大官人不小心碰倒。 林大官人的手下们只能围住了看,不敢上前助拳。毕竟对方都是进士老爷,他们没资格动手。 林大官人指着四人,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背后就是顾宪成,顾宪成的背后就是沈鲤! 而这次殿试从严,还有加试八股文,就是沈鲤牵头奏请的!” 远远围观的其他同年们恍然大悟,难怪林会元愤而动手,这是真生气了。 林泰来又对着周围其他人说:“他们靠着关系登上了会试榜,但转眼间又鼓噪着在殿试复试! 对于这种吃完饭就砸锅、不顾他人死活的伪君子,诸君一定要敬而远之,免得被卖了尚不自知!” 林大官人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有人在殿试表现“不佳”,就怪这帮清流势力去,他林泰来也是受害者! 表演完毕,又甩了锅,林大官人感觉还缺点什么,就先从许家撤了。 而这被打的四人拜完座师后,又齐齐去了顾宪成府上,喊冤诉苦。 顾宪成也没法子,又带着人去了礼部尚书沈鲤那里。 一方面,看看能不能把林泰来的恶行变成罪证;另一方面,让几个亲友故旧在沈尚书这里混个脸熟,为殿试铺铺路。 “忍耐,要忍耐!”沈尚书很沉稳的叮嘱说:“这是林贼在殿试前最后的疯狂,等待殿试就好,不要节外生枝。” 薛敷教气不过的说:“难道这顿打就白挨了?天子脚下,完全没有王法了?” 沈尚书很想说一句“天子脚下才是最没有王法”,但这种不太正能量的话有损形象。 所以又只能耐心的劝道:“不会白挨的,到了殿试之后,再算总账。” 其实林泰来表现越疯狂,沈尚书越心安,这说明林泰来已经“穷途末路”了。 至于几个后辈挨打的事情,就只能先苦一苦后辈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个沈家的老家奴跑了过来,惊慌的叫道:“方才姑爷出门,被围殴成重伤!” 都知道沈尚书子嗣艰难,年老了也只有一个独女,招来的女婿真算是半个儿。 所以听到女婿被打,沈尚书心里又惊又怒! 老家奴继续叫道:“就是那林泰来亲自带人动手!他就堵在门外胡同口!” “好贼子!畜生养的!”沈尚书失态的破口大骂,拍案而起。 连祸不及家人的官场斗争底线都践踏了,还有没有王法? 那老家奴禀报说:“林贼还叫嚣说,既然大宗伯言而无信,又要对他功名下手,就别怪他不遵守底线了。” 不知道林泰来是不是发疯,但沈尚书感觉自己要气疯了。 主要是会试以来,沈尚书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最大的压力反而来自于他的背后,他的同道和党羽,所有人都推着他冲上去和林泰来肉搏。 近几日,沈尚书感觉就是,他被夹在了自己人与林泰来之间,承受着双倍的压力。 有时候深夜辗转反侧,沈尚书就想着,这个承压状况,是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而今天林泰来又这般堵着家门骑脸输出,直接把沈尚书引爆了。 “叫上所有在家仆役,跟我一起出去,我看林泰来敢对我动手么!”沈尚书对家奴喝道。 卧槽!顾宪成被吓着了,连忙劝道:“忍耐!大宗伯要忍耐!这是林贼在殿试前最后的疯狂! 林泰来想以自身为诱饵,和大宗伯兑子,千万不要上当!” 如果事情闹大了,皇帝看到反响太大,取消殿试从严的章程,岂不就影响大局了? 见沈尚书这险些原地爆炸的模样,被打的四个准进士忽然觉得,今天被打也不算什么了。 如果沈尚书炸了,那么到了殿试的时候,谁能帮他们取得好名次? 如果名列三甲,那就只能先去外地当知县了,这绝对是志向高远的他们所不愿意的。 想到这里,被打的四人也不敢喊冤诉苦了,连忙和顾宪成一起安抚沈尚书。 “那就等殿试!”沈尚书最终还是忍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就是这么顾全大局! 第426章 枯燥无味的殿试 第426章 枯燥无味的殿试 殿试安排在三月十五日,之前这几天,林会元像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疯狂到了猖狂的地步! 打了顾家班四人组,又打了沈尚书的女婿后,又有五家遭了殃!这五家有个共同点,都是上疏质疑过会试结果的官员。 给事中史孟麟下班回到家,发现自家门户洞开,门庭被砸了个稀烂,几个仆役躺在大门重伤不起。 而且在门外的墙上,还被题了一首词: “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唯有月钩斜。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澈玉城霞。 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 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难道春花开落,更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 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现在用暴力罪名把林泰来送进去,只是吃几天牢饭而已,反而让林泰来躲过了殿试; 但忍到林泰来上了殿试,或者林泰来不敢参加殿试,他们就能把林泰来运作成欺君大罪!判刑至少是充军流放! 这些怒火必将在一个合适时机,狂猛的喷发出来,彻底撕碎最可恨的敌人! 至于其他要参加殿试的人,虽然也有忐忑不安的关系户,但还能勉强镇定,不像林会元这般焦躁。 这很有林大官人的艺术风格,发表诗词喜欢成组成套。 于是史拾遗更生气了,这林贼跑到自己家砸了门打了人,连留诗词都不用心! 难道自己不值得被专门针对性写一首诗词? 一首毫无关联的春光词就像是随随便便应付差事,这就把自己打发了? 还没等史拾遗为诗词生完气,就见自家悍妇冲了出来,对着他破口大骂。 住在西城的官员和居民们就这样瞠目结舌的看着林泰来肆虐西城,仿佛三年前历史重现。 另外几家和史拾遗家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挨了砸门、打人、题词这一键三连套餐。 “你这杀千刀的,当的什么瘟官!三年被姓林的恶贼砸了两次门,你这当家的屁也不敢放一个!” 悍妇的输出还在继续:“姓林的恶贼已经上门数次,日子没法过了!你这废物点心就不能发狠上告,把他送进天牢吃牢饭么!” “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天你且看他。” 史拾遗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三年前林泰来上京考武状元那次,当时为了帮宋纁争夺户部尚书,他史孟麟弹劾了王之垣,导致被林泰来砸过一次门了。 那个叫魏四的小混混站在人群里,看着公然砸门打人却无人制裁的林会元,不禁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而且很诡异的是,林泰来在光天化日之下连续作案,又打又砸就差一个抢,却无人发声,连受害者都息事宁人、一声不吭。 夜晚在床上安抚了自家悍妇后,进入贤者时间的史拾遗默念起前朝高僧语录。 毕竟殿试不淘汰人乃是几百年流传的规矩,只要不像林会元那样被集火,不被直接卷进去,问题应该不大。 有司也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全当没有这回事! 但是所有官场中人都能感受到,被以礼部尚书沈鲤为代表的清流势力极力压抑的熊熊怒火! 而且五家题词都是水调歌头词牌,风格明显也一致,组成了《水调歌头·春日五首》。 “不可如此!”史拾遗坚定的说:“要忍耐!韩信胯下之辱的典故,听说过没有?” 史拾遗左看右看,也只觉得这是一首写春日的词,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也没有骂自己,甚至可以说这首词与当前局势毫无关联。 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要有战术定力!不能自乱阵脚! 忍耐不是软弱,而是更高深的智慧。 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三月十五日到了。 准进士们在长安左门外集合,然后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列队进入皇城,然后就是宫城。 自穿越以来,这是林泰来第一次看到主殿。 先后穿过了后世被改为天安门的承天门、端门、午门、东角门,来到了皇极殿前方的大广场上。 这是宫城主殿,原本叫奉天殿,嘉靖朝重修后改名为皇极殿,后世叫太和殿。 其他同行考生无不震撼于宫阙的壮丽和威严,而林大官人则淡定得多,熟悉的像是个上朝多年的老油条。 在正常情况下,在殿试时皇帝应该象征性的亮个相,表示这是天子取士。 但林泰来碰上的是已经开始不正常的万历皇帝,所以今天就别想看到皇帝了。 这次殿试被准许在皇极殿里举行,考生们一人一张桌案。反正又不淘汰人,也不在乎互相隔开距离避免舞弊了。 当林泰来找到自己的考案后,发现自己又被礼部坑了。 他的位置在大殿最深处,光线很暗,写字比正常费劲很多。 会试位置靠近茅厕,殿试位置光线昏暗.对此林大官人默念几句“莫欺少年穷”。 等功名到手后,一定要把负责安排考试位置的礼部主事安排一遍! 与会试相比,殿试真称得上又短又小。 在会试仅仅第一场,就要写七篇八股文,而殿试只需要写一篇策文,耗时最多一个白天。 虽然殿试策文最高纪录是日写万字,也有人说七千字,但正常人也就是写两三千字,比起会试写作压力真不算大。 当然这次殿试比较特殊,加试了一篇八股文,而且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就是这篇八股文。 等所有考生归位后,皇帝钦定的八股文题目就发了出来,是《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一节》,出自《论语》。 写命题作文肯定要先审题,“一节”的意思是题目不只有这句,《论语》原文这句的后面一大段都是题目。 林泰来默想原文,“放于利而行,多怨”后面是“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再后面还有更着名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 所以文章需要写的主旨就出来了,就是在治国层面上,围绕利和义、礼而写,很经典的内容。 林泰来感觉,万历皇帝出这种题,简直太符合皇帝本人的脾性了。可能这位皇帝一辈子都在琢磨利、义、礼这三个字。 八股文命题写作不是放飞自我写爽文,过程是枯燥无味的。 等到下午时候,林泰来就把这篇八股文以及另一篇不重要的策文题目都写完了。 交了卷后,从东角门离开了皇极殿广场,然后出宫。 作为考生,该做的都已经结束,后面的结果就看大佬们如何了。 在晚上和友人聚会的时候,金士衡问道:“今日答题如何?有没有希望大圆满?” 最近在谈话中,朋友们一直用“大圆满”来指代再拿一个状元。 “尽人力而听天命,命里若无不强求。”林泰来不太有把握的答道。 金士衡又问道:“难道你没有找申相疏通?” 林大官人很通透的说:“这次申相只怕是中立的,可以理解。” 对申时行来说,在目前这种舆论风暴下,林泰来平平安安得一个进士功名就是最好结果,没必要冒着巨大风险再去强求状元。 况且这次皇帝亲自插手,天威莫测之下,申时行也不敢太过于主动的做手脚。 为了虚名万一惹得皇帝生气,连首辅带林泰来一起迁怒,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林泰来这次真不指望申时行帮自己,他也不希望申时行丢了首辅。 “难道就这样算了?”金士衡似乎比林泰来还不甘心。 如果没有强力人物的强力支持,在三百多精英里夺取状元,概率极其渺茫。 可是面对触手可及的九元神迹,不再努力一下吗? “不然还能如何?”林泰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抱起美人就往屋里走,可能是需要发泄一下郁闷。 殿试当夜,试卷被弥封后锁在内阁里面。 而十几个读卷官则在锦衣卫监视下,住宿于礼部,禁止与外界接触。 及到次日,以内阁大学士为首的十几位读卷官们集体来到内阁,开始看殿试的试卷。 按照规定,有两天看卷时间,期间试卷会分为十几桌,各人轮换着到各桌看试卷,并给试卷评等。 当然以上是正常情况,有话语权的大佬可以单独力荐某份试卷并说服别人。 这次不愧为史上最严殿试,各位读卷官确实也不知道每份试卷的名字,只能看到编号,感觉就像开盲盒。 故而众位大佬只能凭借试卷的文风和内容思想,进行粗糙的判断。如果没有点文字基本功和敏感性,还真不好干。 因为当前的紧张舆论形势,看卷现场的气氛很压抑,各位大佬都不怎么说话,完全没有欢声笑语。 尤其是礼部尚书沈鲤,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浑身上下弥漫着生人勿近的锐利气势,仿佛谁碰谁死! 流水线一般作业,所有被评完的试卷会送到首辅案上,进行最后的汇总。 这个看卷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两天,而到了第三天就是出最后结果的时间了。 三百多份试卷里,连八股文都写不利索的,就有十几份,被沈尚书冷笑着封存了起来。 等到拆卷时,再从中找出林泰来的试卷,然后单独呈给皇帝。 然后就是殿试看卷最重要的工作——选出最优秀的三份试卷作为前三名,进呈给皇帝御览。 并由皇帝钦定这三份试卷的具体名次,状元、榜眼、探花就是这么来的。 众大佬先是选出两份好评最多的试卷,但是关于最后一份入选试卷,不可避免的、如同宿命般的产生了巨大的争议。 第427章 有点费大臣 第427章 有点费大臣 礼部沈尚书用手按着第六十六号试卷,掷地有声的说:“必须是这份!” 众人又仔细传看了一下第六十六号试卷,便看出了一些关键句子。 “心欲利而口不言利,名为让而实不能让!” “执政智取术驭,实有与人争利之私!” “故富强虽着有成书,其弊即在于言利异学,和光同尘!” “清净不足以治国,其说实误于无为!” 站在这里看试卷的,都是大学士、九卿、翰林学士级别的人物,对文字敏感性已经炉火纯青。 看完这文章之后,众人只觉得满篇清流气息扑面而来,那种愤世嫉俗、痛斥世道风俗的感觉实在太地道了。 而且仔细揣摩过后,众人又能感受出,这第六十六号文章的字里行间仿佛都在暗搓搓讽刺申首辅。 再提炼几个关键词,比如“执政智取术驭,与人争利”、“名为让而实不能让”、“和光同尘”、“治国实误于无为”。 “义利之辨,亦未尝不明,但其所见者,自以为义,而谓天下皆利也; 是非之故,亦未尝不知,但其所执者,自以为是,而谓天下皆非也。” 众人又传看了一遍第八十八号试卷,只见得上面核心几句是: “过严于义利之辨,而凡有行也,惟其义焉,然犹务为表暴而形迹之必存,惟恐一毫之涉于利也; 吴时来亦铿锵有力的对沈尚书说:“六十六号不过是哗众取宠的空谈之作,而八十八号才是经世济用之良言!” 首辅作为总读卷官,还是有拍板特权的,趁机一锤定音道:“人臣岂敢让君父久等?就选第八十八号试卷!” 组合起来看,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不是首辅申时行又能是谁. 这里又没有傻子,申首辅可不就是外表宽厚忍让其实内心多欲,讲究表面和光同尘,治国以清净无为着称么? 难怪礼部沈尚书单独把第六十六号试卷拿出来推荐,实在太明显,不是清流势力自己人写不出这种文章。 申时行虽然为人表面宽厚和蔼,但在能出手的时候,绝对不拖泥带水。 深求于是非之故,而凡有为也,惟其是焉,然犹务为崇饰而嫌疑之必避,惟恐纤悉之涉于非也。” 难怪吴总宪会举荐这份试卷,明显是与沈尚书针锋相对打擂台。 这可就有意思了,六十六号试卷黑了首辅,八十八号试卷反了清流。 众人透过文字层面仔细揣摩过后,又感觉这第八十八号试卷有反清流的倾向。 此刻申首辅的脸色有点难看,但又不好直接说什么,否则就是不打自招、自行对号入座了。 而且他总觉得,第八十八号试卷里那种“反道德绑架实用主义”的味道,很有林泰来的风格。 而八十八号试卷却讲究一个务实——不要过于僵化,不要死板纠缠大道理层面的是非,人最怕的就是极端“自以为是”,导致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所以双方其他人纷纷下场,唇枪舌剑的激辩起来,冷寂了两天的文渊阁终于热闹起来了。 毕竟清流势力的特点就是“持论过高”,以极高的道德标准要求人,并崇尚于政治说教,执着于是非分明。 但申首辅一个党羽,左都御史吴时来站了出来,举着另一份试卷说:“我以为,第八十八号试卷更佳。” 这第八十八号试卷的思想相对就比较“实用”,差不多就是“多谈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别搞道德绑架的意味。 谁说八股文是僵化死板、不能表达自我思想的文体? 要知道,前三份试卷是要直接呈给皇帝看的,谁都不想让对家文章被放到皇帝面前。 足足吵了半个时辰后,忽有太监抵达文渊阁,询问道:“皇上已经御临文华殿,为何还不见试卷呈上?” “时事多弊,此乃震耳发聩之作也!”沈鲤大声的说。 毕竟林泰来在首辅面前时,没少对朝政高谈阔论,申首辅对林泰来的一些思想也有所了解。 所以把第八十八号试卷扔到皇帝面前,也可以作为对皇帝的一种试探。 大臣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皇帝了,今天可算能一窥天颜。 十几名读卷官趋步上文华殿,又一起山呼万岁,心内百感交集。 好几个月不山呼万岁,居然有点生疏了。 按照惯例程序,礼部尚书作为今年大比的总提调官兼知贡举,负责向皇帝进行考试工作总体汇报。 沈尚书莫得感情的念道:“陛下以大圣之资,居君师之位,抚盈成之运,当中兴之时,有深仁厚泽之培植,如甘霖化育万物,得人才生长之盛。 今科天下士就试者五千人有奇,三场拔其由尤者具额以俟宸断,得三百四十八人张之甲榜.” 也不知道哪位前朝老前辈写的套话,还挺好用的,现在也不落伍。 已经看两天卷的众大臣也昏昏欲睡的听着,就当是蓄养精神了。 大家都以为走过场的时候,忽然沈尚书就图穷匕见! “首揆申时行以一己之私,排斥针砭内阁执政时弊之试卷! 实乃背弃公心,丧失信念,堵塞言路,对国家取士极为不负责,辜负了陛下之托付,请陛下俯鉴明察!” 众人惊愕,没想到沈尚书在这个时刻,突然暴起发难。 没等别人反应过来,沈尚书拿出了殿试第六十六号试卷,高高举起! 此时此刻,沈尚书的气势又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连宝座上的万历皇帝都有所感应。 申首辅侧头轻声呵斥道:“沈鲤!你逾越规矩了!” 按规定就是只呈上三份试卷,剩下的一等试卷只作为备卷。如果皇帝对三份试卷不满意,才会拿其他备卷来看。 结果你沈鲤自己又私自偷偷带了一份过来,简直坏了几百年的规矩! 沈尚书不理申首辅,只对万历皇帝说:“臣所言皆为实情,恭候圣裁!如果犯规,甘愿领罪。” 堂堂一个礼部尚书,被申时行这帮人在科举事务上骑脸输出了这么久,如果不给点反应,真把老虎当病猫? 你申时行已经连续把持了南直隶解元和会元,难道还想继续把持殿试? 为了清流势力的荣耀,为了礼部尚书的尊严,今天要拼尽所有力量,将意志投射到殿试皇榜上,不惜一切代价! 万历皇帝没想到交锋竟然这么激烈,一时间也有点迟疑。 很明显,沈老师这是急眼玩命,不留后路了。 申时行也顾不得体面,直接对皇帝反驳说:“沈鲤亦有私心,第八十八号试卷文思不合沈鲤心意,故而极力贬斥!” 此后太监从沈鲤手里取了第六十六号试卷,放在皇帝面前的御案上。 万历皇帝也是受过完整教育的,迅速把所有试卷浏览了一遍,尤其是那些被标准出来的优秀句子。 包括前三份试卷,以及沈鲤私自带来的第六十六号试卷。 科举考试有时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万历皇帝在黑了首辅的六十六号和反清流的八十八号之间,反复斟酌了一会儿。 从刚才情绪可以看出,申首辅比较淡定,而沈老师则十分激动,仿佛已经输不起。 可以判断出,这次殿试结果对申首辅似乎不痛不痒,但对沈老师却有巨大的作用。 皇帝终于提起笔来,在黑了申首辅的第六十六号试卷上写了六个字——第一甲第一名。 然后好事做到底,把反清流的第八十八号试卷剔除出来,扔给了沈尚书,回头放回备卷里。 这个第一甲第一名,就是俗称的状元了。 申首辅脸色如常,心里嘀咕了一声“该死的帝王平衡之术”。 这第六十六号也不知道是清流势力哪个后辈小弟,顾家班的高攀龙?叶茂才?薛敷教?回头在官场上慢慢收拾! 而沈尚书彻底放松了下来,胜利的喜悦填满了身心。 他要让世人都知道,首辅从来不能一手遮天!他沈尚书说的!今布帮首辅也不行! 按正常流程,虽然前三名试卷定下了,但此时不会开拆前三名试卷的弥封。 一般谁也不知道三鼎甲的具体名次,要保留最后的悬念。 一直到金殿传胪大典上,才会拆开前三名试卷,露出三鼎甲的真名和对应名次。 但是,这次显然是个不正常的殿试,太多不合常规的地方了。 在君臣集体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时,第一甲第一名试卷已经无法继续保持神秘了。 万历皇帝亲自动手拆开了状元试卷的弥封,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有点懵逼,下意识的惊呼道:“直隶苏州府吴县林泰来?” 殿中大臣集体沉默了,这个在试卷里阴阳怪气黑了申首辅的六十六号竟然是林泰来? 卧槽尼玛!心胸宽广的首辅也差点御前失仪骂娘了。 卧槽尼玛!强力举荐六十六号的沈尚书头脑一片空白! 同时他又手忙脚乱的拆开了手里的第八十八号试卷,只见卷头写着“直隶常州府无锡县高攀龙”。 这个在试卷里反清流的八十八号,居然是顾家班的高攀龙! 君臣看到真相,都惊呆了! 林泰来小作文黑首辅,高攀龙小作文反清流,这是什么魔幻的老六剧情?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会玩吗? 最魔幻的是,沈尚书是林泰来的“举主”。 如果不是沈尚书赌上了一切,不惜犯规把六十六号试卷带到皇帝面前,林泰来就没可能再得一个第一名。 突然遭到严重打击的麻木感过去后,被万众瞩目的沈尚书终于撑不住了,一时间怒极攻心,嘴角渗出了血迹,身体摇摇欲坠。 值殿的锦衣卫官害怕沈尚书御前失仪,连忙好心的上去扶住。然后就看到沈尚书两眼紧闭,直接昏了过去。 低调到毫无存在感的户部尚书王之垣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叹口气。 林妹夫的连元有点费大臣啊,会试献祭了许阁老,殿试献祭了沈尚书 第428章 苟还是狗? 第428章苟还是狗? 在慌乱中,沈尚书被太医抬到偏殿去救治,这就像是一个缓冲。 众大臣震惊过后,脑中的懵逼渐渐散去,工于算计的理智逐渐回归。 没想到在这史上最严殿试,林泰来也写出了能称得上精妙的八股文,这是什么缘故? 难道是林泰来一直隐藏实力,终极扮猪吃虎,从一开始就隐忍不发,欺骗了天下人? 还是另有原因,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毕竟某个职业的人没有不想要祥瑞的,这就是动机。 比起前一种令人三观尽碎的可能性,大臣们宁愿相信后一种。 想到这里,十几名大臣不约而同的冒着仰面视君的风险,齐齐偷眼瞥向宝座。 高居宝座的万历皇帝冷不丁就迎上了十几道小眼神,愕然之后忽然有所感悟。 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皇帝还没那么沉稳,像是一个被怀疑偷人的良家,忍不住叫道:“朕未曾泄题!” 申首辅也不禁陷入了深思,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皇帝绕过了所有人,直接串通了林泰来? 一直在低调避嫌的王司徒此时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出面了。 于是立刻跳了出来,带头山呼道:“幸有圣皇在世,德泽苍生,方得亘古未有之九元人瑞,臣为天下贺!” 不过最后能夺取状元,还是有一些侥幸成分。” 万历皇帝又受了一番大臣朝贺,文华殿里好不热闹。 林泰来连忙把王司徒迎进书房,仔细询问今日情况。 他一定会寻找疑似自己人的试卷强力推举,就算不入三鼎甲,至少也是二甲前五。 既然都是祥瑞了,那就没有再收回祥瑞的道理吧?那样就太不吉利了。 主要是王司徒觉得,此时局面还是有点不稳定,所以率先跳出来,先把“祥瑞”坐实了再说。 万历十七年乙丑科殿试状元的名字还没有等金殿传胪,就已经提前流传出来了。 另外高攀龙的试卷也是个意外,冥冥之中不断推动着争斗升级,也不知道那高攀龙怎么想的。” 可是今年就稀奇了,君臣好奇心太大,居然提前拆开了状元试卷弥封。 而状元人选作为悬念,留到传胪大典才会揭晓。 听王司徒说完了过程后,林大官人觉得觉得自己很有点幸运,叹道: “幸亏我先前就断定,申相在殿试上没有太多争强好胜之心,不太能作为依靠。 但工作还没有结束,文华殿热闹完后,众大臣又回到了文渊阁,继续为三百多份试卷定名次,并开拆弥封和填榜。 目睹了全过程的王司徒也赞同说:“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旦到了天子面前,双方进入短兵交接的时候,申相就会稍稍退让,犯不上与沈鲤死磕到底。 往届这个时候,前三名试卷并不开拆。大家通过排除法可以知道前三名是谁,但并不知道前三名各人的具体名次。 然后殿试名次的相关消息,就随之而开始逐渐扩散。 等到金殿传胪大典之后,这张榜单将会张贴于长安左门之外,也就是俗称的皇榜或者金榜。 林泰来今天就在户部尚书王府消磨时间,王司徒也是读卷官,只要回了家,林泰来就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临近黄昏时分,十几位读卷官结束了所有殿试工作,出宫各回各家。 按照老惯例,金榜上的前三名还是空着,等到了传胪大典时再填上,虽然状元人选已经提前泄露了。 而礼部尚书沈鲤则相反,他必须要在殿试上证明自己,他比申相的决心要大得多。 临近天黑的时候,王司徒笑呵呵的出现,由衷钦佩的对林妹夫说:“以后你就可以取号九元了!” 林泰来随口道:“这就要问他自己了,或许是想投机,或许是与其他同伙分别两头下注。” 说完了后,林泰来起身就往外走。 王司徒问道:“你要去哪里?” 林泰来转头答话说:“去拜访申相。” 于是王司徒故作不满道:“你是王家亲戚,遇到喜事不与自家人庆祝,为何还要往申府跑?” 林泰来又冷静的解释说:“如今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毕竟传胪大典没有举行,皇榜也没有张挂。 历朝历代又不是没有临时调换名次的先例,说不定就有小人还想作祟坏事! 所以要继续稳住,我先找首辅沟通去,免得首辅想不开。” 王司徒无语,这个妹夫外表狂放,内心却“苟”的不像个年轻人。 从会试之前就开始天天念叨有人想害他,看谁都像是恶人。如今殿试读卷都结束了,还在琢磨会不会有人要加害他。 如果换成一般人,这时候早应该狂喜到手舞足蹈、不知所措了吧? “那你还能怎么办?”王司徒忍不住问道。 林大官人摩挲着下巴,深思熟虑的说:“我正想要不要先发制人,找到那些跟我有旧怨的官员,再去辛辛苦苦打砸一遍,以此作为预先警告? 这样的话,他们如果还想坏我状元好事,就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因为私仇而报复,立场上就失去公道正义了。” 王司徒算是明白了,这位小妹夫不是苟,而是狗,这先发制人的思路过于神奇了! “无论你明天干什么或者去哪里,在状元消息开始流传的今晚,你必须留在家里喝几杯!” 王司徒开口强行留客,这是一位户部尚书最后的倔强。 林大官人也扛不住正二品实权大佬的人情世故,只能在王家继续消磨了一晚上。 及到次日一大早,即将成为九元的林大官人公开亮相,地点还是在申府大门外,就好像会试之后那样。 申府门子神情复杂的看着林泰来说:“我家老爷说,你如今可以自立门户了,以后在外行事,不要再说是申府门客了。” “不!”林大官人仿佛被小看了,激动的说:“在下岂是忘本之人?只要在下一日没有授官,只要在下一日身无公职,就一日还是申府门客!” 申府门子:“.” 这林某人身后几十条大汉,自己也没能力驱赶啊。 因为殿试读卷的关系,申首辅已经数日没有怎么处理公务了,内阁积压了不少奏本。 所以申首辅今日像是个社畜一样,不得不出门上班。 他刚走到仪门和大门之间的前院,准备在这里上轿。忽然就看到,高大雄壮的林泰来冲到了轿旁。 还没等申首辅反应过来,林泰来立即一个九十度直角鞠躬,口中叫道:“红豆泥斯密啊不,真的很抱歉!” 申首辅冷冷的看了林泰来一眼,没有说话,直接起轿走人。 眼角瞥着首辅的大轿走远了,林泰来才直起身板,转头对着仪门喊道:“懋大爷出来!” 申用懋走了出来,笑道:“不要急,你缓几天再来。”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我有另一件事情,正要与伱说。”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你有何事?” 一般情况下,林泰来有事直接找首辅,申用懋如果有事也是找首辅。 申用懋便道:“如今你快成前无古人的九元了,徐家那个书坊想与你继续合作。” 这个徐家出自虎丘徐氏,而申时行和虎丘徐氏的关系大家也都知道,现在是按着亲戚来走动的。 林大官人直言不讳的说:“我对他们印象不好。” 申用懋诧异的问道:“为何?你们不是合作过很多次了么?” 先前林泰来为了进行个人宣传,从《武状元三难顾大儒》开始,有大量刊刻印刷业务,都是和徐家书坊合作的。 林泰来冷哼道:“他们不肯免费,又不肯赊账,让我很不爽啊。” 申用懋:“.” 这意思就是生平只爱白嫖?不白嫖就不舒服? 不过申用懋无意扭转林大官人的消费观念,连忙又道:“这次不用你花钱,相反还要给你分润! 他们想刊印一本《九元诗集》,将你到目前为止所有诗词都汇总成一本书。 什么感怀三首、新乐府十四苦、中秋十篇、腊月五福、春日五词都放进去,还有那些嘲讽世情和骂人的,都不会少!” 对这种长脸面的事情,林泰来倒是没意见,就是想问问:“你为何如此积极?” 申用懋抬头挺胸:“特邀我给这本诗集独家作序,并且独家点评。” 林泰来:“.” 就算文坛老盟主不愿意作序,那么喊个户部尚书或者吏部左侍郎来作序,诗集不是更有面子吗?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在文坛都是独自打拼,也不需要靠大佬增光添彩,让申用懋作序也无所谓。 林大官人想明白后,就对申大爷提了个小小的条件:“我可以让你作序,但你负责摆平令尊!”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申用懋答应了。 然后又说:“诗集肯定要以你文状元为结尾,不但要有你自己的作品,最好也要有一些别人对你的赠诗,以及别人从侧面记述你连中九元的诗词。 所以你近日要发动一下亲朋故旧,多为你作诗,也好刊印时可以择优选入。” “知道了。”林大官人随口应下来,然后就离开申府。 今天事情还多着,不去先发制人一下,心里就不得劲。 第429章 原来还有别人 第429章原来还有别人(求月票!) 申用懋还想和林泰来多聊会儿,但却看到林泰来连二门都没进,就急急忙忙的想走人。 于是申大爷又忍不住问道:“考试都结束了,就等着过几天放皇榜了,你还能有什么急事?不妨进来喝茶啊。”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申用懋,怎么预定了状元后,除了申首辅之外,熟人们都想和自己多说说话? 王司徒非要让自己留宿喝酒,申大爷又想留下自己喝茶。 想了想后,感觉申用懋也不算外人,林泰来就稍稍解释了一下“先发制人”理论。 申用懋听完也愣住了,差不了几日就放皇榜了,你林泰来还在担心被人害? 林兄弟这受迫害妄想症状,委实有点严重啊。 林泰来振振有词的说:“怎能如此疏忽大意?我朝在放榜前临时改状元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甚至不止一个。 当初永乐朝时,殿试第一名本为孙日恭,但在放榜之前,成祖皇帝又改了邢宽为状元。 还有嘉靖朝,殿试第一本为吴情,但在放榜之前,世宗皇帝又把状元改成了秦鸣雷,他如今还健在呢。 所以万万不可大意,在放榜前一切变化皆有可能!” 申用懋:“.” 所以给你设想的出路就是二甲前十,然后馆选庶吉士,这是仅次于三鼎甲的出身。 而靠近清流的实权大人物里,刑部尚书陆光祖、大理寺卿孙鑨、吏部文选司员外郎陈有年都是浙江人! 如果真有人想着推动换状元,大概会从陶望龄这里打开突破口。 申用懋非常肯定的说:“事已至此,家父绝对没有换人的想法!你不要多心! 但是陶望龄自己那边,就不太好说了,此人出身浙江名门望族。 隐藏的够深啊,这就是咬人的狗不叫吗? 申用懋怕林泰来想多了,又赶紧解释说:“家父一直觉得,连中九元什么的太高调了,怕你木秀于林。 但申用懋再次喊了一声:“你先慢着!” 林泰来顿时很敏感的觉察到,申大爷这是话里有话啊。 但没想到,申首辅最想照顾的关系户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林大官人解释完了后,又要转身离开申府。 可以说,申大爷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忍不住吐槽说:“令尊不是天天想着退休了么?怎么还在琢磨拉拢势力?” 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伱这一路连元,竟然停不下来了。” 林大官人对申用懋行了个礼,郑重的说:“多谢指点!” 林大官人狐疑的看着申用懋,难道你还想耽误事? 申用懋犹豫了片刻后,下决心说:“你若想先发制人,我就多说一句,你的目标可能不对。” 申用懋反弹说:“那还不是被你逼的无法退休?” 申用懋继续说:“关于这次大比,我个人感觉,家父心目中最想提携的关系户,应该是会稽陶望龄,就是殿试第三的那位。” 家父和会稽陶家的关系向来不错,也需要尽力拉拢浙江势力。所以面对陶望龄时,家父也十分不好办。” 林大官人宛如遭受到了晴天霹雳!他感觉自己被绿了! 像申首辅这样的人,大比时有几个关系户很正常,林大官人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强的那个关系户。 虽然事情不一定发生,但是申大爷做出的这个假设一样很重要。 林泰来直接追问道:“难道申相还想着,把我这个状元换成陶望龄?” 本来他并没有多想,但好像被林泰来说服了。 如果真有人想搞事,大概率是会按照申大爷这个假设来做事的。 而先发制人的意义,不就在于提前把祸患扼杀在苗头里,让所有的“可能”都不再出现吗? 出了申府,林泰来开始回忆起陶望龄这个人的信息。不得不说,这个人确实真够低调的。 林大官人和陶望龄一起考过了会试、殿试,还参加过礼部中式宴,居然都对此人没什么直接印象。 所能检索到的信息,还是历史上那些资料。 这个人在政治上没什么大作为,名气不大,文学上算是公安派的,但这个人厉害就厉害在投胎好. 会稽也就是绍兴陶家是浙中一大名门望族,最近五十年大概出过七八个进士。 几百年后都有名的陶行知,就是出身绍兴陶家搬到徽州的一个分支。 这位今科殿试第三陶望龄的父亲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黄金一代,官至南京礼部尚书。 陶望龄还有个很厉害的族叔陶大临,嘉靖三十五年的榜眼, 万历初年,陶大临担任《穆宗实录》的副总裁官以及皇帝讲官,当时官至吏部侍郎,已经是阁老预备役了,可惜四十八岁就去世了。 如果陶大临不那么早去世,按照词臣圈排资论辈的规矩,如今首辅大概就是陶大临了,申时行只能靠后当次辅。 此外陶家还有个光环,乃是王阳明心学在浙中的主要传人和旗手,所以又有了更大的影响力加成。 而今科殿试第三名陶望龄,就是出身于这样一个名门。 梳理完这些信息后,林泰来就能理解,申时行为何会特别提携陶望龄了,甚至疑似比他林泰来还要优先。 因为拉住了这么一个人,就相当于拉住了一大帮浙江人。 申时行和清流势力为了争夺人才辈出的浙江人,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申时行这边拉拢了左都御史吴时来、沈一贯、赵志皋等等,而清流那边则有陆光祖、孙鑨、陈有年等等。 而且申时行当年和陶大临一起给皇帝当讲官,关系应该不错,陶望龄算是正经的晚辈。 还有一件事可以佐证,陶大临生前曾经推动过王阳明入祀孔庙的事情,但一直没办成。 最后还是在万历十二年,申时行当了首辅,才把这事给办了。 同时林泰来也明白了,申用懋又为什么会说,如果有人想在状元问题上搞事,那么必须要准备一个替换人选,而陶望龄就是最合适的人物。 这个人几乎能获得最广泛的支持,而申时行又不好意思彻底撕破脸。 想的多了,林泰来忍不住对左护法张文发牢骚说:“人性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珍惜,对没到手的反而会下本追求。 想我林泰来为申相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所得不过解元,会试和殿试大半还是靠我自己打拼。 而那陶望龄对申相毫无尺寸之功,居然也安排了个殿试第三名探花。” 张文比较客观的答道:“高层大人物就是这样了,牵扯的利益纠葛太多。 申相其实还算不错了,从来不出卖坐馆利益和敌人进行交换。 小的我个人认为,坐馆这个状元不会在申相这里出问题,不用太担心。” 林大官人冷哼道:“我从来不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我要让朝堂大人物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最高端的政斗!” 先不管坐馆如何吹逼了,右护法张武直接问道:“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林大官人吩咐说:“政治立场倾向于清流势力的浙江人里,官位最大的是哪个? 应该是刑部大司寇陆光祖?那就先去他家!” 纵然是习惯了跟着坐馆南征北战的张家兄弟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提醒说:“那可是刑部尚书啊!” 且不说朝廷七卿的政治地位,就从业务角度来说,去负责司法的刑部尚书家门口搞违法犯禁的事情,有点过于骑脸了吧? 林泰来斜着眼鄙夷说:“看你们这熊样,难道我们数十名百战之师,还打不过刑部垃圾禁卒吗?把棍棒和大笸箩带上!” 张家兄弟心里嘀咕,难道所谓最高端的政斗,还是带人打上门?这和社团火并有什么区别啊? 第430章 竖子不足与谋 第430章竖子不足与谋(求月票!) 在今天,殿试名次已经传播开了,尤其这次居然前三名都提前泄露,更是引发了巨大关注。 官场最不乏心思多的人,很多人都开始琢磨,朝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想要“广泛征求意见”? 不过对于被打砸过的那五家官员,以及礼部尚书沈鲤的女婿而言,这个消息简直如同五雷轰顶! 为了大局忍辱负重,最后等到的就是林泰来当状元?那不就白挨打了吗? 尤其沈尚书的独生女直接炸了,带着丈夫扔下父母老两口,离家出走了。 而吏科给事中史孟麟完全无心工作,过了中午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他看了看仍旧破烂的大门,长叹一口气,继续往里走。 又见自家悍妇坐在堂上,嗑着瓜子,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说: “噫!夫君说的真好,只要忍他、让他.还有什么,再待几天你且看他? 所以就是让妾身看状元么?这样打人砸门的状元确实挺稀奇的。” 史拾遗冷漠的侧头躲开瓜子皮,但瓜子皮还是落到了肩上,于是他又无情的随手拍掉。 然后说:“给点脸面,一会儿有几个客人要过来。” 史拾遗确实已经派人去通知其他几家同道了,今什么也要聚聚。 等到了会试中,又遭受到林泰来神经病一样的警惕心,准备好的各种小动作都失效了。 但被敌人一路骑脸输出之后,敌人还能抢走状元,那就是不爽到要发疯。 不多久,有姜士昌、王继光、冯景隆等数人到访,这些人不是给事中、御史就是礼部官员,先前都被安排过“打砸题”套餐的。 往年的先不提,这次从林泰来进京开始,他们清流势力就不停的缠斗了。 殿试更不用说了,他们的领袖、礼部尚书沈鲤已经卧床不起,闭门不见人了。 几人不禁同病相怜,一起长吁短叹。 会试结束后,林泰来继续保持高强度的先发制人,疯狂的打砸,不但把热点都抢走了,还震慑了不少人,连落第士子闹事都组织不起来。 史拾遗对冯景隆说:“想说服皇上更换状元,我们的份量都不够,起码需要一批阁部院大臣出面。 客人中叫冯景隆的说:“但他不是我们自己人。” 他们一开始还能主动做点事,但越到后面越发现,他们几乎什么没法做了,道路似乎都被林泰来先下手堵死了。 对此大家都同意,如果林泰来成了状元,他们五家和沈尚书就被钉在耻辱柱上了,最起码被耻笑好几年。 被敌人骑脸输出的感觉很不爽,被敌人一次又一次反复骑脸输出更不爽! 浙人中官位最高者乃是都察院吴时来和刑部陆大司寇,吴时来屈节投靠首辅不足与谋。 其后的舆论压制,又被林泰来两个月持续不断的大肆氪金给破解了,听说前后已经烧了二千多两银子,相当于六七套京城黄金地段三进院。 科举大省的名门世家、父辈一堆官员、心学正统传人、和首辅关系密切陶望龄身上的要素,不止一个人能注意到。 赵南星出手泼脏水,直接被反泼成一个金瓶梅作者,至今还在自闭低调。 “还是有机会的。”史拾遗对众人说:“正所谓,乾坤未定,皆有可能! 据我精心研究,综合各方面因素,殿试第三名陶望龄更适合当状元。” 只能说,有时候官场中仿佛有一套公式,不同的人也能演算出一样的结论。 不然我们这些人包括大宗伯,就成了天下人笑柄! 甚至可以说,只要不是林泰来,状元换成谁都行!” 故而这几日我们要抓紧时间分头行动,各自游说大臣去,另外还要说服陶望龄。 史拾遗很果断的说:“不是我们自己人不要紧,当前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林泰来当状元! 所以就拜托你这个浙江人与我一同前往,游说陆大司寇了。” 冯景隆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如果放在其他时代,几个言官就想搞大事简直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但是在晚明就不稀奇了,中下层言官在政治上异常活跃,组织搞事不在话下,甚至还是政斗的主要力量,以下犯上以下克上更是家常便饭。 几人商议完毕,以及统一了口径,史拾遗和冯景隆便一起出门,去游说大司寇陆光祖。 昨日才结束殿试读卷,参加了读卷的大臣除去申首辅之外,大都在家休息。 所以史拾遗和冯景隆很顺利的就见到了陆光祖,并深谈了半个时辰。 陆光祖没有直接同意也没有反对,只说需要一天时间考虑。 对此史拾遗也表示理解,大概陆光祖也需要询问一下各方面的态度,综合考量后再做决定。 最后史孟麟劝道:“大司寇与陶望龄之父乃是同年,提携晚辈理所应当。” 谈完后,史拾遗和冯景隆就往外走,可是刚走到陆家大门口,就看到数十条眼熟的大汉出现门外! 史拾遗惊愕的停住了脚步,不敢走出去了。 卧槽!大门外的林大官人也很意外,没想到正好遇见这两人,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啊。 正寻思用什么由头开局,这不就来了现成的吗? 林大官人兴奋的大手一挥,喊道:“你们果然勾结在一起了! 你们两人的业务和刑部毫无关联,在殿试读卷刚结束时就来拜访陆尚书,还能为了什么? 传言果然不错,你们一定是谋算着改变皇榜,捧同为浙中同乡的陶望龄上位状元!” 大义到手,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史拾遗和冯景隆的车轿、仆役此刻都在大门外候着,直接就遭了殃。 马都放了,车都劈了,轿都拆了,人都躺了。 但林大官人还不走,就堵在陆府大门口,乱七八糟的叫嚣着口号。 史、冯二人根本出不去,又逃回了陆家里面,找陆尚书求救。 刑部因为业务特殊性,自身还是有点直属武力的,而且刑部就位于城西,距离官宅区非常近。 于是大司寇陆光祖迅速派了仆役,从侧门出去,从刑部喊人过来救场。 又不到半个时辰,听到禀报说,已经三百刑部禁卒冲了过来,感觉已经控场的陆尚书便招呼史孟麟、冯景隆坐下喝茶。 但是又过了一会儿,陆尚书感觉手里的茶盅还在烫手,就见门子冲到书房,慌张的叫道:“刑部卒子都被击溃了!” 陆尚书又惊又怒:“三百对五十,优势如此巨大,怎么却如此迅速就溃败?” 门子继续禀报说:“林贼那伙人一开始假装畏惧,且战且退,逃进了东边小胡同里。 而刑部卒子就追了进去,但胡同狭窄,人多也施展不开。 这时候林贼率领家丁突然就打了一个反冲,他在大笸箩结阵的掩护下,亲自充当箭头一马当先。 而刑部卒子的前排根本挡不住,一批批的被击溃了,随即就全面大溃败! 而且还有一百多个溃兵逃进了府里,全在前院聚着,林贼又堵在了大门外!” 陆尚书恍恍惚惚的还以为自己不是京城尚书,而是个边镇的督抚。 平常只看到那些勋贵靠打架解决矛盾,动辄为此聚集数百人群殴。 难道混文官圈子,也要靠武力来说话? 史孟麟这时候进言说:“林贼只在大门外堵着,没有敢砸毁门庭,说明林贼对大司寇尚有顾忌,如此只能请大司寇亲自去退敌了。” 当然,如果林泰来真敢对位列朝廷七卿的刑部尚书动手,那结果也不坏。 陆尚书深吸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到了前院时,果然看到乱糟糟的一百多残兵败勇,惶惶然的朝着大门张望,唯恐敌人打进来似的。 陆尚书没管这些垃圾,昂首阔步的继续走,临近大门时,稍稍停滞了一下脚步。 这并不是害怕,而是要酝酿一下朝廷七卿睥睨凡俗的气势!只要林泰来没造反,就不敢直接对自己动手! 走到大门正中,陆光祖正要说场面话,却陡然睁大了眼睛,差点以为产生了幻觉。 林泰来的粗壮双臂竟然被草绳缚在背后,垂头站在门外! 而且林泰来旁边还多出了一个老官员,陆光祖认得出来,乃是吏部左侍郎赵志皋,这也是个浙江人。 只见在此刻,赵志皋怒目圆睁,指着林泰来,严厉的呵斥道: “谁说我们浙籍大臣会勾结串联,推举陶望龄上位?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是即将登皇榜入朝的人了,为何对谣言毫无分辨能力?听到什么就信什么? 伱又怎敢听风就是雨,到大司寇门庭闹事?” 陆光祖:“???” 这是什么戏码?太突然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瞥见陆尚书出现在门口,赵志皋继续对林泰来狂喷了两句: “如果不是我到场阻止你,你就要惹下滔天大祸了!你必须要向大司寇谢罪!” 林大官人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赵志皋转向陆光祖,拱了拱手,一脸正气的说:“林泰来听说我们浙江人想推陶望龄为状元,当真可笑之极。 我已经劝过林泰来负荆请罪了,请大司寇处置,我绝不说情!” 说完之后,赵志皋还真没有拖泥带水,扔下已经自缚的林泰来,直接拂袖而去。 陆光祖脸皮抽了又抽,久久无言。 嚣张跋扈的林泰来很难办,自缚请罪的林泰来更难办! 如果现在“依法办事”,顺势把林泰来关进刑部大牢,那这位准状元必将缺席后天的祭孔典礼和大后天的金殿传胪大典。 那就开了一个动用司法手段,直接干涉状元选拔、硬捧同乡上位的恶劣先例,而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所有的政治压力和道德压力会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最后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敌人是不会和自己讲理的,而且必将惊动天子,那自己又该如何向天子解释动机? 为了一个状元,这值得吗?状元又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现在直接放了林泰来,又非常不甘心!念头不通达! 林泰来成为阶下囚的机会,又何其难得!错过这次,就未必有下次了! 脑海中反复思量的时候,陆尚书目光无意识的逡巡,忽然又发现了新的细节。 如果你林泰来真有诚意,自缚双臂的绳子能不能用最粗的牛皮绳? 草绳又算什么?只要你林泰来双臂用力,这草绳说断就断吧? 还有,既然你林泰来自缚请罪,那周围站着几十条虎视眈眈的大汉,又是为什么? 这是准备一言不合,就暴起发难,继续开打? 陆光祖犹豫不决的时间太久,让林大官人感到了不耐烦,便抬起了头,催促着叫道:“缚太急,乞缓之!” 陆尚书下意识的接话:“缚虎不得不急。” 这时候,史拾遗听说了消息,也从府内走了出来,站在陆尚书身边。 陆尚书回顾史拾遗,问道:“何如?” 而史拾遗则冷酷的答道:“公不见沈大宗伯、辛自修、李世达、石崑玉、李涞、蔡时鼎、方万山之事乎?” 很多话不方便当众直接明说,所以只能尽量暗示了。 但陆尚书稍微迷茫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点? 随即就醒悟了,他不再犹豫,对着林泰来挥了挥手道: “本部并没有偏袒同乡之意,也不与你一般计较!你且去吧!” 这就是公开承诺,不会在状元问题上搞事。 林大官人双臂用力,直接挣断了草绳,带着手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史拾遗却有点急眼了,不顾礼节对陆光祖质问道:“大司寇!为何放虎归山?” 陆光祖迷惑不解的说:“方才不是你劝我放人的么? 你提起那些人,难道不是特意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辙,像他们一样上了林泰来的圈套,导致身败名裂?” 史拾遗:“.” 他提起那些“先烈”,是暗示陆光祖,林泰来危害巨大!所以对付林泰来应该不惜代价,哪怕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 这陆大司寇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史拾遗不想说话了,转身就向外走,到了路口时,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乱天下者,必今布也!” 第431章 最高端的招式 第431章最高端的招式(求月票!) 世上本没有阴谋,但林大官人喊的多了,也便有了阴谋。 拜林大官人所赐,在所有浙籍大佬自己还不知情的时候,他们要力捧陶望龄的阴谋就提前被全京城官员都知道了。 在陆尚书公然打了退堂鼓后,就算确实有人动了心思,也很难再凝聚起心气了。 京城吃瓜群众先是惊闻武状元林泰来再次勇夺殿试第一,随即又惊闻殿试第三名想当状元。 惊闻太多了,就有点心累追不动了。 两日后,所有进士前往城北国子监,要办三件事。 第一件事,领取典礼用的大红朝服;第二件事,学习传胪大典的礼仪;第三件事,祭祀孔圣人。 在去国子监的路上时,董其昌对林泰来问道:“这两日传言纷纷,若弄假成真如何是好?” 林大官人自我吹嘘的说:“我还有压箱底的最高端政斗招式尚未使用! 友人们非常好奇,这压箱底的最高端招式到底是什么,但林大官人表示说出来就不灵了。 只要我使出这招,就能镇压一切邪魔外道,就算即将弄假成真,也可以逆!转!乾!坤!” 林泰来指着于郎中,大声的说:“我信不过你!担心你这个小人会在这套朝服上做手脚!” “你说什么?”于郎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反问道。 但到了这个地步,于郎中暂时已经无计可施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想换,但于郎中直接拒绝了:“不换!” 按照规矩,殿试前三名单独站在最前排,于是林大官人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打量陶望龄了。 “坊间传言,朝廷有人想把状元换成你?”林大官人笑着问道。 到了国子监这个大明最大的扑街读书人聚集地,新科进士们集合列队。 他每每看到林泰来,就要被迫回忆起自己的那些“愚蠢”,心里别提多腻歪了。 今天看着站在首位的林泰来,于郎中眼神不加掩饰的厌恶。 陶望龄很无奈的回答说:“在下绝无此意,能有第三名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陶望龄:“.” 在至今还在活蹦乱跳、而且越混越好的林泰来的衬托下,于郎中觉得,先前上蹿下跳的自己就像是个小丑。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说:“看在申相的面上,我相信你。” 在会试的时候,于郎中就是沈尚书的助理,负责提调考务。 于郎中正在走神时,忽然听到林泰来说:“我要换一套。” 此刻正在发放明日传胪大典的礼服,林大官人是第一个领取的。 主持今天事务的人是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在礼部这是最核心的分司,管理着朝廷仪礼、学校、考试等等事务。 但他指着准备发给自己的大红朝服,不客气的开口道:“我说换一套!” 然后又道:“不过在陈桥驿的赵匡胤也说,他不想当皇帝,但将士们一定要黄袍加身。” 卧槽尼玛!于郎中顿时勃然大怒,怒气直接满槽!张口就来,一点基本逻辑都不讲了是吧? 林大官人直接攥着于郎中衣领,用力把他提了起来,质问道:“你敢骂人?礼部的官员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旁边其他官吏连忙相劝,“林状元!并非是不想换,而是没有可换的!适合你身高体型的,就这么一套,其他通用的几个版型不合身!” 林泰来这才扔下了于郎中,对着其他人说:“同年们替我作个证,如果朝服出了问题害我出丑,就一定是于郎中的责任!” 之后于郎中悲哀的发现,这三百多新科进士里面,除了那些顾家班的人,都对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冷淡和疏远。 没想到菜鸟们这么快就学会了第一课,无关对错,只有站队。 当晚,有个低调的中年文士进入了林府,自称是东厂提督张鲸派来的。 “厂公听说,林状元很有钱啊。”中年文士开门见山的说,“只要一千两,就不坏你的事。” 林大官人十分诧异,这是要找老子收保护费?这辈子还没有过这种体验。 关于东厂张鲸的名声,林大官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贪婪敛财方面十分出名。虽然此人屡次被弹劾,但每次都靠着向皇帝进献金银财宝而免于处罚。 收保护费收到自己头上,十分符合张鲸的行为逻辑,但林大官人绝对不接受。 中年文士劝道:“马上就要放皇榜了,林状元伱也不想在最后关头被人坏事吧? 一千两又不多,这是厂公给你的优惠价,买一个安心不好吗?” 林大官人直接喝道:“滚!” 没听说过哪个穿越者为了状元还要交保护费,传回苏州自己还怎么维持坐馆形象? 再说万历年间的太监没什么可巴结的,也没有王振、刘瑾、魏忠贤这种级别的权阉。 万历皇帝因为张居正而防范大臣,又何尝不因为冯保而防范太监?张鲸也没什么本事,当初只是因为跟着干爹斗倒冯保才起家。 又过一日,今年大比的最后一项、也是最隆重的传胪仪式举行。 金殿传胪大典乃是朝廷第一等级的典礼,和登极、大婚、元旦、万寿一个级别,十分盛大。 三百多名新科进士列班于皇极殿丹陛上,等候着典礼的开始。 而在这时候,皇帝暂驻于皇极殿后面的中极殿。这次万历皇帝勤快了一次,露面参加大典。 按照程序,所有殿试读卷官会带着金榜,在这里先朝见皇帝。 此时金榜上前三名还空着,就在这个现场开拆前三名试卷弥封,得知三鼎甲具体名次,将最后的悬念揭晓。 然后将三鼎甲信息填入金榜,从此一切尘埃落定。 如果皇帝有什么想法,也可能在填榜之前,调整三鼎甲的具体名次,比如把第一名和第三名交换,很多换状元流言的源头都是在这个环节。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换状元的故事里,大都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第三名换,因为只能在这三个人里选状元,其他人都已经填上榜了,很难再更改了。 当然今年比较特殊,前三名的试卷早就拆了,名次也早就流传出去了。 但为了尊重程序,金榜上前三名位置还是空白,一直留到了现在御前填写,算是天子取士的象征。 申首辅上前奏请填榜,万历皇帝则对群臣多嘴问了一句:“尔等可还有什么说道?” 正所谓天威莫测,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多嘴。一般大臣不会管这闲事,只当没听见。 但旁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张鲸为人比较二,又爱表现,开口道:“听说第一名林泰来的风评不太好。” 大臣们齐齐瞥了眼张鲸,这里有你什么事?难道因为林泰来屡次殴打锦衣卫官校的缘故? 万历皇帝却冷哼道:“张鲸你在殿试之前还一口断定,林泰来不会八股文!” 张鲸:“……” 糟糕!难道因为这件事,在情报业务能力上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其实群臣都觉得,这事不能怪张鲸,但没人帮张鲸说话。 张鲸先噗通的跪下,叫道:“皇爷明鉴!臣今日也只是实话实说! 据统计,近半月西城群殴案件里,有六成都与林泰来有关! 这样肆虐街巷的人物,何以为天下文魁?” 万历皇帝又喝问道:“设置你们厂卫作甚?辑事官校为何不管?” 张鲸奏对说:“官校也去过现场管事,但被林泰来无视并打跑了!况且没有诏旨,也不便直接拿人!” 万历皇帝扔下张鲸,又对大臣问道:“尔等有话说么?” 大臣还是装聋作哑,就是林泰来的仇家也不说话,谁知道皇帝是不是钓鱼? 跳出来落井下石看似简单,万一被皇帝认定为与张鲸勾结就亏大了。 张鲸又进谗言说:“厂卫官校乃是天子亲军,林泰来如此蔑视厂卫官校,就是蔑视陛下啊!” 在这时候,户部尚书王司徒忽然站了出来,斩钉截铁的说:“这三个人里,状元只能是林泰来,其他两个人并不合适!” 申首辅看了眼王司徒,若有所思。 听闻林泰来还有压箱底的最高端招式备而不用,足以在皇帝面前逆转一切不利,扫荡一切邪魔外道,难道现在要见识到了? 在期待中,又听王司徒继续说:“第二名吴道南,姓名前两字音同无道,有无的无! 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无道这样的名字,怎可为文魁?” 申首辅:“???” 这就是林泰来所吹嘘的,最高端的政斗招式?这不是愚昧迷信么? 王司徒还在说:“至于陶望龄,名字望龄这二字,细思之下也极恐! 龄为岁数年限之意,那么望龄又何解?岁数一眼望见头?还是盼望着年限将至? 陛下千秋万年,怎么能点这种名字为文魁?” 申首辅:“……” 高端,实在太高端了,简直一击必杀! 最后王司徒一锤定音:“三人中只有林泰来之名寓意吉祥美好,意味着好运将至,又切合了九元祥瑞,故而状元非林泰来不可!” 万历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下旨说:“申先生就按既定名次填榜吧!” 第432章 状元的那些事儿(上) 第432章状元的那些事儿(上) 皇极殿外面丹陛上的新科进士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见是太阳升起,日光喷薄的时候,皇帝升殿了。 又等了一会儿,从大殿内开始唱名,一个又一个的值殿武官接力喊道:“第一甲第一名林泰来!” 声音一直传到了殿外丹陛上,这就是俗称的金殿传胪唱名了,天下读书人无上的荣耀。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大官人笑了笑,科举这盘游戏终于打通关了。 一路走来,处处艰难险阻,期间费了多少力气,流了多少汗水,动了多少次手,不足与外人道。 打拼出来的文武九元成就,只怕是古往今来以及所有位面的科举第一人了,肯定要在这个时空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哪怕是过几百年一千年,科举制度已经消亡,但只要还有考试,自己就永远会被人提起和膜拜,没准会成为“考神”。 被唱名的林状元走进了大殿,获得单独朝见皇帝的机会。 按惯例(其实这科程序已经崩到没有惯例可言了),状元之后,很快就应该唱名榜眼和探花。 但是不知为何,间隔时间有点久,林状元进殿后,好半天也没有继续唱名。 “第一甲第二名吴.道南!” 又不知多久,皇极殿外的人终于再次听到了唱名。 单独唱名只到探花为止,这是属于三鼎甲的荣耀。 还是那句话,林泰来身边朋友圈里,历史上人品污点最大的两个人反而是科举实力最强的两个人。 不知不觉,君臣话题就歪到了张鲸这也无能那也无能。 厂公张鲸气急败坏的在旁边站着,但奈何没文化,说不过林状元,很明显皇帝对林状元的话更感兴趣。 “主要还是东厂张鲸管理能力不行,所以导致厂卫内部混乱,条条块块都分不清,体现不出专业化职能化.” 其他大臣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的在心里吐槽。 殿外等待的众人面面相觑,难道林状元和皇帝唠上了? 殿内林状元侃侃而谈:“臣去年进京时,在城门口就遭受了数十名官校的袭击,而且这些官校大都是三年前已经被发配的,不知道怎么又回京了。” 张鲸这样一个跟了皇帝多年的太监,连进谗言这种本命技能都比不过只面君两次的林泰来,真是废物。 “臣之所以不听从锦衣卫官校管教,并非是蔑视亲军。而是因为屡屡被官校私自围殴,在没有陛下诏旨的时候,臣实在无法分清彼辈是因公还是因私。” 没错,董其昌和历史上一样,仍是二甲第一总榜第四,也就是传说中的传胪。 “第一甲第三名陶望龄!” 未来的“猪蹄总宪”周应秋改变了命运,这次是二甲第七总榜第十。 后面就是“二甲董其昌等六十七人!” “而且东厂张鲸敛财的手法太粗糙,性价比太差,简直就是抓一漏十。这种粗放式敛财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向精细化转型,实现可持续性敛财.” 在皇极殿完成唱名典礼后,礼部官员捧着大金榜,引导着新科进士出宫。 然后来到长安左门外,将大金榜张挂于长安左门。 已经有不少闲人在这里等着了,大金榜挂出后,登时观者如堵。 林泰来郑重的对着金榜拜了拜,然后环顾左右说:“自今日起,吾号九元!” 声音宛如黄钟大吕,在林氏朋友圈里引发了震荡! 旁边的周应秋有所感应,高声道:“恭喜林兄升为天仙!” 林泰来:“???” 周猪蹄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咱这是纯正的历史位面,不是修仙位面! 还敢说什么天仙,那得是大后期了吧? 随后周应秋又道:“我朝官场文化喜欢以修仙比喻出身,位列三鼎甲可以直接做翰林,就被称作天生仙,简称为天仙也没问题。” 林状元连忙谦虚道:“哪敢称为天仙啊,只能算宗门真传弟子,比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强些就是。” 今天剩下的时间,就没有其他新科进士什么事了,也就林状元还有点通告。 将由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送状元上马回府,顺天府负责仪仗,这就相当于戏曲小说里的游街夸官。 路边百姓已经开始争论起来,一般状元称为文曲星下凡,但文武双状元算是什么星宿? 在苏州经常万众瞩目的林状元,反而对这种道旁人群争看的风光没多大感觉。 他像是一名只求完成通告的艺人,一边假笑,一边朝着两边挥手,偶尔回应一下欢呼。 只要超过三人以上在场,官场就没有真正的秘密。 今日中极殿填榜的故事随着大典的结束,当天就流传开了。 兵部官员申用懋回到家里,对申首辅说:“亏得父亲立场没有动摇。” 申首辅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申用懋答道:“今日填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林泰来啊不,林九元真有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思。 幸好父亲没有强行扶持陶望龄的意思,不然只怕林泰来连您也一起削了。” 申首辅无语,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算了算了,在今天这个放皇榜的日子,谁也抢不了状元尤其还是九元的风头。 于是申首辅也只能说:“我有什么可在意的,大不了乞骸骨致仕!” 申用懋回话说:“啊对对!满朝上下最害怕你致仕的人很可能就是林泰.九元了。” 申首辅狐疑的看着好大儿,此子是不是已经开始为“后申首辅时代”做准备了? 他应该为此感到欣慰,还是不爽? 这时候,次辅许国派了人来传话,说身体还是不适,劳烦申首辅代替参加明天的琼林宴。 世人都知道,朝廷会为新科进士举办一场琼林宴,按惯例要有一名内阁大学士出席。 最适合的人选肯定是会试主考官许国,但许国目前身体尚未痊愈,那就没办法了。 申用懋想起自己准备作序作评的《九元诗集》,就对申首辅说:“父亲明日到了琼林宴上,要想法子刺激林九元多写点好诗!” 申首辅不以为然的说:“以林泰九元的性格,在这种出风头的场合,创作欲望还需要别人刺激?” 第433章 状元的那些事儿(中) 第433章状元的那些事儿(中) 琼林宴算是本次科举的最后一个小高潮,在这个时候,经过一系列活动,新科进士们已经彼此熟悉了,更能放得开。 而且过了琼林宴,就意味着个人科举时代的结束,从今往后正式踏入官场。 所以琼林宴是非常热闹的,已经有了点“毕业季”狂欢的样子。 林九元泰来作为状元,肯定是科举活动中最瞩目的人物,身边的人物一直就没少过。 虽然林状元凶名在外,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想和林状元交结。 在琼林宴这个场合,也没什么人败兴的还去谈论经义学术。 人生四大喜,唯有诗词才能表达出金榜题名的兴奋激昂心情,从唐代就有雁塔题诗的典故。 说到题诗,众人不由得都看向以武入道、以一己之力打破复古派霸业的林状元。 林九元泰来当仁不让,又灌了几大口酒后,开始炫诗:“喜得魁元自题三首!” “其一,入对彤庭策万言,句胪高唱帝临轩。国恩独被臣家渥,文武三年两状元!” 就是这品质,怎么说呢,就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命题作而已。 毕竟命题之作都这样,大部分人的应酬作还不如这几首呢。 林状元:“???” “宫花遮眼酒沾涕,新人愁听新朝事;邸报束作一筐灰,朝衣典与栽花市。 这回感觉终于对了!林状元回过神来,懒洋洋的说: “其二,文运原因天运开,一枝独秀真泰来。盛朝得士三元瑞,耕隐传家九漏九漏九首才!” 王士骐又道:“连家父都说,你近一两年的作品大都是平庸化、套路化的大路货了! 现在已经快沦落到和冯二一个水准了,全然没有三四年前的灵光! 王士骐回应道:“你这种文学霸主做派,与近十几年的家父何异?” 新诗日日千余言,诗中无一忧民字;旁人道我真庸默,口不能答指山翠。 林状元再一次左顾右看,微微皱起了眉头。 众人听完首先感到,不愧是组诗达人,一张口吟诗就是成组成组的。 林状元直接拿起酒壶,狠狠灌了几大口,沉默了片刻,而后长叹一声,闭目吟道: “怎么?打拼了好几年,就不能享受享受荣耀吗?” “其三,含元殿下五云新,观阙中天日月亲。圣主惜才皆入彀,巢由今已共称臣!” 虽然你在科举上大跃进,但是在诗词方面可能已经江郎才尽! 但是没有人说话,大家虽然不好意思开口吹捧,但也犯不上去贬低。 父业子当承,就是你了!林状元放下酒杯,醉醺醺的指着王士骐说:“世侄你说!我的诗作精良否?” 或者说,换成他们任何人连中九元,也能写出这种诗 但林状元仿佛做出了传世好诗,一双醉眼得意洋洋的左顾右盼,像是期待着别人的欢呼、褒美、夸赞。 难道最近这段时间,流行逆子风格吗? 趁着林状元被整不会的空当,王士骐继续说: “你这三首,除了得志张狂的炫耀,以及毫不遮掩的自夸,一点内涵都没有!只是平平无奇的应酬之作!” 你现在只剩下四大流派之类的诗词理论可以嘴硬了,实际创作能力已经枯竭!” 就算这些同年还没有被官场风气污染,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吹捧,但怎么连个出声贬低的反派也没有? 忽然又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士骐,括号王老盟主长子。 自从老杜得诗名,忠君爱国成儿戏;眼底浓浓一杯春,恸于洛阳年少泪!” 王士骐:“.” 卧槽!不知为何,似乎感觉自己落入了圈套? 突然听到这么一篇称得上震耳发聩的长诗,众人都有点懵逼。 大家都是有鉴赏能力的,立刻就能感受到这首诗有点东西。 既用实力回应了诗词质量下降的质疑,又刻画出以即将入朝新人的身份,对朝廷现状的冷眼观察。 还有对当今文人、士大夫以及朝廷官员的愤懑和讽刺,这种荒诞折射现实的境界非常高。 将以上几种主题,完美的融合在一篇诗里,这种功力必须值得惊叹。 林状元无悲无喜,心里默念“罪过罪过”,还在苏州蹉跎的袁县尊就快写出这首诗了,不抄就来不及了,且破戒一次。 此刻周应秋跳了出来,省略流程直接开始:“不愧是当世诗宗!百家之长,融会贯通! 已经不被风格流派所限制,各种门类诗词都能不着痕迹的信手拈来,又精妙如造化天工!” 随即又狠狠的注视着王士骐,质问道:“还敢说九元兄江郎才尽否?” 王士骐缩了缩:“在下转述的都是家父的评论。” 周应秋点了点头,答话说:“你转述的那些,确实像是王老盟主的点评。 像"只剩下诗词理论可以嘴硬,实际创作能力已经枯竭"这样的话,大概都是王老盟主近些年的人生经验吧? 所以也只有王老盟主才能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做出这种点评并用在别人身上。 但用在九元兄这位诗宗的身上,就是大错特错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王老盟主已经肩负不起文坛这副担子,该让位了啊!” 众人:“.” 承认伱周应秋有才华,但怎么完全不用在正道上? 连林状元都被深深震惊了,周猪蹄这些话绝对是自由发挥,真不是他林泰来的嘴替! 忽然林状元又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现在大家都在瞩目周猪蹄,自己的风头似乎被抢了! 这样不行!浓浓的斗志从林状元心里重新燃起! 咣当!林状元手里的酒壶不小心落地,重新进入别人视线后,再次长叹道:“说什么诗宗,都是浮云!其实我很羡慕诸君啊!” “在诗词文学方面,你们尚可以遵循四大流派的方向,一步步的前进,享受着提升自我的乐趣。 而我却已经不知道前进方向在哪里,更高的境界又是什么。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谁为峰? 展示在我面前的只有无边无尽的迷雾和绝径,却又只能孤独一人,进行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意义的探索” 为了借用美酒酝酿情绪,林状元在琼林宴上装逼过度,最后装断片了。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王家了,王司徒的王家。 好侄儿王象蒙跟着婢女走了进来,幸灾乐祸的叫道:“你完了!” 林状元头痛欲裂,本不想说话,但还是问道:“昨晚我就是装的用力过猛而已,怎么就完了?” 王象蒙又继续说:“你还拉着申首辅,写了一首诗! 三十年来两状元,竹林佳话我吴门。谁知泮水多少年,更有灵光一老尊。 翰苑东阁同大隐,文章事业俱浮云。相臣手握金瓯重,垂杨难系转蓬身。 申首辅看了后很生气,觉得你这是讽刺他无所作为,不如退隐给你让位!” 林状元怒道:“这不是文字狱吗?我只是把自己和首辅相提并论他连三元都不是!但首辅却借题发挥!” 王象蒙没与林泰来争辩,继续说:“然后我二伯父给你赠诗,但你却嫌二伯的赠诗水平不行,自己当场代写了一首! 你也知道,我二伯父向来很在意缺乏文采,混不了文学圈!昨晚脸都黑了!” 林状元:“.” 然后王象蒙摇头晃脑的吟诵道: “东床今日喜筵开,翰苑文光接上台。千里门楣瞻鹤算,九重恩命锡鸾回。 酒斟秋露珍珠滴,花映春晖锦绣堆。九首三元登甲第,天生仙人下凡来。” 醉酒误事啊,林状元痛苦的捂住了脑袋。一次断片,两个大佬都得罪完了。 难怪李白混不好官场,都是有原因的。 第434章 状元的那些事儿(下) 第434章状元的那些事儿(下) “扶我起身!”林泰来挣扎着起来,虽然还头晕目眩,但在室外春光里活动了几下后,感受就好点了。 然后林泰来对王象蒙告辞说:“某先去了!” 王象蒙挽留说:“所有典礼已经全部结束了,你又何必亲冒危险,强行出门?” 林状元的现在的战斗力最多只有正常的百分之五十,以林状元的好人缘,出门确实是有一定风险的活动。 林泰来叹道:“这才显得有诚意啊。”然后不听王象蒙的劝告,从王家离开了。 随后在数十家丁的护卫下,快速来到首辅申府大门外。 “给阁老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林状元对着大门弯腰鞠躬。 申用懋迎了出来,告知说:“家父说他不在家。” 林泰来便道:“过几日再来。” 现在这个状态,在外面确实有点不安心,还是回家关门休养。 或者为了观政实习后留京而奋斗,开始分析哪个衙署留京概率高,还有什么人脉可以利用等等。 林状元龙行虎步的进了翰林院,直奔中庭正堂,找掌院学士报到。 第五,在部院观政实习半年左右,外放为知县或者府推官。 对普通人而言,这才是现实里可以追求的目标。 瀛就是瀛洲,传说中的仙山,“登瀛”不就是成仙的意思么? 第三,馆选为庶吉士(二十来个名额),三年后散馆时,选为给事中或者御史。 这是绝大多数进士的正常开局,前四种开局的人数加起来,都没有第五种多。 门官快哭了,连连请求道:“状元公!真不能带着几十个打手进翰林院。不然学士老爷们定要扒了我的皮!” 金榜题名后的繁华如梦已经结束,现在都要开始为前途奔波了。 恰好这时候,词臣大佬陈于陛丁忧守制结束回朝,就以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事。 但申用懋却纠缠着林泰来,喜形于色的说:“你表现实在上佳,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诗集如此卖力气! 以后再见到那个申时行,只需要按翰林规矩,喊一声前辈就行了! 第四,在部院观政实习半年左右,选为京官。 在庶吉士里这算是败狗,但在整个官场里,这已经是极为少数的顶级精英了,流品上号称清流,但就是没有入阁资格。 翰林院有个特殊之处,大门是朝北开的。登瀛门外面直接临着御街,也就是东苌安街。 以翰林的逼格和流品,如果他自甘堕落下贱,熬上几年就可以申请外放当中小地方的知府了 高大雄壮、胳膊上能跑马的林状元站在翰林院登瀛门外,打量略有些破旧的高门。 琼林宴结束后,就意味着新科进士们开始逐步进入官场了。 第二,馆选为庶吉士(二十来个名额),三年后散馆时,选入翰林,也算天仙了。 昨晚的大部分诗词都有话题性,看点卖点十足!尤其是拉着家父写的那首,有爆款潜质啊! 书坊那边估计,这本诗集可以向各省推销。” 林状元想了想,自己与翰林院没有什么仇怨,翰林院里应该不会有人伏击自己。 申用懋自豪的说:“我现在是《九元诗集》的总编纂兼总校正,独家作序兼独家点评人。” 从翰林院大门“登瀛”这个名字,就能看出翰苑词臣的心理优越感。 便只好带着右护法张武进去,让左护法张文带着其他人在登瀛门外警戒。 “你高兴就好。”林泰来能有什么意见,转身就要离开。 “这里的空气颇为香甜啊。”林状元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慨道。 本来前两年掌翰林院事的是沈一贯,但现在沈一贯大概是因为双亲身体不好,请假回老家省亲去了。 “你是不是想欺负新人?”林·词臣·九元伸出了砂锅大的拳头说。 或者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庶吉士馆选考试而继续努力,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一线飞升希望。 如果不是以上两种开局,那就终身宰辅无望了,仙凡之间就这么残酷。 难怪在官场中,总是把翰林词臣比喻为天仙。也幸亏自己不姓刘,不然会膈应。 他的官场开局也很明确,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过往的官员看到,在翰林院门外站着几十条比官军还有气势的大汉,顿时觉得翰林院这最文化的衙署突然武德暴涨。 现在连个太子也没有,詹事府那边没卵事,所以陈学士一般就在翰林院办公。 申用懋又说:“现在你自己的诗词已经够了,我这几天再搜罗一些其他涉及你的作品,然后找伱一起审定。” 从今天开始,他也是一名词臣了,站在了文人金字塔的顶端。 报到过程平平无奇,陈于陛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但也没有为难林泰来。 林泰来有气无力的问道:“只是请你作序作评而已,你积极的过头了吧?” 但是胡思乱想的林状元都快把登瀛门拆了,门官还是拦着不让进去。 所以此时此刻,正是大家前途都很不确定的时候。 但以上的世俗烦恼与林状元无关,他去礼部领了文凭,就溜达着去不远处的翰林院报到了。 对新科进士而言,官场一共有五种开局,按照由好及坏的排序是: 第一,三鼎甲直接进翰林,正所谓天生仙也。 只说今天让司务去安排桌椅和文具,如果林修撰你觉得不方便,可以明日再来正式上衙。 林泰来很有积极性的答道:“久闻翰林院里有状元厅,今天就去看看。” 然后就从学士公房里退了出来,朝着西边状元厅走去。 在路上,林状元脑中自动检索了一下陈于陛的信息。 首先此人也算是二代,父亲乃是隆庆年间的大学士陈以勤。 而陈于陛在父亲当阁老时勇猛精进,隆庆二年以二十四岁之龄,一举考中进士并选为庶吉士。 当然,在隆庆朝和万历初期,宰辅儿子普遍都是天才,考个进士实属寻常。 这位陈于陛陈学士以后也是入了阁的,在历史上与赵志皋搭班子。 虽然陈于陛在后世的名气也不那么大,但其实他非常特别。因为陈于陛和他父亲陈以勤,乃是整个大明朝唯一的父子阁老。 这是连杨廷和、严嵩、张居正这种超强首辅都没有达成的成就。 正堂东边是偏低端的编检厅,西边是偏高端的讲读厅。 而状元厅就位于讲读厅边上的单独院落里,顾名思义,只有状元才有资格在这里办公。 林状元推开了状元厅的门板,迅速扫视后,有点遗憾的嘀咕道:“竟然还有两人。” 上辈子看到的小说里的穿越者,都是一人独霸状元厅,门口还要贴个装逼的对联。 已经在里面的两个状元,分别是万历十一年的朱国祚和万历十四年的唐文献。 林泰来认识唐文献,先按翰林词臣的礼节规矩,打了个招呼说: “四年前与唐前辈比武,晚辈我侥幸赢下一招,一直想着重与唐前辈较量。” 朱国祚诧异的看了唐文献一眼,唐兄你还有这种牛逼的历史?与林泰来比武只输了一招? 然后林泰来又对朱国祚说:“朱前辈好名字!” 朱国祚平和的回应说:“你的名字也不错!”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国祚与大司寇陆光祖乃是嘉兴府同乡,想到陆尚书的遭遇,他不便与林泰来太过于热络,所以寒暄完就没话了。 林泰来也不在意庸俗的人际关系和无效社交,看到屋里还有第三套桌椅文具,就直接坐了过去。 然后把玩着桌上的镇纸,对唐文献笑道:“方才拜见陈学士,他实在太客气了,说要给我另外收拾出一套桌椅文具。 明明这里就有现成的,完全不用再兴师动众了,我觉得这里就挺好。” 唐文献无奈的提醒说:“你现在坐的这处是隆庆五年状元张元忭的地方,他刚去世。” 林泰来:“.” 镇静!子不语怪力乱神! 绝对不能因为心悚而站起来!这会破坏他的无畏形象和强者人设! 正在这时候,申用懋走了进来,叫道:“听说你来了这边,正好要找你!” 兵部也挨着御街,与翰林院只隔着一个衙门,串门很近。 然后申用懋将一大叠文稿放在桌上,对林泰来说:“这是近日搜集到的相关诗词曲,你来看看!” 林泰来闲着无事,就一边与申用懋说话,一边翻看文稿,冷不丁看到一首小曲: “不道状元难事,但一缘二命,未委何如。 招贤榜作寄私书,遮天袖掩贤门路。 别的罢了。俺把笔花高吐。你真难展舒。 俺把笔尖低举。随君扫除。 便金阶对策也好商量做。” “宗桑!”林状元连方言都骂出来了,“是谁如此不晓事,胡编乱造?” 自己凭本事考中的状元,哪里靠人情了? 申用懋伸头看了眼,“一个叫汤显祖的人写的曲子。他是南京官,近期任满,正在京师叙职。 反正这个人出了名的愤世嫉俗的,当年连张江陵都敢顶撞,政见有点倾向于清流,但文艺水平真不错。” 林泰来冷哼一声,当年在张凤翼求志园里,与汤显祖好歹也有一面之缘,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讲情面! 随即林泰来对屋外的右护法张武喝道:“你给大门外的张文传话!多派人去找一个叫汤显祖的官,江西临川人!找到了就请到这里,无论用什么办法!” 同屋的朱状元和唐状元面面相觑,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的怪异感挥之不去。 怎么突然觉得这状元厅的高雅画风即将不保,未来会变成白虎厅? 林状元继续翻看文稿,这次仔细了许多,忽然又看到一首名字叫《林郎曲》的长歌。 “林郎昔在长安见,高馆张灯文酒宴。乌云斜绾出场来,满堂动色惊绝艳。 得郎一盻眼波留,千人万人共生羡。人方爱看郎颜红,郎亦看人广座中。 一个状元犹未遇,被郎瞥睹识英雄” “这是什么鬼?”林泰来疑惑的问道,读起来还挺琅琅上口的。 申用懋解释说:“这是与你有过交往的京师红伶玉牡丹所鼓弄出来的作品。 上次你来京师考武状元,不是请她包夜很多次么?” 林状元回忆了一下,终于依稀想起来一个被王十五压制得很惨的美人形象。 最近为了功名,一直修身养性、谨言慎行,导致火气有点大 “可恶!此女竟敢不经我同意,擅自蹭我的热度!”林状元拍案怒喝道。 随即又对屋外的右护法张武吩咐道:“你去大门外向张文传话! 去教坊司西院胡同,把玉牡丹给我请到这里!我要狠狠的教训她!” 吩咐完了后,林状元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屋里好像还有两个同事? 便又转头对朱国祚和唐文献说:“两位前辈可否暂时回避一下?” 朱国祚:“.” 唐文献:“.” 历代状元前辈快睁睁眼吧!这传承百年的状元厅,声誉要毁于一旦了啊! 家教颇严、严禁生育资源外流、只能做为娱乐业云玩家的申用懋颇有兴致的说: “本来西院玉牡丹这两年声势稍衰,但最近却又重新翻红,与东城本部的夭桃堪称近日最当红的两大名姬。” 林状元忽然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孤陋寡闻了,不耻下问的说:“夭桃又是谁?” 申大爷惊奇的反问道:“你不知道夭桃?你见过她啊。” 林状元有点懵,作为一名状元,自己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差吧?拔掉无情不认人和完全不认识是两回事! 申用懋答道:“就是你去年年底冲顾宪成讲座时,被你打晕的那个美人啊。” 林泰来无语,这也能火? 申用懋继续解释说:“夭桃与玉牡丹两个美人,一个号称是被九魁状元打过,另一个号称是被九魁状元之妻打过!风头一起力压群芳!” 林泰来:“.” 然后申用懋翻出一张文稿,“这里也有夭桃写的小曲。” 只见得上面写道:“题名独占黄金榜,画眉同登白玉床。 虬臂奋,凤身齐,桃花春浪锦鳞飞。 妾为马,君作骑,忽然梦里状元归。” 看完后林泰来突然意兴阑珊,这踏马的,就算白嫖都是自己亏了!便宜的都是对方! 九魁状元的名号,忽然成了自己的桎梏,以后再也没有白嫖的乐趣了吗? 第435章 林真人的一天 第435章林真人的一天 与申用懋审定完《九元诗集》的最后一批入选作品,林状元就准备起身走人了,反正今天只是来认认门的。 又到次日,才是翰林院修撰林九元泰来公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林修撰走进了状元厅后,果然看到里面已经安置好了一套新的桌椅文具,临窗而设,窗外有竹,颇为清雅幽静。 坐在椅子上后,林修撰就发现自己没事干了。 当然,对于翰林们来说,只要不着急提升修行境界,没事干不是什么大问题 悠游翰苑,清闲度日,笑看内阁、六部、科道整日里鸡飞狗跳、互相厮杀。 同时自家功法还在自动增长,这才叫神仙生活,只要忍得住远离红尘的寂寞(外快少)。 比如林修撰,就算他坐在状元厅只会发呆或者睡觉,并且一直发呆或者睡觉三五年。 然后忍不住寂寞,想下凡的话,能直接当个小地方的知府或者大地方的同知,或者是省里的按察佥事。 可能是翰林院里灵气浓郁,真传弟子在翰林院修行一年,就能顶得上外面野路子散修的三年。 作为一个对文字极其敏感的作家,这样在仙侠语境和武侠语境之间乱切换,他会感到非常难受和别扭。 当然,在万历朝还是别随便修书了,万一被人搞出个妖书案怎么办? 翰林院其他业务包括:修史比如皇帝死了修实录、出使比如去朝鲜装逼、当考官收门生、讲课和编教材、应制文章诗词写作、顾问答疑、官方学术研究等等。 那些在翰林院一混二十年,还是正六品从五品的也不少,大都是躺平派。 汤显祖茫然的反问说:“何曾有此事?” 用毛笔认认真真抄写二十万字,真是一种煎熬啊,想想就难受和枯燥。 林状元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宗门任务啊。 林真人冷哼一声,此人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扑街散修,竟敢冒犯最大宗门的极品天灵根金丹期真传弟子! 唐文献答道:“先前皇上对内阁谕示说,祖宗训录乃今朝之史鉴,岂可不得而知,令抄写装订成册,以便朝夕览观。 唐文献又提醒道:“这套《累朝训录》最终成稿约莫两千卷左右,主持此事的田学士说了,诸翰林都可以先领三十卷抄写。 没什么可多说的,修书就是翰林院的核心业务之一。 于是他又好奇的走过去,询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唐文献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积攒功绩,没功绩怎么往上升? 林状元听明白了,训就是《宝训》,录就是《实录》,就是把大明历代宝训和实录都重编抄写一份放在皇帝乾清宫,以便随时翻看。 他下意识的问道:“抄写《累朝训录》有什么好处?” “怎么?无言以对了?”林泰来质问道。 唐文献也没再说什么,对翰林来说,不想积攒功绩无所谓。 虽然自己写的文经常套着神神鬼鬼和修行的皮,但主线并不是修仙啊。 “汤修士啊,别来无恙乎?”林真人淡淡的招呼说,“当年我在苏州被人褒美为‘拳不离手’时,你可是见证人,一晃有四年了吧?” 十年前,正值张居正的最巅峰期,当时汤显祖连张居正的面子都不卖。 忽然林泰来看到,同屋的朱国祚和唐文献两个前辈凑在一起,一边翻看着几十个大本子,一边交谈。 林泰来叹口气,伱汤显祖好歹也在名利场混了十来年了,怎么还如此幼稚? 可能是搞通俗文学的,性情都比较单纯天真吧? 三.三十卷?起码有二十万字吧?林状元心里算了算,算完之后脸皮抽了抽。 汤显祖伸头看了看,气愤的叫道:“文字狱!你这是文字狱!胆敢因为片纸而私拘官员,是何罪也?” 故而由首辅牵头,组织翰林院编修一套《累朝训录》。” 如果身处修仙宗门,状元就是极品天灵根弟子了吧?那九元算是什么灵根? 刚幻想到这里,又看见左右护法张文张武“押”着一个野路子散修,走进了状元厅。 林泰来拍案喝道:“洒家自忖从未得罪过你这厮,你为何写小曲毁谤我!” 被押着的汤显祖愣了一下,修士是什么鬼? 我用三年时间就升为侍读,凭借的就是积攒的功绩多。” 后来汤显祖在文坛连王老盟主面子的也不卖,写了本《紫箫记》还被禁了。 愤就愤吧,有的人至死仍是少年,但林状元不想让汤显祖愤到自己身上啊,所以只能教老汤做人: “在下号若士,不是修士。”汤显祖回应了一句,他还以为对方口误了。 重新回到座位上,林状元闲得无聊,头脑中不停的放飞自我。 你身为修撰,也可以去领回三十卷,慢慢抄写交稿。 他就是这么一个很纯粹的反权威愤青,当然现在是愤中。 后来又是愤老,写出了“中涓凿空山河尽,圣主求金日夜劳”这种诗句。 但他不想接这个任务,溜了溜了。 绝对不是因为老师是赵用贤,座师是王锡爵。 汤显祖:“.” 林泰来抽出那首“不道状元难事”小曲的文稿,展示在汤显祖面前,“这不是你写的?” 其实你现在时间富余,多参与一下《累朝训录》的抄写也挺好的。” 大不了就是没功绩升级慢,这叫心性高洁,淡泊名利。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用;你告啊,要不要我把你送到都察院去? 信不信我反告你影射天子?让你开开眼,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文字狱?”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连另一边的朱国祚和唐文献都放下了刷功绩的笔,侧头看了过来。 忽然又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惊慌的叫道:“九元君刀下留啊不,嘴下留情!” 林泰来看过去,原来是同科榜眼吴道南。 原来吴道南与汤显祖一样都是江西抚州人,而且都是抚州大学者、江西心学大佬罗汝芳的学生。 榜眼授职为翰林院编修,今天吴道南来翰林院报到,结果在门口碰上了林状元的随从张文。 随后又听张文主动告知,老汤被林状元抓过来了! 这是同乡加同学,不能不救,于是吴道南又不得不急忙跑到状元厅,想着卖脸面捞人。 林泰来立刻转移了目标:“吴年兄评个理,他无缘无故的写小曲诋毁我,你让我怎么留情?” 吴道南连忙解释说:“此事我略有所知,委实怪不得汤若士啊! 这首小曲只是汤若士所着《邯郸记》里面的一段内容,并非为了时事而刻意写的! 不知是谁无事生非,将这段小曲单独截取了出来,然后开始传播,才被人误会为针对时事。” 林泰来:“.” 为什么这种操作手法如此熟悉?仿佛上辈子见过很多次? 恶意截图?然后断章取义? “无论如何,这首小曲已经造成了恶劣影响!”林泰来对吴道南喝道。 其实要说影响有多恶劣还真不好说,毕竟晚明市民文化发达,各种黑材料满天飞。比如最近的热门八卦说礼部沈尚书因为不育,六十多了还在喝壮阳药。 但在吴道南面前,林状元肯定要表现出深受其害的样子。 从偏远山村出来的吴道南为人比较朴实,问道:“九元君且消气,在下代替汤若士赔个不是。若有补偿法子,一定尽我所能。” 林泰来叹道:“本来我正要去找田学士,领三十卷《累朝训录》抄写校正,但我现在没心情了。 既然你已经到翰林院报到,那等我领了这三十卷,你就替我抄写校正吧!” “好说好说!”吴道南一口答应了。 这位同年状元凶名赫赫又记仇,如果抄三十卷书就能彻底解决老汤的麻烦,完全值得。 日更六千,只用一个月就能搞定了。 林状元痛快的说:“行!就这样吧,两清!” 汤显祖:“???” 你林状元故意抓我汤若士,难道只是为了让老吴替你干活? 卧槽!屋里另一边的唐文献睁大了眼睛,愕然望着林泰来。 原来这位后辈不是不想刷功绩,而是另有法门。这算什么流派?劫修? 吴道南害怕林泰来还会找后账,又说了句:“这种到处乱发的文字,最难追查源头之人,九元君就到此为止吧。” 林泰来狞笑着说:“谁说难追查?只要汤若士肯配合,我足不出户,一刻钟之内就能查到是谁!” 汤显祖犹豫了一下,回应说:“我还是反对阁下因言罪人,不会帮你追查的。” 林泰来毫不介意,“你的态度已经说明问题了! 我猜你比较仰慕清流那帮人的做派,最近主动靠近他们,所以他们应该有机会看到你的《邯郸记》? 正好我和清流势力仇恨极大,所以肯定是清流里的某个人干的! 你大概已经猜出了是谁,你不愿意配合我,就是想着掩护他!” 汤显祖:“.” 见鬼!自己的政治倾向,林泰来为什么如此清晰?好像一直在默默的监视自己! 林泰来继续咄咄逼人的说:“你可以一个字不说,但我可以去打听,最近清流那帮人里面谁和你接触过。 再附加一个条件,江西人或者和江西有关系的人! 条件详细到这个地步,我就不信搜检不出来!” 汤显祖又说了句:“那还是你的猜测,你还是没有实证。” 林泰来不客气的说:“根本不需要实证,甚至找到的人到底对不对,也不重要! 在我眼里,只要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就足够了!” 汤显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强大压力!上次感受到这种压力,还是十年前张居正托人给他传话。 吴道南只是在这次考试期间和林泰来打过交道,今天总算见到了这位同年状元的一丝真面目。 “你先走吧!”吴道南对汤显祖说。 林泰来则对汤显祖说:“听我一句劝,离那帮清流远一点,不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林泰来或许厌恶东林党前身清流势力,但对汤显祖没什么反感。 汤显祖就是一个很纯粹的愤青,真算不上东林党同道人。 在历史上汤显祖跟着清流势力闹事,结果别人有名有利,而汤显祖除了被贬成典史啥也没得到最后心灰意懒回家写本子去了。 等汤显祖走了后,林泰来对吴道南问道:“你和汤若士比较熟,是不是已经猜出是谁散布小曲了?” 吴道南严肃的答道:“按照你设定的搜检条件,只有一个人符合,就是吏部考功司主事蒋时馨。他在江西做过官,听过邹元标讲学。” 林泰来哈哈一笑,“不要那么紧张,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只是今后麻烦吴兄多注意汤若士,别让他写本子时影射和丑化我!” 老实人吴道南不可思议的说:“谁能这么无聊啊?” 当今确实有人这么无聊,但林泰来不能揭破。 送走了吴道南,林状元发现,唐文献傻傻的一直盯着自己。 “看我作甚?”林状元问道。 唐文献收回了刚才被震呆的小眼神,随口道:“没什么!” 林泰来又请教道:“目前还有什么能刷的功绩么?” 唐文献语重心长的说:“很多任务都是新人接不了的,新人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正说着话,却又见董其昌来拜访了。 作为第四名传胪,董其昌馆选为庶吉士问题不大,当前也没什么压力。 来翰林院算是提前熟悉环境了,同时也是来看看唐文献。毕竟当初也是并称为“云间三英”,一起战过今布的。 “你要请假回家么?如果时间对得上,可以同行。”董其昌对林泰来问道。 其实对进士第一年,朝廷管的都不严,只当成一个过渡期。一般进士从四月开始观政实习半年,结束后就快到年底了。 所以今年新科进士请探亲假还是很好请的,毕竟人都有个“衣锦还乡”的念想。 林泰来想了想后,答道:“我先在翰林院熟悉一段时间,然后再请探亲假。” 回苏州是必须要回的,毕竟产业太大了,不回去看看不放心。 然后还有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要找个契机推动,回去直接安排上。 再就是,今年是国本之争大劫年,林泰来现在还太弱小,暂时不想掺乎进去,一个不好就灰灰了。 可他毕竟是九元祥瑞,万一皇帝想点他表态呢? 所以除了和郑家结仇之外,看机会回老家躲一躲也好,算是双保险。 第436章 为了这一方净土 第436章 为了这一方净土(求月票!) 又到次日,林修撰作为一个新人还不好意思随便旷工,只能去上班。 他扛着一根三丈长棍,迈进了翰林院登瀛门,长棍的另一端用厚皮囊包裹着。 门官冷哼一声,别以为用厚皮囊包住了枪头就认不出来,这分明就是一杆大枪! 在状元厅前的空地上,新科文状元把官袍袖口扎住,虎虎生风的耍起了大枪。 反正上班也是闲着没事,不如趁着好春光练枪。近数月沉迷于科举,枪法有所生疏,也应该多练练了。 再说没几年就有万历三大征的功绩可以蹭,武功不能放下。 幸亏状元厅这边人少,练枪不影响什么。 唐文献从中庭方向走了过来,一脸懵逼,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林修撰不但是劫修,还要武修? “你怎么能在这里练枪?”唐文献下意识的说。 林修撰暂停了下来,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学士正堂前面的中庭去练枪? 那边确实更宽敞,可是我作为一个新人,这么扎眼不太好吧?” 唐文献:“.” 唐文献情绪忽然有点低落,沉声道:“今天有两道旨意,第一道说,奏对数多,皇上不耐劳剧,今后不临朝视政,并免去在京升授官面谢之礼。” 第三,可以去辽东镇巡阅,有李家关系,肯定好办事。 而且在外面晃荡,可以躲开国本之争,一举两得。 现在万历皇帝偶尔还能召见大臣说说事,再过十几年,只怕连内阁大学士都记不清皇帝长啥样了。 因为兵部曾奏说近来边防废驰,阅视宜严,于是皇上下旨,选内廷官九人分头巡阅九边,并严核边臣是否失职。” 至于几百人规模的入侵或者冲突,林修撰还不放在眼里。要是遇上了,还能顺手刷点业绩。 唐文献忽视了后半句,答道:“你不知道我们翰林定期在后院柯亭聚讲吗? 如果有什么旨意通告,也会当众宣布,省得一个个通知了。” 林修撰正好休息一会儿,随口闲扯道:“你去哪里了?为何这么晚才过来? 我还以为你以后不想在状元厅,准备换到讲读厅去,心里还遗憾了半天.” 又听到唐文献说:“第二道旨意跟我们翰林院没多大关系。 林修撰才不想去参加聚讲,他的学术连顾宪成都不能碾压,怎么和一帮翰林天天谈经论道? “今天有什么消息吗?”林修撰岔开话题。 以后在朝鲜开打时,作为刚去过辽东巡视的官员,更容易获得机会。 等到需要出征时,朝廷肯定优先选择有边镇经验的大臣。 林修撰对此非常淡定,这才到哪? 这意思就是,以后没大事就不开君臣面议的朝会了,升官的人也不要来面君谢恩了。 第二,隆庆议和后,大部分边镇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安全上没有问题。 第四,自己在翰林院无事可干,接不到合心的宗门任务,抄书又有人代劳,还不如出差刷业绩。 最后结论是,这个差遣应该争取! 第一,可以熟悉边镇情况,积累经验,为几年后混军功打基础。 “嗯?竟有此事?”这条消息成功引起了林修撰的兴趣,脑中疯狂的运转盘算起来。 第五,这个差遣比较好争取,只从内廷官选人,竞争相对很小。 内廷官概念指的是内阁、翰林院、六科、中书科、尚宝司等衙门的官员。 内廷特点是办公地在宫里,性质上是皇帝的侍从顾问,与外朝部院是相对应的关系。 自古以来就有这种内外的区分,比如在汉代,内朝就是尚书台,外朝就是丞相三公九卿。 总而言之,只从内廷官选人,范围就小多了,估计就是天子派侍从官巡视九边的意思。 林泰来想明白后,高瞻远瞩的指点了唐文献一句:“这是好事,现在去边镇刷下经验,以后时机来临时,可以谋取军功。” 唐文献又懵逼了,你一个状元翰林,为啥总是想着军功? 再说这道旨意只是按照流程发到翰林院,走个形式而已,其实跟翰林院没什么关系。 “某去去就来!”林修撰行动力爆表,转身就急忙疾步走向中庭,准备找掌院陈学士申请这个巡阅边镇的差遣。 此时此刻,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事陈于陛坐在公房里,忧国忧民的长吁短叹。 陛下过去免了大朝,免了常朝,今天又传旨免了奏对和谢恩,一步步与大臣隔绝,以后大明将走向何方啊? 在公房外面,陈学士的长随看到大踏步走来的林泰来,顿时大惊失色! 他立刻吓得躲进了门口,并朝着公房里的陈于陛大叫道:“不好了!林状元提着长枪,往这边冲过来了!” 陈学士:“.” 卧槽尼玛!难道翰林院里还能闹兵变? 提着三丈大枪的林修撰进门时,发现有所不便。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来的匆忙,手里的大枪一直没有放下,顺手拿着过来了。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林修撰在门口非常有诚意的谢罪,把大枪插在了学士公房门外。 然后又进来说:“听闻皇上下旨,选拔内廷官出巡九边,晚辈特来申请。” 陈学士深深的看了林修撰几眼,他是一个性格保守而传统的人,接受不了林修撰这么前卫的思路。 想了想后说:“你作为新人,还是留在翰林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最近同僚张元忭去世,我们都准备结合他的生平,写诗悼念他。” 林修撰张口就来:“勋名端不负高科,白玉楼成柰命何。惟有良知心尚在,姚江深处月明多。 好了,我写完了。” 陈学士:“.” 虽说又短又小,可曹子建还要七步成诗,你比曹子建还少七步! 伱林九元向来就是这么快的吗? 而后陈学士没奈何,又说:“选人分头巡边这道旨意抄发内廷各衙门,顺便发了一份到翰林院而已。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六科给事中的差事,他们本来就负责监督朝政,去巡阅九边也算对口,我们翰林院不用管这差事。” 林修撰据理力争说:“选拔内廷官又没说不让翰林院出人,总不能全用六科给事中! 我们翰林院要出个人,谁又能拒绝?难道陈学士您领导下的翰林院连这点排面都没有?” 最后陈于陛说:“你先下去,容我多考虑几日!” 这是常见的措辞,考虑几天,拖延拖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 但是林修撰居然没有继续纠缠不休,离开了学士公房。 陈学士对长随道:“听说林九元素来一意孤行,外人极难沟通,但这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此后陈学士继续忧国忧民和感慨时事,临到中午,准备去后院的膳舍吃饭。 忽然又见长随站在房门,叫道:“登瀛门外面打起来了,阵仗不小!” 陈学士:“?” 翰林院登瀛门外面就是御街,过了御街就是宫城,难道有人想重演夺门之变? 看了大热闹的长随兴高采烈的禀报说:“林修撰那些家丁不知为何,与过路亲军起了口角,在登瀛门外大打出手! 林修撰披坚持锐,以一当十!现在一百多亲军被打的抱头鼠窜,一直躲到了长安左门里!” 陈于陛不爽的呵斥道:“你这不学无术的狗东西!披坚持锐能用在这里么?披坚二字何解?” 长随大喊冤枉:“老爷您不知道,原来林修撰那宽大的官袍里面还套着内甲,如何不能算披坚持锐? 小的我跟着老爷在翰林院打转二十年,第一次见到披甲上衙的翰林” “滚开!”陈学士饭也不吃了,转身就回了公房。 然后提起笔就开始写奏本,推荐翰林院修撰林某人为巡阅九边人选。 不为别的,就为了翰苑这一方净土的清静。 林修撰是为了打架而打架吗?不,这就是打给他陈于陛看的! 只要不派我林某人出差,我林某人就天天在翰林院打架,请问陈掌院又该如何应对? 当天晚上,林修撰与前途未卜的同年好友小聚。 林氏朋友圈七人众里,林泰来已经入职翰林院,金士衡突然父丧,已经连夜赶回苏州了。 剩下的五人,董其昌二甲第一传胪,按规矩肯定能选上庶吉士。 周应秋二甲第七,选为庶吉士的概率很大,但需要朝中有人帮着说话才能稳妥。 至于王禹声、陈允坚、沈珫,名次都一般。 想走庶吉士高端路线就费劲了,不是说馆选考不上,而是朝廷也要平衡各方势力。 一共就二十来个名额,四大阁老、外朝九卿,还有几十个侍郎、翰林这些能说上话的,都在盯着。 平均下来,每人半个庶吉士名额都分不到。 如果林泰来能一人安排五个庶吉士,那真是想疯了,朝廷又不是林泰来开的。 最后林泰来说:“正好我最近要找首辅办事,那就顺便探探口风吧。” 九个内廷官分巡九边,这是纯内廷的事务,最后还是首辅拍板。 所以林泰来肯定要找申首辅说说,把自己安排到辽东镇去。 “先保住周应秋的庶吉士,你们其他人能留京就留京。”林泰来又道。 众友人一起说:“多谢!” 林泰来有点苦恼的嘀咕道:“就是首辅最近不太尊重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众友人:“.” 第437章 我想去辽东 第437章 我想去辽东 分遣内廷官巡边这事,影响力比林修撰预料的要大。 又次日,林修撰感觉已经上了三天班,加上报到日就是四天,也算是个翰林院老人了。 所以下午练完戚继光亲传的枪法,就早退回了家。 然后林修撰就看到,宁远伯辽东镇总兵官李成梁的世子李如松正坐在自家前堂,喝着茶等自己。 见了面后,李都督二话不说,直接打开手边的木箱。 只见箱子里面白花花,除了银子,还是银子!全都是五十两一个的银锭! 然后李如松又道:“我听说了,翰林院举荐了你参与巡阅九边,对吧?” 见多识广的林修撰都惊了,他倒不是没见过钱,还不至于为这点钱所震惊,就是诧异李家竟然这么懂事吗? 自己巡阅辽东镇的想法,目前也只是个想法而已,李家就主动上门贿赂了? 感觉自己僭越了,这应该是张居正和申时行享受过的首辅待遇. “你的所有欠债一笔勾销,再奉上这些银两!”李都督的另一个身份还是债主,“只要你去巡阅宣府镇!” 所以许守谦当然不愿意与李如松同坐,这事当场就闹大了,在场愤怒的文官和李如松差点互相挥拳打起来,但是都被左右拦住了。 原来在前年,也就是林泰来还在江南老家睦邻行善、潜心向学的时候,李如松短暂的出任了宣府镇总兵官。 毕竟辽东挨着“朝觐鲜矣之国”,还有刚开始发家的伱大清太祖。 李如松又极力劝道:“我可以非常明确的说,许守谦此人卑鄙,贪财受贿,败坏边事! 宣府距离京师太近,纵容此人在宣府胡作非为,对京师后患无穷!” 是我耳朵失灵了,还是李都督你口误了?辽东镇和宣府镇是两个方向啊。 林修撰差点就说出一句友尽绝交的话——李都督你说这些之前,不先找个镜子,照照你爹? 李如松强调说:“我没说错,我个人拜托你去宣府镇。” 至今李如松还在耿耿于怀,对宣府巡抚许守谦仍然怀恨于心。 “帮我报复宣府巡抚许守谦!”李如松咬牙切齿的说。 在如今文贵武贱的背景下,总兵官往往要屈居于巡抚之下,不可能平起平坐。 林泰来叹口气,宣府虽然很好很好,但他还是想去辽东。 “说实话,我还是想去辽东。”林泰来说。 这是重点吗?林状元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颇了? 林修撰:“???” 然后李如松和宣府巡抚许守谦产生了矛盾,在阅兵的时候,李如松硬要许守谦平起平坐。 李如松:“.” 林修撰还是莫名其妙的,“我去宣府干什么?” 得知了前因后果,林泰来很鄙视的说:“差点打起来?你们都这么弱? 若是我在场,就绝对不会有差点两个字!也绝不允许企图挥拳的对手还能站在我面前!” 后来事情闹到朝廷,李如松虽然是万历皇帝的爱将,被攻讦之下,也不得不免去了宣府镇总兵官职务。 李如松劝道:“对你来说,去哪里巡阅不都一样吗?而且宣府距离还近,面积也小,来回轻松不累!” “实话说了吧,我想去辽东看看,在建州那里画个圈。”林泰来说。 李如松没法,只得亮出了最后的底牌:“许守谦和吏部的赵南星是同乡。” 林修撰:“!” 李如松继续说:“按照官场升迁规则,宣府巡抚下一步就可以当兵部侍郎,许守谦以后做尚书也不是没可能!” “你早说啊!那我再考虑考虑。”林泰来答道。 李如松说:“如果你真想去辽东看看,随时欢迎你去!不差这一次机会!” 送走了李如松,忽然又见王司徒打发了人过来传话,说是长子王象乾抵京,所以今晚设下家宴,请林泰来过去一起聚聚。 其实在老王家这两代进士里,历史上功名成就最高的人就是王象乾,一直到崇祯初年还活着,八十几岁高龄还当着了会儿蓟辽总督兵部尚书。 王象乾的身体就是这么好,从现在起,还能继续为大明工作四十年,值得培养使用。 不过王象乾近几年一直在外地做官,林泰来到了京师也见不到人,现在总算是能碰上了。 来到王家,在仆役引领下,林姑爷直入后堂,就看到已经有三人在堂上叙话了。 除了王司徒和资深御史王象蒙,另有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人,肯定就是王司徒的长子王象乾了。 再细看,这王象乾脸型清瘦,就是慈眉善目的,似乎不像是历史上的边镇大帅气质。 林泰来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王象乾,等着对方上前来见礼。 王象乾无奈的苦笑,只能起身行礼道:“见过姑父。” 自己在象字辈排行第二,四十五岁的人了,差五年就是半百,却得喊一个二十二岁的陌生人为长辈,真是没地说理。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虚扶道:“贤侄免礼!自家人不须客气!” 都落座后,林泰来问道:“贤侄进京要选官么,若需姑父帮忙,尽管说话!” 王司徒笑着插话道:“他官职已经任命了,但仍然可能需要你协助。 这次官职对他而言是非常关键的一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长辈之间对话,小辈就不说话了。 林泰来便又对王司徒问:“愿闻其详,需要我出什么力?” 王司徒介绍说:“子廓这次被任命为山西右参政分守口北道。” 子廓就是王象乾的字,如果是不熟悉明代官制的,听到他这个官职只会一头雾水。 其实这个官职和山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只是借了个山西的名字。 在大明这叫借职,类似的还有辽东官员借用山东名字,南直隶官员借用浙江名字。 而口北道其实就是宣府,分守口北道右参政,意思就是负责宣府地区民政事务的从三品道台。 道台驻地就在宣府镇城,和宣府巡抚、宣府镇总兵、万全都司都指挥使、监军太监在一个城里。 林泰来若有所思的说:“所以贤侄要去宣府上任了么?” 熟悉官场规则的立刻就明白,王象乾将来的路线规划了。 王象乾当年在兵部干过主事、员外郎、郎中,然后才外放升迁,正经的兵部出身官员。 将来个人发展肯定是往兵部靠,在资历上更为顺遂。 从三品右参政分守口北道,再往上一步就是宣府巡抚,宣府巡抚再往上就是宣大总督。 而如今在大明官场,坐堂管部兵部尚书一般都是由宣大、蓟辽总督回朝担任。 当到宣大总督就可以考虑升为坐堂管部兵部尚书了,就算是宣府巡抚也可以升任兵部侍郎。 王象乾个人发展的规划大概就是以上这样子,只要听到分守口北道,就能推断出来。 所以说当前这一步很关键,是迈向督抚封疆层次的最后一步。如果这一步走不好,就没有后面了。 王司徒微微皱着眉头说:“如今宣府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水不深但却有点浑。 在宣府镇城里,巡抚和副总兵走得近。而总兵又和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关系近。” 林泰来很懂的说:“没错,更别说宣府还有巡按、万全都司、户部行司、刑部行司等等。” 反正朝廷在宣府的机构设置,那真的是叠床架屋,非常有大明特色。 宣府城可能是整个大明里,除了都城之外,衙门和官员最为错综复杂的一座城。 辽东还知道都司、总兵不同城,巡抚巡按各管辽河一边,而宣府却都一股脑的都扎堆在宣府镇城里,一打起来就像是一锅粥。 王司徒叹口气,请求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巡阅边镇时,可否考虑选择同去宣府? 毕竟你是奉旨巡边,正经的钦差大臣,可以护送子廓前往宣府,帮他在宣府安安稳稳的立住脚。” 林修撰无语,自己的最新应许之地明明是大安东地区,怎么都请求自己去宣府? 想了想后,林修撰反问道:“你确定让我护送子廓去宣府,就能安稳?” 王司徒听不明白:“跟着你怎么就不安稳了?那帮边臣谁还敢不卖巡边钦差的面子?” 林泰来如实答道:“宁远伯世子想拜托我,弄一下宣府巡抚。” 王司徒:“.” 蛋疼了,这可就蛋疼了!你林泰来行事为什么总是这么花里胡哨的! 如果王象乾跟着林泰来去宣府,岂不就成了同伙? 一个右参政初来乍到的刚上任就想弄巡抚,怎么可能安稳得了? 如果弄不成,林泰来大不了跑回京城往翰林院一躲,外边巡抚奈何不了他。 可是王象乾这个驻地就在宣府的右参政,又能往哪跑? 林泰来开诚布公的说:“情况就是这么情况,你再考虑考虑?” 王司徒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然,你先去宣府火并。而子廓先请假在家,等后面看情况再去上任?” 这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做法,万一林修撰在宣府搞砸了,没到任的王象乾还有机会换地方。 林泰来答话说:“那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去宣府。其实按照我本意,是想去辽东镇。” 第438章 喝茶论宰相 第438章 喝茶论宰相 从官名中必不可少的“入直文渊阁”就能看出,大学士阁老们的办公地点就在文华殿对面的文渊阁。 但是说这里的办公条件,真是一言难尽。 想想就知道,几个大学士同挤在一个文渊阁里面,最宽敞明亮的中堂又要充当“会议室兼公共会客室”,那么每个大学士又能分到多大办公面积? 纵然文渊阁里的单间既狭小又昏暗,但仍然是所有官员都想来上班的地方。 今天阁老们在中堂开了个小会,讨论一下外派巡阅九边的内廷官名单。 对日理万机的阁老们来说,这是一件小事,除非哪个人在边镇地区有特殊利益,比如已故首辅张四维。 而且这次选人是纯粹的内廷事务,完全不涉及外朝,不用和吏部、科道撕逼,所以应该是很轻松的。 在申首辅预计里,最多一刻钟就能开完会,然后上奏天子,但是不出意外的还是出现了意外。 对于翰林院报上来的人选,四个大学士里三个人表示了反对,剩下一个就是申首辅本人。 申时行一脸懵逼的看着次辅许国、三辅王锡爵、四辅王家屏。 但父命难违,申用懋只能泱泱的走出去。 申时行摆出首辅的气势,又道:“你遇到事能拜访老夫,老夫很高兴,但是你这种说话的语气,老夫不喜欢。” 林泰来又迅速切换到了人话模式:“我已经收了宁远伯世子李如松一箱银子,答应了帮他在边镇办点事,岂能失信于人?” 回了家后,申时行对好大儿申用懋说,“我料定林九元今夜必然来访。 “老夫想听人话。”申时行两眼望着墙上,那里挂着一条字幅,上书“制怒”二字。 你行你上啊! 林泰来却摇了摇头,叹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等林泰来被申用懋领进了书房,申首辅淡淡的挥了挥手,让好大儿退下。 如果他真的来了,就晾他半个时辰.不,一刻钟。” 大家都已经是阁老了,做事能不能理智一点?不要看到“林泰来”三个字就反对。 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成熟政客,他决定还是暂时搁置一下,反正此事不急,差几天无所谓。 说着说着,申首辅就不爽了,你林九元那是什么眼神? 莫非是鄙视自己对内阁的掌控力? 不知道各自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嘴上都是有道理。 申用懋愣了愣,怎么自己还成了外人呢?往常这种情况下,自己都是在旁边作陪。 为了反对而反对这种事情,是清流那帮人风格,有点责任心的成熟政客不能有这种恶习。 申时行身为首辅,可以不鸟另三人想法,强行上奏。 三辅王锡爵说:“巡边责任紧要,骤然以重压托付此新人,乃揠苗助长也,非国家养士之法。” 林泰来最近对自己不太尊重,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发扬好老同志的作用,给初入庙堂的年轻人“传经授宝”,让年轻人知道应该怎么遵循规则做事。 如果其他阁老们事事都与你为难,那老夫又有多少精力时时替你周旋? 为了最佳效果需要考虑很多方面,比如说,要不要把林泰来讥讽王老盟主和复古派的诗词单独列为一卷? 听到父亲的吩咐,申用懋茫然的抬起头,下意识吐槽说:“连会试和殿试都拿捏不住林九元,现在这点小事有什么用?” 到了晚上,果然看到林泰来微服登门时,申大爷觉得这“微服”纯属多余,谁微服出行还带着几十个打手? 申用懋没有晾林泰来,带着林泰来往书房走,边走边说:“家父说让你等一刻钟,我就假装你已经在门房坐了一刻钟了,你见了家父后不要说破。” 像林泰来这种身份的人登门,就算主人家身份尊贵不必亲迎,也得让个西席先生或者子辈去门口迎接,申用懋起的就是这个作用。 最近申用懋满脑子都是编纂《九元诗集》的事情,不要以为把所有诗词全部凑在一起就完事了,这里面学问大了。 申时行教诲说:“你在翰林院,可以对部院长官放肆些,但是内阁是你的上级。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应该学会尊重上级,尊重阁老们。 次辅许国说:“此人入朝不久,缺少经验,容易误事。若引发边镇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这才是申首辅最关注的方面,林泰来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 但林泰来也不好解释,他又不能说,过几年有打倭寇的机会,自己必须提前刷点边镇经验? 申首辅拿起了茶盅,“夜晚还很长,你慢慢编。” 再说许阁老是你的座师,太仓王阁老是你的同乡前辈,还有山阴王阁老.” 林泰来很坚决的表态说:“怎么能不去?必须要去,不可能放弃!” “你今晚过来见老夫,肯定是为了巡边之事吧?”申时行主动提起说,“但是今日早间,内阁议论此事,其他阁老全部反对你,老夫就先搁置了。” 四辅王家屏说:“此人方入翰林就欲行边,必然心术有异、动机不纯,焉能以公心督察边事?” 于是申首辅连忙问道:“你为何会想去巡边?” 遇到个能拿捏林泰来的机会,申首辅都想跃跃欲试,觉得还可以多拖几天。 林泰来笑道:“那老前辈喜欢什么样的?” 申首辅似乎审时度势的说:“依老夫看来,伱就别去边镇了。你犯不上为此和三个阁老顶牛。” 于是林泰来只能随机应变,强行解释说:“这关系到我的尊严,我在朝廷出道以来,第一次申请差遣。 林泰来迅速切换了一下思路,慷慨激昂的说:“关系到我们苏州帮势力未来二十年的布局!” 除了言官喷内阁,从没见过内阁同事们反应如此一致的时候。 林泰来行个礼,寒暄道:“老.见过申前辈!” 不然的话,到时候如果完全没有边镇军事历练,朝廷也不可能派自己参与出征。 现在别人都已经知道了我的申请,如果最后被阁老否决,我就很没面子啊。” 申首辅苦口婆心了,感觉教导好大儿都没这么费力气。 林泰来又笑了几声,对这仨老哥们,真的发自内心尊重不起来啊。 他们夹杂在“君臣激烈混战几年”的历史大势之下,又加上各有缺陷,四年时间全部退出政坛! 一个个都是政治“短命鬼”,尊重的性价比太差了,付出与收获完全不成正比。 如果尊重他们,那么就要有所投入,但没几年他们就完蛋了,岂不投入全打水漂? 如果没有能力改变“君臣激烈混战几年”的大势,那还不如将所有“尊重”放在培养赵老头上面。 然后等着大混战完了后收取果实,就好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帝。 可是这种独属于穿越者的信息差优势,实在不好对申时行解释。 甚至申时行都是大混战开始后的逃兵 此时忽然凉风阵阵,屋外仆役遥指阴云遮月,骤雨将至。 泰来曰:“世人皆以阁老类为宰相,其实不然,前辈可知何为宰相之姿乎?” 时行曰:“未知其详。” 林泰来曰:“宰相能屈能伸,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庙堂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许王等阁老有无宰相之姿,请前辈试言之。” 时行手持茶盅冷笑曰:“我这个首辅不懂宰相。” 泰来曰:“休得过谦。” 时行曰:“许国刚强明断,坚韧不拔,可为宰相之姿否?” 泰来曰:“性情急躁,意气用事,度量不足,不出两年必失帝心。” 时行曰:“王锡爵名门之后,足智多谋,名望自矜,可为宰相之姿否?” 泰来曰:“好名又要脸,好谋又无断,好以小聪明应付大局,不出四年,必受群攻而败。” 时行曰:“王家屏声誉正直,中外信服,可为宰相之姿否?” 泰来曰:“不识大局,不明天时,妄图逆天而为,轻率冒失。不出三年,必与他人同归于尽。” 时行曰:“如沈鲤、赵用贤、沈一贯、朱赓、陆光祖、孙鑨、陈于陛、罗万化、孙丕扬等辈皆何如?” 泰来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庸人,何足挂齿!” 时行曰:“舍此之外,还有何人能称宰相之姿?” 泰来曰:“夫宰相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改天换地之志者也。” 时行曰:“谁能当之?” 泰来以手自指,后指时行,曰:“今天下宰相之姿,惟我.我.我与前辈!” 时行闻言,大吃一惊,此子猖狂如斯!手中所执茶盅,不觉落于地下。 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大作。 时行乃从容俯首目视茶盅碎片,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泰来笑曰:“前辈贵为首辅,亦畏雷乎?” 时行曰:“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 申时行唤了仆役,进来将茶盅碎片打扫干净。 又问道:“你为何说许国性情急躁,意气用事,度量不足?” 林泰来回答:“他自己都能把自己气晕,再说从许国对我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虽然世人传言说许国是被首辅你逼迫点了我为会元,但若换成有大智慧之人,必定借师生之名头反过来笼络我,以师生伦理道德压力我。 反观许国作为,却对我冷淡之极,或许他连自己心里那关都过不去。 以此观之,岂不是性情急躁,意气用事,度量不足?” 申时行继续问:“那王锡爵又何如?” 林泰来答道:“第一,看他对王衡科举之事,前年被我赶出府学后,还有机会当年入国子监。 然后想法子从国子监获取名额,参加今年的会试。 但王锡爵偏要装模作样的避嫌,直到最近才让儿子入国子监,最后还不是想要通过国子监参加三年后的会试? 第二,王锡爵当初如何对待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三人的? 是这三人大力向天子举荐王锡爵,但王锡爵回朝入阁后,却总想假装自己是靠众望所归入阁,与那三人划清了界限。 然后王锡爵恶了与那三人友善的顾宪成等清流势力,同时也没从首辅您这里得到好处。 在政治上,这不就是自毁吗?所以我说他好名又要脸,还总想以小聪明做大局,但手法又不高明。” 申首辅心里的震动已经快压不住了,他用最后的镇静问道:“王家屏?” 林泰来答道:“听说当初殿试之前的廷议上,礼部沈鲤提议加试八股文,王家屏居然主动支持沈鲤? 也许王家屏确实欣赏清流言官的做派,倾向于支持他们的做法。 也许王家屏想拉拢清流言官势力,来加强他在内阁的份量。 但是他忘了一点,陛下最反感的就是内阁与吏部、科道结合!上一个这么做的是张居正! 所以我说王家屏不明天时,逆天而行,纵然博得声誉又有何用?” 申时行沉默良久,表面上脸色平静,但心内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踏马的是一个二十二岁年轻人能做出的分析吗?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林泰来这区区从六品菜鸟也敢看不上另外三个阁老了。 这跟级别无关,就是一种纯境界上的碾压。 申首辅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忍住了好奇心,没有询问林泰来怎么看待自己。 他害怕听完之后,自己这修炼几十年的道心直接破碎。 林泰来看了看窗外,又行礼道:“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 关于被其他阁老阻挠之事,前辈要是觉得难办,那就别办了。 我自己去办就行了,老前辈明天听好消息就是。” 申时行还有点恍惚,都没注意林泰来说什么,只下意识的挥了挥手算是作别。 申用懋替父亲送走了林泰来,回来看到父亲还在失神,忍不住询问道: “林九元到底与父亲说了些什么,何至于此?” 申首辅回过神后,答道:“真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也!” 申用懋:“.” 父亲你说的到底是谁啊,连个主语都没有,不可能是林泰来吧? 第439章 吏部组团白虎堂 第439章吏部组团白虎堂 虽然理论上长安左右门里面这段才能叫御街,但是从长安左右门延伸出来的这一段路,大家习惯上还是一起叫御街了。 长安左门外面这段御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一样的,当街第一家设着宗人府,专管皇族事务。 宗人府旁边就是吏部,官员任满后来此选官,通常要夹着尾巴当一段时间的孙子。 候选官员可以选择站在大门外,等待选官消息放出,或者多花一文钱走进前院。 如果愿意多花十几文则可以走进大堂,和办事书吏闲聊。 只有最硬的人,才能踱进大堂后面的那些房间里,要茶要水,慢慢的坐喝。 林翰林是今天唯一很硬但还在前院的人。 他身材高大雄壮,坐在大堂前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关键是还不停抖着腿,让一些人看到后心里很膈应。 他左腿支起了飞扬跋扈,右腿抖出了桀骜不驯,左拳握着骄横,右掌托着霸道。 吏部考功司主事蒋时馨惊愕的停住了脚步,没想到在威震官场的吏部衙署会被人堵住。 看着对方一群大汉,蒋时馨有点慌:“阁下是何意?” 前院大门这里,有很多从外地回京选官的人,看到坐在大堂门外的巨汉,无不惊诧莫名。 蒋主事的左右仆役忍不住指责道:“阁下太失礼了!” 林翰林不想听这些废话,伸出手戳着蒋主事喝道:“请你跟我走一遭翰林院状元厅!真相如何,本翰林自会查明!” 过了一会儿,这巨汉忽然站了起来,大踏步迎着一个来上班的吏部主事走过去。 “我没有,别胡说!”蒋主事想也不想的否认了。 这么高大上的地名,在这个场景和语境下蹦出来,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你说个锦衣卫镇抚司出来,似乎还更合理些。 “是吏部的蒋主事?”林翰林带着家丁堵住了这位官员和他的仆役,开口问道。 但林翰林就这么盯着蒋主事,一动不动。 林翰林问道:“从《邯郸记》里断章取义,恶意截取一段小曲然后广为散布的人,就是你吧?” 虽然这些外地官都不认识林翰林,但大家都知道,在吏部办事一定要谨言慎行,连书吏都不能轻慢。 他认出对面是新科状元林修撰后,脸上略有不自然,勉勉强强的拱手为礼。 还有“本翰林”这个自称,难道朝廷偷偷设置了武翰林还没有公布? “不去!”作为天下第一部,又是考功司这样要害部门的官员,蒋主事有自己的骄傲。 所以也没人驱赶堵住了大堂的巨汉,默默的站在阶下,等着大汉主动让开地方。 翰林院?状元厅?在周围偷偷观察这边动静的外地官员们甚为迷惑。 蒋主事往值守门口的官校那边靠了靠,大声的说:“你竟敢在官校面前威胁本官!” 这是哪来的好汉,竟敢在吏部摆出如此嚣张讨打的姿势。 林翰林冷笑着说:“去不去由不得你,最好配合我,否则休怪我下狠手了。” 在京城各衙署大门都驻守着官军,还有锦衣卫官校负责监视情况。 林翰林冷冷的说:“你们在路边看到死尸,会对死尸行礼么?” 林泰来扬起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蒋主事反应算是快了,下意识躲了躲,结果这巴掌就扇到了天灵盖边上。 啪的一声过后!蒋主事只觉得头昏眼花,脑子里嗡嗡嗡的的乱响。 于是正在吏部排队办事的一群官员就看到,那位吏部蒋主事被六品巨汉提着,朝着御街走去。 而蒋主事的两个仆役还想反抗,结果被一群大汉拳打脚踢后,也从地上拖走了。 巨汉经过吏部大门口时,还对着门房里的锦衣卫官校招了招手,喊道:“官校!出来洗地啦!” 来办事的外地官员忍不住对书吏问道:“此乃何人也?” 书吏眼皮也不抬的答道:“新科状元林九元也!” 外地官员们纷纷恍然大悟,难怪这巨汉嘴里又是“翰林院”又是“状元厅”。 数年没来京师,不想今日翰林院之武德如此充沛。 但是这样公开抓走一个吏部主事,难道这位林翰林就不怕王法吗? 就算是锦衣卫抓捕官员,还需要诏旨或者驾帖,这哥们比锦衣卫还光棍。 就算靠山再硬,在这种事上也不可能黑白颠倒。随便挨一个弹劾,就吃不了兜着走啊! 还有人疑惑的问道:“当值的官校就这么看着不管了?” 那书吏便又补充道:“林九元在长安左门片区插旗不到十天,已经在几百步御街上打出了威名。” 忽然有个来办事的官员冲了出来,对林翰林的背影大叫道:“林状元!我集齐了五福!”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过两天来翰林院领奖!” 到了御街,折向东再走几步,就抵达临着御街的翰林院。 进了翰林院中庭,再向西穿过游廊和讲读厅,就抵达了状元厅。 朱国祚和唐文献这两位前科状元都在,默默的看着林姓同事抓了三个人进来,叹口气后询问:“是否需要我们回避?” 林泰来摆了摆手说:“今天不用!我正要审问他们,你们可以做个见证!” 两位前科状元对视一眼,这状元厅真要变成白虎堂了啊。 还好状元厅在翰林院的最西边,西方庚辛金,主杀伐,神兽是白虎,所以状元厅称为白虎堂倒也符合学术考据。 林翰林将蒋主事扔下,问道:“请回答!《不道状元难事》这首小曲,是你近期从《邯郸记》里恶意截取并散布的吗? 我并没有得罪过伱,为何故意做这种事情讽刺我?” “林泰来!你胆敢私自拘押官员!等着被治罪吧!”蒋主事喝道。 林翰林好整以暇的倒着茶水,“没有私自拘押,我只是请你来喝茶,你也是自愿过来的。” 蒋主事恨得咬牙切齿,但不再说话。 他只需要等着,自然会有人来救他!他可不是孤身一人,他也是混清流圈的,彼此都是守望相助! 林泰来指着蒋主事的两个仆役,对手下吩咐说:“将此二刁奴分别拉出去,先打断了四肢,再问问他们知情不知情!” 有个手下性子急,拿起木棒,就先狠狠砸了一下,被打的那个蒋家仆役当场就捂着肩膀惨叫打滚。 另一个被按住的仆役害怕得抖如筛糠,看向主人蒋主事,惊惶的叫道:“老爷救命!” 林泰来对那位性急的手下斥道:“我说了!出去再打!老爷我心地纯善,眼里看不得这些凄惨!” 然后又对那两个蒋家仆役说,“恶意传播小曲污蔑别人,其实只是很小的事情,就跟村头巷尾的长舌妇传闲话一样。 如果你们老爷坐视你们四肢尽断,也不愿意说话承认,那我也没办法了。” 那俩仆役的眼泪都出来了,只能反复叫道:“老爷救命啊!” 接着林泰来又对蒋主事说:“两个忠心好用的仆役想必应该用了很长时间吧? 就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看着两个好用的随身忠心仆役彻底变成残废,可惜不可惜? 难道连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勇气都没有吗?还有,以后你怎么处理他们啊?” 见蒋主事还是装聋作哑,林泰来只能对手下们挥了挥手,吩咐说: “不要惊扰了翰苑清净之地,把两个仆役拉出登瀛门再打断四肢吧。如果他们两个想吐露什么实情,再来回禀我。” “慢着!”蒋主事终于开口了,“那首小曲确实是我散布的,又能怎样?只是文字游戏而已,谁没有做过?” 林泰来回顾朱、唐两位前科状元,笑道:“他已经主动招认,两位前辈可都听见了,要为我作证! 他讽刺的可不只是我这个新科状元,而是近些年的所有状元!” 林泰来又向外看去,嘀咕说:“怎么吏部还不来捞人?吏部中层不也是你们清流势力的根据地么?” 东林党前身、清流势力领袖沈鲤在当礼部尚书之前,担任过吏部左侍郎。 就在沈鲤当吏部左侍郎的这两年时间,陈有年、赵南星、顾宪成等人纷纷进入吏部,至今还在垄断着吏部中层要害岗位。 有的时候,调门再高尚的人也经不起仔细琢磨,一般人活着就是难得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林修撰透过窗户,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考功司员外郎顾宪成等五个吏部官员。 不禁惊喜的叫道:“来也!来也!交赎金的肥羊来也!” 刚到副本门口的吏部五人团:“.” 你林泰来踏马的看不起谁?就这点事情还想敲诈勒索多大好处? 等进了副本门口,又听到林泰来说:“原来是文选、考功二司的部郎组团来了! 是不是你们的尚书、侍郎堂官都不待见你们这些部郎,所以他们不想出面,你们这些部郎只好组团壮胆?”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大实话就是破甲属性最强的语言。 吏部五人团连忙各自调息运气,稳定心境,避免过早破防团灭。 林泰来突然又发现了华点,“咦?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为何没有一起过来?他不敢见我?” 五人团的怒气槽直接满了,这踏马的简直是倒反天罡啊!哪有BOSS不停对组团玩家开嘲讽技能的道理? 第440章 魔法对轰 第440章魔法对轰(求月票!) “林修撰体面些!”忽然旁边另有人开口斥道。 林修撰循声看去,原来是翰林院掌院陈学士。 大概这些吏部官员到翰林院后,先去拜访了陈学士,然后才一起过来状元厅。 “掌院!这件事真与你无关,你回公房坐着就好。”林泰来很诚恳的对陈学士说。 陈学士反问道:“你把吏部官员抓回翰林院,我岂能不来看看状况?” 林修撰拍着胸大肌保证:“那掌院就等着看好吧!我林泰来绝对不会在吏部面前坠了翰林院的威风!” 随即林修撰朝着吏部五人团的队长陈有年说:“蒋时馨已经招了,承认断章取义散布小曲,对时事进行影射讽刺,你怎么看?” 陈有年高声质问道:“你只是被讽刺了而已,最多在背后被人议论几句,名声受到些微影响,根本无伤大雅。 但他却当众被你羞辱,失去的是朝廷命官的体面,而且又被你强行拘押,连做人的尊严都被践踏了! 再说你已经是状元天仙了,身为翰苑清华,做人就不能大度一点?对别人宽容一些?” 林修撰只感到一股魔法之拳扑面而来,直接击中了自己面门,猝不及防之下连续倒退了两大步! 林泰来又转头对陈学士说:“我们翰苑素来最注重尊师重道,掌院应该不会阻止我为恩师讨公道吧?” 这样下去不行!林修撰迅速调整了心态,不再麻痹大意,开始全力应战! 他拿出了纸稿,对众人道:“这就是蒋时馨恶意散布的小曲,你们仔细看看!” 对方这帮人能发展成纵横数十年的东林党,果然是功力深厚! 此时吏部五人团仿佛感受到了巨大的魔力波动! 太大意了!没闪开! 其实众人都已经知道小曲内容了,不用看也知道。不就是讽刺状元么,有什么好仔细看的? 轰!大范围的伦理魔法爆炸,将五人团炸得血条集体狂掉。 天地君亲师,大明读书人没人敢蔑视师生伦理! 林修撰突然并指如戟,指着角落里被扣押的蒋时馨,对其他人叫道: “蒋时馨讽刺我可以,骂我也可以,我都能大度的原谅! 我作为许阁老的第一号门生,谁敢羞辱许阁老,谁就是我的死敌! 在这个问题上,不接受任何辩解!劝我大度就等同于劝我坐视恩师受辱!” 读条完毕!林修撰开始施法:“以此可以说明,蒋时馨散布的这首小曲,不仅仅是讽刺状元,还有主考官!” 冷不丁,林修撰又被上了一道“劝人大度”的负面状态。 “像伱们这样年纪轻轻便进入翰林院的,都被人称作未来可期的储相。 陈学士催促道:“你有话但讲,休要卖关子!” 但是!我绝对不允许有人讽刺我那敬爱的座师许阁老! 蒋时馨散布的小曲里面,有对主考官恶意讥讽的内容,这是对我那敬爱的座师许阁老的公然羞辱! 林修撰指着纸稿上面的一句,又问道:“那你们给我解释解释,‘招贤榜作寄私书,遮天袖掩贤门路’这句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想到,白虎堂BOSS居然找出了这种角度来抵挡道德绑架轰击! 翰林掌院陈学士也觉得吏部这人说的有点道理,便对林修撰劝道: 不知为何,林修撰被魔法刺激的血压飙升,瞬间怒气槽也有被填满的趋势。 五人团不但血条狂掉,还被伦理魔法附带的效果震晕了! 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储相也要有储相的度量,你又何必过多计较?” 陈学士听出了话外音,苦笑了几声后,开口道:“你们谈吧,我先走了。” 送走了只会拖后腿的掌院,林修撰不再有顾忌,直接火力全开! “这蒋时馨目无法纪,官德修养缺失,恶意散布负面流言,破坏国家大典,干扰朝廷正常秩序! 我看他居心叵测,罪不可赦,应当.” 吏部五人团的队长陈有年连忙竭力打断林修撰施法,“归根结底仍是文字游戏小事,休要夸大其词、言过其实!” 林修撰随手一记反弹:“他恶意诋毁主考官、诽谤状元,岂不是破坏国家大典? 如果他真有什么意见,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上书言事,毕竟我大明言路畅通! 但他却选择了暗中散布流言蜚语,这不是官德缺失又是什么?” 然后又一次轰出了魔法:“细究他的深层意思,其实就是暗讽九元祥瑞乃是为了媚上而人工制造! 我林泰来不但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恩师,一定要与恶贼斗争到底,哪怕是把官司打到御前也在所不惜!” 轰!又一次大范围魔法爆炸,吏部五人团的血条直接见底了。 濒临团灭,岌岌可危! 在这紧急时刻,五人团的副队长顾宪成急忙叫道:“林九元你开条件!” 林修撰收起了魔法,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吗?” 然后又开始倒茶,“要想解决这件事,有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就是我最敬爱的座师许阁老,这事已经牵涉到许阁老,我不能替许阁老做主原谅你们。 所以你们要请个与许阁老地位相当的人,去向许阁老递个话,求得许阁老谅解。 不然的话,我这边是不可能消停的,为了替老恩师讨回公道,我林泰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林修撰话里话外拼命暗示,就差把“王家屏”三个字直接点出来了。 能给你们这帮东林党好脸色的阁老也就王家屏了,你们还不赶紧拖着王家屏去办事! 如果王家屏不让我林泰来满意,我林泰来绝对不消停,打着老恩师的旗号大闹到底! 然后林泰来继续说:“至于第二个层面,那就是我这边了。 我的要求也不多,十六个自由选官名额,这对你们吏部来说不难办吧?” 吏部五人团暗暗猜测,所谓自由选官名额,大概指的是在符合规则的前提下,可以在范围内自由选择? 比如在知县这个规则范围内,如果能自由选择的话,肯定是选择离家近或者富裕的地方。 对于官员来说,这是非常诱人的条件了。 林泰来贪得无厌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不上不下的“十六”是什么意思? 林泰来解释说:“也没什么,年初弄了个集五福活动,有十六个人集齐了,正缺够份量的奖品。 我寻思着,自由选官权利肯定是个硬通货,就算自己不需要的也能转让给亲友。” 吏部五人团:“.” 卧槽!你林泰来踏马的不白嫖会死吗!连自己活动的奖品都想从别处白嫖出来! “不可能!”顾宪成拒绝。 林修撰讨价还价说:“那就十个选官名额?另外六个换成国子监监生名额如何?” 顾宪成又道:“国子监归礼部管,别找我们吏部!” 林修撰这次不肯退让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和礼部不是亲如一家吗?礼部沈尚书还是你们的老恩主,国子监名额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 看着吏部五人团还不肯松口,林修撰叹口气说:“你们如果实在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认为蒋时馨不值这价码,那就干脆就放弃蒋时馨,让我把他废掉。” 吏部五人团一起看向林修撰,你这是什么意思?准备撕票了? 又听到林修撰继续说:“如此一来,吏部空出一个非常要害的考功司主事。 然后我找杨天官安排,让一个同年新科进士去吏部观政实习,等实习结束后,直接在吏部上任考功司主事。 吏部官职本来就极为稀缺珍贵,能空出一个位置安排自己人真不容易啊!” 五人团队长陈有年无能狂怒道:“你前面说的那些条件,我们答应了!十个就十个,不能再多了!” 第441章 秘密实在太多了! 第441章秘密实在太多了! 与吏部五人团把条件谈好,林泰来就把吏部考功司主事蒋时馨放了。 谈成条件并不算有实力,能保证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得到完整履行,才是真正的实力。 林泰来既然敢放人,就不怕对方反悔,大不了再抓几次人,除非蒋时馨主事永远躲在家里不出门。 望着吏部众人远去的背影,林泰来心里美滋滋的,这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多大好处,而是因为找回了丧失已久的白嫖的快乐啊。 而且那些得到“自由选官”权利的人,都有发展为同党的潜力,势力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主要是这时代风气真不好,不拉帮结派就混不下去。 想想未来的东林党,就有一点很讨厌,他们即使大批大批被赶下台了,还能退而不休的在野搞事。 林泰来准备开始练枪时,忽然听到左护法张文叹道: “这次讲数大获全胜,官军也不敢轻易来招惹,坐馆算是在长安左门御街插旗成功了吧?” 右护法张武则说:“就是这里都是大衙门,皇气也太重,想打成清一色有点困难。” “所以还是别拦着他去巡边了?”许国想了想后,对王家屏回应说。 “新安兄说的是。”王家屏点头道。 就像林泰来所暗示的那样,他们除了请王四阁老出面,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以后你在外面做好事时,就不要提起你的座师了。 王四阁老又说:“若不管他,明天传来的消息肯定就是——吏部诸司郎官集体包庇蒋时馨,这谁能受的了?” “啊,算了算了。”朱国祚秒清醒。 至于林泰来有没有胡作非为的能力和决心,这不用怀疑了。 “馆”这个字,于翰林院而言有特殊意义。 许二阁老:“.” 唐文献看着窗外挥舞大枪的林某人,怂恿说:“那你去对林九元说说?” 馆阁就成了翰林院的别称,有的时候,甚至就用“史馆”或者“馆”来指代翰林院。 如果说最近春风得意的林状元还有什么不满,只能是这件事了。 而到了本朝,国史馆功能被并入了翰林院,有点“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意思。 不知为何,许阁老没有接见头号大弟子,只派了门客传话说:“但行好事,莫提师门。” 只要王四阁老还有拉拢清流势力的想法,这事就不能不办。 翰林院是馆,翰林是馆职,坐又是坐江山坐金殿的坐,那么坐馆又是坐谁的馆? 同在状元厅的朱国祚听在耳中,有点不明白坐馆、讲数、插旗、皇气、清一色等专用术语的内涵。 赵舍人听了顾宪成的禀报后,就回内阁转告大学士王家屏。 随即王家屏去了隔壁许国屋里,将事情说了。 大部分阁老已经摆平,自己可以回家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出巡了! 他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不在乎这区区馆阁谁来坐! 王四阁老不是不明白拉拢清流势力的负面影响,但他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以增加自己这个老四在内阁的份量和话语权。 在午门外的东朝房,顾宪成见到了王家屏派出来的赵姓中书舍人。 很想说一句,关我屁事!第一次觉得师生关系这么令人讨厌! 在许国眼里,林泰来的意思就是——如果老座师你不让门生我好过,我就要“奉天靖难”,打着老座师的旗号胡作非为了! 到了那时,我林泰来高举老座师大旗和清流势力大战三百回合,战火难免会波及到老座师,不知道老座师能否扛得住。 唐文献在苏州和林泰来打过交道,又是苏州隔壁松江府的人,和苏州人往来密切。 翰林院的前身是唐宋的昭文馆、弘文馆等等文学机构以及国史馆,都是很清贵的地方,这些机构统称为馆阁,职务称为馆职。 赵舍人不明所以,大胆的说:“不管他就是了,还能碍着阁老?” 许府门客回了书房,对许阁老问道:“东翁对这位状元门生未免过于冷淡了,不妨接纳一二,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趁着林泰来在外面练大枪的时候,朱国祚便向唐文献请教。 朱国祚忍不住说:“在翰林院里称坐馆,未免过分了。” 王四阁老闻言叹道:“此子刁钻!” 最后对许国说:“林九元的原话就是,一定要先征求你的谅解,还望新安兄高抬贵手啊。” “所以这里的坐馆之义,并非是民间住家教书西席。在苏州社团的语境中,坐馆单指林九元,或许是林九元本人喜欢这个称呼。” 吏部众人从翰林院出来,不敢耽误时间,顾宪成直接去了皇城内,联系内阁里的四辅王家屏。 朱国祚继续质疑说:“譬如民间有茶博士、太医、郎中、待诏等叫法,坐馆这种称呼在民间也就罢了,但在翰林院里面还敢叫坐馆,就有点不合适了。” 毕竟申大、许二、王三等其他三个阁老,都已经跟清流势力仇敌关系了。 本来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但如果要惹来麻烦,那就没必要了。 林泰来心里了然,飘然离去。 当晚林修撰来到许阁老府邸,拜访敬爱的老座师,当然顺带着探听一下动向。 所以他对这些苏州新兴黑话有所了解,仔细向朱国祚科普了一番。 选庶吉士叫馆选,连修撰、编修等职务名称,都是从史馆传承下来的。 在大部分外人看来,许国不去拉拢林泰来这个实力派新秀大弟子,实属智障操作。 许国瞥了眼门客,忽然问道:“你以为,申吴门为人如何?” 门客答道:“听说首辅为人宽厚,平易近人,不拘小节。” “呵呵。”许国莫名的笑了两声,“如果不触犯到他的核心利益,他为人确实是这样的。哪怕你对稍有顶撞,他也不会在意,很有风度。 但若有人侵犯了申吴门心里划下的那道线,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反击,这些年被他贬斥的官员还少了? 林九元对申吴门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利益之一。 你信不信,如果我去拉拢林九元,那我在内阁就坐不安生了!” 说起这个许阁老就很郁闷,外面那些键政党不明内情,就会各种胡乱猜测和嘲笑。 他天天接触申首辅,又一起处理各种机务,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申首辅帮林泰来善后。 这么说吧,林泰来在苏州时就是首辅最大的白手套,为了首辅连知府和巡抚都“杀”过! 白手套浑身都是秘密和把柄,一个次辅去拉拢这种级别的首辅白手套,那首辅心里能放心吗? 别看林泰来和山东老王家结亲,那也是因为山东老王没多少入阁希望。 假如山东老王有资格入阁,或者在会推名单里,申首辅会毫不犹豫的想办法把他刷下去。 比如奠定今日内阁格局的万历十二年那次会推,当时内阁只有申时行和他许国,需要进行增补。 而候选人名单上第一是吏部杨巍,第二是礼部沈鲤,第三是还在老家的王锡爵。 但申时行在皇帝面前想尽办法,把自己人杨巍和死对头沈鲤都刷了下去,让候选名单上排第三的王锡爵入阁,成为三辅。 可笑王锡爵至今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众望所归,动不动有点小矜持。 而当时排名第一的吏部尚书杨巍,明明是申时行党羽,但仍然被申时行拒绝入阁。 这就是申首辅人畜无害老实人表面之下的手段,想到这里,亲眼目睹过很多事情的许阁老不禁叹口气。 内阁中枢总握机要,各种秘密实在太多了,外人根本看不透,就会瞎几把猜测! 又到次日,翰林院状元厅里喜气洋洋,手持五福的人开始来领奖。 地位高的有“自由选官”大奖,地位低的则有“入学国子监”小奖。 当然这个“自由选官”基本只涵盖府州县这个范围,这是吏部自己能做主的范围。 像督抚这种封疆大吏,吏部自己也无法完全做主,真给不了“自由选官”待遇。 但即使这样,“自由选官”也是很硬的大奖了,绝对的官场硬通货,已经超出了集齐五福之人对奖品的心理预期。 经过直接接触后,林修撰估摸着,能收五六个官场下线。 这些下线的共同特点是出身贫寒,没多少过硬人脉,很愿意加入林氏关系网。 可惜这里面没有什么历史名人,对此林修撰表示可以理解。 随机撒网认识的人,哪能与善于相人、慧眼识珠的自己主动挖掘的人相比? 下午时,又有人到状元厅,原来是王老盟主的长子王士骐。 “真是稀客!”心情不错的林修撰热情的招呼说:“世侄快请坐!” 但王士骐心情却不好,甚至连“世侄”这个调侃都懒得纠正。 他一言不合,直接掏出了五福。 这是计划外的第十七个了,林修撰有点懵,“原来伱也集齐了五福,怎么先前没有登记?” 王士骐没有解释,直接说:“我也不要求什么自由选官,我只想从你这里打听一件内情! 今科同年里馆选庶吉士,为什么我没有被选入?” 王士骐的意思就是,你林泰来和申首辅那么熟,肯定能打探到最真实的内情。 其实不需要再找别人打听,林泰来这个“穿越者”还真知道内情。 这位王士骐自身条件是非常过硬的,他是万历十年的南直隶乡试解元,又是今科二甲第三十一名,在三百四十九人里面也是前百分之十的高位了。 更别说王士骐乃是声望隆重的文坛盟主王世贞的大公子,而且还有个同为太仓人、同一个姓的阁老王锡爵帮衬。 虽然太仓这两个王家不是一个家族,但关系仍然非常密切。 所以从各方面来看,王士骐没道理落选庶吉士,可偏偏庶吉士名单里没有他。 也难怪王士骐想不通,一定要探个究竟。 林泰来叹口气,王世侄你觉得王锡爵是你的最大靠山,但问题就出在这位王三阁老身上,或者说王三的儿子王衡身上。 王衡在这次考试季最终一无所获,在原有历史上是因为乡试舞弊被质疑,在本时空是因为抢夺科举资源被林泰来排斥。 而王衡的发小伙伴王士骐则有希望选为庶吉士,这差距就大了。 要知道,庶吉士在官场逼格极高,是准“天仙”人物,也被称作“储相”。 所以王衡心态就像是“又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心里实在不平衡,就在家对老爹王三阁老歪了歪嘴。 所以阻止了王士骐馆选为庶吉士的,不是别人,正是亲爱的同乡长辈、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的王锡爵。 此时此刻任何外人包括王士骐本人都绝对想不到,真相竟会是这样。 但是关于这个“内幕”,林修撰并不打算对王士骐说,因为没有任何用处,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这个内幕的正确的用法应该是——在一个合适时机,对王锡爵说:“三阁老,你也不想的吧?” 拿定主意后,林修撰故作高深的说:“中枢里机密甚多,我个人建议你还是不要乱打听了,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为什么?”王士骐问道。 林泰来继续云山雾罩的解释说:“既然不选你为庶常,大概就会在其他地方给你补偿。 可是如果你胡乱打听,连这点好处也未必会有了。” 这些话不是林泰来忽悠人,也是实话, 以王锡爵那小聪明性格,阻止了王士骐馆选庶吉士之后,出于补偿心理,肯定会在王士骐选官时安排一个好位置。 但如果把“内幕”揭破了,王三阁老必定恼羞成怒,对王士骐反而不是好事。 于是被林修撰劝了一顿后,王士骐就懵懵懂懂的走了。 目送官场菜鸡王士骐离开,精神官场老鸟林泰来忽然深有感慨。 隆万之前,还有点“为尊者讳”的意思,名人高官的黑料相对比较少。 也不知道是媒体开始发达、小作文盛行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隆万之后的名人高官基本上人均一堆黑料。 他林泰来心里的秘密实在太多了,但又不能轻易说出来。 连以品德立朝的当今礼部尚书沈鲤,也有与独生女反目,六十多了还喝壮阳药企图生儿子的八卦 林修撰刚想到沈鲤,就见同僚唐文献从外面走了进来,嚷嚷说:“大消息!听说礼部沈尚书今日主动上疏辞官了!” 第442章 新人训话 第442章新人训话 林泰来正琢磨沈鲤上疏辞官这件事的时候,又看到了董其昌和周应秋出现在院门口。 周应秋主动汇报说:“今天是新选的庶吉士报到之日,一会儿负责教习庶吉士的田学士还要训话。” 林修撰叹道:“你们二位不是苏州人可能不知道,当初在府学的时候,一般都是我这个府学学长负责给府学生训话。 今天又听到训话两个字,不禁让我怀念起在府学的求学生涯。”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应秋立刻懂了。 朝廷在这科选出了二十多个庶吉士,此时正在正堂前列队,等待着训话。 林修撰闲着没事,溜达着过来瞅了几眼,看到庶吉士有董其昌,周应秋,朱国桢、黄辉、周如砥、庄天合、林俞尧、顾际明、徐彦登等二十二名同年。 总体感觉这拨人还是比较平庸一般,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本届领头羊地位的人物。 而且也能看出,内阁在翰苑事务上还是有掌控力的,没有明显属于清流势力的人物入选。 与沈鲤、顾宪成有关系的那十几个新科进士,今天没一个出现。 排在人群第二位的周应秋忽然叫道:“林状元原来在此!若按照学校规矩,状元就是我等的学长,该请学长也讲几句!” 第五,多向翰苑老人请教学习,必定多有进益!” 忍了忍后,生性沉默寡言兼具轻微社恐的田学士对此决定视而不见。 现在想走也走不了,林状元你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林泰来跨步上了月台,拄着大枪,对阶下同年庶吉士们说: “诸君稍安勿躁!刚才田学士讲了,新人要多向我这样的翰苑老人请教学习! 第三,尽力锤炼文学技艺; 第四,对往年诏令进行观摩思考,熟知军国大事。 大家对周应秋的话不以为然,毕竟刚选为庶吉士的时候,可能是这些人的人生当中最心高气傲的时候。 从数千精英才考出了三百多个精英里的精英,又从三百多个精英里的精英选拔出二十多个精英里的精英里的精英。 翰苑上下都已经知道,这位状元是一个麻烦精,天克自己这种社恐,没事别招惹。 当他们转身时又愕然发现,不知何时有数十条手持棍棒的大汉出现,站在他们这伙庶吉士的周围,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田学士的训话言简意赅、简明扼要,并没有长篇大论,很准确的告诉了翰苑新人该去做什么。 训话完毕后,田学士就回了公房。 这次的教习乃是田一俊田学士,在翰林院的地位相当于“常务副”,仅次于掌院陈于陛。 状元也只是运气比自己好,如果再考一次,状元还不一定是谁!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想听状元训话,准备散去,要么结伴游览翰林院,要么去拜访认识的翰苑前辈。 我作为一个比你们早入门十天的翰苑老人,下面再补充几点看法! 只是田学士刚要开口时,眼角不经意瞥见林修撰提着一杆大枪,站在人群旁边晃悠。 而且每当选出新庶吉士时,翰林院就会安排一个资深翰林,负责教习庶吉士。 调整好心态后,田学士就开始对菜鸟庶吉士开始训话: “尔等皆是受益于八股取士,但我还是要说,进了翰林院后,就将八股制艺全部抛弃! 尔等新人在翰林院三年学习期间,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五条! 第一,尽快熟练掌握诏书等应制公文写作; 当庶吉士集合完毕后,田学士就从公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堂前月台上准备训话。 正是意气风发,感觉未来都是自己的!河东河西三十年后,文渊阁里就有自己的一把椅子! 凭什么要让一个平辈人物居高临下,对着自己训话? 按照往科的惯例,每科庶吉士散馆后,一般会有七八人留在翰林院,剩下的分配到科道去。 第二,用心深研经史,同时还要扩大涉猎广度。 概括的说,就是脚踏实地,多研磨学问,少谈论抱负!” 阶下有人不服的问道:“何为抱负?为何少谈抱负?人难道就不该立志么?” 林泰来顺势答道:“如今朝廷中有一股歪风邪气,某些人自诩清流,持论甚高,口中抱负极大。 然而细究他们这些抱负,就会发现除了政治说教之外别无他物,堪称空洞无比! 他们专注于正邪之辨,执着于区分异同,凡不从己见者动辄斥为奸邪。 同时他们不喜欢规划践行实事,但不从己见之事却必欲坏之,为此甚至不惜败坏国事!” 又有人问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又能什么有好处?” 林泰来冷笑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树立敌人,然后以敌人为标靶,煽动朝廷里的对立情绪,借此不断凝聚同党势力! 很多朝廷新人都是受到这种垃圾情绪的污染,然后自以为正义,前仆后继的投入进去! 我希望在你们中间,不要有这样的蠢人!” 这种充满政治权术的话,在场众人都很少公开听到,顿时就有点震惊。 也就是亲爹向儿子传授毕生所学,才能如此透骨吧? 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林泰来又举例道:“清流势力目前主要盘踞在科道、吏部、礼部,翰苑之地本来与清流势力是隔绝的。 但是清流势力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在翰苑发展同党,他们不会放弃这里! 远的不说,就说近科的庶吉士前辈们,就已经有人被污染了! 比如编修叶向高,心里可能就比较同情清流,而另一个编修郭正域,只怕比叶向高更认同那帮清流!” 林泰来是懂流量的,如此旗帜鲜明的公开点名道姓,一下子就让众人心里炸锅了,菜鸟庶吉士们受到了极大冲击! 翰林院里都是如此狂野吗? 此时不只是阶下的庶吉士在听,就连周围各厅的翰林们都有不少人出来,站在廊下听了。 正看热闹的叶、郭两个还没几年资历的编修一脸懵逼! 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 他们两个小编修何德何能,竟可以成为林泰来嘴里的反面典型? 踏马的在心里给清流势力偷偷点个赞,都不行吗? 这俩现在咋样不好说,但在历史上的未来,一个因为同情东林党,被动的被人认定为所谓的东林首领; 另一个则背弃了曾经的庶吉士教习老师沈一贯,和二次入朝的东林党领袖沈鲤混在了一起。 林泰来如果想举反面典型,不说这俩说谁? 林修撰威严的扫视着全场,继续高声道:“只怕我们这些新人当中,也有他们清流势力的卧底!” 林泰来是懂节奏的,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一次让阶下众菜鸟庶吉士齐齐虎躯巨震! 甚至还找到了一点参与感,互相偷偷打量并猜测着谁是那个所谓的清流势力卧底。 最后林修撰慷慨激昂的总结说:“清流势力渗透翰苑之心不死,我们必须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我希望诸君未来都能成为国之栋梁,而不是清流党争的炮灰! 我话讲完,谁赞同,谁反对?” 众人看了看林状元手里的大枪,都沉默的没有说话,更别说反对了。 就是大家的眼神很怪异,让林修撰不明所以。 同在阶下的周应秋忽然做了个手势,林修撰猛然回头向后看去。 不知何时,掌院陈学士已经从正堂公房里出来,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背后。 “啊,见过掌院!”林修撰想行礼来着,却又发现手里拿着大枪,十分不便。 于是又连忙让开了位置,邀请说:“掌院公也过来讲两句?” 陈学士对林泰来厉声喝道:“堂堂词臣,在翰苑手持凶器行走,成何体统?” 众人:“……” 就算是新人,也觉得这句训斥简直主次分明。一下抓住了重点。 “不是,掌院听我解释!”林修撰说。 然后他指着人群里某个庶吉士,快速的狡辩说:“此人唐效纯,乃昔年翰苑老前辈、嘉靖朝会元唐顺之之孙! 当年唐顺之将唐家枪法传给了戚少保,而戚少保又将枪法传给了我! 因为这段渊源,我有意和唐效纯切磋枪法,体会一下正宗唐家枪法,以查找自己的不足之处!” 年轻人可能已经不知道唐顺之是谁了,但老人还是对这个文武全才有点记忆的。 卧槽!菜鸡庶吉士里的小透明唐效纯突然懵逼,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哪里学过什么枪法? 如果和林泰来切磋枪法,那纯粹就是找虐! 他赶紧答话说:“家祖神才天授,一边习文会试第一,一边练武枪法盖世,文武全能。 但并不是每个唐家人都能像家祖……” 不知是哪个促狭人物小声嘀咕说:“怎么说的像是林九元?” 这句伦理梗引发了低低的哄笑声,第一次感受到职场恶意的唐效纯说不下去了。 陈学士脸皮抖了抖,继续对林泰来呵斥道:“要切磋回状元厅去!不要在中庭聚众生事!” 然后又对其他人说:“无事就散了!” 等陈学士离开,林泰来就朝着西边白虎…状元厅歪了歪头示意,对唐效纯说:“走!跟我进屋!” 唐效纯本能的感受到了不怀好意,惊惧的说:“不!有话就在这里讲!” 其他人本来已经打算散了,但忽然又不想走了。 这唐三代也太稚嫩了,林修撰叹口气说:“组织上找你谈话,肯定是不宜公开的。但既然你主动要求公开,那就如你所愿。” 然后继续说:“你出自常州府武进县,又紧邻着无锡,这让我很担心啊。 无锡是清流势力顾家班大本营,武进和无锡关系密切,文化上一脉相承,顾宪成授业老师就是武进县的大儒,所以很多武进士子也深受顾宪成影响。 所以我很担心,伱会成为清流势力向翰苑渗透的又一个突破口。” 事实上,现在顾宪成身边那些人,除了无锡老家就是周边武进、宜兴、金坛的多。 唐效纯没法接话,从关系上说,武进和周边士林都很亲密,根本说不清。 林泰来幽幽的说:“而且我听说,你们唐家还有人娶了礼部郎中金坛于孔兼的女儿? 那可是清流势力的骨干啊,在礼部经常帮沈尚书操盘事务。” 言外之意,你这个庶吉士怎么突破了内阁封锁得来的? 唐效纯开始后悔了,后悔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林泰来谈话。 可能因为心理作用,总觉得周围有异样目光看着自己。 林泰来刚才说,新人中间可能有清流势力卧底,不会指的就是自己吧? “那我能怎么办?与亲戚划清界限吗?”唐效纯很生气的说。 林泰来若有所思:“那也不是不行。” 唐效纯:“……” 林泰来立刻正色道:“我作为你们唐家枪的正宗传人,不愿意看到唐老先生的后人误入歧途。 所以我才会特别提醒你,你出身成分不好,比别人尤其要注意自己的立场!” 唐效纯彻底被说懵了,自己到底有什么立场? 林泰来又想起一个反派装逼小动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对唐效纯说:“我会盯着你的。” 冷不丁有人叫道:“林九元!你是不是敌视常州府的人?” “胡说八道!”林修撰愤怒的驳斥了一句。 然后用力的挥了挥手,放周应秋! 下一刻,周应秋蹿了出来,喊道:“我!周应秋!常州府金坛县人! 与方才提到的于孔兼乃是同县同乡! 但林九元何曾敌视过我?何曾因为我来自常州府而对我有所异样?” 众人:“……” 你都把林九元舔成诗宗了,林九元还怎么敌视你? 周应秋振臂高呼道:“所以说,林九元敌视常州府这种话,绝对是对林九元的污蔑! 我周应秋足以证明,只要远离顾家班,就有机会获得林九元的友谊! 至于什么叫有机会,听懂了的人,请鼓掌!” 林泰来叹口气,对董其昌说:“这厮又用力过猛了。” 他算是发现了,只要周应秋开始发言,连自己的风头都能抢! 第443章 千里之外 第443章千里之外 按照惯例,在春闱大比结束后,每位新科进士可以写泥金帖给家里报喜,朝廷负责递送到家。 与此同时,朝廷还会把大比结果以公文形式,向天下各地公布。 在交通干线周边,一般都是公文信息先传到;而在偏远地方,则有可能是进士本人的泥金报喜帖先到。 到了四月份的时候,交通干线沿途府县基本上都已经收到了这科京城大比的消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作为当今世人最重要的阶层跃升途径,大比结果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大部分地区的进士还是稀缺资源,一个县出了个能在朝廷说上话的进士,也许这个县以后就会受益。 春闱结果沿着运河晃晃悠悠南下,抵达了淮安府,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 大明当今头号水利专家、四任河道总督潘季驯看到状元名字后,很是错愕。 去年那个路过淮安、甚为夸夸其谈的苏州年轻人,居然能勇夺状元,甚至号称连中九元,难道首辅老申的权力的又有长进了? 潘总督回忆起那个林姓年轻人,当时此人十分热情的拉着自己讨论水利问题。 但是潘总督当时就可以判断,此人对水利实操一窍不通,但却很敢给自己提建议,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就在这时候,崔御史的师爷忽然走了进来,对崔御史耳语几句。 当时潘总督只觉得,这位年轻人不懂技术,却擅长人事. 看来当初判断没错,此子确实挺擅长人事工作。 该怎么和官老爷沟通,他林运来也不知道啊! 当初阿四就是觉得自己性格最弱鸡,才会让自己来扬州当名义大东家! 崔御史却感受到了林家人的傲慢和不满,又问道:“那减去三分之一?” 郑之彦:“.” 林二哥挠头说:“这两小儿女才几岁,有点太早了吧?” 徽派盐商领袖郑朝奉指着林二哥,对崔御史沉声道:“林氏盐业一定是提前得到了风声,故意将引窝分散,诈取在册窝商名额!” 比如将盐商进行登记造册,并且固定下来,今后一般不新增。 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郑朝奉还给崔御史递上了一张二尺宽的纸条! “朝中的许阁老也很关注这件事情!”郑朝奉明牌说。 自从万历十五年的盐业大动荡以来,两淮盐业体制进行了一些改革。 崔御史低头看了几眼后,毫不客气的对郑之彦拍案喝道:“奸商胆敢戏弄本官?滚!” 春闱结果继续南下,又从淮安府送到了扬州城,绿杨城郭是扬州的扬州。 换句话说,就是有资格直接从官府领取盐引的窝商,名额从此固定了。 崔御史居中而坐,右手边是郑之彦郑朝奉,郑朝奉的背后则是七八个徽派盐商。 这对大部分现有盐商来说是好事,限制了外人进入盐业,从此手里引窝更值钱,成为了既得利益者。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次官府注册了一百八十个窝商,大部分情况都是一家一个名额,但林氏盐业却有十多个名额! 郑之彦不满的说:“只减去几个,和之前有本质区别吗? “老万所来何事?”林二哥随口问道。 这踏马的如果要成立半官方的盐业行会,林氏盐业一家就占了近十分之一的“投票权”,谁能忍? 以郑之彦为代表的传统盐商,对林氏盐业极为不满,于是双方在崔御史面前吵了起来。 “不早不早!犬子只差一百几十个月就满十六岁成年了,该把订亲确定了!”万指挥连声说。 反正林氏盐业这边每人名下都有盐引引窝,都符合官府注册的要求。 万指挥急忙说:“我认为,应当及早把犬子与令爱的订亲仪式办了,昭告世人。” 以后外人只能给现有窝商当附属,做一些各环节分包的事情,或者从窝商手里花钱租窝本。 郑之彦:“?” 然后他又递给崔御史一份写了三百多个名字的名单,还是刚抄下来的。 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林二哥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无神,直勾勾的望着房梁。 林氏盐业大掌柜陆君弼忍不住讥讽道:“你们自己舍不得分散窝本,将全部窝本都集中在一个人名下,这时候按人头登记又能怪谁?” 林氏盐业的大掌柜陆君弼在后面捅了捅林二哥,让林二哥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以后只许在册盐商持有引窝,并且参与新窝认购,引窝交易也只许在在册盐商之间进行。 “完事了?”林二哥对崔御史行了个礼,起身就走。 而左手边则是林运来林二哥,林二哥的背后则是林氏盐业大掌柜陆君弼、身份不明的吴田氏、苏州济农仓代表、林汪氏代表等等。 郑朝奉知道,自己这样使用许阁老名号其实很低级。但没办法,对方实在太不要脸了,自己不低级不行。 而你这奸商竟敢在此抬出许阁老,骗巡盐老爷打压林家,其心可诛!” 名额一共才一百八,你们林家一家就占了十几个,这样的行业能健康吗? “可否主动减去一半?”崔御史对林氏盐业名义上的大东家林二哥问道。 比如此人说,水性有顺逆,河情有分合,地势有险夷,只有久任才能熟悉情况。 在巡盐察院,正发生着激烈的争吵,新上任的巡盐崔御史两面为难,一筹莫展。 次辅许阁老就是徽商的靠山,这是公开的秘密。 刚走到位于东关街的扬州林府,就见扬州卫的万指挥站在大门口。 那师爷冷笑着说:“许阁老点了林家四爷为会试第一,成了林家四爷的座师,这是何等亲近关系? 还送林家四爷连夺状元,促成史无前例的九元及第。 崔御史心里有点动摇,林氏盐业这次确实有点太不讲理了。 许阁老肯定不满意这个结果,林氏盐业必须要拿出整改的诚意!” 所以此人认为,自己这个河道总督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应当找人当嘴替,向朝廷上疏说河道总督不能轻易换人。 林二哥咂巴了几下嘴,点头道:“行吧,你去办吧。” 反正女儿这门亲事是四弟定下的,他这当爹的说了也不算。 春闱消息过了扬州,渡过江后,往下游走就到了太仓州。 往年并不算文化中心的太仓州近二十年成了文坛重地,因为文坛盟主王世贞就在这里。 王老盟主老了,真的老了,他常年躺卧,基本不离开心爱的弇园。 陪伴在王老盟主身边的,则是最喜欢的小儿子王士骕。 四月暖春中,衰弱之极的王老盟主靠在花丛中,享受着春日的芬芳。 王士骕向父亲禀报说:“云间冯时可冯老爷和锡山邹迪光邹老爷来信,他们准备登门拜访父亲,并询问今年是否召开文坛大会。” 王老盟主淡淡的问道:“只有他们二人么?” 王士骕沉默了一下,然后有点难过的如实答道:“就这二人。” 往年这个数目,至少二十以上,如今却只剩下了冯时可和邹迪光。 年纪轻轻的王士骕就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盛衰无常。 “胡应麟呢?”王老盟主又问,此人算是复古派后起之秀、王老盟主忘年交、文艺评论方面的传人。 王士骕答道:“听说胡应麟赶考途中大病一场,痊愈后去了徽州投奔汪道昆,还加入了新安派的白榆社。” 数十年来见惯了风浪的王老盟主淡定的说:“也没什么,天数常变,道有轮回。” 这时候,有个门客匆匆走了过来,递给王士骕一张三百多人的名单。 “那是春闱金榜的名单?”王世贞很敏感的问道。 王士骕匆匆看了几眼,假装兴高采烈的说:“我王家的大喜事,大哥中了!我王家后续有人!” 王老盟主完全不为所动,长子金榜题名本就在预料之中,完全不值得惊喜。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人,冷静的继续问道:“林泰来呢?” 王士骕沉默了,并不想告诉父亲。 王老盟主直接抢过名单,只看了一眼,名单就飘落在地。 因为那个名字就在第一位,不需要再看第二眼。 已经不能再苍老的老盟主失神落魄,先前的淡定已经无影无踪,反复念叨着: “赫赫复古,九元灭之赫赫复古,九元灭之.” “父亲?”王士骕忍不住呼唤了一声,该死的心魔又来了! 但这声呼唤,仿佛又刺激到了王老盟主,他高举双臂望苍天,嘶哑的叫道: “纵横百年之复古派完了!在我王世贞手里完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文坛霸业一场梦!我王世贞在人间一甲子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 王士骕泪流满面,“父亲!你还有《新金苹梅》没有修完! 正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从扬州过江后往上游走,就到了南京城。 南京城里的最大吉祥物海青天,早已经无法去都察院理事了,近两年一直在家里卧病不起。 自从恩人黄光升去世后,海青天悲伤过度,身体就垮了,如今看着是病入膏肓,一日不一日了。 这日副都御史王用汲代表组织去探望海瑞,只见海青天缠绵病榻,气若游丝,宛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吹灭。 旁边仆役禀报说:“海公已经病得一连三话了,医士也不敢下药了。” 王用汲向来最钦佩海瑞为人,如今亲眼看着一代青天似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能默默的暗自垂泪。 先走到门外,王用汲对随从吩咐了几句,先为海青天准备后事,免得事到临头时措手不及。 而后王用汲又走进了屋内,守在海青天的榻前。 忽然海青天把手从被单里拿了出来,还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王用汲连忙凑近了,询问道:“可是还想见两个亲人?老家的三女儿与三女婿?” 海青天瞪了瞪眼睛,摇了摇头。 王用汲又问道:“可是还有两件事要吩咐?” 海青天又瞪了瞪眼睛,摇了摇头,然后从喉咙里硬挤出了几声:“木木.木.” 王用汲疑惑的说:“墓?二墓?海公想与哪位夫人合葬?” 旁边年过半百的海青天小妾抹着眼泪说:“王大人你说的都不相干,我家老爷所说的木,应当是木头的木,二木就是林。 先前似乎有个姓林的人,写信给我家老爷,说让我家老爷这个举人睁大眼睛看着,他是怎么金榜题名的。” 林?王用汲顿时恍然大悟,南京官都知道,海青天和某位姓林的结过一段孽缘,据说险些一失足成千古恨,至今还没事就收到书信被挑衅。 王用汲又道:“好教海公得知,那林泰来进京赶考后,会元状元连魁,听说是古往今来唯一的文武九元祥瑞。” 这意思就是,你还是安息吧,别和林泰来较劲了,他现在已经是功名完全体了,谁也跟他较劲不动了。 突然海青天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把王用汲吓了一跳。 说实话,这一下总感觉像是“诈尸”。 林九元对海青天的刺激这么大吗?竟然把再死亡边缘徘徊的海青天刺激到疑似“回光返照”。 在一气之下,海青天那已经凝滞的嗓门居然重新被冲开了。 只听到他嘴里不停念叨说:“什么祥瑞,这是妖孽,妖孽,国之将亡” 王用汲连忙阻止说:“海公慎言!九元祥瑞这种事,皇上也默认了。” 海瑞怒道:“如果林泰来不舞弊,那他就不是林泰来了!” 王用汲很客观的说:“殿试加试了制艺,天子亲自现场临时出题,结果林泰来还是第一。” 海瑞老眼都直了,他的三观受到了巨大挑战,林泰来浑身上下哪点气质像是会写八股文的? 虽然还没力气下床,但海青天在气息乱冲之下居然重新感到了饥饿,对小妾说:“拿碗粥来!我要活着,看他塌房!” 王用汲:“.” 看起来刚才自己那些悲伤的眼泪,全都白流了?或者说,流的太早了。 春闱名单从扬州过江后,抵达对岸京口,沿着运河继续南下,就进入了天下最为繁庶的江南腹地。 在无锡县,直接引爆全城,一县同榜九进士的荣光,自古罕有!顾大腿不愧是顾大腿,真给力! 至于第一位那个名字,被本县士子强行无视了。 春闱名单沿着运河进入苏州府境内,第一位这个名字就开始闪闪发光! 此后林状元的赫赫功业又越过浒墅关,抵达了最忠实的苏州城! 第444章 纷纷扰扰的林府(上) 第444章纷纷扰扰的林府(上) 其实林状元那封报喜泥金帖也就是家书,比公文要早两天送到苏州家里。 可能是因为封皮上借用了首辅名号,所以速度略快一些。 当家主母王十五看到这封特殊的家书后,激动的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无论用了什么手段,这就是神迹,谁又不希望神迹发生在自家? 王十五摸了摸自己那已经硕大的肚子,临盆之日大概就在这两天了,神迹就是临盆之前所听到的最好消息。 不过王夫人压抑住了兴奋,暂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自己将报喜泥金帖收了起来。 然后找人传话,说要去拜见公婆。 苏州沧浪亭林府是一处五路七进的大宅院,林老爹国忠和林母林宋氏都住在偏东北的一处院内。 不是林泰来不孝,而是东北角落里整理出四分田地,能让林老爹继续享受田园之乐。 老夫妻俩人都不是礼节苛刻的人,听到儿媳说想见面,连忙回话让快临盆的儿媳躺好不要动,等他们老两口过去就好。 不管他心里信不信,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不知等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从内院传来一阵妇人的欢呼声。 高长江连忙发自内心的大声恭喜说:“神异之像出现,必有神异之人应运而生!上可安邦定国,下可光大门楣!” 高长江:“.” 王十五请了高长江落座,开口道:“连续两日梦见百兽环绕屋外俯首齐鸣,而后天上星辰化为麒麟入怀,随即红光满室,又异香萦绕。” 只是没想到,媳妇竟然又和我做了一样的梦。” 说完之后,林宋氏羞愧的低下了头,年过半百,第一次说这种不着调的话。 林老爹以及林家大哥、三哥,还有申二爷、张凤翼张幼于老兄弟、宋全、高长江等亲近的人物,都聚在外堂等待着。 高长江心里已经无力吐槽,神异之像还有二十多年后追加补充的?还要父子双神异? 他进了二门里的外堂,就看到王主母斜躺着,和林家老太爷、老主母说着话。 王十五致谢说:“那就托高先生吉言了!” 但是这些亲信自己人即便内心不相信,却也会鼓动外人相信,并在外人面前维护神性。 王十五又看向高长江,询问道:“听闻高先生学识广博,精通解读征兆,不知此为何兆也?” 又过两日,林府的王夫人即将分娩了,据说分娩之前连续三天都有同样的神异梦境。 林宋氏有点为难的说:“啊,啊,是的,是这样的梦,过去怕被别人耻笑,一直不敢说出去。 哦,史书上都是这么干的?那没事了。 对于神异的东西,一般都是外人才会相信,越是亲近的自己人反而越不相信。 然后王十五又看向林宋氏,继续说:“听闻婆母当年诞生我那夫君时,亦有同样的梦境?” 横塘学院常务副院长、说书人公所总管、林府非正式外管事、自称林氏集团智囊高长江也被喊了过来。 王夫人你这就开始准备造神了? 作为一个曾经的说书人,高长江对这些传统文化并不陌生。 高长江从林府出来后,直接去了说书人公所,开始布置舆情传播工作。 有个婢女从后院冲了过来,远远的就喊道:“少爷!是个小少爷!” 还没等堂中众人反应过来,却又见门子领着一个府衙书吏冲进了院子。 这府衙书吏举着一个大红贴,高声叫道:“捷报大喜!府衙已收到朝廷春闱公报! 贵府林讳泰来老爷独占鳌头,京城大比连魁,连夺会元状元!” 堂中亲友们都被震住了,他们私底下都猜测过,林泰来或许能中个进士,毕竟有首辅的门路。 但没想到,林泰来玩得这么大!武状元之后,又搞了个文状元! 难道在京城那边,文状元也是能靠着武功打下来的? 等众人缓过神来,那书吏又叫道:“圣上有德,皇恩浩荡,文武九元,震古烁今!” 喊完这些话,一大笔喜钱就到手了,美滋滋。 幸亏府衙王大老爷最近欣赏自己,才委派了自己在林府大门等候,专门在新生儿出现时报喜。 任何正常人听到文武九元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神迹,并且震撼! 申二爷最年轻,最先反应过来,拍案道:“林老弟连夺九元,嫡子降临,这不是双喜临门么!” 读过书但读到扑街的高长江恍恍惚惚,他曾经对别人嘴里的所谓神迹不屑一顾,但现在.可能是自己肤浅了? 难道老夫人和王夫人所说的百兽俯首、星辰化为麒麟入怀的神异梦境,其实都是真的? 林坐馆还有刚才新生的那个娃,真的是应运而生之人? 林府遇到这样天大的喜事,肯定要大操大办、大鸣大放的。 但最能当家管事的人还在内院躺着,并且马上坐月子。 于是林国忠老爹只能挑起重担,连忙把老大林时来、老三林福来以及使唤惯了的高长江,叫到偏厅,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林老大一直负责搞工程,首先想到的还是大兴土木 “这等光宗耀祖,要重修老家祠堂!”林老大说,“还有,我看别人家都有牌坊,而我家四弟一直不修,这次说什么也该一起修起来!” 林老爹犹豫着说:“三年前武状元时,祠堂不是已经重修过了么?” 林老大说:“这次还得修,还要更大些,不然怎么求得祖宗保佑?” 林老爹三思后点了点头,又问道:“牌坊怎么修?” 林老大豪气干云的说:“我四弟的牌坊,不能弱于苏州任何人!既然都说他连中九元,那就修九个牌坊!” 旁边高长江无力吐槽,这真踏马的是暴发户土鳖! 林老爹也觉得,在文化事务上自己好大儿不靠谱,又咨询高长江:“高先生认为应当如何?” 高长江深思熟虑过后,答道:“依在下看来,修两个牌坊就够了。 一文一武,足以彰显门楣,夸耀乡里。” 林老大有点不服气的说:“两个怎么够?我看有的人家好几个,连举人都要弄一个。” 高长江反驳道:“但是这两个牌坊,可以用最好的石料,修成世间最大,尽善尽美的气派!” “怎么修?”林老大这才来了点兴趣。 高长江继续答道:“每个牌坊可以用八根石柱支撑,两排四列,每根石柱高三丈,间距一丈五,而上面则是三层牌楼! 如此整座牌坊正面宽阔三进五丈半,侧面纵深一进两丈左右,高四丈,四面皆可刻字。 这样的牌坊修成两座,一文一武,世人谁不景仰!” 这下连林老大都震惊了,这设计到底是牌坊还是石亭加石阁加石门的混合体? 稍稍想象一下,出现这么两大坨横跨街道的石制建筑,那是何等壮观。 随后高长江又絮絮叨叨的说起用什么云纹,用什么雕刻,请谁来题字,十分详细。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林老爹疑惑的看着高长江,这八柱大石牌楼的设计方案如此详尽,完全不像是临时想出的。 高长江苦笑道:“在下小时候经常幻想,长大建功立业后,要修一座什么样的牌坊作为纪念。 可惜想了很多年,自己完全没有机会用上,今日就将这个设计献给林坐馆吧!” 本性厚道的林老爹拍了拍高长江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对林老大说:“老四这座府邸门前太过于幽静,似乎不太适合修牌坊。” 当初为了安全起见,林府的大门没有朝西边的主干道卧龙街开,而是开在了与沧浪亭园林之间的,一条私人性质的巷道,还是条另一端不通的死巷道。 一般行人在卧龙街上行走往来,是不会脱离大路,从林府门前经过的。 但凡不请自到,出现在林府大门外徘徊的,就一定是可疑分子。 那么问题来了,修建牌坊目的就是公开展示功业、夸耀于乡里,如果修在根本没外人路过的巷道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林老爹才会说,林府大门前不适合修牌坊。 林老大陷入了修建全苏州宏伟石牌楼的兴奋中,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施工方案了。 他听到老爹的担忧,便不以为然的说:“四弟这功业,乃是全苏州的骄傲! 牌坊不,牌楼就应该修在旁边的卧龙街上,不能只局限于大门前!” 林老爹又道:“如果按照高先生所言,横跨五丈半,只怕街道不够宽。” 林老大还是不以为然,“先选定合适地方,宽度不够就拆花钱买街道两边房宅,然后再将房宅拆了就是。” 高长江又提醒说:“可以找官衙说说,将旁边大路改名为九元街。 百年前因为王大学士怡老园,城西就有个学士街,如今林府旁边有个九元街也是理所应当。” 卧槽!这下连林老爹也不淡定了,还是你们读书人敢想会玩! 旁边那条路可是卧龙街,纵贯苏州城南北的最重要的一条主干道,也是吴县和长洲县在城里的分界线。 把这么一条全城最重要的道路改名为九元街,你高长江是不是失心疯了? 高长江补充说:“不用全改,只把南边这一段改名九元街就行了。可以试试看,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林老爹忍不住问了句:“这也是你小时候幻想过的?” 高长江:“.” 应该说,这是所有读书人都幻想过的。 第445章 纷纷扰扰的林府(下) 第445章纷纷扰扰的林府(下) 林家父子与高长江商议完毕各项事务后,高长江便去办事。 林老爹指着高长江的背影,对林老大说:“人还是要多读书,不然遇到事情了,连个靠谱参谋都没有! 大孙今年十四了,还是不愿意读书么?你这个当爹的也不严加管教?” 林老大的长子、林老爹的长孙今年已经十四了,按家谱是日字辈。 本来十岁后起名时,该叫林日某,但被家族内话语权极大的来字辈林阿四觉得难听,一票否决了。 最后商定下一辈取名只用日字上偏旁的字眼,而这位林老大长子便被起名为林易。 这位林易正值叛逆年龄,林老大也很头疼,被老爹指责后忍不住说:“自小也未见四弟怎么读书过。” 林老爹反驳道:“阿四不一样,那是星宿下凡,一切都是天授,你们怎么比?” “父亲不会真信了母亲说的那什么星辰化为麒麟入怀吧?”林老大好奇的问。 林老爹冷哼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就是事实。” 匆忙又回到刚才的会客堂,只见申府二爷和张幼于老先生这一老一少纠缠在一起,互相抓着对方的领口,准备厮打的样子。 又有个仆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叫道:“老太爷快去看看,客堂里面打起来了!我们也不敢劝!” 门子一口气答道:“实在太多了,只说官员就有周巡抚的,吕提学的,府衙王府尊的,刘同知的,郭通判的,吴县袁县尊的,长洲张县尊的,浒墅关董税使的,苏州卫李指挥的等等等等。 很多有钱但文化底蕴不足的人家,重金聘请西席先生,就是在这种时候撑场面的。 “我乃林泰来业师,人称张癫林狂的癫狂师生组合,林府主陪应当是我!”张幼于丝毫不顾年老体弱,勇敢的朝申二爷叫嚣道,还率先上了手。 感觉只要是人在方圆一百里内的,全都先发来了贺帖,还说后面要亲自登门道喜! 其他各色名流人物,小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啥大篇幅的贺帖?”林老爹有点懵,贺帖不都是最多几行字吗。 他林国忠就是一个祖辈世代种田的农夫,根本不懂接待官员啊,还有那些文坛人物! 尤其还是如此多数量的大小官吏登门,连巡抚都要来! 林老大急忙说:“请人!赶紧请人帮衬!请个够份量的主陪,帮我们应付场面事!” 林老爹叹道:“你们哪里知道,京师那里很凶险,动不动街头火并。 阿四给我写信说,他这次到京师才几个月,大大小小已经打了二十多次架。 我大孙子才十四岁,那么危险的地方,怎能轻易让大孙子过去?” 老夫聊发少年狂,张老师拿出了二十年前与王老登争夺苏州文坛领袖时的劲头。 林老爹捂住了胸口,忽然有点心慌,他们老林家往年的喜事,没有经历过这么高大上的阵仗。 申二爷不客气的说:“我与林泰来有通家之好,又是儿女亲家,做这个林府主陪当仁不让!” 如果没有疯疯癫癫的张幼于,也许还不至于此,但有张幼于在,一切皆有可能。 正当这时,门子又跑过来说,“来了好多大篇幅的贺帖!主母不便理事,都先让识文断字的白姨娘收着了!” 在九元大喜的府上位居主陪,乃是何等有排面的事情,怎可让与别人? 幸亏他带了五十壮丁为护卫,就这还觉得不够用,想再从苏州调七十人过去。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老爹从没觉得像今天这样心乱过。 旁边的林三哥福来说:“听说易哥儿最崇拜他四叔,不如把易哥儿送到京师,让四弟教训他!” 林老大:“.” 张幼于又不屑的说:“你这种小儿辈知道什么轻重?又怎能压得住场子?必须要我这种老辈师长出面!” 然后转头向旁边的大哥张凤翼寻求支持:“我所言对否?” 着名书画商人、戏曲艺术家张凤翼若有所思的说:“我与林泰来共同缔造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谚语,堪称苏州城一时瑜亮。 今日林府大喜,理当由我这个年纪最长的忘年交来出面当主陪。 想当年,文征明老前辈就是这样厚爱我这个相差近六十岁的忘年交,这就是文坛传承。” 张幼于:“.” 心痛!又又感受到了来自亲哥的背刺! “老先生且住口!这是我们更新社内部的事情!”更新社盟主申二爷对张凤翼斥道。 “啊,对对!”张幼于恍然大悟:“我这个更新社顾问也不答应!” 张凤翼无语,这什么破文社!在文坛混了数十年,就没见过这么不专业的文社! 成员一共就四个,一个位居盟主,一个当着名誉顾问,一个号称坐馆,还有一个普通成员听说已经是吏部左侍郎。 林老爹来了,好像又没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文坛的事情,他也不懂。 还没等林老爹喘口气,又有另一个仆役狂奔而来,“外面两个县也打起来了!” 林老爹不得不又出门去,从大门外面向西一走,就来到了卧龙街上。 这是一条界街,东边林府方向在行政区划上归长洲县,而西边府学方向则归吴县。 只见吴县袁县尊在西,长洲县张县尊在东,隔着街中心对峙。 他们各自身边都有上百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铁尺等各色武器,形势一触即发。 林老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两位县尊今天都想到林府拜访,很凑巧的在卧龙街遇上了,然后在交流中产生了口角。 吴县的袁县尊冷冷的说:“林九元考试报名时乃是吴县籍,在我任上夺取九元,理当记入吴县志,列入吴县乡贤祠。” 长洲县的张县尊更冷冷的说:“林九元如今居住地在长洲县,以后重修黄册时必然进入长洲县籍。 他是在我任上完成九元成就,应该记入长洲县志,列入长洲县乡贤祠。” 袁县尊冷哼道:“林九元主持新修的西城金门,我准备向朝廷奏请改称元门。” 张县尊针锋相对的说:“真是巧了,南城堵塞已久的古蛇门,乃是在林九元倡议下重修的,我也准备向朝廷奏请改称为九门!” “莫要动手!”林老爹不得不出面,街口劝道:“两位县尊不要伤了和气!” 经过林老爹说和,两位县尊商定暂时“一个九元,各自表述”后,便各自离去。 等林老爹回到家里会客堂,申二爷、张凤翼、张幼于三人经过激烈的友好协商,也有了结果。 到林府的贺客里,在任的官员由申二爷帮忙接待;山人野士风格的士人由张幼于负责接待;同乡缙绅人物由张凤翼接待。 到此林老爹总算能松口气了,里里外外的兵荒马乱,感觉真是心累。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今天还有个孙子出世,这可是阿四的嫡长子,将是自己孙子辈中最重要的一位。 他到了主院里,不方便进屋,但让老婆子把小孙子抱出来看。 在里屋,几位旁室姨娘都在陪着王主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王主母造出的“父子诞生时出现同样神异梦境”这噱头,不是吃饱撑着瞎胡闹。 等于是直接向世人昭告,今天这个新生儿是林泰来无可争议、不可动摇的天选继承人。 这手段,不能不服,没法不服。 还没有生育的白秘书只能羡慕,问道:“可要取名么?还是等十岁以后?” 王夫人骄傲的答道:“按照林家辈分,他这一代是个日字,我已经对他的名字有了想法,可用一个昊字。” 说到这里,王十五微微得意,她对自己想出的这个名字太满意了。 林昊,多么霸气磅礴的名字,一看就必将是人生赢家,注定是成功主角的气运。 白秘书是有文化的,她知道这个“昊”字就是日天那个昊。 然后她掏出了一封信,对王十五说:“这是林郎上京之前交给我的,说是等孩儿出生后,让我转交给夫人。” 王夫人疑惑的把书信接过来,并拆开看了。 只见里面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孩儿名字禁用昊字,太恶俗,夫君我不喜欢。” 林夫人:“.” 自己好像又成了大闹天宫后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却没有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 王夫人又变回了林夫人。 夫君又是怎么猜到这个“昊”字?难道根本不用自己胡编异像,夫君真的有神性? 他为什么又会觉得林昊这个名字太恶俗?明明很大气的好吧? 又到次日清晨,林老爹习惯性的在田地劳作,就看到四大金刚之首于恭敬冲了过来。 “外面卧龙街来了数百乡亲,各自手持棍棒,想要冲击林府!”于恭敬禀报说。 林老爹又懵了,“啥情况?” 于恭敬答道:“他们说,林坐馆高中九元,按照习俗应该改换门庭! 上次中了乡试解元就没有办,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躲过去了!” 林老爹终于想起来了,当今还有这个风俗。 某家人中举后,也有中进士后,周围乡亲邻里会冲到这家大门和前院打砸门窗,称之为“改换门庭”,是一种恭贺你家阶层升级的喜事。 林老爹扔下农具,匆忙来到林府西南角的哨楼,登高向外看去。 果见卧龙街上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不知几百人,个个喜形于色,望着林府大门跃跃欲试。 而林府这边的打手堵住了大门外的巷道,不把任何人放进来。 “他们真是来办喜事的?不太像?”林老爹说。 于恭敬是跟林坐馆打江山的老兄弟了,见多识广。“经我观察,这些人不怀好意,想着趁机打砸出气的居多。” 林老爹叹口气,怎么自家考个功名,处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也没见别人家这样啊! 于恭敬提示说:“现在苏州城守备是从扬州水次仓调回来的赵大武,他有镇乱平暴的职责。” 林老爹无奈的说:“那就去通知赵守备吧,把人赶走就行了。 不要弄出人命,那就有伤天和,折我孙儿的福气。” 下了哨楼后,又遇到了高长江,林老爹问道:“高先生啊,我需要一段话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你替我想一想。” 高长江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本农夫,躬耕于城西,苟全性命于盛世,不求闻达于乡里.” 第446章 被嫌弃的林修撰 第446章被嫌弃的林修撰 京师,林修撰带着数十条打手,微服出行,夜访申府。 “遣内廷官巡边这件事情定下了没有?”林修撰对申首辅问道。 申时行无奈的点了点头:“确定了,明天就下发。” 林泰来得意的说:“其他阁老先前反对又怎样?纯属吃饱了撑着多余! 我林泰来出来混最讲信用,说搞定他们就搞定他们!也就是多用一两天的事情,没什么难的! 对了,把我分到哪里去了?” 申时行又答道:“宣府镇。”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申时行,“你也被李如松的银子收买了?” 毕竟最希望林泰来去宣府的人,就是李如松,其次才是王司徒。 申时行顿时气得想打人,先仰头看了几眼墙上的“制怒”条幅后,才答道: 看到晃晃悠悠走过来的高大雄壮身影,田学士又产生了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首辅是要总揽全局的,不能由着林泰来一个人的想法就在国事上胡来! 但出于某种策略,朝廷对北虏左翼仍然拒绝议和,和过去一样仍然处于战争状态。 不是申首辅不想让林泰来马上出发,而是程序上做不到。 同年榜眼吴道南指了指后院方向,林修撰恍然大悟,这帮菜鸟肯定去后院柯亭上课了! 作为一个翰苑老人,林修撰觉得自己有责任指导新人。 在一大堆给事中里面,夹着一个翰林院修撰,竟是如此的醒目和拉风,让朝臣们想不注意到都难。 过去宣府镇是九边之首,是重中之重,九边里最紧要的地方。 “兵科都给事中张栋阅视固原;吏科左给事中候先春往辽东;兵科给事张贞观往山西;工科右给事中踵羽正往延绥翰林院修撰林泰来往宣府”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来,辽东镇李成梁刷出的军功最多。 现在北虏部落众多,大体上分为右翼和左翼两大股“集团”,其中右翼势大,三边、宣大面对的都是右翼。 比如朝廷要挑选若干属员作为班底,还要选拔二百官军作为扈从,以及通知沿途驿站、关隘、营堡,零零碎碎的下来肯定要筹备一段时间。 那里情况最简单,最不容易出事,最适合镀金。 将出差的敕书、文凭、关防都收好后,林修撰巡视翰林院各厅,没有发现菜鸟实习生啊不,庶吉士们的身影。 申时行这样安排,确实是完全出自公心。 “最近诸君都听说了吧?礼部沈尚书突然上疏辞官,我这门时政课就从这里开讲。” “林修撰来作甚?又想给新人训话了?”田学士问道。 到了后院柯亭,大约是刚上完课,众新人正在围着教习田学士休息和闲聊。 当年那次隆庆议和,大明朝廷并不是与全部北虏议和,而是只与统领北虏右翼的俺答汗议和。 钦差出行巡视,不是林泰来一个人赶紧从京师滚蛋就行的,还有一些必要的筹备工作。 “老夫岂会将国事视为儿戏?只不过因为你年轻经验少,目前宣府局势最轻松,最适合你而已!” 林修撰解释说:“在下以为,除了应制写作、文艺、经史、国策等课业之外,有必要增添一门时政课。 而过去防守任务最重的宣府,在议和之后反而成了最轻松的方向,而且距离京师也最近。 所以申时行很公正的认为,林泰来这种就是为了镀金的官场生瓜蛋子,也只能去宣府了。 而状元翰林直接去巡边的,林状元真是第一次,让朝臣大开眼界了。 及到次日,果然看到派遣内廷官分别巡阅九边的诏令下发。 因为只有直面北虏左翼的辽东还在连年打仗,其他地方大都是偶发性的小规模冲突。 说起这个,众人就不困了。这些初入官场的菜鸟们,正是最热衷于议论时政的时候。 “别废话,朝廷已经决定了,你就去巡阅宣府!”申首辅难得霸气的说。 并且通贡赏、开边市,与北虏右翼实现总体上的和平相处。 林泰来也没法子,只能接受官场的现实,总不能为一个破差事,连首辅都搞了吧? 自从二十年前着名的隆庆议和以后,边镇局势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一般状元加翰林这种高贵的身份,要出差都是去藩国,代表朝廷进行册封或者宣扬上国天威,比如“朝觐鲜矣之国”就没少享受这待遇。 第一点,他近年可能身体确实不太好,身心俱疲之下产生了厌倦感,听说他每日都要喝药。 林泰来站在中间,侃侃而谈:“今天就客观的讲讲,沈尚书辞官的内在原因。 至于辽东镇这种局面最复杂的地方,怎么能放任林泰来过去乱搞? 申首辅害怕林泰来反悔搞事,诏令下达后,又迫不及待的将敕书、文凭、关防统统发给了林泰来,勒令林泰来月底前成行。 当然,在很讲究前后辈伦理的翰林院,林修撰所能指导的,也就是这二十多个新庶吉士了。 然后也不管田学士同意不同意,林泰来就直接对着众人开口道: 而北虏左翼虽然是所谓黄金家族正统宗主部落所在,但势力小,几十年前被迫东迁后只面对蓟辽方向。 这样才能紧密联系实际,与时俱进,苟日新日日新,我今天有意试讲一下。” 事已至此,林泰来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也不着急,在翰林院多工作几天也无所谓。 第二点,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作为礼部尚书,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所以用辞官来逃避。你懂得。” 有非常耿直的菜鸟叫道:“我不懂!” 林修撰答疑解惑说:“你若不懂,就去研究一下嘉靖十七年的严嵩!言尽于此,自行感悟!” 田学士若有所思,回忆了一下嘉靖十七年的档案记录。 这年是嘉靖大礼议终结之年,嘉靖皇帝推动生父称宗入庙,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屈服了,朝着奸臣的路子一去不返。 那当今也有个“大礼议”,就是国本问题。而在礼法问题上,礼部尚书必然是大臣里顶在最前面的。 所以林泰来这是用严嵩旧事,来暗示当今礼部尚书沈鲤的处境。 对于林泰来能看出国本之争将起,田学士并不感到惊讶,很多人都能。 但他震惊的是,林泰来居然对嘉靖十七年的典故都能信手拈来。 这踏马的都是五十年前的朝堂最高层动态了,林泰来这出身草根小年轻似乎了如指掌,怎能不令人惊奇。 林泰来仍然在分析说:“还有第三点,沈尚书先前在科举中妄图阻击我,最后彻底失败。 这在清流势力内部引发了一些非议和不满,所以他也有为此承担责任,引咎辞官的意思。” 众人:“.” 真的客观,你林修撰真的太客观了! 你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 林修撰最后说:“今天就不占用诸君过多时间了,讲到这里为止,诸君有意深思就自行揣摩。 等明日再来讲,沈尚书辞官会对朝廷格局产生什么影响。” 众人虽然意犹未尽,但是想到明天还能继续听到这么“客观”的时政分析,不由得又充满了期待。 不只是官场各处都在议论礼部尚书沈鲤辞官的事情,内阁也在开会讨论。 别人议论只是“键政”而已,但内阁却真有“实操”需要去做。 沈尚书的辞官奏疏如今就放在内阁,需要内阁“拟票”后呈送给皇帝。 其实尚书去留问题只能是皇帝做出最终裁断,内阁决定不了,对奏疏票拟也只是走形式。 但是皇帝肯定会对内阁的态度感兴趣,想知道内阁怎么看待礼部尚书辞官这个问题。 所以就算是“走形式”的票拟,也需要认真考虑,毕竟这是给皇帝看的“形式”。 在这个问题上,申首辅不想独断,要背锅一起背,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内阁全体会议。 “必须要慰留。”素来小主意很多的三阁老王锡爵提出了意见。 次辅许阁老赞同说:“确实应该如此。” 虽然清流势力一直不遗余力的攻讦内阁,让他这个次辅时常恼火,但他现在真不想让沈鲤走。 虽然在阵营上与沈鲤是敌对关系,但国本之争这个天灾降临后,身为礼部尚书的沈鲤反而是最好的扛雷人选。 如果同样老资历的沈鲤跑路了,内阁岂不要被顶在最前面扛雷了? 至于政治态度本就偏向于清流势力的四阁老王家屏,更不想让沈鲤走。 看到许二、王三、王四态度一致,申大首辅表示很欣慰。 难得又看到内阁如此一致齐心的时候,上次这样还是几日前在林泰来问题上。 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想起林泰来?此事应该与他没关系。 甩开了杂念后,申首辅一锤定音:“我等必须要尽最大努力,劝说皇上挽留沈归德!沈归德不能走!” 正要散去时,忽然有中书舍人站在中堂门口,举着一份奏本禀报道:“礼部沈尚书又一次上疏辞官了!” 众阁老都愣住了,前一份沈鲤辞职奏疏还没有作出批示,后一份又来了,他这决心是有多大? 那中书舍人又道:“外面人说,沈尚书中午写了这第二份辞官奏本,下午就要紧急收拾行李,打算明天不惜弃官离京!” 众阁老面面相觑过后,申首辅问道:“他受什么刺激了?” 中书舍人犹豫了一下后,答道:“听说修撰林九元在翰林院早课上强行主讲什么时政课,对沈尚书辞官进行了深度解析,还把沈尚书比喻成嘉靖十七年的严嵩。 上午时候,有好事者传到了沈尚书耳朵里,让沈尚书羞愤交加” “真真是混.混世魔王!”申首辅忍不住骂道。 在野最大势力的领袖、礼部尚书这么大的人物辞官,踏马的有伱林泰来什么事?瞎哔哔个卵子! 向来同情清流势力的王四气得对申大指责说:“都是你屡屡包庇的结果!” 脸面不大好看的申大转向许二,斥道:“你这个座师疏于管教!” 许二:“.” 卧槽尼玛!欺人太甚!他啥时有资格管教首辅你的黑手套了? 那中书舍人见阁老们反应激烈,连忙又补充信息说: “属下还听说,林九元今天只讲了一半,就像说书人留了个扣子,明天还要继续讲沈尚书辞官。” 王四闻言再次大怒道:“已经准许林泰来出差巡边了,能不能让他尽快滚出京城?” 申大答道:“他宣府本就兴趣不大,只想磨磨蹭蹭的卡到月底才滚。 再说宣府距离京师很近,就算他比其他钦差晚走几天,也无法因此定罪。” 内阁小诸葛王三略加思索后,开口道:“我有个法子,可以请天子将他关几天消停一下。 然后再放出来,到时候他就该出差去宣府,从京城滚蛋了。” 申大听完后,毫不犹豫的说:“做!” 又到次日早上,翰林院修撰林九元出现在后院柯亭,迎接他的则是一道道求知的眼神。 这都是对知识的渴望啊,林修撰心里感叹道。 就是掌院陈学士也来了,黑着脸看着林泰来,旁边则是常务副掌院兼庶吉士教习田学士。 “你自己也不过刚进入翰林院半月,还敢在此以讲课为名,蛊惑人心?”陈学士训斥道。 林泰来负手而立,淡淡的说:“掌院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新人们爱听谁讲课吗? 不让我在翰林院讲,那我就另找个地方,只要有吸引力,就不怕没人来。 没有谁能阻止我林九元传道授业解惑,这是我说的!” 正当这时候,突然有数名锦衣卫官校闯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锦衣卫千户! 只见这千户举着一卷黄色的诏书本体,厉声喝道: “林泰来接旨!立刻直接跟我们走!不许在任何地方停留!不得再接触任何人!不得再讲任何话!” 翰林院里顿时一片哗然! 因为翰林院的超然特殊性和优待传统,以及与皇帝之间亲近关系,大家从来没见过锦衣卫直接闯进翰林院抓人的场面! 向来算无遗策的林修撰也彻底懵逼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身上的祥瑞之气还没散去呢,难道皇上就已经变心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 申时行这废物!要你这首辅何用! 第447章 风云再起 第447章风云再起 (因剧情需要,某些历史事件发生时间微调几年,问就是蝴蝶效应) 反正林修撰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刚才他还装逼说,没人能拦得住他讲课。 结果转眼就被皇帝教做人了,莫非这就是皇权社会的残酷性? 刚才一直在训斥林泰来的翰林院掌院陈学士,这时候又站了出来。 他拦在了锦衣卫官校面前,高声喝问道:“先说明白,究竟为何事?即便到天子面前,也容我分辨!” 那锦衣卫千户陪着笑说:“好叫学士公得知,皇上点了林九元为今年武会试的文场考试官,必须要进入贡院锁住。” 众人:“.” 敢情锦衣卫来捉拿林九元,是为了带进贡院当考官隔离起来,而不是关进诏狱小黑屋? 不知怎得,有点很可惜的感觉。 一般武会试时间在文科结束后的次月,比如三月份放了文科金榜,那么现在四月份确实也到了武试时间。 武会试分文场和武场,其中文场考官是临时点选翰林官去充任考试官。 然后林泰来又补充说:“我怕有人给我下毒。” 几天下来,轻轻松松混点补贴,增加些考官资历,也是比较美滋滋的工作。 陈学士无奈喊了声:“林九元!若打死传旨天使,当诛三族!” 一是因为参加武会试的考生本来人数就少,一般额定数量在五百人左右,而文会试考生是几千人。 林修撰这才悻悻的收了拳脚,他敢确定,刚才锦衣卫千户故意那么喊话吓人,肯定是报复心作祟。 传闻中林九元眼高于顶,事实上这么谦让? 林翰林毕竟是上届武试第一名,皇上想起点林翰林为本届武试的文场考官,也是很合理的。 只不过上次是来参加考试,这次则是进了内院当判卷考试官。 而且还不用特别上心仔细,几个考官勤快点,两天就能判完,定出几十个一等二等就完事! 无所谓了,反正武试一直也不怎么被看重,各种不规范. 等众人回过神来,忽然一道巨大的身影闪现了出去,按住了那锦衣卫千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林翰林暴怒起来时,谁也拦不住,一边打一边骂道:“传旨就好好传旨,胆敢诈唬洒家!莫非是想吓死你爹?” 也幸亏还有其他考官,林泰来看了看别人,不容置疑的说:“以后送进来的酒食,你们先吃。” 难道进来判卷,还有这种风险吗? 所以判卷工作量小得多,据林考官个人估计,也就是文科会试的百分之一。 没错,这个贡院就是林泰来二月份来过的那个贡院。 毕竟自己打过的锦衣卫官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其他考官:“?” 其他考官:“.” 还好武试文场不会像文科会试那样,前前后后折腾一个月,大概几天就够了。 半个时辰后,鼻青脸肿的锦衣卫官校将林泰来带入贡院,锁进了内院,与外界隔离。 二是因为武试文场的考试,只有策论各一道,不像文科那样总共要写十几篇文章。 而且来参加考试的武举人们,也只怕写不了多长的文章,内容格式也不会太复杂。 等到文场考试当天,今年武试的主要组织者、兵部尚书王一鹗坐在贡院龙门,开始对考生进行点名和搜检。 不过王大司马才点过并搜检了几十人,突然发现,剩下的考生都好奇的望向自己背后。 王大司马转过头去,却见不知何时,有个巨大的身影像是幽灵一般,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卧槽!王大司马吓了一跳,站起来喝道:“林翰林!你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林泰来的身份是判卷考官,这时候应该被锁在贡院的内院,与外界彻底隔离,以防止舞弊。 所以在理论上,林泰来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林翰林“嘿嘿”的笑道:“院墙太矮了,我找了桌椅搭起来垫脚,就翻了过来。 而墙外巡逻的官校眼神不太好,也没敢发现我。” 王一鹗:“.” 虽说朝廷对武试完全不重视,但总要讲究个表面形式,你林泰来能不能尊重一下考试制度? 等这次考试结束后,就该向朝廷奏请,增高贡院的院墙! 林泰来趁机对考生们招呼说:“谁是从宣府来的?站出来走两步!” 武会试解额都是有固定数目的,每个省或者边镇都能分到一定名额,尤其边镇优先度更高,所以宣府镇必定有人参加考试。 林泰来喊了一嗓子后,见没人肯站出来。他心里便猜测,可能是对方不明白自己目的,所以有顾忌。 所以林泰来又喊了一声:“从这里出去后,本翰林即将奉旨巡阅宣府!但人生地不熟,急需本地老人带路!” 这下瞬间就有四个考生跳了出来,纷纷叫道:“翰林老爷!在下来自宣府镇!” 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来考个试还能巴结到未来的钦差,再不出声就是傻子了! 林泰来便吩咐说:“你们今天考完出去后,各自吩咐一名熟识风土和道路的家丁仆役,去林府等候待命! 我看完卷后出差时,自然会带上他们一起,你们先安心继续武试!” “老恩师但请放心!”有个考生连称呼都提前喊出来了。 兵部尚书王一鹗忍无可忍,连忙催促道:“你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回内院去吧,别再出来了!” 于是林泰来就这么在贡院里消磨日子,但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就在这几天,宣府镇已经风云际会,历史的车轮就快碾到他脸上了! 听到林泰来被锁进贡院的消息,户部尚书王之垣叹口气,对好大儿王象乾说: “看来是等不到你那小姑丈打头阵了,伱也无法再继续等了,且先去宣府上任吧,一切小心行事就是。” 虽然从技术角度来说,王象乾最稳妥道路仍然是在钦差林泰来后面上任,但他真的无法再等了。 按照大明朝廷和北虏老顺义王俺答汗当年议定的规矩,每年年初,北虏诸部首领要到边墙外进贡。 等大明朝廷接受进贡并进行核实,确定没有去年犯边者后,才会对“遵纪守法”的部落开放边市,也叫马市。 一年一清查,哪个部落有犯边,那么边市就没他的份了! 一般来说,马市开放时间是从四月份到十月份,北虏各部落轮流进市交易。 隆庆议和后,朝廷在三边、山西、大同、宣府各镇都开了马市,而宣府镇的马市地点在张家口堡,尤其热闹繁华。 毕竟宣府镇距离京师太近了,京师本身就是巨大的马匹消费市场,从京师再往南又是广袤的平原腹地,所以张家口堡马市比别处更火爆。 这个马市由相关副将或者参将带兵数百负责警戒,再由分守口北道的参政负责经理马市。 而目前分守口北道右参政就是林九元的大侄儿王象乾,而现在又已经是四月了。 所以说王象乾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连马市都耽误,那就成了破坏边事的罪人。 王象乾胆略才能都不缺,觉得即便没有林姑丈去开路也无所谓,自己也能打出一片天。 在旁边听的资深御史王象蒙感慨说:“小姑丈也太跳了,沈尚书有意辞官关他何事,非要阴阳怪气的说沈尚书,结果被阁老们联手送进了贡院关禁闭。” 王司徒目光忽然深邃起来,“俺琢磨着,林九元是不是正在下一盘大棋?” 王象蒙:“.” 中低层人士迷信下大棋也就罢了,怎么你这贵为大司徒的朝廷高层也迷信下大棋? 王司徒继续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林九元是不是故意刺激沈尚书走人,等以后天雷劈下来时,让阁老们都直接挨一挨雷劈。 说不定哪位阁老被劈倒了,他就有机会渔利了。” 王象蒙:“.” 无力吐槽,这是小说里才能有的“作者想当然型”谋略吧?现实里谁会这么玩啊? 一个官场菜鸡算无遗策运筹帷幄,通过操纵阁老们进退渔利,还是三流小说才会这么写! 宣府镇城距离京师只有三百五十里,放在几百年后,上了高速公路就是一个多小时的事。 两天后,分守口北道右参政、宣府地区民政官、张家口堡马市经理王象乾抵达了宣府城。 但是刚进城,王象乾就听到了一个震动边墙内外的消息! 今年官方贡赏结束后,年近七十的北虏当代顺义王辛爱黄台吉去世了! 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按道理说可以继承顺义王。 但黄台吉的“王后”、当世草原第一女尊、直接掌控数万部众的实力派、北虏内部最大的亲汉派、大明最知名异族美少妇三娘子又又想作妖了! 她又又想扶持自己的亲儿子布塔施里上位顺义王! 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也想继承顺义王,就得先根据北虏风俗继娶三娘子,可三娘子并不乐意! 听起来这关系有点乱,不熟悉北虏情况的人只会感到云山雾罩,这就需要从头解释。 在二十几年前,三娘子只有九岁时,就嫁给了老顺义王、一代枭雄霸主俺答。 凭借聪慧美貌,三娘子深受老年俺答的宠爱,逐渐发展成为草原上的实权人物,边市的北虏方面实际主持者。 布塔施里就是三娘子和俺答所生的儿子。 隆庆和议成功,让俺答完成了开边市的终生梦想,打了一辈子仗,终于能享受十来年后,在前几年去世了。 这个时候两边情况是,大明朝廷最信任的人就是三娘子,谁想当顺义王,就要先娶三娘子。 俺答长子黄台吉想按照草原收继婚风俗,先娶了三娘子,然后继位顺义王。 而此时此刻,黄台吉已经六十了,三娘子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小少妇,根本不想嫁给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 所以三娘子想的是,扶持才十几岁的亲儿子布塔施里上位。 当时北虏在陷入内讧时,经过大明这个掌握经济利益的外人的极力斡旋,三娘子终于肯嫁给六十岁的黄台吉,而黄台吉则继位顺义王,继续与大明维持和议。 王象乾虽然是新来的右参政,但他是仔细做过功课的,对北虏信息有所掌握,自然熟知上面这些往年旧事。 而眼下这个情况,又仿佛是旧事重演。 黄台吉没了,他五十岁的长子扯力克想按照草原风俗,继续娶三娘子,然后继承顺义王。 而熬死了两任老头的三娘子从小少妇变成了少妇,还是不想第三次嫁给糟老头子,连续伺候俺答、黄台吉、扯力克祖孙三代。 反正长子扯力克和未亡人三娘子各有想法,关键是扯力克的实力也不足以压制三娘子。 而且两边都想寻求大明朝廷支持,毕竟大明掌握着经济利益上的绝对主动权。 听说三娘子已经进入边墙之内,准备拜访边镇各路官员寻求政治支持了。 王象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后,连忙喊来一个家丁,吩咐说:“带两匹马赶回京城,将北虏消息尽快通报给小姑爷!” 王象乾的政治敏感性还是很强的,北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放在大明就相当于换皇帝,尤其是主角三娘子还跑到宣府来了。 所以即将巡视宣府镇的林泰来需要知道这个信息,然后做出决策。 如果林泰来不想趟浑水,就要想法取消差遣;如果林泰来想趟浑水,那也需要提前有所准备。 王象乾派出的家丁先把消息禀报给了王司徒,然后让王司徒继续安排。 此时林泰来被锁在贡院里,王司徒也不好明目张胆的传递消息。 根据时间来判断,武会试的文场判卷就快结束了,王司徒就先派人守在贡院门口。 如果一天内结束不了,再想办法向贡院里面传递消息。 还好第二天,林考官就解除了隔离,从贡院里出来了,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王象乾传回来的北虏消息。 卧槽!林泰来大吃一惊,还有这种功劳等着自己去捡? 那位大名鼎鼎的三娘子在历史上,从俺答一直嫁到俺答孙子的孙子,总共嫁了四代人(中间有一代早亡),这才刚过半啊。 这次不就是北虏两边又内讧么,随便斡旋一下,这功劳就到手了! 众所周知,他林九元最擅长斡旋! 现在的最大问题是,别人还让不让自己去斡旋? 第448章 被绑架的儿子们 第448章被绑架的儿子们 林泰来并不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主要还是申首辅对自己的“忠心度”不够纯粹,总有自己的独立想法。 原本申首辅的想法是,宣府是个轻松无事的好地方,适合他林泰来这样的爱惹事啊不,经验不足之新人去镀金。 可是现在风云突变,宣府镇成了各大势力博弈的聚焦之地,只怕在很多人心里,他林泰来就不够格去宣府巡视了吧? 林泰来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申首辅一定就能稳得住。 所以林泰来早晨从贡院出来后,没有先回家,而是直奔申府。 知子莫若父,他并不觉得好大儿能有这样深刻的认识。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王衡大怒!这内阁里还踏马的有没有秘密了?这才几天,连林泰来都知道了! 申首辅狐疑的问道:“这是谁教你说的?” 我不希望父亲你为了一点小事,与林九元撕破脸。” 进入了口北后,林泰来就开始低调了,并不张扬的悄悄抵达了宣府城。 随即申用懋又想起什么,劝道:“依我看来,父亲你最好别想着再另派人追回替换林九元了。” 出了居庸关,就到了万全都司辖区,当然镇戍体制成熟后,现在万全都司已经没多少实权了,如今一般就称宣府镇。 林老爷所说的开眼,就是堵当朝大学士的长子吗? 呵斥道:“哪有此事?别胡扯!” 但王锡爵也是有苦难言,和儿子被绑架了也差不多。 “为何?”申首辅纳闷的说。 这几个都已经在林府待命好几天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主人家。 怎么感觉不是王锡爵的儿子被绑架,而是自己的儿子被绑架了? 急忙狂奔出京城的林泰来,唯恐朝廷要追回他,一口气跑到了居庸关,才稍微放了心。 申用懋拿出了一封信,“这些道理,都是小弟说的。 将蔡可贤送回来后,三娘子还一直念念不忘的。 申首辅解释说:“我与王太仓有个同年,名曰蔡可贤。此人曾为大同兵备副使,熟悉边情和虏情,现如今正赋闲在家。 幸亏宣府城已经和平了二十来年,现在入城没那么麻烦。 退一万步说,就算林九元在宣府搞砸了,又能如何?我们申家有损失吗?” 林泰来也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许多野心家一定要换新人扶持,不愿意用老人将就。 他这个黑大壮不是外号,真名就是黑大壮,他家主人就是姓黑的,来自宣府三卫之一的宣府前卫。 另外,在民间称呼里,居庸关以外也叫做口北。王象乾官职里的分守口北道,就来源于此。 申时行叹道:“我只是担心他经验不足,坏了国事!” 他从苏州写信过来,让我多提醒父亲,应该如何正确与林泰来打交道。” 林泰来很明显也知道这点,故而昨天没有直接找王锡爵,反而饶了一大圈(也是物理意义上的一大圈)去找王衡。 申用懋继续答道:“他只带了四名宣府本地的向导,还有八名精于骑术家丁,一人双马,极速出发! 什么关防、敕书、凭照,已经全部带走了! 至于其他家丁和属员,在后面慢慢赶过去就是!” 申首辅莫名其妙:“他干过什么?什么为国捐躯?现在又不打仗。” 在苏州,那些不能摆正心态的大佬,一个个最终都和林九元撕破了脸,只有他安稳至今。 两边诉求完全不同,但都想获得大明朝廷的支持。 想至此处,林泰来便下意识的冷哼道:“吾枪未尝不利!” 他们的战斗力,父亲应该不会怀疑吧?” 有个叫黑大壮的家丁,代表了其他来自宣府各家家丁表态说:“家主们都吩咐过,这段时间,小的们几个任凭林老爷驱使!” 申时行:“……” 又到次日,申时行去内阁。 申用懋怕父亲有逆反心,赶紧补充说:“我认为,小弟说的的确有道理啊! 他说,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当好林九元的大佬! 申首辅冷不丁看到林泰来,下意识的说:“武试的文场这就考完了?” 过上二三十年,当个茶余饭后的八卦还差不多,起码要等到王士骐他爹没了。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申首辅也很关心的说。 然后申首辅目视王锡爵,伱不是有点别的想法么,先说出来。 到了他这个位置,谁没有类似的“黑料”?下手阴一下某个人又算什么? 再说他已经是阁老了,对黑料免疫力比正常人大,这种黑料影响不到地位,正所谓,成功者不受谴责。 也没有通知本地官员迎接,混在商队里进了城。 你王三到底是儿子被绑架了,还是小妾被偷了? 申用懋很客观的说:“国事是大明朱家的国事,而与林九元的关系是我们申家的利益,而且是很大的利益。 随即林泰来带着家丁,一马当先的直接冲了上去,把一个年轻士子围住了。 申用懋幽幽道:“你以为林九元只带十来人上路,留了几十个家丁殿后,是为了什么? 去宣府必经居庸关,这数十人守在居庸关外山区里,劫杀几个目标还是很容易的。 王锡爵犹豫了一下后,说:“朝廷诏旨岂能如同儿戏?若朝令夕改,不免要成笑柄了。 申时行无语,看不出这好大儿脑洞还挺大?你当这是绿林好汉小说呢? 那林家同行答道:“我在苏州见过的,应该是王三的大公子。” 一起行动的黑大壮恍然大悟,原来是堵人啊,这他可太熟了! 原来他们粗人和翰林老爷也是能玩到一块去的啊! 回到两个街口之外的家里,林泰来稍加洗漱,就接见了那几个宣府武考生的家丁。 而另一方的扯力克在大同边墙外,正向东移动。 林泰来也不确定,是事情还没发生,还是蝴蝶效应搞没了? 于是他便答话道:“在下在贡院判卷也是感到疲累,今天先回家休息了。” 所以王三阁老的心态就是,当前自己被黑没关系,但羽翼未丰的儿子还不能被抹黑。 申时行:“……” 林泰来所说的,不让王士骐入选庶吉士这件事,其实对他王三阁老本人杀伤力不大。 一一一.二五三.二四六.二五 王衡看了眼朋友,为什么林泰来身边朋友个个是人才,而自己的朋友都是这样蠢货? 不就是为国捐躯么?我林泰来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黑大壮莫名其妙,他们家丁和双料状元老爷地位相差这么大,玩不到一块去吧? 此后黑大壮等人便跟着林泰来,出家门快马向北,一直赶到京城北城。 时间过得确实有点快,这才清静了几天? 林泰来诚心诚意的说:“在下刚从贡院出来,非常感谢阁老们的恩赐,让在下体验到了考官的感觉。” 林泰来到了申府大门,正好将准备去上班的申首辅堵住了。 他又观察了一下林家同行们,发现人人都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果不其然,林泰来暗暗叹口气,遇到这样的不能完全忠于自己的工具人,真是让人无奈。 林泰来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蔡可贤能干的事情,我也能干! 阁老们开会讨论北虏问题,目前得到的情报是,三娘子独自和平进入宣府边墙内活动,她儿子布塔施里率部众在张家口堡马市边墙外。 反正你回家后,就这么对令尊说!必须今天就要回去!” 黑大壮继续好奇:“王三又是谁?” 申首辅脸色大变,喝问道:“汝乃何意?” 申时行感觉被王锡爵虚晃一枪,心里骂骂咧咧的,下午就回了家。 王太仓就是三阁老王锡爵了,和申时行同年。如果要推举另一个同年,首辅确实很难找理由拒绝。 既然已经委任了林泰来,就不必临阵换人了。” 这种小心思多的人,就是没有政治信誉!早知如此,自己何苦在林泰来面前当坏人? 感谢皇帝不上早朝,大臣出门上班时间都变晚了,不用凌晨就要去上朝。 申用懋正色说:“我的意思就是,林九元这次态度是认真的,谁拦他谁就是敌人。 下班回到家里,申首辅脑子从繁忙公务放松下来时,回想起林泰来今早的态度,忽然觉得有点反常。 因为林泰来听到自己为宣府钦差人选再次犹豫后,竟然没有胡搅蛮缠,很平静的走人了。 申首辅脸都黑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年轻人满脑子只有裤裆里这点事吗? 内阁里,今天关于北虏的情报汇总的差不多了,大学士们人手一份,各自酝酿一下,明天开会讨论。 进门就看到申用懋,不满的问道:“让你今日去看着林泰来,你怎么如此懈怠?” 这种“眼红朋友就暗地里下黑手”的黑料,自己儿子目前不能沾惹。 首辅当即把好大儿申用懋叫来,吩咐道:“你明天去林泰来那里,看看他在做什么。” 笔记里说,蔡可贤长相肤白貌美,在边镇被三娘子看到后,点名蔡可贤出使,然后抓走蔡可贤一起睡了几天。 站在国子监集贤门外,林泰来看到有几个人正往外走,惊喜的叫道:“运气甚好!不用进去搜检,人就出现了!” 为了朱家的国事,赔上与林九元的深厚友谊,并不值得。 林家同行淡定的说:“三阁老王锡爵。” 申首辅愕然道:“如此迅捷?” 别以为他没看过三国演义,这分明就是改用了袁绍顶撞反抗董卓时说的话! 申用懋懒洋洋的回复说:“今日上午到了林府,林九元早就走人了!” 这是一座边长六里三十步,周围二十四里的大城。 “也是个没卵子的孬种,没胆量去找相国,只敢对王公子耀武扬威!” 不过这也算不上开眼界吧? “被堵住的人是谁?”黑大壮低声对旁边的林家同行问道。 但他唯恐父亲看不透,将来会连累他倒霉!” 前天是谁哔哔赖赖的说要照顾下老同年的?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种恭顺作风,很不林泰来! 说是家丁,其实就是亲兵或者家兵。熟悉晚明行情的都知道,武官尤其边镇武官身边战斗力最强的人都是家丁,林泰来也有这个趋势。 林泰来又说:“没人告诉我,是我猜的!看来我猜对了? 我因为别的事情,需要王太仓支持,故而也不好拒绝他。” 王衡都要气疯了,他都退让到国子监了,你林泰来还过来堵人,还有没有点人性? 但林泰来只用一句话,就让王衡冷静下来了:“你赶快回家告诉令尊,我已经知道,王士骐没能入选庶吉士,原因在于你王衡不愿意看到好友混的太好!” 申时行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林泰来倒反天罡也就罢了,儿子们居然也一个个的敢教自己这当爹的做事了! 黑大壮:“……” 是你今布又想换“义父”了,还是觉得他申时行像董卓? 申时行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倒也不必着急了,可以继续在家等待朝廷新诏令,到时把敕书、凭照、关防先上交出来。” 但是他的嫡长子王衡的人生还没有成功,还需要稳步发展,或者说还需要在士林养望。 既然说到宣府,申时行便开口道:“朝廷已经派了翰林院修撰林泰来,前往宣府巡视。” 不过听到蔡可贤这个名字,林泰来想起明人某着名八卦笔记里记载过此人。 看到林泰来背影即将消失在成贤街,王衡的朋友冲了出来,对着远去的林泰来狠狠呸了一口,骂道: 林泰来笑道:“明日开拔去宣府!但今天先带你们开开眼。” 但林泰来没有走,又道:“晚辈还肩负巡阅宣府镇的差遣,准备马上出发,特来向前辈辞别。” 说完之后,林泰来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王太仓提起,现在宣府情况有变化,蔡可贤可能更适合前往。 王象乾已经去了张家口堡马市,林泰来就没有去参政衙署。 而是在黑大壮的带领下,准备入住黑大壮的主人家,也就是宣府前卫指挥佥事黑晓府上。 第449章 极品家丁 第449章极品家丁 宣府古称上谷,镇城作为一座边境大城,以及大明九边之首,在本朝还是很有历史的。 国朝初年,谷王就分封于此。正德朝时,热衷于巡边的正德皇帝又在宣府建了行宫,正德皇帝和李凤姐这个民间传说的背景就在宣府。 在先前,宣府镇城是一座比较纯粹的军城,居民以官军和家属为主,管理也是军事化管理。 但近二十年来,随着隆庆和议后边贸的大发展,临近京城腹地的宣府也多了一些繁荣的迹象。 据说在宣府下属的张家口堡马市,每年仅官方交易的马匹数目,就已经超过了三万匹,价值十五万到二十万两银子。 如果用GDP概念来形容的话,林泰来估计当今张家口堡马市每年GDP规模已经达到数十万两白银,而且以后规模会越来越大。 难怪将来主附易位,本该是宣府镇下辖小边堡的张家口堡凭借边市逐渐做大,最终反过来吞并了宣府。 几百年后,曾经的九边之首宣府只是张家口下属的一个区了,这就是经济利益的伟力。 林泰来从南关和昌平门进了宣府城后,一边浏览着两边街景,一边听着向导黑大壮的解说。 如今黑大壮对这位翰林老爷算是彻底服气了,这种完全不把几位阁老们当回事的气质,别人学也是学不来的。 按照现在的大明军功制度,在宣府镇斩首一颗就可以升一级。 所以他没想着上来就大张旗鼓亮相,只打算先悄悄入城,摸摸情况再说。 宣府镇城的钟楼叫清远楼,鼓楼叫镇朔楼,黑府就位于镇朔楼的西边。 林泰来:“.” 又听了几句,才明白这“极品家丁”是什么意思,原来黑大壮的主人黑晓虽然名不见正史,但也是个小传奇。 林泰来又随口问了几句黑大壮的主人黑晓的情况,黑大壮立刻介绍了一番。 极品家丁?黑大壮你说这个是认真的?你看起来也不像穿越者啊? “我家老爷就是我们这些家丁的楷模!用林老爷的词儿来说,就是偶像。” 这也是林泰来决定今晚暂住黑晓府中的原因之一。 结果黑晓从一介家丁开始,靠着七颗首级,连续升为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指挥佥事。 虽然林泰来也知道,就算悄悄入城,他这身份也保密不了一天甚至一晚上,但总能从另一个角度多了解一些本地信息。 以林泰来“慧眼识人”的习性,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还是愿意顺便多给“人才”一些接触自己的机会。 宣府城里机构众多,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林泰来在这里完全没有根基。 在所有本地人眼里,黑晓这样的人不是“极品家丁”又是什么? 了解到这里时,林泰来也基本可以确定,黑晓应该就是历史上崇祯朝北方总兵之一黑云龙的父亲。 此人在幼年时在边境被北虏掳走,青壮年时又于嘉靖三十六年逃回了大明,无以为生只能在宣府成为了一名家丁。 也就是说,从一无所有的家丁升到宣府前卫指挥佥事、游击,黑晓只用了十多年时间,还在宣府打出了骁勇的名声。 “宣府城里做家丁的,心里无不对我家老爷充满景仰!” 不要觉得数量少,当今大明官方对首级的认证极为严苛,一场战役能斩首上百,就可称为大捷了。 众所周知,边镇武官的家丁其实就是亲兵或者家兵,同时也是武官身边的最强兵。 “因为我家老爷当年曾是一个极品家丁!” 然后传奇就诞生了,从嘉靖三十六年到隆庆和议这十多年时间里,这位叫黑晓的家丁参加了七次战斗,每次战斗均能斩首一颗,拿了七颗人头。 到了黑府大门,黑大壮上前去说了几句话,顿时大门中开,一个五十多岁的武官快步迎出来,就是此府主人黑晓了。 黑指挥知道钦差大人暂时想低调,所以也没在门口行大礼,只抱拳躬身,热情的说:“快请进!” 随即林泰来一行十几人也没在外面逗留,迅速进了黑府。 此时传奇老武官黑晓脸上的皱纹都快笑成菊花了,没想到运作义子黑风虎去京师考武试,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居然把天仙请回家了。 这心情大概就像是几百年后,在路边随手买了张彩票,结果中了几百万大奖的感觉。 在堂中坐定后,黑指挥就开口道:“我常跟同行讲,林状元就是我辈楷模! 别人只佩服林状元才华功名,而我独佩服林状元的胆气勇略!” 哦?林泰来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暗暗想道,这位“极品家丁”从小被掳到草原,却能生存十几年并逃回来; 其后又能顺顺利利的连续七次拿到斩首功绩并升级,看来除了骁勇之外,大概也有点“会做人”之类的长处。 又听黑指挥继续说:“当年林状元以区区指挥佥事之武职,就能威震江左,接连击败了几个巡抚、巡按、钦差这种拿着关防的大臣。 连我们这些远在边塞的粗人,都听说了林状元的事迹,无不敬仰拜服啊! 所以说,林状元的大名早就在我们心里了,林状元的事迹在我等眼里宛如神迹!” 林泰来感觉到,黑晓这些话虽然也是逢迎讨好,但可能包含了六七分的真心。 毕竟当今奉行的是以文驭武政策,文官对武官的压制力非常强,在边镇说话声音最大的就是总督和巡抚,武官面对文官是普遍憋屈的。 连伯爵世子、从一品总兵官李如松前年在宣府时,想和三品巡抚许守谦平起平坐,都引发了轩然大波,被迫调回京师。 非常碰巧的是,李如松这事和林泰来搞兵变以及斡旋民乱,乃是同一年发生的。 当时宣府武官目睹了李如松的遭遇后,再耳闻南边林泰来的事迹,哪个不想活成林泰来的样子? 一言不合就兵变,二话不说就民乱,什么巡抚、巡按、钦差、御史、知府,上去就是干! 该抓的就抓,该自杀的就自杀! 最后朝廷也没把林泰来怎么样,大丈夫当如是也! 作为一个极品家丁,黑晓在别人眼里已经很传奇了。 但他真心觉得,自己和林状元的传奇比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即便自己号称骁勇,但可从来没有与督抚正面对抗的勇气。 “你对许军门了解多少?”林泰来冷不丁的突然问了一句。 黑指挥愣了愣,林状元这是啥意思? 边镇与内地不同,巡抚的军事属性更大,所以习惯尊称为军门,驻所叫行辕。 林泰来突然提起的许军门,当然指的就是宣府巡抚许守谦。 见黑晓愣住,林泰来又不怀好意的试问道:“我听说,许军门为人贪鄙,是也不是?” 黑指挥:“.” 刚才心里还在佩服林状元连续点草巡抚的英勇事迹,转眼就听到林状元又不怀好意的问起许巡抚,难道又想. 不,不,这种下克上逆袭之事看着很爽,但如果拉着自己下场就有点害怕了! 什么“大丈夫当如是也”,那都是幻想口嗨,不能当真的! 看到黑指挥的反应,林泰来轻笑道:“朝廷派我来巡阅宣府,做的就是查访纠劾的事情。 所以向本地官员询问许军门的情况很正常,属于我职责所在,你不必过多联想。” 眼见林状元没有进一步逼问许巡抚的情况,黑指挥稍稍松了口气。 他就怕林状元硬拉自己下水搞事,而自己还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成了高层斗争的炮灰。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虽然林泰来与宣府巡抚许守谦无冤无仇,但是为了结好李如松,林泰来还是打算碰一碰许巡抚的。 如果是其他武官哪怕是国公,也可能并不值得付出代价去结交,但李如松不一样。 毕竟在万历朝中期,李如松就是武将中独一档的存在,每逢大战包括对倭作战,万历皇帝就一定派李如松领军出征。 想刷军功或者上阵杀倭,就绕不开李如松,也没有比李如松更好用的人。 所以林泰来很清醒的认为,李如松值得自己进行“投资”,哪怕是搞事失败了,也要让李如松看到自己的行动。 他心里想着事情,嘴里很自然的转了话题说:“近来又听说北边风云动荡,北虏右翼的三娘子和扯力克争夺顺义王封号,你认为最终结果将会如何?” 黑晓青少年时在草原上生活了十几年,壮年后又一直在边镇,可以说对边墙内外情况都非常熟悉。 故而对林泰来的这个问题,黑晓不假思索的回答说:“无论如何,扯力克和三娘子最后必定妥协,无非是怎么妥协而已。” 林泰来继续问道:“难道他们之间就不能分裂厮杀起来?” 黑晓非常肯定的说:“在宣大这段边墙里外,包括朝廷、北虏右翼在内,所有高层没人再想打仗!” 林泰来很感兴趣的说:“愿闻其详。” 在这方面,黑晓算是专家人物,如数家珍的分析说:“先说朝廷这边,第一,朝廷的大方向是与北虏右翼维持和平,与北虏宗主大汗的左翼维持作战。 这其中除了减轻边镇压力之外,也包含了挑起北虏右翼和左翼内讧争斗的策略。 所以朝廷不希望北虏右翼陷入内讧混乱而衰落,让北虏左翼宗主大汗重新坐大。 第二,如果北虏右翼陷入内斗,必然就有胜利者和失败者。 胜利者可以垄断马市利益,但失败者肯定又要依靠寇边劫掠来获取物资了。 对朝廷而言,那就失去了开贡市的意义,而且也带来毫无必要的麻烦。 所以朝廷肯定希望北虏右翼内部妥协,顺利完成顺义王的继承,完全不想改变宣大、三边总体和平的现状。” 说完己方,黑晓又开始分析北虏右翼对立双方:“至于三娘子和扯力克,包括他们在内的北虏右翼高层经过近二十年的享受,已经完全离不开边市的利益了。 只在张家口堡官市一处,北虏每年靠卖马收入就将近二十万两,这样的马市在各边还有三处。 所以北虏右翼高层绝对舍不得放弃边市,但是关于边市的开关,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大明朝廷手里,北虏右翼众位高层必须要顾及到大明朝廷的态度。 如果激怒了大明朝廷,那么贡市说没就没了,他们承受不起这个压力。 说句不好听的,若北虏真有人导致了边市关闭,或许马上就会被其他人砍了脑袋送到大明。” 林泰来若有所思的说:“阁下的意思就是说,在顺义王继承者的问题上,我方只管强硬就行了?” 黑晓非常肯定的答道:“无论三娘子和扯力克之间闹得多么凶,哪怕是产生了小规模摩擦,我们大明都不用管他。 只管用最强硬的态度,逼迫他们必须妥协,然后等待结果出来! 林状元身为巡视宣府的钦差,或许会接触到这方面事务,三娘子和扯力克也许会来向林状元寻求支持。 但林状元只需要信我的,对三娘子和扯力克进行强力施压就行了! 实在不行,就把今年的马市关闭一个月,或者裁减几万两买马官银,作为一种恰到好处的警告。 最后无论北虏右翼内部之间怎么妥协,只要完成了顺义王袭替,林状元顺手就能得到一件斡旋大功,岂不美哉?” 林泰来高兴的拍了拍黑指挥的肩膀,亲切的说:“老黑啊,你这些分析建议可真说到我心里去了,受教了!” 黑指挥顿时受宠若惊,自己也就是在边墙两边混了几十年,对两边的人物心态更为了解。 对很多历史事件,史料上只记载了基本信息。 但是当事人的各种微妙心理状态,只能靠自行脑补猜测了,或者靠黑晓这种真正熟悉情况的人来剖析,但后者显然比前者可靠。 今天听到黑晓的这些分析,让林泰来感到了意外之喜,不愧是极品家丁。 来到宣府除了搞斗争收拾许巡抚之外,肯定还要主持一下外交事务捞功绩。 先前林泰来一直没有明确思路,经过黑指挥的分析后,立刻茅塞顿开。 三人行,必有我师! 只可惜此人有点“叶公好龙”,口口声声仰慕自己敢于搞兵变废巡抚,但自己稍加试探要不要一起干,立刻就怂了。 第450章 不专业 第450章不专业 林泰来和黑指挥一直闲聊到了半夜,涉及到宣府镇的方方面面。 只要不“恶意”引导话题攻击许巡抚,黑指挥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眼看夜色深了,林泰来准备去休息,黑指挥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那义子黑风虎在京城如何?”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询问武试成绩了。 林泰来答道:“我出京时,武试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是在文场考试里,我给他定了个第一名。” 黑指挥万分感激的说:“多谢!下官感恩不尽,真是无以为报!” 懂行的都知道,武试分为文场和武场,文场定去留,武场定名次。 文场得了第一,那么就肯定能中武进士了,无非就是名次高低。 中了武进士后,有官职的升一级,无官职的给官职。 林泰来表示可以理解,毕竟宣府镇最大的银库就在里面,当然不适合张扬。 但是吏部有人为许守谦辩解,极言许守谦有边才,所以最后许守谦继续留用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斡旋”北虏右翼的内讧,黑晓已经把思路讲解明白了,只需要极限施压就能白捡功劳。 林泰来先去对面财神庙转了一圈,然后才不慌不忙的站在了户部行司门外。 宣府城里面的机构和官员非常多,除去耳熟能详的巡抚、总兵官、监军太监、万全都司、宣府三卫等衙门之外,还有户部行司、刑部行司等等。 那么义子黑风虎的出路就成了一个问题,如果这次能考中武进士,相当于解决了黑晓一个心病。 第二件事情,就是整治宣府巡抚许守谦。 哦,对了,或许还有第三件事,那就是奉旨巡视宣府镇巡不巡的吧,先办了前两件事再说。 谁知道五六年前又亲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黑云龙,指挥佥事这个世官将来肯定要交给亲儿子继承。 黑指挥连忙挽留道:“莫非是下官款待不周,慢待了贵客?” 如果换成几百年后的行话,这意思就是:本地的财政一支笔是谁? 主要是黑晓子嗣也不繁茂,当年没有子嗣,就收了一个同袍遗孤为义子,取名黑风虎。 比如宣府镇,今年朝廷计划发放的官军抚赏年例银合计二十九万两,用于贡市的马价银十八万两。 黑风虎就是在搜检入场时,当众对林泰来喊出“老恩师”的那个考生。 顾名思义,户部行司就是户部直接派驻宣府的分署。其实也不止宣府,九边都有户部行司。 要不说宣府这地方机构很复杂,水不深但很浑。 因为朝廷每年都要往九边输送大量白银也就是军饷,所以才会就地设置户部行司专门管理这些现银的开支。 若想争斡旋之功,就得先把己方的督抚都压下去。 托张居正的福,现在边军的年例银还能比较正常的发放,等万历皇帝再摆烂二十年,年例银就开始逐年拖欠了。 这让林考官心情不错,就不图报答的白给了他一个文场第一,相当于保送武进士。 世事就是如此,在黑晓这样草根出身的武官眼里极为难办的事情,林考官高兴了提提笔尖就解决了。 这几十万两银子就先运到宣府城里的户部行司,再由户部行司负责发放、划拨,当然也不是一下子送到。 “不打紧,一点小事。”林泰来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看那小子也挺懂事的。” 林泰来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有这个心意,帮我办件事也好,很简单的小事。” 户部行司的主官称为督饷郎中,也是由户部派出和管理的属官,上级是户部而不是督抚。 但往深里想想,许守谦和赵南星是同乡,而吏部核心业务岗位都把持在陈有年、赵南星、顾宪成这帮人手里. 所以有时候林泰来真的很难理解,清流势力这些人或者说未来的东林党,凭什么能理直气壮的批判别人任人唯亲、裙带关系? 到了次日,林泰来对黑晓说:“昨日多有打扰,今日欲离开贵府,另找其他地方。” 在京城时,吏部的赵老头曾告诉林泰来,去年有科道弹劾宣府巡抚许守谦贪鄙。 于是就亮出了敕书、凭照、关防三件套,让门丁传话,招呼督饷郎中出来接客。 在史料上,也许就是这样记录的,似乎平平无奇,只是一次普通的人事公务。 从黑府这里出来后,林泰来就前往财神庙附近的户部驻宣府行司。 晚上临睡前,林泰来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当前要做的事情。 这里门脸不大,甚至都不能称为“大门”了,装饰也很朴素,低调的完全看不出来像是财神爷衙门。 林泰来没管文郎中怎么想的,进了判事厅后,直接问道:“京银解送到库后,是谁负责签发开支?” 本来单纯只是为了帮李如松出气,但现在许守谦许巡抚又成了斡旋之功的竞争者,那就更是必办不可了。 黑指挥回应道:“怎么会有麻烦?下官也不是怕麻烦的人。”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理解了什么叫“攘外必先安内”啊。 林泰来话里有话的说:“我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林钦差泰来暂时忽略了第三件事,又开始琢磨巡抚许守谦这个人。 现任督饷郎中姓文,很快就出现在行司门口. 他满脸都是疑惑的看着林泰来,这位奉旨巡视的钦差看起来不太正规的样子. 官场上讲究程序章法,哪有这样办事的?像是个不速之客似的。 常年存银的地方,必定有重兵把守,林泰来也不敢造次。 最大的难点反而是自己人这边,毕竟宣大这边还有总督、巡抚,估计都想把持斡旋权力。 文郎中答道:“自然是听从巡抚调拨。” 林泰来点了点头,很自然而然的说:“那么从今天起,没有本官签字,库银就不许动。” 文郎中:“.” 状元公你玩闹呢?一年几十万两的流水,你说负责就负责? 林泰来掏出了长方形的钦差关防,在文郎中的脸上拍了个印记,问道:“巡抚的关防就是关防,本官这关防就不是关防了?” 文郎中极力解释说:“上差你的职责主要是巡视,检查账本或者点检库银都可以。 但是关于日常管理事务和正常的划拨手续,上差没有必要直接干涉。” 林泰来再次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文郎中:“给你看个好东西。” 文郎中接过来,展开看去,只见得这是一份来自户部的谕令,由户部尚书王之垣亲自签押,盖了户部大印,非常正宗。 谕令里内容就是,吩咐宣府户部行司全力配合奉旨巡视宣府钦差林泰来。 这个谕令没有作出任何具体指示,似乎就是很场面的要求“全力配合”,但懂的都懂。 配合不全力,就是全力不配合。 文郎中很幽怨的看了眼林钦差,“上差有这道谕令,为何不早亮出?”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本欲以普通钦差身份与你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 文郎中急忙辩解说:“这并不是疏远,而是牵涉到责任问题.责任重于泰山,能叫疏远么?” 如果林泰来一说话,自己就全力配合,那所有责任都是自己的,出了问题自己就承担全部罪责。 现在有了户部谕令,自己全力配合林泰来,那责任都是户部的,自己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林泰来懒得再计较,直接发号施令,“现在先听我的,四月份是惯例上的马市开张之月,是不是要往边市调拨马价银了?” 文郎中答道:“是,第一批六万两已经从京师解送到本库了,下一步就根据贡市情况往张家口堡划拨。” “先暂停了!”林泰来简单粗暴的说。 文郎中愣了下,提醒说:“分守口北道、经理马市王大参临去张家口堡之前,嘱咐过不可耽误马价银。 上差莫非不知,这位王大参乃是大司徒的长子。”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本官还是这王大参的长辈呢!他叫我姑爹!” 文郎中:“.” 抱歉,是在下多嘴了。 林泰来又道:“去跟马市那边说,今年情况特殊,本钦差奉旨巡边,要重新审核北虏诸部参加贡市的资格!” 听到这里,文郎中才开始真正重视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 这种扯起大旗,没有审核也要制造审核环节的手段,一看就是老官僚了,断然不可继续轻视。 其实如果不能掌握户部行司银库,这些命令就是屁话——你又不管发钱,审核不审核的没人搭理。 但林泰来就是坐在户部行司判事厅发号施令的,显然具有威力。 随即林泰来又从户部行司翻出了近期的文牍,对文郎中吩咐说:“把巡抚签押的资金划拨申文,全部退回去!” 文郎中劝说道:“不可不可,这样就太不专业了,我们度支衙门主要讲究一个拖字诀。 遇到那种来自上面的不合理请求,先放着吃灰就可以了,没有直接原件退回的道理。、 真要那样的话,就有点对上面挑衅的意味了,做法确实不合适。” 林泰来反问道:“伱在教我做事?” 文郎中暗叹口气,宣府户部行司的专业声望,只怕要一落千丈啊。 随后林泰来又环视了一圈厅内,“本官瞧着,你这判事厅不错,暂时借用办公了。” 文郎中感觉自己要抑郁了,不想说话了。 就在今天,宣府巡抚许守谦接见了一位来自北方的神秘客人。 正坐在许巡抚对面的这位客人,双耳坠着大环,上身半臂青锦袄,下身一袭绛裙,乃是一位充满了异族风情的美貌少妇。 按照大明的规定,除了边市之外,北虏不许进入边墙内,更不要说深入到内地了。 就连进贡、册封等仪式,也要在边墙之外搭建营帐和典礼台进行。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北虏头领里最大的亲汉派三娘子。大明官方默许三娘子可以悄悄在边镇活动,并和边镇官员接触。 例如在前些年,三娘子和前任宣大总督郑洛的私人关系就很不错,据说两人相处如同父女。 三娘子可以随便进郑总督的起居之处,看到好东西也可以不见外的直接拿走。 但郑洛已经调回京师为京营总督了,三娘子失去了她最信任的边镇大佬,也只能换人寻求支持,所以才有拜访许巡抚的事情。 三娘子虽然不识汉字,但自学了说汉话,不甚流畅,但基本交流无问题。 此时她对许巡抚说:“今年大明朝廷发到张家口堡的赏银,可否增加一半?从十八万两到二十七万?” 这里所谓的赏银,其实就是马价银。 在大明朝廷的官方概念里,马市性质是贡市,北虏卖马的性质是进贡,而朝廷给的马价银性质是赏银。 所以朝廷官方在马市花十八万两购买三万匹马这件事,在政治语境里就是:大明天朝收到北虏三万匹马进贡,然后恩赏给北虏十八万两银子。 当然,这价格确实也不贵,双方各自都有得赚,皆大欢喜。 所以三娘子请求“赏银增加九万”的意思,其实就是恳请大明朝廷比原有定额多拿出九万两马价银,让北方部落能多卖一万五千匹马。 这些多出来的利益,三娘子要用来拉拢一些部落,支持她儿子布塔施里上位。 许巡抚“呵呵”笑了几声,答复说:“九万太多了,六万如何?” 然后又强调了一句说:“夫人能听懂本院的意思么?” 三娘子除了美貌,还以聪慧着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不就是向朝廷申请九万,其实只拨付给六万的意思么 然后三娘子答道:“六万两换不出一万五千匹马,至少需要七万五千两。” 九万减去七万五,能留给许巡抚贪污的,只能是一万五千,没法再多了。 许巡抚不满的说:“你还能获得本院的支持,只值一万五千两么?” 正在这时候,一个师爷走了进来,低声对许巡抚说了几句。 许巡抚脸色变了,脱口而出的骂道:“这什么王八卵子钦差?他以为这宣府是哪里?” 第451章 专业大比拼 第451章专业大比拼 坐在对面的三娘子听到许巡抚似乎在骂一个“钦差”,连忙问道:“说的是什么钦差?” 她毕竟是塞北人物,对朝廷动态没那么清楚,又加上林钦差来的很低调,故而真不知道状况。 许守谦许巡抚想了想后,略带挑拨的答道:“就是朝廷派了个外行廷臣巡视宣府,下令要暂时关闭马市,重审你们各部,你说这不是胡来么?” “这怎么可以?”三娘子下意识的说。 从隆庆议和之后,在草原这边,马市事务向来都是由她主导或者说主管的。 她越过边墙进入大明边镇,在部落里不是秘密,很多头领都知道。 在舆论战中,遭到对家恶意抹黑很正常,完全不必大惊小怪。 自己可是主场作战,又有副总兵官张充实亲自部署,牢牢掌握着传播渠道,“巡抚贪贿”话题的热度不可能超过“钦差停发抚赏”的! 年轻人不讲文德!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师爷唏嘘道:“听说这招连状元都能夺得,不想今日却用在了东主身上。” 而边镇巡抚的标兵动辄七八百,还都是精兵,上千的也不是没有。 许守谦自信的说:“她不足为虑,今天她没有答应三万两这个条件,下次可就不是这个价码了。” 可是现在如果传出马市暂时关闭的消息,那各部落会怎么看待她? 会不会以为是她挟“明”自重,以此勒逼各部落支持她,或者是惹怒了大明官员导致马市关闭? 张充实就是宣府镇副总兵官,和许守谦一起分赃的铁关系。 选择在户部行司办公,也有安全方面的考虑,因为户部行司里有银库,常年驻扎数百库丁。 从户部行司离开时,林泰来对跟随身边的右护法张武吩咐说: “你明日打出我的钦差旗号,去城内各兵营拜访宣讲。 论起造舆情,他林泰来是专业的,哪怕这是客场! 当晚继续在黑府安歇了,不过被林钦差委托办事去的黑指挥并没有出现。 钦差巡视宣府镇的林泰来在户部行司坐了一天,对财务工作进行了梳理。 林泰来答道:“你懂个什么?我只是为了先造出许巡抚贪贿的舆情,而不是真指望有人来检举巡抚或者提供有用线索!” 这意思就是,许巡抚你要的三万两有点多,她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回去和其他人商议。 这话倒是没错,边镇巡抚和内地省份巡抚虽然官职都叫巡抚,但实际属性还是有区别的,边镇巡抚的成分里军事属性更大。 许巡抚吩咐道:“让张充实去散布这个消息,先把舆情造起来!” 师爷替许巡抚将三娘子送出门后,又回来对许巡抚说:“这娘们听到另有钦差抵达宣府,怕不是存了观望取利的心思。” 晚上他还要回黑府去住宿,因为这里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感受到从坐馆身上迸发出的强大气势,右护法张武弱弱的说:“我只学会怎么打人了.坐馆也没用过几次那什么最高端招式啊.” 随后许巡抚又道:“林泰来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在抓不住兵权的前提下,知道进城后先抓财权。 许守谦冷哼道:“这里是宣府,他不会以为,本院和内地那些软脚虾巡抚是一个物种吧?” 许守谦大吃一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你误事,还是张充实无能?” 许巡抚讥笑说:“这有什么用?” 许巡抚又添油加醋的说:“由此可见,这位林钦差对你们草原部众敌意很大,很可能属于主战的强硬派。” 张武跟着林泰来混了几年,多少也学到点东西,继续说:“但是,林钦差停发抚赏银这个话题,比许巡抚贪贿的热度更高!” 他许守谦能在宣府巡抚位置上稳坐数年,连天子爱将李如松都能挤兑走,可不是内地那些庸才同行! 论起造舆情,他是专业的,更别说他是主场作战! 先有流言四散,后有官军闹饷这种把戏,虽然经典但是确实好用! 完全没有任何道理,自己造势的热度怎么可能不如对家? 傍晚时候,被派去制造舆论的右护法张武匆匆的赶了回来,禀报道:“事情有些不妙!” 从退回我们察院的拨款申文来看,绝对是来者不善!更何况此人与东主同乡、吏部选司赵公有旧仇。” 只要自己能把持话题热度,就等于军心就在自己这边,随时可以让钦差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兵变! 可是师爷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如实答道:“其实对家造势的热度更高.” 六一.二二三.一三七.二九 林泰来诧异的说:“难道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只是让你去各兵营嚷嚷巡抚贪贿而已。 说是由于坐馆你的缘故,今年春季的抚赏银要停发了!应该是有对家在刻意造谣和引导!” 另外就是,她作为一个外人,不想被卷入明国大臣之间的斗法,不然很容易两面不是人。 毕竟林泰来先前为了快速行动,身边只带了十几个随从,大部分家丁和官配二百京营官军还在后面。 打着我的旗号狐假虎威,伱应该很擅长啊。” 张武连忙继续禀报说:“我去城内各兵营传达坐馆意图时,却听说了另一条传播更广的流言! 他们提到东主的尊姓大名时,发音听起来总感觉像是许收钱。 在边镇因为闹饷而发生的兵变,并不是新鲜事啊。 异族美少妇别有风情,还挺诱人的.听说也很开放。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可慌的?” “那这次我就手把手教导你一次!”林泰来不容质疑的说,他的专业素质不允许任何人挑战! 又过一日,许巡抚在察院公房里,听着师爷的汇报:“这两日那钦差随从巡访各兵营,到处宣扬说准备查一查东主是否贪贿的问题。” 结果一日之间,许收钱这个称呼全城爆火,传遍了各兵营,没有任何关键词比这个热度更高。” 许守谦括号收钱:“.” 于是林泰来认真了起来,“阿武啊,你跟了我也这么久了,还没学会最高端的招式吗?” 卧槽!林泰来这就不能忍了,他可以容忍自己被对家抹黑,但不能容忍对家制造的热度比自己高! 当然“价格谈不拢”只是一个借口,三娘子知道现在不明状况,只能单方面听许巡抚“忽悠”,所以先退出去打听消息。 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在官军遍布的边镇,财权也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也会伤到自己。” 到了第二天,林钦差继续在户部行司消磨时间,用这种姿态宣示对钱袋子的掌控! 张武疑惑的说:“就这么一句话,只怕没有什么人会来提供消息吧?” 师爷跟了这么多年,也是已经有默契了,“先放出风去?说因为林钦差阻碍,今年春季的抚赏银暂停不发了?” 师爷又说:“京中诸公来信,说这林泰来凶残诡诈、反复无常,好以力服人,号称今布也。 比如说,内地巡抚的标兵基本都不满员,时常只有二三百人,三五百都算多了,战斗力和衙役差不多。 三娘子轻轻蹙眉,略加思索后回复说:“增加贡赏事关重大,我需要返回张家口堡边墙外,说服其他头领。” 目送师爷离去,许巡抚冷笑不已。 张家口堡距离宣府镇城只有六十里地,两地之间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 就说钦差老爷我近日坐镇户部行司,开始履行职责,检查许巡抚是否存在贪贿之事,欢迎诸人前来提供消息。” “我们也可有样学样!想法子编排一下他的名字!”许守谦咬牙切齿的说。 再说了,“停发抚赏银”更直白,更容易让受众关心到眼前切身利益! 师爷连忙劝道:“东主冷静!林泰来这名字,乃是钦定的祥瑞!不能胡乱编排!” 许巡抚:“.” 这踏马的完全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林泰来做得,我许收钱却做不得? 第452章 都想搞兵变 第452章都想搞兵变 巡抚是不能把自己隔离在小黑屋里的,巡抚也有社交,也需要与别人打交道。 但是许守谦许巡抚感觉,自己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很异样。 仿佛在下一刻,别人嘴里就会蹦出“许收钱”三个字。 主要是许巡抚的底子不行,贪贿的名声本来就存在,所以“许收钱”这样一个谐音外号才会瞬间成为全城爆款。 北虏那位女首领三娘子,从张家口堡又返回宣府,继续为了“赏银”与许巡抚进行新一轮的讨价还价时,也失言说了次“许收钱”。 情况发展到这一步,许巡抚就知道,自己在软实力的较量中输了。 软实力不行,就只能用硬实力硬上了。 关于本地实力派应该如何对付一个外来的、没有根基的高级官员这个问题,答案请参考前年的苏州守备兼苏州城最大乡贤林泰来。 目前宣府镇城主要武装力量有宣府三卫各营、巡抚标营、总兵官标营、副总兵官标营、户部行司库丁、监枪太监火器营等等,官军总数约莫两万左右。 原本许巡抚是想着,等造势成功后,发动闹饷兵变围攻林泰来时,可以尽量多煽动一些官军附从。 虽然黑晓只是指挥佥事级别,宣府城同级武官有十几个,但黑晓本人在宣府军中素来有威望。 还有,林泰来为了快速离京,身边只有十来个随从,其他附属人员都在后面。 毕竟正印总兵官是总督那一派的李迎恩,想完全不惊动李迎恩发动兵变,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基本上没人能煽动两万人一起兵变,但只要能发动部分人,即使只有一两千官军,在政治上就足够了。 这样兵变的效果更自然,而且声势也更浩大,吵到朝廷那里时,也更有理有据。 如果兵变围攻黑府,黑晓带着家丁站出来抵挡,那乱兵未必还有气势。 况且武官府邸和本部兵营大都是临近的,没准黑晓一声令下,旁边兵营里就出来几百人帮手。 师爷又说:“林泰来如果不在户部行司,那么就住宿在宣府前卫指挥佥事、游击黑晓宅中,这也很麻烦。” 这里还有个前提,巡抚和副总兵官的直属标营,是不合适亲自下场的。 兵变也要讲究基本法,如果乱兵只是抓几个官员,朝廷可能会息事宁人的原谅和招抚; 但如果乱兵毁了粮仓银库之类的地方,那基本上就只能等着迎接剿灭了。 见东主做出了决定,师爷也就不劝了,只能尽职尽责的帮着分析起来。 但如今在舆论战里输了,想要强行发动兵变,就只能纯粹依靠个人组织了。 如果等这两百多人都到了宣府城,岂不就更难办了?” 许巡抚答道:“明知道对方怀有敌意,对方明摆就是要整治我,那么谨慎还有意义么? “林泰来白日大部分时间在户部行司,这地方有银库,绝对不适合兵变围攻的。” 现在林泰来还称得上立足未稳,在城里孤立无援。但是如果越拖下去,他的处境就越强。 师爷作为膀臂幕僚,这时候必须要提出意见的,“我有一个感觉,林泰来自从进入宣府后,仿佛一直在故意挑衅东主,所以东主是否应当谨慎行事?” 各营分属各官,指挥权各种分散,若无另外命令,每人能直接指挥的基本上只有自己的直属营兵,很有大明特色。 许巡抚估计,自己和亲信副总兵官张充实加起来,能组织起来搞兵变的可靠人选,可能就在数百人到千把人左右。 最后师爷总结说:“由此可见,林泰来戒备心极强,一直在防范意外。 他不是在户部行司就是在黑府,出入都有库丁护送,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要的就是让我们投鼠忌器,不便于动手发动兵变。” 许巡抚反复斟酌后说:“在户部行司肯定不行,没人承担得起责任,所以唯一选择只有黑府了。” 师爷出主意说:“东主可以下一道军令,在行辕召见黑晓,那么黑晓肯定不得不来。 以如今东主和林泰来已经撕破脸的关系,在自家府里接纳林泰来的黑晓,对东主肯定有所防范。 所以黑晓到行辕拜见东主时,必然会尽可能带着家丁护卫,以策安全。 在这个时候,黑府必然空虚,发动兵变围攻黑府里的林泰来时,就好办多了。 就算惊动了附近兵营官军,但只要没有黑晓居中指挥,就不是问题。” 许巡抚点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可以先试试,不成再另想办法。 听说林泰来勇冠三军,但只要把兵变场面制造出来,就算没有抓住林泰来,也算是成功了。 事不宜迟,现在迅速去打听黑府情况,看林泰来是否在黑府,然后就下令!” 此时此刻,林泰来正在衷心向黑指挥表示感谢:“这两日阁下极为辛苦,有劳了!” 这两天黑指挥以野战操练为由,连续带着直属营兵出城,然后傍晚又回城。 林钦差那数十名家丁,以及朝廷配备的二百官军,就混在黑指挥的营兵里悄悄入了城,并且被安排住在黑指挥下属的营房里。 现在城中别人并不知道,林钦差的直属武力已经就位。更不知道,这二百官军都是李如松从京营精心挑选出来的辽东班军精锐。 林泰来明人不说暗话,又说:“如今形势你也看到了,我和巡抚势同水火,我住在你家里,只怕会影响到你啊。” 黑指挥陷入了深深的蛋疼,短短几天,情况咋就激化成这样了呢?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自己现在肯定已经被巡抚猜疑上了。 这又能怪谁?前几天林状元就说过,继续住下去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被自己热情的挽留了。 当时自己还觉得,在宣府城有几分薄面,有点麻烦也无所谓。钦差又不可能一直住在他家,过几天总要搬出去的。 可是真没料到,林状元和许巡抚两人一点委婉都不讲的,完全没有文人的含蓄风范,像是流氓棍徒一样直接就撕破脸开斗! 看林状元这语气,以及偷偷运兵入城的行为,大概是想直接火并巡抚了,而且还意欲拉自己下水。 正当这时候,突然从巡抚行辕发来一道军令,许巡抚命令黑晓马上去行辕。 黑晓对前来传令的旗牌官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么?” 那旗牌官答道:“张家口堡马市开市后,按惯例需要有一名武官率领三百人镇守马市。 黑指挥通晓北虏夷语,又熟知北虏夷情,本职又是负责策应的游击,乃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如今北虏负责马市事务的三娘子正在行辕拜访军门,故而军门召黑指挥过去,与三娘子碰面认识,以后也好在马市事务上配合。” 这命令十分合情合理,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更何况这是军令,容不得黑指挥拒绝。 背着传令的旗牌官,黑指挥对林泰来叹道:“这可怎生是好? 如果真想把我支使到张家口堡去,那无非就是调虎离山。 怕就怕的是,许军门已经在行辕设下了白虎堂,就等着我过去入坑。” “不要慌,容我三思!”面对这个突发的新情况,林泰来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他总感觉,搞兵变的机会似乎出现了? 第453章 捉鞭者真英雄也 第453章捉鞭者真英雄也(求月票啊!) 原本黑指挥是不想卷入两大流氓啊不,两大高层之间的斗争,林状元也并没有强迫他加入。 但不知不觉的,形势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以黑指挥的层次,很难理解为什么两个从没见过面的人,隔空就成了死敌。 不过黑指挥还是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告诉黑指挥,不能再犹豫不定了! 再犹豫下去,不但会继续被巡抚猜疑,而且连林状元的友谊都要失去了,最后两面不是人! “状元公尽管吩咐吧,在下该怎么做事!”黑晓决绝的说。 林泰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开口道:“也许我应该与你一同前去巡抚行辕,假扮成你的护卫?” 黑指挥下意识的说:“巡抚居心不明,状元公这不是身陷险地么?” 林泰来答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巡抚行辕里,就算是许收钱认出了我,也不敢对我怎样,否则责任都是他。 如今宣大总督刚上任没多久,还不太熟悉情况,也没有完全建立起威信,正是巡抚话语权最大的时候。 毕竟林泰来以勇武闻名,着名的“百人敌”,万一强行对自己动手,上演“擒贼先擒王”的把戏,自己就亏大了! 而且有林泰来这样的凶人在场,就不必当场拿下黑指挥了,以免节外生枝。 无非赌的就是,自己在巡抚行辕里不能公然把他这个钦差怎么样,也是一种明哲保身之道。 黑指挥答道:“乃是一位小兄弟,现在我身边跟随历练。” 这引起了中军官的警觉,所以才会向许巡抚反应。 而且万一许收钱对你不利,有我在场,对你也是一种保护。” 按照参见惯例,黑指挥带来的家丁或者护卫,只能停留在大门。 此后就进入公事流程,许巡抚宣布了调黑指挥去镇守马市的决定,然后又介绍三娘子给黑指挥认识。 反正她也有足够的实力,让幻想只能是幻想。 林泰来转而又道:“不过现在还无法确定许收钱的心思,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如果许收钱真的存了不该有的坏心,那就随机应变。安排两三百精锐以客军换防名义偷偷进城,就是为了防范这种情况。 不过许巡抚还是调了二百亲兵过来守卫大堂,这样他才能真正安心。 但是许巡抚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戳穿这个黑脸大汉的真实身份。 如果许收钱确实只是想要调你去张家口堡马市,那我们就.” 黑指挥顿时感激涕零,状元公真是个好人啊。 正计划发动兵变,如果都知道林泰来在行辕这里,难道让外面乱兵对着“空气”搞兵变? 为了三万两银子或者说人财兼得,许巡抚也是拼了,决定在三娘子面前展示一下实力,给三娘子一些压力。 而林泰来则又假装不知道巡抚已经知道,这非常政治。 “摆宴!上酒!”许巡抚又对长随吩咐说。 “捉鞭者真英雄也,可以赐座!”三娘子又装模作样的开口道。 黑指挥上堂参见的时候,许巡抚没看黑指挥,却看向门外的黑指挥随从。 自己没什么文化,真听不懂状元公的意思啊! 中军官又低声禀报了几句,让许巡抚稍稍有些讶异。 三娘子对此冷眼旁观,大明这些骚文人的心思,她可太明白了。 仇人相见,许巡抚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句,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就这所谓的乔装打扮,还能更敷衍点么?谁不知道你就是林泰来? 对于林泰来这个行为的动机,许巡抚倒是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就息事宁人?”黑指挥还保留了一丝丝和平期待,也许巡抚现在还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把自己先调走。 此时黑指挥身边的随从高大雄壮,背着两根铁鞭,望之不似凡俗人物。 虽然许巡抚从来没见过林状元,但林状元身材的辨识度实在太高了,还有背后那对双鞭。 三娘子也注意到门外把玩铁鞭的黑脸雄壮巨汉,对黑指挥问道:“此何人也?” 当然,也不排除包含了雄性在心仪雌性面前的表现欲这种因素。 三娘子轻笑几声,真以为她消息如此闭塞么? 这几日也没闲着,早打听过了,知道新来的钦差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在巡抚行辕中,许巡抚听到了回报,知道黑指挥已经遵照命令,前来行辕参见。 既然林泰来假装隐藏身份,许巡抚就假装不知道。 黑指挥:“???” 不过她并不介意男人对自己产生幻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利用这个男人。 身份尊贵、样貌不差、不用负责的女人,哪个骚文人不想试试? “不!”林泰来瞥了眼黑指挥,话里有话的说:“听说塞上春寒,那就给你加件衣服。” 再细看,这随从的脸上似乎略略抹了一层锅底灰,对原有容颜稍加遮掩,确实像个黑脸巨汉了。 但黑指挥可以带一个随从进入行辕,方便传话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情。 “你们草原上不是讲究强者为尊么?今天就让夫人看看,在宣府城中,到底谁是强者。” 此时许巡抚与三娘子正坐在堂上,他转头三娘子说: 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或许是深受汉文化熏陶的她想装一个文化逼。 或许是顺手给林钦差卖一个好,这又让许巡抚略微不爽。 正当三娘子和黑指挥寒暄的时候,中军官又走到许巡抚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未见任何异常,也未见任何疑似林泰来的人从黑府出来。” 许巡抚看了几眼门外的黑脸巨汉,可以从侧面确定,此人就是林泰来了。 不然以林泰来的防范心,肯定不敢只带着十来个随从,安居于已经空虚的黑府,肯定要出来换地方的。 大概林泰来也没想到,自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今天就组织兵变吧? 这就叫兵贵神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如果没有异常,那就让外面开始发动吧!酒席结束之前,本院就要结果!”许巡抚冷笑着对中军官下令。 真是笑话!伱林泰来以为,躲在这里就彻底安全了?知道什么叫莫须有么? 现在乱兵只以为,林钦差你还在黑府里面!完全不影响围攻黑府闹兵变! 只要兵变这件事本身发生了,你林泰来在不在现场,有没有被乱兵堵住,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享受的就是一个过程,又不是真指望乱兵把你林钦差怎么样。 大不了就说,你林泰来激起了兵变后,不负责任的逃进了巡抚行辕!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可以亲自盯着林泰来,让兵变更保险。 随着巡抚一声令下,七八百乱兵集结起来,冲向了位于镇朔楼西边的黑府。 乱兵成分十分复杂,有一贫如洗、走投无路、就指望春季抚赏的,有被亲友拉过来壮胆凑人数的,有来自巡抚标营负责引导情绪的 反正乱兵一出,沿途各兵营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如果不干己事又没有接到命令,那就再看一会儿。 毕竟在边镇地方,出点闹饷乱兵还不算惊天动地大事,只有内地才会大惊小怪。 黑府附近就是直属黑指挥的兵营,但早有巡抚行辕传令兵骑着马来回奔驰。 并高声叫道:“巡抚军令,敌我不清,营兵不得擅动,禁止出营!以免被误认为乱兵!” 与黑指挥失去了联系,得不到上司指令,又听到巡抚的军令,营中官军便只能大眼瞪小眼。 乱兵围着黑府高喊口号:“狗钦差发饷!狗钦差发饷!狗钦差发饷!” 喊过几遍后,确保附近街区都能听到,然后乱兵就开始冲击黑府。 轻而易举的,乱兵就冲进了已经空虚的黑府。不多时,黑府里又冒出了滚滚浓烟。 在附近,一直有若干巡抚亲信监控现场,并且不断将最新情况向巡抚行辕禀报。 听着一道又一道消息,许巡抚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自己的算无遗策之下,一切顺利,实在太顺利了。 想到这里,许巡抚不由得瞥向门外的黑脸巨汉,你林泰来的行为与自困死地的马谡又有何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可不是随便就能生搬硬套的! 来了就别想走了,无论你林钦差亮不亮身份,你都已经被困在巡抚行辕里了! 别的不说,现在针对林钦差的兵变已经发生了,下面最重要的就是争夺“解释权”了。 只要他许收钱愿意,你林钦差一个字的奏疏也别想及时发出去! 在未来的黄金时间里,朝廷只能收到他许收钱的单方面上奏,只能听到他许收钱对这场兵变的解释! 就是你林钦差擅自停发抚赏,才激起了兵变! 而且你林钦差还胡乱插手涉外事务,引发了境外友好人士不满,破坏了朝廷大局! 被暂时“禁言”的林钦差,拿什么与他许收钱在朝廷争辩? 行辕大堂里,小规模酒宴还在进行,但许巡抚的心思完全不在酒宴了,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畅想。 如果外面兵变已经结束,那么酒席也该结束了吧? 正在这时,忽然从行辕大门方向传来了杂乱的呼喊声音。 正在举杯的众人都停住了手,诧异的望向大门方向。 中军官急忙冲了进来,对许巡抚叫道:“行辕外面突然出现二三百官军!要冲击大门!” 许巡抚有点不解,这里哪来的乱兵?并没有这样安排啊。 中军官继续说:“他们声称是钦差护卫!眼下城中有乱兵针对钦差,所以来行辕请求收留庇护!” 许巡抚疑惑的看向大堂门口的黑脸巨汉,你这二三百护卫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这帮护卫是不是有大病,不去在黑府抵抗,任由黑府被乱兵烧毁,却一路跑到这里来? 中军官询问道:“如何是好,请军门示下!” “不收!”许巡抚果决的说,“多半是假冒的,让他们滚!” 只有脑子进水了,才会把这二三百“敌军”放进行辕! 中军官领命而去,但只眨眼功夫,又折返跑了回来,惊慌失措的叫道:“大事不好,大门挡不住了!” 许巡抚只觉得匪夷所思,喝骂道:“混蛋玩意!怎么会挡不住?” 中军官无语的看了眼被抽调守卫大堂的二百精锐标兵,巡抚你说为什么大门挡不住敌军冲击? 除去轮番休息的、派出去引导乱兵的、值守别处的、以及大堂这里防守林状元的二百精锐,在大门还能有多少防守力量? 许巡抚也想到了问题所在,厉声下令道:“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冲击行辕之乱军,格杀勿论!你们不敢动手么?”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中军官再次折返跑回来,像是神志不清了,语无伦次的说: “仪门也失守了!钦差!他们有钦差!” 许巡抚:“???” 什么有钦差?这是一种谐音像钦差的武器吗?是中军官嘴巴失灵了,还是自己耳朵失灵了? 还没等许巡抚反应过来,就见五十岁的老武官黑晓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速度,一个弹射起步,然后几个大跨步蹿出了大堂。 一切已经不需要再解释了,因为许巡抚已经亲眼看到了。 一位高大雄壮的巨汉两手钢鞭,一马当先率领着一大群官军,从前面穿堂冲了过来! 巨汉旁边还有两位护法,一人举着长方形的关防,一人举着黄色的敕书,高声道:“林钦差在此!” 这阵容摆出来,普通大头兵谁敢下死手啊? 许巡抚的瞳孔急缩,这是钦差?这就是林泰来? 那大堂外面,被严防死守的黑指挥的随从黑脸巨汉,又是谁? 这时候,黑脸巨汉脱下了外面加厚的胖袄和罩甲,身材瞬间缩水几圈,露出了瘦的像竹竿、除了很高一无是处的身条,身轻如燕飞也似的逃了。 大堂里的三娘子脸色一片红一片白的,自己刚才还装逼来了句“捉鞭者真英雄也”,现在感觉自己像是个傻子! 许巡抚愕然的站在大堂门口,对还没逃远的黑指挥骂道:“好狗胆!竟敢戏耍本院,生撕了你!” 黑指挥无奈的回头答话道:“下官又没说他就是林状元,都是军门你自己想象的!” 许巡抚快气疯了!就这么一个假冒的林泰来,就牵制了自己二百亲兵,还让自己没敢轻举妄动,当场拿下黑指挥! 就这么几个念头之间,林钦差和护卫们已经冲到了堂前! 许巡抚又吓得从大堂门口往里面退了两步,才敢隔着亲兵大喝道: “林泰来!你胆敢冲击巡抚行辕,你这是犯罪!” 终于现身的林泰来叫道:“有乱兵在城中妄图围攻我这个钦差! 本钦差到巡抚行辕请求庇护,结果你这巡抚不但不肯援救本钦差,还让本钦差滚走! 你就是这样对待朝廷钦差的?三岁小儿都能分辨得出,到底是谁在犯罪!” 许巡抚:“.” 卧槽尼玛!难道你林泰来偷偷藏着两三百精锐,就等着“被”兵变呢? 随便几句话,立刻拿下道德制高点,林泰来这边顿时士气大振! 主要是一边的钦差身先士卒,另一边的巡抚却在往后面退,两边对比后立刻高下立判。 再说从京营拨给林钦差的这二百多官军,大都是辽东班军,得了李如松的吩咐,知道许巡抚是仇家,战斗意志更强。 所以许巡抚身边最后一道防线,守卫大堂的二百精锐也没能挡住多久,就被冲的七零八碎。 林泰来成名以后,亲自动手的次数越来越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了。 今天进入了兴奋状态,像是开启了割草无双模式,宛如天神下凡,所到之处一片片的倒地! 这大堂只有向南明间,没有后门,许巡抚被堵在大堂角落里无路可逃。 他心里无比懊悔,早知道就贿赂一下监枪太监,弄几十门火铳防守了! 在宣府镇城,所有火器都是由监枪太监负责保管,只有在战时才可以取出来交由官军使用。 腿脚活动开的林泰来一时收不住手,将许巡抚一拳锤倒了。 许巡抚只能坐在地上色厉内荏的喝道:“林泰来你身为钦差,敢动手劫持巡抚!” 林泰来诧异的说:“怎么?钦差劫持巡抚很奇怪么? 如果我是边镇的武官,带头闹兵变裹挟巡抚,好像就没那么怪异了吧? 但是武官都能做得,那我钦差为什么不能做? 难道我钦差地位还不如武官?钦差就不能发动兵变了?” 许巡抚:“.” 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林泰来又瞥向了另一个角落里的异族美少妇,不怀好意的说: “而且本钦差有理由怀疑,因为本钦差暂停马市和重审各部族,许巡抚就勾结外族,欲假借乱兵杀害本钦差!” 三娘子:“.” 天日昭昭!无妄之灾!她就是来找许巡抚讲数而已!都是正常的业务往来! 她见过王崇古、方逢时、郑洛等两三代边镇名臣,也见过许收钱这样的贪婪大臣,但唯独没见过眼前这种钦差大臣! 第454章 就是硬捧 第454章就是硬捧 三娘子回过神来,正要辩解几句,林泰来却又转头就去安排其它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林泰来才对三娘子挥了挥手说:“外族不宜久在镇城,你还是先回边墙那边吧!” 面对许巡抚,林·九元·翰林·钦差在身份地位上是平等的,动手打了也就打了,最多就是互殴。 但对三娘子这样类似草原版武则天的特殊人物,是不能擅自囚禁的,这是原则性问题。 但三娘子却冷冷的答道:“我不走。” 林泰来诧异的说:“怎么还赌气了?你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有这种少女情绪啊。” 三娘子气得想拔出腰间短刀,给林泰来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但想到林泰来刚才那百人敌的场面,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又答道: “如果现在我走了,就真说不清了,还不是任由你随意编排抹黑?” 林泰来笑道:“真不傻。” 三娘子有点迷惑不解,听说这位双料状元只有二十出头,怎么完全没有“稚嫩”感?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巡抚派兵围攻钦差驻地,钦差带兵攻打巡抚行辕? 这日子有点.太平淡了,在总兵署后堂,李总兵感到了春困。 每每回想起自己刀口舔血、年年打仗的前半生,李总兵总感觉现状很虚幻,像是当了个假的总兵官。 如今宣府镇将近二十年无大战事,当年总是危机四伏的宣府镇总兵官也过上了朝九晚五的养老生活。 听到有乱兵,李总兵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终于有点不平淡的事儿了? 李迎恩是二十年前总督王崇古、巡抚方逢时大整顿、大练兵那一代成长起来的,基本素质很过硬,快速反应还在。 你想搞巡抚没毛病,但你居然不来拉拢和收买总兵官,你不倒霉谁倒霉? 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道:“谁的乱兵?” 老亲兵答道:“听说副总兵张充实这几日一直在私下里聚集人手。” 看来就是经验不足的小年轻钦差没把握好做事尺度,被人阴了啊! 林泰来转头对手下们问道:“我们的宣府总兵官还没来洗地吗?” 李总兵刚到标营,点齐了五百人马,却又有探子来报:“巡抚行辕出现了乱兵,打着钦差旗号,已经攻进了行辕!” 现在总兵官就是省级地区里的最高级武官,当然实际地位还是低于巡抚。 忽然有个五十多岁的白发老亲兵,冲进了总兵署后堂,叫道: “城中闹了乱兵,人数可能近千,正在宣府前卫指挥佥事黑晓宅邸那边,围攻林钦差!” 李迎恩顿时就明白了,这大概是许巡抚的手笔,平常张充实和许巡抚就是一伙的。 但是随着中央集权的演变,老三巨头没落了,新的三巨头则是巡抚、镇守总兵官、镇守太监。 如今的宣府镇总兵官李迎恩是在万历十五年从山西镇调过来的,接替了被许巡抚挤兑走的李如松。 他立刻站了起来,直接下令:“标营集合!” 大明传统上的省级三司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算是省级地区里的三巨头。 可怜的小年轻钦差,官场不相信眼泪。 李迎恩:“……” 互相用兵变搞对方,这都是什么鸟毛文官? 这跟街头小混混各自纠集同伙直接打群架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啊不,这是政治斗争的高级表现形式。 故而现在面临的已经不是兵变这种技术性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 李迎恩李总兵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赶到巡抚行辕。 道理也很简单,万一钦差出了事,有巡抚担责任;但巡抚出了事,就只能自己担责任了。 所以巡抚行辕那边情况更要紧,虽然李总兵很不喜欢许收钱。 来到巡抚行辕大门外,就看到几十个“乱兵”守住大门。 李迎恩仔细听了听,行辕里面已经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了,这说明林钦差的兵已经拿下巡抚行辕了。 真是废物!李迎恩心里鄙视了一句。 就这么一会儿,巡抚行辕就失陷了,也不知道巡抚标营都是干什么吃的。 对这几十个守门的官军,李迎恩总兵官并没有在意,抬腿就要往里面走。 但是这些钦差下属官军居然拦住了大门,不肯放李总兵过去。 这就让李总兵有些恼火了,你们打完了,我这个本地最高武官进去看看都不行? 此时林钦差押着许巡抚等人,出现在了前院。 见状林钦差大声呵斥道:“李总兵!你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办事如此没谱!” 什么意思?李迎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泰来继续训斥李总兵道:“伱难道不知道么?这是兵变!这里是兵变现场!” 又见林泰来指着被五花大绑还堵住了嘴的许巡抚,说:“李总兵你难道眼睛坏了,没看到巡抚已经被乱兵所挟持?” 李迎恩睁大了老眼,林钦差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泰来不停的质问道:“面对已经挟持了你上级的乱兵时,你连乱兵的诉求都不问,就不顾人质安危,想要强行硬闯? 面对乱兵时,你一直就是这样莽撞吗? 你这几十年的历练,都是被狗吃了吗?你这总兵官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李迎恩终于懂了,自己面对的不是打完收摊的林钦差,而是还在闹事的乱兵头子. 林泰来见李迎恩摆正了定位,立刻接着说:“许收钱有三大罪,我们要求朝廷处置许收钱! 李总兵你作为目前仅存的最高级官员,有责任将我们的诉求转奏给朝廷! 虽然林泰来兵变次数不多,经验不足,但上辈子看过大量案例。各国每每军事政变之后,必定先抢占电台和电视台。 同样道理,发生兵变之后,最重要的事情肯定就是如何对朝廷进行舆论输出,让朝廷能充分理解己方。 林泰来觉得自己亲自上奏有点生硬,就像是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李迎恩身上。 毕竟在兵变中,李迎恩看起来是中立的,更容易取信朝廷,而且李迎恩的地位也够份量。 林泰来义正词严的说:“许收钱的第一大罪就是贪贿,并导致官军春季抚赏银停发!” 李迎恩问道:“有实证么?” 在文贵武贱的背景下,一个总兵官可没有对巡抚风闻奏事的权利。 再说了,春季抚赏银停发,传言不是你林钦差占据了银库导致的吗? 林泰来信心满满的说:“只要先抓了许收钱,就会墙倒众人推,肯定将有贪贿线索和实证出现! 许收钱的第二大罪就是渎职!坐视钦差被乱兵追杀,不但拒绝援救和庇护,反而恶意驱赶钦差! 而且这不仅仅是渎职,还可以称得上是谋害钦差! 所以才会引起了钦差护卫官军的愤怒,导致兵变发生,巡抚行辕大门被冲破,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李迎恩愣住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毫无逻辑可言。 许巡抚喝了多少假酒,才公然会把一个姑且算是被乱兵攻击的钦差拒之门外? 哪怕是官场小白,也不会犯这种愚蠢错误啊。 林泰来不容置疑的说:“这个有大量人证,很多人都听到了巡抚下令驱逐前来求救的钦差队伍!” 被五花大绑还堵住了嘴的许巡抚忽然又拼命挣扎,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依旧徒劳无功,被乱兵们死死的按住了。 林泰来对许巡抚看都不看一眼,“许收钱的第三大罪,意图勾结外族,戕害钦差!” 李迎恩更无语了,这个听起来更胡扯,就当今这局势,勾结个毛线的外族啊?外族又能给许巡抚什么? “这个也有实证?”李迎恩问道。 林泰来振振有词的说:“虽然没有实证,但是许巡抚恰好与三娘子正在洽谈,而且恰好钦差前几天下令暂时关闭张家口堡马市,停发马价银。 随后就发生了巡抚故意借乱兵加害钦差的事件,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以上就是许巡抚的罪行,乱兵的诉求就是请朝廷治罪许巡抚!就劳烦李总兵转奏给朝廷了!” 李迎恩头疼得很,根本不想参与进去。 在当今的政治气候下,武将“弹劾”封疆大吏,本身就是一件不太政治正确的事情。 再加上林泰来这些所谓许巡抚的“罪状”,大部分也是毫无实据,小部分有实证也是匪夷所思。 如果他李迎恩把这种东西转奏朝廷,肯定要承担政治风险! 虽然林泰来背后有人,但许巡抚在朝中又何尝没有强力支持? 前年李如松都斗不过许巡抚,去年有言官弹劾许巡抚也无果而终。 自己这个已经升无可升的武官本就不该参与政治博弈,除了被林泰来当枪使,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 深思熟虑之后,李总兵成熟稳重的说:“城中连连兵变,如今全城骚动。 本官眼下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安抚人心,先让城中情势稳定下来。” 林泰来突然翻了脸,“本钦差会向天子上奏,总兵官李迎恩知情不报,包庇许守谦罪行,应予以罢黜!” 李迎恩:“.” 你林泰来刚才还强调自己是个乱兵首领,现在又以钦差自居,这姿势也太灵活了! 他李迎恩到底哪点好,让你林泰来坚持要逼着他上奏非议许巡抚? 这种活本来就不该属于武将!武将不该参与政治! 林泰来!你不要以为,总兵官就不会闹兵变!如果逼急了眼. 刚想到这里,李总兵忽然感到一阵天翻地覆,似乎全身都被人掀了起来。 然后他又硬邦邦的跌落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几条大汉按住了! 听到有人大声嘀咕说:“早就说了,我们是乱兵。既然来了又不肯答应诉求,那就一起留下吧。 巡抚都挟持了,也不在意多一个总兵了。” 同被五花大绑的李迎恩气急败坏的厉声喝道:“若抓了我,没人能稳定全城,要出大事!” 正在这时候,忽然一群骑士冲到了大门外的街道上,为首者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慈眉善目中年人。 他就坐在马上,对周围看热闹的军兵说:“本官乃从三品参政王象乾! 所有军兵都回营,等本官一一抚慰各营,亲自发下抚赏银,每员兵加倍二两!” 有人不信问道:“哪来的银子?” 王象乾答道:“本官刚从张家口堡返回,马市已经暂停了! 故而就先挪用三万马价银发双倍抚赏银!若仍不足,再用巡抚行辕私囊添补!” 林泰来站在巡抚行辕大门,高声叫道:“王参政所言,本钦差同样准了!” 周围的军兵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发钱的事情谁不高兴?尤其还是双倍的快乐! 王象乾催促道:“回营!都回营!本官这就去户部行司银库支银!” 林泰来回过头来,对李迎恩说:“好像稳定全城也不难,也不见得一定需要李总兵你出面啊。” 李迎恩:“.” 你踏马的从一开始,就想把我这总兵也“挟持”了吧? 你刚才和我哔哔了半天,逼着我做不愿意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磨蹭时间? 等到这个王参政从六十里外的张家口赶了回来,你林泰来立即就翻脸? 现在巡抚、总兵和钦差都在这里了,外面就只有从三品的王参政最大了!就连上奏疏向朝廷说明情况,也只能由王参政执笔了! 见过捧人的,没见过这么硬捧的! 林泰来指着门外的总兵官标营兵,对李迎恩说:“你让他们都散了吧,你被挟持在这里也挺好的,没必要被营救。” 李迎恩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混乱,弄不好就被卷进政治风暴。但是被囚禁在这里,反而无忧无虑省心了。 林泰来刚想去休息,忽然耳边有人叫道:“都是我们的钱!” 他转头看去,却见三娘子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 大明朝廷拨来的今年第一批三万两马价银,理论上应该是用在马市,然后流入北虏各部落的,现在却被挪用去发抚赏银! 林泰来瞪了回去,咋地?没见过官僚主义?你这是请求拨款的正确态度吗? 第455章 别小看写奏疏 第455章别小看写奏疏 因为长期对北虏防御性作战,尤其营兵制度后,大明边军的指挥体系其实是非常碎片化的。 一个个作战单位依托边墩边堡,分散在数千里防线上,要多碎片有多碎片。 更具体的说,一位总兵官和一位参将、游击、守备相比较,直接指挥的本部营兵可能都是几百人。 一镇之总兵官与其说统率着本镇数万大军,不如说是协调上百个碎片,而每个碎片都有自己的主官。 这就是为什么宣府城里一两个碎片兵变了,其他碎片都在看热闹,暂时不至于全城大乱的原因。 如果没有上层权力为纽带,各碎片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动性,我大明自有国情在此。 所以王参政承诺马上开始发银子后,全城情绪立刻稳定了下来。 王参政做梦也没想到,才上任右参政没几天,就开始干巡抚的活了。 巡抚和总兵都被乱兵捉了,他这右参政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暂时军政一肩挑。 不知道这算是历史的进程,还是个人努力的结果。 林泰来总结说:“你何必找这种麻烦?而且你羽翼未丰,又不像我这样能打,未必扛得住言官的攻讦。” 巡抚?他和巡抚官职之间,至少还有三年吧? 王参政心里想着,口中不以为然的答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当众说过许巡抚三大罪,把这三大罪直接写进奏疏里,向朝廷指控许巡抚不就行了?” 城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可能就是帮许巡抚组织了兵变的副总兵官张充实。 而对家最好的攻击角度,就是自己和林泰来的私人关系。 反正黑府已经被乱兵烧了,驻扎在副总兵官署落脚很合理吧? 这就是垄断发声渠道的黄金七十二小时. 林泰来喝着茶,和蔼可亲的问道:“作为一位长辈,我便考一考你,发给朝廷的兵变奏疏,应该怎样写的?” 帮你骂许巡抚都不对吗?难道你还想多捏造一些罪名?那就是过犹不及了。 巡抚许守谦和清流势力核心骨干赵南星有关系,直接弹劾许守谦三大罪肯定会遭到反击。 但黑指挥从巡抚行辕脱身后,立刻带着本部兵马,拿着钦差谕令,明目张胆的在副总兵署就近监视。 局势得到了控制,就该到了通电啊不,发奏疏的时间。 在积极巡视安抚各兵营的同时,王参政找了个空子,与乱兵首领兼钦差林某人商议奏疏的口径。 林泰来叹口气说:“我的好侄儿,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兵变奏疏有四样写法,你却选了一种最差的。” 如今宣府镇城能正常履行职责的文官里,品级最高的人就是右参政王象乾,理所当然的发奏疏人选。 王参政一边抓紧时间吃饭补充体力,一边说:“现在城门都暂时关闭了,三日内严禁一切出入,只有我们的声音能传到朝廷。” 已经四十四岁的王象乾真想扭头就走,怎么这个只有自己一半岁数的年轻人,总是想以长辈口吻说话? 旁边还有随从呢,能不能给点面子? 林泰来等了一会儿,便恳切的说:“不会写吧?我来教给你,记着,你将来做巡抚的时候,总要写兵变奏疏的。” 林泰来又问道:“我且问伱,如果你这样写奏疏,到了朝廷后,那些言官会不会大肆攻讦你,弹劾你徇私不公、包庇亲长?” 与上家许巡抚失去了联系,张副总兵在法理上掀不起风浪,兵变手段又已经用过。 王参政:“???” 王象乾:“.” 王象乾点了点头说:“应该会的吧?” 王象乾做官也快二十年了,第一次被人指出不会写奏疏。如果不这样写,还能怎么写? 这可是自己晚辈里官职最大的,从三品只差半步就能迈入高层了,林泰来无可奈何,只能手把手的指点说: “你这第一封奏疏要向朝廷如实禀报,说钦差林泰来发起兵变,攻进行辕,挟持了巡抚许守谦!别的什么都不要提!” 王象乾提醒说:“如果奏疏里这么写,小姑丈你就像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反面角色。” 林泰来大义凛然的说:“不打紧!你这样写奏疏,就没人敢说你徇私了! 为了你的在政治上的安全,我牺牲一下个人形象,又算得了什么?” 王象乾的能力和智商并不差,瞬间秒懂了。 奏疏里不写前因后果,只“如实”写林泰来攻打行辕,确实可以避免落人口实被弹劾,化解潜在的非议,但最重要的是能钓鱼啊! 如果能骗政敌跳出来,然后再反击和打脸,岂不是双倍快乐? 敌侵、兵变、民变、灾害四大类奏疏,可以用六百里加急传递。 宣府距离京师三百五十里,王参政的奏疏在第二天早晨就摆在了首辅的案头上。 申时行看了几眼就暗骂道,又踏马的到了甩锅时间。 开会!九边之首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内阁当然要开会! “宣府出大事了,右参政王象乾上奏,钦差林泰来带兵挟持了巡抚和总兵。”申大严肃的说,然后将王参政奏疏给许二、王三、王四分别传阅。 看完了奏疏,众位阁老的内心毫无波动,情绪十分稳定。 让林泰来去巡边,不出意外的肯定要发生意外,出点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反正宣府现在也不打仗。 见其他阁老陷入沉默,申首辅趁机痛心疾首的说:“你们当初原本全都反对林泰来巡边,但却一个个的突然改变态度!这就是立场不坚定的后果!” 其他阁老:“.” 这锅甩得简直无懈可击,这就是首辅和普通阁老之间的差距么? 然后申首辅很大度的说:“往事就休要再提,且说眼下如何应对吧。” 又对四阁老王家屏说:“你是大同人,先说说你的想法。” 在大明传统观念里,宣府大同往往是一体的,总督设置都是宣大总督。 立场决定态度,甘当清流代言人的王四阁老下意识的拍案道:“林泰来简直就是胡作非为!” 申首辅似笑非笑的鼓励着说:“然后呢?继续说。” 能进内阁的人,都不是傻子,王四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只是排第四的大学士,为什么要自己先发表意见? 首辅竟然鼓励自己多说几句,这态度就更诡异了,应该是有坑? 从这个角度往回反推,王四终于觉察到什么,问道:“奏疏中没有说明林泰来的动机?林泰来发动兵变的动机是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阁老都意识到了这个差点被忽视的最关键点。 回想林泰来的行事风格,他总是会有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无论有多离谱但总能逻辑自洽的理由。 这次林泰来的理由呢?奏疏里完全没有提及,这就很有问题了.差点掉坑! 申首辅暗叹口气,这次下钩看来失败了,莫非是自己有点操之过急,被看出来了? 等林九元回了朝,会不会指责自己浪费饵料? 其实也不能怪自己,你林泰来挖坑次数太多了,大家被坑多了,如今都有抗性了。 想到这里,申时行连忙对中书舍人吩咐说:“将这份奏疏抄送都察院和吏部!让他们议论!” 大范围广撒网竭泽而渔,总能捞到几条吧? 同一日,宣府城,林泰来将王参政喊了过来,吩咐道:“该发第二封奏疏了。” 王参政答话说:“关于昨日第一封奏疏,朝廷还没有反馈回来。” 林泰来说:“不要管朝廷怎么想的,先以我为主!” 王参政问道:“今天这第二封奏疏,可以写许巡抚三大罪了?” 林泰来恨铁不成钢的道:“我现在怀疑,如果没有我,你十年内能不能当上巡抚,怎么连抢功都不会? 今天的奏疏要这样写,你王象乾对乱兵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招抚,成功解救了被乱兵裹挟的北虏女首领三娘子,保证了异族亲汉友好人士的安全,维护了大明的国威!” 王象乾沉默了,原来自己根本不会做官,难怪有人二十年就能位至封疆大吏或者方伯、部院,自己才是个从三品参政。 也难怪老爹说,活到老学到老,从林泰来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 王象乾问道:“三娘子本来就没遭到什么挟持,你这样说,你和她的口径能对的上吗?” 林泰来皱起了眉头,他怀疑好大侄在开车,但没证据。 随即林泰来对左护法张文说:“将三娘子请来!” 又对王象乾道:“正好也该与三娘子正式谈谈了,说服她与我们合作就是。” 在等待的时间里,王象乾有所顿悟,试探着问道: “那么明天第三封奏疏就写,我继续对乱兵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招抚,成功解救了宣府总兵官李迎恩? 第四封奏疏就写,经过艰苦卓绝的勘查,终于从三娘子和李迎恩口中得知了兵变真相?” 林姑丈欣慰的笑了:“侄儿可教也!现在你终于可以当巡抚了! 所以说,别小看奏疏。这也是一门技术,甚至是封疆大吏最重要的技术。” 第456章 称呼与情趣 第456章称呼与情趣 其实三娘子一直是自由的,但她不愿意走,始终住在巡抚行辕馆舍里。 大明官员之间的内讧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她的底气来自于草原上的数万部众,以及继承自老俺答的顺义王“法统”,金印以及虎符。 能被大明册封为顺义王的人,要么是她儿子,要么成为她的丈夫,没有其他选项。 所以她在这里所要做的并不是参与,而是冷静的等待和选择。 不多时,三娘子出现在林泰来和王象乾面前,很敏锐的问道:“你们终于自认为掌握了局势,要和我谈判了?” 她想让亲儿子当顺义王,不想再按草原习俗再嫁个老头,然后老头变顺义王,自己又又成为顺义王王后。 这是林泰来近两日第一次有闲心细看三娘子模样,心里默默打了个分,约等于黄五妹。 但身份加成高啊,她可是顺义王的王后兼王太后兼太王太妃以及两代未亡人。 林泰来很有腔调的淡淡说:“听说在你们草原上,向来以强者为尊.” 旁边的王象乾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小姑丈你到底在干什么?还讲不讲数了? 不知为何,三娘子听完这句话后,忽然感觉浑身一颤!仿佛在这句话里,含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林泰来想了想,又说:“那么再告诉你,我乃当朝户部尚书的妹夫,他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嫡长子。 如今我们并未背弃誓约,你们两个人又有什么权力毁约关闭马市?” 虽然也没有证据,但总觉得你这是在调戏妇女! 三娘子这也才醒悟到,自己完全被带到沟里去了。一开始自己在对话中占据了上风,结果不知不觉就丢掉了。 林泰来指着自己和王象乾说:“夫人你看看我们是谁,我乃巡边钦差,而他的职责包括经理张家口堡马市。 林泰来:“.” 没有马价银流入马市,你们各部落怎么卖马?那么马市开了又有什么用?” 我们两个联手起来,难道就不能把马价银挪用到别处?户部尚书会不会帮我们兜底? 既然如此,那就改变一下开场白,让你见识一下语言的威力! 于是林泰来重新开口道:“夫人,你也不想让草原部落知道,马市因为你而关闭的吧?” 林泰来满脸懵逼,这句话有这么好笑吗? 等笑够了后,三娘子才解释说:“为什么你们大明官员与我说话时,都喜欢用‘草原上强者为尊’作为开场话?钦差还是换个说辞吧。” 回过神来后,三娘子板着脸冷哼一声道:“边墙马市开设,乃是大明朝廷与老顺义王的誓约。 然后林泰来很认真的建议,“我认为,你还是自称为哀家更刺…更有韵味,在我们大明戏曲里,像你这种身份的人都这么自称。” “哀家?”三娘子下意识的说了一遍,这词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我”三娘子的回复刚说出一个字,就又被林泰来打断了! 我们两个人联手起来,难道就不能暂时关闭马市? 我们确实没有权力永久关闭马市,但只要关上一两个月,足够让各部落迁怒你就行了。” 卧槽!就算同样台词不知被别人重复过多少遍,但由自己说出来就这么可笑吗? 林泰来立刻鼓励道:“对!就是这种感觉!如果实在觉得哀家不吉利,也可以自称为本宫。 噗哧!三娘子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一对大耳环乱晃,连头上的可汗规制席帽都笑歪了。 三娘子忍无可忍的反唇相讥道:“难道你们在边镇就能一手遮天?宣府镇的上面还有宣大总督!” 这同样是我们大明戏曲里的词,现在伱不妨学说一声,让小生我听听?” 三娘子本以为,许巡抚已经是她近年所见到的最无耻的边臣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许巡抚只是想吃“回扣”,眼前这位钦差居然威胁将马价银全部挪用! 不,不只是威胁,是真的敢做! 昨天就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忌的把三万两马价银当成赏钱,发放给了宣府官军! 不得不承认,在马市中,大明是掌握着经济命脉的主动方。 想到这里,三娘子实在忍不住气愤的质问道:“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 林泰来愣了愣,这话有点耳熟啊。他下意识的就接话说:“抱歉,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 三娘子:“.” 如果以许巡抚为单位的话,本以为这位钦差两倍于许巡抚,没想到竟然是十倍,许巡抚都说不出如此气人的话。 这些年来,她与大明边臣打交道的经验十分丰富,这些大臣大体上可以归纳为几种模板。 但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像武将更多于文臣的钦差,似乎无法被归纳进任何一种已知的模板。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三娘子问道。 本来她猜测,这位钦差可能想利用自己对付许巡抚,但是现在又不确定了。 许巡抚只想要三万两,而这位林钦差所图可能比许巡抚更多。 林泰来指了指王象乾说:“你和许巡抚怎么谈判的,尤其是许巡抚有没有向你索贿,原原本本的告诉王参政。 我希望能听到我们想听到的东西,你应该明白。” “就这?”三娘子疑惑的说,她的直觉不会错,林钦差不可能只有这点要求。 林泰来想的很多,但一码归一码,现在都说出来没意义,先把许巡抚搞定再说其他。 既然此刻还不想全盘托出,他就只能先随便口嗨的反问道:“难不成夫人你还想要跟我发生点什么?” 一般情况下,对女人这么说,就能堵住她的话,让她无法继续追问了。 三娘子突然直勾勾的盯着林泰来,接话说:“如果哀家真的想发生点什么,林太师介意吗?” 你以为草原儿女跟你们汉地女子一样扭捏么? 你敢吹嘘自己的强大,哀家就真敢上你的床! 是男人就别哔哔!有胆量就来真的! 林泰来:“.” 你自称为哀家,然后称我为太师?有点怪刺激的咧,角色情趣学得这么快? 三娘子走之前又邀请道:“哀家希望返回张家口堡边墙时,能与林太师同行。” 猝不及防的林泰来暂时没想明白,支支吾吾的应付了几声。 王象乾心情大好,揶揄的说:“小姑丈你似乎有点怂了?” 林泰来驳斥道:“你懂什么,这是外交问题,外交无小事!” 王象乾熟了后胆子也大了,继续揶揄说:“姑丈你浑身上下不能只是嘴硬吧?” 林泰来有点恼羞成怒的对王象乾问道:“她怎么管我叫太师?实在太离谱了,让我惊讶的不能思考。” 王象乾回答说:“我研究过北虏的风俗,太师这个称呼在他们北虏那边是很高的尊称。 遇到我们大明的文臣时,若想表示欣赏和敬意,就称为太师。 林太师听起来多么有韵味啊,可能是三娘子看上你了,用这个称呼来表达心思。” 不得不说,你们一个让对方自称哀家,一个反过来称对方为太师,听起来真像是新的勾搭暗号. “她到底怎么想的?”当局者迷的林太师很难理解三娘子的思路。 自己不就是油腻的口嗨几句吗?怎么还当真了? 王象乾答道:“因为你表现的太强了。” 第457章 终结与机会 第457章终结与机会(求月票啊!) 文渊阁中,申首辅满怀期待的对中书舍人问道:“可有弹劾林泰来的奏疏?” 他可是特意把关于林泰来攻打巡抚行辕的奏疏抄送到吏部、都察院、还有六科,都是清流势力的重灾区。 中书舍人答道:“只有三封,都在这里了。” “只有这么少?”申首辅非常失望。 也可能是这次下钩太敷衍,也可能是朝臣的警惕性普遍增强了,只怕以后直钩钓鱼不好使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不能固步自封,要不断学习进步,如此才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然的话,迟早要被时代所抛弃。 但中书舍人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据属下观察,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都畏惧林泰来,或者说是被打怕了。” 申首辅久居高位,难免会有些不接地气,疑惑的问:“他们还怕被打?” 在申首辅认知里,很多清流人物为了名望,根本不在意肉体痛苦,怎么会在乎被打。 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大臣如果能被严嵩打了,是不是立刻名动四方? “林九元不一样,打人背后套路太多。”中书舍人解释说,“所以被林九元打了后,不但没有声望,往往还会成为笑柄,正所谓杀人又诛心,谁还愿意被他打啊?” 他也是服了,顾君说个话总是喜欢云山雾罩,高深莫测的样子。 赵南星诧异的看了眼顾宪成,惊叫道:“顾君想夺情?这万万可使不得!” 与此同时,你们也不会遭到舆情非议,毕竟你们是在非常努力的营救下狱同道。 所以在申首辅眼里,顾宪成算是一条不小的鱼了!打破清流势力对吏部要害核心业务岗位垄断的突破口出现了! 没什么可说的,准备盘他!弹劾林泰来,就是包庇许巡抚! 今天就先派人传话,让科道的党羽们先把顾宪成的黑材料准备好! 此后申首辅拿起三份弹劾林泰来的奏疏,只能说聊胜于无吧,有总比没有好。 领袖人物沈鲤被气跑了,到现在礼部尚书还空缺着,今天学术门面人物顾宪成又不得不回家守制,真是情何以堪! 可问题是,国本之争大劫已经开始了,清流势力不可能不发声,不可能不往上冲,连装傻都不行,不然立派的理论根基就没了! 而那一两个同道因为犯颜直谏,也能获得巨大的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此的话,你们就避开了直面国本问题,不用因为直接表态触怒天子而陨落。 故而顾宪成长叹一声,远望着天边白云,开口道:“如今时事如此,我若离开朝堂,实在放心不下诸君啊。” 还是老江湖陈有年看出来了,顾宪成可能是有话要说,主动问道:“顾君有何见教?” 中书舍人答道:“顾宪成接到丧报,他母亲去世了,所以也上了奏疏,回家守制去,今天大概已经上路了。 陈有年:“???” 同在一个战壕的战友,怎得如此没有默契?还怎么让人继续显摆智慧? 想到这里,大家忽然觉得顾宪成也挺幸运的,恰好能躲开这次国本大劫。 故而属下猜测,顾宪成上疏大骂林泰来,可能只是临走之前图个嘴上痛快而已。” 顾宪成说完了后,注视着陈有年和赵南星。详细说到这个地步了,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吧? 陈有年和赵南星面面相觑,没想到顾宪成能想出这个渡劫的策略,以他们的经验推断,这个策略真的能有用。 顾宪成:“.” 顾宪成不得不更直白的说:“如果有一两个直臣上疏规劝天子,语气极为激烈甚至近乎谩骂,激怒了天子,大概将这一两人下狱论罪。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一网打尽”,顾宪成并没有让同道都来相送,只有三五人作为代表。 吏部文选司、考功司两大核心部门的郎官都被清流势力把持着,陈有年、赵南星、顾宪成等人都在这两个司。 已经贵为首辅的申时行忽然有点羡慕林泰来,此子对言官的威慑力竟然比自己这首辅还大。 众所周知,大明六部有个特点,就是各司权限极大,一般的侍郎实权甚至不如核心业务岗位的郎中。 这都是什么小鱼小虾?踏马的一个光禄寺管做饭的、一个上林苑监管种草的来凑什么热闹? 直到扫了一眼第三份奏疏的署名,申首辅眼前大亮!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到时又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手,弄不好在场的人都要栽进去。 按照官场伦理,这时候不能为了几句话,就继续搞政治追杀了。别人都遭遇母丧了,再去踹门生事就非常不符道德。 东城外郊亭,顾宪成正与陈有年、赵南星等同道兼同僚依依作别。 免得自己回朝时,同道们七零八落,到时候自己也是孤掌难鸣。 赵南星忧心忡忡,今年以来,清流势力真是流年不利。 是顾宪成!清流势力的绝对骨干中坚、雄踞吏部考功司、主管官员考核、学术明星、对清流势力发展新人贡献巨大的顾宪成! 申首辅:“.” 当年张居正夺情,闹出了多大的风波?你顾宪成还能比张居正更扛事? 不看内容先看署名,连续看了前两份奏疏,首辅心里更失望了。 官员接到父母丧报的那一刻,就要立即放下公务,上疏请辞并上路往家赶。 顾宪成便答话道:“明人不说暗话,如果大劫避无可避时,不妨寻觅一两个顾全大局之人,牺牲自我而保全同道。” 你管这叫“明人不说暗话”?还能更隐晦点吗?难道是自己已经老了,跟不上新思路了? 赵南星有点急不可待的继续问道:“何为牺牲自我?如何保全同道?” 作为清流里最擅长谋划的幕后智囊型人物,顾宪成决定在临走前,给好友们一点建议。 “走人何解?”申首辅诧异的问道。 然后你们可以纷纷上疏,申救这一两个直臣,焦点全部围绕这一两个直臣。 正当申首辅畅想的时候,中书舍人又不合时宜的拿出另一份奏疏,提醒说:“其实顾宪成已经走人了。” 以道德标榜自我的清流君子这方面的细节上,自然更加不能疏忽。 最终申首辅今天收获的都是失望,基本上就是一场空。 只是需要挑选一两位牺牲,诱导他们成为大劫的祭品啊不,标志性的英雄人物。 但这个也不难,多的是年轻气盛的容易上头的人物。 顾宪成进一步指点说:“这一两个牺牲品犯颜直谏时,要把林泰来也包含进去! 将来他们和他们奏疏成为焦点,乃至于青史留名时,被提到的林泰来也会被舆情反复的鞭笞!” 赵南星和陈有年再一次的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这招还是挺恶毒的。 类似的例子并不缺乏,比如诸葛亮骂王朗,好端端一个高官大佬王司徒,结果被黑成了小丑形象,还无法扭转。 难道顾宪成想出这个策略,主要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抹黑林泰来? 最后顾宪成又强调说:“还有就是,你们一定要拉拢住詹事府的黄洪宪! 这人是林泰来的乡试座师,身份独特,又对林泰来不满,所以一定能派上用场! 关于林泰来,我还有几点不成熟的看法,留给诸君探讨” 陈有年和赵南星同时确认了,顾君内心深处最挂念的人并不是他们这些同道,而是林泰来。 顾宪成走了,但朝廷政务的运转不会停滞,来自宣府的奏疏以一天一封的频率不停送到京师。 京师官场就没见过这样的兵变奏疏,每天都有新内容,转折起伏悬念丛生,整的跟话本小说连载似的。 第一天,林钦差发动兵变抓了许巡抚,顺便裹挟了总兵官和北虏女酋首三娘子! 第二天,王参政勇闯乱兵巢穴,救出了三娘子! 第三天,三娘子对王参政说,许巡抚向她索贿,要求在边市马价银方面给予回扣! 第四天,王参政勇闯乱兵巢穴,救出了总兵官李迎恩! 第五天,李总兵对王参政说,许巡抚指使张充实组织兵变,围攻林钦差,焚毁了钦差临时驻地! 第六天,许巡抚疑似企图自杀,被又又又勇闯乱兵巢穴的王参政救了下来。 第七天.第八天. 王参政作为长篇评书的主角,在京师知名度暴涨。 只看字面意思,还以为他匹马长枪,在乱兵巢穴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日理万机的申首辅已经不耐烦继续看这又臭又长的连载话本了,都踏马的五月份了,还有完没完了? 该结束时就结束,强拖下去没意思! 所以在内阁会议上,申首辅对其他阁老说:“今天在宣府事务上面,必须定个结果!” 而后申首辅做了阐述发言:“现在掌握的情况是,巡抚许收钱.啊不,许守谦大肆贪贿,甚至企图勾结女酋首三娘子侵吞马价银。 钦差林某暂时封存了户部行司银库,并暂停启动马市,引发了许收.守谦的不满。 而后许收钱指使副总兵官张充实发动兵变,围攻钦差驻地。 结果钦差林某一怒之下,率兵反打,偷袭了巡抚行辕。” 为了防止别人出现应激反应,导致不可控制的后果,申首辅也是煞费苦心了。 他只用钦差林某来指代,完全不直接提林泰来的名字。 内阁的许二、王三在这个问题上都充当了乐子人,齐齐看向了王四。 许守谦是清流那条线上的人,还是清流势力代言人王四你来发言吧! 王四很客观公正的说:“这些信息其实都是一面之词吧?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许守谦本人的说法,也无过硬的实证。” 申首辅不屑一顾,反驳道:“伱觉得,才到宣府没几天的林某,就能勾结上女酋首、总兵官、还有一个战功卓越的指挥佥事,一起构陷在宣府盘踞了三四年的许守谦? 要说实证,那些参与了围攻钦差的乱兵,算不算实证?” 王四根本不想为许守谦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烂人辩解,但他又必须辩解,这是做给清流势力看的形式主义。 所以还是强行挽尊了一句:“总要给许守谦一个说话机会,再决定如何。” 申首辅又说:“参政王某的奏疏你也看了,他说许守谦有自尽倾向,看懂了再来说话。”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现在放手,许巡抚还能捡一条命。 若再不放手,只怕许巡抚连命都没了,你们不会怀疑许巡抚没能力自尽吧? 足智多谋的王三忽然若有所思的说:“或许有人希望看到许收钱自尽?” 申大也略惊奇的看了眼王三,莫非王锡爵你又企图表演走一步算三步了,你是不是开始想到许收钱丢官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王四也蛋疼了,没法再继续辩解了。什么样的人,才会盼着许巡抚自尽? “若无异议,就在右参政王某的奏疏上拟票将许守谦撤职!散会!”申首辅最后一锤定音说。 没有林泰来在外面捣乱的内阁会议,首辅就是这么霸气,掌控力就是这么强! 内阁也就能向天子提议,将某巡抚撤职;至于提名谁接任巡抚,那真不是内阁的业务。 按照制度,内地巡抚由吏部和户部会推,而宣府这种边镇巡抚,则由吏部和兵部会推。 宣府镇巡抚许收钱被撤职的消息传出来后,户部王司徒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儿子王象乾去边镇这一步走对了。 如果还在内地混,等吏部和户部会推巡抚涉及到儿子时,自己就该避嫌了。 忧的是,机会出现的太早也太突然了。 儿子的资历还很浅,刚当右参政没几天,再上巡抚有点勉强。 宣府镇巡抚放在从前,那是一个非常兵凶战危的位置,年年都要和北虏打烂仗,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官职。 但是现在不打仗了,马市也开了小二十年,宣府镇巡抚可是名副其实的肥缺了。 朝廷与北虏右翼开了四个马市,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各一个。 但是宣府镇的张家口堡马市的交易份额,占据所有马市的四成五左右,几乎快一半了。 王司徒作为户部尚书非常清楚,今年朝廷计划用在张家口堡马市的马价银数目,就高达十八万五千两! 这还只是官市交易,再加上民间交易,张家口堡马市进出流水怎么也得几十万两。 如果再加上走私,更不可胜数,绝对是走私业的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宣府镇巡抚这个位置的竞争,激烈程度不用猜就知道,朝廷不知多少人已经惦记上了。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太可惜了。王司徒暗叹一声,如果林泰来还在朝中就好了,他肯定能成为强大助力。 第458章 京城一夜(上) 第458章京城一夜(上) 只有吏部和兵部拥有边镇巡抚的推荐权,王司徒为了儿子前途,深夜微服悄悄的去了吏部尚书杨巍府邸。 杨巍也是山东人,有这份同省关系,还是能说上话的。 看到王司徒,杨天官不用问就知道来意,毕竟王司徒好大儿王象乾的名字,天天在朝廷“刷屏”。 在老天官的印象里,小王参政应该是一个挺本分的人。也不知道跟是谁学坏了,写奏疏居然玩这种长篇连载模式的花样。 更别说那挤牙膏式报功,每次只报一点功劳,但每天都要报一次功,连申首辅都不耐烦了。 不是为了当下一任宣府巡抚,小王参政会如此豁出去脸皮卖力气么? “这次没什么机会的。”杨天官也不想忽悠同乡,直言不讳的说。 王司徒有点不甘的说:“杨兄可有人选了?” 杨天官答道:“京畿霸州兵备道的郭四维,也是我们山东人,他年科比象乾世侄早,也年长十多岁,而且在兵备道上积累了很深资历。” 王司徒的脸皮不够厚,此时便无话可说。 两个部的官员在吏部大堂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于是各自散去,下次继续吵。 所以这次王司徒深夜拜访天官府,算是无果而终了。 “加把劲,过了居庸关再换马!”林泰来对身边的家丁鼓励说。 不能怪三娘子不聪明,北虏对大明官场的复杂脉络一直是半懂不懂的,很难分清谁大谁小,只能简单的通过斗争结果来判断谁更强力。 而且杨家和前首辅张四维的张家、前宣大总督王崇古的王家号称蒲州三大家族,因为家族经商走私缘故,杨俊民对边情极为熟悉,很适合做边镇巡抚。 暂歇喝水时,右护法张武对林泰来问道:“坐馆私自回京师,不怕被人抓住把柄吗?” 兵部左侍郎石星和吏部文选司郎中、清流势力骨干陈有年却联手推举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选——凤阳巡抚杨俊民。 在京城为了新任宣府镇巡抚人选而吵吵的时候,许巡抚被罢官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宣府镇城。 杨天官推举霸州兵备道郭四维,赵志皋推举王象乾,这都在预料之中。 但是有一说一,杨俊民的竞争力确实很强,本身就出自山西豪族,父亲是前兵部尚书。 林泰来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这娘们如此疯批的吗?自己只是想偷偷潜回京师一下,这都要来追赶? 最关键的是,杨俊民是林九元的死对头,只要是被林九元祸害过的人,都乐意支持杨俊民。 三娘子对此极为疑惑,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林太师还能忙什么? 其后三娘子经过对行辕官军和书吏的重金贿赂,得知林太师居然已经出城向东而去,很是莫名其妙。 京师和宣府之间实在太近了,三百五十里路程,全程换马跑的情况下,几个时辰就能到。 不出意料的,提名出了好几个候选人,竞争看起来很激烈的样子。 林泰来答道:“到时见机而作,尽量夜晚活动,然后再带个遮脸的围帽。 而后三娘子又去询问王参政,王参政却说林太师这两日很忙,让她过两天再来拜访。 立刻就是全城震动,上上下下都没想到,已经统治了宣府好几年的许巡抚说倒台就倒台了,一点体面都没留。 及到次日,吏部尚书、侍郎、文选司部郎,和兵部尚书、侍郎、武选司部郎汇聚在吏部大堂,推举新的宣府镇巡抚人选。 他连忙对手下们叫道:“上马!上马!”随即率先上了马,朝着东南方向狂奔。 估计出自大同的四阁老王家屏在杨俊民和清流势力之间,也做了不少协调工作。 一不做二不休的三娘子带上随从,以及大明官方派来的通事和护卫,直接纵马扬鞭,出城追赶。 既然有了定论,三娘子也就不再犹豫,立刻从馆舍里出来,第一时间去拜访林太师。 没错,就是被林泰来用来练手兵变的那个凤阳巡抚。 只要别人假装不认识我,那么就不是我!” 兵部尚书王一鹗并不结党,纯粹是靠着雄厚的资历和功绩,一步一步熬上兵部尚书位置的。 公正的说,王象乾确实不如郭四维有资格,王司徒真找不到角度劝说杨天官,他也不是胡搅蛮缠的性格。 林太师轻松的干掉宣府巡抚,说明林太师比宣府巡抚强大; 而宣大总督并不能这么轻松的做掉宣府巡抚,又说明宣大总督也不如林太师强大。 这时王大司马也提名了一个比较公允的人选,山东按察使宋应昌。 此时林泰来身边只有十来个绝对亲信家丁,正轻骑简从的赶路中。 连同乡天官的路子都走不通,王司徒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宣府镇巡抚是现如今九边巡抚里的第一肥缺,不知多少人盯着。敢觊觎这个位置的,谁还没点过硬关系? 来自青青大草原的顺义王王后兼王太后兼太王太妃三娘子终于可以确认,林钦差.啊不,林太师确实很硬,不是一般的硬。 三娘子身边的随从一起大喊:“林太师请留步!” 难道林泰来要回京师去?三娘子心里猜测道。 正说着话,有个家丁忽然指着后面道路说:“有人过来了!看着为首之人像是那位三娘子?” 论乡谊,都是山东的;论科名,郭四维更早;论年纪,郭四维大一轮;论资历,郭四维在兵备道积累很多年了,王象乾才刚当上右参政半个月。 所以结论就是,目前宣大一线的边臣里,林太师就是最强的那个。 从天官府里出来后,王司徒再次叹道,设若林妹夫在此,必有良策也! 但是三娘子却被拒之门外,任凭说破天,林太师的家丁也不肯放人和通报。 候选人太多,又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门路关系。 出差到宣府,别的不说,这马术真是精进了。 林泰来充耳不闻,只管纵马狂奔。 在当前这个节点上,最好不要闹出涉及外交的绯闻,不然会对其他关键布局形成干扰。 论起骑术,林太师显然比三娘子这些人逊色的,而且马匹质量也不如,但好在居庸关已经不远了! “我有各种印信文书!放我过关!”围帽遮住了脸的林太师冲进了守关官军里,大呼小叫的说。 关城守备诧异的打量着遮脸的林太师,咱看你这身材很眼熟啊。 “在下张二河!”林太师一本正经的说。 三娘子遥望着居庸关,勒住了胯下骏马,不敢再向前冲。 大明官方特许三娘子在边镇活动,作为一种信任,但还是不允许三娘子越过边镇。 而居庸关就是宣府镇和北直隶之间的界线,三娘子是不能过关的。 民间传说里的李凤姐,在宣府遇到了正德皇帝,可惜她命里福缘不够,承受不住龙气,同样不能过居庸关去皇宫当妃子。 所以李凤姐跟随正德皇帝回京师时,在居庸关香消玉殒。 远处的居庸关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似乎永远的将三娘子和林太师隔开了,这让三娘子莫名的想起了悲伤的李凤姐。 不,她可不是脆弱的李凤姐!三娘子咬了咬牙,对两位通事官员说: “替我向大明朝廷传话,今年边墙外对我们各部落的任何封赏仪式,指定要林太师过来主持!” 通事官员:“.” 你这是正经国事吗?女人当国实在太可怕了。 算了算了,他们只是负责传话就好了。 在黄昏之前,林泰来进入了京城,直接来到宁远伯府。 下了马后,林泰来对门官问道:“那人今日行踪如何?” 前几日,林泰来就派了人传信,请李如松帮忙盯一个人。 门官答道:“今天他去了鸿胪寺领米,晚上应该会回自宅。” 得到准确消息,林泰来也不进府,扭头就办事去。 府里的李如松听到禀报,匆匆迎了出来,却只看到一个高大雄壮的马上背影,他连忙叫道:“九元兄弟!” 高大背影头也不回的说:“在下张二河!” 望着“张二河”离去,李如松万分感慨,九元兄弟真乃实在人,拿了钱就真敢办事啊,这踏马的就叫专业和信誉! 回了府中,李如松又对管事吩咐说:“再给林府送一箱!” 九元兄弟办事爽利,咱李家也不能差了事儿! 从九品杂毛官鸿胪寺序班邢尚智趾高气扬,人五人六的走在街道上。 他之所以能趾高气扬,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从九品杂毛官,而是因为另一个身份——东厂督公张鲸的管家,也叫掌家。 这身份面对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横行霸道了。 邢尚智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前几年在路上,与前首辅徐阶的孙子起了冲突,最后徐阶的孙子被迫登门,向自己献上重金赔礼道歉。 当然,从徐阶到现在已经隔了好几代首辅,政坛可谓沧海桑田,徐阶的影响力已经很小了,而且人也死了。 况且徐阶这位孙子也没什么出息,只凭借祖父地位恩荫了一个光禄寺小官。 今天张公公在宫里睡,没有去外宅,所以邢尚智也不必去伺候,可以回自宅休息。 邢管家转入自宅所在的胡同时,就看到有个高大雄壮、头戴围帽、大半张脸被遮住的巨汉,双手抱胸,堵住了去路。 被吓了一跳后,邢管家大骂道:“死狗滚开!不要挡道!” 如果不是看到你身穿劲装,还以为你是林泰来呢! 京师人都知道,林状元品位高雅,酷爱穿着长衫或者官袍打人,从不穿短打劲装之类的低端衣服。 劲装巨汉用低沉的嗓音开口道:“在下张二河,今日前来拜访邢管家,只为借你一用。” 邢尚智嗤笑道:“装模作样也要讲究些!你怎么不说得更详细点,比如借我人头一用?” 话音未落,对面的巨汉就带人冲了过来,而背后也出现了一群大汉! 片刻之后,邢管家和他的七八个随从立扑! 邢管家被大汉们按在地上,然后堵嘴、蒙眼、捆绑一气呵成,相当娴熟和专业! 眨眼之间,从一群人就借着刚刚天黑的夜色,从胡同里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光禄寺某徐姓小官僚家门被粗暴的敲响了! 随即一群大汉闯进了前院,为首的劲装巨汉上了前堂,对着徐姓小官僚说:“在下已经把人带过来了!” 然后大汉们将被蒙眼、堵嘴、捆绑的邢尚智丢在了阶下,等着处置。 徐姓小官僚望着屋外的邢管家,想到几年前遭受的羞辱,咬牙切齿的说: “我已经打算辞官回乡了,但我走之前,不想看到这个人四肢完好!不然不只是我个人蒙羞,更是家祖的耻辱!” 劲装巨汉差点下意识的竖起大拇指,夸赞说一句:“虽然你这孙子科举成绩糟烂,但行事还是有几分乃祖遗风!” 没错,这个徐姓小官僚就是徐阶的孙子,当初被邢尚智欺负过的那位。 此后劲装巨汉挥了挥手,吩咐手下们去办事,又对徐阶孙子递上一封信,恳请说: “有劳徐大人拜访王大司马,帮忙说项了。等徐大人回乡路过苏州时,千万去沧浪亭盘桓数日,另有重谢! 此外若吴淞江故道疏浚工程启动,还要有劳隐于云间乡野的徐大人来指导工程。” 兵部尚书王一鹗就是徐阶的门生,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并深得徐阶赏识。 只是后来徐阶当首辅时间不算太长,幸亏王一鹗年轻,可以用时间来熬资历,硬是又用二十年熬成了兵部尚书。 将徐阶孙子护送到王大司马的府邸,劲装巨汉的身影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像是一个勤劳的城市英雄,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王大司马还没有睡下,听闻恩师后人到访,便亲自到门口迎接,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微末的恩荫小官。 在书房坐定后,徐阶孙子开口道:“我已经打算离开京师,永远不会再来了。但临走之前,要向大司马请求一件事。” 这话就很重了,以当今的交通条件,南北相隔两三千里,也许今天分开就是永别。 王一鹗也严肃起来,问道:“究竟何事?” 徐阶孙子答话说:“提名分守口北道右参政王象乾为宣府巡抚。” 王一鹗又问道:“是谁请托了世侄?大司徒还是林九元?” 徐阶孙子掏出了信件,对王一鹗说:“是林九元托了我。” 王一鹗的接过信件后,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是林九元,也不是不行。” 第459章 京城一夜(下) 第459章京城一夜(下) 对于上位者来说,最苦恼的事情之一,就是需求似乎永远大于供给。 手里的资源总是有限的,但想从自己手里得到资源的人却总是会有更多。 比如推举宣府镇巡抚这件事,有很多人向兵部尚书王一鹗提请了“需求”。 但王大司马到底应该优先满足谁的需求,就是一门很大的官场学问了。 王大司马向老恩师徐阶孙子询问,你背后到底是林九元还是王司徒,实乃另有深意。 这并不是认为林九元一定比王司徒面子大,王司徒好歹是户部尚书,没那么廉价。 但是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是王司徒出面请托,那就只有王司徒一个人的人情。 但如果是林九元出面请托,那就是林九元加王司徒两个人的人情,双倍的快乐。 毕竟王象乾是王司徒的嫡长子,只要推举王象乾,哪怕应的是林九元请托,王司徒也得承情。 这才是王大司马说“如果是林九元,也不是不行”的内涵。 申用懋瞥了一眼书信内容,叫道:“父亲!答应他!答应他!” 不知道父亲这是又进化了,还是更变态了? 同一个夜晚,在兵部车驾司当主事的申用懋正和首辅老父亲闲聊。 但刚才门官摸了半天都没事,所以应该没有毒。 细看箭头由兽骨制作,但并不锋锐,杀伤力很弱,只是兽骨中空还打了几个洞。再就是在箭矢上面,还绑着一个信封。 父子二人莫名其妙,完全想不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声音。 从边镇回来?想到这里,申首辅看向箭身上的信封。 他也相信,林九元出面向自己传话,就是想表达这个“双倍人情”的意思。 虽说人事权归吏部,但按目前的官场习俗,各部官员任用还是需要本部长官点个头的,不然强行任命了也不好工作。 申时行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封书信,仔细看了一遍,只见“参政作巡抚”的后面,还有“大儿为部郎”。 申时行答道:“林九元在宣府这么搞事,肯定有想法啊,所以就让给他。” 申大爷六年前中进士,当时才二十出头,稚嫩的很,先压在了兵部当主事。 “胡扯!”申首辅喝道:“京城里哪来的北虏游骑?还大半夜乱射鸣镝?” 好大儿你真真失心疯了?到底谁是你爹? 某人都嚣张到把箭矢射进自家了,你还在这里劝伱爹答应某人? 你还有没有一点宰相公子的尊严? 一个是被首辅无底线纵容、杀伤力超强的朝堂超新星,一个是六部排名第二的大司徒,两人相加的份量堪比普通阁老了。 大儿指的应该是申用懋,为部郎的意思就是在兵部升到部郎? 门官连忙继续说:“那老军还说,在近些年,这种样式的鸣镝也流传到了边镇。 申首辅最后说:“听你们兄弟两人的,这次我就不争了! 但是林九元如果想争宣府巡抚,那就要向我求助,要卑躬屈膝的恳请我、祈求我、讨好我! 徐阶孙子临走之前,忽然又说:“还有一件小事,劳烦世叔一并帮忙。” 申首辅也是饱读史书的人,看着箭矢,皱眉问道:“这是鸣镝?” 而且来传话的人乃是老恩师孙子,完成对老恩师的报答也是一种官场美德,可谓一举三得。 申首辅气得把书信拍在桌上,隔空痛斥道:“竖子!竖子!这是求人的姿态?” 我很期待看到林九元的这种嘴脸,所以你们说的也对,大概这就叫不争就是争!” 所以可能是哪个刚从边镇回来的人,故意藏头露尾的在晚上捣乱。” 不用明说,聪明人之间交流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门官禀报道:“刚才有一批人从门前纵马而过,然后随着哨响,这根箭矢落在了前院里。” 申首辅:“???” 今天上班时,听说了吏部和兵部会推宣府巡抚的事情,申用懋在家里就忍不住好奇心,对申首辅问道:“父亲就没有想用的人选么?” 还有什么不争就是争、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因为眼前小利而失去未来之类的屁话。” 申用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这个样子的父亲感觉比发怒的父亲还要可怕。 如果是玄幻、修仙或者武侠位面,大人物肯定不能随便触碰这种来历不明的书信。 展开信封,只见里头写道:“参政作巡抚” 申首辅如果对人事工作有想法,都是通过杨天官来操作,这也是很多外朝言官对杨天官非常不满的缘故,认为杨天官损害了外朝的权益。 申用懋疑惑的看着申首辅,老爹你已经这么敞亮了吗? 随即又听到申首辅阴阳怪气的说:“你们兄弟两人不是苦口婆心的教导过为父,要对林九元多宽容,不要与林九元争利么? 这次杨天官提名郭四维,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杨天官自己的想法,申首辅应该没有什么指示。 门官又答道:“前院的守卫官军里,有在边镇效力过的老军,他说这也叫响箭,这种样式的兽骨响箭在北虏那边很是流行。” 申用懋:“.” “我实在太想进步了!”申用懋说。 众所周知,在法理程序上,内阁并没有直接插手人事工作的权力,但吏部天官杨巍却是申首辅的党羽。 正在这时候,忽然隐约听到前院传来了似乎像是吹哨的声音。 不多时,便见门官急匆匆的过来,拿着一根形状特异的箭矢。 如今已经满两任六年了,年纪也奔三了,该进步了! 看这书信的意思,就是兵部大司马已经点头了?申首辅不需要另外付出任何交易代价,就能成事? “父亲到底想怎么办?”申用懋小心翼翼的问。 申首辅不容置疑的答道:“急召巡阅宣府钦差林某立刻回京!” “那宣府巡抚的事?”申用懋总觉得父亲在避重就轻的样子。 申首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除了召回钦差林某之外,我懒得提其它多余的小事!” 同样的鸣镝也掉落在了杨天官府邸的前院,书信里写道:“阁中无言,门客做主!巡抚甚多,何必边镇!” 杨天官看着书信,陷入了沉思,能做吏部尚书的人,琢磨人事的本领必不可少。 这书信的意思就是,某门客代替不说话的某首辅发声? 然后对方还开出了条件,如果你想安排自己人当巡抚,不一定要在边镇,可以另找机会去内地。 到时有首辅支持,有户部尚书帮你提名推荐走程序,还怕当不上吗? 想明白书信里的意思后,杨天官就决定,明天早晨派亲信去申府问一下。 还是在今晚,吏部文选司的赵南星睡得比较早,忽然被刺耳的哨声给惊醒了。 以清廉自诩的赵部郎宅邸面积并不大,前后只有两进。 结果带着哨声的鸣镝直接穿堂过户,射到了后院卧房的纸窗户上,看得赵部郎一愣一愣的。 难道我大明朝堂政斗,已经进化到直接暗杀了? 在箭身上绑着的书信里写着:“参政斡旋成功,解救巡抚性命,明日喜讯飞传京师!” 赵南星的眼睛死死盯着“解救巡抚性命”这几个字,最后目光又聚焦到了“性命”二字上。 一个已经被罢官的巡抚,在到处是乱兵的宣府里,发生什么事情都很合理吧? 这位前巡抚,可是赵部郎你最挚爱的同乡啊! 罢官了还能有机会起复,但性命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及到次日,住在西城高端社区的官员们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昨晚怎么了,哨声四处乱响,扰人清梦。 户部尚书王司徒没心情与别人聊都市八卦,户部的隔壁就是吏部,当王司徒路过吏部时,不由得停轿踟蹰。 今天又是吏部和兵部会推的日子,他好想进去看看。 此时此刻王司徒就想着,自己是不是脸皮太薄了,豁不出去? 忽然兵部大司马王一鹗过来了,看到王司徒后,主动打了个招呼,并道: “司徒不该在此徘徊,如果令郎被推举为宣府巡抚,只怕就要有人说闲话了。故而为了避嫌,司徒还是速速离去吧!” 嗯?王大司徒从王大司马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王司徒回了户部,但又派了一个书吏假装去吏部办事,随时探听第一手消息。 吏部大堂上,杨天官和王大司马并排而坐,互相笑呵呵的致意。 “冢宰先说。”“大司马先说。”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谦让起来。 毕竟突然改口更换提名人选,似乎有点首鼠两端,说出来也挺不好意思的,还是让对方先发言吧。 吏部左侍郎赵志皋提议道:“两位正堂不妨各自将心中人选写于纸上,然后对照。” 随即两位尚书各自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名字,然后一起放在中间桌案上。 众人抬眼看去,两张纸上只有同一个名字,那就是“王象乾”。 赵志皋抚掌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也!” 推举一个边镇巡抚时,当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提名同一个人选,那么这个人选基本也就能定下了。 提名了杨俊民的兵部左侍郎石星不由得看向吏部文选司的陈有年和赵南星,可是这两个人事系统最大的搅棍此刻却默不作声。 那就更没有疑问了,一个兵部左侍郎不但地位相对低,更是孤掌难鸣,掀不起任何浪花。 消息传到隔壁户部王司徒的耳中,久久不能回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风向完全逆转了? 与此同时,申首辅在文渊阁中堂召开内阁会议。 其余几位阁老心里骂骂咧咧,最近的屁会真多。 “我提议,鉴于宣府近情,急召巡阅宣府钦差林泰来回京叙职!”申首辅中气十足的说。 不为别的,只为展示一下朝廷的权威,想让你回来就得回来!十二道金牌听说过没有? 其余几位阁老愕然不已,首辅你吃错药了? 这才半个月,突然召林泰来回来干什么?让京师多清静几天不好吗? 虽然听说昨晚有个身材高大雄壮的人纵马西城,乱射鸣镝,但只要不知道这是谁,不就行了? 不过这事与大多数阁老也没有切身利益关联,既然首辅都开口了,别人也懒得反对。 忽然这时候,有中书舍人举着一本奏疏过来,对申首辅禀报说: “宣府急报!由于北虏敬服林泰来之威严和武勇,关于在张家口堡边墙外册封喀拉慎部白忽台为都督同知仪式,指定要由林泰来主持!” 其余几位阁老一起看向申时行,你和林某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泰来怎么就让北虏敬服了?申首辅愣了愣后,拍案道:“这是挟外自重!” 众人继续看着申首辅,不说话。 申首辅又一次拍案,起身道:“散会!” 还是这个上午,东厂提督太监张鲸来到东安门外的东厂衙署办公。 却见自己的得力管家邢尚智躺在大堂内,四肢尽断,也不知还能否活下去。 “谁干的?”张鲸勃然大怒,邢尚智虽然是个小人物,但却是他堂堂厂公的脸面! 邢尚智的随从连忙禀报:“昨日黄昏后,在家门附近突然遭到一伙强人袭击,邢管家当场被掳走。 到了夜半时,邢管家又被丢在了家门外面,模样大致就是眼下这般。 当时邢管家被蒙了眼,也没听到有用的消息,并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总而言之,邢管家看起来像是被复仇了。” “那伙强人是何人?或者有什么特征?”张鲸又问道。 他和邢管家这些年结仇太多了,一时间也不好从仇家名单开始追查,只能先问凶手特征。 随从答道:“为首者乃是一名高大雄壮的巨汉,自称张二河,但并没穿长衫或者官袍.” 言下之意,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某位姓林的,而且姓林的似乎也没有动机啊。 虽然说东厂办事经常不需要确定,只需要怀疑就足够了。 但是面对那位姓林的凶人,最好还是确认一下为好,误判的后果不划算。 打架也打不过,说谗言也说不过,为之奈何? 这时候,另一名官校来禀报道:“昨夜西城鸣镝乱飞,据目击者说是一名极为高大的骑士作案。” 张鲸冷冷的说:“咱只想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那官校又道:“经追查,此人一行十数人,今日清晨就从德胜门骑马出城了!”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张鲸突然暴怒,“这贼子眼里完全没有王法!” 周围东厂各大档头:“.” 从厂公嘴里骂别人无法无天、目无王法,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咱要进宫!亲自禀报陛下!”张鲸又喝道。 在京城里,绝对不允许还有这么牛逼的存在! 各档头、官校暗叹一声,离心离德。 这厂公太废了,除了横征暴敛什么都不会,简直就是近三十年来最废厂公。 要不是厂公有个斗倒了冯保的好干爹可是这个干爹也死了两年了。 还不如让那个姓林的来执掌厂卫呢! 第460章 大恩人 第460章大恩人 于是厂公张鲸又从东厂衙署回了宫里,准备面见天子进谗言。 时值暮春,天气晴好,万历皇帝携皇贵妃郑氏在西苑游赏。 兴之所至,皇帝又与贵妃喝点小酒,召供奉倡优来演舞唱曲。 见张鲸空着手来见驾,万历皇帝酒盅都懒得放下,问道:“尔有何事?” 张鲸奏道:“昨夜有人在西城屡次乱射鸣镝,众官惊疑,议论纷纷,还有官吏被打伤。 有目睹者称,为首者身形魁伟,疑似为状元林泰来” 万历皇帝又直接问道:“可曾抓住了人?” 张鲸奏对说:“此人已经逃窜出城,故而奏请派缇骑赶赴宣府,或者将林泰来召回问对。” 皇帝叹口气,没抓住人你来说个卵子?果然在特务业务能力方面,对张鲸不能指望太多。 而且当时听说那边地处各省交界,盗匪甚多,还有个叫梅堂的反贼起事。 在自家附近,王司徒遇到了住在隔壁宅邸的通政司左通政徐申锡,就是那个姓名最炸裂、串联了申时行王锡爵两位阁老的徐申锡。 不过王象蒙略有心事,对王司徒说:“如今我监察御史的任期又满了,要考虑往外升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比较好。” 就是现在又要开始操心小老弟王之都的下一步安排了。 那林泰来就是私自回京了,就是打人致残和乱射鸣镝了!皇爷你怎么也学外面那些大臣,假装不知道? 今天是个啥日子?祖坟青烟不会已经变成大火了吧? 要知道,万历皇帝心里不但在防下一个张居正,还在防下一个冯保,同样也在防下一个李太后。 其中具体细节,怕是只有收到鸣镝的当事人才清楚。 厂公张鲸所不清楚的是,关于林泰来是什么样的人,宣府镇监枪太监早对万历皇帝密奏过了。 万历皇帝脸色逐渐冷淡下来,对张鲸说:“尔好生去办东厂的差事,休要多管闲事呵。” 旁边郑贵妃突然插话说:“那林泰来可恶至极,在宫外屡屡欺辱妾身父兄。” 更重要的是,老王家下一代传承真正接续上了。 下午的时候,王司徒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早早下班回了家,准备关起门来小酌几杯,自家人庆祝一下。 儿子升为巡抚,确实是大喜事,不仅仅是职位提升这么简单。 徐通政一脸懵逼,疑惑的说:“什么从三品参政?我说的是九江关税使王之都啊。 但无论如何,还得感谢林妹夫安排了王之都,这可真是老王家的大恩人啊! 就是不知道林妹夫到底怎么变的戏法,一夜之间就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林妹夫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潜回京师,吏部、兵部两位尚书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改变态度。 历史上万历皇帝摆烂的三十年里,纵然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强势权臣,可也没有出现强势权阉。 自己这是进谗失败了?这就是君威莫测? 不对,这根本不是进谗言,自己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啊! 好大儿王象乾要升为巡抚了,这叫封疆大吏!说成知府不是贬职吗? 难道徐通政一直对老王家心怀恶意,今天终于忍不住暴露了? 想到这里,王司徒不怒自威,淡淡的问道:“烦请徐通政解释解释,从三品参政如何升为四品知府?” 这份秘密奏疏里云:钦差林某唯恐乱兵在行辕大肆劫掠,竭力安抚乱兵之余,暂时将巡抚许某的私囊银两运出,共计约二万余,秘密寄存在防守稳固的太监府火器库 官场没有秘密,户部的王司徒终于可以确认,这次还是要感谢林妹夫大恩人。 按照官场规则,应该是大知府或者按察副使,但究竟哪条道路更好,真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王司徒心中得意,正要谦逊一番,说几句“小儿辈运道好”之类的话。 为了安抚王之都,所以又给加了一个巡江差遣,结果现在就立了军功。 但他忽然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大郡郡守是什么鬼? 王司徒回到家中坐定,等到好侄儿王象蒙从都察院下班回来,就招呼着一起喝酒。 童年的阴影,可以影响到人的一生。 昨晚那个在西城乱射鸣镝的、不知名的高大骑士,应该就是林妹夫本尊。 那林泰来都在京城官员住宅区乱射鸣镝了,还叫闲事? 然后万历皇帝也没搭理郑贵妃的话,又吩咐供奉倡优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巡抚和地方序列官员完全是两种性质,成为巡抚意味着从地方序列直接迈入了朝廷高层序列,可以称作封疆大吏了。 今天通政司收到了奏报,有逆贼刘汝国上月在湖广、南直隶、江西交界处聚众上千造反,本月已经被平定。 在此刻,张鲸心中只有愕然了,但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王之都这小老弟守着江上税关,还能捞出一把军功? 三十多个反贼沿江逃窜,然后就被王之都顺势拦截住了?这军功和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忽然王司徒又想起,王之都去九江关,其实是林妹夫强烈要求的,似乎是为了湖广和苏州之间的大米生意。 今天喜事这么多,不喝就不尽兴。 “恭喜司徒公!你们新城王家俊杰辈出,又要多出一位大郡郡守了!”徐通政诚心诚意的对王司徒道喜。 想到这里,王司徒不由得疑神疑鬼,难道当时林妹夫已经预见到,后面还会有军功,所以才如此安排王之都去等着掉馅饼? 听说这次造反的刘汝国,就是前年贼首梅堂的旧部。 从某种角度来说,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东林党势力发展壮大的空间和机会? 而郑贵妃虽然宠冠后宫,是大臣们名义上的宠妃大反派,但对朝廷政务也丝毫没有干涉能力,甚至连宫里高级太监的任用都无法插手左右。 张厂公:“???” 王司徒:“.” 九江关税使兼巡江佥事王之都捕获了三十多个逃窜反贼,算是立了军功,肯定要升官嘉奖了!” 王象蒙是万历八年的进士,万历十一年被行取为监察御史,按三年一任算,到今年万历十七年正好满两任六年。 御史在官场的品流很高,当了御史再外调必定升官,只是升多升少的问题。 虽然这也是好事,但让王司徒有点脑壳疼,怎么事情都撞到一起了? 小老弟王之都要升,好大侄王象蒙也要升。 只运作一个还好,但如果同时运作两个,未免就招人瞩目了。 再加上好大儿王象乾升巡抚,王家三个人一起升官,那就很容易被眼红非议。 斟酌了一下后,王司徒试探着对王象蒙说:“要不你再当一任御史?熬满九年?” 王象蒙借着酒劲叫道:“三年又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如今我已经是九层大圆满御史了,不需要再熬三年了!应该去破境了!” 王司徒疑惑不已,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虎狼之辞? 王象蒙打了个酒嗝,主动补充解释:“都是跟林泰来学的词。” 一般来说,官员三年一个任期,六年小满,九年大满。 对御史来说,六年就是资深御史,九年就是真正的大圆满了,可以直接越级飞升。 王象蒙虽然只当了六年御史,但三年前在林泰来协助下,挨了一顿廷杖,这对言官加成十分巨大。 故而王象蒙明面只是六年后期,但加上廷杖,实际上已经相当于九年大圆满了。 九年大圆满御史外调的话,京官已经很难有位置了,只能外放为四品,这又和小老弟王之都完美撞车。 王司徒脑壳又疼了,下意识的说:“毕竟你还年轻.” 王象蒙反驳说:“我马上要四十了!” 王司徒诧异的算了算,王象蒙真这么成熟了?平常看不出来啊。 想想也是,王象蒙中进士都九年了,王司徒不由得叹口气说:“你也要感谢林九元,让你少而奋斗了好几年!” 酒意上头的王象蒙说:“二伯你又何尝不是?若无林九元,当初伱也坐不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还有在苏州的之猷叔父,若无林泰来,他又怎么可能升到苏州去,然后还能安安稳稳的熬功绩?” 王司徒:“.” 当上了户部尚书的自己,即将升任巡抚的王象乾,升到苏州的王之猷,捞到军功的王之都,九年大圆满的王象蒙. 想至此处,王司徒突然有点麻了,他发现了一个华点! 好像似乎仿佛林九元是王家所有在职官员的大恩人!王家全家都要感激林九元! 那么问题来了,面对这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恩情,王家拿什么去报答林九元? 此时此刻,王司徒又想起来了,三年前小妹王十五说过一句话——他日王家变成林氏附庸,你们别后悔就行,反正嫁入林家的我又不吃亏! 当时王司徒只觉得这是笑谈,算上去年已故的象字辈老大王象坤,王家同时一门六进士为官。 如此鼎盛的王家,怎么可能成为一个二十来岁官场新人的附庸? 但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句话,似乎像是先知的预言。 作为新城王家当代掌门人,王司徒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忽然看到王象蒙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口中道:“侄儿我回房安歇了!” 王司徒说:“你的事情还没有商量,怎么就要走?” 王象蒙随便指了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西北,醉醺醺的说:“与其自己琢磨,我看还不如派人去宣府送信,问问林姑丈的意见!” 王司徒久久无言,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大势,但自己却没有力量去扭转。 当别人的恩情大到根本还不起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办法挣脱这个束缚? 人已经不在京城,但却留下了无数都市传说的林泰来,出了京城后直奔居庸关。 一直出了居庸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终于敢公然亮相了。 因为居庸关外就是宣府镇镇区,只要他这个钦差的双脚踩在宣府镇镇区,那就没有违规。 找了家最近的驿站,林泰来亮出了钦差身份,勒令管理驿站的百户官不许泄露自己行踪。 然后就带着十多个随从,关起门来足足休息了一天一夜。 毕竟从宣府城长驱京城,折腾一夜后又急速返回宣府,纵然是铁打的人也会万分疲倦了。 等状态缓过来后,林泰来就不着急了,距离宣府镇城还有二百多里地,晃晃悠悠的慢慢走着,走到哪就是哪。 等抵达宣府镇城后,林钦差却没贸然进城,只停留在南城门外的南关外城,然后派人去城里传唤王参政。 听闻林姑丈归来,王参政立刻放下公务,来到南关会见。 “幸不辱命,应该可以了,除非首辅背叛我。”林泰来淡淡的装逼说。 王参政大喜,不过还是疑惑的问道:“你怎的不进城?” 林泰来还是淡淡的说:“宣府镇区这么多城堡,我不能只在镇城逗留巡视吧?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转道其他城堡进行巡视。 啊,我忽然想问问,那个疯批.三娘子还在宣府城里么?” 王参政目睹过林姑丈嘴贱先撩、撩完了又玩不起的全过程,此时答话说:“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小姑丈先听哪个?” “先好后坏!”林泰来不纠结。 王参政说:“好消息就是,三娘子已经离开宣府,返回边墙去了。” 林泰来立刻向着城门纵马而去,“那还能有什么坏消息?进城!对了,城中可有妓女否?” 王参政追在后面说:“坏消息就是,宣府镇对面的北虏右翼喀拉慎部一个头领白忽台袭了都督同知封号。 而北虏方面指名要你去张家口堡边墙外,主持册封白忽台为都督同知的典礼。” 喀拉慎部是北虏右翼里影响力最大的部落之一,该部的老领主老把都乃是老顺义王俺答的弟弟。 当初北虏最开始接受册封时,俺答被封为顺义王,在顺义王之下封了两个都督同知,其中一个就是喀喇慎部的老把都。 所以对喀喇慎部相关头领的册封,朝廷向来都是很重视的。 林泰来就是感觉莫名其妙,“这种册封典礼跟我有一文钱关系吗?这不是你们巡抚或者总督的工作吗?“ 王参政憋着笑说:“这是三娘子在离开宣府之前,亲自向朝廷提出的请求。” 林泰来:“.”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还想强抢民男吗? 第461章 可以不出去吗? 第461章 可以不出去吗?(求月票!) 又过了数日,两道朝廷诏令传达至宣府镇城。 第一道诏令是调山西右参政、分守口北道王象乾为右佥都御史、宣府巡抚。 注意这是调,不是升。明面上看,王象乾似乎由一位从三品参政变成了四品巡抚,还降了一级。 至于王象乾为什么还如此兴奋,只能说这就是大明国情,四品巡抚比三品参政更大。 当然朝廷这样安排也是有原因的,王象乾刚升到从三品没半月,立刻又升三品,就有点太儿戏了,以后很容易升无可升。 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巡抚似乎又非王象乾莫属。 一帮老官僚们在这种问题上,总能想到折衷办法,就这样搞了个明降实升的操作。 反正巡抚只是差遣,本官既可以是三品,又可以是四品,就先让王象乾回四品重造算了。 第二道诏令就是,命巡阅宣府镇钦差林泰来赶赴张家口堡边墙,主持册封北虏右翼哈喇慎部酋长白忽台为都督同知的仪式。 张指挥还是懵,听不出大佬你这是到底盼着她在,还是盼着她不在? 还是如实答道:“数日前她确实过境张家口堡,不过已经回了边墙外了,至今没有再出现在边墙内。” 此时的张家口堡只有东、南两座城门,东门叫永镇门,南门叫承恩门。 见了面后,林泰来好奇的问道:“你也姓张?和这张家口堡有什么关系?还是巧合?” 张家口堡距离宣府镇城距离只有六十里,纵马半个多时辰就到了,目前算是宣府镇最重要的关口之一。 如果北虏想从东、西太平山之间的山口进入内地,张家口堡就是必经之地。 主要是先熟悉一下地理环境,万一有人自恃兵强马壮想强抢民男时,起码知道怎么撤退。 于是林钦差就放心了,跟着张指挥入城。 关于边镇城堡的城门名字,大都是这种风格. 负责守备张家口堡的张指挥就在南门外二里处,恭恭敬敬的迎接林钦差和王巡抚。 不过林泰来没有说出来,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也装聋作哑,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随便调侃的。 正常情况下,普通边堡守备一般用千户级别的武官来担当,统称备御千户或者守备千户。 本来林泰来就想过,要去张家口堡马市那边巡视。如今得了朝廷主持册封的诏令,就更要早点去张家口堡看看。 这日,在已经变身为巡抚的王象乾的陪同下,林钦差前往张家口堡视察工作。 此后张指挥邀请大佬们入城,但林钦差停马不前,又问道:“城中可有钟金夫人否?” 张指挥有点懵,钦差大佬你这是啥意思? 林钦差又详细补充说:“先前闻说,北虏钟金夫人三娘子从宣府镇城往张家口堡边墙去了,如今可在城中啊?” 林钦差尽职尽责的勉励了几句说:“原来是世代戍边的国之功臣,本官最敬佩的就是环境艰苦的戍边将士。” 在行政上,张家口堡归属于万全右卫,目前由一名张姓指挥同知为守备,在边堡守备中这绝对属于超高配了。 张指挥答道:“先祖为万全右卫指挥使张文,于宣德年间修筑了这座张家口堡。” 如果没有马市的话,这里可能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边堡,但有了马市之后,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张家口堡坐落在群山环绕的谷底,距离边墙只有七里。 就是张文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哦,和自己的随从左护法撞名了。 张家口堡肯定也建有城墙,周长四五里左右,比宣府镇城小得多了。 看过城堡内的兵营、街道、衙署,另外居然还有了一些民间商铺,张指挥便邀请林钦差登北城墙。 十来年前,北城墙上修建了一座高大的平台,台阶五十二级,高五丈左右,直接从北城墙突出。 而平台上又建有玉皇阁,乃是全城的制高点,功能类似敌台,如今是张家口堡的标志性建筑。 林泰来登上玉皇阁后,在张指挥的指点下,朝着北方眺望。 东、西太平山和中间的山口清晰可见,以及修建在山口的边墙,还有蜿蜒流过的清水河,都在视野内。 张指挥介绍说:“站在玉皇阁,北边山口处的风吹草动一览无余,极为便利指挥。 每到交易时候,胡人由山口边墙的墙门处进入这边,而汉商则上前相迎,双方就沿着清水河岸进行交易。” 林钦差问道:“此时为何空不见人了,如此萧条? 来交易的人都去哪了?按道理说,四五月应该开始了。” 张指挥:“……” 他真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 林钦差疑惑的说:“有什么情况么?” 王巡抚在旁边小声提醒:“不是你亲自下令暂时关闭马市吗?还说什么要重审各部落的资格。” “哦哦!”林泰来恍然大悟。他自己差点都忘了,还下过这种命令,造成了这种萧条局面。 这就叫做——上面的一粒沙,落下去就是一座山啊。 林钦差又向北方了望了几眼,摇头道:“本钦差确实不太满意,这样的交易市场实在太粗糙了,有很多不妥之处。 其一,放任北虏胡人穿过边墙,深入我境数里,这对边防安全是个隐患。 其二,双方沿着清水河随地交易,市场秩序混乱,极为不规范。 其三,现场管理责任不明确,无法及时处理突发事故。” 跟随在林钦差身边的左右护法张家兄弟闻言,不约而同的想道,难道坐馆又想在地上画几道线,然后就开始收卫生费? 当年坐馆还是安乐堂小头目,初掌横塘鱼市时,说的话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王参政.啊不,王巡抚好奇的问道:“那你说,又当如何?” 林钦差指着七里外的山口边墙说:“应该紧贴着边墙,新修一座城堡,专门用来作为交易场地。 胡人穿过边墙后,直接进入新修城堡,在城堡内完成交易。这样便可以避免他们在外面乱晃,减少安全隐患。 而在城堡内,设立市台官署,专门派官员带领数百军兵驻扎,现场管理交易,维护市场秩序。 一旦有事,及时响应,同时立刻关闭城门,作奸犯科之人怎么跑?” 王巡抚听得频频点头,虽然小姑丈经常信口开河,但却总是很有道理,至少听起来能自圆其说。 说完了后,林钦差和蔼的拍了拍王巡抚的肩膀,勉励说: “小王啊,现在你是巡抚,所以这事就要劳烦你去办了,算是送你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政绩。 只是伱办成后向朝廷表功时,别忘了说明,这事来源于我的指示和思路,以及得到了我的大力支持。” 王巡抚:“.” 他王象乾现在可是巡抚了!能用这种语气对巡抚说话的人,只能是阁老了吧? 林钦差指示完马市的下一步工作,又想起自己另一项任务,对张指挥问道:“这里看不到边墙之外的状况,还有,册封典礼怎么做?” 张指挥指着七里外的山口边墙说:“那就劳动上差移步,继续向边而行,登边墙敌楼了望塞外。” 于是林泰来又从张家口堡出来,朝着北边的山口边墙而去。 等距离稍近些时,发现这段边墙有两座紧邻的敌楼,敌楼下各有一道墙门。 一座墙门上写着“马”字,另一座墙门上写着“市”字,合起来就是“马市”。 随后林钦差进入边墙,亲切慰问过守卫边墩的军兵后,便登上了“马”字上面的敌楼, 注视着边墙外的塞北,以及来回活动的零散游骑,林泰来终于有了身在边境最前沿的感觉。 在传统意义上,脚下这座山口以及边墙就是大明与北虏的分界线,身后南边是汉,面朝的北边就是胡。 不过林钦差在视野极限处,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些像是屋舍的建筑。 张指挥便介绍说:“近二十年这段边境战事平息,对面喀拉慎部有些虏民在靠近边墙地方筑屋定居,可能是马市之利吧。” 林钦差只能说,现在形势真的不一样了,这帮北虏居然敢在靠近边墙的地方定居。 放在几十年前,这帮虏民早被大明边军偷家割首级叙功了。 林泰来又问道:“册封典礼具体怎么办的?” 张指挥指着北边继续介绍说:“若有较大的册封之事,就在边墙外面择地设置临时营地,并搭建庐帐,修筑土台。 然后我方大臣前往临时营地进驻,北虏酋长则到临时营地受封。 反正为了安全,不能放北虏大小酋长进入边墙之内,只有那位三娘子例外。” 站在长城上,林钦差略有些为难的说:“还要本官出边墙啊.” 张指挥惊愕的看着林钦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说这位钦差武功盖世以一当百,人称今布。数年来打遍南北无敌手,横行京师比厂卫还凶暴。 而且从武科考场一直打到文科考场,硬生生打出个震古烁今的九元成就。 这样的一代猛人,怎么看起来连边墙都不敢出?不会就这点胆量吧? 现在又不是兵凶战危的时候,在这种安全的承平时节,都不敢出边墙? 哪怕是是一个最无能的平民百姓,这时候也不会说不敢出边墙啊! 这都不能说胆小如鼠了,简直就是弱智! 张指挥不禁怀疑,到底是传闻严重失真,还是自己见到的是假钦差?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伙虏骑飞奔到边墙下,对着城头挥手示意。 并且有个懂汉话的叫道:“上面高人一头者,可是林太师?两代彻辰汗钟金夫人命我等向林太师问候!” 城头上林太师的脸色,“刷”的就变黑了,这娘们没完了是吧? 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嘴贱啊! 看到一个身份高贵的异族未亡人少妇,而且又是能被自己权力小小拿捏的,就不负责任的瞎撩了几句。 原本以为,调戏完就没事了,谁能想到对方如此疯批! 而城上其余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下面的虏骑又叫道:“钟金夫人还有言,请林太师过来玩啊! 林太师喜欢听什么调调,就说什么!” 张指挥:“.” 卧槽!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难道这就是我大明第一猛士不愿意出边墙的原因? 在大家面前,林泰来感觉自己遭到了公开处刑,但他突然想起,自己可是巡边的钦差! 便开口下令:“放箭!放箭!对准这些胡言乱语的虏骑!火铳也可以!” 回过神来的张指挥慌了,苦苦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对方没有任何敌意,上差不可擅开边衅啊!” 林泰来又问道:“真的不能在边墙内举办册封仪式?” 张指挥无奈的回答说:“议和归议和,但并不意味着毫无防范。 因为北虏习性野蛮,朝廷严令禁止北虏酋长或者使节进入边墙内,防止无事生非。 就是被特别默许的钟金夫人三娘子,进入边墙内后,也不能公开亮明旗号。 所以想在边墙内举办册封典礼,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近二十年来也从未有过先例。” 林钦差叹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便对王巡抚吩咐说: “小王啊,修建临时营地、布置典礼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理了。” 王巡抚:“.” 为你办事可以,但是你在语气上能不能对当侄子的稍微尊重一些? 张指挥又对王巡抚请示说:“按照惯例,每次马市开市前后,或者册封典礼前后,掌事边臣都要宴请款待相关部落酋长,宣示朝廷恩德,探知诸夷动态。 如今既有马市事务,又将有册封典礼,理当款待对面的喀拉慎部诸领主。” 王巡抚对着林钦差指了指,这意思就是,掌事边臣在那边呢! 林钦差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问道:“款待诸夷也要出边墙?” “那必须。”张指挥答道:“款待宴席也要在边墙之外。” “那就先筹备着吧!”林钦差只能这样说。 这些都是必须的程序工作,只要在其位就无法拒绝。 设宴款待喀拉慎部诸领主,应该没问题吧?三娘子好意思冲过来,硬要抢人么? 第462章 鸿门宴(上) 第462章 鸿门宴(上) 亲眼观察完塞外形势,林钦差便从东、西太平山的山口边墙退回了张家口堡。 当晚,林钦差接受了张指挥的款待,回到住处时,又和新上任的巡抚王某进行谈话。 “小王啊,你觉得当今的和议国策如何?”林钦差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王象乾心里真吓了一跳! 难道小姑丈内心属于绝对鹰派,对和议不满? 还是说年轻人自恃勇武,野心勃勃,为了建功,又想重新挑起边衅? 念及此处,王象乾连忙说:“当初到宣府之前,我曾经翻阅过近些年关于宣府的文牍。 数年前有位巡按御史计算过,与北虏右翼和议十五年来,大同、宣府两镇比起之前十五年,费用节省了一千一百二十八万银两,这就是和议之功效。 此外边民安定,生齿繁庶,蓄积渐富,皆为和议款市之利也。” 林钦差轻笑几声,仿佛是挑刺说:“那和议就没有弊端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王象乾还真怕胆大妄为的小姑丈又搞出大事来,国策大方向不是开玩笑的。 便又苦苦劝道:“况且和议又不等同自废武功,朝廷并未放弃守战,和议是建立在守战基础上的。 而且在和议之后,就有了更多人力物力整修边墙边堡。你今日所见的堡、墙,都是和议后新修过的。” 负责准备宴席的张指挥禀报说:“朝廷定下的款待标准是,各部酋长每人牛肉一斤,粟米五合,麦面一斤,时酒一瓶,另外小菜油盐酱醋及马草折银七分,柴炭折银二分” 此后林钦差就离开张家口堡,继续去其他地方巡视。 宣府镇区虽然总面积不算大,但也有十一卫和三个独立千户所,大点的边城边堡十多个。 张指挥:“.” 林泰来叹口气,小王说的确实不错,与北虏右翼和议确实是正确的国策,对大明也很有好处。 林泰来是巡阅整个宣府镇的钦差,不可能只在宣府镇城或者张家口堡停留。 林钦差答道:“八十一斤的双倍,不就是一百六十二斤?” 他很想问问,到底什么叫“适合立威”? 林钦差又随口道:“不管什么活动,总要有个反派啊,不然何以彰显主角?” 林钦差不耐烦这些细碎事务,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把账单给王军门就行了! 另外每人多加一瓶酒,以及果脯一盘,算是本钦差优赏的,不过还是让王军门付账!” 从全世界潮流来说,也是以“下海”为时髦,在内陆几千里边防互相打烂仗确实没啥意义。 眼见林钦差这边已经没事,张指挥正要离开,却又听到林钦差问道:“马市设在你这里,想必你对喀拉慎部内情颇为熟悉?” 应该说,这个国策还是比较高明的。 结果在历史上,另一支蛮夷辽东女直崛起后,衰落的北虏完全遏制不住新蛮族,反而被辽东女直所吞并,最后大明也一起完蛋,这就有点黑色幽默了。 张指挥也不说虚的,答道:“马市设在张家口堡,下官自然就有了探听北虏情报的职责。 过了十余日,林钦差返回张家口堡,开始专心处理外交事务。 另外王巡抚还接了一件差事,就是安排军匠炼造一把一百六十二斤重的大刀。 宣府北边面对的虏部以喀拉慎部为主,下官所熟悉的,当然就是喀拉慎部。” 张指挥则负责筹备款待诸部头目的宴会,而王巡抚回宣府镇城,调集人力物力,开始在张家口堡边墙外搭建临时营地。 林泰来又问道:“那么喀拉慎部里面,可有什么适合立威的头领?” 但谁又能想到,历史会开个大玩笑呢? 大明目前国策是对右翼和议,同时挑拨分化北虏右翼和左翼,导致了北虏整体战斗力的衰弱。 “为何要精确到一百六十二斤?”王巡抚好奇的问道。 张指挥更不明白了,钦差大佬的思路实在太过于跳跃了,时不时的让他感到迷茫和不解。 这种以和平友好为主旋律的款待,先琢磨怎么立威,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看在张指挥办事还算得力的份上,林钦差便多说解释了几句:“如果只有抚赏没有立威,岂不会让北虏各部觉得软弱? 所以在虏部各头领里面,如果有那种对我大明朝廷不甚恭敬的人,就可以用来立威。 你只管将你所知的情报告诉我,其他就不用你管了。” 张指挥回过神来后,又稍加思索,这才答话说:“喀拉慎部各头领中,对朝廷最不恭敬的人应该是来三兀。 他是喀拉慎部已故老领主老把都的第三子,现任领主青把都的弟弟,他的牧地在最东边,紧邻北虏左翼的察哈尔。 大概因为距离马市较远,获利不如其他几个大头领,所以来三兀平常对朝廷多有毁谤之言。 而且来三兀与喀拉慎现领主青把都之间,也颇有嫌隙,还曾经发生过冲突。” “这个叫来三兀的人选甚好!”林钦差欣喜的拍案叫道,此人一看就是反派人设! 张指挥又道:“还有个传闻,因为来三兀距离北虏左翼很近,所以曾经混在北虏左翼里面,参加过对蓟辽的攻击劫掠。” 林钦差更满意了,这个反派设定实在太完美了。 众所周知,大明只和北虏右翼达成和议,但仍和北虏左翼维持战争。 一个右翼部落的头领既想通过马市获利,又参与左翼的劫掠,你不当反派谁当反派? 在林钦差眼里,张指挥这样的人就像是老黄牛,工作或许不会有什么“创意”。 但只要能明白细致的给出指令,他也能按照指令把事情做好,这不果然帮忙找出了完美反派吗? 做事就像是打仗,作战方案要尽可能细致,要尽可能把所有问题都想在前面。 敲定了至关重要的反派人选,林钦差心里大半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然后就是对“不确定因素”的预估,以及应对方案的制定。 所以林钦差对张指挥继续问道:“三娘子最近为什么总是在这边活动?她和喀拉慎部之间是什么情况?” 张指挥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北虏右翼目前可以粗略划分为西、中、东三大集团,西部集团是俺答兄长老吉囊的后人,主要面对三边、甘肃各镇。 中部就是丰洲滩、大板升城、归化城一带,是老顺义王俺答自领的本部,如今归了俺答后人和三娘子,主要面对的是大同、山西二镇。 而东部就是宣府北边这一带,紧邻着更东方的北虏左翼,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喀拉慎部。 乃是俺答弟弟老把都的后人,与中部集团关系也最为密切。 三娘子从数百里外归化城来到宣府边镇,一是为了就近获得大明边臣的支持,二就是为了寻求喀拉慎部的支持。” 说到这里,张指挥又梳理了一下信息,才继续说:“喀拉慎部的内部情况也很复杂,老领主老把都去世后,因为长子早夭,所以次子青把都继承了领主位置。 但青把都如今年迈多病,对部族掌控力下降,内部也是各种不稳。 除了青把都之外,喀拉慎部还有两大势力,应该都在觊觎本部领主之位。 一个就是刚才所说的来三兀,被上差定为反派的那个,青把都的三弟。 另一个就是这次受册封的白忽台,他是老把都的长子长孙,当今领主青把都的大侄子。 而白忽台之所以能获袭爷爷老把都的都督同知,就是三娘子向朝廷奏请的,大概是为了拉拢白忽台。” 听完介绍后,林钦差默默记住了三个关键人物的名字: 年迈的二叔领主青把都,家族长子长孙白忽台,有大反派之姿的三叔来三兀。 林钦差只管做指示和决策,以及养精蓄锐,具体事务都有别人去忙碌。 又过数日,便到了林钦差与喀拉慎部约定会晤和款待的日子。 张家口堡山口的边墙的墙门打开,林钦差骑着马从门洞里来到墙外,这是他首次出塞。 林钦差将数十名家丁全都带上了,这时候他只信任这些家丁,此外还有二百护卫官军。 王巡抚和张指挥一起将林钦差送出边墙,但张指挥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在林钦差眼里,忍不住就说:“有话就放,何必吞吞吐吐!” 张指挥犹豫着说:“如果遇到三娘子纵兵来挟,上差不妨从了,陪她耍上几日。 根据我判断,她肯定不会加害我大明边臣的,上差不需要担心安全。” 边墙外数里,在已经搭建好的临时营地上,二十八宿军旗迎风飘扬,一座大帐矗立在营地的中央。 喀拉慎部大小头领二三十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的出现在辕门,然后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因为在辕门的中央插着一把堪称雄硕壮阔的大刀,挡住了去路。 众人目测这把大刀,长度约莫一丈,通体钢浇铁铸,气势上十分惊人,不知到底多少重量。 虽然草原强者为尊,头领们大都自恃武勇,但都没有见过如此有压迫感的兵器。 这些蛮夷人物可能并不知道“下马威”这个汉词,不过此刻却都理解出了同样的意思。 第463章 鸿门宴(中)求月票!!! 第463章 鸿门宴(中)求月票!!! 所以面对这把已经不只是大,甚至可以称为巨刀的兵器,众头领的心里不免都生出了一点火气。 众头领里面,年纪比较轻、正直青壮年的白忽台不得不走上前去。 没法子,其他头领大都中年起步,大领主青把都已经老迈到颤颤巍巍了,白忽台这个年轻一代第一人如果不出来,谁还能更合适? 白忽台双手抓住了巨刀的刀柄,心里先是“卧槽”了一声,真的是铁铸的! 大明的官员真是奢侈浪费,用如此多好铁,打造这样一个完全不实用的武器!以铁做杆,也不怕脆断? 此后白忽台双臂用力,一口气将巨刀提了起来,心里再次“卧槽”一声!这重量不是一般的沉,到底是多少斤啊? 周围其他喀拉慎部的头领齐齐发出了喝彩声音,为白忽台鼓劲! 无论与白忽台关系好不好,这一刻都是与有荣焉,毕竟白忽台此时代表的是整个喀拉慎部。 但是喝彩声还没喊几下,白忽台就把巨刀又放下了于是喝彩声嘎然而止。 白忽台也很无奈啊,把巨刀提起来还能勉强做到,但要挥舞或者做点什么动作,就别想了。 “哈哈哈哈!”忽然听到一声豪放的长笑,只见一位极其高大雄壮的汉官,从大帐里迎了出来。 众头领瞧了瞧这汉官身上的鸟袍,心里诧异无比,这巨汉竟然是个文官? 如今大漠各部落对大明官袍也有所了解,毕竟大明给各部落已经发了好多件了,所以都知道兽袍是武官,鸟袍是文官。 大明这边的官方通事大声介绍说:“此乃翰林院修撰、奉旨巡边、主持册封钦差林公泰来! 林公还是今科大魁之状元,朝廷特派林公与汝等会晤和主持册封,充分体现了对汝部之重视!” 继续按北虏习俗,开场先要依次奉酒。 刚才白忽台亲自试过了,这绝对不是假刀! 但青把都和白忽台后面,还有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挥着手叫嚷了一通。 随后林泰来走到辕门巨刀的旁边,对喀拉慎部众头领解释道: “刚才本官在此练刀,却忘了将此刀收起来。不想挡了贵客们的路,且等本官先把此刀收走!” 有本事你把这一丈长的巨刀放下,再来说话! 宾主见过面后,林钦差便提着巨刀,回到了大帐。 林钦差赶紧收回了巨刀,就算是他林泰来,也不可能一直抡着一百六十二斤的巨刀挥舞。 话音未落,这把一丈长的钢铁巨刀就被身穿鸟袍的林钦差拔了起来。 通事翻译过来,意思就是:“咱来三兀人马数万,为何迄今只得一个指挥同知封号?给咱以一个将军号又如何?” 酒水下肚后,林泰来笑嘻嘻的说:“为何今日册封的都督同知是白忽台? 通事早得过吩咐,林钦差的每一句话都翻译了出来。 林泰来没有回应,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叫道:“有些杂事忘了!” 但这么几下也足够吓人了,林钦差脸上维持着淡定,对来三兀问道:“这位头领你刚才说了什么?本官没有听明白。” 本来还在交头接耳或者看热闹的众头领,瞬间鸦雀无声! 通事也都翻译过来,基本上就是客套致谢的话。 忽而一道硕大的刀光从叫嚷的来三兀面前闪过,旁边的营地栅栏应声而断!也不知道是被劈断的,还是砸断的。 第一个青把都以平礼,和林泰来共饮了一碗酒。 这里又按照北虏习俗,帐内铺了毛毡,席地而坐。 林钦差在当中主坐,喀拉慎部领主青把都以平等身份,坐在旁边陪同。 随即大袖飘飘的林钦差手持巨刀,奋力挥舞了几下。 来三兀:“.” 已经老朽的领主青把都和即将接受册封的白忽台一起出列,各自说了一通。 这个封号传自令尊老把都,为何你这个大领主没有袭封,却让侄子白忽台袭了? 如果白忽台被封都督同知,是不是意味着他就是下一任哈喇慎部大领主? 那青把都你的儿子们怎么办啊?本钦差忽然为你的儿孙们感到担忧。” 青把都:“.” 不会说话就别说!钦差你以为,本领主不想要这个封号吗? 但白忽台有两万部众,还有归化城钟金夫人的撑腰! 当年和议时,都督同知是仅次于顺义王的封号,而且只封了两个,其中一个就封给了喀拉慎部的老把都。 所以都督同知这个封号的份量还是很重的,青把都即便贵为本部领主,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除了青把都之外,其他头领就要以见尊长的礼节,上前来奉酒了。 看到其余二三十位头领,林钦差也暗自想道,别说大明边军指挥体系十分碎片化,北虏这边其实也不遑多让啊。 目前北虏还在实行分封制,部落也是越分越多,大大小小的头领同样越来越多。 算起北虏右翼各部落头领的数目,目前大概已经有三百个左右了。 见面礼节敬酒完毕,宴席就正式开始,比较大的头领都在林钦差左右附近而坐,便于说话和商议事情。 北虏的人都好酒,趁着酒酣耳热之际,青把都代表所有头领,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册封之事按部就班即可,但马市何时再开?” 林钦差答道:“待册封典礼结束后,本官重审一遍各头领部众,审过没有问题的就可以先入马市,时间很快。” 青把都又说:“我们还想要请大明朝廷增添马价银三万两。” 林钦差毫不客气的斥道:“本钦差警告你们,不要贪得无厌! 张家口堡今年抚赏银十八万五千,只怕半数都会归了你们喀拉慎部!这已经不少了,还想得陇望蜀否?” 训斥完了后,林泰来又看向隔着一个座位的来三兀,嘴里对青把都问道: “伱在马市获利不少,应该不至于另有他想。所以让朝廷增加抚赏银的想法,不是你的主意吧?” 青把都有点为难,没想到被看破了,但又不好明说什么。 来三兀是老把都的第三子、青把都的弟弟,在喀拉慎部身份贵重,所以席位仅次于青把都。 因为来三兀的牧地在喀拉慎部的最东边,紧邻着左翼察哈尔。 近些年来,因为北虏右翼享受到了马市之利,经济和生活状况大为提升。 所以左翼那边很多人逃到了来三兀的领地内,导致来三兀的直属部众膨胀起来,号称拥骑数万。 这就让性格本就桀骜的来三兀越发蛮横起来,连哥哥青把都都不放在眼里,与左翼那边的全北虏名义宗主大汗土蛮汗也敢称兄道弟。 此刻来三兀被林钦差嫌弃的眼神盯着,又想起了刚才被巨刀吓到的丢人场面,心里火气忍不住又上来了,借着酒意大声说: “让你们大明朝廷增添马价银,就是我的主意,又能如何?” 林泰来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的理由?” 来三兀继续嚷嚷说:“说起这个和议和马市,本来就是你们大明畏惧我们的铁骑,所以花钱买一个平安而已! 现在我们想多要一些,有什么问题?你们大明就应该给了!” 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头领,大概觉得来三兀这些话很给己方长脸,醉醺醺的吹着口哨拍着巴掌,表示赞赏! 林泰来扫视了一圈,又对青把都问道:“你们这些蛮夷头领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青把都叹口气,答道:“并非如此,不过难免有些个不懂事的。” 林泰来端着酒碗,站了起来,走到来三兀席前,就是几步的事情。 来三兀镇静的说了句:“我们的兵马在二里之外。” 林泰来忽然伸手将酒碗直接扣在了来三兀的头上,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将酒碗直接扣碎了。 瞬间酒水混着血水,从来三兀的头顶流了下来。 来三兀痛的嗷嗷大叫,一个翻滚离开了席位,对着帐外叫道:“孩儿们进来!进来!” 林泰来不屑的轻哼道:“你们不是最崇尚武勇吗?男人之间对决,还要喊帮手吗?” 来三兀喊破了喉咙,也没看到护卫进来,不知是怎么回事。 林泰来大踏步逼上去,揪住了来三兀的衣领,直接把他提了起来,摔到大帐内中间的空地上。 喀拉慎部的领主青把都也惊得站了起来,开口道:“几句口角,何至于此!” 他活了这六十多岁,从没见过如此野蛮的大明“文臣”。 一般情况下,大明边臣听到这种无礼的话,大都是“不跟蛮子一般见识”的态度,从没有直接就动手的。 林泰来冷冷的看了眼青把都,“他刚才出言不逊时,你为何没有出面劝阻? 如果说你怕你这个弟弟,难道你就不怕本官?” 青把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林泰来摇头道:“你这领主哥哥教不好弟弟,我就替你来教他怎么做人。” 正在这时候,忽然外面响起了号角声,透过帐门向外望去,就看到辕门外竖起了一面大旄。 有头领辨认出大旄标志,叫道:“是钟金哈屯驾到了!” 林泰来暗骂一声,这疯批娘们果然来凑热闹了! 既然你要来了,就别怪咱用用你! 第464章 鸿门宴(下)求月票! 第464章 鸿门宴(下)求月票! 虽然北虏右翼现在部族众多,但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大部族,其实也就土默特、喀拉慎、火落气、永邵卜、袄儿都司等几个。 土默特不用说了,那是老俺答汗的本部,三娘子和扯力克各有基本盘。 只要再能获得剩下几个大部族的支持,基本上就稳了,其他小部族都是看大部族风向的。 所以喀拉慎部的头领今天在这里“聚集”,还有很硬的林太师在场,近期在附近活动的三娘子不可能不来凑个热闹。 望见了大旄,众头领一起到辕门迎接钟金夫人三娘子。 老顺义王的金印和兵符还在三娘子手里“保管”,所以她目前名义上是北虏右翼部落联盟的最高统治者,直到下一个彻辰汗顺义王出现。 林钦差虽然不用像喀拉慎头领们那样以大礼参拜三娘子,但也走出了大帐,先在旁边看个热闹。 只见大旄下的三娘子头戴红色皮沿笠子帽,外着黄色皮领对襟大袍,内穿桔黄色紧袖长衣。 比起在边墙内半臂素锦裙的穿搭,此时的三娘子更为雍容华贵。 而且她的神色也更冷峻,静静等待着喀拉慎部各头领上前拜见,与边墙内所见的音容笑貌截然不同,尽显草原强势女尊的风范。 在稀缺铁器的北虏,这排面简直华丽,气场十分强大。 最开始,林钦差还以为这位少年人是“女王的小宠臣”,跟自己在这拈酸吃醋。 在塞北,三娘子的身份可以比照内地的藩王。她进了大帐后当然要坐主座,也就是林钦差刚才的座位。 明明是你们风俗太开放,你妈自己到处胡乱嚷嚷,又不是我林某人想当你后爹. 这时候,林泰来定制的那把一百六十二斤巨刀,还放在主座边上,刚才林泰来从辕门顺手提进来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时布塔施里的双臂已经完全稳不住了。 巨刀从手里掉了出去,又重重砸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一些灰尘。 他双臂立刻继续用力,一直提升到全力后,勉强把巨刀提起了一尺。 布塔施里要站在母亲身边侍立,这把巨刀就十分碍事,便喊了几句。 林泰来悠哉游哉的走过去,拍了拍布塔施里的肩膀,示意他让让。 “太师你若是我族的台吉,解除哀家的烦恼,又该有多好?这段掐掉,通事不许翻译。” 所以有布塔施里垫底,最丢人的终于不是他白忽台了 钟金哈屯的明亮眼神在巨刀和林泰来之间,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用汉话对林泰来说: 肉体的极限一般不会因为精神力量而提高,布塔施里的两手已经开始发颤,被迫松开了。 甚至震得临近桌案上的碗碟都跳了一跳,一时间叮当乱响。 身边的通事低声介绍说,此子乃三娘子与老俺答汗所生的儿子布塔施里,也是老俺答最小的儿子。 卧槽!布塔施里又惊又麻,这竟然是真刀? 钟金哈屯的叹道:“世间无有完美之事,安得双全之法啊。这段掐掉,通事不许翻译。” 说完了后,机智的布塔施里就朝着碍事的巨刀随意伸出手,他一定要当众戳破这个假象,以及某些人虚伪的面孔! 嗯?布塔施里稍稍皱眉,为何巨刀纹丝不动? 可是,突然更想嘴贱了怎么办. 边墙内的三娘子和边墙外的钟金哈屯,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然后他们会拿着假刀故意轻松施展,这样看起来极为凶恶,为的就是吓唬我们,数百年来都是这样!” 长刀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片的霜雪。 大受震撼的布塔施里还没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母亲和林泰来之间一本正经的说话——确实只能看了,他也听不懂。 喀拉慎部领主青把都答道:“刀是林钦差。” 林泰来淡定的说:“如果我不是大明的九元魁首、大明皇帝的祥瑞、大明首辅的最强打手、大明户部尚书的妹夫,夫人还会觉得我很硬吗?这段掐掉,通事不许翻译。” 钟金哈屯暂时结束与林泰来的汉语对话,用胡语对喀拉慎部众头领说:“林太师是我的朋友,你们要尊敬他。 在那些传奇故事里,明明都是假刀!为什么自己碰到的就是真刀? 然后又稳稳的提起了巨刀,不急不忙的回到原处,并把巨刀放在了自己身边。 听了通事翻译后,林泰来突然就跳了出去,指着来三兀说:“夫人!他对我非常不尊敬,你要为我做主啊!” 直到这一刻,林钦差才非常直观的感受到,那个疯批娘们真的从三娘子变成了钟金哈屯(夫人)。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北虏里最大的亲汉派,难怪朝廷对三娘子如此优容,就连张指挥也敢劝自己实在不行就“为国捐躯”。 潜台词就是,你要是个本族的台吉,又这么能打,咱再下嫁于你,顺义王不就是你了吗?哪个老头还敢再哔哔? 在场的北虏头领听不懂汉话,并不知道钟金哈屯对林钦差说了什么。 在她的身边是一群女骑士,然后就是数百精骑,人人手持长刀,胯下战马皆戴铁浮图马具。 拜是不可能拜的,林钦差等喀拉慎部众头领拜完了后,便上前请三娘子入帐。 即将受封都督同知的白忽台松了口气,今天上手持刀的人只有三个,林钦差、自己、还有布塔施里。 林泰来这才恍然大悟,便狠狠的朝着布塔施里瞪了回去。 官方通事在旁边对林泰来翻译道:“他说的是,把刀拿走。” 三娘子.啊不,钟金哈屯也注意到了主座边上的巨刀,询问说:“这是谁的大刀?” 布塔施里忽然冷笑几声,大肆嘲讽说:“我听母亲讲过汉人的故事,有些狡猾的汉人官员会故意制作造型威猛的假大刀,似乎很有重量的样子。 就是在三娘子身边侍立的人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自从碰面后,这少年人就一直用不善的目光看着林钦差。 自己好歹提起了二尺高,多坚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布塔施里只有一尺,时间也比自己短。 而且马市何时开放就是林太师说了算,伱们不可怠慢了。” 三娘子就是想让布塔施里继位顺义王,然后才与俺答长孙、黄台吉长子、已经五十岁的扯力克发生了矛盾。 钟金哈屯:“.” 我的太师哥,正在说场面话呢,能不能别这样故意捣乱? 你现在这嘴脸,像一个找到靠山的得志小人似的 再看向喀拉慎部最有实力的头领之一来三兀,只见此人头破血流,满身尘土,应该是刚被打过。 青把都在旁边解释说:“来三兀方才言语之间数次冲撞了钦差林太师。” 林泰来仍然像是个进谗言的小人,叫道:“他言语冲撞的不是我,而是大明朝廷!” 钟金哈屯快刀斩乱麻的下令说:“罚来三兀骏马二匹,牛一头,羊十只,貂鼠皮十五张,赔偿与林太师!” 用马牛羊等牲畜作为赔偿代价,也是北虏的习俗,三娘子说的这个处罚数量,在口角性质的赔偿中算是非常重了。 但林太师的目的显然不是赔偿,转而朝向来三兀,得意洋洋的说: “你这鞑子听好了,大明允许通市并不是畏惧你们,而是给你们的恩赏!既能给你们,也能收回去! 信不信我林太师一句话,就能把你这鞑子的部众挡在马市外面?” 不得不说,林太师现在这种攀上贵人后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太气人了。 来三兀本就脾性不好,当即又发作起来,大声叫道: “你们汉人本来就是害怕我们,所以才祈求开市!如果你们不给我们银子和东西,我们就能去抢!” 林太师大怒道:“混账鞑子胆敢口出狂言,谅你也没有这个胆量去做,只敢在此狗叫!” 来三兀梗着脖子叫嚣道:“谁不敢做?你以为我会像你们汉人一样懦弱? 去年我和察哈尔的图门大汗合伙,一起去了辽东抢劫,那又怎样?只是你们宣府这边不知道情况而已!” 林太师收起了小人嘴脸,冷笑着对钟金哈屯说:“这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破坏和议、寇边劫掠,夫人你看着办。” 钟金哈屯看着猖狂的来三兀,脸色已经冰冷的像是挂了几层寒霜。 这事可不好办了,因为在北虏的观念里,往大明那边寇掠,仍然不算重罪。 即便要处罚,也就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这种,能把大明边臣糊弄过去就完事了。 但是看今天林太师的强硬态度,显然不会接受这种处罚方式。 林太师继续补充说:“来三兀的罪行不只是入寇大明边镇,而且还与你们鞑子左翼合伙! 要知道,我们大明与你们鞑子左翼并没有和议,仍然是敌我之分。 所以在我们大明朝廷眼里,受册封为指挥同知的来三兀与左翼合伙入寇,就相当于叛逆投敌!” 钟金哈屯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利用了.林太师揪着来三兀不放,可能就是在等自己过来? “那你说如何处罚?”钟金哈屯考虑过后,反问道。 林太师随口道:“将来三兀留个全尸吧,吊死在边墙上就行了。” 喀拉慎部的领主青把都听到翻译后,连忙说:“按习俗,台吉不能被施加死刑,只罚牲畜。” 林太师轻蔑的说:“听说你青把都和来三兀兄弟之间积怨很深,但你今天却处处帮他说话。 你是不是害怕没了来三兀制衡,会让你的大侄子白忽台坐大?” 这点心眼子在专业的大明官员面前,就是小儿科。 不等别人再说什么,林太师又说出了一个提议:“武勇男人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吧! 你们不是喜欢摔跤么?让来三兀站着不动,被我往地上摔一下,然后听天由命。 无论他受多重的伤,那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从此以后不再追罪!” “可以!”钟金哈屯开口同意了。 如果这个做法如果能平息林太师的怒气,也不是不行,己方这些头领的反应也不会太大。 来三兀怨毒的看着林泰来,今天这里不是他主场,他的数万部众也不在这里,又有钟金哈屯压着,他不得不暂时低头。 他发誓,等他回了本部后养好伤,一定要带着兵马报仇雪恨! 一定要打破一处关隘,然后大肆洗劫,再杀几千汉人泄愤! 和察哈尔的图们大汗合伙也可以,要让大明朝廷意识到林泰来惹下了大祸,惹了不该惹的人! 林泰来靠近了来三兀,准备执行“刑罚”。 但来三兀丝毫没有表现出软弱,目光依然凶狠的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绕到后面,突然伸出手,一手抓住了来三兀的脖领,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然后伴随着一声大喝,林泰来身形一次下蹲又迅速起身,双臂竟然活生生的将来三兀整个身体举了起来,横在自己的头顶上! 原地硬将一个百余斤大活人举起的视觉效果太过于震撼,周围众头领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 就在惊呼声中,林太师毫不犹豫的狠狠将来三兀砸向地面。 这时候,来三兀还没从天旋地转的懵逼中反应过来! 轰的一声巨响,在场每个人都知道了结果——来三兀已经彻底完了,是物理意义上的彻底完了。 因为大家都明明白白的看清了,来三兀是脑袋先着地的。 再加上林太师的力量,现场已经惨不忍睹,颈椎似乎都断了。 大帐内鸦雀无声,众人齐齐震惊失语,林太师你说的摔人,就是这样摔的?这是摔跤吗? 大刀重量是关公的二倍,摔人力量是刘皇叔的二百倍吗? 林氏家丁们都知道林太师心善,看不得惨烈场景,所以及时冲了进来,用一大张厚棉布盖住了来三兀。 还有家丁趁机禀报了一句:“坐馆放心,来三兀带来的十几个随从都已经处理了!”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一直不见来三兀的侍卫出现,原来早有预谋要杀来三兀! 今天这场款待,用汉人的词来说,大概就叫鸿门宴! 青把都满是皱纹的老脸通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下意识的喝道:“你竟然杀我族头领!” 林泰来讥笑说:“我说的是,让我摔一下来三兀就算作惩罚,然后听天由命。 当时钟金哈屯也同意了这个刑罚,我就按照钟金哈屯的指示行事。 最后上天也不让来三兀活下去,又与我何干?” 钟金哈屯:“.” 突然被甩了一脸锅的她终于可以确定,林太师就是在利用她! 果然在汉人的语境里,太师总不是好玩意!在汉人的话本小说里,太师总是反派! 既然太师如此无情,就别怪哀家也用用你了! 甩完锅后,林泰来又扫视着大帐内众头领,冷冷的说: “我记得,最开始来三兀口出狂言,妄图羞辱我大明的时候,有几个跳梁小丑在喝彩叫好?” 清算还在继续,鸿门宴还没完! 第465章 黄雀在后 第465章黄雀在后(求月票!) 但是喀拉慎部这些头领没有吭声,林太师不得不又更进一步的说:“刚才为来三兀狂言喝彩叫好的人,立刻站出来!” 还是没动静,都在装傻,谁也不肯出来。 林太师不怒反笑:“尔等这是在质疑一位大明状元的记性么? 刚才我看的清清楚楚,也记得清清楚楚,真要我亲自把人抓出来?” 说完了后,林太师便要上前动手,但在这时候,钟金哈屯突然拍案轻喝道: “做人要敢做敢当,方才在太师面前不敬的人,为恶贼来三兀叫好的人,自行出来! 这是我钟金的命令,不要心存侥幸,青把都台吉也救不了你们!” 在钟金哈屯的强迫下,这才有五个领主站了出来。 然后钟金哈屯以目示林太师,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两人认识不久,也没见过几次,但却产生了心有灵犀般的默契。 于是林太师当仁不让的率先发言,大声的说:“我大明天朝物产丰饶,无所不有,又兼兵强马壮,原本不需与尔等蛮夷互通有无! 以前的苦日子是什么样,你们三四十岁以上的人应该还都有记忆! 但我大明皇帝仁德,不忍见边境纷扰,所以才准许化干戈为玉帛,开贡市赏赐你们! 你们喀拉慎部牧地靠近宣府,是贡市的最大的受益者,你们这些头领应当深有体会! 奉劝你们要心存感恩,敬畏天威,时常忆苦思甜,不然下场就如同此时此刻的来三兀!” 另一方面,手下的部众忍不了苦日子,没准会大量逃跑投奔其他部族。 “至于你们几个,因为对林太师和大明不敬,革除五年市赏!” 林太师连忙在边上提醒:“是大明和林太师,不是林太师和大明,前后次序不能错。” 一方面,下属小头目肯定各种不满,说不定就要联合造反,严重点还有可能拿自己人头去向大明赔罪。 喀拉慎部的大领主青把都便又开口道:“今年马市至今未开,各部议论纷纷,若时间久了,不免会质疑大明失信。” 若有那家台吉进边作歹者,将他兵马革去,不着他管事。 大帐内迅速发出了欢呼声,北虏头领们不会那么谦逊委婉,听到能分得好处,表现就是这么直白,哪怕来三兀的尸体还在地上摆着。 所以林太师暂停了马市,就是你这个大台吉的责任!” 散夷作歹者,将妻子、孩子、牛羊马匹尽数给赏别夷。’ 训斥完喀拉慎部诸头领,钟金哈屯转而又道:“来三兀罪有应得,既然已经死了,那么部众和牧地就分给其他头领!” 面对这些文化普遍不高的异族头领,林太师也没有说长篇大论的套话,讲话直接明了。 钟金哈屯又看向那五个被拎出来的头领,冷酷的说: 然后钟金哈屯很自然的接上了话说:“当年老彻辰汗与大明和议时,曾对,‘我北地新生孩子长成大汉,马驹长成大马,永不犯中国。 啪!钟金哈屯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突然翻脸,对青把都厉声呵斥道: 这样的日子熬上五年,还不如直接罚他们一个痛快算了! 钟金哈屯宣布完处罚后,除了被罚的五个头领和地上的来三兀,人人服气,并无不满。 “你这个大台吉管教不好部落,这才出了来三兀这样的狗贼子,惹怒了大明! 伱们喀拉慎的老领主老把都也在场一起叫誓,这才过了十八年,你们都忘记了吗?” 那五个头领抱头懊恼,如果大家都不能进马市就算了,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周围其他部族能继续从马市获利,只有他们部落不能的话,那后果堪称灾难。 钟金哈屯白了一眼,我们蛮夷就是这么没文化,你不服就忍着。 还是那句话,既能赏赐给你们,就能再收回去。 这锅可背不动,青把都有点急眼,辩解说:“那来三兀向来独立行动” 钟金哈屯完全不听,直接说:“我看青把都你已经老迈无能,不要再占据这领主位置了! 白忽台乃是老把都的长子长孙,又即将袭封大明的都督同知,才是接替喀拉慎部大领主的最好人选!” 青把都又傻眼了,没防备钟金哈屯的意图转进如风,最终目的居然是想废除自己这领主! 林太师稍稍诧异的看了眼钟金哈屯,这娘们的政治手腕很可以啊,在北虏里面属于降维打击了。 自己一开始就想着,利用钟金哈屯的威望背书,杀来三兀立威,震慑边墙外诸部落。 为今后经营走私.啊不,经营边市打下基础,而且回到朝廷后,也可以当成军功报功。 按制度,宣府方向一颗首级升一级,那么一个领主台吉的首级呢? 与此同时,这钟金哈屯也不傻,趁着自己搞事立威的机会,废除青把都,把白忽台扶上位,就能获得整个喀拉慎部的支持了。 这是在顺义王继承问题上非常重要的一环,毕竟北虏右翼就这么三五个大部。 然后林太师又暗自嘀咕了一声“双标女”,那位扯力克还是老顺义王俺答的长子长孙,你怎么不想着支持? 领主废立肯定是一个部族的头等大事,在场的众头领台吉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钟金哈屯改用汉话对林太师说:“你不是想要在边墙外立威吗? 你们汉臣应该明白,立威莫过于废立的道理啊,你还在等什么?” 林太师:“.” 说你这疯批娘们没文化吧,你还真懂点;说你有文化吧,却又什么疯批话都敢乱说! 大明官方派来的通事反应极快,“噗通”的跪在林太师面前,心惊胆战的叫道: “林太师!林钦差!林爷爷!我把全家老小都送到苏州,在林府当个帮佣都行!” 他这通事的工作,也就是现场同步翻译而已,没想到这还有送命的危险。 那钟金哈屯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偏偏自己听到了。林太师不会为了安心和保密,把自己灭口吧? 赶紧送人质,表示林太师可以完全对自己放心! 林太师也很无语,再这样下去,就真成闹剧了,先对通事说:“你起来,继续传话!” 然后又赶紧对喀拉慎部众头领说:“我暂时关闭马市,重审各部落,就是因为在你们各部落头领里面,隐藏着坏人啊! 如今害群之马已经被清除,但青把都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 若青把都退位,那么所有问题就解决了,马市就能立刻开启!” 对北虏头领放话,就不能含蓄,直截了当说明就行。 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了十几年喀拉慎部大领主的青把都台吉黯然退位。 白忽台直接在大帐内接受了其他头领台吉们的祝贺,称为白忽大台吉。 一场波澜丛生、意外不断的宴会结束了,喀拉慎部未来一二十年的格局就此奠定。 林太师和钟金哈屯很有默契的互相用了用,最后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经过这次磨合,现在也是你知我长短,我知你深浅的状态了。 其他闲杂人散去,大帐里只剩下了林太师和钟金哈屯,两人紧绷的心情齐齐松弛下来,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 林太师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只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今天做的可都是卖力气的活,无论挥舞一百六十多斤的巨刀,还是把人举高重摔,可不比戏台上耍花枪,都需要耗费大量力气。 钟金哈屯灌了几口奢侈的茶水,开口道:“来三兀身边不只是十几个侍卫,营地外面还有来三兀的兵马,尚需时间慢慢处理。 所以目前你在这临时营地并不安全,你跟我走吧,先留宿我帐中,可保你万全。 我帐中的毛毡和毯子,是整个草原最柔软舒适的。” 像来三兀这种级别的头领,从牧地赶赴外地参加活动,至少也有上千精骑扈从。 只是带进钦差临时营地的护卫只有十几个而已,谁也想不到大明钦差会亲手“处刑”。 如今来三兀虽然被处刑了,但他的兵马还在临时营地数里之外。 虽然钟金哈屯和白忽台等既得利益者肯定会去处置这些兵马,但仍然很有不确定性。 大漠上可不具备内地的城墙、房屋这些复杂的地形条件,你林泰来和几十个家丁再勇武,也无险可恃。 林泰来早有准备,信口答道:“我现在可以先退回边墙内,那就没有危险了。 就算被他们截击,突围出去也不是问题,再说还可以调兵接应。” 钟金哈屯轻笑了几声,凑近了说:“太师,你也不想被各部落知道,你是个面对敌人就逃跑回家、躲起来不敢露面的懦夫吧?” 林太师:“.” 对三娘子用过的话术,居然成了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 钟金哈屯继续说:“而且对你们大明边臣来说,立功很重要吧? 北边就是大明朝廷最大的外部事务,大明朝廷希望边墙之外保持稳定,让顺义王封号能顺利延续下去。 如今扯力克也正在向这边赶过来,如果你跟着哀家,就有机会参与其中事务。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哀家都会向大明朝廷上表,陈述你的斡旋之功。 对你们大明来说,安定北方边疆可不是小功劳了,这还不足以吸引你吗?” 林泰来摇了摇头,很扎心的说:“你们现在是个啥战斗力,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所以你们已经不足为患了,对大明没那么重要。” 懂点历史的都知道,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大明的外部问题或许是海洋,或许是辽东,但绝不是北边大漠。 至于和大明打了两百年的北虏,那战斗力下滑的速度比明军还快。 再说火器时代要来临了,就北虏这技术能力,拿什么和火器打啊? 钟金哈屯感受到了林太师语气里不加遮掩的“鄙视”,忍不住恶狠狠的说: “抛开事实不谈,你们朝廷怎么想的才重要! 至少在当下,你们朝廷仍然认为,我们这些北虏蛮夷还是中原的最大外部事务! 在这个事务上拥有话语权,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权力的扩张?” 谈话谈的有点久了,林太师站在大帐门口向外看,虽然帐外还是自己的家丁和卫兵,但营地辕门已经被数百精骑堵住了。, 看其装扮和马具样式,都是跟着钟金哈屯来的亲卫队。 而在营地的两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两千北虏骑士,在钟金哈屯大旄的指挥下,来回巡逻。 再想想周围可能还有来三兀的兵马活动,林太师决定稍微修正一下自己的观点。 负手而立,淡淡的说:“夫人的话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意识领先半步是人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了,我就经常因为我的意识过于领先而烦恼。 所以只在当下的环境里,夫人所说得都对,是我有些超前了。” 钟金哈屯站在林太师身边,似笑非笑的说:“哀家更喜欢你原本桀骜不驯的模样,够男人够气概。” 林太师不客气的说:“别在这废话了,上马吧! 不过今天大帐内发生的事情,先不要让头领们对外乱说。 你暂时也不要向大明朝廷奏报,也不要通知边臣,让一些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流传就行!” “这是为何?”钟金哈屯疑惑的说。 林太师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咬牙说:“我就不信了,这次还能钓不上鱼! 再说了,如果功劳来的太过于轻松容易,就容易被轻视,这就是人性! 还是弄点一波三折,先抑后扬之类的节奏,才能让人更重视!” 两天后,宣府巡按御史崔景荣突然按临张家口堡,对守备张指挥问道: “有消息说,钦差林泰来在边墙外擅杀北虏酋长,激起了众怒,然后被北虏钟金夫人愤而劫持走了?” 张指挥近来和林钦差接触很多,对林钦差有一定了解。 他觉得林钦差像是这样的人,又觉得林钦差不像是这样的人。 最后张指挥只能回答说:“莫须有。” 崔巡按冷笑道:“听闻你从林泰来那里得了不少好处,这是有意包庇他么? 所以你说莫须有,那就是确实有了?” 崔巡按感觉,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第466章 这就是机会! 第466章这就是机会!(求月票!) 在大明,有巡抚的地方一般都有巡按。 本官都挂在都察院,都是钦差体制,都是用关防,权力都很大,连名字都很雷同。 大体上巡抚是决策和实施,巡按是监察和核实。 巡抚有相对固定的驻地,然后以驻地为中心开展公务活动。 而巡按则是在辖区范围内巡回活动,在一年任期内,每一个地方都要走到。 这就是大明官场的揍性,官场制度两条基本法就是:以小制大,以内制外。 巡按只有七品,却是权力最大的七品,性质属于朝廷派出钦差,在地方见官大三级,完美体现了两条基本法的精髓。 朝廷鼓励的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精神,鼓励巡按敢于不惜官位和丑恶势力进行勇敢搏斗,反正最坏结果失去的只是七品而已。 宣府镇巡按御史崔景荣目前所担任的,就是这么一种官职。 关于崔巡按目前的政治光谱,用两个字表述就是“清流”。 对面的虏骑回应了几句,通事翻译说:“他们说,来三兀台吉的尸体在他们手里,愿意给能管事的老爷们看。 崔巡按就坐在边墙的城头上监视,命仵作出墙门去验看尸体。 反正崔巡按认为,自己的隐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却见此时营地已经面目全非,门倒帐塌一片狼藉,显然是遭到了巨大的破坏,甚至还像是泄愤式的破坏。 崔巡按就约定说:“明日午时,将尸体带到边墙下,本院会请仵作验看。” 崔巡按在现场查看了一圈后,只能确定真的出事了,但并没有更多收获。 崔巡按又没有问起,他又何必主动说?林钦差给的封口费不香吗? 毕竟在大漠地方,哪有那么多足够高的地方,能把人直接摔成这样? 就算是坠马或者从树上掉下来,也不至于此。 而且附近的台吉都亲眼目睹到凶杀之事了,绝无谎言。” 后世研究过天启朝党争的人可能见过这个名字,在赵南星之后接任吏部尚书,但因为“阴护东林”,被阉党干掉了虽然此人并不在《东林点将录》上面。 必须要更有耐心,必须要隐藏自己的敌意,必须要等待能够一击致命的时机。 崔巡按心里暗想,这倒是与被举起来摔死的传言比较吻合了。 在宣府镇城,除了户部行司之外,还有刑部行司,里面有经验丰富的仵作。 各部落头领台吉众口一词的指认,就是林钦差当场举起了来三兀台吉,然后用力将来三兀台吉摔死,场面极其凶残。 至于那些杂役、厨子之类的,都已经逃回了边墙内,很多消息也是他们带回来的。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几个虏骑冲到了营地“残址”附近,高声喊了几声。 另几名边塞老人禀报说:“从服饰、体格等各方面特征看,这具尸体身份贵重,必定是大台吉。” 另外还找了几个对北虏风俗极为熟悉的边塞老人,一同查看尸体。 他想要去第一现场看看,也就是近期为了册封和款待北虏酋长,所搭建的那处临时营地。 到此崔巡按终于可以确认,时机出现了。 不知道是因为许巡抚跪的太快,导致崔巡按反应不过来;还是因为崔巡按看不上许收钱,不认为许收钱值得相救。 此后崔巡按便派人迅速赶回宣府镇城,临时抽调了两个仵作来张家口堡。 然后又对通事吩咐说:“向附近的头领传话,询问是否有林钦差当众杀来三兀之事。” 张家口堡守备张指挥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并没有告诉崔巡按,他曾经收到风声说,死者来三兀可能参与了去年北虏左翼对蓟辽的入寇。 于是崔巡按又多信了几分,就算是造假或者别的什么,也不可能拿一个大台吉的尸体来胡闹。 但足够谨慎的崔巡按必须还要进一步确认,才能知道时机是不是真的出现了。 来三兀台吉前日被大明林钦差杀害,他们想找大明能管事的官员来做主。” 崔巡按便指示道:“问他们可有证据?” 不过目前同样在宣府镇的崔巡按,却默默的看着巡抚许守谦被干翻了,一直隐忍不发。 约摸一刻钟多的时间后,两名仵作上城头来,禀报道:“从致命伤势来看,应当是从高处狠狠砸向地面导致身亡,而且这个力度非常大。” 及到次日,果见有二十多虏骑,带着一具尸体,来到了张家口堡边墙外。 带关防的谁来都是爷,张指挥自然没资格抗命,当下调集了三百官军,护送崔巡按出边。 但他们不懂胡语,也看不到大帐内发生的事情,所知极为有限。 而且林钦差对边军态度和蔼,也曾经是武官,比姿态傲慢的崔巡按亲切可敬百倍。 从边墙出去,又行十余里,就抵达了临时营地。 从张指挥的话里,崔巡按判断,时机可能出现了。 大明官方的人比如钦差、通事等,一个人影也不见。 如果只凭借边墙外传来的几条消息,就像疯狗一样冲上去,那么自己与那些呆逼同道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崔巡按对张指挥吩咐说:“备兵马,护送本院前往边墙外勘查!” 面对林泰来这种狂暴的敌人,躁动和盲动没有任何用处。 这边负责翻译的通事连忙对崔巡按禀报道:“他们说,他们是喀拉慎部来三兀台吉的亲信。 又过数日,派去附近部落打探消息的人纷纷有了回报。 于是一封弹劾巡阅宣府钦差林泰来的奏疏,从张家口堡发往京城。 因为涉及重大边情,动用了六百里加急业务,这封奏疏第二天就到了京师。 “臣巡按宣府镇御史崔景荣,参劾巡阅宣府镇钦差林泰来擅开边衅,妄杀与朝廷和议、受朝廷册封指挥同知之喀拉慎部重要头领来三兀” 首辅申某看着这封奏疏,不禁陷入了深思,这到底是不是钓鱼?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像? 从各方面迹象来看,北虏那边确实死了一个很有势力的重要酋首,而且确实也是因为几句口角,就被林泰当场残暴虐杀的。 以林泰来的暴力习惯和自身强大的武力值,冲动之下干出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可能? 站在朝廷角度,这绝对是应该严厉处置的大罪。 纠结了一小会后,申首辅对这份奏疏做出了一个很经典的票拟——下部议。 先把鱼饵扔进鱼塘里,再看看情况,不就知道结果了? 众所周知,大明的外交事务归礼部主客司负责,而礼部又是清流势力的据点之一。 上个月礼部尚书沈鲤提桶跑路了,至今礼部尚书还在空缺难产。想干的人资格不够,资格足够的人却又不想干。 但不要紧,虽然缺了尚书,但并不影响政务运转,部署还有各司呢! 大明六部有个很奇特的现象,各司虽然只是五品单位,在业务上的权力很大。 在部里面,普通侍郎的权力甚至不如一个司的郎中。 部里面开会,经常是尚书和各司郎官商议和决策,普通侍郎只能在边上说几句话。 所以虽然礼部尚书缺了,但只要各业务司完整,政务依然可以正常运转。 礼部主客司郎中的名字叫陈泰来,标准的清流势力骨干人物,与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同为礼部里清流势力的中流砥柱。 陈泰来这个名字本来也没什么,但是自从林泰来声名鹊起之后,撞了名的陈泰来就觉得很不爽。 当崔巡按弹劾林泰来的奏疏下发到礼部主客司后,陈泰来也觉得,将林泰来驱逐的机会到了! 如今关于对林泰来的弹劾落到了自己手里,也许这就是天意! 在朝廷里,只能有一个泰来! 陈泰来的心里迅速制定了一个计划,自己这边作为业务部门,复议主张严惩破坏和议、擅开边衅的元凶林某。 另派大臣深入草原找到三娘子驻地,如果罪臣林某还活着的话,就用囚车把林某押送回来。 然后上三法司会审套餐,罚最重的款,判最重的刑!刑部尚书陆光祖可是他陈泰来同县的前辈! 同时还要联络科道的同党,一起上疏抨击林某的行为,制造声势,向内阁施压。 顺便再讨论一下林某的品德问题,将矛头指向首辅,理由就是首辅多年纵容,说不定还能重创一下首辅。 清流势力苦林泰来久矣,这次好像终于抓到了“实锤”,还是严重的涉外事故,清流势力大本营科道立刻开始串联行动。 都察院江西道掌道御史王象蒙也察觉到了这股风声,忧心忡忡的回了家,向二大伯王司徒问计。 王司徒却说:“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宣府距离京师只有三百五十里,但象乾近日却没有寄回过家书?” 王象蒙迷惑不解的说:“这说明什么?” 王司徒答道:“象乾没有寄回家书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和暗示,说明事情还在林九元可控的范围内。 我还有个猜测,林九元可能想要帮你清理位置了。如果能拉一两个郎官落马,你正好就可以顺势升过去。” 王象蒙大喜,也拿出了自己的行动力:“那我立刻也组织好友为林九元辩解! 只有让争辩更激烈,让事态更极端,才有可能事后清算时拉人下马!” 王象蒙在都察院这个党争前线混了六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是有所成长的。 被朝廷很多人分析的林泰来,并没有心情享受下钩成功的喜悦。 因为在这两天,林太师与钟金哈屯三娘子爆发了有点烈度的争吵。 没羞没臊、双宿双飞的蜜月期,也忒短暂了点。 不是林太师耕田实力不行,而是双方在贤者时间讨论政治时,产生了巨大分歧,也许这就是政治人物的悲哀。 因为三娘子与赶赴到附近的扯力克约定,在后天就顺义王候选人问题,进行会晤和商谈。 林太师下意识的认为,在并非原则性的问题上,应该尽量减少对历史轨迹的破坏,这样才能把先知先觉金手指发挥到最大。 按照原有历史轨迹,三娘子在大明的强力斡旋下,最后还是嫁给了无血缘孙子兼无血缘儿子扯力克,扯力克继位顺义王。 后来效果也不错,继续在大体上维持住了三边、宣大、山西一线的和平。 至于最东端的蓟辽和最西端的甘肃,虽然战事不休,但基本上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可能是出自偷懒心态,林太师想着顺水推舟,用最小精力斡旋,维持原有历史轨迹就行了。 反正不耽误向朝廷请功,对历史大势也没多大影响。 但是林太师刚提出这个想法,同裹一条被子的三娘子就破防了,怒气冲冲的直接谴责道: “你这是送女!你们汉人不是对女性贞洁最为敏感么? 为什么你如此狠心,还要我嫁给扯力克那个真的傻到不洗澡的糟老头子?” 林太师有点渣的说:“为了大局,你忍一忍,别任性。” 三娘子大声质问说:“我九岁时不能任性,嫁给了五十几岁的老俺答!不到三十岁不能任性,嫁给六十岁的黄台吉! 现在到了三十多岁,还要我不许任性,去嫁给五十岁的扯力克? 凭什么我不能任性?难道我一辈子里最好的年华,都要和这些老头子纠缠不休?” 林太师苦恼的皱起了眉头,怎么在众人面前就是钟金哈屯,一进被窝就变成三娘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总要有个主意吧?”林太师反问道。 “让布塔施里继位顺义王!”三娘子毫不犹豫的说:“我就只当回王太后!光明正大的以哀家自称!” 林太师叹口气:“说实话,经过我这几日观察,布塔施里有些软弱。 若他做顺义王,只怕对草原各部的控制力下降,导致有部族不听号令入寇大明边墙,所以他大概是做不好的。” 听到这里,三娘子翻过身,直勾勾的盯着林太师,缓缓地说: “我承认伱说的不错,我比你更了解布塔施里的性格。 但我也没有别的人选,可以先让布塔施里做着,同时我再生一个。” “生一个?”林太师疑惑的说。 三娘子坚决的回应道:“对,再生一个!我和你!你实在太优秀了,是本宫最佳的配种人选!” 林太师:“.” 卧槽啊,女人一旦疯批起来,真的太可怕了。 第467章 血色斡旋 第467章血色斡旋(求月票!) 不能说林泰来大惊小怪,稍微懂点北虏文化风俗的,都知道三娘子这些话有多么疯批。 所以林泰来当场质疑说:“据我所知,现在大漠形势与一百五十年前的乱世不同,不是公认只有所谓的黄金家族才能统治各部吗? 顺义王彻辰汗这个右翼之主的位置,若让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坐了,各部领主如何服气? 纵然你手下兵强马壮,但也没到能够完全碾压所有人的地步吧?” 三娘子抛开了逻辑,直接不讲理说:“反正你要帮我想办法,我不想再去伺候一代又一代的老头子。 最后受到扶持的永远都是他们的子孙,而我的孩子们又能得到什么?一个部落吗?” 这些都是真心话,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去扶持别人的子孙后代? 林泰来假装不满,“你这真是强人所难!就算你从我这里借种,我也无法将孩子变成所谓的黄金家族血脉!” 三娘子又振振有词的回应说:“像你这样心思重的男人,假如手里有十斤金子。 就算你给心爱的女人花钱,也一定不会倾尽所有,把十斤金子都花出去。 以你的性格,肯定会偷偷藏下两斤,作为备用底牌。只有这样,你心里才会有安全的感觉。” “伱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林泰来继续装傻。 你可以宣布,你支持卜失兔继位,别人在法理上也没法反对卜失兔,然后你按照风俗下嫁给卜失兔.” “你果然有办法!果然有办法!”三娘子回过神来,仍然有点小震动。 林泰来又道:“那卜失兔在男女之事方面什么也做不了,而且也没能力强迫你,这样你暂时嫁给他,就不算是送女了吧? 林泰来暂停了说话,就这么盯着三娘子看。 不会吧?你三娘子也是草原政界资深人士了,继承并保住了最大份额的俺答遗产,不会这么幼稚吧? 如果扯力克完全失去继承大位的可能性,那么老俺答长房这一脉,就只能由九岁的卜失兔来做继承人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泰来即便再嫌麻烦,也只能帮着出馊主意了: “我听说,扯力克的长子已经去世了?听说他的长子长孙卜失兔只有九岁? 林泰来无语,这三娘子疯批起来是真疯批,但聪慧起来也真是聪慧。 三娘子顿时瞠目结舌,原来还有这样的操作? 直接跳过扯力克,嫁给扯力克的孙子卜失兔,让九岁的卜失兔当顺义王? 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一切都由她来把持? 这种骚套路,是人的脑袋所能想出来的吗? 那时候卜失兔尚未完全成年,仍然弱小,如果出点意外,最后这个顺义王的位置,不就落入你的孩子手里吗?” “你的心真黑。”三娘子忍不住称赞了一声。 在洞悉人性方面,也算得上颇有天赋了,难怪能成为很有势力的草原女强人。 她心动是心动,但又推卸责任说:“太师你的心怎能这么黑呢?” 而且你可能是觉得太麻烦,懒得为此费力气?” 三娘子翻身过来,直接贴身紧逼道:“我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你手里最后两斤金子逼出来! 你一定有办法的吧?只是你因为种种原因和顾虑,还藏着掖着不想说。 而且你从我这里借种的事情不用急于现在,可以三四年后再怀孕生子,然后就对外宣布这是卜失兔的儿子。 三娘子忽然醒悟了过来,让扯力克死去,不就是“完全失去继承大位的可能性”吗? 林泰来只能说,还不是被你逼的!你三娘子毁了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此刻林太师终于亲身感悟到,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了,一旦出现皇位争斗往往就是你死我活。 这才一起睡了几天,就把自己的心理习惯摸清楚了。 林泰来假装没听见,继续说:“到了那时,彻辰汗顺义王的第一继承人就是九岁的卜失兔了。 三娘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说:“扯力克完全失去继承大位的可能性?该怎么做?” 毕竟彻辰汗顺义王这个位置,在当今的北虏右翼类似“周天子”。 感慨完毕的林泰来又向三娘子推荐,可以多看看东汉历史,有很多相关经验教训可供学习。 三娘子说:“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扯力克合情合理的去死?” 林泰来问了句:“扯力克性情如何?” 三娘子答道:“与他父亲黄台吉一样,都很偏狭急躁。” 林泰来便胸有成竹的答道:“后天你们要进行会晤和谈判,如果他被激怒并向你动手,甚至企图杀了你,而你为了保命不得不反杀,就很合情合理吧? 你先听我的进行布置,到时候怎么说话也听我的指导。 成了更好,不成再想办法,会谈可以拉扯好几次,总有机会的。” 又过两日,就是三娘子与西来的扯力克会谈的日子。双方约定,在宣府边墙外的哈流土河畔进行会晤。 同时又约定,双方兵马均停留在二里之外警戒周边,双方只能各自携带百人到达会谈现场。 还约定了,为了对会谈过程和内容保密,这百人也只能只能站在在五十步外盯着。 在具体会谈时,在双方身边,各自只能有一个贴身亲信护卫。 这种部署很合理,似乎既能保证安全,又符合保密的需求。 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三娘子,又变身为钟金哈屯。 林太师则根据甲方要求,外面穿上了大明官袍,内里套了皮甲,站在钟金哈屯身边。 既展示出大明朝廷对钟金夫人的支持,又表示大明朝廷参与斡旋,同时又兼职护卫。 看着前面钟金哈屯的背影,林太师不由得想起了某个一度很流行的文学热词——贴身保镖。 在会谈之前,一切部署遵照约定,只有四个人近距离接触,扯力克、钟金哈屯和他们的贴身保镖。 五十步外是两百人盯着,二里地外是两千人警戒着。 林护卫站在钟金哈屯的身后,打量着对面的老俺答长子长孙扯力克。 说是年纪五十,但看起来有六十的模样了,满脸乱糟糟的花白胡子。 对比之下,三十多岁的钟金哈屯容光焕发,鹅蛋脸白里透红,仿佛又年轻了几岁。 也难怪钟金哈屯不愿意嫁给扯力克,从外表看根本不匹配。 当然政治婚姻也不讲究什么外表匹配,可钟金哈屯手下有兵有马,还掌控着右翼各部落的“首都”归化城,又能从扯力克这里图个什么? “我的钟金后母,叔父们都希望,你能嫁给我,将老彻辰汗的威名传续下去。” 扯力克一张口似乎就很炸裂,但这是草原习俗观念,不算什么悖逆人伦。 然后扯力克指了指五十步外的人群:“今天古鲁特叔父也赶到了,他希望亲眼看着,我能将你娶回去。” 钟金哈屯按照某人的教导,不紧不慢的说:“当年我正式成为老彻辰汗的三娘子时,老彻辰汗给了我一万精骑。 今天你想让我下嫁,那么你能给我多少? 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就比照老彻辰汗,送我一万兵马。” 扯力克:“.” 大漠上还在执行分封制,老俺答有好几个儿子,也分封出去不少部众。 他扯力克目前所继承的,只是直属父亲黄台吉那部分的势力。 所以他和爷爷老俺答的直属势力相比差远了,哪里拿得出一万兵马送人? 如果为了当彻辰汗顺义王,就真硬凑出一万兵马送人,那最后结果也只怕什么都不剩了! 钟金哈屯的脸上现出几分嫌弃的神色,轻蔑的道:“不会吧?区区一万兵马都拿不出来?” 扯力克不知为何,只觉得血压飙升,一万兵马还不多吗? 在草原上,没有几个人有实力能随便组起一万兵马,更别说送人了! 但想到今天的目的,扯力克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只有娶了钟金哈屯,才能接收老俺答的主要遗产,才能镇压草原群雄,才能被大明封为顺义王。 所以扯力克还是按捺住火气说:“一万兵马确实有点多,如果给了你,我就一无所有了。” 钟金哈屯轻笑道:“呵,男人本来就应该对所欣赏的女人付出所有,如果一个男人不肯付出所有,那就说明他对这个女人不够用心。” 扯力克血压继续上升,忍无可忍的反问道:“难道送不出一万兵马,就无法娶你?” 钟金哈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林护卫,想着他的指点,又反驳说: “女人嫁人就相当于再次投胎,大草原上危机四伏,如果连一万兵马都给不了的男人,还怎么给女人安全感?” 扯力克感觉自己的心境要炸,但再次强忍下了怒气,“要不然请叔父们来评理,看你你索要一万兵马是否合理?” 钟金哈屯摇头晃脑的说:“婚姻是讲诚意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你给我讲道理,就是最大的不讲理。 婚姻要有仪式感,送一万兵马给妻子,这才是最大的诚意。” 卧槽尼玛!扯力克的情绪突然暴躁了,叱责说:“你说的话简直荒唐!都是放屁一样的话!” 钟金哈屯眼前一亮,他急了!他急了! 此后钟金哈屯的声音也尖锐了起来,回应说:“你连一万人马都给不了我,还敢痴心妄想娶我? 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抱怨女人的要求高! 你身上虽然有黄金家族血脉,但就是个窝囊废,一万兵马都拿不出来的窝囊废!” 就连站在钟金哈屯背后的林太师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产生了一拳朝着钟金哈屯捶过去的冲动。 虽然话术都是他指导的,但这味也实在太冲了! 五十步外的两百人,默默的看着扯力克和钟金哈屯进行会谈,这可是关系到整个右翼前途命运的会谈。 他们听不到双方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扯力克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激动。 好像谈的不乐观啊,众人正忧心忡忡的时候,视野里的扯力克突然暴起发难! 只见扯力克迅猛的站了起来,脸色狰狞,抽出了腰刀,朝着钟金哈屯比划过去! 而坐在席位上的钟金哈屯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只能急忙翻身,非常狼狈的滚到了后面! 钟金哈屯身后那个穿着大明官袍的高大雄壮护卫手持双鞭,冲了上去,一条钢鞭狠狠的砸在了扯力克右肩上! 扯力克吃不住肩骨粉碎般的疼痛,手里的腰刀掉落在地上,随即左肩也挨了一鞭,一时间双臂尽废! 一开始,扯力克持刀朝向钟金哈屯的时候,他身后的护卫并没有动作,导致慢了一步。 但这时候,扯力克的护卫也冲了上来,异常焦急的挥刀猛砍林太师,但被身经百战的林太师冷静躲过。 然后林太师趁着对方用力过猛难以控制体形时,反手一鞭,全力砸向扯力克护卫的天灵盖。 以林太师的力量,即便扯力克护卫带着皮盔,也当场暴毙! 这下就再没有外人知道,钟金哈屯刚才说了些什么话! 事起突然,在五十步外围观众人大惊失色!但隔着五十步远,冲过去也需要时间! 众人才跑了二三十步,就又看到惊骇地一幕! 愤怒的钟金哈屯掏出了随身短刀,直接刺向扯力克! 而扯力克双臂尽废,拼命躲闪时直接摔倒在地上,连抬手阻挡都做不到! 而后愤怒的钟金哈屯一刀捅进了扯力克的喉咙,当即血溅三尺! 这时候,在远处围观的二百人才跑到近前! 钟金哈屯近乎疯狂的对着众人叫道:“扯力克想杀我!扯力克想杀我! 扯力克竟然想杀掉他的后母!杀掉他对天发誓想要迎娶的妻子!” 钟金哈屯的亲信们无不愤怒,这扯力克行事实在太荒谬乖张了!竟然想在一对一会谈时,依仗个体武力优势对女人下手! 就算是扯力克带来的人也默然不语,毕竟他们都亲眼看到了,扯力克率先拔刀朝向钟金哈屯。 如果不是从大明过来斡旋的林太师,只怕钟金哈屯已经成了扯力克的刀下亡魂。 再怎么洗地,也洗不掉这个事实。 钟金哈屯又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弱女子,也不可能在钟金哈屯身上玩黑白颠倒的把戏! 老俺答的第六子、黄台吉的弟弟、扯力克的叔父古鲁特喃喃自语道:“这可怎生是好?” 事先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会谈,眨眼间就笼罩在了血色里。 驻牧在大同得胜堡边墙外的古鲁特也是吃大同马市这碗饭的,和扯力克、钟金哈屯两边关系都不错,这下也不知道咋整了。 钟金哈屯似乎从杀人后的狂暴中冷静了下来,对众人开口道: “我钟金绝对没有异心,为表明真心,愿意下嫁给扯力克长孙卜失兔,扶持卜失兔为彻辰汗!” 扯力克的亲信们,以及请来的叔父们面面相觑后,只能接受这个方案。 就目前状况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第468章 全力配合的王家 第468章 全力配合的王家(求月票!) 近日宣府边情似乎还是风平浪静,但在风平浪静之下又似乎暗流涌动,似乎每个人都想发生点什么事情。 在京师朝堂里,为了林泰来擅杀北虏酋长的事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一方主将是礼部主客司郎中陈泰来,另一方主将则是资深九年大圆满御史王象蒙。 按道理说,王象蒙不应该跳出来的,毕竟他和林泰来有亲戚关系。 如果跳出来帮亲戚说话,很容易被人指摘徇私,在舆论上先天处于弱势。 而且如果最后林泰来被判有罪,那王象蒙就等于是坐实了“徇私”,连自己都保不住。 所以说在政治上,直接跳出来帮亲戚辩解,那就真相当于赌上政治生涯的背水一战,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但王象蒙这次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出来,火力甚至还十分凶猛,似乎是想表达某种决心。 在王九年大圆满御史的“决死”反击下,气氛立刻被挑动起来,你死我活的尖锐对立情绪已然形成。 在吃完饭的时候,王象蒙忍不住对二大伯王司徒叹道:“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啊。” 不过在场没人吭声,陈泰来只能继续说:“下一步就该请朝廷派人,前往宣府押解林泰来回京。无论林泰来有罪无罪,先回京受审再说!” 但再这样瞎吵,已经没有实质用处了,应该立刻进行下一步动作。” 但是在场的人里,还是没有人吭声,好像只有陈泰来陈郎中自说自话。 其实在很多事不关己的朝臣眼里,杀个外族酋长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就算处罚也是“罚酒三杯”。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林九元感到,我们王家一点政治默契都没有。” 结果经过王象蒙这样玩命吵闹,搞成了不死不休的极端局面,小事也成了大事。 王司徒的智谋和斗争水平虽然不算最顶尖,但基本素质还是有的,不然也坐不上户部尚书这把金交椅。 陈泰来这些观点,和王司徒几乎一模一样。 陈郎中终于按捺不住了,有点生气的说:“难道你们就没有人有愿意承担这个差事么?” “朝堂热议已经形成,成为焦点事件后,足够确保林某不可能被轻罚。 他当即点了点头说:“现在热度已经炒起来了,再继续吵下去没有更多意义,也该推动实际进度了。” 这次林九元大概又来钓鱼,等于是林九元给我们王家的考验,我们王家必须要配合好林九元。 其他人谁都不傻,在朝堂开嘴炮喷喷林某就算了,但要亲自去边镇“请”林某回京,这危险程度是不是有点过于大了? 王司徒说:“听象乾说,上次林九元发动兵变,虽然兵变成功了,但在朝堂钓鱼却没有成功,为此不太开心。 与此同时,参与了这次斗争的十来个清流势力官员,半夜在礼部主客司郎中陈泰来家里开小会。 最重要的是,内阁迟迟没有表态,也没有拿出决议,变相纵容了这波流量炒作。 王象蒙再次长叹道:“道理我都懂,我也愿意冲上去,但是天天这样确实挺煎熬的。” 不会有人以为,林某是个人畜无害小白兔或者忠义无双宋公明,看到朝廷命令便自动束手就擒,老老实实的回京听审吧? 关键是,林某不是已经被朝廷定罪的人,很多针对重刑犯的措施不好上。 和一群清流势力言官吵架的滋味,谁吵谁知道。 这日王象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里,今天又是大放嘴炮的一天。 在那个情景下,林某最起码会动手打人吧?挨打的肯定就是负责“请”林某回京的官员啊! 这种挨打概率超过八成的差事,必须让别人去啊! 礼部主客司郎中陈泰来再生气也没用,指使不动这些官职清贵的同道。 他不禁哀叹自己官位不高、威望不足,或者不姓林!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只能明天再想办法了,托几个大佬出面,找个替死鬼安排任务,总不能让自己这个主客司郎中亲自去挨打吧? 到了第二天,陈泰来去礼部上衙的时候,却发现对家主将、九年大圆满御史王象蒙堵在礼部大门。 陈郎中讥讽道:“怎么?王侍御也想效仿你那位小姑丈,动辄堵门生事?” 王象蒙冷声一声说:“我只想来问一句,既然你们认为林九元有罪,为何迟迟不敢赶赴边镇,将林九元带回京师审问?” 陈泰来强行挽尊说:“朝廷定下各色职差,自然各有本分,我们岂能无视规矩,自行做主办差的?” 王象蒙“哈哈”大笑了几声,指着陈泰来说:“你们都不敢,但我却敢!” 随后王九年大圆满御史站在礼部大门,睥睨四周,极为霸气的说: “你们清流不敢做的事,就由我王象蒙来做!你们清流不敢抓的人,就由我王象蒙去抓! 不就是把林九元押送回京么,我王象蒙已经向朝廷请缨了!” 陈泰来:“.” 想了又想,居然无法反驳。总不能说,你王象蒙可能会把林某放跑吧? 所有礼部官员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象蒙装完逼就跑了。 陈郎中还没琢磨明白其中门道时,内阁就火速高效的批准了王象蒙的奏请,让王象蒙赶紧把林泰来带回来。 而王象蒙连家都没回,直接从都察院出发了。 两日后王九年大圆满御史抵达宣府镇城,与巡抚王象乾碰面。 王巡抚颇为吃惊的问道:“伱怎么来了?” 王象蒙严肃的说:“你的令尊托我向你带个话,我们王家对林九元亏欠太多了。 这次王家不许掉链子,不许拖后腿,必须想办法帮助林九元钓鱼! 就算是林九元瞎胡闹,我们也要配合到底!” 王巡抚:“.” 什么我的令尊,那不就是你二大伯吗? 难道你想用这种腔调,来表示事情的重要性? 想到这里,王巡抚又对王象蒙问道:“难不成你到宣府来,就是替你二大伯来监督我的?” 王象蒙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我身上还有公差,朝廷派我押送小姑丈回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然更重要的是,传达你的令尊关于协助林九元钓鱼的指示。 第一要继续传递错误信息,误导鱼塘的判断。第二要加速,以免夜长梦多,让真实消息传到朝廷。” 王巡抚也有点发愁,“林九元据说被三娘子抓走了,至今仍然失去联络。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晓,完全无从做起啊。” 王象蒙说:“先主动多派人手,深入大漠打探消息,寻找三娘子驻地。 听说宣府前卫有个叫黑晓的武官,在北虏那边居住过十几年,深知北虏风俗语言,不如让他出塞去打探。“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王巡抚便派人传令,召宣府前卫指挥同知、候补参将、巡抚标营中军官黑晓立刻前来谒见。 上个月还是指挥佥事、游击,这个月就是指挥同知、候补参将、巡抚标营中军官了,这就是跟对人、做对事的下场。 王巡抚和王御史正在等待的时候,忽然从张家口堡传来了急报! 原来就在今天,北虏女尊钟金哈屯突然出现在张家口堡外,向大明朝廷叩关献表! 表文里奏道:草原上二百八十名头领共同拥戴卜失兔为新一代彻辰汗,下个月钟金哈屯将把卜失兔从河套牧地迎接到归化城,然后合婚,请求朝廷之后将卜失兔册封为顺义王。 张家口堡守备张指挥接到表文后,十万火急的将表文送到宣府镇城。 巡抚王象乾算上之前参政任期,在宣府一共才一个多月,还在熟悉边情阶段。 此时他接到钟金哈屯所上表文后,除了懵逼还是懵逼。 关于北虏顺义王继承风波,王巡抚当然知道,但风波的另一边主角不是老俺答的长孙扯力克么? 怎么转眼之间,这个卜失兔忽然又万众归心,获得了全体领主的支持? 如果是小官员,收到这种表文后,只管无脑转发就是了。 但他王巡抚是封疆大吏,就算是向朝廷和总督转发表文,也必须附上自己的意见。 正好在这个时候,中军官黑晓大步走进了堂中行礼。 王巡抚便招呼黑晓这个老北虏通,一起参议来钟金哈屯的表文。 同时咨询道:“卜失兔是什么人?为什么北虏突然拥戴卜失兔?” 黑晓听了一遍表文内容后,就答道:“北虏有两个同名的卜失兔,根据称呼来看,表文里的这个卜失兔应该是扯力克的长孙卜失兔。 扯力克长子晁兔台吉去年亡故,所以长孙卜失兔可以视为扯力克的继承人。 不过卜失兔现在应该还不到十岁,岁数实在小了些。 至于三娘子和北虏领主们为什么绕过了扯力克,直接拥戴卜失兔为顺义王,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扯力克已经死了,所以所有人别无选择,不得不拥戴卜失兔为右翼之主。” 王巡抚和王御史不约而同的觉察到不对劲,在这个关键时期,成年候选人突然死了,然后幼主顺利登基? 饱读历代史书的两位小王,同时从中嗅出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周边都是亲信,王巡抚就直言不讳的开口道:“仔细想想,扯力克去世,不到十岁的卜失兔顺利上位,最大的受益者是三娘子吧? 有没有可能,扯力克是被三娘子害死的?当然表面上或许有一些掩饰,看起来死的很合情合理。” 老北虏通黑晓苦笑着说:“先费尽心思合情合理的杀掉壮年王者,然后扶持众望所归的幼主这种阴谋,太需要精细的意识和操作了。 对目前北虏大部分人来说,委实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水平。 就属下所见所闻,不觉得当今的北虏领主们具备这种等级的意识。 就拿三娘子来说,前些年她为了控制大板升城,唯一办法就是动用两千精兵,和对家打回合制一样打了半年。” 两位小王又一次同时想到,如今小姑丈似乎就在三娘子身边? 就算三娘子没有这么细腻的阴谋意识,但小姑丈绝对有啊! 最关键的是,三娘子居然还听从了?这种大事都肯听从? 卧槽!原本担心小姑丈你过的是苏武一样的生活,没想到你真实生活竟然是韩德让! 王御史率先反应过来,又说:“三娘子的表文里,没有半个字提到林九元? 巡抚哥你发挥的时候到了!你把表文转回朝廷时,在附加意见里,先不要把我们刚才的内幕分析写上去! 只含糊说三娘子可能有求于朝廷,所以故意回避林九元“议题”,宣府正在想办法逼三娘子交人!” 又过一日,再次从张家口堡传来了急报,失踪若干日的林钦差他他他出现在边墙了! 得知消息的王象蒙连忙长驱六十里,直奔张家口堡。 等到了地方,就见林姑丈正坐在守备厅,悠然自在的喝茶。 不知怎得,王象蒙隐隐约约感受到,小姑丈的气势更盛了。 不是说小姑丈之前不气盛,而是说,小姑丈比之前的气盛又更上一层楼。 史书上那些权臣都很跋扈,可气势上也是分等级的,小姑丈给他的感觉像是从大明版本进化到了大汉版本。 也不知道小姑丈在草原上,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样的变化? 林泰来瞥见王象蒙,惊讶的说:“朝廷派你来押送我回京?是你主动的吗?” 王象蒙像是个应考的学生,下意识的答道:“是我主动请缨。” 林泰来很欣慰的说:“确实有长进了!”然后又问道:“在朝廷里,关于国本的话题,开始拉扯了吗?” 王象蒙答道:“已经有几个言官开始催促陛下,早立太子了。” 林泰来便叹道:“果然要开始了,我真不想回朝廷啊。” 远离了大明若干日,林泰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关心,继续问道:“礼部尚书有人了吗?” 王象蒙如实答道:“由于种种原因,人选十分难定,至今还在空缺。” 林泰来长叹道:“没想到,我不在京师,朝廷连个礼部尚书都选不出来!” 王象蒙:“.” 真难以反驳,因为从物理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林姑丈离京一个半月,期间礼部尚书一直选不出来 林泰来站了起来,“走!也该回京了,你打算怎么押运我回京?如果没有囚车我可不答应!” 第469章 工作不扎实啊 第469章工作不扎实啊 听到“囚车”两个字,王象蒙愣住了,他真没准备这个。 在他的意识里,林姑丈并不是罪犯,朝廷截止到目前也没有正式定罪,怎么能坐囚车呢? 林泰来质疑说:“小王御史你能主动前来押送我回京,说明你确实大有进步了。 但是你的工作还是不够扎实啊,怎么能连囚车都没有准备?” “就算是装.装样子也没必要这么拼吧?”王象蒙忍不住说。 林泰来训斥道:“听说过一句话么,细节决定成败!听说过一个故事么,一只马掌导致一个国家灭亡! 如果没有匹配我身份待遇的囚车,我宁可不走!” 在林姑丈面前,又从九年大圆满御史变成了小王御史,王象蒙人都麻了。 还有,什么叫与“身份待遇”相匹配的囚车啊? 小王御史甚至还有点委屈,自己这样努力配合了,为什么林姑丈你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还当别人面批评自己工作不够扎实! 张指挥在旁边打圆场说:“堡中也有囚车,王御史尽管拿去用。” 林泰来负手而立,淡淡的说:“你们以为,随便一辆囚车就配让我坐吗? 我林九元只坐抚、按或者正三品以上衙门调来的囚车。” 王象蒙无可奈何的问道:“姑丈有话就直说,不要兜圈子了。” 林泰来提示道:“现如今,宣府镇区最大的反派是谁?” “又比如说,有没有给我的朋友们发通告,安排他们分别在居庸关和德胜门这两个节点,迎接坐囚车的我? 林泰来叹口气,“比如说,暮春将过,又到了出诗集的时候,伱有没有提前和京师书坊联络好,随时准备为我刊刻诗集? 身为一代诗宗,意气风发出京,却坐着囚车回来,这样的人生落差,正是出作品造势的大好时机。” 朝廷的效率你也知道,万一只为会审程序就扯上十天半月,那对我有利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还怎么钓鱼?” 一方面这是为了造势,同时还能趁机唱酬发表作品,另一方面也可以甄别友情的纯度。” 只有崔巡按的囚车,才配让我坐啊!” 于是林泰来吩咐道:“对!小王御史速速给崔巡按传话,请他调一辆囚车来押运我! 如果他手头没有囚车,就让他给刑部驻宣府行司打个招呼,我可以到宣府镇城再上车。 张指挥又又不得不出来打圆场说:“状元公可能指的是崔巡按?先前就是崔巡按率先向朝廷弹劾状元公。” 小王御史不明所以的说:“除了囚车,还要准备什么?” 王象蒙:“.” “再比如说,有没有提前把三法司会审程序安排好,保证我到了京师后无缝衔接,直接受审? 林泰来反问道:“我上路没问题,但我很怀疑,你的准备工作真的都做好了?” 小王御史突然明悟,小姑丈这意图是想继续坑崔巡按? 随后他催促说:“行!行!到宣府镇城刑部行司再坐囚车,现在小姑丈你可以上路了吗?” 王象蒙:“.” “那不就是你吗?”王象蒙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立刻遭到了林姑丈的死亡凝视。 小王御史的心态快崩了,难怪自己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得到姑丈的完全认可。 并不是姑丈太挑剔,而是自己的工作确实不扎实啊! 最后林泰来吩咐说:“给你的巡抚哥传话,让他速速派人去京师,请大司徒出手对工作不足之处进行补救!” 说完了后,林泰来起身就走,要离开小小的张家口堡,去舞台更大的地方。 张家口堡有东、南两座城门。林泰来从南门承恩门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又对张指挥问道: “现在马市繁荣,每年是不是都会有很多内地客商往来张家口堡?” 张指挥答道:“当然如此,不然北虏得了抚赏银,能去哪花费购物?” 于是林泰来伸手喝道:“笔来!” 随即在承恩门的边上,刷刷的写了十六个大字——邦本犹存,有丧乎哉!嗟我九元,于何用哉! 张指挥虽然识字但文化水平不高,看得半懂不懂,只感觉气质挺悲愤的。 林泰来自我欣赏了一遍后,又问道:“这十六个字,在城门能保存多久?” 张指挥瞬时福至心灵,超常发挥的答道:“我马上安排匠人,把字刻上去! 只要城墙还在,字就还在!一直传到八十代,直到城砖变碎石,直到碎石生青苔!” 林泰来:“.” 这都什么倭国式表态? 张指挥见林泰来不说话,又试探道:“或许还能刻碑?” 林泰来回过神来后,回应说:“刻碑就算了黑指挥年纪老了,离退休不远了。 我看你为人做事还不错,明年你就去巡抚行辕做中军官吧。” 张指挥除了大喜就是狂喜,这不只是换了个好位置那么简单。 如今边镇巡抚原则上是要久任的,王巡抚干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那么自己去当中军官,退休之前的业界地位都有着落了。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不禁恍恍惚惚,遥想数年前,坐馆为了让墙上的字多留一会儿,还要亲自手持铁鞭守着。 而现在,真的今非昔比。 纵马离开张家口堡时,林泰来心有所感,向北方望了一眼。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正在边墙的另一边送他。 三娘子驻马在东、西太平山山口的边墙外,遥望着边墙上的城楼,久久不愿意离去。 身边的布塔施里有点嫉妒的问道:“母亲就那么相信他吗?” 三娘子回答说:“因为他是一位目光穿越了历史长河的大智慧者,他说的确实都对。” 才十六七的布塔施里对此很难理解,“他到底都说什么了?” 三娘子说:“比如他告诉我,让我想想史上辽国是怎么被女真人灭掉的,而女真人的金国又是怎么被我们的祖先灭掉的。 而在和议之后,我们右翼战斗的意志和力量肯定要衰落,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辽国和金国。 如果不早作准备,我的子孙只能给别人放羊牧马了。” 布塔施里根本听不懂,但他觉得,母亲能听懂就行了。 第470章 最大的鱼 第470章最大的鱼 宅居宫中万历皇帝最近有点烦,近两月陆陆续续开始有言官和大臣上疏,催促早立皇长子为东宫了。 三年前,受宠的郑贵妃诞生了皇三子,大臣们看出了万历皇帝对皇三子的偏爱,就上疏劝皇帝立嫡立长,请立早三四年出生的皇长子为东宫。 当时万历皇帝放不下对皇三子的偏爱,就借口说皇长子年龄还小,不知道身体是否康健,过三年再说。 然后万历皇帝过了两三年相对清静的日子,温水煮青蛙一样的慢慢开始懒政。 朝会、讲课、觐见等仪式开始荒废,就连内阁大学士也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一次皇帝。 如今三年约期已到,果然大臣们就开始旧事重提,再次掀起了国本议题,让万历皇帝心烦意乱。 但问题是,万历皇帝依然看不上皇长子,还是想让最喜欢的皇三子来继承自己的江山。 面对大臣们的态度,于是万历皇帝就想着,找点什么事情来转移大臣的注意力,或者是推出一个人帮自己来承担火力。 万历皇帝作为一位受过完整教育的皇帝,最基本的帝王之术还是知道的。 然后就是林状元出塞册封北虏时,亲手弄死了一个很有势力的酋长。 上月最大的新闻可能就是,广东始兴县僧人李圆朗在四月初组织数百白莲教教徒造反,然后四月初九就被镇压斩首了。 然后就听到万历皇帝急不可待的说:“前数日已经下过诏,派了人将林泰来带回京师审问。 万历皇帝反问道:“邢尚智与你有何关系?” 张鲸非常委屈,但又不敢顶撞辩解。 在近期,议论林状元妄杀虏酋、擅开边衅的奏疏,数量上仅次于请立东宫的奏疏。 惊喜来的如此突然!张鲸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老天开眼了?皇爷居然急急忙忙的催促给林泰来定罪? 经过深思熟虑的盘算,万历皇帝将东厂提督张鲸召了过来,询问道:“关于林泰来打死北虏酋长之事,你可有更多消息?” 也就当年陆炳掌管锦衣卫时,曾经在周边各省招人和发展势力,但陆炳之后谁还有那本事? 琢磨着皇帝心思时,张鲸心里不免犯嘀咕,皇爷这次提起林泰来,莫非又想“赦免”林泰来了? 打死外族一个受过大明册封的大酋长都没事?张厂公不禁越想越气! 万历皇帝顿时就明白了,厂卫并不知道更多情报,骂了句:“废物!要你们东厂何用?” 在京师之外的地方,厂卫的存在感还是很薄弱的,更不要说边墙之外的大漠。 所以被硬生生炒成了热点人物的林状元,终于引起了万历皇帝的特别关注。 其实在万历皇帝眼里,打死一个蛮族酋长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走个形式下旨训斥几句就完事了,大不了再罚一年俸禄。 厂卫势力活动范围主要是在京师,主要任务是监控朝廷、京营,管理诏狱。 张鲸你这两日负责督促三法司,尽快把审问之前的一切准备都定实了! 等林泰来到京后直接三法司会审,该定罪就尽早定罪,不要拖泥带水!” 但架不住这件事莫名其妙的就火了,热度居高不下。 但是最近天下大致太平,实在没有什么能引起争议的话题。 什么叫天威莫测,这就是啊!这时候如果不趁机进谗言,那就枉为厂公了! 张鲸答道:“这个.还在打探。” 张鲸回过神来后,立刻又奏道:“林泰来先前曾经秘密潜回京师,当街打残鸿胪寺序班邢尚智,其后伤势致死!” 明明就在上个月,皇爷还无视了林泰来制造兵变扣押巡抚的行为! 张鲸老实答道:“乃是臣外宅的管家。” 万历皇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就并案处理,一起审问了!” 先给林泰来定个重罪,然后就法外开恩、天子特赦! 那样的话,明星人物林泰来不就被轻松拿捏了?这就叫帝王心术吖! 而张鲸心里仍在美滋滋,被仇敌林泰来遭清算的大喜讯蒙蔽了心智,连忙出宫办事。 众所周知,朝廷三法司指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理论上就是最高等级的司法审判了。 至于朝臣一起参加的廷审,那和司法已经没多大关系了,是政治和人文领域的事情。 因为五行和风水理论,主刑罚的三法司并不像其他衙署那样,在皇城东南角办公,而是独立位于京城的西边,并且互相紧邻着。 这就很方便张鲸张厂公办事,他到了刑部,见过刑部尚书陆光祖之后,就把隔壁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时来、大理寺卿孙鑨都叫了过来。 而后张鲸直接对三人宣布说:“咱奉旨前来催办你们三法司,在林泰来到京之前定下审理章程。” 陆光祖、吴时来、孙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厂卫对各衙署的监控,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比如说三法司重要案件的审理,必定会有厂卫的人旁听。 审理林泰来这么敏感的人物,有东厂提督代表天子出面过问,一点都不令人惊奇。 当即三人就开始商议起来,左都御史吴时来对刑部尚书陆光祖说:“此乃私罪,理当在刑部审问,并由陆大司寇负责主审。” 陆光祖立刻不同意说:“不,不,这分明就是公罪,理当在都察院审问,吴总宪做主审才合适。” 听着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互相推脱,学问不多的张厂公虽然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但心里有点懵。 公罪?私罪?这是什么?与都察院和刑部有什么关联? 幸亏他带了比较专业的东厂佥书过来,此时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对官员而言,公罪指的是与职权直接相关的,譬如贪赃枉法这些罪名;而私罪就是杀人放火、强夺财产之类的私人行为罪名。 按照官场制度,公罪归都察院管,私罪归刑部管。 故而吴总宪和陆司寇争论是公罪还是私罪,目的就是把主审权推到对面去。” 张厂公恍然大悟,但在专业领域里,他也插不上话,只能继续听这帮官员哔哔。 吴总宪说:“林泰来打死虏酋,完全靠的是武力,与他职权无关,所以说这是私罪,你们刑部就管了吧!” 陆司寇说:“林泰来以钦差身份出使塞外,执行册封和款待公务的过程中,打死了虏酋,当然算公罪,该你们都察院收留。” 吴总宪说:“被打死的虏酋并非林泰来册封对象,与林泰来公务无关,算私底下斗殴,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私罪,送你们刑部最为妥当。” 陆司寇说:“但林泰来所以依仗的就是公务身份,如果没有公务身份,他怎敢动手并能全身而退?伱们都察院不受理说不过去。” 两边各有各的道理,听起来还都有理,一直辩到了金乌西坠,也没扯出个结果。 张厂公也没办法,只能先散了。 及到次日,张厂公再次召集了三法司首脑,于是又继续听刑部和都察院一本正经的扯皮 眼看着又一天过去,张厂公怀疑,自己遭遇到了传说中的“衙门作风”。 气抖冷!连东厂厂公亲自督办的事情都这样,这大明还能不能好了? 又次日清早,万历皇帝召问张鲸:“三法司准备好了么?” 张厂公无言以对,羞愧的低下了头。 到目前为止,连在哪里主审都没有商议出结果。 “真废物呵!”万历皇帝忍不住再次大骂了一句,然后下旨说:“那就让锦衣卫官校去接人,直接领到北镇抚司审理!” 本来想尊重一下你们文官的司法程序,免得又被言官来啰嗦,可换来的却是拖延糊弄! 那他这个皇帝就不装了,直接动用锦衣卫北镇抚司! 张厂公差点就想拍大腿叫道,皇爷你早这样下旨不就完事了? 一开始就不该那么麻烦,直接让锦衣卫审就行了! 不过大仇得报的张厂公文化程度不高,对字词不敏感,没有在意皇帝说的是接人和领到北镇抚司,而不是拿人下诏狱。 没什么本质区别,反正都是抓人过来审问,无非就是皇帝想给九元祥瑞一点体面而已。 比起那些需要费心眼子的差事,张厂公更喜欢做这种只需猛糙快的差事! 居庸关南门外,接到通告的林泰来友人们从京师长驱百里,站在了这里,迎接林泰来从宣府归来。 一辆囚车缓缓从关门里行驶出来,一具众人十分熟悉的雄壮身形坐在车上囚笼里。 周应秋如同闪电般的扑了上去,扒着囚笼就嚎叫道:“林兄啊!怎会如此?天日.” “你闭嘴!”囚笼里的林泰来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被吼到出戏的周应秋:“?” 难道自己又用力过猛,抢了风头?还是说抢了林兄的台词? 林泰来提醒说:“有些词不能乱讲出来!” 周应秋恍然大悟,一定是林兄害怕引起皇帝的猜疑。 天日某某这种词或许有暗讽皇帝之意,确实不合适。 但只有企图钓鱼的林泰来心里明白,这时候怎么能为自己喊冤? 喊冤非常容易引起别人的警觉,会开始琢磨是不是真有什么内情,那样还怎么钓鱼? 三法司首脑里有两个清流,不钓条大鱼出来,那不就白折腾了吗? 这时候的林状元还不知道,万历皇帝已经上钩了. 第471章 他就不信了! 第471章他就不信了! 主要是林泰来觉得,周应秋的表演风格太过于张扬外放,并不适合眼下这个场合。 现在更需要内敛风格的表演,这样才能不显得过于突兀,避免惊动那些目标。 所以林泰来决定打个样子,先定下基调。 他坐在囚车里,长叹一声,对着围在囚车周围的好友们,很惆怅的说: “眼见诸君多为江南人士,此刻正值暮春,想必故乡的红豆已经开始结果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林泰来会放纵狂吟,结果只是怅然思乡? 红豆这个东西又叫相思子,产于南方,在诗词中是一种常见的寄托思念的意象。 “故而我在路上偶有所得,写了些《红豆曲》。” 林泰来说着,就从囚车垫子底下掏出几张稿纸,分发给了好友。 众人传看,只见上面写道:“江南红豆树,一叶一相思。红豆尚可尽,相思无已时。” 说实话,这首小诗清新质朴,字数不多却又耐人寻味,仿佛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这二十个字中,算是一篇佳作。 想到这里,大家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林泰来这次不会是真的栽了吧? 诗词风格大变的内因,往往是因为生活的剧烈震荡,导致诗人的心境也产生了改变。 冲到居庸关南门外时,为首的骑士勒马急停,大喝道: 他就不信了,这帮人还敢围攻奉旨办事的锦衣卫官校! 转眼间,二十多名锦衣卫官校就被林家家丁打的七零八落! 养尊处优的世袭官校战斗力远不如对方,人数又只有对方一半,如何能优势在我? 十几个官校当场倒地不起,剩下的五六人退到了刘千户身边。 锦衣卫去抓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在圣旨面前,人多又有什么用? 正当这时候,忽然有二三十骑从京师方向疾驰而来,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众人的思绪。 这都已经出现两首了,第三首、第四首还远吗? 果不其然,林泰来又又从囚车里垫子下掏出了几张诗稿,依旧是同一体裁的二十字小诗。 好友们感觉怪怪的,诗都是佳作,但这么婉约的作品,从你林泰来你这身高八九汉尺的雄壮巨汉手里创作出来,就显得很奇怪啊。 伴随着林泰来的动作,车上这具囚笼仿佛已经容纳不下林泰来的体形,突然就撑爆了! 那带头的锦衣卫千户刘禧举着一卷厚绢诏书,答道:“本官奉旨接手,请王御史配合交接!若有疑问,请自行上奏!” 林泰来如果不是受到了巨大的挫折,又怎么产生这样的思乡愁绪? 坐在囚车里的林泰来也震惊了,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预案的意外情况! 在林泰来心里,这次事情的性质完全是朝廷官员“内斗”,跟皇帝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怎么皇帝会亲自下场? 他林泰来确实有钓大鱼意图,但没想过钓鲸鱼啊。 坐在囚笼中的林泰来从长考中回过神来,轻蔑的看了眼刘千户,简简单单的回应道:“你已经死了。” 然后刘千户狞笑着说:“林状元上路吧!距离京师还有百来里,路上不平,难免要磕磕碰碰,还望林状元见谅则个。” 囚车里的林泰来没管别人怎么想的,大声招呼说:“快快!各位不要发愣了,开始和诗回应,赶紧的!” 瞬间笼顶被掀到一边!四周笼木七零八散的四散倒下,甚至还有一根笼木飞到刘千户脚下! “相思抛红豆,春花满画楼。风雨黄昏后,新愁与旧愁。” 刺耳的哨响过后,忽然又有四五十名骑士,高呼着“坐馆”,从两边的山林中冲了出来。 众好友都知道,一般人作诗是一首一首的作,而林泰来作诗则经常是一组一组的作。 接到通告前来探视林泰来的在场友人们闻言,顿时一片哗然,竟然是锦衣卫缇骑来拿人了! “林状元往时对我们锦衣卫兄弟多有关照,今日我们兄弟也会仔细照顾林状元的!” 但这种含蓄小清新的画风,与林泰来你的形象是不是不太搭啊? 刚看完后,又从囚车里传出了一张诗稿,上面还是二十字小诗: “红豆记相思,宛转十二时。苔钱圆处绿,心事少人知。” “林泰来!本官锦衣卫千户刘禧,奉旨押你去北镇抚司听审!” 林泰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竹哨,用力猛吹。 而且与林泰来之间失去了囚笼的“隔离”,刘千户的安全感也一同失去了,急忙连续倒退了几大步。 刘千户哪里知道这句话的威力,斗嘴似的说:“林状元放心,你一定会活着,活着到达北镇抚司!” 他就不信了,被关在囚笼里的林泰来,还能对自己动手? 从万历十四年到今年,锦衣卫起码有上百官校被林泰来打过。 刘千户翻身下马,与王象蒙交接时,见王象蒙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忍不住得意的说: 随即刘千户走到囚车外面,但害怕林泰来隔笼打人,又稍稍远离了几步站着。 面对圣旨,纵然身为九层大圆满御史,王象蒙也没有办法,他不可能公开抗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林泰来可算落到锦衣卫手里了! 今天就让他刘千户代表锦衣卫,惩罚大反派林泰来! 随便翻看一位大明文人的文集,就会发现,作品里很大比例都是这类应酬作。 刘禧没明白王御史的话,也不想明白,他手里有圣旨,怕个屁啊! 站在囚车上,林泰来仰望苍天,振臂高呼:“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有奸贼蒙蔽圣上!” 这时候,囚笼中的林泰来站了起来,然后双手顶起笼顶,脚底蹬向笼柱。 京师街头都知道,朝林泰来喊“坐馆”的,必定是林家那帮百战“家丁”。 小王御史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以为本官担忧的是林九元?本官所担忧的其实是你们!” 刘千户犹自镇静,握紧了手里的诏书,喝问道:“林泰来!伱胆敢指使家丁劫囚?” 视觉效果直接拉满,让刘千户瞠目结舌! 这囚笼到底什么破质量啊,敢情就是搭起来装个样子吗! 来都来了,形式总要走的。迎来送往,应酬唱和乃是大明文人的基本功。 此时先前负责押运林泰来的九年大圆满御史王象蒙上前几步,挡住了锦衣卫缇骑,喝问道: “林泰来之事自有法司审理,与北镇抚司何干?” 在外圈围观的友人们看到这一幕后,终于一起放心了。 这样的画风才正常,这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林泰来。 林泰来到底还是把“天日昭昭”喊了出来,先前浅吟低唱《红豆曲》的那个林泰来,他们都不认识! “来一首!来一首!”众人忍不住一起欢呼。 林泰来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深情款款的吟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一首《长相思》,送给魂牵梦绕的故乡!” 众人:“.” 明白了,今天的主题就是思乡,林九元根本就没有准备别的。 莫非林九元也想学礼部沈尚书提桶跑路,这是在强行铺垫? 林泰来从囚车上跳了下来,衣袖晃动之间,露出了内里皮甲的一角,又从车里扒拉出一个铜盔,好整以暇戴在了头上。 刘千户眼珠子再次差点瞪出来,谁家囚犯还能暗藏甲胄?这是什么不正经的囚犯? 前方是甲胄叠满的林泰来,周围是四五十名对方家丁,刘千户突然感觉,自己被彻底反包围了。 林泰来活动了几下腿脚,扭了扭颈部,就气势汹汹的朝刘千户着走过去。 “使不得!林兄使不得!”人间清醒的周应秋大叫道。 这跟过去街头打架不一样,并不是私人斗殴场景! 对方乃是拿着诏书的锦衣卫官!攻击奉旨办事的锦衣卫官,那几乎就等同于公开抗旨! “林泰来!不要造次!”刘千户高高举了诏书,义正辞严的对着林泰来喝道。 他就不信了,你林泰来敢当众殴打拿着诏书的人! 但林泰来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见别人说什么,一直走到刘千户面前。 强大的气势如同山岳,压得刘千户几乎站立不稳! 林泰来一巴掌扇过去,刘千户不敢不还手,只是躲了过去。 却不妨又被林泰来踹了一脚,刘千户直接飞了出去又摔落在地。 就算已经栽倒在地上,就算脸被踩进了土里,刘千户仍然尽职尽责的紧紧的攥着诏书! 在林泰来的脚底下,刘千户拼尽全力吼道:“厂卫官校奉旨拿人,还不束手就擒!” 他就不信了,你林泰来真敢对付拿着诏书的锦衣卫官! 林泰来吩咐了几句,便有几个家丁走过来,用牛皮绳将刘千户牢牢的捆绑了起来。 连带着将诏书也用牛皮绳固定在刘千户的手里,保证不会掉落遗失。 刘千户浑身上下只有嘴能动了,仍在声嘶力竭的叫着。 他就不信了,你林泰来还敢抗旨! 林泰来很奇怪的问道:“旨意不是押我去北镇抚司听审么?我又不是不跟着你去,谈何抗旨?” 随后又对其他人说:“现在刘千户要押送我去京城北镇抚司了,上路上路!不要耽误了旨意!” 被结结实实捆着的刘千户:“.” 有家丁来问道:“其他官校该如何处置?” 林泰来很嫌弃的说:“他们又没拿着诏书,不用管他们死活! 就扔在这里,留个人去居庸关报告守军,让居庸关守军过来随便救治几下。 不,还是我亲自回一下居庸关,对他们说吧!” 左右一起劝道:“这点小事,何须劳动坐馆?随便打发谁去就行了。” 林泰来很诚实的答道:“刚才走的匆忙,忘了在居庸关题诗,正好回去补上。” 办完了事后,林泰来抓起刘千户,丢在了囚车的车板上,然后翻身上马,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众友人跟随在后面,议论纷纷。 折腾了这半天,天黑之前肯定无法赶到京城了,需要在路途中的驿站休息一晚。 次日清晨出发,上午队伍就抵达了京城德胜门,但被守城门的官军拦住了,因为这队伍看起来实在太奇特了。 林泰来指着被捆在车板上的刘千户,向城门把总解释说说: “此乃锦衣卫千户刘禧,奉旨押送本人林泰来去北镇抚司听审,绑在他手上的就是诏书。” 城门把总看了看被捆在车板上的刘千户,困惑的说:“确定是他押送你?” 林泰来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不错,我在他押送之下,进城后就要前往北镇抚司。” 城门把总感觉这里面水很深,就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把林泰来和刘千户一行放进了城。 德胜门是北门,而官衙大多在南边,林泰来和四十个家丁被刘千户一个人押着,浩浩荡荡的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直到了皇城的东南角,只有嘴能动的刘千户再也不闭眼装死了。 开口叫道:“这不是去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路,不在这个方向!” 林泰来冷笑道:“我回了京城,难道不该先去翰林院报个到?” 几十条大汉站在御街登瀛门外,但久经考验的翰林院门官很淡定,丝毫不惊慌。 林泰来对门官说:“我被锦衣卫刘千户押送回京,现在要去北镇抚司听审了,烦请告知与学士们!” 门官这才注意到,人群当中还有个疑似武官的人物,被捆在车板上。 莫非这就是负责押解林翰林的锦衣卫刘千户? 离开了翰林院大门,林泰来仍没有去锦衣卫,转个弯又来到了礼部。 然后直接堵着礼部大门,叫嚣道:“主客司的人滚出来!” 此时礼部尚书空缺,没有人能扛事,当然也没有人愿意扛事。 林泰来继续叫骂道:“文人败类!竟然勾结厂卫,押解我林泰来回京!还有什么脸在礼部当差!” 礼部侍郎于慎行不得不出来了,呵斥道:“休要信口雌黄!” 林泰来指着被捆在车板上的刘千户,“此乃奉旨押送我回京的刘千户! 人证俱在!你们礼部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于慎行:“.” 难道自己多年来对押送的定义,还存在什么误解? 刘千户羞耻又痛苦的闭上了眼,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拉着游街示众一样,即将成为今年京师官场最大的显眼包。 难怪言官也不敢轻易招惹林泰来,实在是打人又诛心。 林泰来对于侍郎督促说:“别废话了!让主客司郎中陈泰来出来,一起去听审!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朝廷里只能有一个泰来!” 第472章 过犹不及 第472章过犹不及 面对林泰来堵着礼部大门叫嚣,礼部左侍郎于慎行也很闹心,这事明明是前尚书沈鲤在礼部留下的徒子徒孙惹出来的麻烦! 而且关键是,于慎行并不清楚内情,他所能看到的就两点。 第一点是林泰来打死了北虏酋长,被礼部主客司主导弹劾;第二点就是皇帝突然下诏,让锦衣卫北镇抚司审问林泰来。 或者说大多数人所能看到的,也就这两点,真正能猜出内情的人寥寥无几。 于慎行二十多岁就中进士、当讲官,四十几岁就官至礼部左侍郎,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不想掺乎前尚书徒子徒孙和林泰来之间的事情,但又不能放任林泰来堵门不管。 稍加思索后,于侍郎当即就对左右吩咐道:“去旁边请王司徒来!” 礼部隔壁就是户部,关于于侍郎的面子,王司徒还是要卖的,毕竟于侍郎也是山东人。 而且于侍郎将来有极大概率入阁,这可是一个正宗词臣出身、四十几岁的礼部左侍郎。 没准下一次推举阁臣,就能把于侍郎推上去了,更别说现在尚书空缺,于侍郎可能直接就上位尚书。 进城后如此高调张扬,林泰来的行为自然会引起巨大关注,一举一动都会被人仔细分析。 九年大圆满御史原则上可以直升五品,但朝廷中配得上大圆满御史逼格的五品位置就那么些。 随后在刘千户的“押解下”,林泰来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礼部。 林泰来果真回了林府,认认真真的休息到第二天,期间闭门杜绝一切拜访,任由舆情随便发酵。 林泰来指着礼部大门,大声的答道:“大丈夫当有所为,立身于天地之间,总要做点诛除奸邪、名标青史的事情!” 不过大多数人的结论和刘千户差不多,那就是“已有取死之道”! 本来厂公张鲸还想再派人去抓林泰来,但听了别人指点,也就继续纵容林泰来作死了。 林泰来还在指着礼部大门,大声的答道:“我常跟行家讲,于侍郎就是我们词林的模板前辈,我不会妨碍于侍郎当尚书!” 林泰来答道:“诏书上又没说让我住进诏狱,难道我还不能回家了? 再说我又不是不去北镇抚司,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我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北镇抚司!” “林九元堵着门大骂主客司陈郎中,真好汉也!” 礼部众人:“.” 他便知道,王家在这次事件里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下面是林泰来亲自表演的时间。 再稀松的衙门,在林泰来手里也绝对能玩出花来。 没有再去其他衙门窜门子,直奔西城林府而去。 “你今天是不是过于高调了?”王司徒再次提醒了一句。 躺在车板上的刘千户看了看还在中天的日头,这也叫天色已晚? 随即他心中窃喜,你林泰来面对天子追责还敢如此怠慢,已有取死之道! 只要林泰来的最终下场是“死”了,自己在过程中所受的屈辱就能淡化! 礼部众人:“.” 申用懋有点嫉妒的说:“单纯从权力而言,主客司郎中其实不如御史。” 作为首辅的儿子,申大爷承担了很多普通人所没有的压力,又要被父亲勒令克制自己。 就像当初,谁能想到苏州卫督运千户这种苦差事,还能驻守外地水次仓,还能运盐。 所以王司徒从隔壁户部出来了,走到林泰来身边,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情况,我也云山雾罩了。” 申大爷虽然升了职,但依旧那么轻闲,还有闲暇看热闹。 所以他对林泰来这种飞扬跋扈的作风,一直是心向往之的。 回到家里,申用懋对父亲讲了今天目睹现场,兴致勃勃的说: 送走了来“劝”住自己的王司徒,林泰来也就打算鸣锣收兵了。 老谋深算的申首辅觉得自家儿子还是太嫩了,“不好说,事在人为,还得看主客司在谁手里。” 不要缩头不出,让整个礼部一起被你连累蒙羞!” 台词本是不是拿反了?这是你林泰来所应该念的台词吗? 看看眼下这个场景,谁更像反派奸邪? 今天在礼部大门外看热闹的人,就有刚升了兵部员外郎的申用懋。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皇帝也下场了,王司徒心里不禁有点慌。 把主客司郎中陈泰来干掉了,别人估计也不敢来抢,王象蒙就可以轻松上位。 过了棋盘街,车上的刘千户突然睁开了眼,叫道:“林泰来!去锦衣卫应该转向北走!” 申首辅嗤之以鼻的说:“你只看到了这些?你觉得林九元只是为了解气? 王家那个叫王象蒙的御史,只怕下一步就要出任礼部主客司郎中了。” 同时还指着礼部大门,大声的答道:“看在老哥你面子上,就放过于侍郎,不与他为难了!” 要么就去外地,找个四品的官职干着。 礼部众人:“.” 临走前,林泰来又喊话说:“主客司的陈郎中,既然敢勾结厂卫,就要一人做事一人当! 王司徒又低声问道:“先前不是说应该低调,以免打草惊蛇么?”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以结果论英雄! 王司徒感觉自己问了半天,除了心累,什么也没问出来。 林泰来想着,如今龙都被惊动了,还管什么惊不惊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应对策略就像底线,可以灵活变化的。 这是实话,王司徒完全看不出来,现在林泰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申用懋不愿意听老父亲教诲,又岔开话题说:“林泰来不会真支持礼部于侍郎当尚书吧? 今天他在大门外,当着王司徒的面,大声表示对于侍郎的支持。” 申首辅虽然不想多谈谁当礼部尚书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你所看到的,所听见的,不一定是别人心里所想的,林泰来的心思更没有那么单纯。 让于侍郎这样性格的人当礼部尚书,在当今国本大劫的局势下,只怕没两年就要学前任沈鲤,不得不跑路了。” 如果换成别人,申首辅不会被把人想的那么“坏”,但谁让这是林泰来? 及到次日,休息完毕后精神焕发的林泰来再次出发。 在刘千户的押解下,林泰来和他的家丁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继续前往北镇抚司。 在京城西江米巷向北,皇城的西南角,就是武衙门的主要所在地。 其中在五军都督府对面,有一处在百姓心中很神秘的衙门占地很大,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为了保持神秘感,这里的大门常年不开 嘭!轰!林泰来一脚踹开了锦衣卫衙署的大门,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门口。 躺在车板上的刘千户不但不闭眼了,甚至睚眦欲裂! 作为锦衣卫世家,他仿佛感到祖祖辈辈的荣誉和尊严都被践踏了! 只能鬼哭狼嚎的叫道:“林泰来!伱只配从后街进入锦衣卫!你怎敢直闯中门!” 翰林院修撰林泰来回头就口吐芬芳:“没卵用的废物衙门,后街入你**!” 前院当值的数十名官校愣愣的看着林泰来,脑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有人来踹锦衣卫的门? 林泰来指着这群官校,对左右家丁说:“你们看看,看看,什么叫世袭化、贵族化、官僚化? 连亲军锦衣卫这样的行动部门都成了这鸟样,真让我为皇上而忧虑!” 感慨完后,林泰来对着前堂叫道:“我,林泰来,已被押解到此!管北镇抚司的人出来,审案啦!” 锦衣卫是一个很庞大的机构,从密探、刑名、到男模、养大象无所不包,内部管理很复杂。 所以林泰来也弄不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在管北镇抚司审案。 不多时,又有二十多人簇拥着一位看服色像是指挥佥事的官员,三十来岁,样貌儒雅干练,穿过前堂出来了。 那官员板着脸,按照程序自我介绍说:“本官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 毕竟林泰来明面上的身份十分清贵,状元翰林天仙,表面礼数也该尽到。 林泰来突然打断了对方,问道:“等等!原来你在北镇抚司?你儿子是不是叫骆养性?” 骆思恭很警惕的说:“阁下问这个作甚?” 自家那个才蹒跚学步的儿子,怎么就让林泰来注意到了? “小垃圾。”林泰来再次口吐芬芳,“没什么,你继续!” 卧槽尼玛!文化修养不差、考中过武进士的骆思恭也差点口吐芬芳,林泰来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没等骆思恭继续说话,林泰来突然掏出一个大信封,直接扔在了地上。 然后说:“我认罪了!妄杀北虏酋长,擅自挑起边衅,我供认不讳! 这是我的详细供状,全部都已经写好,也已经签名画押了! 你们把供状收了去,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骆思恭:“.” 在北镇抚司当差以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从见过如此之事,从未见过如此之人! 见林泰来转身要走,骆思恭下意识的说:“慢着!”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们厂卫审理我,无非就是想要我认罪。 如今我已经认罪,并写供状画押了,你还想怎样? 你就是一个管案子的指挥佥事而已,把罪名审出来,把口供交上去,就能毫无风险、尽职尽责完成任务了! 怎么?难道我如此配合也是错了?你还嫌弃工作太顺利? 莫非你一定要想着再横生枝节,多出几次波折和巨大风险,然后才甘心?” 这些话好有道理,骆思恭虽然别扭,但无言以对。 林泰来又想起什么,惊讶的说:“你不会还想着,让我住进诏狱吧? 圣旨上没有这么写,不信你问问拿着诏书的刘千户!” 说着,林泰来指着绑在车板上的刘千户,“对了,这位是奉旨押送我回京的刘千户,一路也辛苦了。 现在他也算完成任务,该复旨就复旨吧,你们不要为难他。” 数十名锦衣卫本部的官校顺着林泰来的指向,一起看着同事刘千户。 他们的眼神层次很复杂,鄙夷夹杂着庆幸,庆幸里又夹杂着一丢丢的同情。 刘千户只觉得自己彻底社死了,已经成为挥之不去的锦衣卫之耻,这辈子已经完全没有希望晋身到指挥佥事了。 骆思恭拿着林泰来的供状,仔细检阅过后,没有发现毛病。 这确实是一份极为标准的认罪供状,没有任何文字游戏,或者是悖逆之处。 所以骆思恭也不耽误时间,亲自去了东安门外的东厂,将林泰来供状呈递给了厂公张鲸。 看着仇敌罪状,张鲸喜不自胜,连忙进宫禀报。 将近俩月没见过大臣的万历皇帝御文华殿,把首辅申时行从路对面的文渊阁召了过来。 将林泰来的罪状展示给申首辅后,万历皇帝貌似很痛心疾首的说: “申先生啊,你的昔日门客犯下这样的大罪,遭致中外纷纷参劾,呵呵,让朕非常呵呵非常痛心!” 先生,你也不想你的铁杆打手被废掉吧? 申首辅一本正经的回奏道:“三字经云,教不严,师之惰。 林泰来入朝不过二月,就酿下如此大罪,乃其座师许国、翰林院新人教习田一俊之过也!” 万历皇帝:“.” 旁边张鲸跳了出来,指责说:“申阁老!在皇爷面前,不要避重就轻! 你眼下应该进奏的是,怎么宣判林泰来!” 申时行无奈的奏道:“臣以为,陛下应当引而不发,先静观其变。” 万历皇帝又问道:“莫非先生你知道什么其他内情?” 申时行答道:“臣委实不知道还有什么内情,但是感觉事有蹊跷。” 张鲸连连冷笑,就算另有蹊跷,就算林泰来故意钓鱼,又能怎样? 你钓上来的是皇帝,被你欺骗的人是皇帝,丢脸的人也是皇帝! 你林泰来不会以为,把责任往厂卫头上一推,就万事大吉了吧? 他张鲸才是皇帝身边人好不好?要比进谗言,这是他张鲸的主场! 皇帝会跟你讲逻辑讲道理么?你林泰来做事太过火了,正所谓过犹不及! 第473章 老实人笨办法 第473章老实人笨办法 万历皇帝总觉得张鲸不太靠谱的样子,便参考了申时行的意见。 先下旨勒令林泰来闭门思过,以观后效,其他暂时就没有了。 这让张鲸心里有些许不满,皇帝竟然偏信于申时行,而不是他这个东厂提督。 如此林泰来就无法再当衙溜子,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的林府里,哪里也不能去。 本来翰林院掌院的陈学士还寻思着,组织翰林们向皇帝抗议一下。 在没有关于政治问题方面大罪的前提下(杀个虏酋不算政治性质的大罪),动用锦衣卫捉拿在职翰林这种行为不可取。 但是看到林泰来被圣旨关在了家里,哪里也不能去,也无法来翰林院指导工作,陈学士忽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不用去抗议了,皇帝圣明。 而京师官场中最着急的人,就是吏部左侍郎赵志皋了,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 毕竟别人没了林泰来,也就那么过;而他没了林泰来,日子就没法过了。 林九元你这是搞什么名堂?你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啊! 就算有皇位,那也轮不到他这个姓赵的! 林泰来放下荆条,“你问我在干什么,其实都是为了你啊!” 怎么说开始谋划就开始谋划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呢! “那这份名单又是何解?”赵志皋不明所以的说。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赵志皋冒着风险,微服从后门偷偷进入了林府。 烛光下的林泰来像个精密的机器人,冷冰冰的说:“现在要开始为推伱入阁而布局谋划了,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也就是说,大部分人和他赵志皋都是同榜同年,而且全都是词臣出身,又有名望的人。 “你先看名单。”林泰来说。 进入书房的时候,却发现林泰来正坐在儿臂粗的蜡烛下,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的削荆条。 我从现在开始,要想办法一个个废掉,或者压制住。” 从林泰来这里,总是能听到很多新词,赵志皋疑惑的问道:“什么叫同生态位?” 赵志皋:“.” 林泰来狠狠的说:“我刚才说过了,你没有听明白么? 把名单上的人都干掉,或者压制住!那么你赵志皋岂不就是独一无二的入阁候选人了? 目前而言,于慎行于侍郎就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我列在了第一位。” 赵志皋好奇的看了眼名单,只见第一个就是“于慎行”。 赵志皋:“.”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赵志皋完全不明白林泰来在想什么,这就很让他心里很没底了。 刚当上吏部左侍郎才五个月的赵志皋愕然,感觉非常突兀。 在他的潜意识里,竞争入阁这种事距离他好像还很远的样子。 后面则是赵用贤、罗万化,黄凤翔、朱赓、陈于陛、张位、邓以讃 看完名单,赵志皋发现,这里面除了赵用贤和邓以讃是隆庆五年进士以外,剩下的都是隆庆二年进士。 赵志皋一语双关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林泰来把削去刺的荆条递给赵志皋,“你试试,没了刺的荆条,握着是不是舒服多了。” 别人入阁的方式:刷业绩,养名望,熬资历,碰时运,抱大腿. 你林泰来的入阁方式:列一个名单,把名单上的人都干掉,然后就只剩自己人入阁了? 你昨天不是还当众夸赞于慎行,说礼部尚书非于慎行不可吗? 然后他又拿出一份名单,对赵志皋说:“这上面的名字,都是目前你这个生态位的竞争对手。 林泰来叹口气说:“我官卑职小,无法按正常方式那样提携你。 但是老实人也有笨办法,我便只好用这种极其耗费功夫的笨办法了。” 赵志皋目瞪口呆,林九元你说自己是个老实人? 不过赵志皋还是不明白:“现在有四个大学士在阁,别人哪有什么入阁机会?” 内阁大学士还是三个人的时候居多,四个就算退出一个,也不一定要补。 而且这四位阁老,除了许国之外,年龄普遍偏“年轻”。 首辅申时行五十五岁、三辅王锡爵五十六岁、四辅王家屏五十三岁。 这内阁班子的年龄之壮,再为大明工作十年也没问题,简直令后备梯队的词臣绝望。 要知道,赵志皋已经六十六岁了 林泰来干了一碗鸡汤说:“机会从来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所以我们要先做好准备,万一机会出现了,也不至于错失良机。” 赵志皋无语,什么叫等待时机?总感觉林泰来这是在拼玄学。 难道六十六岁的自己正常发展路径已经到了尽头,所以要开始拼玄学了? 林泰来也没法直接告诉赵志皋,在原本历史上,从万历十七年到万历二十一年左右,朝廷经历了怎样的动荡。 在这短短的四年时间里,围绕国本之争这个大劫,再加上激烈的党争,现有的四个阁老全部辞官,吏部尚书换了四次,礼部尚书换了三次。 这种换人频率,在整个大明朝都是相当炸裂的,但凡研究大明党争史都不能忽略这几年。 林泰来也不确定本时空的大劫会怎么发展,只能先对赵志皋说等待时机。 又是几天过去,忽然就从九边之一的蓟镇发来了一份密报。 北虏左翼的宗主大汗土蛮汗近日声称,要为被杀的喀拉慎部头领来三兀报仇。 蓟镇顺藤摸瓜的经过打探得知,被林泰来杀掉的来三兀去年曾与北虏左翼的土蛮汗合作,参与了对蓟辽方向的侵掠! 内阁首辅申时行看到这份情报后,虎躯巨震! 因为林泰来杀来三兀这件事,却要重新定性了! 先前来三兀的身份,是一位被大明册封为指挥同知的北虏酋长。 而现在身份则是,一边享受马市红利,一边暗中寇边的叛逆! 三岁小孩都知道,杀叛逆不但无过,反而是立功。 更别说来三兀还是首领级别的叛逆,那么功劳就是大功,不能只等同于斩首一颗。 申首辅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林泰来先前似乎有恃无恐。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也在另一个层面让林泰来陷入了危机。 毕竟皇帝也被骗了,而且还做出了错误的反馈,这等于是让皇帝丢脸了。 就算皇帝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只要心里有了刺,以后迟早要发作的。 所以申时行没有把这封直送内阁的情报公开,而且附上了自己的意见,密奏给皇帝。 申首辅向皇帝建议,可以在情报公开之前,皇帝先主动“拨乱反正”,然后再公开反转情报,这样可以把皇帝错判的影响降到最低,这是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同时申首辅还建议,此事多有诡异之处,皇帝可以召见林泰来亲自询问,以免再次产生误会。 万历皇帝看了首辅的密奏后,觉得有点可惜,同时又觉得羞愤,便叫来东厂张鲸质问。 事情从头到尾是厂卫办的,结果弄成了这样! 如果消息传开后,自己这皇帝岂不成了臣民的笑柄? 张鲸当场施展了翻雨覆雨的本事,奏道:“林泰来如果自知无罪,又为何认罪? 所以是林泰来欺骗了皇爷,此乃欺君之罪也!” 万历皇帝很生气,皇帝的脸面就这么不值钱,被你们当成党同伐异工具,如此随意对待? 里里外外的,全都是王八蛋! 这个时候万历皇帝忘了,当初是他先看到林泰来杀虏酋事件的热度很高,然后才想插手推波助澜。 但作为理论上权力无限的皇帝,当然也有不认账的权力。 随后万历皇帝又传旨,命申时行、林泰来、张鲸明天到文华殿对质,又让司礼监掌印张诚以及其他大学士也到场旁听。 这个态度很表明皇帝的心情了,如果不是很不爽,已经习惯于躲在深宫的万历皇帝又怎么会召见大臣? 到了次日,终于可以出门的林泰来入宫觐见天子。 在文华殿外台阶下等候的时候,林泰来突然想起,自己进入朝廷以来,还没参加过正儿八经的早朝,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正当林泰来放飞思想的时候,忽然有个尖刻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这不是纵横塞外的大功臣林九元么?” 林泰来转头看去,原来是东厂提督张鲸到场。 “蠢才!”林泰来不屑的回应说,既简单又粗暴。 张鲸假装不在意,“见面就谩骂,堂堂的状元就是这样无礼?” 林泰来很认真的说:“这并不是骂人,而是指出一个事实。 本来我并不清楚今天觐见的内情,但你那句话却透露给了我,所以让我现在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你一句毫无必要的话,就让敌人大为受益,不是蠢才又是什么?” 张鲸心里对林泰来很敏感,成功被激起了怒气,放狠话说: “别以为自恃功臣就一定万事大吉!功臣被杀的例子数不胜数!” 林泰来顿时大惊失色,“厂公你快告诉我,你说的一定不是我大明朝!” 张鲸:“.” 历史上杀功臣最出名的,可不就是本朝太祖高皇帝吗?后来又有了于谦这个经典例子 这对话如果传了出去,挑起杀功臣话题的他张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卧槽尼玛!张厂公直接破防了,习惯性的对左右大喊:“上去打!” 左右随从:“.” 厂公你能不能客观的评估一下敌我形势?你也不看看对面是谁? 就己方这八个人,怎么和林泰来打? 林泰来倒是兴奋了,卷起了袖子,叫道:“来也来也!” 张厂公顿时发现,自己失言了,进退两难! 毕竟这是宫里,即便他贵为东厂提督,也不可能带着几十或者几百个随从在宫里招摇。 左右随从察言观色后,纷纷劝道:“皇爷马上要驾到,厂公万万不可失仪啊!” 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张厂公冷哼一声,不再理睬林泰来。 林泰来大失所望,大声嘀咕说:“没劲!” 打也打不过,斗嘴也斗不过,张鲸心里更加窝火! 万历皇帝板着脸坐在宝座上。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司礼监掌印张诚代表皇帝开口道:“钦差林泰来杀虏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陛下也不甚明了,都说说吧。” 除了字面意思之外,还暗含了潜台词:这事该怎么解决才能维护皇帝的体面? 至于能不能听懂,就看各人的修为了。 张鲸抱着对林泰来极大的怨气,迫不及待的率先发言:“此事的性质很明显,就是林泰来设饵钓鱼! 然后林泰来又故意在北镇抚司认罪,陷陛下于不义!此乃欺君之罪!” 这么明显的事实,他就不信林泰来还能翻案! 林泰来立刻解释说:“这都是厂公挟私污蔑,我是一个老实人,根本不会设饵钓鱼这种精妙的技术。” 殿里的几位大臣差点集体君前失仪,你林泰来有什么脸说自己是老实人? 他们万万没想到,林泰来竟然会用搞笑方式进行辩解。 张鲸没有笑,毫不犹豫的驳斥道:“去外面问问,从东城到西城,从钟鼓楼到棋盘街,可有一个认为你是老实人的?” 林泰来反问道:“从去年到现在,或者说近三年来,京师里谁家殴斗次数最多?谁动手打人的次数最多?” 面对这种简单问题,张鲸不假思索的说:“还能有谁?参与殴斗次数最多的,就是你林泰来和林府家丁!” 这问题甚至不用张鲸回答,京城所有人几乎都能给出正确答案,这是肉眼看得见的答案! 林泰来朝向皇帝,奏道:“所以说,臣就是一个老实人。 正是因为心眼比不过别人,所以才会屡屡采取动手这种莽撞方式。 如果这不算老实人,又是什么?只有老实人才会放弃勾心斗角,屡屡使用动手这样的笨办法去解决问题。” 众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林泰来又让大家开眼了,老实人还能这样解释? 趁着别人还在震惊,没有人插话的时候,林泰来赶紧继续奏道: “所以如臣这般的老实人,心里只有动手这样的笨办法,哪里懂得什么钓鱼?张厂公就是污蔑!” 第474章 倒打一耙 第474章倒打一耙 万历皇帝现在看谁都不顺眼,亲自对人形祥瑞问道:“呵,你若真是个老实人,就老老实实将事情讲明白了。” 林泰来便奏道:“当初臣奉旨去边墙外,对北虏酋长白忽台进行册封。 期间遇到另一虏酋来三兀,其人极为无礼,言语对大明多有不敬。 臣经试探得知,此人性如豺狼,不知感恩,曾经与土蛮汗合作,参与去岁寇边,而且完全没有悔过之意。 臣这样的老实人,向来敏于行而讷于言,能动手就不废话。 所以为震慑诸夷部落,宣示大明国威,臣不惜自身安危,在北虏众酋长队面前,将来三兀当场格杀。” 我当时身在大漠,处境堪比苏武,不便向朝廷传回真实消息,也没有这个条件。” 等得就是你这句!张鲸再次质疑道:“但你终究还是回到了边墙内,也没见你有任何说明,你故意隐瞒了实情,还说你不是钓鱼?” 张鲸又一次被刺激的气抖冷,堂堂的特务大头领东厂提督竟然被文官这样肆无忌惮的构陷,这大明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如果被林泰来构陷成功,那他张鲸就将永远钉在东厂的耻辱柱上,成为二百年老店东厂的最大耻辱! 张鲸情急之下只能辩解说:“当初也不是没发现疑点,但因为时间太短,尚未来得及查明!” 他身为东厂提督,竟然被宣府巡按、礼部几个文官制造的假消息给骗了,导致陛下出现重大误判。 但现在看来,又觉得张鲸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万历皇帝又想着,张鲸近两年进贡的财货越来越少了,干的蠢事却越来越多,越看越令人厌烦。 原来真正钓鱼的人是你张鲸!为了报复我林泰来,你甚至不惜陷天子于不义! 看来你张鲸不但蠢,而且坏,又蠢又坏!” 这就是伱自己说的堪比苏武的生活? 反正大家是能理解了,林泰来不愿意“脱身”,迟迟不归的原因。 尘埃落定,张鲸成为史上第一个被翰林官构陷罢官的东厂太监永久的成为了厂公之耻。 林泰来很诧异的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认罪?” 众人:“.” 故而隐匿情报的提议休要再说,还是说说礼部官员勾结张鲸的事情吧。” 这个情报比较过时,当然因为效率问题,最新的情报还没有传过来。 林泰来却说:“其实无论张鲸先前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没想到,从宣府镇到朝廷里,竟然有如此多玩心眼的聪明人,想要给臣定罪! 所以并不是我想要钓鱼,而是朝廷里像张鲸你这样的自作聪明者太多!” 我生平确实不爱上奏疏打嘴仗,大都是直接上门动手,所以当时满脑子只想回京师当面理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吗?” 殿里看戏的众人大吃一惊,想不到还有如此转折! 林泰来竟然指责厂公张鲸钓鱼! 荒谬、黑白颠倒的事情,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接受了“老实人”人设,一切都能变得合理! 至于林泰来到底是真是假,在场的都是政治大佬,根本不会在意真假问题。 万历皇帝曰:“此张鲸曾言之。” 众人:“.” 即便君父被人蒙蔽,一时间冤屈了我,那我也要先认了罪,以维护君父的圣明,以后再想办法辩白。 当初明明是皇爷你想蹭热点,然后他张鲸才提供了参考意见! 林泰来对皇帝奏对说:“臣不得不以为,张鲸实在太蠢了。 他们发现,只要接受了“老实人”这个人设,似乎一切都能合理了。 众人:“.” 张鲸咄咄逼人的说:“别东拉西扯讲这些没用的,只说你在北镇抚司为何还不肯明说实情,直接认罪?” 这个更不敢认,张鲸厉声驳斥说:“一派胡言!我张鲸对皇爷忠心耿耿,怎会故意误导皇爷!” 说是荒谬,一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明明是林泰来一直在钓鱼,甚至还险些翻了车。 皇帝你这略显浮夸和生硬了手法还有点眼熟,是学的林泰来么? 申首辅觉得自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不然这文华殿就成了大型尬演现场。 皇帝内心积压了许久的不满,忽然就引发了出来,或许东厂该换新人了。 万历皇帝终于又开金口了,“那于今之计,你说该如何是好?” 但时间长了后,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总觉得张鲸有点蠢。 自从张居正和冯保之后,不想又出现了这样的例子!朕对此无比痛心!” 张鲸抓住了漏洞,“听起来三娘子对你并无恶意,你很容易就能脱身,那你为何迟迟不归?” “不是矫诏!”张鲸非常利索的澄清,这个黑锅不能认。 张鲸的策略也很明显,只要抓住“故意钓鱼”这一点,林泰来就是居心叵测! 林泰来又对张鲸说:“后来北虏女酋三娘子担心各部酋长因为我而对大明心生不满,假意将我抓走,以缓和局势。 林泰来叹口气,“话接上回,我却没想到,走到居庸关时,又遇上了矫诏的厂卫” 眼看着林泰来不停自吹自擂,又加上了“不顾自身安危”这种正面定语,张鲸粗暴打断了林泰来,质问道: 张厂公见连续诘问都没能制住林泰来,有点气急败坏了,大声喝问道: 结果在林泰来嘴里,钓鱼的反而成了张鲸! 二是正常情况下,都是东厂太监构陷文官,今天完全反了过来,荒谬感爆表。 你想以我林泰来为诱饵,引得天子失误,然后你再反过来,向天子陷害我钓鱼!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众人都知道,皇上最近被礼部主导的国本大争搞得很焦躁。 林泰来答道:“臣想来想去,唯有将最新情报隐匿不发,不要让世人知道来三兀乃是寇边虏犯! 林泰来答道:“北虏那边正在争夺顺义王,我身为大明边镇使节,既然到了北虏,当然要承担斡旋的责任。” 而林泰来睁眼说胡话的深意,大概就是想展示给皇帝看—— 想甩锅给这“老实人”是一件技术难度很大的事情,所以皇帝陛下您为什么不换个更轻松的人选? 那么现在的最大问题并不是“老实人”到底是真是假,而是皇帝会不会接受这个“老实人”人设? 张鲸真的急了,“皇爷!这是林泰来巧言令色,以诡辩脱罪!” 皇帝是一种不讲理的生物,对待这种不讲理的生物,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态度。 林泰来无过有功,按功升赏吧!议定了奏上来!” 感觉厂公张鲸陷入了一个语言迷宫,走不出来了。 林泰来不想细说绯闻,连忙继续说:“那些细节不重要,原本我想着,等脱身之后,再向朝廷解释也来得及。 林泰来二次迅速补刀:“明知有疑点,还要误导天子,莫非是故意的不成?” 张鲸怒道:“并不是被骗,怎么会被他们骗了?” 这是能力不足引起的失职,张鲸完全没有能力管理厂卫。” 万历皇帝心有戚戚然,张鲸当年在扳倒冯保的事情上有功劳苦劳,然后得以上位的。 如此臣舍去功绩,继续受罚,或可保全陛下之圣明。” 张鲸一直在搞事,而林泰来还能想着解决问题。 “你斡旋个屁!”张鲸作为东厂总督,还是有点情报的,“我只听到消息说,你和三娘子双宿双飞!” 三是林泰来居然说东厂和清流势力据点礼部勾结.这种想象力委实狂野而荒谬。 他也想看看,林泰来会怎么说,这就是帝王之术。 林泰来振振有词的说:“我这种老实人没有太多心眼,既然陛下认为我有罪,我当然就该老老实实认罪。 “北镇抚司奉旨审问时,你却直接认罪,又是何故? 众大臣齐齐觉得张鲸开始落入下风了,因为林泰来都开始降维打击了,你张鲸还在这里重复老套路? 林泰来答道:“如果臣本来是无辜之人,但陛下却对臣产生了误会,那么一定是有奸贼误导了陛下,不知此人是谁?” 沉吟片刻后,万历皇帝说:“朕岂是委屈功臣之君? 林泰来再次循环回去:“没有被骗?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们东厂已经发现了钓鱼,然后还想蒙骗别人上钩?” 众人不禁齐齐感慨,终究还是申首辅丝滑啊! 万历皇帝感激的看了眼申时行,当初建议“观望”的也正是申时行,果然老成谋国。 然后万历皇帝下旨道:“将张鲸罢了,念及旧劳,发凤阳司香! 还有无事生非、诓骗君父的礼部,要整顿! 那时候你还不肯明说,难道你还想对皇爷也敏于行而讷于言?” 只是被张鲸这样奸贼蒙蔽,缺乏实据,所以无奈。” 阁老们心神俱震,难道要目睹奇迹了?一个翰林把东厂太监构陷成功的奇迹? “陛下!”张鲸叩首如捣蒜,额头在地板金砖上砰砰作响! 本来在阁老们的心里,张鲸和林泰来之间,肯定偏向于林泰来,这是士大夫的原则问题。 林泰来羞涩的说:“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林泰来又循环了回去:“既然不是故意误导陛下,那说明还是你被礼部官员骗了,信了假消息,实在太蠢了!” 连忙赌咒发誓说:“陛下!林泰来血口喷人,陛下不可轻信!臣当初绝无任何异心,否则天打五雷轰!” 众人:“.”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了浓厚的兴趣,“礼部?你是说礼部有人和张鲸勾结?” 直接对万历皇帝叩首道:“臣心天日可表,望陛下明察!” 张鲸一时错愕,被这句话整不会了。 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你张鲸和礼部主客司联手设局,让陛下加罪于我? 林泰来继续解释说:“等我进入边墙之内后,已然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情况。 我这样的老实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当时心里十分气愤,满脑子就想着到了京师后,再与那些大聪明官员们理论理论。 老油条都敏感的觉察到,张鲸开始急了,用这么生硬手法上眼药,足以说明张鲸的急躁。 张鲸有点懵,皇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咱是奸贼? 在官场的观念里,东厂提督一般被视为皇帝最亲信太监,但若厂公总是被别人笑话太蠢,那皇帝也一样没面子啊。 话说话来,东厂提督太监都混到让人可怜的份上了,那肯定也就废了。 “上面这些事情,朝廷都知道了,不必赘述! 你还是详细说明,你为何隐匿实情不报!是不是故意钓鱼!” 我这样老实人就是这么想的,这种想法有错吗? 这不是圣人的教诲吗?按照圣人的教诲行事,难道也不对吗?” 刚才也论证过了,我林泰来这样的老实人能动手就绝不.啊不,敏于行而讷于言。 在我们老实人心里,立功受赏这种事情并不急于一时,多等几天无所谓。 如今事已至此,陛下圣明就要受损,追究不追究张鲸没有意义,一百个张鲸也弥补不了陛下的损失!” 卧槽!殿内所有人都惊了,“敏于行而讷于言的老实人”这个逻辑,竟然完全跑通了! 张鲸心累,他不想和林泰来斗嘴了。 我大明天朝上国,宫廷朝堂舞台不能这样低端啊! 于是申时行奏道:“先前以林泰来妄杀虏酋、擅开边衅的罪名,皇上暂时只让林泰来闭门思过,分明心中早有宸断。 现实不是戏说,戏说不是胡说,矫诏真可能会被杀的! 林泰来继续说:“反正遇上了拿着诏书的官校,面对诏书,我也只能束手就擒。” 众人都能看得出来,年轻皇帝面子上过不去,急切的想甩锅。至于具体甩给谁,可能并无所谓。 万历皇帝没理睬张鲸,见别人不说话,又主动说: “朕被蒙骗了,这可是内臣外臣勾结,叫朕又如何不能上当? 还有,林泰来状元出身,官场起点本身就极高,从六品修撰看着不高,但翰林学士才是五品! 从六品修撰换算到地方,品流相当于小知府或者参议了! 现在才俩月就给林泰来升,那以后升无可升了怎么办? 第475章 祸水东引 第475章 祸水东引 今日文华殿御前奏对的消息传开后,京师官场震动!毕竟厂公不是小角色,是太监群体的二号人物。 如果把掌印太监比喻为首辅,那么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在太监里的政治地位相当于次辅。 这样级别的政治人物被直接罢黜,还是不多见的,却被林泰来办到了。 才进入朝廷两个月,就直接废掉厂公,这个战绩堪称彪炳史册,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些能青史留名的人物在新人时期,往往就会产生一些标志性事件。 直到被写入史书列传的时候,这些标志性事件也会被着重提及,作为人物列传的基调。 比如万历初期到万历十年这个阶段的新人,标志性事件往往就是“不畏强权触怒张居正后被贬”、“反对张居正夺情”、“拒绝在为张居正祈祷的文书上签名”、“拒绝帮张居正儿子舞弊”等等。 这次我有两件功劳,如果遵照旨意按功升赏,我应该升两级。” 此后林泰来与吴道南在中庭分开,吴道南去了编修厅,而林泰来则去正堂找掌院陈学士。 他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找陈学士,落实一下升职问题。 林泰来无语,在外面叫道:“陈学士!何必如此!有话好商量!” 林状元你还担心功绩不够吗?你还想要升到天上去吗? 林泰来解释道:“不一样,那些都近似于军功,不太匹配我的翰林身份,所以参与修书这种人文方面的功绩还是要刷的。” 从五品翰林官换成部院官,基本上相当于正五品了。 礼部主客司官员们自我感觉非常悲壮,这种情况下再次弹劾林泰来,就像是被围困孤军背水一战或者决死突击。 三娘子还着重感谢了大明使节林泰来的斡旋功劳,以及救命之恩。 田一俊有点生气,“如果我不答应呢?”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突然有人在屋门外大声驳斥。 很多人对表文进行了逐字逐句的分析,妄图解读出新闻背后的桃色。 林泰来难得致谢道:“受教了!” 故意误导朝廷的罪人是林泰来,不是我们主客司!” “从五品而已,有这么难吗?你陈学士不都已经正三品了?” 这可是六部郎中的品级,所以林九元你可以兼一个郎中。 庶吉士相当于实习,还不算官员,所以是可以开除的,然后就只能当个普通性质的官员了。 这就让林泰来生了几分疑心,如果陈学士不在,你这个负责服侍陈学士的杂役还一直守在门前台阶上做甚? “见过田学士!”林泰来行了个礼,然后说:“听说我不在的时候,有个叫吴正志的庶吉士很活跃?” 并且除了请求册封九岁的卜失兔继承顺义王之外,三娘子还请求册封儿子布塔施礼为忠顺侯。 林泰来陷入了沉思,好像或许可行? 守在台阶上的杂役说:“陈学士不在!” 要么是:为人阴鸷,工于心术,尝与张鲸互相攻讦,终于构陷张鲸成功。 推了推后,没有把门推开,应该是从里面闩上了…… 我建议,把吴正志从庶吉士队伍里开除掉!” 一般的官职升授,都是由吏部主导,但是词臣自成体系,升授并不经过吏部。 林泰来好像被近乎疯狂的陈泰来吓住了,脸色大变! 别说什么悲壮不悲壮了,现在自我感觉就像是二傻子。 别人的新人期标志性事件大概也就是上面几种,可你林泰来也实在太超标了,直接干掉了一个东厂厂公! 如果将来在史书上立传,此事必将写进个人传记里。 经过分析探讨交流,私下里大部分人都认为,扯力克其实是林泰来斡旋掉的! 而三娘子和林泰来进行了深入交流后,才说服林泰来出面斡旋. 刚刚再次弹劾林泰来“渎职”的礼部主客司官员们,看到表文内容后,人都麻了。 听到这话,陈学士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又过了两天,有一份北虏女酋三娘子的表文,从边镇送达了京师。 吴道南听到林泰来的询问,苦笑着回答:“还差三分之一。” 随即循循善诱的对林泰来说:“就算你升到从五品侍讲侍读,与现在的从六品修撰相比较,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你考虑过兼官吗?例如我本职虽然是翰林学士,但我兼官礼部侍郎,所以才是正三品。 至于“除厂公”这件事具体用什么笔调,还要看林泰来最终混成了什么样子。 本官翰林不变,兼官看情况选一个实用的。 你林泰来连升两级就是从五品,以后还怎么玩? 天下岂有入职两个月的从五品翰林? 林泰来很强势的说:“没什么好说的,拖延也没用。 于是林泰来悍然推开了杂役,大步走到正中间堂屋的门前。 随即林泰来转身就走,而且走得非常慌张,就像是逃走一样。 他是一个毒瘤,是清流势力安插进翰林院的细作!对了,听说还是顾宪成的同乡。 说完了后,林泰来也不管田一俊答应不答应,径自出去了。 吴道南:“.” 这样又能满足你的品级升赏寻求,又有机会掌握一个司的实权,岂不是两全其美?” 别人看得出来,陈泰来已经陷入偏执状态了,这是劝不住的。 我们必须要纯洁翰林队伍,绝对不允许这种人存在! 所以你也可以考虑兼官,在别的衙门兼一个够品级的官职!” 今日前来拜见学士,就是想问问章程。 当即翰林院最大的修书工作就是集体编纂《累朝训录》,完本预计二千卷。 如今所有问题都已经澄清,林修撰恢复了正常工作,开始去翰林院上班。 主客司这次搞林泰来没搞定,反而被皇帝钦定为勾结东厂内臣! 这个骑脸侮辱不但侮辱了诸君的人格,还侮辱了诸君的智商! 要么是:少年不畏强暴,机警过人,设计劝说天子罢黜张鲸; 林泰来下定了决心,陈学士的提议好像.也不是不行。 而刚入门的翰苑新人,负责任务只能是抄书,但林泰来又懒得写毛笔字。 并不是大家对顺义王继承问题有多么关注,而是对林泰来的八卦非常感兴趣。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田学士你也不希望我用自己的手段解决问题吧? 连厂公我都能做掉,区区一个庶吉士还能难到我? 这并不是我无理取闹,那吴正志犯了错误,就该得到惩罚!” 林泰来皱着眉头说:“加快进度,这些可都是我的业绩!” 田学士反问道:“你说的活跃,又是何解?” 礼部众官向门口看去,却见另一个虎背熊腰的泰来站在堂外,正朝着堂内打量。 田一俊:“……” 林泰来答道:“听说吴正志在本期同年以及前辈中间,多有诽谤诋毁我的言论。” 林泰来不以为意,转头又去了常务副、新人教习田一俊的公房。 陈泰来反驳说:“如果不是林泰来释放假消息,又怎么让我们主客司判断失误! 林泰来回应说:“我就是要找礼部讨一个说法!” 这表文传开后,立刻成了京师官场的爆款文。 但在顺义王继承问题上,你却无所作为,致使大明对北虏影响力下降,局势有失控危险! 陈学士默不作声,心里思索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仪制司的于孔兼忧心忡忡的对陈泰来道:“不如先罢手吧!” 而陈学士不愿意见林泰来,就是觉得这事太难操作了。 次日,礼部主客司所有官员聚集在一起,愤怒的进行讨论。 你这就是渎职,我们主客司会继续弹劾伱,揭穿你的真面目!” 所以当初用汤显祖作要挟,“委托”吴道南领了三十卷任务,然后代笔。 在表文里,三娘子详细向朝廷奏报了顺义王继承问题得以解决的过程。 错的不是他们主客司,而是全世界! 于慎行于侍郎无奈的说:“无论如何,你们主客司就是出现了判断失误,先上疏谢罪不为过吧?” 至于连升两级,那更是匪夷所思。 也不止主客司,其他兄弟郎署,还有目前主持礼部工作的左侍郎于慎行也到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好过被人讥笑为怯懦!” 并不是田学士多么喜欢吴正志,而是不赞同林泰来这种做法。 毕竟他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会见掌院陈学士,而不是和别人纠缠。 但是正堂门前的杂役还是说:“陈学士不在!” 所以林泰来想要落实自己的升职,就只能先找陈学士。 主客司郎中陈泰来一夜未眠,此时双目发赤,发髻松散,声嘶力竭的叫道: “我们主客司绝对不接受整顿和检讨,绝对不谢罪!更不承认与东厂勾结! 我们主客司只是依照规矩办理公务,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关于其他部门的官职,我们翰林完全决定不了。 在门口,林修撰遇到了同科探花吴道南,便招呼说:“老吴!我那三十卷《累朝训录》抄完没有?” 作为主持工作的左侍郎,于慎行必须竭力维持礼部的尊严,“这里正在进行礼部部议,无关人等出去!”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厂卫系统的核心人物很清楚,经过前些年的竭泽而渔后,近两年张鲸搜刮进贡钱财逐渐减少,这肯定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而礼部尤其是主客司,直接炸锅了。 斡旋成功,让顺义王顺利传承,北虏继续“归顺”,这不又是一件功劳? 主客司作为一个业务部门,在主管业务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严重失误,万历皇帝连忙“勃然大怒”! 又下旨将主客司官员全部罢黜,在任礼部堂官全部检讨! 反正继斩杀寇边酋首之外,林修撰又立了一个被皇帝认可的“出使斡旋之功”。 礼部众官员:“???” 林泰来却道:“不管学士你有没有听说,但我希望以后不要在翰林院看到他。 你林泰来也是会怂的吗?你就这么怕被弹劾渎职? 如果不算詹事府等机构,只说翰林院本身,封顶也就是五品而已。 陈泰来像是疯了一样的冲上来,指着林泰来喝骂: “贼子滚!你想要什么说法?礼部需要给你什么说法? 不要以为误打误撞杀了个酋首就可以随意冒功! 你身为出塞的使臣,有在北虏内部进行斡旋、保障大明利益的任务! 所以你当前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吏部沟通,然后进行选官,力争选到心仪的兼官。”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说:“我这叫以毒攻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如此,如何能遏制清流势力的扩张?” 陈学士见林泰来似乎动心了,连忙趁热打铁的说: “翰苑官员兼官,唯有六部、科道才能配得上翰林的身份。 从六品修撰这个起点就很高了,才入翰林两个月就升一级也很夸张。 这让林修撰产生了些许忧虑,功劳太多,不好升职怎么办? 自己现在是从六品修撰,两次功劳升两次,那至少要升到从五品吧,还是词臣体系里的从五品。 从五品的侍读或者侍讲,必须给我安排一个!” 林泰来等了一会儿,见陈学士也不说话,又不耐烦的说: 田一俊质疑说:“你经常骂所谓清流势力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但你的做法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东厂还好,相对淡定。因为厂卫系统的人士都有预感,张鲸吃枣药丸。 又过了片刻,陈学士板着脸,从里面打开了公房的屋门。 陈泰来咬牙切齿的说:“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田一俊叹口气,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听说过。” “你怎么进的礼部?”于侍郎忍不住喝问! 林泰来答道:“大门的官军没有拦我,我就一直走进来了。” 林泰来进屋后,就主动说明来意,“皇上先前有旨意,对我按功升。 然后转身离开了翰林院,急匆匆的直奔同在御街的吏部而去! 陈学士松了口气,总算祸水东引了! 以后要烦也是吏部烦,林泰来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第476章 林泰来跑官(上) 第476章 林泰来跑官(上) 今天吏部正在开会,尚书、侍郎、文选司集中讨论本月州县官出缺情况,以及官员安排。 当然其他部一样,涉及到具体业务问题,主要是文选司和尚书发言,侍郎只能偶尔插几句嘴。 等这份出缺各州县的新任命官员名单最终敲定后,会在下月初统一公布。 全天下三百多府,上千的州县,每个月都有很多位置出缺,都要靠吏部拟定如何补缺。 这就是吏部的工作,朴实而无华。 就是今天的部务会刚开始半个时辰,就有个司务站在公堂外面禀报说:“翰林院的林修撰求见天官。” 吏部尚书杨巍有点意外,林泰来公开拜访自己干什么?词臣自成体系,自己也管不着翰林啊。 因为在大明官场,是鼓励流品歧视的。 既然别人无法还口,林修撰素质三连输出滔滔不绝: 做完了心理建设后,林泰来就对杨:“很好,那么如何才能无可争议的成为主客司郎中?” 靠!赵南星顿时大怒,你到吏部来求官,被讽刺几句又怎么了?别人不都是这样忍受过来的? 就像是文官压武官,进士歧视举人一样,很合理。 就算吏部的人私下里不满,甚至也可以想办法报复,但明面上也只能听着,赵南星本人也无法还口。 一个从六品小子,就敢往自己家里乱射鸣镝! 而赵南星的员外郎就是从五品,这不巧了吗?” 考功司比文选司差一点,从文选司换到考功司也算是惩戒了。 杨天官:“.” “怎么?林修撰是看不上詹事府,还是不敢兼一个詹事府职位?”赵南星半是讽刺,半是激将说。 就算之前不认识赵南星,只听这一番话,就能知道这不是个好人! 詹事府性质上是太子属官,没太子时也会设置,但就是个空架子,一般就是给翰林升迁品级用的。 所以让林泰来现在进来,肯定要引发麻烦,若是当场大打出手,那就太难看了。 而且事后还有三娘子帮你作证表功,堵住朝廷众人的非议。如果说你们两个是清白的,只怕满朝文武都没人信。 我这样才两个月的新人在词臣位置连升两级,确实不合适。 杨天官烦躁的说:“别叫了!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混了十年后,撞大运抱了沈鲤的大腿,才得以进了吏部文选司!不愧姓名叫做赵南星,立刻就找不到北了? 现在你的老恩公沈鲤都走了,你怎么不追随他去,还赖在朝堂干什么!” “你是鸟兽听不懂人言?还是说,我刚才的那些话已经超出了你的智力水平?” 选官是文选司的业务,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回应说:“伱们词林有词林的规矩,我们吏部没道理帮助你们翰林升迁。” 可恶,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立功机会? “你们这些吏部的守门官军,还没有礼部的同行晓事,我进礼部就没有人拦着!” 老官僚在运营细节方面,永远不会没主意,杨巍不假思索的答道:“考功司员外郎顾宪成丁忧,调赵南星去考功司!” 林泰来指着表情扭曲的赵南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打了我,就把官位补给我,这很合理吧? 毕竟我的选官范围就是六部的从五品,这样才能勉强匹配我的翰林身份。 林泰来答话说:“是这样,若给我按功升赏,翰林院实在安排不了。 杨天官不再说话,只是瞥了赵南星几眼,你们这帮人怎么就如此头铁呢? 林泰来不甘心的说:“那这个文选司员外郎岂不又空缺了.” 当今国本之争已经开始,本来是空架子的詹事府却必定要成为敏感地方,甚至成为风暴焦点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你兼官主客司的确算是名正言顺,朝廷各方无话可说,大概没什么阻力。 来求官还敢指着文选司官员辱骂的,你林泰来是第一个! 杨天官立刻发话说:“有话好生说着!不许辱人!” 不怎么说话的左侍郎赵志皋连忙开口说:“既然要付与公论,那就让林修撰进来当面说说吧!” 杨巍劝道:“礼部有什么不好?本身地位清贵,你们词臣的兼官虚职一般也都是礼部。何况这次你所立功劳,也多与主客司业务相关。 在座人里,除了左侍郎赵志皋,其他人比如文选司的陈有年、赵南星都是林泰来的死敌。 林泰来想了想说:“那目前只有礼部主客司全员空缺吧?” 这时候劝人去詹事府挂职,那不就是直接把人推到国本之争的最前线么? 翰林院掌院陈学士再不待见林泰来,也没说安排林泰来在詹事府兼职。 林泰来见赵南星似乎蠢蠢欲动,又大跨一步,走到赵南星近前,伸着脸叫道: “对了,你写的《金瓶梅》真不错,不如回家再写一本!” 此后林泰来被吏部司务领了进去,来到内院的尚书公堂。 自从当上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以来,几乎就站在了官场歧视链的顶端! 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万一林泰来真中计,那不就赚大了? 林泰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哼一声,对赵南星骂道: 词臣是内阁这条线上的,如果和另一条主线上的吏部结合,就非常不符合大明官场的制衡原则。 你林泰来爱在哪就在哪,帮你运作正五品也无所谓,只要不在吏部就行! 都是废话,守门官军只当没听见,吏部和礼部能一样吗? 所以在主客司也不愁没事干,甚至还能借机在朝廷发出更响亮的声音。 赵南星冷笑说:“翰林院和吏部之间能有什么公务?不妨进来付与公论。” 去年冬至公宴上,被鉴定为《金瓶梅》作者的赵南星怒极之下,用铁如意打“伤”了林泰来,然后清流势力为了平事付出了惨重代价。 想了想后,杨巍就婉拒道:“告诉他,现在正进行部议,本部脱不开身,就先不见了。” 从来都是他骂别人,什么时候被人反骂过低端衙门和土鳖郎官? 林泰来岂止是骂赵南星,把整个吏部都囊括进去了,但是无人能公开反驳! 作为一个老派官僚,他宁可容忍清流势力盘踞在吏部,也不愿意让林泰来进吏部! 清流势力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还遵守规矩,而林泰来就是完全没有规矩的人。 杨巍也不愿意彻底翻脸,便提出了另一个优厚条件:“你去别的部吧,可以选一个正五品!” 林泰来侧头躲闪,但赵南星的拳头还是狠狠的击中了林泰来的胸口。 “你这个庶吉士都选不上的垃圾,当初连张居正都看不上你! 什么叫低端衙门?阻止你骂赵南星,你就连吏部一起骂了? 赵南星顿时被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 杨巍虽然被视为申时行的党羽,一般都是奉申时行的指令而做事,但也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意志。 林泰来想了想,去主客司也可以接受,虽然明面权势不如吏部。 在制度化的品级之外,还有并不直接在典章上体现的流品,形成了一条歧视链。 林泰来盯着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吏部提名没有问题吧?不然我不就白被赵南星打了吗?” 清流势力在吏部中层骨干里,占据着近乎垄断的份额。 杨天官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绝对不可能!按照朝廷当今规矩,吏部和词臣之间要隔离开,词臣不得兼官吏部,也不能直接转吏部!”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发现,清流势力和以后的东林党,其实真有点像五小强。 口号很热血,行动很勇敢,一开始明面等级也不高,总是无法彻底打死。 赵志皋叹口气,真是造孽啊,连堂堂的吏部天官都只能用辞官来遏制林泰来。 一声闷响后,众人就见林泰来捂着心脏部位,貌似痛苦的蹲了下来。 吏部大门天天有一大堆官员来办事,大都是在前院大堂走程序,但谁又不想进入二门里面钻营? 如果随便就能放人进入吏部部内部,只怕每天都能有几百人过来。 而且主客司郎中空缺,你轻轻松松就能上位正五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就知道,放林泰来进来,就会发生这样的场面。 于是司务又去请林修撰,走到大门口,却见林修撰站在二门,正对值守二门的官军絮絮叨叨。 虽然也有特例存在,但绝对不是常例,如果连吏部尚书都不支持,想当特例也没可能。 那司务却又说:“林修撰还声称,是奉了掌院陈学士的指示,带着公务前来。” 所以词臣林泰来在这里大骂吏部是低端衙门,在官场歧视文化里是“合理”的。 所以陈学士便请吏部出面,为我选个对等的兼官,以酬我这国之功臣。” 林泰来便对赵南星傲慢的说:“我们翰林院的意见是,词臣品级太过于金贵,一级顶其他地方的两三级。 再趁机包揽一下外贸事务,还有把利玛窦抓来编编理科的课本,同样美滋滋。 据我所知,詹事府里左右春坊空缺很多,难道就安排不下你?” 像这样被首辅无底线纵容的人进了吏部,那他这天官在吏部内部还有什么话语权,不如辞官算了。 吏部、科道的官员在流品上都是一流,可以歧视其他所有衙门,逼格非常高。 非要我说的这么直白,你这个低端衙门的土鳖郎官才能听得懂?” 赵南星还想继续打,但文选司郎中陈有年扑了上来,牢牢的抱住了赵南星,叫道:“冷静!想想铁如意!” 所以需要借用你们这些外朝衙署的低端品级先过渡一下,免得过于惊世骇俗! 林泰来进屋后迅速扫视了一圈,诧异的说:“为了我这点事,连文选司的人居然都在?老天官实在太客气了。” 吏部众人:“.” 再说往常时候,如果林泰来有什么事,都是通过首辅申时行来打招呼,基本没有直接来找自己。 杨天官:“.” 把没用的杂念抛开,林泰来站了起来,叫道:“吏部文选司官员殴打功臣了!” 陈有年默然,为了保赵南星的平安,没敢发挥职权进行抗争。 道理很简单,别人可以在东宫问题上低调,但名义上是太子属官的詹事府总不能不表态吧? 卧槽尼玛!赵南星终于大破防了,狂暴的站了起来! 杨巍很专业的说:“第一步,吏部拟定人选;第二步,获得礼部掌事人的同意;第三步,上奏天子获批。” 听到“国之功臣”四个字,杨天官沉默了,谁不知道你林泰来为国捐躯的事情? 你林泰来要不是上了三娘子的床,还能连杀来三兀、扯力克两个大头领,然后全身而退? 原来你林泰来的目的是这个?你来吏部不是为了选官,而是想碰瓷然后留下? 文选司号称天下第一司,你林泰来只挨了一拳,就想换文选司员外郎,这都不叫碰瓷了,这是讹诈! 未来很多年都是“外交事务”多发期,朝鲜、倭国、土司、西番红毛各方面都很活跃。 林泰来不满的说:“那怎么安排我?还有什么位置能配的上我?” 赵南星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忍不住挥拳就打! 林泰来又答道:“大概是陈学士认为我太年轻,还需要在外面多加历练,故而让我在词林之外寻求兼官。” 杨天官七十几岁的人了,受不得太多刺激。 但是在吏部、科道之上,还有词臣!词臣在逼格上,连吏部、科道都能鄙视。 看到冷静的陈有年,林泰来暗自叹口气,看来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同样的招式第二次用,效果就差点意思。 看到杨巍的态度,林泰来反问道:“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打我,就白打了?” 吏部尚书杨巍无奈的说:“本就在进行部议,你只是恰逢其会,你到底有什么公务?” 他还以为,林泰来和杨尚书之间有什么私密交易,而杨尚书不想公开,所以挤兑了一句。 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也忍不住开口道:“你们翰苑坊局本来就是一体的,就算翰林院没有位置,那还有詹事府。 “你就不要想这个位置了!”杨天官不容置疑的说,“除非老夫被免去吏部尚书!” 林泰来就当成默认了,转身去礼部继续办事。 陈有年对赵南星说:“赵君!下次别这么冲动了!吾辈不能再损失人手了!” 第477章 林泰来跑官(下) 第477章 林泰来跑官(下) 吏部和礼部之间,只隔着户部,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情。 但就这“多走几步”,也蕴含着权力格局的变化。 大明政体成熟后,朝廷衙署制度表面上一直不变,但内里的权力格局始终在变动着。 尤其内阁和吏部这内朝外朝两大核心机构,权力变化最为剧烈。 比如当年吏部权力强盛的时候,提名任命各部郎官时,根本不需要各部长官点头,吏部自己就能定了。 如果在那时候,林泰来根本不用“多走几步”去礼部。 但现在,吏部想提名一个礼部的郎中,就需要礼部长官也点头同意,导致林泰来今天就要多走几步了。 又对于侍郎说:“其实林泰来在礼部兼官挺好的,至少和其他衙署打架时,战斗力翻倍。” 论理说,以世侄的资历,应该升为正五品,员外郎这样的从五品副职总是差了点意思。” 如果林泰来真的进了礼部,那么这礼部尚书就不能当了!弄不好又变出个礼部之耻! 王司徒连忙打圆场,对林泰来说:“其实你刚才走了后,我和于侍郎换过一次热茶。 而杨天官的意见是,如今礼部主客司空缺,从品流到职能,最适合安置我。” 除了吏部和礼部之外,户部不可能用苏州人,那就只有兵部了。 到了晚上,于侍郎咬了咬牙后,冒着被指摘公开结党的风险,便去拜访同为山东人的王司徒。 当于侍郎在王家前院落了轿后,一抬头,便见林泰来笑眯眯的坐在穿堂口。 于是林泰来也不再继续逗留,抓着王象蒙,起身就告辞。 吏部天官杨巍是申时行党羽就不说了,可文选司一直把持在清流势力手里。 于侍郎又对王司徒说:“虽说这次龙颜震怒之下主客司都被清空了,员外郎也缺着,但让世侄做主客司员外郎不太合适吧? 随后林泰来对王司徒说:“我这好侄儿升不了郎中,升个员外郎也行啊。” 至于以后会更搞笑,历史上再过几年,吏部任命官员时,居然要采用抽签的办法,谁抽到哪个县就去哪个县。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老王家的王象蒙还想不想当主客司郎中了?现在林泰来要抢位置,你们王家看着办。 到了前院后,林泰来和王象蒙各自翻身上马,扬鞭奋蹄,眨眼间就到了首辅申时行宅邸。 所以在下才会说,文选司员外郎非王象蒙不可。” 相较之下,还是兵部更适合你。何况你还是武状元,去兵部更能发挥你的长处。” 重新上马,快马加鞭回到了并没多远的王家。 林泰来似乎答非所问的叹道:“咱们礼部的安保太差了,随随便便就能放外人进来,非常需要加强啊。 林泰来在礼部如入无人之境,站在了于侍郎的面前。 这话太有道理了,林泰来似乎无言以对。 现在礼部尚书空缺,礼部左侍郎于慎行暂时主持部务。 于侍郎嘴里的世侄自然指的是王象蒙,虽然四十几岁的于侍郎只比王象蒙大几岁,但科名和辈分在这里,也只能称呼为世侄了。 事已至此,于侍郎即便再不愿意让林泰来兼官礼部,也已经完全阻挡不住了。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们老王家愿意看着九年大圆满的王象蒙给才入朝两个月的林泰来当副手? 在这个回合,林泰来没有直接针锋相对,只对王司徒问道:“老哥怎么想的?” 申时行不以为意,“就算你说的对,那又如何?还能找到比杨巍更顺从的吏部尚书吗?” 王象蒙虎躯巨震,猛然抬头问道:“此话当真?” 于侍郎:“.” 就如今这情况,大概也只有王司徒有可能劝住林泰来了。 又对王司徒和于侍郎说:“两位前辈先聊着,某去去就来!” 如果有人物数据面板,便可以看到,王家在于侍郎这里的声望已经降到冷淡了。 他质问说:“江湖人常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主客司已经被清光了,因果已经完结,你还到礼部作甚?” 而且杨天官在吏部这么多年,文选、考功两个最重要的部门却始终被清流势力牢牢把持,连身为首辅的你都安插不进去人员。 “一群废物!”向来温文尔雅的于侍郎听到这里,突然就爆了粗口,非常毁人设。 面对林泰来对六部的侵袭,你们这帮盘踞在吏部的清流势力难道不该誓死抗争吗? 真需要你们卖力气阻挡林泰来时,却只抵抗了半个时辰,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哪怕拖延个十天半月再落败,也算是尽力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结果只坚持了区区半个时辰,压力全给到别人,你们还怎么好意思在朝廷混? 看到于侍郎似乎很不爽,林泰来趁机挑拨离间说: “大概吏部众人都不愿意让我留在吏部,所以集体放我到礼部。” 王司徒也惊了,他可太知道难度了,全天下的中级官员除了翰林谁不想进文选司? 又下意识的问道:“杨天官能同意?”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答道:“事在我为。” 稍加思索后,于侍郎劝道:“听闻伱林九元喜好实务,而礼部比较务虚,不一定适合你。 这样的话本该极为惊世骇俗,谁听到都要大为震惊。 于侍郎对王司徒道:“世侄即将升调,如今六部唯有礼部主客司郎中空缺,合该由世侄任官.” 卧槽!被林泰来抓着一起过来的王象蒙吓了一跳! 不至于吧?为了让自己当文选司员外郎,还需要先换一个吏部天官?自己何德何能? 当然,上面那些权力格局问题暂时与现在的林泰来无关,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把升赏落实了。 吏部尚书是外朝之首,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殊地位。 不然的话,以后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无法安心办公。” 怎么这次面对林泰来,半时辰就怂了? 王象蒙幽怨的看向了林泰来,当初说好一起钓鱼干掉主客司后,就送自己上位,结果现在小姑父你又想来主客司 林泰来也没办法,形势总是在不停变化着,他也只能随机应变,无法墨守成规啊。 有头有脸的官员基本都住在大、小时雍坊,相距本来都不远。 对试探结果还算满意,林泰来便笑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说的员外郎并不是主客司的,而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林泰来先将自己面临的“升赏困境”说了一遍,又转达说:“陈学士的意见是,让我到六部兼官。 王司徒也有所感,不由得深深叹口气。 文选司这个吏部的核心部门被清流势力把持多年,若出现了空缺,杨天官肯定想要安插自己的亲信。 王司徒当场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能把人安插进近几年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文选司! 王司徒又看向于侍郎,这下就更爱莫能助,不可能帮忙劝林泰来了。 林泰来快速的说:“我感觉杨天官作为老前辈你的党羽,最近个人想法有点多,竟然还排斥我去吏部兼官。 “为何?”申首辅简练的问道,懒得浪费太多字词。 自己刚才还在冥思苦想,到底应该怎么说服申时行,却没想到林九元三言两语就编出来了。 这招不敢说百试百灵,但动辄也能把人撕下几块肉。 于侍郎真没想到,林泰来竟然还会过来。 林泰来又道:“即便不换掉杨天官,那也应该敲打一下他,不能完全放任。 所以我怀疑,这是杨天官有意为之,在某些时候,就能借用清流势力抵消老前辈你的对吏部的直接影响!” 郎中陈有年、员外郎赵南星都是清流势力的中坚骨干,也是林泰来的死敌。 但申首辅居然不动声色,仿佛毫无波澜——可能是从林某人这里听过太多耸人听闻的话,已经有了耐受度。 不!于侍郎瞬间毛骨悚然,这是他最近十年所听到过的最惊吓的消息! 林泰来见于侍郎发愣,催促说:“少宗伯?你说句话啊,你点个头,我就能加官了。” 往常这帮人遇到不合意的人选,动辄先在文选司程序把人卡住,然后发动言官同道进行强力围攻。 王司徒想了想后,对于侍郎说:“我们王家欠林九元太多,这次委屈王象蒙做主客司员外郎,也可以接受。” 申时行也不是武断的人,点头道:“可!” 比如这次文选司员外郎可能空缺,老前辈你必须要指派人选,不能任由清流势力和杨巍私相授受,糊弄老前辈。” 文选司员外郎和主客司郎中这两个官职,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那可是文选司,负责选拔、推荐官员的文选司! 林泰来冷着脸反问道:“岂有兼官兵部之翰林?少宗伯莫不是说笑?” 但王象蒙就不一样,他也是山东人,是杨天官的同省同乡! 于侍郎不能置信的说:“对于让你兼六部郎官,陈有年、赵南星也没有异议?” 无论是吏部各位堂上官,还是文选司各郎官,全部都没有异议。” 林泰来看着于侍郎,轻描淡写的说:“王象蒙出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之事,刚才已经搞定了!” 这可真是,把各方面的人心微妙度算到了极致。 林泰来单刀直入的说:“老前辈!我觉得吏部天官该换人了!” 林泰来对申时行解释说:“杨天官肯定想让亲信占据这个要害位置,如果老前辈你强行指派另一个人,只怕会让杨天官心里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 “非他不可!”林泰来承认了。 “晚上好!真是巧了,又在这里遇见少宗伯!”林泰来挥了挥手,主动打着招呼。 有一种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感觉,他真想扭头就走,但这样做对王司徒又不礼貌,便只能和林泰来一起进了王家的大书房。 如果老前辈你指派提名王象蒙,那么杨天官碍于同乡之义,就无法表示不满。 于侍郎回过神来,又问道:“吏部那边已经定了?” 申时行又问道:“理由?” 林泰来这时候又继续说:“左右不过是耗费一杯热茶工夫的小事,有什么信不信的? 也就少宗伯才会把这事看得如此严重,甚至怀疑我能否践诺,真是令我忍俊不禁! 须知乡人赠我雅号今布,这个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让门官通传紧急求见,然后林泰来登堂入户,熟门熟路的直接带着王象蒙进了申府的外书房。 于侍郎只能先糊弄说:“容我慎重考虑一番。” 林泰来如实答道:“少宗伯放心!我刚在吏部谈了半个时辰,就把这事定下了。 看着林泰来和于侍郎,王司徒只能摇头苦笑,即将再就业的九年大圆满御史王象蒙在旁边作陪。 所以应该是两杯茶的工夫,而不是一杯茶,当然这不重要。” 什么叫咱们礼部?于侍郎疑惑的反问道:“你在礼部办什么公?” 然后林泰来抓起了好大侄王象蒙,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 林泰来还是照实答话:“赵南星情绪有点激动,向我挥拳动手,不适合继续在文选司工作,所以把他罚去考功司了,然后陈有年就不反对了。” 跟吏部比起来,礼部肯定弱势,于侍郎除了心里骂街也没有更好办法。 王司徒和于侍郎各自捧着茶杯,仍然在闲聊,也可能是想等一个结果。 就算杨巍偶尔有自己的想法又怎样?换谁来当吏部尚书,都不可能比杨巍更顺从内阁了。 于侍郎:“.” 当着林泰来的面,于侍郎很不礼貌的对王司徒问了句:“你们真这么相信林九元?” 林泰来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如果他随口说一个文选司员外郎,你们也直接当成真的? 这时候,林泰来对着门外的仆役喝道:“换茶水!” 王司徒用眼神询问王象蒙,王象蒙出面作证说:“刚才确实办成了。” 林泰来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两天,我只等两天。” 这样既敲打了杨天官,又不至于让杨天官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岂不两全其美? 申首辅不置可否,看着王象蒙问道:“就是他?” 王象蒙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林泰来如此细腻的微操,此时只能目瞪口呆。 在首辅家里如此行云流水,让王象蒙一愣一愣的。不多时,就见申首辅穿着家居常服,出现在面前。 官场就是这样,总是要做出不同的抉择。 这次既然选择了帮林泰来,就不可能再获得于侍郎的友谊。 第478章 终于入职了 第478章终于入职了(求月票!) 之前林泰来也没想到,只是自己加官这样的区区小事,便连续惊动了吏部、礼部、户部三部掌事人,以及申时行这个当朝首辅。 也就是说,朝廷一线阁部院高层的三分之一都被惊动了,这才把事情定了下来。 谢绝了王象蒙彻夜畅饮的邀请,跑官跑到心神俱疲的林泰来从王司徒家里出来,骂骂咧咧的回家睡觉。 连自己因功正常加官都这样费劲,这大明朝还能不能好了? 然后,大部分时间都很杀伐果断的林泰来大官人,终于又被衙门作风教做人了。 和衙门打交道的特点就是,每当你以为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或者只差临门一脚、或者只差最后一道程序,可以暂时松口气时,总能出现意想不到的花样继续挑战你的耐性。 加官确实定下了,林泰来将以翰林院修撰加礼部主客司郎中。 但是为了这个郎中应该是虚衔还是实职,礼部又和翰林院争了起来。 礼部仍在顽强的继续抵抗林泰来侵袭,认为翰林官兼礼部衔,传统都是虚衔。 例如掌院陈学士还兼礼部右侍郎,但这只是表明正三品待遇的虚衔,陈学士本职工作还是翰林院掌院,和礼部无关。 什么叫你已经决定了?首辅到底是你还是我? 而且申首辅也搞不懂,为什么林泰来对于慎行如此恶意满满,明明过去无冤无仇的。 等到哪天申时行发现,他只能推举比自己还大十来岁的赵志皋入阁时,估计就能明白了。 及到次日,林泰来到翰林院上班后,日常督促了一下吴道南抄写《累朝训录》,又帮着田一俊指导了一下新人庶吉士,然后就扎进了掌院学士陈于陛的公堂。 先前会推礼部尚书,提名了好几个人选,但这两人是最热门的。 向来谨言慎行的申阁老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嘴巴了? 难道这林泰来是申阁老你失散多年的野儿子吗? 随即陈学士拉下了脸,摆出了掌院学士的架子,“我不认为,你有资格与我讨论这个问题,请退下吧!” 而翰林院则坚决反对礼部的说法,认为主客司郎中是非常明确的业务部门官职,应该按照实职对待,以后林泰来可以去礼部办公,不用天天到翰林院练大枪。 离开翰林院,林泰来又一次驾临了四面皆敌的礼部。 陈学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当谁就是炮灰。 自己只是想加个官,把品级升一升而已! 而林泰来也不例外,加了礼部官也该是虚衔,只是表明朝廷给了林泰来正五品待遇,以后仍然在翰林院办公。 林泰来很轻松的说:“陈学士你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就行。” 主要是以正常人的想象力,完全想不到林泰来那为赵志皋拔刺的“老实人方案”。 林泰来:“.” 林泰来连忙说:“别这样!陈学士你如果不想当炮灰,早对我说啊!几天就帮你搞定了! 说实话,你找首辅没什么用,他想法太多了,只有我才能一心一意帮你。” 申时行苦笑道:“从表面上看,这两人是围绕你而争论,其实是为了礼部尚书这个位置而争斗。” 有点生气的林大官人没多想,下意识叫道:“若再争下去,我让他们谁也当不了礼部尚书!” 林泰来愕然,难道这就是主角待遇么?仿佛一举一动总是牵扯到大佬斗法。 不过两人年科一样,履历近似,从资格角度来讲难分高下。 王象蒙都兴高采烈的上任文选司员外郎了,而林泰来还没有完成加官程序. 这让林泰来不由得陷入了深思,这两边人不会是想借着自己为由头大打出手,变相逃避敏感的国本话题吧? 申时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说:“听说两人在私下里约定了,以你为赌注进行君子之争,免得伤了和气。” 林泰来拍案而起,怒道:“此二人安敢如此看我! 礼部和翰林院都负责典章制度工作,都是理论高手,两边旁征博引一直争论了十来天。 人情这东西太难还了,陈学士又不傻,“能不能有点更实在的?” 陈学士无奈的说:“你不是被赵南星打出了内伤么?怎得不在家养伤?” 虽然林泰来的影响力并不来源于官职,也不是特别稀罕五品郎中,但总这样被吊着不就成笑话了吗? 于是又在一个夜黑风高夜,林泰来愤愤的来到了首辅家里。 眼看着林泰来转身往外走,申时行连忙问道:“为什么是于慎行?” 申首辅冷静的说:“不,你误会了。其实他们本来就不想当礼部尚书,都想让对方去当礼部尚书。” 对林泰来的胡吹大气,陈学士渐渐也有点相信了,便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林泰来嘴里的新词实在太多了,申首辅这样的老江湖也半懂不懂的。 于慎行是坐堂礼部左侍郎,陈于陛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掌院事,都是最有资格升任礼部尚书的人物。 朝廷官职由不得他们私相授受,我已经决定了,让于慎行当礼部尚书!”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那我还不如去帮于侍郎算了!” 申时行:“???” 林泰来答道:“陈于陛只是想让我在翰林院少出现几次,所以原则上支持我出去打野; 而于慎行却完全不想让我去礼部打野,只想把我限制在翰林院种田! 相比之下,陈于陛算是正常反应,但于慎行却对我怀有恶意! 所以我要把于慎行送到尚书位置上,当两年炮灰!” 林泰来直言不讳的问道:“陈学士!我从首辅那里听说,虽然伱是提名中的热门人选之一,但你本心不想当礼部尚书?” “陈于陛和于慎行还有完没完了?内阁也不管么!”林泰来对申时行问道。 虽然他还没有在礼部工作,但这里已经充满了他的传说。 一生气差点就忘了,现在国本大劫已开始,礼部尚书可不是好工作。 “成交!”陈学士咬牙道。 站在礼部大门,林泰来对着负责监控礼部动静的厂卫官校招了招手,叫道:“官校!出来干活了!” 几名官校莫名其妙,今天你又没在这里打人,并不需要他们洗地啊。 林泰来说:“现在我要找于侍郎进行秘密谈话,你们不是负责礼部的坐探么? 跟着我进去,把谈话记下来,不就是一份可以上交的情报吗?” 官校们:“.” 这还是秘密谈话吗?就算他们是探子,也是有职业尊严的,哪能听你林泰来这样故意安排! 林泰来威胁道:“你们还想不想安生在礼部当坐探了? 我打了这么多官校,皇上也没正经处罚过我,难道你们想成为下一个厂卫之耻?” 被视为恶势力的厂卫官校,面对更恶的势力时只能屈服了,跟着林泰来进了礼部。 林泰来的拳头无视了阻拦,走进了礼部后院左堂,站在了于侍郎面前。 “你还有何事?”于侍郎不耐烦的说,“如果是为了主客司的事情,先回去等消息。” 林泰来开口道:“常言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今天我就有几句逆耳忠言,说与于侍郎听!” 虽然于侍郎不想听林泰来的废话,但“忠言逆耳”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人设很正能量的他也只能先听听。 林泰来便继续道:“听说十几年前,你还是经筵讲官时,年方冲龄的皇上曾亲自手书‘责难陈善’四个大字赐给你,一时间传为词林盛事! 何谓责难陈善?就是对难题仔细问责,然后进行有益的献言! 可是如今你又是怎么回报这四个字的?天天为了我这区区小事,与别人纠缠不休,全然不顾匡扶时事么?” 于侍郎气得拍案道:“林泰来!我如何行事,不需要你这无礼狂徒来教导!” 林泰来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他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已经完成任务、拿到奖励的游戏玩家,没兴趣再听NPC絮絮叨叨。 于侍郎:“???” 你林泰来脑子有大病吧?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走到门外,林泰来对门外“偷听”的厂卫官校问道: “我方才说的话,你们都记下来了么?就作为今天的密报,汇报给东厂。 新厂公姓名是孙什么来着,算了,他叫什么不重要,如果他懂事,就应该把我这段话奏给皇上!” 次日,回想起“责难陈善”,产生了些许期待的万历皇帝下旨到内阁,升礼部左侍郎于慎行为礼部尚书。 自从沈鲤提桶跑路后,空缺了月余的礼部尚位置终于补上了。 申首辅看着旨意,不禁陷入了沉思。 利用某些小事影响皇帝抉择,这还可以理解,属于四两拨千斤的法门。 但是十多年前的内廷陈年旧事,林泰来又是怎么如此清楚的? 于慎行从礼部后院的左堂搬到了正堂,但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国本大劫时,在这个炮灰位置上又能坐多久?半年?一年? 而且办公地点虽然变了,但堵门的人依然没变。 林泰来站在门外,高声叫道:“于尚书!你这个官位怎么来的?还不是靠我林泰来帮忙! 难不成你要忘恩负义,坚持阻止我加官进礼部?” “滚!”一只砚台从礼部正堂里飞了出来。 于是京师官场又有了新的小道消息,人言可畏。 又过两天,林泰来的加官任命正式下达,林泰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进礼部了。 负责杂事的礼部司务厅司务在大门口,迎接新上任的主客司郎中林泰来。 对礼部而言,林泰来可谓是大家最熟悉的新人。 “不知林老爷还有何吩咐?”司务询问道。 林泰来随口答道:“我看礼部安防太差了,我要组织驻守礼部的官军进行训练。” 司务:“.” 这是说笑吧?这一定是说笑吧? 礼部附属的外衙署很多,比如太常寺、国子监、鸿胪寺、教坊司、会同馆等等都是听礼部号令的。 但礼部本部内设机构不多,人员数目也不算庞大,所以略显空荡,人均办公面积不小。 来到主客司所属的院落,林泰来迈进了正堂,独享三间,算是走马上任了。 除了书吏若干,没有一个下属官员前来参见新上任的郎中。 倒不是这些下属官员有意怠慢,而是目前根本没有下属官员。 先前主客司被清空了,在郎中确定之前,其他的下属官员也没有补充。 正当林泰来坐在正堂发呆时,会同馆大使、副使一起来参见新长官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大叠关于朝鲜国事务的公文。 听到是“朝鲜国事务”,林泰来眼前一亮,到主客司工作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迅速将一大叠公文拿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下去,只见得里面内容是:“下一批朝鲜国使团已经进入山海关,马上抵达京师。 而会同馆为了接待使团,需要准备酒水若干、猪肉若干、柴火若干、马草若干、馆夫若干.” 想象中的主客司业务: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绘制外交蓝图,奠定世界新格局。 现实中的主客司业务:柴米油盐酱醋茶马草馆夫. 林泰来不满的将手里公文放下,“这些个琐碎事,也需要让老爷我操劳么!” 会同馆大使小心翼翼的答道:“本该有一员主事负责提督会同馆事务,但如今缺员,便只好惊动林老爷了。 而且等使团来了,还要请老爷出面清点贡品方物。” 林泰来指示说:“朝鲜国使团每年都能来好几批吧?一切按照惯例!” 要说哪个藩国朝觐最勤快,那铁定是朝鲜了,据统计在整个明代共派使团一千多次,平均下来每年好几次。 在每年冬至、元旦、万寿等大节日派使团朝贺都是最基本的,其他加派看情况。 打发走了会同馆大使,林泰来觉得也该补充一下主客司官员了。 不然连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自己出面,哪里还有精力进行进行战略思考和决策? 忽然又想起那些还在观政实习的同年好友们,是不是可以任命两个来当主事? 对大部分进士而言,官场第一步能留京不外放,尤其还是在六部任官,绝对是黄金开局了。 第479章 平平无奇的一天 第479章平平无奇的一天 林泰来同年朋友圈的六人里,金士衡因为父亲去世已经回家居丧,周应秋和董其昌馆选为庶吉士。 至于王禹声、陈允坚、沈珫这三个,目前还都在观政期,被安排到了都察院实习。 主要因为左都御史吴时来是申首辅的党羽,也算自己人,而且都察院名额多,相对好安排。 其实对林泰来而言,最适合安排朋友观政的地方是户部,王司徒才是真正自己人。 而且户部也是个大衙署,内有十三个司,外有一大堆如税关、仓库、边镇行司等外派机构,更容易安排人。 但很可惜,王禹声、陈允坚、沈珫这三个不但是同年,还是苏州同乡。 大明官场有规矩,苏州人不能去户部 林泰来几经波折,终于强行在礼部插旗成功后,便召集了同年朋友们聚会。 酒过三巡后,林泰来开口道:“主客司按制设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二人,前阵子全部被罢黜了。 如今我坐了郎中位置,其余还在空缺。员外郎你们不够格,但你们对主事是否有兴趣?” 前途明朗后,兴奋的陈允坚话有点多,开口道:“据我在都察院里观察,可能有些御史又在串联,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虽然王禹声放不下名门世家的架子,也不好意思给林泰来当下属,但他们两个不介意啊。 如果问出来,就是对宣府镇巡抚王象乾、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礼部尚书于慎行的不尊重。 周应秋难得与王禹声意见相同,“此言有理,林兄风头太盛,容易招劫。” 人各有性格,有周应秋这样的,自然就有王禹声这样的,林泰来也不在意。 申首辅今晚正好无事,便接见了王禹声,多说了几句。 在林泰来嘴里,“你们新人”这几个字说的十分自然,别人不觉得奇怪。 如今同年好友们的前途都明朗了,他也要加把劲了,该找申首辅帮帮忙安排一下。 王司徒有应酬,此时没在家,便只能和新上任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喝茶。 但这与你们新人关系不大,不要出头就是了。” 陈允坚做人比较长袖善舞,在都察院观政时,能听到些风声也不奇怪。 林泰来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陈允坚和沈珫的名字,吩咐说:“我这有两个同年,你把他们一起安排为礼部主事。” 王象蒙十分感兴趣的问道:“小姑丈有何良策?” 如今大家都是参加工作的新人了,不好再动辄通宵达旦的狂欢,喝了一个时辰就散了。 由此可见,新科进士直接任命为主事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场大家并没有人询问说,林泰来你能不能做到。 得知王禹声的来意后,申首辅诧异的说:“你找林九元不就行了?你们不是一伙的么?” 虽然大家都才入朝两个多月,但林泰来这两个多月的经历弄不好能顶别人二十年了,不服不行。 林泰来开口道:“我的好侄儿,你刚去吏部,是不是感觉很孤立? 我今晚过来,就是要帮你在吏部打开局面。” 刚入仕就能从六部主事起步,自然是黄金开局,但顶头上司是同学加同年,让骄傲的王禹声心里有点别扭,干脆退出了。 这两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对林泰来道谢。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最近串联还能因为什么?又没有其它大事,只能与国本之争有关。 难怪在魏忠贤那种人手下,都能稳稳稳的着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 反正只有两个位置,三个人里总要退出一个。 新科进士三百多个,其中不乏背景关系过硬的人,但有几个能直接从六部主事起步的? 先干几年知县过渡,然后再升到六部主事,就能算是混的不错了。 除去翰林和庶吉士不算,大明的新科进士结束观政后,最好的结果是留京,其次才是外放知县、推官。 被首辅提到的林泰来也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王司徒家醒酒。 而留京的新科进士初始官职里,最好的又是六部主事。 又对陈允坚和沈珫问道:“机会难得,那就你们两个了?” 故而林泰来不得不感慨,作为一个狗腿子,周应秋真的是极品。 出身富贵名门的王禹声苦笑了几声,实话实说:“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两位兄长吧,我拉不下脸。” 王禹声:“.” “没你的事!一边去!”林泰来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王禹声突然说:“林九元你应该请假回家几个月,不然伱总是这么跳,国本之争迟早波及到你。” 其他小伙伴还在稍稍有所犹豫时,历史上的猪蹄总宪、日万天官周应秋立刻率先表态说:“只要林兄允许,我愿意做这个主事!” 王禹声没有回住处,径自去了申府,作为苏州名门东山王家的嫡传子弟,他当然能和申首辅说得上话。 林泰来点了点头:“躲劫是肯定要躲的,没见我最近一直写思乡诗词么,这就是进行铺垫。” 同样身为庶吉士的董其昌自然不用表态,所以这两个主事位置其实是问王禹声、陈允坚、沈珫三人。 就是不好意思让林泰来安排,才找老首辅你的啊! 说完最重要的事情,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闲谈。 怎么听老首辅你这语气,好像林泰来实力和你差不多似的? 周应秋现在是在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如果放弃庶吉士来部里当主事,在官场属于自毁前程,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当然,林泰来也知道,周应秋这个表态肯定不是真心这么想的,但听在耳朵里,就是能让他非常舒心。 王象蒙:“.” 到底是你想安插私人,还是想帮我打开局面? 林泰来见王象蒙苦着脸,疑惑的说:“这事很简单吧?又能帮你树立威望,何乐而不为?” 王象蒙叹口气,“我这样一个新来没几天的员外郎,哪有能力一口气决定两个主事的任命啊。 吏部内部是什么样,各司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泰来摇了摇头,“原以为你大有长进,结果还是不多。 你就在吏部内部放话,我林泰来已经在礼部主客司插旗,要的就是清一色,不合我心意的下属主事,谁来谁死!” 王象蒙:“.” 传闻中小姑丈在苏州混堂口的那一套,终于要用在六部里了吗? “这个办法应该有用吧?”林泰来又问道。 王象蒙发自内心的说:“肯定有用。” 以林泰来如今的威名,只要放出这句话,肯定没人敢去给林泰来当下属。 林泰来很满意的说:“你独自决定了两个主事的任命后,工作局面就能打开了。这是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多谢我?” 此后林泰来上午去翰林院坐馆,因为翰林院的早课和训话多在上午,而下午则去礼部主客司办公。 这日早上,林泰来进了翰林院后,正好碰上田一俊对庶吉士训话。 站在边上扫视一圈,没有在人群里看到顾宪成同乡、散播过负面消息的吴正志,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又被掌院陈学士叫了过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反正陈学士的态度很热情,“这里有个上佳的好差事,我就想着你了!” 林泰来纳闷的问道:“如今的翰林院能有什么好差事?” 翰林院是为皇帝服务的,最大的特权就是比其他部门更接近皇帝。 可如今皇帝都不怎么出来了,翰林院还能有什么好差事? 陈学士貌似很为林泰来高兴的说:“内书堂缺一位教习,可以推荐你去,这是翰林院最好差事之一” “不去!”林泰来言简意赅的答复说。 内书堂是选拔优秀小太监学习的地方,大太监尤其是司礼监太监基本都出身于内书堂。 正常情况下,内书堂教习这个差事非常好,可以以老师身份结识未来的权势太监,成为自己的政治盟友。 据不完全统计,当过内书堂教习的词臣,未来入阁概率高达三分之一。 但以上都是正常情况,而现在是不正常时期. 万历皇帝内心最防范就是下一个冯保和张居正,所以和太监交往在政治上没有多大意义。 再说了,现在这些小太监里真要有什么厉害人物,何至于将来连个文盲魏公公都打不过? 最后林泰来忽然想起什么,语重心长的说:“陈学士啊,我知道你想还人情,但不要这么着急。 等真的需要时,我自然会主动说起的,平常你不用在意欠我人情之事。” 跟这些老官僚打交道,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稍不留神就会被钻空子。 万一今天自己没想明白就答应了,岂不就相当于和陈学士两清了? 陈学士无言以对,外人只看到林泰来很莽,但接触多了才能明白,林泰来最可怕的地方是不莽。 到了下午,林泰来去了礼部。而礼部这个地方,好就好在“地广人稀”。 不但官员数量少,来办事的人也比其他衙门少。主客司独立一个大院,此时也清静的很。 还没有别的官员到任,只有书吏们小心翼翼的陪着林郎中闲聊。 看着大院,林郎中忽然叹道:“这么好的地方,不用来练枪可惜了,明天拿一把大枪来放在我房前。” 书吏们:“???” 有没有搞错,咱们这里是礼部啊,六部里最有文化的地方! 林泰来仿佛知道别人想什么,又道:“不要大惊小怪,我在翰林院状元厅那边也放了一把大枪。” 你们礼部再有文化,还能比得过翰林院? 就是要让你们都晓得,我林泰来所到之处,主打一个让环境适应我,而不是我适应环境! 就当林泰来以为,今天又是平平无奇一天的时候,一封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奏疏送进了宫中。 夜晚,气血旺盛的林泰来正在辗转反侧,认真考虑是不是需要在京城纳妾时,忽然接到了首辅老前辈的紧急召唤。 一般情况下,都是林泰来紧急拜见首辅,很少有首辅紧急召唤林泰来的时候。 所以林泰来就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连忙起身,纵马到申府。 申首辅早坐在书房里等着了,看到林泰来也不寒喧,直接开口道: “今天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了一封奏疏,言辞甚激,堪称直刺龙颜!” 其实听到“雒于仁”这个名字时,林泰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个人一辈子就干了一件有名的事情,那就是给万历皇帝上了一封《酒色财气疏》。 主要内容就是从酒、色、财、气四个方面,直接批评万历皇帝,而且文风激烈近乎于斥责。 大明历代的奏疏里,这封《酒色财气疏》在后世名气很大,几乎仅次于海瑞的《治安疏》了。 而且这封奏疏也是万历朝的标志性奏疏之一,研究万历朝君臣对立情绪和万历皇帝心态转折,肯定绕不过这份奏疏。 申首辅此时所说的奏疏,肯定就是《酒色财气疏》。 不过林泰来还是不懂,申首辅喊自己来干什么? 这封奏疏上就上了呗,那也是万历皇帝和其他大臣掐架,然后内阁居中调和,与他林泰来有什么关系? 又听到申首辅继续说:“奏疏里面,其他内容就先不提,有一段是指斥皇上贪财。 有拷索宦官和勒索大臣之语,拷索宦官应当指的是张鲸,而勒索大臣是不是隐喻你?” 林泰来:“???” 这不对吧?他上辈子印象里的《酒色财气疏》里面,应该没有“勒索大臣”这样的词句啊? 什么莫名其妙的蝴蝶效应,能让《酒色财气疏》多出这句话? 申时行提醒说:“你在宣府镇兵变时,原巡抚许收钱的家产有二万两去了哪里?” 林泰来解释说:“那是我主动送到宣府镇守太监那里保管的,并没有被勒索!” 当时自己是秘密送过去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有风声传出去了。 申首辅严肃的说:“你就打算这样向世人解释吗?” 林泰来瞬间醒悟,其中的微妙之处在哪里了。 如果说自己主动送,那名声就不能要了,道德上会被喷死; 如果否认主动送,岂不又坐实奏疏里的“皇帝勒索大臣”,那皇帝会怎么看自己? 踏马的,果然被王禹声的乌鸦嘴说中了,清流势力和皇帝较劲,终于波及自己了! 第480章 这是你的危机 第480章这是你的危机 政治斗争的表现形式既有波澜壮阔的改朝换代,也有血雨腥风的人头滚滚,亦有字里行间的刀光剑影。 林泰来冷不丁的,就遭遇了第三种,虽然《酒色财气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他,但还是顺便把他挂了一下,多出了“勒索大臣”这四个字。 虽然《酒色财气疏》也没有直接点名,但舆情还有流言这种搭配方式,在私底下指向他。 或者是特定场合的口头盘诘,让他林泰来避无可避。 如果林泰来否认被皇帝勒索,那就是自绝于士大夫;如果林泰来承认被皇帝勒索,那就是自绝于皇帝。 如果林泰来不表态,那流言传播起来就更随便了。 在心里盘算了因果后,林泰来对申首辅说:“实话实说,这篇《酒色财气疏》措辞岂止是过激? 简直就是直接人身攻击,近乎于指着鼻子谩骂了。 酒、色、财、气这四个方面内容,其实大部分都是强词夺理、生编硬造、无理取闹。” 申首辅只是吃惊的看着林泰来,却不说话。 申首辅吃惊之余,疑惑的说:“老夫刚才只是告诉你,雒于仁上了一篇言辞激烈的奏疏。 林泰来感到了深深的蛋疼,自己一个穿越者,怎么就被挤兑到这份上了? 申时行不愧是顶级的人精,这琢磨人的功夫.真是一言难尽,在大明列代首辅里排个前三问题不大。 这要是在谍战小说里,自己肯定会被怀疑为清流势力埋伏在首辅身边的卧底,然后拉出去上刑甄别了! 稍加思索后,林泰来编出了一个理由:“其实,清流势力那边有我的细作,所以雒于仁上疏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当首辅的这么闲吗?把心思全都花在琢磨他林泰来上面了,还能处理好朝政吗? 看着已经无力狡辩的林泰来,申时行享受到了久违的拿捏喜悦,表面淡淡的说: “我清醒的很!”申首辅拍案大喝,“说!你瞒着我,安插在司礼监的细作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你连老夫都要继续瞒着吗?或者你编出一个更合理的借口,来说服老夫?” 老首辅这是什么脑回路?怎么又扯到司礼监了? 申首辅的一双老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仔细分析说: “正所谓,多行不义必.啊不,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很早之前,我对你起疑心了! 因为伱总是对一些内廷旧年秘事了如指掌,甚至连嘉靖朝掌故都清楚。 这个细作大概是嘉靖年间入宫,至今地位肯定不低,能阅看奏疏,起码是个司礼监文书房管事太监!” “呵呵。”申首辅冷笑了几声,“不对吧?所谓的细作到底是谁?我已经对你生疑很久了!” 除此之外,老夫并没有说过这篇奏疏的完整内容。而且这篇奏疏还在宫里,并没有下发出来,你不可能在宫外看到。 卧槽!一不留神就超前了! 就好像考试的时候,考题还没有发,自己却已经先把答案写出来了。 林泰来:“???” 比如说上次,皇上在十四五年前手书‘责难陈善’四字赐给还是讲官的于慎行,你怎么就能明白知道了? 而这次,一份直接送进宫里,还没有外传的奏疏,你又是怎么知道了内容? 老夫想来想去,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司礼监里面有你的细作! 就自己干的那些事,废了清流多少人,怎么可能是卧底? 想到这里,林泰来忍无可忍的叫道:“老前辈你清醒一点!不要污人清白!” 这次换到林泰来大吃一惊,难道申时行真的怀疑自己了? 林泰来只觉得莫名其妙,“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难道我这个立场不正确么?” 不能吧?这又不是谍战位面,乡党就是势力根基,哪有那么多卧底啊? 林泰来:“.” 也只说了,里面有指斥陛下贪财的内容,可能会涉及到你。 林泰来一时间无语,就连他身为穿越者,此刻也被申首辅的脑洞惊讶到了。 所以,你又是怎么知道这篇奏疏里的内容,甚至还非常详细的知道,这篇奏疏是《酒色财气疏》?” 长考之后,林泰来不得不艰难的吐露出了一个名字:“陈矩。” 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有必要的 申时行当即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如果是陈矩陈太监,那就不奇怪了。 陈矩乃是如今司礼监里排名第四的秉笔太监,地位很高,类似于文臣里的大学士。 嘉靖中期净身入宫,资历很老,那时候连张居正都还是刚出道的新人。 这太监很信佛,为人也很佛系,外号陈佛。 不过申首辅还是搞不懂,身为第四号秉笔太监的陈佛怎么就成了林泰来的“细作”? 但只要事情发生在林泰来身上,那就一切皆有可能,也不用大惊小怪。 为了让林泰来安心,申首辅又说:“你放心,我就假装不知道,一切照旧。” 对于申首辅的政治素养,林泰来还是相信的,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于是林泰来另起话头说:“这封《酒色财气疏》出现,你们内阁要有麻烦了。” 对此申时行也不否认,叹口气说:“显而易见,皇上必定会被激怒。 而内阁被夹在了中间,又要安抚皇上,又要想办法保人。 虽然雒于仁不是我们的人,但在文人道义上,还是必须尽力保他,否则就要被骂成严嵩了。” 这就是大明内阁的困境,平常要挨清流势力的骂,但到了清流势力朝着皇帝“敢言直谏”时,内阁还得尽力保人。 而严嵩就不保人,也不管进谏大臣的死活,最后名声成什么样了? 随后申时行又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事情近些年发生很多次了,虽然很令人倦怠,但总是能处理。” 林泰来不置可否,又问道:“这次首辅想怎么处理?” 对林泰来真没什么可瞒的,申时行胸有成竹的答道: “先对陛下说,这是雒于仁企图卖直求名,请陛下冷静不要上当。 然后再说,如果因为奏疏直接降旨处罚雒于仁,那就会附带着将奏疏内容公开,导致天下人都能看到诋毁陛下的内容,反而影响不好。 所以最佳的处理方式是,首先将奏疏留中不发,然后私下里想办法劝说也好,威逼也好,让雒于仁主动辞官,为陛下出气。” 不得不说,申时行这左右调和的功力也是炉火纯青了,但改变不了大势。 林泰来叹了口气,“我说的内阁危机不是当下,而是以后,不是眼前,而是长远。 这样的奏疏出来,只怕会彻底刺激到皇上,今后与大臣对抗情绪越来越重,甚至会迁怒内阁。 而你们这批阁老夹在皇上和外朝之间,辗转腾挪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小,注定要陷入危机。” 在历史上,《酒色财气疏》出来之前,万历皇帝不朝、不郊、不庙、不讲,明面上是通过“请假”方式,还要找借口。 比如下旨对大臣说,“腰痛脚软,行立不便”,或者是“足心疼痛,步履艰难”,或者是“头晕眼黑,身体尚软”等等。 而《酒色财气疏》之后,万历皇帝就开始直接罢工了,连请假都不请了。 而且在这封奏疏之前,万历皇帝很少对奏疏留中不发,奏疏都能按正常程序走。 就是从《酒色财气疏》开始,万历皇帝开始大量的对奏疏留中不发。 很多奏疏尤其是直言进谏的奏疏,到了皇帝手里就像是泥牛入海、人间蒸发了,连个反应都没有。 当然万历皇帝也不是完全荒废政务,对于他认为有必要回应的奏疏,还是有御批下发。 在此之前,内阁还能当个和事佬;在此之后,万历皇帝连内阁都看不顺眼了,稍不顺心就逼走一个阁老。 如果说万历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对立情绪有个逐渐积累加深的过程,那么《酒色财气疏》就是量变引起质变的一个因子。 林泰来站在穿越者的维度上,能看到这些远景,但申时行身处局中,肯定没有林泰来这种维度的眼界,即便再聪明也没用。 不过经过林泰来的强力点拨,申时行还是隐隐约约的觉察到了未来“天机”。 对此申时行仍然很洒脱,不太在意的说:“如果将来局势真像你说的那样,老夫两面受气时,就索性辞官了。 既然没有能力挽回局势,那就抽身而去,悠游林泉,以后的烦恼也与我无关了。” 如果一位老大说“我想退位”,很可能是陷阱阴谋,尤其在影视里面。 但林泰来相信,申时行退位的想法是真的。 在本时空,如果不是他林泰来两年前强力支持,连续逼官员自杀,申首辅说不定早提桶跑路了。 对此林泰来只能说:“无论如何,请阁老再坚持两年!” 赵老头的资历还没有攒够,荆条的刺还没有拔光,仍然需要时间。 申首辅长叹道:“两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现在还这么说。两年又两年,老夫余生还有几个两年?” 说到这里,申首辅忽然醒悟过来,这话题是不是有点太偏了?原本将林泰来紧急召唤过来,是为了什么? 便没好气的说:“怎么就说起我们阁臣了?你可真是坐在郎署的身,操着内阁的心! 先看看你自己的处境,《酒色财气疏》上面,可是暗喻了你! 现在这不是内阁的危机,而是你的危机!” 他一个五十五岁的老人家,听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指导人生,简直搞笑!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我能有什么危机?你不会以为,别人在奏疏里暗搓搓的点我一下,就能让我陷入危机吧? 我林九元乃是掌握了最高端政斗招式的人,还能害怕这点小伎俩?” 最高端招式?申时行听到这个词后,立刻将雒于仁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 落于人?落于仁?可是无论怎么谐音,申时行也没看出能有什么用。 完全不像无道男、许收钱这种谐音,念出来就有一击必杀之效果。 林泰来只说:“绝技岂能轻示于人?如果信我,老前辈你最好不要劝皇上将奏疏留中不发。 如果真把奏疏藏起来,我这最高端政斗招式就使不出了。” 申首辅犹豫着说:“如果说清流势力的目的是挑事,留中不发和暗中处置才是最合理的应对方式,让他们有力无处使。 如果公开下发议论,很容易围绕奏疏引爆舆情,那就陷入清流势力最擅长的节奏了。” 林泰来傲然道:“没有人比我林九元更懂节奏。” 申时行想了想,答道:“明日陛下必定召集阁臣,老夫自会见机行事。” 在同一个晚上,大内毓德宫里,虽然已经夜深,但万历皇帝仍然在反复看一份奏疏。 本该显得慈眉善目的胖脸上,此时却充满了狰狞,双眼几乎凸出,死死的盯着奏疏上的每一个字。 所有近身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部瑟瑟发抖的站在角落,唯恐突然爆发一个雷霆之怒,把自己炸成粉碎。 张诚、孙暹、陈矩、田义等几名最有牌面的司礼监大太监,忧心忡忡的站在殿外,看着闪动烛光的窗户,不敢离去。 在殿里的烛光下,这份奏疏虽然被万历皇帝攥的皱巴巴,但内容依然可见—— “酒箴:耽彼曲蘖,昕夕不辍,心志内懵,威仪外缺。 色箴: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 财箴:竞彼锣镣,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 气箴: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戾公平。 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也。 何日饮不足,继之长夜,甚则沉醉之后,持刀弄枪 溺爱郑氏,储位应建而未建,其病在恋色者也 夫何取银动至几十万两,索潞绸动至几千匹.甚或拷索宦官,勒索大臣,得银而喜 夫何今日杖宫女,明日杖宦官,彼诚有罪,置以法律,责之逐之可也 皇上诚嗜酒矣,何以禁臣下之宴会;皇上诚贪财矣,何以惩臣下之饕餮;皇上诚尚气矣,何以劝臣下之和衷。” 第481章 还是高端招式好用(上) 第481章还是高端招式好用(上) 及到次日,首辅申时行正常去上班,但他知道今天肯定不会平静。 除了申时行之外,其他三位阁老也都坐在中堂,默默无语。 虽然这届阁老相互之间也有勾心斗角,但对外的时候,还是比较一致的。 在这种时期,如果内阁的牌子砸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昨天雒于仁一封骂皇帝的奏疏捅破了天,今天谁也不知道将会如何收场。 早晨刚过去,就有太监到文渊阁传旨,皇上召所有阁臣前往毓德宫觐见。 皇帝今天召见阁臣,这并不令人意外,但是让阁老们惊讶的是,居然让大家进宫。 这个进宫可不是进午门或者皇极门,而是进乾清门,真正的内宫或者后宫。 正常情况下,日常召见奏对地点都是在内阁马路对面的文华殿,而不是直接把人喊到内宫去。 主要作用包括并不限于:加热御膳、储存物品、司礼监大太监宿舍等等。 万历皇帝狠狠的说:“将他治罪!” 只有首辅申时行暗暗叹口气,这是不是说明皇帝更懒了?连文华殿都懒得过来了? 毓德宫距离正宫乾清宫不远,就在养心殿旁边。 后世有个宫廷传说,万历皇帝在养心殿地下埋了二百万两白银。 随即林泰来进了掌院陈学士的公房,“明日廷鞫雒于仁,如果陈前辈不想去,在下可以勉力代劳。” 如果硬劝皇帝息事宁人,那最后反而是自己恶了皇帝,何苦来哉? 从毓德宫离开时,首辅申时行对四辅王家屏说: 万历皇帝居然很赞同的说:“本该如此!” 甚至还有前言不搭后语、互相矛盾的地方,比如前面指责了皇上好色,身边美女多了伤身,后面又指责皇上专宠郑氏。 申时行又答道:“若将他治罪,正是成全了他。” 恳请陛下平心静气,将奏疏留中不发。臣等另寻机会,再将雒于仁从朝堂劝退就是。” 王家屏答道:“天下就是明智的人太多了,是非自有公论。” 随后万历皇帝派太监给各衙门传旨,次日在午门外东朝房廷鞫雒于仁。 你这样提议大张旗鼓的廷鞫,是想把雒于仁送上“圣坛”吗? 在太监的引领下,阁老们从养心殿门前路过,然后去了毓德宫。 作为司礼监掌印,张诚当然都明白大明政治游戏是怎么玩的。 万历皇帝半躺在塌上,精神状态不佳,脸色也很难看,也不知道晚上睡了没有。 内阁干的就是这活,安抚和灭火。申时行上前奏答:“雒于仁卖直沽名,陛下不必上他的当。” 万历皇帝又看向申首辅,怒气冲冲的说:“张诚所言极是! 林泰来在翰林院听说了这个旨意的时候,也是很震惊,万历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就算是想直接捶雒于仁,几个锦衣卫官校就能办了,为什么要搞“公审”? 难道皇帝被人蒙蔽了,以为通过这种方式就能真正羞辱雒于仁? 还是说,皇帝想通过这种方式,观察大臣们的真实态度?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看不过眼,开口道:“外臣这次太过了!” 阁老们闻言就明白,皇帝这是真动怒了,连自称都从朕气得变成了我。 申首辅正想给万历皇帝上一课,如何正确应对此类舆情。 真不像电视上你大清的臣子,进乾清门跟去邻居家串门一样。 万历皇帝把《酒色财气疏》摔在了地上,有气无力的骂道:“何来恶贼,安敢讪我!” 虽说大明朝堂讲究一个言路畅通的政治正确,但有一说一,张诚真心认为雒于仁这次确实过线。 虽然息事宁人冷处理这个办法,肯定是最好的应对之道,但皇帝正在气头上,不愿意也没办法。 正所谓天威莫测,林泰来纵然身为穿越者,此时也摸不准皇帝心态了,但好像与他关系也不大。 所以万历皇帝这次召见阁臣去毓德宫,确实是挺稀奇的事情。 但大明时期的养心殿并不是皇帝起居寝宫,只是一座功能性建筑。 “像雒于仁这样做是不明智的,只会引起皇上的反感,反而会影响公务。” 申时行按照既定计划,奏对说:“奏疏内容多有诋毁之处,恐会让世人信以为真,故而不宜扩散。 其他三位阁老齐齐诧异的扫了眼王家屏,你王四这话,与之前内阁商定的口径并不一样啊。 至于喝酒、求财、杖责太监等等问题,如果换成一个大户人家老爷,这算问题吗? 万历皇帝非常不满的说:“难道就任由这样的人,肆无忌惮谤毁朕,而朕只能装聋作哑?” 司礼监诸秉笔已经在了,阁老便上前对皇帝行礼。 此奏疏狂悖无礼,应予逐条驳斥!雒于仁无君无父,应予从重惩处!” 申首辅本还想坚持息事宁人,但是又想起了林泰来说过那些话,也就算了。 陈学士惊讶的看着林泰来,这事别人都想躲,怎么你林泰来怎么还上赶着想去? 奏疏他也看过了,只感觉充满了吹毛求疵、夸大其词的情绪输出,除了一句不立储君之外,没有什么实际就事论事的内容。 这时候,四辅王家屏忽然顺着万历皇帝的语气说:“可令六部、都察院、翰林的堂上官、掌科、掌道廷鞫雒于仁,问其是何居心,并给予处置。” 我大明和你大清礼制不一样,臣子过乾清门进内宫的情况极为罕见,一般都是皇帝驾崩前后去处理丧事,比如徐阶强行把临终的嘉靖皇帝从西苑抬到了乾清宫。 “你为何想去?”最后陈学士忍不住好奇问道。 林泰来答道:“我怕有人会牵扯我,所以想去现场盯着。” 沉吟了片刻后,陈学士答道:“我确实不想去,但你有资格代表翰林院去么?” 林泰来拍了拍胸前的新官服补子,“翰林院只是个五品衙门,而在下可是个正五品,又有翰林官职,为什么没资格代表翰林院?” 这话太有道理了,陈学士无言以对。 又到次日,二十多名官员汇聚在东朝房,有的衙门来的是尚书,有的衙门来的是侍郎,有的人干脆就直接缺席。 翰林院代表林泰来老神在在,站在窗户边的通风透气好位置。 不多时,众人各就各位,雒于仁这个当事人也被锦衣卫官校提了进来,东朝房就像变成了一个大舞台。 吏部尚书是外朝之首,像这样的场合一般就由吏部尚书来主持。 所以吏部的杨天官咳嗽了几声后,就率先开口了,他对雒于仁问道:“你上《酒色财气疏》,究竟是何居心?” 雒于仁脸色似乎有种不正常的亢奋,慷慨激昂的答道: “若问我居心,惟愿皇上为尧舜也!故而直言进谏,助皇上知错改过!” 杨天官又走形式的问道:“可有人指使伱?” 雒于仁又斩钉截铁的答道:“有!” 这个回答很出乎意料,让东朝房里众官员吃了一惊。 饱经风霜的杨天官不觉得会这么简单,继续问道:“具体是谁指使你?” 雒于仁声音洪亮的说:“是圣人教诲指使我!” 翰林院代表林泰来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对于经过互联网大潮洗礼的人来说,这个回答实在太老套了。 但对于当今的人而言,这种回答还是挺新颖的,当即就有人鼓掌喝彩。 还有人跑到雒于仁面前,假模假样的鞠躬作揖,气氛烘托十分到位。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确实又可能多出一位青史留名的“名臣”。 如果宣传到位,包装出色,第二位小海瑞就出现了。 杨天官就象征性的问了这么两三个问题,然后就对左右甩锅说:“诸君还有什么要问的?” 只见都给事中王三余站了出来,一脸严肃的对雒于仁说: “你这奏疏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劝谏皇上,唯一涉及朝臣之处就是‘勒索大臣’这几个字,请问作何解?” 听到这个问题,不少明白内情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窗户边的翰林院代表。 林泰来叹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句真心话,清流势力和万历皇帝较劲,他的态度是“中立”,在旁边看热闹,不会特意向着谁。 能趁机混好处就混好处,如果混不到好处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这帮清流势力也真是吃饱撑着,非要拉他林泰来下水。 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不就是废了你们十多个人,这很多吗? 你们起码还有几十个人,又没有就此灭绝! 雒于仁不假思索的答道:“据说先前宣府出事时,有某大臣通过镇守太监,密送银两进宫。” 不得不说,清流势力的斗争技巧确实提高了,就是不直接点名!不给借力使力的机会! 林泰来分开人群,大步走到雒于仁面前,呵斥道:“一派胡言,你有实证么?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但你又不是御史!” 雒于仁回应说:“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并未指名道姓,林九元何故情急?莫非心虚?” 林泰来“哈哈”的大笑了几声,然后说:“什么情急?我只是感到可笑而已!” 旁边的王三余质问道:“雒评事抗言直谏,正人君子无不感动!阁下为之发笑,又是什么心肠?” 林泰来针锋相对的答道:“这样一篇摹仿剽窃的奏疏,本来毫无价值可言,却被庙堂内外一本正经的议论,岂不可笑?” 殿内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议论纷纷,感觉林泰来在强词夺理。 道理也很简单,这么重要的奏疏,怎么可能犯摹仿剽窃这样的低级错误? 雒于仁直接驳斥道:“此乃莫须有乎?奏疏乃我亲自所书,何来摹仿剽窃?” 林泰来看着雒于仁,嘴角噙着笑意,冷静的说:“你这篇奏疏,摹仿了一本煌煌巨着。” 雒于仁完全不相信林泰来能说出什么,讥讽道:“阁下若有真知灼见,直接明说,何必遮遮掩掩?” 林泰来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提高了嗓门答话说:“你这篇奏疏摹仿的就是你们同道赵南星的大作,《金瓶梅》!” 众人:“.” 这车开得真是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林九元你是在说笑吗?这里可是正经场合,《金瓶梅》怎么就蹦出来了? 当事人雒于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脑子也陷入了短暂宕机。 林泰来侃侃而谈:“首先是结构上的摹仿!《金瓶梅》开篇有酒色财气四首词,而后顺势进入说教! 而你的奏疏开篇则是酒色财气四箴词,而后顺势进入所谓的劝谏!” 殿内众人越发愕然,难道不是胡扯,内里真的有什么逻辑? 又听林泰来继续说:“其次,就是文字内容上的摹仿! 奏疏中关于酒色财气方面的说教,很多地方与《金瓶梅》四篇词文义相似!” “你这是胡说八道!”雒于仁终于回过神来了,愤怒的叫道。 林泰来也不空对空,直接举例说:“比如,《金瓶梅》酒词有句是‘酒损精神破丧家,语言无状闹喧哗’; 而你奏疏原文有句是‘心志内懵,威仪外缺,持刀弄枪’。 两者之间的意思难道不近似?据我这个文状元的专业研究,你应该是将《金瓶梅》句原意扒了出来,然后用自己的语言重写了一遍! 这样的例子不止一处,《金瓶梅》色词有句是‘人能寡欲寿长年’;而你奏疏有句是‘成汤不迩,享有遐寿’。 《金瓶梅》气词有句是‘劝君凡事放宽情’;而你奏疏有句是‘虞舜温恭,和以致祥’!” 最后林泰来掷地有声的说:“我举了这么多例子,你还敢狡辩? 我林九元乃是文科状元,又是诗坛宗师,还是那本巨着最权威的专家! 你的文字小伎俩逃不过我的眼睛,也只有我才能发现其中的摹仿秘密! 我林九元愿意对自己的鉴定结果负责!” 雒于仁和今天主要的搭档都给事中王三余,脑壳像是被大锤子敲了一下,此刻只剩下了嗡嗡作响。 这踏马的完全没有预案!林泰来怎么敢的? 原本除了当事人问答,没有多少人说话的东朝房,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482章 还是高端招式好用(下) 第482章还是高端招式好用(下) 耳朵里听着东朝房里的欢声笑语,雒于仁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在他的预想中,今天应该是自己悲壮接受廷审,然后被治罪,最后青史留名的场合,如果再挨一顿廷杖就更完美了。 结果画风居然变成了《金瓶梅》研讨会,完全是始料未及。 本来雒于仁的《酒色财气疏》初稿中,并没有“勒索大臣”这四个字。 但是他忍不住为同道好友、原宣府巡按崔景荣抱不平的心思,又经受了其他友人的蛊惑,最后增添了这四个字。 此时他不禁想起了崔景荣被贬斥离京时,所说的一句话——惹他干什么? 雒于仁感到,这句可能是这辈子所听过的,最有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可惜他和好友崔景荣一样,悟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林泰来这个人很神奇,不与他直接打交道时,总觉得这个人行事毫无顾忌,似乎浑身都是破绽,吸引着外人总想去捅一下。 只有亲自打过交道过后才明白,捅一下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刑部尚书陆光祖为钱一本帮腔说:“难道手法被钱御史说破了,所以林九元你不敢回应?” 除了被一记闷棍打蒙的雒于仁和王三余,东朝房里还有几道目光狠狠的瞪着林泰来,简直像是要喷火。 听到了名字,林泰来这才恍然大悟,大声嘀咕道:“原来也是顾家班的。” 林泰来回头看了眼,问道:“阁下何人?可敢报上姓名?” 一露面就被扣上“顾家班”帽子的钱一本恼羞成怒,质问道:“林九元你不敢正面回应么?” 我刚才也说过,在考试领域,我是六首连魁的状元! 林泰来收起了笑容,浑身傲气冲天而起,对陆尚书答道: “关于《金瓶梅》与《酒色财气疏》之文学比较研究,这是一个文学方面的课题。 当然,主要是因为现在万历皇帝不上朝了,各衙门之间大臣少了很多照面的机会,林泰来这样的新人更难迅速认识其他衙门老人。 但现在气氛已经严重破坏了,他们也没法强行煽情了,只能瞪着林泰来。 所以同时在这三方面,我都是当今最顶尖的人物,我做出的鉴定就是最权威的鉴定!” 刚才那些为雒于仁高声喝彩并上前躬身作揖的,就是这帮人,没准一会儿还要作诗。 林泰来虽然知道一些名字,但也没本事都能和真人对上号。 比如这几个瞪着林泰来的人,主要任务就是在现场充当气氛组,负责引导现场情绪。 林泰来微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回应你?” 除了领先数百年的林泰来,清流势力在造势和造星方面是本时空土着里最专业的,分工也很明确。 钱一本,无锡县隔壁武进县人,未来的东林八君子之一 附近的人听到“顾家班”这个词,纷纷忍俊不禁。 那人答道:“在下御史钱一本。” 久经战阵,对敌意气机十分敏感的林泰来迅速用神识扫了一圈,发现都不认识 清流势力不是几个人过家家,而是一大群因为“忠直”理念凝聚起来的大团体。 在文坛领域,我被人称为诗宗,连文坛老盟主王弇州都不得不服! 在《金》学研究考据方面,从苏州到京师,我也是世人公认的专家! “好卑劣无耻的手法!将两件完全不相干的文书,牵强附会的关联起来,借用《金瓶梅》对《酒色财气疏》进行污名!” 在这批气氛组中,终于还是有人勇敢的站了出来,对林泰来喝道: 此刻林泰来又抬起了手,指着钱一本,继续对陆尚书说: “这姓钱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三流进士出身,当过三年知县才得以行取为御史。 他在文坛也没有丝毫成就,亦不曾听说他有什么文学才气。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鉴定?又有什么资格让我这个状元、诗宗、《金》学专家对他回应? 难道随便一个阿猫阿狗跳出来质疑几句,就必须要我进行回应? 别说钱一本,就是陆尚书你也不够资格啊!”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气人了,可是陆尚书却完全无法反驳,面子上又放不下,只能拂袖而去! 其他人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刚才自吹自擂,原来是这个目的。 就是要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法告诉大家,他林泰来就是站在山巅的权威,别人没资格质疑! 如果不同时具备三鼎甲的科名、巨大的文坛名望,以及《金》学方面公认影响力,那就别出来丢人! 这与林泰来堵门打人其实是一个道理,如果武力上打不过林泰来,真就是毫无脾气。 这就是另类的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钱一本的双拳紧紧握着,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实在想不通,林泰来言行举止明明就像是话本里面的反派! 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傲慢无礼,心狠手辣,鱼肉乡里,狡诈奸诡,血债累累,残害正道! 但为什么已经好几年了,林泰来还在活蹦乱跳! 就不能像书里的一些反派一样,蹦跶两下后,就痛快的去死吗! 钱一本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只怕这次要搞砸锅了,他对不住顾宪成的指点啊! 上月顾宪成在丁忧离京时,曾经指点过他们这些密友一条策略。 那就是鼓动一两个比较生猛的直臣,用最激烈的言辞批龙鳞,把皇帝彻底激怒然后降罪重罚。 其他同道就围绕这一两人奋力营救,努力的为营救而营救,把营救本身变成焦点,以躲开国本议题。 但是现在场面变成了这样,还怎么往下进行? 不!一定办法的,邪不胜正!钱一本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越是逆境,越不可丧失斗志!多少同道辛辛苦苦筹划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林九元!休要离题!”钱一本振作精神后大喝道,“当前议论的是《酒色财气疏》内容,不要胡乱攀扯其他东西!” 林泰来不屑的说:“我说过,一份摹仿《金瓶梅》的奏疏,根本不值得议论了!” 钱一本迅速构思着话术,口中答话说:“你这就是以偏概全,就算奏疏与《金瓶梅》确实有近似,难道就没有可取之处? 方才王拾遗正问到,‘勒索大臣’是何解,就被你林泰来恶意打断了!” 林泰来似乎很惊喜,转头对雒于仁叫道:“连你的同道也承认了,奏疏与《金瓶梅》多有近似处?” 累了,毁灭吧!雒于仁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再现身。 钱一本连忙叫道:“林九元你不要岔开话题! 雒于仁先前说过,‘勒索大臣’指的是宣府城动乱时,有大臣通过镇守太监送了二万两进宫! 这事与伱林泰来有关!你提起《金瓶梅》,难道是想避重就轻,掩盖你的事迹? 就算奏疏真是借鉴《金瓶梅》,也改变不了你曾经的所作所为!” 看热闹的其他官员听到这里,感受到了图穷匕见! 因为先前雒于仁和他同道提起“勒索大臣”这事时,一直没有直接指名林泰来,现在终于点破了! 钱一本也没办法,先前不直接点名林泰来,是集思广益并且吸取了经验教训,共同商议出的技巧。 这样就能处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避免与林泰来近身肉搏,回旋余地比较大。 但现在不玩命不行了,钱一本只能放弃原有的想法。 无论你林泰来如何狡辩,如何巧言如簧,也改变不了铁一般的事实! 你要么承认,为了兵变后的利益,主动谄媚皇帝送银子!要么承认,是皇帝勒索你! 林泰来不慌不忙的说:“钱一本你有证据么?” 连职务都不称了,直呼其名。 钱一本冷笑说:“我乃御史,可以风闻言事!” 林泰来同样在冷笑,“那时候我刚到宣府镇城不过数日,从哪变出二万两银子? 难道你钱一本有这个本事,数日内就搜刮出二万两银子?” 钱一本步步紧逼说:“据说那二万两银子来自当时巡抚许守谦的私囊!” 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反问道:“原来你也知道那二万两银子来自于许收钱? 那你应该去问许收钱啊,纠缠我作甚?” 不知道林泰来的话里意思比较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钱一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林泰来又补充说:“许收钱的二万两银子进了宫,镇守太监经的手,然而你却来质问我林泰来,这不很可笑么? 如果你真对这件事感兴趣,那你为什么不去问许收钱,只拿这事来质疑我?” 钱一本:“.” 卧槽!你林泰来的脸呢? 还是万万没有预料到,林泰来竟然这样回应,又被整不会了。 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当时许巡抚被困在乱兵中,如何方便行事?” 林泰来原话奉还:“我也被包围在行辕里,如何方便行事?” 然后林泰来愤怒的指责说:“但是钱一本和王三余、雒于仁之辈在没有实据时,却只想着质疑我,完全放过了许收钱! 这样符合公道么?又能说明什么?说明钱一本、王三余这些科道言官心中充满了偏私! 心术不正,做事不公,还有什么脸面当科道言官?” 林泰来的话语如刀,钱一本绞尽脑汁,拼命的思考如何反击。 这时林泰来又对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时来问道: “像钱一本这样不合格的人,是谁把他从知县行取为御史的? 我建议你们都察院必须要查,严查到底!” 申首辅党羽吴时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配合着说:“当时左都御史还是辛自修。” 林泰来这才假装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听说当初辛自修被罢官,与我有点关系。 难怪钱一本拿着别人的银子来质问我,都是为了报复!简直匪夷所思、指鹿为马!” 致命一击,直接杀死了比赛! 林泰来信手拈来,又像是虚空造物似的构建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逻辑。 主动背水一战发起搏命的钱御史,还没撑住几个回合,就拖累着同道友军,遭到了全面的溃败! 在被林泰来进行学术鄙视之后,又进行了政治践踏,政治生涯已经岌岌可危! 可悲的是,王三余等同道心里还在大骂搏命的钱一本是猪队友,为什么要违反计划,直接点艹林泰来? 果然被林泰来找到了反击机会,借力使力反杀了己方! 如果你钱一本不点名林泰来,林泰来就没有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事实证明,韩信背水一战放手一搏之所以能成为着名经典案例,大概是因为成功的案例不多。 大部分人的背水一战,其实就相当于自杀。 在旁边围观的众人纷纷近距离感受到,什么叫文武双全啊。 林泰来今天并没有动手,也没有堵门打砸,纯粹是靠着文学和诡辩,就打得对手一群人溃不成军。 在当今的浮躁风气下,清流势力就像是韭菜,割完了一茬还有一茬。 钱一本大败了后,还有人继续跳了出来,大喊道: “雒于仁能有什么错!无论他用什么方式写奏疏,但他本心是好的! 他只是期待着,今上成为尧舜之君而已!” 林泰来瞥了眼雒于仁,冷酷的说: “用摹仿《金瓶梅》开篇的手法来写奏疏,这说明在他心里,已经将陛下想象成了西门大官人。 诸君以为,一个心里已经将陛下比拟为西门大官人的人,真会认为陛下能成为尧舜吗?” 浑浑噩噩的雒于仁仿佛再次遭受了头部重击! 他的脑中现在只回荡着一句话:“惹他干什么?” 自己为什么如此手贱,想在奏疏里连带一下林泰来? 多么惨痛的教训!骂皇上的后果也就那样,但是骂林泰来的后果反而会严重到承受不住! 林泰来对主持人杨:“一场闹剧!没什么可审的了!散了吧!” “哦!散了散了。”杨天官仿佛刚醒过来,宣布说。 林泰来那些话堪称一锤定音,已经不用继续往下问了,这场廷审只能就地结束。 至于后续的洗地杂务工作,那都是内阁的事了。 虽然申首辅没有亲自参加东朝房里的廷审,但他一直派着中书舍人在现场观摩并及时回报。 不过申首辅得到的第一个前线汇报是:诸公都在讨论《金瓶梅》。 很是让申首辅无语,这还真是最高端的招式. 第483章 第一次上朝 第483章第一次上朝 午门外东朝房里廷审结束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这时候还不到正午,大臣们也不好意思直接回家,还是要去各自衙署里坐坐的。 对于来参加廷审的尚书、侍郎、科道们,林泰来肯定和户部尚书王之垣最熟,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与王司徒同行。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廷议。”在路上林泰来忽然开口说。 王司徒恍恍惚惚,其实细细想来,今天似乎真是林妹夫的第一次? 但是刚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不只是他,好像所有人都没意识到。 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觉得,林泰来已经出席过很多次廷议了。 如果王司徒也懂几百年后的名词,就知道这种现象叫做曼德拉效应。 或许是先前有几次廷议的会场上,虽然林泰来的肉体没到场,但其神识却附着在小纸条等物品,强力投射进了会场,给大家留下的心理印记太过于深刻。 又听到林泰来抱怨说:“作为一个新人,第一次参加朝堂廷议,心里十分紧张,万般忐忑。 而且无论你到底写不写,反正老夫肯定不写!” 老天官也很闹心,好端端的一次廷审,变成了《金瓶梅》研讨会,这奏疏怎么写?在奏疏里大谈特谈《金瓶梅》吗? 林泰来非常谦逊的说:“没有那么多了,我的发言占比真不到八成,仅有六成而已。” 到了今天,林妹夫开始想使唤自己了,但王家却已经没人能帮自己了! 刚走出承天门,忽然背后有人呼唤道:“林九元请留步!” 东朝房里散场后,收到廷审结果的内阁集体沉默了。 吏部尚书杨巍是当今朝堂年纪最大的人,今年都七十多岁了,林泰来也不能太过无礼,只能停步等待。 仅有?杨天官顿时被噎了一下,愣了愣后不容置疑的说:“就这么定了,章疏你来执笔,明日上奏! 王司徒:“.” 当初林妹夫使唤王象蒙时,他这个王家家主没说话;后来又使唤王象乾时,他还是没说话。 毕竟在场观摩的那些锦衣卫官校和中书舍人,都不是瞎子聋子。 林泰来似乎很忌讳什么,不敢停步,却对王司徒说:“老哥替我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在叫魂?” 可王老哥你也不帮着我这新人说话,就干看着我被别人欺压么?” 虽然今天还没有正式的奏疏上报,但廷审雒于仁的现场情况已经完完整整传进了内阁和宫里。 老完之后,也不等林泰来再回话,挥了挥袖子就走了。 王司徒反驳道:“刚才东朝房里,十分之六时间都是你在发言,还要我怎么帮你说话?” 还有,林妹夫你哪里紧张,哪里忐忑了?还说是新人,你连装都不装啊! 林泰来大度的原谅了王司徒,“今天就算了,毕竟是第一次,配合生疏情有可原。 杨天官赶了上来后,就开口道:“今天廷审的奏疏,就由林九元你来写吧?” 王司徒回头看了眼,说:“是杨天官!” 以后再一起参加廷议时,王老哥多看我眼色行事!” 这意思也很明确,洗地是老天官你和内阁的事情,他林泰来只管杀不管埋! 杨天官又讲理说:“虽然廷审是我主持的,但八成时候都是伱在说话,你不写奏疏谁写?” 林泰来假装很诧异,婉拒说:“这不合适吧?廷审是身为外朝之首的杨公你主持的,我何德何能可以写奏疏?” 原本以为,政坛又要掀起惊涛骇浪,各方围绕雒于仁和他的奏疏又要展开各种博弈。 皇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些大臣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一些大臣要浑水摸鱼的。 为了灭火,内阁已经做好了几种预案,等着看形势使用。 结果都白整了,严肃的政治氛围全被被一本《金瓶梅》毁了。 王三阁老锡爵看了眼王四阁老家屏,话里有话的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本来大家要一起劝皇帝将那本奏疏留中不发、息事宁人,只有你王四想火上浇油,提议搞什么公开廷审。 这下透心冰爽了吧?还想造神封圣?直接凉透! 申时行这会儿没闲工夫奚落王家屏,仔细琢磨着怎么善后。因为位置原因,他比大多数人想的更多。 比如先前他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抚皇帝,而现在则要考虑,如何按住皇帝.反正操不完的心,这就是首辅的宿命。 与此同时,申时行一直在等吏部尚书杨巍的“关白”。 当初内阁不强势的时候,各部上奏都是直接上奏,不会提前和内阁打招呼。 后来内阁权力扩张后,在一些重要事务上,六部往往要在私下里先关白内阁,然后再正式上奏。 比如今天这场重要廷审,理论上要由吏部尚书杨巍进行奏报。 但是按规矩,在明天正式奏报前,杨巍今天应该私下里与首辅通气,确定好口径再正式上奏。 不过申首辅一直等到了午后,还是没有等来杨巍的关白,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杨巍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心生异志了? 于是申首辅又打发了中书舍人去吏部,直接询问杨巍。 半个时辰后,中书舍人回来并禀报说:“杨天官有言,奏疏已经让林九元写了,与他无干。” “乱弹琴!”申首辅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么重要的奏疏,怎么能让林泰来乱写? 最关键是,林泰来也是被奏疏关连到的半个当事人,怎么能让当事人自己写奏疏?杨巍还有没有一点原则性了? 正当这时候,秉笔太监陈矩出现在内阁,申时行问道:“圣上可有旨意?” 陈矩面无表情的宣旨说:“皇上明日御文华殿,亲自听取廷审雒于仁之奏报,参加廷审大臣皆上殿面君。” 申时行:“.” 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皇帝居然主动开小朝会了! 昨天申首辅被召去毓德宫的时候还想着,皇帝越来越懒了,连文华殿都不愿意去。 却没想到皇帝马上就会御文华殿,但是一直力主息事宁人的申首辅宁愿这次皇帝不御殿。 乐子人之心,路人皆知。 哪怕是隔着三大殿和乾清门,申首辅似乎都能听到从毓德宫传来的“嘎嘎嘎”大笑。 不过继昨天之后,明天又又能见到最敬爱的皇帝,这三天面见皇帝的次数加起来,能赶上之前半年的总和了. 下班回家后,申时行让好大儿子申用懋亲自去林府。 “有事?”林泰来连手里的笔都没放下,表示自己今晚很忙碌,没空闲聊。 申用懋一本正经的答道:“奉家父之命前来指导你,教会你这样新人如何成为一名成熟的朝臣。”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说点人话。” 申用懋又答道:“在上奏之前,要先把奏疏内容关白给内阁首辅.” “知道了,下次一定!送客!”林泰来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及到次日,朝阳还是从东边升起,五凤楼上五云新。 大臣们又一次在文华殿外候班,心中不禁恍如隔世。 继第一次廷议后,林九元泰来又要迎来第一次上朝了。 朝会分很多种,今天这种属于议事常朝,是限定了参加人员的小朝会。 至于规模巨大、比较累人的大朝、早朝等,大臣们已经不太指望还有了。 皇帝升座,大臣趋步进殿,然后山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礼仪过后,作为奏报执笔人,翰林院代表林泰来捧着奏本,面无表情的念道: “.经考据对比,雒于仁《酒色财气疏》摹仿《金瓶梅》无疑,御史钱一本等人昨日也对此表示认可” 林泰来自认为奏报完全如实,既没有夸大也没有捏造,对昨日廷审的论述很客观。 旁边众人无语,钱一本昨过“就算雒于仁奏疏与金瓶梅近似”之类的话,但那一看就是气话,这也能被你利用? 最终林泰来给出了定论:“无论雒于仁心中如何想,既然有摹仿《金瓶梅》之事实,那么在他人眼里,必定以为皇上遭受雒于仁恶意讥讽。” 由于某些为尊者避讳的原因,林泰来不可能在正式公文上直接写“雒于仁把皇帝当成了西门庆”,只能含糊暗示,但懂得都懂。 砰!突然从宝座上传来了一声闷响,万历皇帝狠狠的拍了下扶手,翘着嘴角却又强行拧着脸说: “朕很生气!朕很痛心!怎会有这样的大臣?尔等说说,这可怎生是好?” 对皇帝而言,关于表情方面的演技都是浮云,反正大臣也不能仰面视君,一般看不到皇帝的表情。 本来按照正常套路,在这个时候,同道们应该跳出来对雒于仁进行抢救。 抢救的过程中,与皇帝进行激烈的对线,最终以挨廷杖下诏狱为结尾。 但在今天同道们真没法对雒于仁进行保护性抢救,一张嘴就肯定被《金瓶梅》糊一脸。 但心中以正义自居的清流势力,永远不缺乏表达观点的勇气。 当即还是有好几个言官齐刷刷的出列,一起向皇帝奏道:“臣等有事进奏!” 这个情况让其他大臣们都很奇怪,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头铁之人,已经这样了还敢挑战林泰来? 这几个似乎都是争国本的?万历皇帝很期待的问道:“尔等要为雒于仁分辨?” 资历比较深的带头大哥御史何倬开口道:“臣何倬、钟化民、王慎德、钟羽正、舒弘绪等,在此联名奏请,将《金瓶梅》定为禁书!” 其余大臣们:“???” 你们搞不过林泰来,就去搞《金瓶梅》?这是什么人间清醒思路啊。 万历皇帝顿时很失望,这个提议真的没什么意思。 这时候林泰来对几名科道言官问道:“敢问诸位,定为禁书是何意?” 何倬正气凌然的答道:“定为禁书的意思就是,禁止刊刻发行,禁止在朝堂上公开议论,禁止公开研究探讨!” 听在别人耳朵里,这意思其实就是:不许林泰来在朝堂上提起《金瓶梅》,不许林泰来再滥用《金瓶梅》对清流势力进行污名化,不许林泰来再用《金》学专家名义招摇过市。 但说实话,就是林泰来这个“专家”,也不好反对将《金瓶梅》定为禁书。 不过对林泰来而言,他可以不用《金瓶梅》当武器,但不能让别人以为,他手里这把武器是被敌人打掉的! 出来混,这个脸面不能丢! 所以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声情并茂的说:“皇上自冲龄时起,便心无旁骛、潜心圣学,而后日理万机,闲暇时只有浏览祖宗训录,肯定没有读过《金瓶梅》这样的杂书。” 众人:“???” 你说的是皇上吗?是现在正坐在宝座上的这个皇上吗? 万历皇帝也愣住了,你林泰来说这些话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朕的阅读量? 但是从反常的话里,却又嗅出了一丝乐子的气息。 林泰来又转向几名言官,继续说:“无论如何,为人臣子都不能让陛下在糊里糊涂,完全不懂的情况下,进行决议! 你们既然奏请将《金瓶梅》定为禁书,那你们就有义务让陛下明白,这是一本什么性质的书,为什么要定为禁书!” 卧槽!殿中反应快的人,已经察觉到了杀机! 林泰来向万历皇帝奏道:“故而臣奏请,让何倬等联名的言官出面,第一,向陛下详细讲解《金瓶梅》这本书,可以为此重开经筵。 第二,让他们向陛下进奉《金瓶梅》一书,以供御览,了解状况!” 何倬:“.” 卧槽尼玛!林泰来你这不得好死的王八蛋,脏心烂肺! 给陛下献《金瓶梅》,然后进行详细讲解,这是清流能干的事情? 只要做了,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后世只会记录你给皇上讲《金瓶梅》,不会管你有什么特别原因! 噗嗤!不知道是哪位司礼监公公君前失仪,笑出了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泰来实在太刁钻了,这种局势都能扭转过来。 万历皇帝也醒悟了过来,连忙谦虚的说:“林泰来言之有理,朕从未听闻过此书,也不知道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春梅都是何人。 故而实在迷昧不明,也不懂尔等深意,需要教诲细讲。” 也许议题会很枯燥乏味,也许上朝会很无聊,但林泰来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第484章 东厂需要这样的人才 第484章东厂需要这样的人才 朝会似乎陷入了僵局,本来五位言官是想高举道德大旗禁掉《金瓶梅》,这是他们向来很擅长的套路,百试百灵。 如果谁敢反对禁掉此书,谁就是道德败坏之人! 但是他们没想到,举起道德大旗之后,林泰来居然还要他们为此担上责任。 如果仍然需要有所付出,那不就白举道德大旗了吗? 所以五名言官又被干沉默了,林泰来为什么就不能像个套路化的正常反派? 反正给皇帝献讲《金瓶梅》这种事,打死都不能答应,他们追求的是显身当世、留名青史,而不是遗臭万年! 上一个给皇帝进献小黄文的大臣是成化朝首辅万安,已经被打成文臣之耻永世不得翻身了! 最后打破僵局的人还是林泰来,对这几名言官质问说: “你们既然奏请将《金瓶梅》定为禁书,却又不愿意帮圣上解读这书内容性质,到底何居心? 莫非你们只想让圣上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如同提线木偶依照你们提议下旨? 你们这种作为,就是故意蒙蔽圣上,妄图操纵权柄,犯有欺君之罪!” 说完这些后,林泰来就停住了,眼神飘向了户部尚书王之垣。 见王司徒还是“无动于衷”,林泰来的眼神逐渐变成了“死亡凝视”。 这时候王司徒才突然醒过神来,开口道:“这五人言事虚浮,又有欺君之嫌,不适合为科道言官,宜调出京师。” 里面不只是有政治投机分子,确实也还有不怕死、敢于牺牲的人。 不知怎得,众人从王司徒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觉 王司徒说话后,还没等万历皇帝作出反应,那五位言官的带头大哥何倬再次上前一步,激动的说: “臣何倬愿献书并讲解,这样的事情也不需再惊动其他人! 林泰来当仁不让的直接奏道:“何倬奏请禁《金瓶梅》有功,理当嘉奖!” 申首辅心里酸了,在往常朝会的时候,皇帝最优先的询问本该是“申先生以为如何”。 只求陛下了解此书之毒害,并从严禁止此书!” 万历皇帝怕自己笑出声,忍不住捂住了嘴,含糊不清的说:“你就说该如何处置吧!” 以后这位何御史在史书上的形象,可就是向皇帝进献《金瓶梅》了。对标榜名誉的清流势力人物来说,这种牺牲不可谓不大。 何倬不就是废掉了你的武器《金瓶梅》么,你都已经把他打翻了,还要再踩一脚。 林泰来也挺惊讶的,这是他与清流势力斗智斗勇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为了保全同道主动牺牲自己的人。 众人惊奇的看向王司徒,印象里这是王司徒首次在朝议上如此锐利的臧否人物。 “啊,这林泰来以为如何?”万历皇帝终究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此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下意识的询问林泰来。 然后林泰来又奏道:“关于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虽然他摹仿金瓶梅写奏疏,但臣仍然劝谏陛下要大度!” 林泰来答道:“臣推荐雒于仁升到通政司,专司奏疏收呈,以彰陛下之器量!” 王司徒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他在朝廷主打一个业务型官僚形象,对其他事务很少插嘴。 这个情况很让殿中其他人感到意外,何御史明显是为了避免同列的几个言官被一网打尽,主动牺牲自己了! 在林泰来的罗织罪名攻势下,如果都不肯“担起责任”,那全部都是欺君之罪了。 林泰来又补充了一句:“昨日的王三余、钱一本也一样。” 万历皇帝也觉得有点不忍心了,又问道:“雒于仁该如何处置?” 众人无语,什么叫诛心?这就是了!你林泰来做个人吧! 林泰来只能暗叹一口气,清流势力包括后来的进化版东林党,生命力如此顽强不是没有原因的。 本来到昨天为止,大部分人都觉得雒于仁奏疏里面暗点林泰来,属于没事找事。 在人物关系上,雒于仁是加害人,而林泰来是受害人。 但神奇之处在于,林泰来作为被害人,今天又一次让大家同情加害人. 负责收呈奏疏的岗位,要和所有衙署都打交道,曝光度很高。 让被鉴定为摹仿金瓶梅写奏疏的雒于仁去这个人来人往、曝光度很高的岗位,工作内容还是收发奏疏,其难堪可想而知。 常言道,俗人诛身,圣人诛心。这林泰来也不是圣人,为什么如此热爱诛心? 看完了乐子,万历皇帝就让太监宣布“无事散朝”了。 按正常程序,应该是皇帝先退出,然后其他大臣再散去。 但万历皇帝身形胖壮,腿脚也不好,走路形象不佳,故而不愿意在大臣面前先走。 所以就让大臣们先退出去,等人都走了,皇帝再起身。 不过今天在大臣们走到殿外的时候,忽然有个太监匆匆出来,传旨道:“皇上口谕,林泰来和申先生先留下!” 申时行爆发出了首辅气势,质问道:“为何林泰来的名字在我之前?” 传旨太监:“.” 糟糕!出现重大工作失误了!刚才脑子不知道想什么。顺口就把林泰来的名字先念出来了! 其他大臣听到后,又是鄙视又是羡慕。 鄙视的是,这帮留下的人又要没节操的逢迎皇帝了! 在公开场合面对皇帝,为了文人脸面肯定会有所节制,但私底下密谈时,那可就不好说了! 羡慕的是,为什么留下的不是自己? 申时行和林泰来重新站在殿外,等候召见。 趁着等待的间隙,申时行对林泰来问道:“这是伱第一次在私底下面圣吧?此时有何感想?” 林泰来很有哲理的答道:“我会将每一次面圣,都当成是最后一次见面。” 申时行吓得睁大了老眼,你林泰来为何总是能耸人听闻?你到底是在咒自己,还是咒皇帝? 林泰来也不好解释,就跳到玄学说:“再过一两年,老前辈你就明白了。” 他心里想的是,就万历皇帝这德行,说不定从哪天开始,就三十年不见大臣了。 所以每次见到皇帝,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当成是最后一次见面。 此后又有太监过来,宣二人上殿。 可是二人刚走进殿内,就听到从殿宇深处飘来一句话:“东厂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林泰来听到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是说谁呢? 在殿里,万历皇帝正与司礼监诸秉笔说话。 在张鲸倒台后,代理东厂事务的秉笔太监孙暹苦着脸说:“皇爷!臣生性愚笨,确实不适合主持东厂。” 万历皇帝便道:“你先管着,等有了合适的人材再说。 朕也时常不明,什么样的人适合掌管厂卫,你们这些从内书房出来的狗才,总觉得少点什么。” 孙暹主动推荐说:“可以照着林九元的样式为范本,去寻觅相仿的,东厂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见到申时行和林泰来,万历皇帝就主动询问道:“林泰来你可有子嗣?子嗣多否?” 林泰来顿时虎躯巨震!皇帝上来先问自己有没有子嗣,子嗣多不多,到底是几个意思? 申时行也惊诧莫名,皇帝不会真起了“爱才”之心吧? 司礼监掌印张诚皱眉喝道:“林泰来!为何君前失态,不速速回话?” 林泰来回过神来,连忙答道:“臣已有三子,还有待产外室一人。” 万历皇帝闲话家常一样说:“以你的年纪,这也不少了” 林泰来急忙答道:“还远远不够!臣当初对父亲发过誓愿,这辈子要养育九个儿子,为林家开枝散叶! 故而仍需留待有用之身,育种之根势不可去也!” 万历皇帝:“.” 这林泰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应该将错就错? 司礼监诸秉笔齐齐凝视林泰来,你看不起谁呢?有本事比比谁的干儿子和义子多? 还是掌印太监张诚喝责道:“林泰来休要胡言乱语!皇爷只是想着,赐你儿子一个恩荫!” 刚才简直吓死个人!林泰来立刻松了口气,若只是为了恩荫就好!多多益善! 万历皇帝下旨道:“荫一个锦衣卫千户吧!” 这是很常见的操作,恩荫后辈为武官的,一般都挂名到锦衣卫,可以世袭。 如果是荫到文官衙署,一般都是尚宝司居多,或者是光禄寺之类的,但不能世袭。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又想起什么,“林泰来你也有武科功名,可以做武官的。 近年来锦衣卫实在不堪,不知你有无去锦衣卫掌事的想法,朕觉得你有能力出任卫帅。” 林泰来:“.” 说来说去,皇帝还是想让自己去厂卫 面对皇帝的询问,不可能硬邦邦的拒绝,林泰来只能说: “臣在翰林院兼官礼部郎中,目前感觉甚好,正有意在任上做出一番事业。” 万历皇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突然就直接问道: “林泰来可否为朕答疑,有些朝臣为何会执着于争国本? 长哥虽然年岁最长,但出身仍然是庶出,值得朝臣力争否?” 林泰来很明白这是一道“考题”,如果回答失败,自己在皇帝心里积累的好印象就要没了。 关于清流势力前仆后继力争国本的动机,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任何一个稍微懂得历史的穿越者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 想找一个平庸不出错的答案并不难,但要找一个能显得水平超出殿内这些人、又能符合皇帝口味、又有深度不流于俗套的答案,却又不容易了。 正常回答:此辈标榜清议,自居忠良,投机皇长子朱常洛,希冀从龙之功。 二逼回答:这是因为他们有了路径依赖,他们从反张居正起家,已经习惯了为反对而反对。 至于林泰来的回答他很谨慎的思索了片刻后,才开口答: “那些人放手争国本,甚至不惜损失一个又一个的同道也要争国本,为的就是牢牢把持住道德立场。 如此的话,其他大臣就能被他们所裹挟,在名义上必须站在他们那边,至少不能与他们作对。 与此同时,只有树立起了一个明确的敌方靶标,才能借着激烈反对的动作,在同仇敌忾的氛围下,不断炒高热点、鼓动人心,凝聚同道,壮大势力! 这也切合圣人“生于忧患”之道,争国本就是他们制造出的“忧患”! 反过来也可以想,如果不这样做,他们那些人拿什么去凝聚和巩固己方势力? 就算不争国本,他们也会寻找另一个标靶作为敌人,并且将这个标靶热度炒作到不亚于争国本! 所以争国本此事本身并不是问题的本质,而是新兴势力想崛起夺权所发生的必须。” 万历皇帝愣住了,他只是让林泰来随便说说,没想到听了这么一番似乎很深刻的话。 有些地方听懂了,有些地方半懂不懂,还需要反复琢磨。 而后万历皇帝再次问道:“你真的不想去锦衣卫掌事?” 林泰来:“.” 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尽力表现还是应该中庸了? 还是只能委婉的答道:“臣在翰林院任职,一样是侍从顾问之臣,何必拘泥于锦衣卫之亲军名分!” 万历皇帝很可惜摇了摇头,挥挥手说:“无事就退下吧!” 半天没有存在感的首辅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表示一下自己还在! 皇上你把自己这首辅留下,就是为了在边上吃灰吗? 等林泰来从殿里退出后,万历皇帝终于光顾申首辅了,“申先生也想想,真没法子让林泰来出任卫帅么?” 申时行:“.” 叫自己堂堂一个首辅过来密谈,难道就是为了这? 如果是公开场合,作为文臣代表的申时行绝对要反对皇帝这种想法。 但在私底下,该糊弄还是要糊弄,不必过于和皇帝较真。 所以申时行想了想后,糊弄事一样奏道:“林泰来行事激进,手段暴烈,总有众怒难犯的一天,故而还请陛下耐心等待。 若林泰来真到了无法容身的地步,陛下就可以顺势撤了林泰来现有官职,然后将他转到武职去锦衣卫。” 万历皇帝却信以为真了,点头道:“申先生言之有理,林泰来不过二十出头,朕能等得起。” 第485章 京城画贵 第485章 京城画贵 原本历史上,长达十多年的国本之争是一个很复杂的事件。 这里面不只是立谁为太子的问题,还夹杂着大臣之间党争、君臣之间权力博弈、情绪发泄、投机等多种成分。 在激烈的情绪对抗下,任何变通办法都无法实施,导致争斗迁延日久,一直拖了十多年才有结果。 这十来年的大明很“奇葩”,一边在朝堂上进行激烈的国本之争,一边同时还打了万历三大征。 不得不说,张居正给大明留的家底还挺厚实的。 在原则上,林泰来是不打算深度参与国本之争。 站在那边都没好处,他只想浑水摸鱼,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 并依靠自己最大的才能,做好外交方面的本职工作。 这次短暂的朝会过后,对很多清流势力人物而言,就是一个不眠之夜。 比如牺牲自我、给皇帝献《金瓶梅》何倬大晚上失眠了,跑到了同乡宋纁家里诉苦。 宋纁继续说:“王三余还好,没说几句话,只是钱一本.于今之计,还是及时止损。 何倬为人还是比较热血仗义的,“若只是自求多福,未免让人寒心。” 临别的时候,何倬对宋纁说:“我有一种感觉,林泰来并不像任何我们所知道传统奸臣。”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在都察院快呆不下去了。”王禹声生无可恋的说。 “只能如此了,就让钱一本力图自保吧。”何倬虽然还想帮帮同道,但也无能为力。 如果顶层的大佬不肯出面协调,再努力也是无用功。 宋纁答道:“钱一本的事情并不严重,只是在对线时被抓住了偏私的把柄而已。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我想表述出来的意思。” 三年间,陨落的同道已经有方万山、辛自修、蔡时鼎、李世达、李涞、石崑玉、许收钱、崔景荣、陈泰来好像还有漏的。 何倬解释说:“我也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我的意思,但我可以打一个比方。 不但策略失败,还搭上了何倬和雒于仁,虽然他们目前仍然健在,但在政治上已经死亡了。 林泰来反问道:“你在都察院呆不下去,与我来说什么?我给过你机会,你拒绝了。” 宋尚书疑惑不解,“什么叫不像?因为更跋扈、更嚣张、更能打?” 幸亏这次都听了,不然后果还真不好说。 宋纁三年前与王司徒争夺户部尚书位置失败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当了工部尚书,这些年一直很低调。 他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调出京师,过两三年,等事情淡化了,再重新把他调回来就是,这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案。” 作为没有亲自下场的局外人,宋纁看的还是比较明白: “如果雒于仁的奏疏不连带林泰来,也许结果就不会这样.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无用了。” 传统的奸臣好比路边揽客的忘八,高喊着‘陛下来玩啊’之类的话。 但是顾宪成所说的另一条策略——用一个炮灰挑事,然后其他人假装奋力抢救,却失败了。 骚扰他的人,乃是同窗同年、出自东山王家、拒绝了去礼部当主事的王禹声。 让钱一本自求多福吧,总不能为了一本《金瓶梅》继续搭人进去了。” 何倬无奈的说:“不然还能怎么办?若不如此,其他四人也难以保全啊。” 这是第几个了?宋尚书虽然不认为自己已经老糊涂,但确实感觉已经数不清了。 “有点难。”宋纁实话实说。 宋尚书有点庆幸,不只是为自己,还为四阁老王家屏、刑部尚书陆光祖、大理寺卿孙鑨等人。 一个两个的或许还不用太在意,但这数目多了后就让人触目惊心! 这才只是三年而已,再这样下去,只怕同道新人的补充培养速度完全赶不上消耗速度了! 想到这里时,宋尚书蓦然惊醒,他们已经发展了十来年、规模不小的清流势力竟然开始面临着生存危机了! 只是面对一个林泰来而已,真是岂有此理! 何倬又说:“我等庸才不足惜,但这次能否将钱一本保住?” 宋尚书对何倬叹道:“你这样牺牲自己,只是为了将《金瓶梅》禁掉,值得吗?” 如今的我在都察院里面,能好受么?只是那几十道不善的眼神,就能让我这个无职无权的后辈新人坐立难安!” 王禹声答道:“本来在都察院观政也没什么,但是最近. 你也知道,科道是那些自诩清流势力的最大窝点,都察院里这种言官非常多。 王禹声无奈的说:“我可以熬,但在我观政期结束之前,你是否可以稍微收敛那么一点点?” 而林泰来则能一本正经的说,陛下你最近操劳政务,过于疲倦有伤龙体,应该适当娱乐了。 正在家里回味第一次廷议和第一次朝会的林泰来,也被人骚扰了。 而且己方很多人都已经亮过相了,再次聚集联手,难免有仗势胡闹的感觉,很败路人缘。 但眼下这个形势,己方又遭重创士气低落,聚集人手不太容易。 何倬又道:“我和雒于仁打算过阵子就辞官,以后纵情山林之间。” 林泰来很鄙视的说:“他们又不能把你吃了,如果连这都熬不住,那还做什么官?” 另外与林泰来对过线的御史钱一本、都给事中王三余也是处境不妙,肯定要因为“言行不当、徇私废公”被穷追。 中了进士后,王禹声一直在都察院观政实习。 按照传统玩法,应该是先有一群科道上疏抢救,炒出热点,然后大佬居中协调。 最近你又捅了这帮马蜂窝,而大家又都知道我和伱的关系。 顾宪成走之前建议说,三品以上同道尽量避免亲自下场撕逼,以保全根基元气。 “真没志气。”林泰来继续鄙视:“如若是我,就趁机碰瓷,拉一两个老人下马,位置不就腾出来了?不就可以直接上位了?” 王禹声:“.” 咱是主流官员,和林九元你这种非主流官员没法比。 这时候,林府门丁来禀报说:“有位叫吴正志的人,自称是坐馆的同年,在门外候见。” 王禹声疑惑的说:“吴正志不是因为随便诋毁你,被你从庶吉士里赶出去的那位么? 他怎么会主动来拜访你?你们私下里勾搭上了?需要我回避么?” “我亦不知。”林泰来也很疑惑,“先见过再说。 毕竟名义上都是同年,如果把同年拒之门外,影响士林风评啊。” 王禹声挺惊奇的,力行霸道、以武入道的林九元居然还会在意所谓的士林风评?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吴正志被领进了书房。 他对林泰来行了个礼,祈求说:“请林九元放过钱一本钱前辈!” 林泰来稍感意外,之前他猜测过,吴正志可能是登门求饶来的;但没想到,吴正志居然是替钱一本求饶。 钱一本就是在廷审雒于仁时,就“宣府二万两银子去哪儿了”这个问题,点名林泰来并对线的那位御史。 如今被林泰来扣上了“滥用言官职权,故意偏袒私人”的帽子,随时会被发落。 又想了想吴正志、钱一本他们之间的关系,林泰来也有点明白了。 钱一本是未来的东林八君子之一,而吴正志也是顾宪成圈子里的后辈。 所以吴正志帮前辈钱一本出面求情,从情理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林泰来很敏感的问道:“你有什么份量,能帮钱一本来讨饶?”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帮前辈求情,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又能拿出什么条件,来打动别人? 金钱?他林泰来不缺小钱,大钱你也给不了! 美女?他林泰来也不是没见识过的,不会在这方面放弃原则! 权势?在朝廷,他林泰来后面有首辅和户部尚书;在苏州老家,林府就是二朝廷! 吴正志咬牙道:“我家藏有传世名画《富春山居图》,愿赠送给你!” 林泰来:“.” 人活着不能只知道追求金钱、美女、权势,不能成为欲望的奴隶,是时候提高一下艺术素养了。 林泰来问道:“这幅画在你家?” 心动倒不是因为《富春山居图》这幅画有多么贵重,主要还是看中了这幅画的艺术价值。 吴正志非常肯定的答道:“《富春山居图》近几十年一直在常州府流传,数年前被我家买下。” 这时候的名画价值还没有大到几百年后那样,但依然非常贵重了。 所以林泰来实话实说:“有点贵重。” 吴正志答话说:“林九元如嫌此画贵重,可以再让我重新回翰林院为庶吉士,并保我馆选为翰林!” 林泰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下来:“这也行吧,我尽力而为。” 黄金有价艺术无价,看在艺术的面子上,可以通融一下。 吴正志终于面露喜色,承诺说:“只要我回到庶吉士,就立刻让家里人把《富春山居图》送到苏州林府!” 虽然在他们清流势力的眼里,林泰来是一个烂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林泰来的政治信誉十分过硬。 听说当初李如松送了林泰来一箱银子,只等了半个月,林泰来就把宣府巡抚许收钱给废了。 吴正志走了后,王禹声立刻对林泰来说:“我们东山王家愿以重金.” “你闭嘴!”林泰来直接打断了王禹声的妄想,后面的话不用听了。 王禹声不由得叹道:“林九元你变了,开始变得心慈手软了。 你不是说过,对真正的敌人就要除恶务尽,赶尽杀绝,不然就会春风吹又生,韭菜总会长出来么? 没想到今天你为了一幅《富春山居图》,就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林泰来高深玄奥的说:“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总要给人留出一线生机。 我这样做就是要给别人树立一个榜样,要让别人知道,除了争斗还有求饶这条路可以走。 免得敌人个个都以为没有退路,然后只能殊死抵抗,反而害我得不偿失。” 王禹声懂了,“你这意思是,如果没有《富春山居图》档次的贵物,就别来求饶?”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人真是被一幅名画蒙蔽了双眼,完全看不清背后的道理了么? 我放过吴正志、钱一本,同时也是为了保留清流势力的元气,保证庙堂格局不至于太过失衡。 如果清流势力过于被削弱,谁来掩护我壮大实力?谁去替我冲击现有的旧格局?” 王禹声酸溜溜的说:“又是下大棋这一套说辞? 不就是看上了《富春山居图》这幅画吗?直面本心就这么难吗?” 林泰来恼羞成怒的说:“如果没有我,就你这情商在仕途最多四品! 永远看不到三品以上的风景,一辈子当不了大员!” 及到次日,林泰来来到翰林院,找到了常务副掌院、庶吉士教习田一俊田学士。 然后非常诚恳的请求说:“最近我反省了一下,如果只因为几句话,就将吴正志从庶吉士行列驱逐,是对国家选材十分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们要给新人犯错误的机会,也要给新人改正的机会。 无论如何,不应该因为一点小错误就把新人一棒子打死。 所以我建议,将吴正志再吸收回来,经过批评教育后,继续以庶吉士身份在翰林院学习。” 田学士:“.” 当初强烈要赶人的是你,现在又要把人招回来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要不要把这个庶吉士教习的工作,让给你来做?”田学士幽幽的说。 对于一个有轻微社恐的老实人而言,这算是他所能说出的最阴阳的话了。 林泰来连忙婉拒:“那就不必了,毕竟我的资历是硬伤。再过三年,下一科或许可以勉为其难。” 田学士无语,说得好像再过三年,你的资历就能硬了似的? 多少人在翰林院晃了一二十年,连五品都没摸到,毕竟翰林院封顶就是五品。 对了,林九元现在已经是五品了?那没事了。 又过了几日,京师有传言,朝堂超新星还是打星的林九元喜欢名人画作。 悄然之间,京城书画交易频次增加,价格上涨了两成。 第486章 论党羽 第486章论党羽 最终在林泰来的努力做工作之下,田学士同意让吴正志重新当庶吉士。 毕竟庶吉士不是正式的官职,也不关联实际权力,操作相对方便。 然后就是宽恕钱一本的事情了,为此林泰来“冒险”去了一趟都察院,拜访左都御史吴时来。 都知道,三年前林泰当年在都察院动过手,从都察院内部某判事厅一直杀到大门外。 连都察院那年久失修的大门都被林泰来踹塌了,当年也轰动一时。 之后林泰来就不再去门户重重、禁卫森严的都察院,生怕自己被围困并陷进去。 申时行问道:“谁又让你不痛快了?” 有人答道:“林泰来此人虽然卑鄙,但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有这样两个关键位置的保驾护航,首辅的意志才能在外朝得以施行。 道理大家都懂,但吴总宪是申首辅的人,而申首辅又有林泰来这个打手,这就很棘手了。 吴时来也好,杨巍也好,最近能睡得安稳,都是因为我! 想到这里,林泰来叹口气,大概这就是政坛吧,永远是动态变化的,永远不可能让你事事平顺。 “说笑,说笑!”林泰来也觉得有点僭越了,开始往回找补:“只是帮朋友构思戏文角色时,偶然想起这么一句台词。” 申首辅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重新开口:“吴时来不肯放过钱一本,也是有原因的,就是为了重新立威。” 吴总宪很不留余地的拒绝说:“钱一本之事不必再议,林九元请回吧。” 史孟麟很肯定的说:“林泰来本人已经承认了,应该不假! 正当这时候,有个年轻的给事中史孟麟冲了进来,对众人叫道:“诸君!林泰来今日广发揭帖!” 最近这段时间,清流势力从科道到礼部,又到吏部,全部被重拳锤了一遍。 申时行叹口气,林泰来实在太年轻了,一点都不懂得政治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妥协的道理,就是皇帝也不可能心想事成、事事痛快如意啊。 林泰来继续辛辣的讽刺说:“一个左都御史居然还要狐假虎威,我愿意称之为鸡贼。 申时行不放心,再次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会做?” 在断绝关系期间,吴时来、杨巍的事情一概与他无关!” 申时行:“.” 拉拢了吴时来加杨巍的外朝组合,以最小代价保持对外朝的影响力,算是申首辅操盘政坛的得意之作。 林泰来不一定能扳倒左都御史和吏部天官这样的顶级官僚,但就是重创也受不了啊。 林泰来“哈哈”笑道:“如果不是我接连打击所谓的清流,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他能安心坐在位置上混日子? 只想捞到好处,又不舍得付出代价,只敢小偷小摸。 同时这也足以说明,吴时来这种人已经暮气沉沉,缺乏年轻人所具有的锐利了。” 既然话不投机,林泰来也懒得多说什么,当晚就去了申府,准备与申时行说道说道。 吴时来和杨巍这两大外朝支柱,就好像突然遭遇了一大群疯狗,被疯狂的撕咬着。 史孟麟兴奋的说:“他宣布,暂时断绝与吴时来、杨巍之间的一切往来关系。 申时行重重的把茶杯顿在桌子上,以示不满,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见首辅耐心就快到顶,林泰来连忙作谦逊状:“老前辈请说,继续说。” 而今天找吴时来办事,又一次被直接拒绝,他林泰来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 你将他们视为老夫的党羽,其实大有不妥,称为亲近协作的盟友更恰当些。” 申首辅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词穷了,吴时来的小心思都被看破了,再强行解释就是掩饰。 难道林泰来已经飘到杀疯了,连稍微碍事的自己人都要开始下手了? 当晚申首辅就派出了好大儿申用懋,亲自把林泰来请了过来。 最后林泰来凶狠的说:“如果不信,请老前辈拭目以待,勿谓言之不预也!” 林泰来总结为一个词:“抱团取暖?” 而吴时来在都察院的处境,比一般的左都御史处境更差。 周应秋的极品走狗言行,就连申首辅也有所耳闻。 如果以周应秋为标准,那就真没有什么合格党羽了,一般人哪有那种极品的天赋? 还有,又有谁能让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像周应秋那样舔,当年的张居正也做不到啊。 既然答应了什么都不做,那就肯定什么都不做!” “林泰来不会是故意引蛇出洞吧?”还有犹疑着问道。 现在是我要让钱一本生还,我应该有这个资格。” 有人愤愤的说:“吴总宪不过是一条老狗,有何虑哉?” 林泰来连连冷笑:“请老前辈放心,我什么都不想做。” 吴时来回应说:“现在本院想让钱一本去死,本院有没有这个资格?” 席间有人问道:“林泰来又出什么幺蛾子?” 林泰来不容置疑的说:“是他们先分不清大小王,也能怪我喽? 我又不是他们的爹,没有义务一直维护他们!” 林泰来直接点名说:“都察院的吴时来,吏部的杨巍也不太行。” 申时行决定反问一句:“吴时来和杨巍并没有大问题吧?如果这两人都不行,那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觉得行?” 自古以来不乏这样的人物,杀完了敌人就开始杀自己人。 “伱别太小看别人,也别太高看自己!”申时行忍不住说了一句重话,打狗还得看主人! 林泰来反问道:“我说的有错么?设若朝廷无我林泰来,他们两人就是清流势力当前的重点围攻对象! 就他们两个这熊样,能顶住一两年就不错了,然后就是首辅你!” 遭到林泰来宣布暂时断绝关系后,那两个老头就没什么可怕之处了。 何倬对钱一本问道:“贤弟的事情怎样了?可有转圜么?” 狐假虎威?你说左都御史是狐狸,而你林泰来是老虎?申时行愣了愣后,不得不说:“休要太过于偏激了!” 林泰来又试探道:“大中丞!先前是我要钱一本去死,钱一本便折在了我的手里。 诸君!这是一个窗口期,这是一个机遇期!吾辈必须抓紧时间,不能错失机遇啊!” 但得意之作却被林泰来这样贬低,申首辅当然不会高兴。 也就是说,每名御史都可以不经过都御史,直接向朝廷上奏,都御史对御史的管辖非常有限,只能在考核和差遣调配上稍微管理一下。 重新振奋士气,就从位高权重的吴时来和杨巍开始! 如果没有林泰来在对家,成功了更好,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反而能搏回一条不畏强权的声望! 申用懋很感兴趣的问道:“什么大小王?这又是什么黑话?” 林泰来暗骂一声,申时行的这些党羽都什么三流成色? 先前去吏部办事的时候,杨巍就不大痛快,还直接拒绝了自己去吏部任职;昨天找杨巍索要一个松江府知府的官职,也被拒绝了。 申时行被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公然宣布断绝关系,是何道理?” “此言当真?”脑子比较快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杨巍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宦海沉浮四十几年;而吴时来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当年还曾经弹劾严嵩父子下狱,名噪一时。 若非有这份渊源,林泰来也不会贸然来拜访吴时来吴总宪。 既然他说断绝关系,那肯定断绝关系,唯一可虑的是,这个‘暂时’究竟是多久,所以我们才必须抓紧时间。” 次日西城太白楼内,一片愁云惨淡。 同道被打击的士气低落,但又无可奈何。明知必须要做些振奋士气的事情,但却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这句话忽然让申时行心惊肉跳,下意识的说:“你想做什么?” 林泰来答道:“就是谁大谁小!” 对于林泰来的杀伤力,申首辅算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 林泰来还能站在历史的维度看待问题,可身在局中的当事人却未必能明白。 又过了两日,首辅申时行坐在内阁办公,看着十几封弹劾吴时来和杨巍的奏疏,脑壳都快炸了。 原来都察院与别的衙署不一样,虽然也有品级尊卑之分,但每名御史都是独立办公的。 因为公认吴时来以风宪官身份阿附首辅申时行,所以在清流势力极为集中的都察院内部,吴时来的威信并不高,甚至一直遭到群体性的鄙视和抨击。 于是林泰来举了个他最欣赏的例子,“在我眼里,一名合格的党羽就应该是周应秋那样的才行。” 钱一本苦笑着说:“林泰来已经答应抬手了,但总宪却不肯放过,或许是过去吾辈将总宪得罪太狠了。” 林泰来冷哼一声,下意识的说:“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谁一世不痛快。” 归根结底,还不是想偷用我林某人的影响力,威慑住猴子们? 真如果出现了使唤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如走狗的人,皇帝能放心? 申时行竟然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词穷了。 他想杀鸡骇猴,我可以理解,但他能不能自己去找一只鸡? 箭已经在弦上,这时候如果突然宽恕钱一本,那么岂不是更遭别人鄙视? 申时行心有戚戚的说:“他也不容易,你要理解他的处境,六十几的人了,天天被人骂晚节不保,总需要出口气的。” 在首辅的威压下,林泰来强力辩解说:“我对吴时来和杨巍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啊,这也是错?” 七八个被《金瓶梅》波及到的言官聚在一起,连身边美人都不摸了,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原以为暂时打服了清流势力,最近办事应该是一马平川无往不利,但是却又在意想不到的“己方阵营”出现了小障碍。 “不是我多嘴,阁老这些党羽实在太疏于管教了!”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 这是什么奸臣昏君式的发言?就算林泰来嘴里常出暴论,刚才这句话的炸裂程度也是能排名前三的。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他不容易,但又为什么需要我体谅? 才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就忘了以前怎么挨打的?” 林泰来又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情况有了变化,自然要做出新判断。” 都察院里可是有一百多御史,但他为什么只想着拿钱一本开刀。 毕竟在世人眼中,钱一本是我林泰来击败的。” 众言官举起了酒杯,一起叫道:“上疏!上疏!” 林泰来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位左都御史似乎不太听招呼啊? 都知道,首辅申时行在外朝有两大支柱性的党羽,一是吏部尚书杨巍,二就是左都御史吴时来。 所以这次到都察院拜访左都御史吴时来,那也是看在《富春山居图》的面子上。 面对林泰来的请求,吴总宪答道:“你自己说过,钱一本出位妄言,有损言官之风骨,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御史了。” 面对这种情况,吴总宪心里肯定憋着气,所以才想借着惩罚清流势力核心御史钱一本的机会,出口气并重新立威。 在原本历史上,吴时来明年连遭数次弹劾,退出政坛和病逝,后年杨巍退出政坛,然后就是申时行。 而后申时行解释道:“吴时来与杨巍这两个人,本身都是政坛名宿,在科名上甚至还是我的前辈。 没想到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遇到了阻碍。 然后近乎咆哮的质问道:“这就是所说的,什么都不做?” 现在我让他们办点事就推三阻四,真是不知所谓,看不清形势的蠢蛋!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别忘了在下号称今之季布,一诺千金的季布! 听到两个“老友”被这样贬低,申首辅心情不太爽利。 所以申首辅决定以老前辈身份,给予后辈新人一点教诲:“在官场上,不痛快才是常态。” 申用懋转头对父亲说:“老观念该改一改了,我看吴总宪和杨天官只能算是占着位置而已,在关键时刻就是怂,根本派不上用场。” 申时行:“.” 第487章 莫生气,莫生气 第487章莫生气,莫生气 在调和矛盾方面,首辅申时行有着丰富的经验,这是他的看家本事之一。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和大臣之间的那些矛盾,就全靠申首辅来调和,维持着朝廷上下的正常运转。 对此申首辅敢拍着胸脯想:“设若朝廷无我申时行,早就支离破碎了。” 所以申首辅还算沉得住气,不就是调和么,这他可太熟了。 连皇帝和大臣之间产生的矛盾都能调和,林泰来和吴时来、杨巍的这点阵营内部小矛盾,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看了看夜色,时间也不早了,申首辅也不绕圈子,对林泰来直接说: “虽然在你们年轻人眼里,讲大局似乎是一个很老套的、忽悠人的说辞,但是我今天还是要重复一遍,大局还是要讲的。” 林泰来眨巴了一下眼睛,“老前辈你所说的大局,指的是?” 申时行更明白的说:“这么说吧,因为被弹劾的过于猛烈,目前吴时来和杨巍都按朝堂规矩,开始在家闭门不出,等待朝廷处置。 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说到底,这两人都是我们这个阵营的,如果他们都被废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就算吴时来被废了,在大局上,对我能有什么区别?大局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林泰来经常靠的是武力,还有一本《金瓶梅》,总结起来就是暴力加色情。如果这是话本小说,听起来倒是卖点十足。 先前礼部尚书缺了一两个月,不就是由左侍郎于慎行一直主持部务么? 申时行:“.” 如果吴时来被废了,自然就没有人继续追杀钱一本了,岂不就正好达到我的目的?” 我和清流势力之间的那些战斗,从来没有依靠过吴时来这个左都御史啊。 所以干脆就暂时不提具体情况了,不给首辅动心的机会。 无论你承不承认,这就是我们这个阵营的大局,坏了这个大局对你也没有好处,你否认不了这点。” 林泰来继续说:“吴时来问题就这样了,再说说杨巍,他在家闭门不出又怎么了?就算他被废了,影响我什么大局了?” 对这个问题,林泰来选择了避而不答。 林泰来反驳说:“朝廷养了佐贰官又是干什么吃的? 吏部没了尚书,那还有左侍郎主持工作啊,还能无法运转了? 他用吴时来当左都御史,是为了从组织体系上稍微牵制一下清流势力的言官。 又接着往下说:“再说无论有没有吴时来,都察院里的清流势力都一样蹦跶。 申时行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你这什么意思?什么叫对你也没坏处?” 名画不像银子可以分一部分出去,如实回答徒增烦恼,如果申首辅动心了,给还是不给? 但林泰来和清流势力战斗时,似乎一直不依赖组织解决问题,路线就是四个字——武攻文卫。 所以林泰来似乎真有资格说,有没有吴时来这左都御史都一样.有了也用不上,没有也不影响什么。 申时行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昏头了?杨巍是吏部尚书,吏部又是何等要害? 你竟然说杨巍被废了也不影响大局?皇上都不敢这么说!” 林泰来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们两个被打得闭门不出,就算对我没好处,但好像同时对我也没坏处啊。” 听这语气,难道伱林泰来还想改变阵营?所以乐见本阵营的大佬被废? 林泰来便答道:“先说吴时来吧,我本意只是要饶过钱一本,但吴时来出于私心不同意。 说起这个,申时行忍不住很好奇的问道:“钱一本和吴正志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有传言说是书画?” 所以就算杨巍缺席了,也无所谓啊。” 申时行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吏部左侍郎是比自己还大十多岁的赵志皋。 这是林泰来堆了许多资源,各种保送,一手扶持上来的真代言人! 如果杨巍处于被废状态,让赵志皋主持吏部,对林泰来而言似乎更好? 想到这里,申时行虎躯巨震!难不成你林泰来还想上演一出吏部版的田氏代齐? 你林泰来不会是真想干掉杨巍,然后强推赵志皋上位吧? 这个可能性似乎真的存在,也非常可行! 说起赵志皋,虽然这老头一度仕途坎坷,但论出身和资历却非常强劲! 他隆庆二年的三鼎甲,十几年前以翰林官身份被张居正贬出京师又罢官的! 放在万历十一年清算张居正以后,这个三鼎甲出身和反张居正的资历在官场里,属于上限极高、上不封顶的那种! 如果推选吏部尚书,大概有人会认为,有比赵志皋更合适的人选,但肯定没人敢说,赵志皋不够资格,万历皇帝也不会反对。 而且赵志皋是浙江人,朝中浙江同乡非常多,如果强力公关后,进行会推时赵志皋也很有优势。 “林九元你这是在说笑么?”申时行申前辈不知不觉又变成了申首辅,用着令人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反问道。 吏部尚书杨巍和吴时来这混子还不太一样,是申首辅的最核心利益,是维护首辅权威必不可少的人物。 在原本历史上,杨巍辞官后没几个月,才五十七岁、对首辅来说正值壮年的申时行也果断辞官跑路了。 此时听到申首辅的反问,林泰来笑了几声:“啊哈哈哈哈当然是说笑了,老前辈不会当真了吧?” 书房里的微妙气氛重新松弛了下来,旁边的申用懋忍不住擦了擦汗。 这刻他想起了一个历史典故——楚庄王观兵于周郊,问九鼎之轻重 申首辅已经不在意吴时来的事情了,继续追问道:“杨巍到底怎么惹到你了?就因为他不愿意让你去吏部兼官?” 林泰来指责说:“我想安排一个松江府知府而已,杨天官连这都不肯答应!” 申时行无语,松江府?还而已? 论天下钱粮,苏州府是第一,松江府就是那个第二。这样极其重要的大郡,能由着你林泰来性子胡闹吗? 申时行忍不住质疑说:“你要安排松江知府干什么?难不成造反吗?” 你林泰来已经称霸苏州城了,如果再称霸松江,那岂不等于直接掌控了朝廷四分之一的漕粮? 不是为了造反,有必要如此执着于松江府么? 林泰来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老前辈这才是真说笑了! 我只是想疏通吴淞江故道,打通苏州城直接通海之水路!” 申首辅说:“我记得,前年内阁否过这个提议。” 林泰来有点强硬的说:“按官场习俗,新科进士当年都可以请假回家探亲。 今年我会请假回苏州,然后还会有这个疏通吴淞江旧道的奏本呈上,内阁还会再否吗?” 申时行还是怀有疑虑,“你是说真的?老夫一直以为,你是想上马一个大工程,然后趁机从中大肆渔利。” 林泰来嗤之以鼻,“老前辈太小看人了,难道我林泰来是那种完全不顾国计民生的人么? 你以为我疏通吴淞江故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建港通海做准备,而后就可以富国强兵、训练水师、增加税收!” “你真能做?”申时行确实顾虑很大。 作为首辅,申时行或许原则性比较灵活,但基本责任心还是有的。 你林泰来收点贿赂贪点钱也就算了,搞这种跨府流域性的专业性大水利工程,尤其还是苏松这种国家钱粮财赋的头号重地。 一旦失败就是祸国殃民,哪能轻易胡来? 林泰来就解释说:“我两次到京师时,都在通州大码头遇到了一位技术型官员。 他叫徐贞明,对水利和农业都有深刻研究,请他主持工程绝对可以。” 这几年徐贞明在朝廷的知名度还是挺高的,申首辅立刻就想到是谁了。 “这不就是前两年那个在北方推广种植水稻的傻.人么?” 林泰来冷哼道:“我就欣赏这样的傻子,我大明朝廷就是聪明人太多,傻子太少了! 去年他辞官后,我就请他下江南,去勘察水流和地势了!” 听到这里,申时行便明白,林泰来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准备上马疏通吴淞江旧道的项目。 于是申时行感觉,自己对人性的复杂性又有了新的认识。 林泰来这样一个恶霸型状元翰林,明明靠着武力和务虚就能顺利向上爬,可是他居然还有务实的一面。 随后林泰来又回归了主题:“我看徐贞明与我有缘,可以重新起复为松江府知府! 我大明当世头号水利专家潘季驯已经老了,徐贞明可以作为一个接班人,未来的河道总督也有人选了。” 申时行又又感觉到有被冒犯,这种人事安排布局的思路是属于首辅的,你林泰来一个破五品操什么心? 最后申首辅问道:“事关重大,尤其你还有太多新想法,你真的下了决心要做?” 林泰来回答说:“就算没有建港通海那些新想法,只疏通吴淞江旧道也能减轻上游苏州的防洪压力,又有什么不好? 难道像当年海瑞那样,以防范海寇逆流而上深入腹地为名,把吴淞江下游彻底截断,水流注入弯弯曲曲狭窄的大黄浦河,就一定好了? 好歹相识一场,海青天的历史遗留问题,就由我林泰来纠正吧!” 听到林泰来连大明道德吉祥物海瑞都吐槽,申时行彻底放弃了教导林泰来什么叫尊敬前辈的想法。 直接给结果说:“你的这些要求,老夫都可以允诺!但你是不是也该给吴时来、杨巍一个台阶下? 他们身为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林泰来陷入了深思,不知道在长考什么。 申时行不满的说:“全都遂了你的愿,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你又贪心不足,还想加码?” “老前辈不要误会!”林泰来连忙解释说:“我正在思考,怎么做才能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申时行又想骂人了,这踏马的还需要长考?难道你林泰来这辈子就没给过别人台阶下,所以不会? 忽然林泰来拍了一下额头,“有了!我再广发一份揭帖,郑重向世人宣布,我林泰来与吴时来、杨巍恢复往来关系!” 申时行终于破防了,大喝道:“还需要发个卵子的揭帖?你就不会带着礼物主动登门,亲自拜访两位前辈么?” 林泰来诚恳的说:“我这人不善于交际,只怕事与愿违。所以还是广发揭帖宣布吧,心意到了就好。” “送客!”申时行心累了。 好大儿申用懋代替父亲,将林泰来送出了大门。 然后再回书房时,申用懋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着: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申首辅忍无可忍指着挂在墙上的“制怒”二字说:“不用念了!为父还能不懂这些道理?” 申用懋叹口气说,“自从开始依赖使用林泰来扫除政敌时,父亲就迟早要体验这些轻微冒犯感,早点习惯就好。” 申时行:“.” 这话可太踏马的有道理了,有道理到都不像是好大儿你所能说出来的话! 所以申时行问道:“所以老二又给你写信,交流人生经验了?” 申用懋点了点头,“小弟说,用林泰来用习惯后,肯定会发展到一个互相离不开的阶段。 这时候就算感受到了被冒犯,多想想失去林泰来的代价,忍一忍就过去了。” 申时行不知是何目的,问道:“你认为二郎说的对吗?” 申用懋答道:“正所谓,不看仙丹看疗效。我现在只看到,吴时来和杨巍都镇不住清流势力那帮人。 而林泰来打清流势力如同砍瓜切菜,甚至还游刃有余的能养寇自重。” 申时行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别人强求不来。 而自家儿子的“道”,似乎就是和林泰来深度绑定了。 如果赌对了,至少几十年富贵,如果赌错了.应该不会错吧? 毕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九元祥瑞,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488章 越鸟巢南枝 第488章越鸟巢南枝 从申府离开时,林泰来望着天上的月色,叹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倦鸟当思归矣!” 左右护法:“???” 林泰来就更通俗易懂的说:“可以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苏州!” 当然到了林泰来这个身份,不可能说走就走。 首先,要与在京亲友进行仔细沟通,把“后事”先安排好。 不然的话,在空白期容易出现各种问题。 其次,要向朝廷请假,不然就相当于扔了官职提桶跑路,理论上这是违法行为。 到了次日,林泰来先派人给关系最近的亲友们分头报信。 晚上下班后,同年众友人一起汇聚林府喝茶。 林泰来这个郎中如果不在,他们这些来帮手的主事也不在,那主客司还能按照林泰来的意志运转么? 所以他和沈珫两个主客司主事一是要巩固官场地位,二是要帮林泰来守家。 陈允坚是陈家第一个中进士的人,可谓是光宗耀祖,绝对想衣锦还乡,夸耀亲朋。 虽然大家都是新科进士,但似乎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 就我这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们谁能熬得过我? 林泰来还没说什么,周应秋却非常不满的指责说:“怎么每次都是王禹声特立独行? 林兄帮你选官,你拒绝了;林兄帮你捎带家书,你也拒绝。 林泰来安慰众人说:“其实我请假的压力也很大了,先前也不敢请假离朝。 出身寒门的周应秋:“.” 庶吉士三年后散馆定去向,二十来个庶吉士都要力争上游。 如果请假回家,不就等于把机会让给了别人么? 但是林泰来身上牵扯的因果又实在太多,随便离开的话,非常容易出现各种“故障”。 林泰来的这些同年都面临不错的起步机遇,不是庶吉士就是主事,谁敢在这时候请假回家? 陈允坚发自内心的艳羡说:“还是九元爽啊,请假回家也完全不耽误仕途。” 陈允坚又补充道:“那半个园子占地四十亩大小,还是在苏州城里非常繁华的西城。” 但是如果还不暂避,只怕就有国本之争这样的大因果就要加身了。 围聚在林泰来身边的这些同年,不是苏州本土的,就是隔壁松江府的,还有路途经过的金坛的,捎带家书都算方便。 随后林泰来对众人说:“你们若有家书,我可以帮你们捎带回去。” 但他去了礼部主客司当主事,这时候肯定不能请假走人。 众人纷纷承情,两三日内把各自的家书送到林府。 真不敢想象,林兄在苏州城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往事休要再提!”林泰来这才出面打圆场说。 只有还在都察院观政的王禹声犹豫了一会儿后,对林泰来说:“我这边还是算了吧,不劳烦你了。” 皇帝的恩宠不会让人轻易白拿,先前有多大的恩宠,因果逆转之后就会产生多大的反弹。” 为了能安心请假,我也付出了非常艰辛的努力。” 作为老派官僚,王司徒确实感觉林泰来最近在朝中风头太盛,应该沉淀一下了。 理论上新科进士确实可以请假,假期到明年都没问题,但现实情况却很复杂,不是每个人都敢请假。 听到林泰来要请假回老家,众人只感到羡慕,中了进士后,谁不想享受衣锦还乡的荣耀? 经过持续不懈的斗争,最近暂时打服了对家势力,又摆平了己方异见,才敢稍微放心的暂时回家。 一般有两类人在第一年请假多,第一类是本来就没什么好机会的人,请假躺平也无所谓,没准过半年回来又有转机了呢? 第二类是起步非常明确的三鼎甲,无论请不请假,都不耽误入翰林修仙。 这时代出远门或者回老家时,只要不用绕路,帮亲友捎带书信也算是一种善意和礼数。 对王司徒这种自家人,林泰来可以稍微吐露心声, “现在这些都是小因果,不碍大局,就算业障全部发作,也不影响我躲在在翰林院修仙。 他们陈家也是苏州大族,之前出过大商人,出过书画明星,但却没出过进士。 毕竟这是官场起步的关键时期,如果真有好机会,一请假就耽误了。 今晚没喝酒,说完事就散了,然后林泰来也出门去王家。 如果你王禹声如此瞧不上林兄的善意,那伱坐在这里干什么来了?” 周应秋和董其昌情况也类似,但这俩现在都是庶吉士,更不敢请假回家。 同是苏州人的陈允坚能猜到内情,扯了扯周应秋,低声解释道: “林九元当年强拆过王家半个园子,王老弟的尊亲只怕还耿耿于怀。” 众人:“.” 王司徒工作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刚入朝两个月,就能集万千因果于一身的新人。 繁华城区的四十亩难怪王禹声不想让林兄帮忙送家书,只怕那王家老爹见到林兄就要心梗。 卧槽啊,贫穷又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下意识还以为是自家那种几分地的院子。 王司徒早就在等着了,很关切的询问道:“你这时候想回家,我是很赞同的,但是你把一切都考虑周全了么?” 跟清流势力的斗争就不提了,近几天还和吏部天官和左都御史杠上了,这些事不解决,走了就肯定有后患。 周应秋非常不屑的说:“拆半个园子算得什么?还至于耿耿于怀到如今?”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王司徒当然听得懂。 林妹夫现在已经引起皇帝的关注了,并且赏赐了不少恩惠,比如加官,比如恩荫。 甚至还在私下里,询问过林妹夫对国本之争的看法。 等皇帝为了国本之争被“直臣”打到急眼时,想起让林妹夫出面站台当打手,上还是不上? 从这个角度看,暂时离开朝廷,淡化存在感,还是很有必要的。 林泰来又道:“朝廷这边,大的方面都与申首辅协调好了,老哥你只需要稳住就行。 另外回乡后,我将启动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还需要老哥你在朝中帮忙出力。” 王司徒实话实说说:“这种事情以工部为主,户部只是辅助。工部尚书是宋纁,他肯定要坚决反对。” 宋纁是清流势力的大佬,原礼部尚书沈鲤的真正同乡,只是当年争户部尚书没争过王司徒,才不得不屈居工部。 以清流势力的作风,对林泰来想发起的工程,肯定要反对。 林泰来却答道:“没关系,我先私下里放放风。 如果宋纁真要坚决反对,那我就声称不请假了,继续在朝中对线,看看是谁先着急!” 王司徒:“.” 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林妹夫还是林妹夫。 “宋纁这个人,原则性还是很强的,如果他还是坚持反对,又当如何?”王司徒继续问道。 这不是不可能,清流势力有些人如果顽固起来,真会有不可理喻之感。 林泰来冷笑道:“苏州织造太监孙隆甚得皇帝信任,我与孙隆打过交道。 如果工部定要阻碍,那就只能通过孙隆告诉陛下,在吴淞江故道建港开海,获利有多大了。” 王司徒作为户部尚书,对税务情况当然了如指掌,“如今福建广东都开海,也没见朝廷有多大获利” 林泰来道:“谁说账面税收了?那如果织造太监与我合伙走私呢?” 王司徒立刻说:“大可不必如此啊!” 林泰来说:“所以你告诉宋纁,如果他仍然坚决反对,那么我就只能与皇帝合伙了!” 在半年前,林泰来说这种话,只会被大臣们当成笑话。 与皇帝合伙?你算老几?谁会在乎你是什么立场? 但现在林泰来如果这么威胁,没有人敢不当回事,尤其是以“卖直”为主旋律的清流势力。 在半年前,林泰来还只能亲自出马,与方方面面沟通。 但现在,很多事情都可以安排别人去做。 比如与工部尚书宋纁沟通的事情,就不用自己亲历亲为了。 比如对杨巍和吴时来,指使申首辅去摆平就行了。 这时候,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醉醺醺的回来了。 自从去了文选司工作,王象蒙的酒局应酬骤然多了起来。 他感觉,似乎官场上所有人都想请他吃饭喝酒听曲。 看到林泰来深夜了还在自家书房,王象蒙好奇的问道:“小姑丈可有事么?” 林泰来答道:“我准备请假回家半年,可能明年开春再回来。” “不!”王象蒙突然酒醒了大半,凄厉的叫道:“小姑丈不能走!” 王司徒忍无可忍的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混账模样!先去醒醒酒!” 王象蒙不顾挨训,借着酒意继续叫道:“小姑丈走了,我怎么办?” 王司徒只觉得王家后辈太丢人现眼了,“不成体统的东西!什么你怎么办?” 王象蒙答道:“伯父你也知道,吏部各司是个什么鬼样子! 文选司也好,考功司也好,遍地都是敌人!别人不说,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就是一个大敌! 有小姑丈在外面镇场子,我才能在吏部,在文选司站住脚! 如果小姑丈不在朝中,我在吏部如何稳得住?” 王司徒:“.” 虽然这是醉酒醉话,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林泰来想了想答道:“你与左侍郎赵前辈多多亲近,算是有个援手。” 王象蒙嚷嚷说:“我在文选司是个副职,赵侍郎也是个副职,两个副职能有多大威慑?” 王司徒算是看出来了,王象蒙这是习惯了靠林泰来解决问题,纯属路径依赖了。 林泰来对王象蒙也蛋疼,你二大伯是户部尚书,现在就在你面前站着! 难道户部尚书还不足以当靠山了?怎么在你眼里跟没有一样? 只能说,真踏马的是喝多了! 跟喝醉的人没法讲道理,林泰来只能说:“我给你们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写封信,等我走时,你转交给陈有年!” 王象蒙盘根问底的说:“什么信?能管用吗?”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我会告诉陈有年,他的好同道亲友、清流势力的学术明星、智囊大脑顾宪成如今在无锡县老家! 而无锡县就在苏州隔壁,也在我回家的路上! 如果你在吏部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去不去无锡县收拾顾宪成就完了!” 这是熟悉的配方,也是熟悉的味道,王象蒙顿时放心了,“那小姑丈你安心的去吧!我这里没有问题了!” 王司徒无语,如此社团气的状元翰林,真是千古奇葩。 用了两天时间,与各路亲友沟通完毕后,林泰来就来到了翰林院掌院陈学士的公房。 “有件重要事情,需要向掌院请示。”林泰来说。 陈学士宛如枯木,古井无波的说:“你来这里,说这话,又能有什么好事? 还是你又惹了什么事情,需要翰林院出面?” 林泰来答道:“掌院言过了,晚辈只是想请个假,回乡探亲去。” 陈学士的眼神瞬间鲜活了,脱口而出:“世间还真有此等好事?” 林泰来:“.” 陈学士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回乡探望父母乃是孝道,这的确是好事。 人伦至亲,在家多陪父母几年.啊不,几个月也是不错的。” 林泰来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但我心里也放心不下翰林院工作啊。” 陈学士和蔼的说:“翰林院有我们这些老前辈在,你大可不必担心。” 林泰来又道:“那关于《累朝训录》的编纂抄写” 陈学士非常肯定的说:“编成后附属姓名时,你的名字列在你们这科的第一位!” 林泰来笑道:“那我就能安心请假了。” 京师官场没有秘密,朝廷超新星兼头号打星林泰来正式上奏请假的消息传开后,还是引发了一波巨大关注。 虽然林泰来只到京师半年,入朝不到三个月,但却仿佛是一座大山,压的清流势力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废了一个东厂厂公。 不只是清流势力,连本阵营的似乎也一样被压制了。 朝臣们没有见过具备如此压迫力的新人菜鸟,上一个有如此压迫感的人还是完全体的张居正。 在很多人眼里,林九元太急躁太操切了。 他们理解不了,林九元到底在急什么。 第489章 宗桑!西八!八嘎! 第489章宗桑!西八!八嘎!(求月票!) 只要翰林院这边不拦着,林泰来的探亲请假奏请问题就不大,只是等着被批下来。 这时候已经临近五月底,即将进入酷暑,但林泰来还是毅然决定,等请假被批后要立刻出发。 因为这时代的大工程一般都是在秋收后启动,现在往回赶,大约还能有两个多月时间进行提前规划和筹备。 等待请假被批以及临走之前这段时间,翰林院修撰兼礼部主客司郎中林泰来仍然正常上班,甚至比平时工作还要认真。 翰林院的早晨,一般都是新人庶吉士在中庭早课和听训,而老翰林则在后院柯亭喝茶聚讲,林状元则在状元厅庭院晨练大枪。 林泰来这日到了翰林院后,晨练完毕,提着大枪来到翰林院中庭。 就看到二十来个庶吉士站在等待,而教习田一俊田学士还没有从公房里出来。 于是林泰来就主动上去,帮着田一俊田学士承担了训话这部分工作。 “我多次强调过,新人要脚踏实地,多研磨学问,少谈论抱负! 但是还有极个别新人不听教诲,好为高谈阔论,热衷参加清议,今天我就不具体点名了! 而且头上官帽的高度更高,两边的纱翅更短。看习惯了大明官帽,再看这个仿版感觉就有点怪异。 另外享受这种开市不限时待遇的藩国,还有琉球国。 林泰来:“.” 然后林泰来又把周应秋喊了过来,并递给周应秋一些诗稿,吩咐说: “我不在翰林院期间,每到逢年过节换季之时,你替我把这些应景诗词发出来,这里面中秋、重阳、冬至、除夕元旦等等内容的都有。” 书吏连忙解释:“大人休要误会!这些乃是朝鲜国进贡的方物,今天送到主客司来点检。” 中午林泰来在翰林院膳舍用过饭,又在状元厅小睡片刻,然后就转移场地,去礼部主客司办公。 本官先前吩咐过,在衙门这里不收礼,你们还敢放人进来?” 在偏厅里面,陈允坚、沈珫两个新调来帮忙的主事正在陪着三位客人喝茶闲谈。 众庶吉士面无表情的听着,显然已经是习以为常到麻木了。 打不过,说不过,不听还能怎么办? 直到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林泰来这才熟练的下了台阶。 关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周应秋最放心,别人只怕都会有所疏漏。 但尹卓然却正色道:“敝国虽小,也是受圣化礼仪之邦。 林泰来心里明白,如不出意外,这三人就是朝鲜使团的主要官员了,分别是正使、副使和书状官,合称为三使。 说起这会同馆,分为南北馆,南馆理论上用来接待朝鲜、倭国、北虏、安南四国使节。 林大人便很生气,对值门的书吏质问道:“是谁如此不懂事,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给本官送礼? 客部就是主客司郎中的雅称和尊称,属于大明官场称呼文化的一种,又例如礼部精膳司称膳部,兵部车驾司称驾部,工部屯田司称屯部。 林客部虽为上国之官,但今日掌收纳,让我等使节在此久等,实在无礼也。” 回到状元厅,他检查了吴道南帮忙抄写《累朝训录》,在业绩上又刷了一个积分。 进了主客司所在大院,发现院中摆了二十多个红木金漆的箱子。 也就朝鲜国每年会派来几次朝天使,人数又多,所以会同南馆几乎就是朝鲜国使团专用了。 如果动手打人,就真坐实“无礼”了,咱大明面子上也不好看,违反厚待藩国的礼仪。 林泰来指了指属于郎中的主客司院落正堂,“尹正使进去说话。” 只不过林大人上午先去了翰林院,直到现在才过来。 而且实话实说,这次对方占理。 首先就是使团将进贡方物送到礼部主客司,由主客司进行点验和登记,然后明天送到宫里内府,或者皇极门、或者文华殿外。 这三位客人穿戴看着像是带补子的官员礼服,但又与大明官袍样式不同,都是蓝黑色的。 朝鲜国派使团来朝觐的次数太多,一切程序都有了既定成规,按部就班的处理。 正所谓:东国年年修职贡,礼仪成邦慕圣朝。 这才想起来,最近又有朝鲜国使团进京了,已经安排住在会同南馆。 林大人:“.” 尹卓然却又继续说:“所以,希望林客部能向敝国致歉。” 你们好自为之!在三年之后散馆时,不听教诲的人不要后悔!” 但以当今的政治形势,倭国是没使节了,北虏使节又被禁止入边墙,安南也大不恭敬。 又向林泰来介绍朝鲜国正使说:“此乃东国朝天使尹卓然。” 在繁忙的工作中,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你林九元迟到这么久,把一国使节从上午晾到下午,确实很是失礼的行为。 此后陈允坚和沈珫两主事就先向朝鲜国正使介绍说:“此乃大明礼部主客司郎中姓林讳泰来,号今啊不,号九元。” 陈允坚和沈珫一左一右,连忙对林客部劝道:“九元使不得!” 现在院里这一堆红木金漆大箱子,就是等待点验的贡品,时间早就约定好在今天。 谁来告诉他,如果他是个大明人,现在已经挨揍了! 大明对朝鲜也很优容,别的藩国使团在会同馆开市买卖货物,只允许三日或者五日,而朝鲜国可以不限时。 林大人:“.” 有点记不清了,上次有人要求自己道歉,是哪年哪月的事情? 尹卓然不卑不亢,与林泰来对视着。 作为正使,他代表的是国家,对他失礼就是对国家失礼。 虽然朝鲜国是大明藩属国,但藩属国也有藩属国的国格和礼数。 陈允坚和沈珫又一起看向尹正使,责怪说:“你惹他干什么?” 尹正使不明所以,自己尽职尽责的严正表明外交立场,坚持维护国家体面,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应该获得赞赏吗? “桀桀桀”林大人突然笑了几声,“很好,很好,那本官就与尹正使讲讲礼。” 陈允坚和沈珫一起捂住了脸,简直没眼看啊。 林九元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是反派角色的戏路? 尹正使为表现风度,举手作揖,彬彬有礼的说:“愿闻林主客的高见。” 林泰来问道:“前年时候,倭国太阁丰臣秀吉派遣使节到你国,你国宣宗昭敬王为何没有向大明奏报?” “宣宗?昭敬王?”尹正使疑惑不已,这都是谁? “哦,口误口误!”林泰来强行解释说:“这是我提前帮伱们王上拟定的庙号和谥号,一时不慎说漏嘴了。” 西八!尹正使胸中瞬间被愤怒之火填满,怒发上冲冠! 太恶劣了!从未听过如此侮辱外国的行为! 林泰来随便一伸手,就按住了企图暴起的尹正使,大声说:“先不提那些虚名了! 听说前年丰臣秀吉派使节到你国后,你国有意与倭国恢复往来,今年又派使节去倭国回访?” 林大人的臂力强行让尹正使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去想,林主客怎么知道的这些? 尤其是向倭国派使节回访,刚出发而已,怎么消息就传到大明了?国内有人专门向大明通风报信? 尹正使一边想着,一边解释说:“这是敝国的国务,本也不必事事都需要向大明仔细奏报。” “宗桑!西八!八嘎!”林泰来突然大骂,手臂发力将尹正使掼倒在地上。 然后厉声训斥道:“第一,那丰臣秀吉乃是弑主僭越之大贼,礼教所不容!你国竟然想与此等悖逆礼法的贼首往来通使! 第二,你国应当知晓,数十年前开始的倭人大举入寇我大明,肆虐东南之事! 在这种情况下,你国不但没有向大明奏报,竟然还敢派使节去倭国互访! 难道这就是你国的藩属之礼么?难道你国就是如此诚心侍奉大明? 既然尹正使你要讲礼,那么请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无礼?” 尹卓然心里的最后一丝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惨白! 难怪两位好脾气的主事会说“你惹他干什么?” 面对这些诘问,他无法回答! 林客部大袖一挥,说:“我看这些贡品,也不用.” 陈允坚和沈珫一起拦住了林泰来,提醒说:“九元慎言!” “绝朝贡”是皇帝才能代表大明做出的决定,这是皇帝的权力,大臣万万不可僭越! 林泰来心里嘀咕了几句,这事还没完,不过如何继续利用仍需要思量。 又先改口说:“开始点验贡品!” 反正场子也找回来了,先把本职工作完成再说。 不过林大人对点验贡品、造册登记这种事务性琐事没兴趣,都交给手下们了。 他又抓住了尹正使,问道:“表咨文呢?” 所谓表咨文,指的是朝鲜国使团应该呈交给大明朝廷的文书。 完整的一套会包括表、笺、状、咨、奏等几种文书,简称表咨文。 表是写给皇帝的,笺是写给皇太子的(当然这次肯定没有),都是礼节性的文书。 而咨是写给礼部等衙门,以商议具体事务为主。 一套表咨文虽然不完全等同于国书,但也可以当国书理解。 尹正使这会儿老实了许多,答道:“按朝觐礼制,等拜见大明礼部尚书时,会将表咨文呈交给礼部尚书。”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现在把表咨文给我就行了!” 尹卓然怀疑林主客没明白自己意思,提醒说:“明天本使节还要去拜见礼部尚书。” 林泰来冷哼道:“本官又不拦着你去拜见于尚书,只是让你现在把表咨文交给我。 如果没在身边,就让副使回会同馆,把表咨文拿过来!” 尹正使极力分辨说:“这与礼制不合。” 林泰来阴恻恻的问道:“莫非你还想与本官讲礼?” 尹正使:“.” 那自己明天去拜见礼部尚书,两手空空的拿什么?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你见了于尚书就说,表咨文都交给我了,他会理解的!” 接待朝鲜国使团,大概是自己请假离京之前的最后一项“重要”工作,一定要办漂亮了! 点验完贡品后,尹正使恍恍惚惚的离开了礼部主客司。 在理论上,礼部尚书应该是礼部主客司郎中的顶头上司吧? 可是为何这位主客司郎中对礼部尚书的态度如此不以为然,甚至公然截取本该呈交给礼部尚书的表咨文? 忽然尹正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陷入了大明朝廷官员之间的内斗里。 真西八个夭寿啊!自己就是来公费旅游,顺带进行私人贸易赚钱的,怎么还能卷入上国之间的权力斗争里了? 及到次日上午,朝鲜国朝天使尹卓然又来到了礼部,硬着头皮去拜见礼部尚书于慎行。 干巴巴的对答了几句后,于尚书疑惑的看着两手空空的朝鲜国使团正使,你们的国书呢? 尹正使答道:“昨日去主客司呈交贡品时,表咨文被主客司郎中强行索走了。” 于尚书面无表情的对尹正使吩咐道:“你且退下吧!” 等尹正使退出了公堂后,于尚书忍不住拍案道:“林泰来又想干什么?” 礼部第一司——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在旁边陪同于尚书接见使节。 这时候言简意赅的答道:“夺权。” 按制度,礼部尚书代表朝廷接受了朝鲜国这套表咨文后,会转交给仪制司。 然后由仪制司对表咨文内容进行研究并草拟“回复”,经礼部尚书准许后上奏给宫里。 林泰来直接把这个环节抢走,明显是不满足于事务性、咨询顾问性的工作内容了,想直接参与外交决策权。 其实于尚书对此非常不理解,这点权力有什么可抢的? 如果是涉及到巨大利益的事务,争抢决策权情有可原,还能理解。 这种对藩国的外交事务决策,纯属门面工作,又能存在多大的利益? 要说涉外工作最大的油水,可能就在接待和开市这一块,可是都已经归主客司直管了啊。 仪制司郎中于孔兼也想不明白,只能说:“也许林泰来天生病态,对权力无限渴求,不放过任何机会。” 于尚书最后说:“无所谓了,不管林九元为什么拿走朝鲜国表咨文,他为此草拟上奏时,总要经过我这里!” 第490章 人事有代谢 第490章 人事有代谢(求月票!) 于尚书本来以为,林泰来会拿着朝鲜国的表咨文又会弄出些幺蛾子。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林泰来就老老实实的按照程序,将回文草稿呈报了上来。 这些回文就是对“国书”的回复,都要提前拟定好。然后等到觐见礼时,由皇帝当场发给使节。 当然以现在皇帝不出宫这情况,使节想见皇帝多半是没戏,但前面该走的程序、该做的准备还是不能少。 看了看林泰来呈上来的回文草稿,于尚书略略皱眉道:“语气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严厉了?” 林泰来反问道:“哪里严厉了?” 于尚书指着草稿里的段落,质疑说:“为了朝鲜国和倭国通使互访之事,就严厉训斥向来恭顺的朝鲜国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于尚书这个质疑倒不是针对林泰来,确实是公事公办,不认为应该如此严厉。 于尚书主要是出于两点考虑,第一,太祖高皇帝将朝鲜列为不征之国,只要维持表面藩属关系就行。 朝鲜国向来比较恭顺,大明对朝鲜国事务也很少直接干涉,连谁来当国王都不怎么管,更别说与他国的通使互访了。 这心态就像一个人看蚂蚁,会在意由哪只蚂蚁来当蚁后? 第二,当年倭寇也不是倭国“朝廷”派的,况且现在倭寇之乱已经平息。 为了与倭国通使互访就斥责朝鲜国王,属实有点没事找事,显得大明朝廷小鸡肚肠,缺乏胸襟气度。 不只是于尚书,换成朝中任何一个大臣,想法大概都和于尚书差不多。 虽然遭到了上司的否定,但林泰来还是淡定的说:“草稿就是这样,下官不会更改。” 于尚书顺势说:“那就让仪制司草拟,其实本就该由仪制司执笔。” “好!”林泰来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又让于尚书产生了巨大的疑惑,林泰来应该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怎么今天如此干脆利落的就认了? 不对劲,今天的林泰来很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常言道,未知的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于尚书陷入了疑神疑鬼中不能自拔。 又过一天,四阁老王家屏突然从内阁打发了一位中书舍人来礼部,向于尚书传话。 “林泰来上疏喷大宗伯你了!”那中书舍人说:“他弹劾大宗伯你和仪制司目光短浅,不通夷务!” 于尚书神色反而轻松了下来,“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来传话的中书舍人:“.”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你放心个什么?怎么感觉这礼部尚书也精神不正常了? 本来于尚书一直担心林泰来施展什么阴谋诡计,如果只是弹劾,那就不叫事了。 “他为什么这样弹劾本部?这总需要一个理由吧?”心态已经松弛下来的于尚书好奇的问道:“难道只因为本部不同意在国书里严厉训斥朝鲜国王?” 那中书舍人答道:“林泰来奏疏里说,倭国主动提出与朝鲜国通使,乃是为了窥探朝鲜国虚实,假道朝鲜国入寇我大明。 偏生朝鲜国不明阴谋,只因畏惧倭国兵强,竟然迎合回访,理该训斥! 不出数年,朝鲜国必将招致灾厄,受倭国之害!而今日训斥朝鲜国,正是为了使其警醒! 可叹朝中有关大臣盲目自闭,不通夷务,连倭国对中国之狼子野心都看不出来,又对诸国运势毫无筹谋之意,真乃尸位素餐也。” 这些话听在于尚书耳中,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真是扯淡,为了达成个人揽权的目的,什么不负责任的话都敢乱编,朝廷不会把这种奏疏太当真的。 晚上申首辅回了家后,就打发了好大儿申用懋前往林府,询问这弹劾于尚书和仪制司的奏疏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连申首辅这样揣摩政治的高手,也看不懂这封奏疏到底隐含着什么意图,想表达什么样的中心思想。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林泰来对申用懋回答说:“就是如实的表达了我的看法,以及对尚书和仪制司批评,我大明不是讲究言路畅通吗?连这也不允许了么?” 申用懋狐疑的追问说:“就这?不是想在临走前,整掉于尚书和仪制司?” 林泰来再三保证说:“的确就是政见不同而已,别无他想,没有整人的意思!” 如果真有什么用意,那也是为了将来而布局谋划。 等三年后倭国入侵朝鲜时,再把今天自己这份奏疏翻出来,谁还敢跟自己抢话语权? 今天笑话自己胡编乱造的人,到那时都会被打脸!就是这个时间间隔有点长,按历史进程来看还有三年。 林泰来又对申用懋问道:“文坛老盟主王弇州公的长子王士骐今年与我同科,是不是正在你们兵部观政?你关照过他吗?” 申用懋答道:“是,囧伯就在兵部观政,应该能留下当主事。 同为苏州人,父辈又有交际,我当然会关照他。” “囧伯?”林泰来有点迷惑。 申用懋解释说:“王士骐字囧伯。” 林泰来差点笑出声,这个字号如果放在几百年后,绝对有个性。 强行忍住笑意,林泰来继续对申用懋说:“既然你在兵部关照过他,那就烦请你多余做个中人,替我明天约见一下王囧伯。 就算明天没有时间,那么在我离京之前一定要约时间见个面。” 以他林泰来与王老盟主之间的恩怨情仇,如果想约见王士骐,多半是约不上的。 所以才会想着,委托申用懋当中间人,把王士骐约出来谈谈。 申用懋诧异的问道:“你们应当是老死不相往来,伱为什么又会想见他?” 不由得申大爷不诧异,林泰来离京前肯定时间紧张,还要专门抽时间约见基本没来往的王士骐,怎么看也是别有所图。 林泰来回答说:“王囧伯可是老盟主的长子,我找他当然是要谈谈文学,以及文坛的未来。” 申用懋叹了口气,劝道:“你与王老盟主有恩怨,没必要连儿子也追杀。 罪不及子啊,同为苏州一脉,你还是放过囧伯吧!” 林泰来只得再次做保证,“你放心!我对王囧伯绝对没有恶意。” 等第二天到了兵部,申用懋找到王士骐,说了林泰来约见的事情。 王士骐对此抗拒,答道:“我与林九元无话可说。” 申用懋便也劝道:“一般新科进士观政时间是三个月到半年,如今你观政实习即将满三月,正是争取留任的关键时期。 林泰来虽然不一定能成事,但绝对有能力坏你的事,故而我劝你还是应下约见,不要为了面子上的问题惹他。” 王士骐:“.” 你这几句威胁到底是林泰来的原话,还是你自由发挥的?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下班后王士骐就跟着申用懋走了。 林泰来很豪爽的在西城太白楼设宴,打着招呼说: “囧噗哧囧伯啊,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近期准备请假回江南探亲。 不知道你有没有家书,托我稍带给令尊?” 王士骐婉拒说:“家父这两年身体多病,还是不必打扰了。” 林泰来热情的说:“正因为令尊多病,所以才需要你这做儿子的多写信问候啊,正好让我捎回去!” 王士骐:“.” 自家老爹本来只是病情渐重,如果见到你林泰来后,被气得一命呜呼,谁能为此负责? 申用懋打圆场说:“九元老弟!你欲拜见弇州公,究竟有什么事?总不好是打上门去,欺凌老弱吧?” 林泰来答道:“距离上一次文坛大会已经有两年时间,也该再次召开了。 如果老盟主病重不便理事,我可以代劳的啊!” 申用懋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林泰来回江南除了启动水利工程,竟然还藏有这样的野心? 听说王老盟主身体状况已经很不乐观了,林九元不会想着连最后一点价值也要榨取出来吧? 什么代劳召开文坛大会,是想连文坛盟主一起代劳了吧? 王囧伯忍不住质问道:“你想利用我来威胁家父?” “不,不要误会!”林泰来解释说:“令尊会理解的,为了你们王家的未来,也应该为你铺路了。” 王士骐冷哼道:“我不在意这些名利!” 林泰来今天很有耐心,继续解释:“但你身为嫡长子,也该为令尊考虑! 关于令尊病情,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其实已经到了盖那个什么论定的时候。 近些年来,文坛关于令尊的争议很大,生前都已经如此,等到身后只怕更是洪水滔天。 所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摆平或者压制这些争议,给令尊一个正确的历史定论。” 王士骐怒道:“近些年来关于家父和复古派的争议,一大半还不是你林泰来炒起来的!” 林泰来回应说:“所以只有我林泰来才能为争议收尾,只有我林泰来的定论才会被认为客观公正权威! 只有我林泰来才能在下次武林.啊不,文坛大会上镇住场面! 你觉得令尊现存的那些死忠里,谁还能比我更强?松江府冯二?无锡邹迪光?远在陕西的李维桢?” 林泰来的话掷地有声,王士骐一时间无言以对。 反过来可以理解为,你爹那些死忠都是弱鸡。如果我林泰来出手,你爹那些死忠根本护不住你爹的身后名。 旁听的申用懋想起了史书上的一句名言:文坛盟主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林泰来又凑近了王士骐,低声说:“你想不想知道,你没有被选上庶吉士的真正内幕?” 宛如来自深渊的恶魔低语,王士骐屈服了,答应写信给父亲,让林泰来捎带回去。 林泰来得偿所愿,如果没有蝴蝶效应,王老盟主应该是明年去世。 榨取剩余价值的时间真不多了,就为这个也该回一次江南。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这就叫传承。 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僚,就算要请假,也应该把手头工作都完结了。 所以大明翰林院修撰兼主客司郎中林泰来要先把朝鲜国使节的事情安排完,才能离京南下。 现在前面事务都办完了,到了使节觐见皇帝这一步,于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大明皇帝如果不想特意专门接见藩国使节,都是选个朝会日,顺带着把使节接见了。 但问题是,现在万历皇帝根本不上朝,怎么完成使节觐见皇帝的仪式? 商量来商量去,林主客只能选了个黄道吉日,把朝鲜国使团正使、副使、书状官领到皇极门外。 然后让使节面北对着皇极门,行觐见大礼。 同时礼部于尚书在旁边赞礼,把“国书”交付与朝鲜国使节。 然后有太监从东角门出来传旨:“赏酒饭吃。” 皇帝懒得出宫,觐见仪式也只能这样变通了。 随即林主客又领着朝鲜国使团前往东华门外的光禄寺,在这里吃御赐席面。 正值今年新瓜成熟的时节,豪爽的林主客便嘱咐光禄寺官员,多上几个西瓜。 这时代的西瓜没有经过科学培育,品种不怎么样,也不怎么甜。 林泰来不爱吃,但朝鲜国使团却吃得很高兴,尹正使一人吃了两个。 宴席结束,就意味着国礼基本完事。 至于剩下的时间,大都是使团在会同馆开市做买卖的事情了,这只需要一个主事盯着就行了。 将使团从光禄寺送回会同馆时,林泰来告诫尹正使说:“虽然我大明朝廷宽宏,不愿以小事在国书责备藩属。 但是你回国后,应当向王上禀报,你们朝鲜国对于通倭之事隐瞒不奏,让我们大明官员在私下里很不满!” 尹正使答道:“一定禀奏,若敝国王上有意解释,会专门再派使节往大明进行说明。” 林泰来:“.” 就为这点事,还来? 处理完了接待朝鲜国使团的事务,林泰来手头就没有工作了。 又见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林泰来便通告了一声在京亲友,准备南下。 第491章 多么简单的事情! 第491章 多么简单的事情!(求月票!) 林泰来这次沿着运河的旅途,与前几次不同了,主要差别在于身份的不同。 原来身份以赶考士子为主,而这次身份则是九元祥瑞加朝堂超新星。虽然京城已经看腻了九元祥瑞,但地方上还没见识过。 林泰来也无法像前几次那样悄悄低调过境,沿途经过之处大都有应酬,除非到了清流势力做主官的地盘。 作为一个新人,林泰来还不好拒绝别人的热情。 既然混官场,这些都是免不了的,所幸时间上也不太着急,慢慢赶路就是。 更何况多认识一些人,多了解一些地方的情况,总归不是坏事。 等抵达淮安府时,林泰来又去拜访了已经年近七十的河道总督潘季驯。 “关于疏通吴淞江故道的事情,还需要老前辈向朝廷美言几句。”林泰来请求说。 四次担任河道总督的潘季驯是当今的头号水利专家,无论其水平如何,在朝廷眼里,潘总督就是水利方面的权威。 在比较大的水利工程项目方面,朝廷经常会咨询潘总督。 几年前潘季驯也被清流势力收拾过,但朝廷还是不得不第四次任命潘季驯为河道总督。 听到林泰来这个请求,潘总督连连苦笑。 去年林泰来北上时,也提出过这个请求,但被自己婉拒了。 现在虽然还是同样的话,但说话的人身份不一样了,其中力度自然也不同。 就连申首辅前几天也给自己写信,信中主题就四个字:“不要惹他”。 想到这里,潘季驯问道:“老夫有点好奇,如果你有攻讦陷害老夫的想法,会如何实施?” 林泰来打个“哈哈”,回答说:“老前辈说笑了,在下最为敬重前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潘季驯又道:“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一生四起四落,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老夫就是好奇,对老夫这样的人,你能有什么手段。” 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潘总督真的想知道,首辅为什么会反复强调“不要惹他”? 林泰来沉吟片刻后,“老前辈以束水攻沙之策,造出了洪泽湖,有危害泗州祖陵之意图!” 潘季驯:“.” 看不出来啊,这小年轻也略懂几分黄淮水情。 束水攻沙之策确实能缓解当今黄淮的水害,一直到几百年后还在用。 不过这个方法在西南方向蓄水,造出了一个洪泽湖,湖面还在不断扩张中。 关键是,埋着太祖高皇帝三代祖宗的祖陵就在西南方向的泗州。 回过神来后,潘季驯解释说:“湖面离祖陵还远,何况可以筑堤防水,没有什么危险。” 林泰来继续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是别人想怎么渲染,那就不一定了。 湖面现在距离祖陵还远,但数十年后、一百年后呢? 湖面趋势就是不停往祖陵方向扩张的,我大明千秋万代,迟早能看到湖面侵入祖陵的一天。 而且筑堤防水,就一定永远管用、每次都顶用吗? 老前辈做水利的应当知道,哪怕防住了九十九次,但只要有一次没防住,那就完了。” 潘季驯:“.” 听了这些近乎恐吓的话,自己都想提桶跑路了,首辅说的没错,没事不要惹他! 然后潘总督迅速转移了话题,“关于你疏通吴淞江故道的想法,从技术上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但有两个需要思量的问题,第一就是投入,钱从哪里来? 第二就是功效,完工后于国于民是否有足够的收益?” 林泰来展露出了自己强势,“这些都是朝廷和我考虑的事情了,老前辈完全不必担心! 如果没有把握筹集资金,又或者未来无法产生足够功效,那我也不会极力推动这个工程! 所以老前辈只需要告诉朝廷,这项工程从技术上完全可行,那就足够了!” 当技术顾问的人请谨守本分,不要试图对投资、运营等环节指手画脚。 潘总督莫可奈何,连罩着他的首辅都被折服了,他还能怎么办? 离开了淮安府,林泰来继续南下,很快就到了他非常熟悉的扬州城。 在扬州城这里,也有他的家,他的事业,他的亲友,不能当个途经点,过完夜就走。 所以林泰来决定在扬州多住几天,亲自将林氏盐业事务梳理一下。 顺便抽个空过江去太仓州,帮着同年王士骐捎带家书给王老盟主。 如果王老盟主一定要拉着他讨论文坛未来,那就勉为其难的谈谈。 扬州城利津门外大码头,今日锣鼓喧天,喇叭唢呐齐鸣,运司、府、县、卫官员同时出现,站在岸边等候着。 就是凤阳巡抚驾到,都未必能有这样档次的迎接阵容。 至少自成体系、受朝廷垂直管理的盐运司是可以不怎么鸟巡抚的。 但如果驾到的人是林泰来,那就很合理了。 毕竟林泰来前两三年在扬州城搅的天翻地覆,从运司到府、县已经没有人敢轻慢。 而且林泰来本身还是户部尚书的亲妹夫,盐运司更不敢慢待了。 官方礼仪上确实可以不用来迎接,但只要来迎接,就肯定不会错,这就是现实。 只有巡盐崔御史碍于风宪体面,确实没有出城迎接的道理。 翰林院修撰兼礼部郎中兼户部尚书妹夫兼首辅头号打手林大人走出船舱后,扫视了一遍岸上阵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了船后,林泰来对官员们说:“我二兄现如今寄居扬州,所以今日该是我们亲人相见的时候,就不敢叨扰诸公了!” 知府吴秀便道:“那么明日再为林大人接风洗尘。” 位于东关街的扬州林府,现在面积又扩大了一倍。 进府后,林泰来先用了两个时辰安抚了久别半年的林汪氏小娘子,然后看了看大腹便便的田氏。 随即就在前厅召集了林氏盐业的名义大东家二哥林运来和大掌柜陆君弼,询问盐业事务。 主要还是陆君弼负责禀报,“四月份的时候,运司终于完成了对盐商的登记。 最终核定窝商名额一百五十人,其中有我们林氏盐业十五人。” 林泰来很欣慰的说:“这就很好。” 按照新制度,以后只有这一百五十人被特许从运司认购引窝,并按年度换取盐引。 其他人如果想进入扬州盐业,就只能依附于这一百五十人了。 要么是从窝商手里租借窝本,要么是成为上下游环节的场商、运商。 以后窝商名额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再扩大,所以每个窝商名额都很宝贵。 林氏盐业沾了对政策“先知先觉”的光,提前分出十几个“代持”盐引的小盐商,最后登记了十几个窝商名额。 “别人家都有多少名额?”林泰来又问道。 陆君弼笑道:“别人家哪里能想到官府政策变化?窝本都集中在家主手里,最终大都是一家登记了一个窝商。 全部算下来,一百五十个名额里,林氏盐业占了一成,新兴的徽商占了五成,传统老西商占了四成。” 林泰来赞道:“这个比例甚好!以后如果遇上集体决议的场合,我们这一成也能左右局势了。” 陆君弼却又说:“但现在有个新情况,很不乐观。”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在我的部署之下,形势如此大好,还有什么不乐观的?” 陆君弼答道:“当时登记窝商的时候,看到我们林氏盐业一家十几个名额,他们徽商和西商就闹得很凶,所幸无果而终。 现在他们又想着把盐商组织起来,成立盐业公所。” 林泰来还是没明白,“公所就是个行会吧?我们照样加入就是了,又怎么能让我们不乐观了?” 陆君弼详细解释说:“他们又决定,只有拥有五千窝本以上的窝本,才能加入公所成为管事。 林大人你也知道,我们林氏盐业的内部成分复杂,最多能凑出一两个名额加入未来的盐业公所。” 当初林泰来知道自己无法常住扬州,为了避免林氏盐业被别人控制,将林氏盐业内部股权设计的很复杂和分散。 有永久性“租”来的窝本,有苏州济农仓所有的窝本,有林汪氏以嫁妆形式拥有的窝本. 后来为了占据窝商名额,又制造出了十几个只有数百盐引的小“股东”。 这就是导致,如果按照盐业公所的“五千引”加入标准,林氏盐业这些“小股东”都不够资格。 所以这样的盐业公所真要成立,那么对林氏盐业的行业话语权是一种削弱。 甚至可以说,这是徽商和西商为了反制林氏盐业,所设计出来的阳谋。 林泰来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后,又确认了一遍,“别人都同意?” 陆君弼苦笑说:“除了我们林氏盐业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方案。 在商言商,我们也不可能将其他所有盐商都灭了。” 林泰来叹口气,皱着眉头批评说:“我本以为你们的工作很出色,没想到还是有如此多不足之处。 你们实在太让我失望了,怎么能让徽商和西商团结起来呢? 徽商和西商为了争夺商业份额,都已经在扬州斗了上百年,你们居然让他们团结了。” 陆君弼很想说,在你老人家的指导下,林氏盐业做事太强势了。 所以肯定会把别人逼得团结起来啊,这是必定发生的客观规律,换谁来主事都一样。 林泰来告诫说:“不能满足于守成,要永远居安思危,保持警惕心! 所以要不停挑起徽商和西商之间的斗争,不能让他们有团结的趋势,这样我们林氏盐业才能稳固和壮大。” 一直没说话的林二哥接过话头说:“别人是为了盐业利益而团结起来的,想挑拨别人互斗要有新的利益点,还有什么利益能比盐业更大?” 林泰来无奈的叹道,“当初看三国时,不理解诸葛丞相为何事必躬亲,活活把自己累死。 等经手的事情多了,我就逐渐明白了。如果部下都靠谱,诸葛丞相何至于此!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来办理? 明天就让伱们看看,这件事情本来可以是多么简单!” 等到第二天,府衙和运司联合设宴,为林大人接风洗尘。 而林泰来带着林二哥、陆君弼,一起去参加了。 按惯例,这种宴会都会邀请本地名流列席。 所以林大人看到了不少熟人,比如徽商领袖郑大朝奉,又比如西商会馆的孙大总管。 宴席还没开始,林泰来与知府吴秀谈笑风生时,忽然问道: “听说扬州府、江都县的学校,都专门为西商留了几个名额? 那些寄籍扬州的西商子弟,都可以在扬州参加科举?” 吴知府答道:“确有此事。” 林泰来又好奇的问道:“现在扬州城里,徽商人数已经比西商多了吧?那么科举中给徽商子弟留的名额是不是更多?” 吴知府笑道:“林大人有所不知!徽州和扬州同属南直隶,用别处说法算是同省。 所以徽商在扬州不能算异地寄籍,徽商子弟也没资格在扬州参加科举。” “哦!原来如此!”林泰来朝着徽商领袖郑大朝奉看了眼,悲天悯人的说:“如此说来,你们徽商子弟也真可怜! 哪怕已经在扬州经商两三代了,仍然被视为外人,连科举都无法参加,还不如外省的西商。” 被如此可怜了一番,郑大朝奉心里用怒气燃起的小火苗,噌噌噌的就往外冒。 林泰来又对吴知府说:“这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吧,有点不合时宜了。 其实官府可以考虑,把西商的科举名额分出一半给徽商,这样似乎更公平些。”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西商会馆的孙大总管突然叫道:“这是当初朝廷赏赐给我们西商的名额,死也不肯出让!” 徽商领袖郑大朝奉直接大骂道:“放屁!什么朝廷赏赐,分明是官商勾结! 因为官场中过去有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说法! 所以过往扬州官员大都是北人,跟你们这些来自北方的西商更亲近! 因而这个科举名额的事情,官府就一直偏向你们西商,始终得不到纠正!” 孙大总管毫不客气的反驳说:“你才是放屁!你们徽州与扬州同省,朝廷又不认你们算寄籍,你们来争个屁!”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科举考试这种事情就是大明人民心目中的白月光,没人愿意让出。 尤其对仓廪足了,该到知礼节时候的富商们,更是格外看重科举机会。 随着两边领袖互相开骂,在场的其他徽商和西商立刻壁垒分明,互相吵的不可开交。 林泰来深藏功与名,悄悄的退到了林二哥和陆君弼的身边。 “你们看,他们这不就斗起来了?多么简单的事情?” 林二哥:“.” 陆君弼:“.” 只能说,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天赋异禀。 第492章 各处会见 第492章各处会见(求保底月票!) 虽然西商与徽商剑拔弩张,就差在现场打起来了,但在知府和运司眼里,这次接风宴仍然是成功的。 因为接风宴的主宾林大人心情非常好,满脸都是笑容,这就足够了,别的无所谓。 就算徽商和西商当场打出狗脑子,只要不影响林大人的心情就行。 接风宴结束后,林大人在扬州的行程就骤然繁忙了起来。 第一天,林大人去了东门外运河东岸的水次仓,走访慰问了驻屯水次仓的苏州卫官军,以及负责运送漕粮过来的苏州卫运军。 在苏州卫运军里,林大人威望极高,所到之处皆被尊称为老长官。 毕竟林老长官可是把运盐活计给了苦哈哈的底层运军,并且带来了真金白银的收入,每年少则六七两,多则十来两。 晚上,安抚林汪氏。 第二天,林大人与扬州卫万指挥使进行了亲切会晤,双方一致同意,在巩固传统友好关系的基础上,未来进一步加强合作。 晚上,继续安抚林汪氏。 在扬州住一段时间,主要也是因为扬州位于交通枢纽,无论去南京找海瑞还是去太仓州找王老盟主,比苏州更近更方便,不用来回折腾了。 第三天,林大人秘密接见了扬州着名盐商汪庆,严词拒绝了汪庆“赎回”那些租借给林氏盐业集团的盐引这个不合理要求。 就是没有过继,没有遗嘱,族人也能在死后分了家产。 这很符合汪员外那左右逢源的性格,既不愿意把家业留给族人,又不愿意把族人得罪,影响他在家族里的名声。 如此才能一保富贵长久,二保有足够资源做想做的事情。 自家老爹的遭遇是因为没有儿子,可她现在不也是没生出儿子么? 这里可是当今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在历史长河里。 但今天汪员外却又跑过来,说想要把租借给林氏的盐引收回去,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再说自己又答应过,可以让林汪氏所生儿女姓汪,那更不是外人! 就算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同意,她爹也不能干啊。 这次的事情,真的也让林汪氏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迅速从少女心态变得成熟起来。 回到内院,又一次安抚完了林汪氏小娘子后,林泰来就问道: “你爹是不是有什么异心.啊不,其他想法?怎么今天满嘴胡咧咧?” 林泰来冷哼一声,表示了不满。 对此林泰来也能理解,毕竟人不是活在真空里的,总会受到方方面面的牵扯。 以这时代的观念,劝一个无子之人过继一个族人为儿子,是很在理的行为。 那徽商领袖郑之彦大朝奉当年也在强逼之下,租借了七千盐引给林氏盐业,现在也没敢说要收回去啊。 汪员外又没有儿子,前年把独生女以“平妻”名义嫁给了自己,那就应该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先前都已经答应了,林汪氏生的儿女可以姓汪。怎么?汪员外还想老树开花过继一个? 林汪氏连忙又解释:“我爹不想答应,但又不好对族亲说什么。” 汪员外身为扬州大盐商,一大份家业在这里摆着,又没儿子,被人惦记上很正常。 不过今天送走了名义老丈人汪员外后,林泰来心里感到有点奇怪,产生了些微的探究兴趣。 林泰来又问道:“你爹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林汪氏想了想后,答道:“最近从老家来了几个族亲,开始在扬州做买卖。这些族亲劝说我爹,从同族过继一个为养子” 其实以林泰来现如今的格局,扬州城这些事都算是琐事了,属于既然来了就例行公事的那种,很难引起林泰来的特别关注。 林泰来又想了想后说:“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你爹想不开。” 林泰来愣了愣后,点头道:“可以,我不反对。” 林大人现在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重组江左地区的利益格局,围绕自己形成新的利益集团。 说完这句话后,林汪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妄图夺走别人孩子的恶主母。 林汪氏小声说:“大概.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但无论夫君如何做,奴家都支持夫君。” 对任何组织而言,有个继承人都是很重要的稳定因素,林汪氏早点有个儿子不是坏事。 林汪氏诧异的说:“我爹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奴家完全没有感觉。” 林泰来不由得感慨说:“真是财帛动人心啊。” 于是林泰来终于猜到了真相:“所以你爹的意思就是,他不想在亲戚那里当恶人,所以让我想办法,帮他把那些族亲打发了?” “夫君可有良策?”林汪氏很期待的问道。 “如果这次田氏生下了儿子,奴家抱过来抚养好不好?反正这也是夫君的种。” 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家老爹的家产被莫名其妙的族人拿走。在这方面的态度,她和夫君完全一致。 林汪氏:“.” “女儿可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你去说说吧,万一你爹想开了呢?”林泰来怂恿说,“如果他不同意,再想别的办法帮他打发亲戚。” 林泰来答道:“让你爹把手头所有盐引都永久性租给林氏盐业,不就行了?这样就直接解除了族人来抢家产的危机。” 例如着名的朝堂大佬、清流领袖沈鲤,去世后家产直接被族人抢光了。 夫君不可能一直在扬州住下去的,如果这次还是怀不上,下次机会又要等到何时? 经过半夜的辗转反侧后,林汪氏咬了咬牙,对夫君问道: 之所以麻烦林二哥来扬州坐镇,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成年儿子么? 花了几天时间,在扬州这边见完了主要人物,林大人就吩咐准备船只。 从扬州过江,往东就是王老盟主所在的太仓州,往西就是海瑞所在的南京城。 在两者的前后顺序之间,林大人考虑再三后,决定先去南京拜访海瑞。 因为关于吴淞江水利工程,跟海瑞也是有点渊源的。 二十年前,正是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决意彻底废弃淤塞的吴淞江下游故道,将吴淞江注入了弯弯曲曲的大黄浦河,然后又流入长江。 从此以后,海船无法再通过河流,直接深入江南腹地。 而林泰来想做的事情,与二十年前海瑞的工程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完全逆反重来。 他要重新疏通吴淞江下游,让吴淞江像过去一样直接入海。 然后也能像过去一样,海船可以通过吴淞江进入内陆,直接行驶到苏州,宋元时代都是这样的。 正因为有这段渊源,朝廷肯定会询问海瑞的意见。 如果海瑞上疏反对,虽然不一定能有效果,但肯定会被清流势力借题发挥,多少也是点麻烦。 抱着防患于未然的心思,林泰来决定去骚扰一下海瑞,看看能否说服这个执拗的老头不要给自己的事业找麻烦。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这老头听说,他毕生最大的“政绩工程”要被拨乱反正时,会是个什么心情? 在南京城龙江关下了船,因为三法司衙署和官舍都在城北玄武湖边上,所以林泰来不必进入主城区,直接顺着北边城墙就过去了。 虽然海瑞从病危中被抢救了过来,但是仍然达不到痊愈的标准,依然在家里养病。 林泰来拎着两斤非常实在的猪肉,找到了海瑞的官舍。 看着猪肉,年过半百的小妾面有喜色,家里今天有改善伙食的希望了。 “本院不收,拿出去吧!”靠在榻上的海青天冷淡的说。 林泰来说:“别人求你办事,送礼叫行贿,我林泰来又不求着伱,就是登门做客,随手带点礼品而已。 你若不收,我就写上十首八首诗词,说你海青天嫌礼物少。 我当今是个什么名气,海青天你不会不知道吧? 又何必为了这点完全不关原则的事情,闹出不痛快呢?” 海瑞冷笑着说:“那是,你如今可是连中九元的祥瑞了,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你今天到我这里,难不成就是为了专门显摆?” 林泰来吐槽说:“你看看,就是两斤猪肉的事情,你也至于如此上纲上线? 依我看来,你就是受困于自己的虚名,放不下自己的虚荣,所以才这样计较。” 海瑞毫不在意的说:“不用这样激我,随你如何说,本院不吃这套。 本院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对得住自己本心,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本院。 还是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吧?你这样的人,如果无利绝不登门。” 林泰来挠了挠头,“是这样,我这次回江南,打算重新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 让吴淞江避开大黄浦河,重新直接入海。” 海瑞:“.” 二十年前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当封疆大吏,真正能主政一方的时候。 废弃吴淞江下游,改吴淞江入大黄浦河,就是他亲手经历过的最大的工程。 换成别人,听到有人当面说要全面推翻自己的政绩工程,无异于是骑脸输出,早就直接翻脸了。 但海瑞终究是海瑞,没有生气,只是询问道:“有何缘由?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劳民伤财。” 林泰来还是答道:“可以富国强兵。” 海瑞或许古板,但并不是不通事务的书呆子,随即从“富国”两字想到了什么。 又问道:“你也看上了开海之利?用吴淞江连通苏州、松江和海贸?” 林泰来承认说:“利国利民,有何不可?” 海瑞立刻抨击说:“江南乃国家财赋重地,钱粮根本所在,你这是为一时之利,不顾万世之安危! 倘若吴淞江通海,再有海寇侵入,便可沿吴淞江而上,直接进入江南腹地,祸患无穷。” 林泰来反驳说:“正因为江南乃是天下财富集中之地,所以才需要发挥出更大作用,让财富流动起来。 不然的话,就像是土财主把银子埋进地里藏起来,于国于民又有何用? 或者就像那些扬州盐商,赚钱容易,却无处将钱财再投入,只能竞尚奢侈,于国于民又有何用? 只有财富流动起来,才能惠及更多的人,这才是江左未来的正确趋势。” 这里面的道理,海瑞感觉自己听不太懂,只能坚持说:“难道为了利益,忽视海防安全,就是你所要的?” 林泰来继续反驳说:“做事总不能因噎废食。 何况海青天你这海防思路,无异于龟缩起来千日防贼,总有防不住的一天。 就算是防御,也该是积极主动的防御,歼敌于海上,才是王道! 更多的道理我也不想细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海青天生气的说:“既然你认为老夫听不懂,那你又过来说什么?” 林泰来答道:“只是想告诉老大人,时代已经变了。对于不懂的事务,就烦请多看少说,不要被人所利用。 我可是听说,在京师有一帮人,总期待着海青点什么,他们好摇旗呐喊、借题发挥!” 海瑞问道:“你和他们有多大区别?你认为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林泰来很霸气的说:“海青天你想改变这个世道,但你应该已经发现,你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我林泰来能连中九元,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能力比你强,能比你做成更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与海青天谈完了后,林泰来就离开了南京,沿江而下去太仓州。 在船上,林泰来甚为忧虑,似乎不太有把握。 左右护法笑道:“坐馆连海青天都见过了,为何要见王老盟主时,反而如此忧心忡忡? 难道王老盟主比海青天更难缠,更不好说话?” 林泰来长叹道:“正因为王老盟主更脆弱,所以我才更担忧啊。 海青天为人执拗,怎么说重话都没关系,越激他越有精神。 而王老盟主是个玻璃心,可能哪里没说好就碎了。 以如今王老盟主的身体状况,万一气出了好歹,那我就亏大了。 难点就在这里,毕竟我需要的是一个活的王老盟主,如果他人没了还怎么禅位?” 求五月保底月票和几句不吐不快 求五月保底月票和几句不吐不快 这两天状态很差,只能勉强维持更新。 五月初假期这几天,尽力调整自己状态和加更,先求一下保底月票稳住形势。 从去年起点改了推荐和流量机制以来,本书似乎莫名其妙的就进了冷宫,均订之类数据几乎没有自然增长,也动辄几个月没推荐。 书没大问题,追读比例也不差,也没写崩,读者也很活跃,又到了按规律该发力的中期。 结果就是数据没增长,写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写书类型可是拼中后期的啊,本本都是中后期发力,但现在这样还怎么拼? 见鬼的狗屎新机制!见鬼的大数据模式! 知道吐槽也没用,但不吐不快,至少说出来念头通达。 第493章 弇山园外 第493章弇山园外(求月票) 林泰来座船到了下游京口,已经有三百余名完成本批运送漕粮任务的苏州运军在此等候。 汇合之后,林泰来身边家丁加运军约有三百五十人,继续向更下游的太仓州前进。 毕竟是去一个对自己有深深敌意的异地客场,林大人不带上几百人,就没有安全感。 王家在太仓州可是号称千年大族,谁知道王老盟主会不会调集数百人手,用武力来维护文坛地位? 所以林大人带着三百五十人防身,并不过分。 如果不是时间紧张,林大人甚至还想再加三百五十人。 太仓州乃是海防和江防的重镇,不但有守备营,苏松常兵备道衙署也在这里。 林泰来带着三百五十人下船登陆,直接惊动了兵备道。 还没进城,尽职尽责的兵备副使亲自过来盘问,林泰来如实答道: “本官到贵宝地,是为了帮文坛盟主王弇州公送家书,另外要与王老盟主商议文坛大事。” 当林泰来带着人马进了太仓城,来到弇山园外面时,却见弇山园大门紧闭。 你防范有人图谋不轨可以理解,但我这九元魁首、翰林院修撰、礼部郎中难道还能图谋不轨、夺取州郡?” 故而王老盟主晚年将自己的号从“凤洲”改为“弇州山人”,而园林也命名为弇山园。 弇山这名字来自于《庄子》、《山海经》、《穆天子传》等古书,书里有弇州、弇山等地方,都是仙境。 兵备副使还是犹豫:“可是.” 兵备副使在垂垂等死的王老盟主和盛气凌人的林九元之间权衡了一会儿,还是不拦着了。 现在这座园林被命名为弇山园,也是当今的江南名园之一。 林泰来沉声道:“难道我堂堂的九元不配被加强保护么?只不过是多带了几个随从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二十来年前王老盟主嫌弃自家祖宅没有格调,不能匹配自己的文坛盟主身份,所以就请了一位园林大师,在太仓城里修了一座占地七十余亩的园子。 所以在当今江南,看一个人在当地的地位,从园子情况就能看出个端倪。 兵备副使指着林泰来身后,问道:“用得着兵强马壮的如许多人?” “可是你娘!”林泰来骂道:“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如果我林九元在太仓州出了差错,你就全家殉葬?如果不敢就闪开!” 别人想要见王老盟主,就必须进园子,林泰来也不例外。 自从王世贞称霸文坛以来,太仓州就成了一个文学中心,经常有人到太仓州来拜访王世贞,帮着捎带书信的人也很多。 但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带着三百多条大汉过来,到底是拜门子还是踢场子? 如今的王老盟主就长期居住在弇山园里面,不怎么出去。 林泰来暗自纳闷,这是什么情况? 以这时代习俗,正式拜访别人之前,都要先送拜帖提前通知。 他林泰来的拜帖早就送上了,王老盟主不可能不知道今天贵客登门。 却又为何大门紧闭,连个等候迎接的人都没有? 左护法张文冷哼一声,开口道:“本地文坛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右护法张武正要上前去叫门时,忽然听到里面几声鼓响。 林泰来脸色微变,莫非有伏兵? 却见鼓声过后,弇山园外墙的墙头上出现了几十个人,个个手持棍棒,警惕的朝着这边张望。 在墙头上出现的这排人物的头领,林泰来认得,乃是王老盟主的次子王士骕,当年在苏州城比过武。 听说这位王士骕二公子生平好使枪弄棒,在太仓州乃是游侠儿一样的角色,身边也很是聚集了一批小弟。 林泰来对着墙头上的王二公子叫道:“我好意帮你们王家捎带家书,顺便拜访故人。 却不料大门紧闭,戒备森严,这就是你们王家的待客之道?” 王士骕看了看林泰来身边和身后的三百多壮丁,这就是你林泰来所说的“好意”和“拜访”? 忍不住讥讽道:“原来是九元真君到了,我还以为外面来了打家劫舍的强贼,安能不戒备?” 林泰来豪横的说:“既然认出了我这九元魁首、翰林院修撰、礼部郎中、诗坛宗师,还不速速开门,放我进去?” 王士骕答道:“正因为看到你,才想起前年扬州文坛大会上,兵围平山堂的事情。焉知伱林泰来是否要旧事重演?” 林泰来保证说:“我只想以文会友,与王老前辈共商文坛大计,别无他念。” 王士骕想了想又说:“要进来也可以,但只能林九元你一个人进来。 以你林九元的胆量,应该不至于害怕畏惧吧?” 在这里,王二公子用了一点激将小技巧,谁让你林泰来在江南社团一直立着勇猛无畏的人设。 林泰来确实不好亲口说不敢单独进去,毕竟稍稍有损形象。 但左右护法都是合作了很多年的老兄弟,早就有各种默契和预案。 左护法张文当即说:“王家这样刻意的只许坐馆一人入内,似是不怀好意,莫非妄图谋害坐馆?” 右护法张武立刻跪地抱住了林泰来的大腿,叫道:“坐馆万万不可上当!若坐馆不顾兄弟们相劝,定要以身涉险,那我就先死在这里!” 局势暂时僵持住了,只能说,双方不是缺乏基本互信,而是完全不存在任何信任。 王士骕不敢放林泰来带着一群人进园,林泰来又不敢一个人进园。 看着外面的戏码,王士骕也大声说:“我们王家并没有请林九元前来!如若不愿意入园,大可就此离开!” 林泰来指着王士骕,叫道:“你以为凭借这一堵墙、一扇门,还有这点人手就能拦得住我?” 王士骕也紧张了起来,色厉内荏的喝道:“林泰来你真敢强闯民宅么!” 林泰来冷笑道:“我明明已经下过拜帖给王老盟主,但老盟主今天却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发话出来。 以老盟主的风范和名望,他绝对不是这样无礼的人!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王老盟主已经被你这个逆子劫持了,正需要营救!” 王士骕:“.” 卧槽尼玛!你林泰来是不是从来不把你自己当个人? 第494章 我说的就是事实 第494章我说的就是事实(求月票) 劫持父亲这种罪名,在这时代是悖逆重罪,十恶不赦的那种。 王士骕虽然比较另类,以武力闻名于乡里,算是超低配村版的林大官人,但也不敢担上劫持父亲的罪名。 回过神来后,他毫不犹豫的驳斥道:“林泰来你竟敢血口喷人! 我王士骕以孝义立身,乡里谁人不知?岂是你林泰来信口雌黄就能污蔑的?” 林泰来朗声道:“自古以来,即便是那些篡逆之人,嘴上也要冠冕堂皇,所以听你说什么没用,只需要眼见为实! 要么让我入园拜访王老盟主,要么让王老盟主出现在我面前,如此你的嫌疑便可不攻自破! 不然你越将我与老盟主隔绝,越会让我产生怀疑!” 对林泰来而言,真正目的是见到王老盟主,入不入园没那么重要。 哪怕不进去,只要王老盟主被架到墙头上说话,那也无所谓。 而墙头上的王士骕则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莫须有”的大手捏住了。 这个黑手太大,自己把持不住! 王士骕匆匆下了墙头,朝着园中跑过去。 在正中弇山堂的北面,栽种着两大株海棠,再北边则是一方莲池。 旁边邹迪光劝慰说:“此乃天数,非战之罪也,弇州公不必自责啊。” 这意思就是,并非老盟主你有什么过错,谁能想到文坛的玩法变成了武力流? 旧时代版本之子被新版本抛弃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所以在冯二老爷心里,真正的大敌并不是门外的林泰来,而是面前的邹迪光。 “孩儿我无能挡不住了!”王士骕垂头丧气的对父亲说。 另遣人从小门出去,向同族或者乡亲求援,尽可能多来人手。 尤其从大门到弇山堂这中路园景,都是以花植为主,景观极其脆弱。 若轻易放林泰来入园,只会让林泰来趁机借势,更变本加厉!” 而他冯时可因为分家缘故,这两年财力大不如从前。此消彼长,他的地位反而被邹迪光后来居上了。 冯时可献策说:“我料那林泰来目前只是虚张声势,故意恐吓,并不会轻易动手! 邹迪光立刻反驳:“冯时可伱故意曲解我意,歪曲道理! 大敌当前,还要借题发挥!包藏祸心的人是你!” 他又想起林泰来曾教导过,在关键时刻,一定要拿出最极端态度,必须要比任何人都强硬,甚至连盟主都可以献祭。 否则林泰来早就打进来了,不会还在外面等着弇州公的话! 故而可使二公子率部众死守,而弇州公亲自上墙头与林泰来交谈,以此拖延时间。 总而言之,老盟主您已经尽力了,真不怪你。 面对林泰来的“拜访”,其他人大约是不会来了。 看着身边就剩两个追随者了,还能内斗起来,王老盟主不禁感到了深深的蛋疼。 王士骕的匆匆脚步声响起,打破了海棠树下短暂的平静。 冯时可悲愤的说:“盟主安敢以小利而忘大义耶? 比起复古派,些许园林景致又算得什么? 狭路相逢,最怕的就是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王老盟主叹道:“玉石俱焚,何苦来哉?” 而且最要命的是,邹迪光比他冯时可更会舔人,让近两年处境不顺的王老盟主觉得贴心。 这是王老盟主近些年来最喜欢的地方,他时常坐在两株海棠树下,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繁花似锦。 四年前,林泰来帮他定下了“复古派最后孤忠殉道者”这条另类文坛发展路线。 “弇州公!万万不可如此啊!”冯时可上前一步,进言说:“就算要谈,也唯有以打促和,才能争取有利条件! 如果没有邹迪光,那么外面兵临城下时,陪在老盟主身边的殉道者就只有自己! 但是在这两年,突然冒出了个无锡人邹迪光! 一样是致仕官员,一样对王老盟主不离不弃的死忠,简直就是跟自己硬抢生态位! “邹迪光!尔安敢妄言天数!”忍无可忍的冯二老爷突然发难:“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一切尽在人为! 你却以天数为名,暗藏投敌屈膝之意,实乃包藏祸心也!” 今天在王老盟主依然坐在这里,在他身边只剩下了冯时可和邹迪光这两个最后的“忠臣”。 若是在数年之前,老盟主登高一呼,周边府县起码能有几十号人物聚集过来。 王老盟主长叹道:“先前林九元在苏州修建沧浪亭林府时,四边筑以高垒。 若林泰来退则退,不退就打过一场再说!有此决心,方能有机会迫使林泰来让步!” 更别说为了风雅,在院墙上还修了一排雕刻繁饰的漏窗,简直一捅就破。 陪在王老盟主身旁的另一个人就是冯时可,此时冯二老爷不动声色的瞥着邹迪光,心里充斥着不满。 王老盟主:“.” 真要打起来,这精致美丽的弇山园岂不要遭难? 王老盟主反问道:“那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当时我听闻此事,曾嘲笑林九元不识雅致,如今才知壁垒之用矣!” 他心里很想为父亲出力,御敌于国门之外,但现实有点困难。 说得如此轻巧,敢情不是在你家里面打,而且关键是肯定打不过啊。 形势都已经危如累卵了,还内斗个屁啊! 心累,王老盟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对王士骕道:“放林泰来进园吧,许其携带十人护卫。” 倘若敌军高举“清君侧”大旗强攻,凭借一堵普通院墙和大门,大概是守不住的。 本来一直执行的很顺利,复古派霸权果然也被林泰来打崩了,眼看着到了收获果实的时间。 你道德绑架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绑架到自己人头上? 邹迪光出面斥道:“冯时可你怎能如此对弇州公说话?太过于失礼了!” 冯时可已经完全入戏了,耿直的指着邹迪光骂道:“就是你这样的小人在身旁,弇州公才会被蛊惑!” 邹迪光:“???” 自己什么时候劝过老盟主开门纳敌了?这明明是老盟主自己的想法! 王老盟主下决定道:“我意已决,无复多言!” 冯时可大叫道:“弇州公!你还有何面目,去见李梦阳、李攀龙等历代先贤?” 卧槽!王老盟主都想站起来打人了,冯时可今天是失心疯了吗! 还好冯时可喊完了后,就收敛了起来,及时恢复乖巧。 外面的林泰来听到老盟主的传话,便挑选了十个最能打的家丁作为入园随从。 又让其余三百余人占据了大门,保证撤退路线畅通。 随后龙行虎步的穿过了中路弇山堂,来到了两株海棠树那里。 “弇州公别来无恙乎!”林泰来主动打着招呼,然后递上了王士骐的家书。 王老盟主看也不看,就把家书扔到了一边。 林泰来劝道:“弇州公还是先看看吧。” 王老盟主冷哼道:“囧伯让你捎带家书,给了你前来弇山园造访的借口。 这足以证明,囧伯成为你的人质了。所以家书的具体内容,不看也罢!” 林泰来刚想开口回答一句:“你儿子在我手里” 突然冯时可跳了出来,“你既然已经将王家的家书送到,那便请回吧!” 林泰来愕然,冯二老爷你胡乱抢什么话?这样真有点不合时宜。 虽然冯二性情比较耿直,但不会这么无脑啊,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一时间也猜不出来,林泰来只能决定多加点心思,继续看看再说。 就算不提老交情,冯二老爷作为松江狗大户冯家的人,身上的统战价值很高,他若有需求,能满足就尽量满足。 毕竟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这项工程,离不开松江府本地乡绅的支持。 一边想着,林泰来继续说:“除了帮忙捎带家书之外,当然还有其他事情相商。 距离上次文坛大会已有两年,按惯例也该再次召开文坛大会了。” 王老盟主讽刺说:“这些年来,你林九元对于参与文坛大会向来十分积极。 既然你认为该办了,那么自行去办就好,反正你也不缺乏这份财力。” 林泰来知道王老盟主身体状况很差,怕把王老盟主气死,只能和颜悦色的说: “弇州公说笑了,如果没有文坛盟主主持,文坛大会就名不副实。” 王老盟主仍然嘲讽说:“听说你已经以诗宗自居了,再自认一个文坛盟主也无妨。” 林泰来很不好意思的说:“只自认还不够,如果弇州公能帮着认证,就更好了。” 王老盟主:“.” 终于发现了,对林泰来这种人,嘲讽没有任何意义。 林泰来兴致勃勃的说:“在下研究了一下,如何才能成为文坛盟主,大致上有两种途径” 第一种就是通过空间和时间,由于受限于这时代的传播技术,一个人很难单枪匹马的迅速扬名全国各地。 所以才有了结社,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结社,然后共同发力文坛,同时在不同地区产生影响力。 再通过若干年的“征服”,在社团内产生出文坛盟主。 前七子、后七子都是这样的性质,王老盟主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于这种方式,林泰来表示太慢了。 当年后七子结社后,发展了十多年才开始称霸文坛。 第二种途径就是传承,上一代盟主选定下一代盟主,然后为之造势。 比如在王老盟主心目中,内定的下一代文坛盟主是李维桢,这也是后七子另一个大佬吴国伦的意见。 林泰来想走的,就是这条路子,无论别人承认不承认,先把“法统”抢到手,然后再慢慢落实。 虽然很急功近利,但林泰来做事就是喜欢简单粗暴的办法。 王老盟主冷笑连连,你林泰来虽然凭借武力能在物质位面横行,但是对于没有实体的荣誉性称号,你怎么抢? 文坛盟主说到底,不是武林盟主! 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听说老盟主你这两年隐居在弇山园,时常回忆早年之事,颇有自悔之意啊。” 王老盟主疑惑的说:“什么自悔?我怎么不知道?” 林泰来淡淡的陈述说:“弇州公操文章之柄,登坛设墠,近古未有,迄今三十年。 公少年时盛气,门户既立,身价复重。 此后沉迷于声势,跌宕纵横,标新领异,压制异见,称霸文坛。 迨乎晚年,遇到我林泰来,屡受挫折,于败阵中感触到诗文之真谛。 又兼阅世日深,读书渐细,虚气销歇,浮华解驳。 于是乎蘧然梦觉,对早年经历心生自悔,但已经没有时间改变了。” 王老盟主勃然大怒,“胡说八道!老夫何时自悔过?” 林泰来却像是没听到王老盟主的驳斥,自顾自的继续说: “此时弇州公更深刻的认识到,复古派已经是文坛痼疾,僵化不可救药。 怎奈无力补天,只能将振兴文坛之心愿寄托给我林泰来这样才气惊人的后生。” 王老盟主气得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厉声道:“皆是一派胡言!老夫生是复古派的人,死是复古派的鬼!” 林泰来答道:“我说的这些关于弇州公的情况,真的都是事实。 至于弇州公你本人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王老盟主简直被气笑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可笑可笑,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谁肯相信?” 林泰来淡定的说:“大家都会相信的,或者说,大家都愿意相信。 比如那些当年附属于复古派,现如今却又想脱离复古派,但是不愿意担上背信弃义名声的人。 他们都会愿意相信,王老盟主你自己已经带头自悔了。 在扬州文坛大会上,带头向你发难的汪家兄弟、王老登,还有其他流派如公安派的文人,都会很欢迎弇州公自悔。 而且我会在翰林院推动一项课题研究,主旨就是剖析王弇州晚年自悔心态,算是从上往下进行普及。” 王老盟主像是一头瘦弱的老狮王,怒目圆睁的吼道: “老夫还没有死!老夫还能说话!谁能歪曲老夫本意!” 林泰来恍然大悟,“或许可以等弇州公死了,再编造您的自悔心态? 反正小子我才二十一岁,完全等得起。” 王老盟主:“.” 第495章 王朝末世 第495章王朝末世 海棠树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王老盟主的目光习惯性的注视着北边的一方莲池。 此时荷花盛放,但老盟主只觉得内心冰凉,世道怎么就这样了呢? 林泰来等得不耐烦,又开口道:“别人可能会觉得我在胡扯,满口都是痴人呓语。 但弇州公你应该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情况,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弇州公你们当年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你们也用过同样的手法,比如你们对付谢榛的时候。” 现在的文坛新人说起后七子,都下意识觉得为首之人是李攀龙和王世贞,这两人同时也是文坛盟主。 但是最开始,后七子之首其实是谢榛。 在后七子发展壮大、称霸文坛、开启了复古派第二王朝之际,谢榛忽然被李攀龙和王世贞联手驱逐,在文坛被封杀,成为一桩众说纷纭的文坛公案。 当时的后七子之首谢榛几乎被李、王制造的舆论贬低成半文盲了,结果终生有口难辨、莫可奈何,文坛盟主就落到了李、王手里。 正因为成功操作过类似的事情,所以王老盟主才最明白,有些客观事物可能并不以自己的意志而转移。 自己当年怎么把谢榛批倒批臭的,林泰来现在就能怎么让自己“自悔”。 而且历代大学士、首辅们虽然有很多文才出众之人,但是哪个去文坛打拼了? 那些当了文坛盟主或者文坛领袖,官场成就也大都是平平无奇。 此时王老盟主碍于自尊,不知怎么开口,身边邹迪光愤怒的问道: 先前林泰来没有发迹时,为了求名求利,打拼文坛还可以理解。 只有一个文坛盟主兼大学士李东阳比较例外,但那都是一百几十年前的人物了。 王老盟主叹口气,质问道:“我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不想这林泰来小小年纪,玩弄人心却如此娴熟。 这语气听起来很客气,但似乎又杀气腾腾。 “弇州公望隆海内,执文坛之牛耳三四十年,却被你这样肆意折辱!如此德行,可以主持文坛乎?” 你林泰来功名之路已经如此灿烂,专心你的官场前程就行,完全没有混文坛抢盟主的必要了,难道以后当大学士不香吗? 你已经状元及第,位列清华,自有大好前程,还如此热衷于文坛作甚?” 而且李东阳在文坛打拼的时候,本身也是翰林院板凳人物。 这不是没话找话,确实是王老盟主发自的内心的想问。 从近百年趋势来看,热衷于文坛事业那批人,大都是官场中不上不下的人。 林泰来反问道:“怎么就是折辱了?这是让王老盟主以最体面的方式,度过在文坛的最后时光。 当然,如果王老盟主不想要这个体面,那我就会帮他体面。” 而现在已经状元加身,名利兼收,还有必要来文坛抢饭吃吗? 所以林泰来的行为,才会让王老盟主感到迷惑不解。 听到王老盟主的疑问,林泰来深沉的回答说: “因为我自幼就热爱文学,内心一直割舍不下文坛啊。 哪怕将来侥幸身居卿相,我也不会放弃在文坛的打拼,这叫不忘初心。” 王老盟主:“.” 想从林泰来嘴里听到一句实话,那可真难! 林泰来当然不能随便把实话说出来,因为文坛也是一个舆论渠道,在未来政治中可以加以利用。 在前一百年的政治生态中,舆论的作用可能没有那么大,从杨廷和、夏言到张居正,大佬斗法和掌权说实话也不用靠舆论。 就算当上文坛盟主,对政治也没多大影响力,前七子、后七子也就是贡献了两个兵部尚书而已。 但张居正之后,政治生态已经变了,玩法与过往完全不同,清流势力和未来的东林党就是靠着操纵公议而崛起的。 林泰来染指文坛话语权,并不是完全是贪图文坛盟主的虚名,而是要掌握另一个舆论渠道,未来在舆论上能对抗清流势力或者东林党。 这是一个着眼于未来数十年的布局,现在哪能随意说出来? 海棠树下又是一阵沉默,林泰来突然变色道:“今年秋季召开文坛大会,弇州公许与不许,早发一言!” 王老盟主道:“以如今这形势,未必能去多少名流。” 林泰来毫不介意的说:“别人去不去无所谓,人多不多也无所谓,有弇州公伱到场主持就行。 那时候,只需要弇州公表达出自悔,以及将盟主禅让之意,别的就不用管了。” 禅让?听到这个大逆不道的词,王老盟主恍恍惚惚,仿佛体会到了汉献帝的心境。 王老盟主的内心一片悲凉,风雨飘零山河破碎,还有谁能扶危救驾? 同代七子中,张佳胤去年没了,吴国伦已经七十多岁了,在湖北苦苦抵抗新兴势力。 后面几代五子中,李维桢在陕西,鞭长莫及;赵用贤谋求接任盟主不成,已经离开了复古派;官至兵部左侍郎的石星沉迷于进步,满脑子只想当尚书。 其他重量级诸侯如徽州汪家兄弟、苏州王老登,全都在前年扬州文坛大会上撕破脸了;浙江的屠隆沉迷戏曲,不问文坛事务 此时冯时可跳了出来,愤慨的大叫道:“弇州公不可!复古派自李崆峒开基立业,迄今已有百年! 奈何以一时之挫折、个人之虚名,遽舍百年基业乎? 若今次屈服于强敌,世间再无复古派啊啊!” 王老盟主:“.” 踏马的冯二又跳出来说这些话,是觉得气氛不到位,需要进一步渲染王朝末世感觉的吗? 你有办法倒是说个办法,没事就只会输出悲壮情绪有个卵子用! 林泰来长笑一声,“那就说定了!今年秋期,我再来请弇州公参会!” 望着林泰来的背影,邹迪光忽然低声对王老盟主说: “愿盟主忍数月之辱,在下有一计,欲使复古派危而复安,文坛幽而复明。” 王老盟主:“.” 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自己身边剩下的都是什么角色扮演爱好者啊?除了卧龙,就是凤雏? 第496章 没有简单的人 第496章没有简单的人 从弇山园出来时,天色已晚,林泰来和他的三百多大军就留宿在太仓州城里。 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安全感,林泰来带着数十家丁,直接住进了州衙。 其他的三百官军分散在州衙附近的公馆、驿站、客栈居住,办法总比困难多。 临近半夜,运动完的林泰来正要安歇,忽见左护法张文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 “似乎是冯二老爷差人送过来的。”张文禀报说。 想起白天的所见所闻,林泰来也随口道:“冯前辈今日的表现确实也奇怪,仿佛有什么心思。 林泰来想了想后,诚恳的劝道:“这是文学行业盛会,不要总是想着打打杀杀,用物理解决问题,太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了。” 半日后,冯时可也过了江,就在林泰来座船上会晤。 “这个邹迪光居心歹恶,破坏文坛大局,实乃文坛之敌,他必须千刀万剐!”林泰来骂道。 林泰来叹口气,对汪员外说:“汪老丈!你就不能安生些么? 我这次到扬州,总是能听到关于你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前次是过继儿子闹剧,这次又是闹着要当总商” 冯时可放心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林泰来。 吴知府:“.” 顾宪成虽然不混文艺圈,但在学术界和政论界名声确实大,广泛意义上都属于文人圈子。 虽然坊间传言,是林大官人图谋汪氏盐业,所以用了手段逼迫汪庆嫁女。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离开太仓州,但没着急赶路,过了江到对面通州等着。 沈鲤是清流领袖,徒子徒孙众多,虽然已经致仕,但登高一呼还是很有声势的。 林泰来正气凛然的说:“什么叫搞事?我这是兴修水利造福云间,你们这些本地乡绅不要不领情。 于是冯时可又说:“其实昨日你撤走后,那邹迪光又给弇州公出了些主意。” 我记得,好几年前到扬州时,知府就是你,怎么三四年过去了,知府还是你?” 冯时可:“.” 不过你为什么想着在云间办文坛大会?这让我完全没有预料。” “好,好!原来都是我的错,都是家业惹的祸。”汪员外咬牙切齿的说:“那我将全部家业捐给庙里当庙产!我去出家!烦恼皆去,一了百了!” 吴知府自豪的吹嘘说:“没想到九元学士也耳闻了,本官确实做这样的实事,对于政绩工程略有心得。” 如果做好了,以后就能在工部系统挂名了,多了另一条升迁渠道。” 这时候,汪庆汪员外也出现在林府,崔御史便道:“还是请九元学士亲自对他说吧!” 而林氏这个才进入盐业几年的外来户,就能靠着遵纪守法、诚实经营获得广泛拥戴,被列进三大总商之一,是一项很了不得的成就。 打狗也要看主人,清官难断家务事,崔御史也不知道怎么整,所以跑过来直接询问林泰来。 继续点火说:“邹迪光还说,伱林九元最大的弱点就是敌人太多。 吴知府只想说,咱刚才就是吹个逼,你可别当真啊! 但是在崔御史这种官僚的眼里,不管汪庆是不是被迫的,后果其实没区别。 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暂定这三大总商分别是徽商郑氏、西商孙氏,以及林氏。” 这会让顾宪成获得比历史上还要大的舆论霸权,那他林泰来以后怎么办? 最后林泰来说:“正所谓人心叵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王弇州会做出什么抉择。 林氏盐业名义法人林二哥很开心的说:“徽商和西商还在为了学籍的事情撕破脸,没精力联手在成立盐业公所这个问题上作妖了。” 林泰来赶紧又问道:“我今天就觉察到一些不对,莫非邹迪光抢走你的生态位了?” 林泰来愣住了,要是这样安排,顾宪成似乎还是有点竞争力的。 冯时可十分惊愕,不用这么狠吧?怎么你林泰来忽然比他冯二还要痛恨邹迪光? 林泰来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他企图操柄文坛,是为了控制一个舆论渠道,对抗清流势力和未来东林党的清议。 林泰来拆开了手里信件后,只见里面内容很简单,约定明日过江后秘密会晤。 林泰来:“.” “公会?确实更大气。”崔御史对名字没有执念,继续说:“成员暂定一百五十名,所有在册窝商全部参加,不设置门槛。” 冯前辈放心,百年复古派的最后孤忠只能是你!” 与冯时可秘密会晤过后,林泰来又回到了扬州暂住,对一些琐碎事情进行收尾,以及继续给林汪氏注入正能量。 吴知府如此解释,嘴硬就是他最后的倔强。 而且赵用贤蝉联了两代五子,在文学圈也有很高地位。 冯时可又爆了个料,“邹迪光还提议说,可以请原礼部尚书沈鲤、南京礼部的赵用贤到场,力撑顾宪成!” “真的?一言为定!”汪员外说,“贤婿你也不想看到我心情抑郁,无奈出家吧?” 林泰来出言安慰道:“抱歉,我这样的九元魁首、注定百世留名之人,确实不太能体会到你这样平凡人物的心情。”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林氏盐业分拆的那十几个小窝商都能混进公会了。 冯时可坐下后就提了个建议说:“你不是一直想在松江府搞事吗?这次文坛大会可以在松江府举办。” 冯时可脸色冷酷,“在松江府办文坛大会,更方便我这个地主行事,总有一百种办法让那邹迪光出点事故,不能参会!” 你不会真以为,“百年复古派的最后孤忠守墓人”这种人设,有多大含金量吧? 冯时可悲凉的说:“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在青史上留下痕迹的机会了! 不然我还能靠什么?做官一事无成,文学平平无奇,这辈子完全没有成就可言。” 林泰来笑道:“府尊有什么可为难的,听说马上要成立盐业公所了,让盐业公所自己拿出个决议就行了。 林泰来不屑的鄙视说:“顾宪成在文学上可有建树?发表过什么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有什么资格承续文坛道统?” 西商已经在扬州发展了百余年,徽商也兴起了几十年,肯定要各有代表。 砰!林泰来拍案喝道:“如果他们敢过来扰乱文坛大会,我就有一百零一种办法让他们出点事故!” 张文笑道:“冯二老爷毕竟是复古派的着名死忠,不便与坐馆公然交际。” 赵用贤当初反张居正夺情,挨了廷杖毒打,把掉落的皮肉制作成腊肉保存,一时间名震天下。 但是,事情就怕有个但是,汪庆的独生女嫁给了林泰来啊,号称是“平妻”。 于是林泰来只能放下小娇妻,回到前厅,继续接客。 如果你林泰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可以不用开口,谢谢。 能在史料里被记上两笔的,果然没有简单的人,只被提过几句的邹迪光都能搞出这样阵仗。 不过听到这里时,林泰来产生了些许疑惑,既然公会成立事务一切顺利,崔巡盐有什么必要特意过来重复一遍? “崔侍御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林泰来忍不住主动问起来。 总而言之,还是要拜托冯前辈多多关注弇州公情况了。 林泰来气定神闲的哂笑道:“大势所趋,天道在我,些许挣扎还能逆天改命?” 而且无锡乃至于常州府士人近些年非常团结,若为了同一个目标发动起来,绝对不可小看。 崔巡盐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一百五十窝商入会,三大总商管事,这个模式已经很好。 汪员外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是我不想安生么?自从你到了扬州,我还能安生么? 老家族亲过来,劝我从同族过继一个儿子;所有徽州同乡全都担心汪氏被林氏吞并,一边看我笑话,一边全都劝我过继儿子! 这些巨大压力,你可曾有过为我分担的想法么?你却只想趁火打劫,故意借用各方面压力,迫我把盐引都租给你们林氏! 对林泰来没必要隐瞒,冯时可很坦率的说:“这样下去,真抢不过他了。” 本来在巡盐御史眼里,汪庆这种行为和无理取闹也没区别,一巴掌就能扇回去教做人了。 随即扬州知府吴秀来访,抱怨说:“九元学士扔出了一个好议题,倒是叫我陷入苦恼了! 徽商和西商为了学籍的问题,天天寻我讨要说法,而我又是左右为难!” 这踏马的是什么脑洞?竟然比他这个穿越者还大! 虽说邹迪光和顾宪成都是无锡人,但在历史资料中,没听说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啊。 这样身份的人来闹事,就不叫无理取闹了,那叫合法反映诉求。 林泰来顺便指点说:“我们林氏盐业的策略就是南北均衡,哪边弱就扶持哪边。” 邹迪光却妄图把顾宪成推上文坛,将文艺舆论和政治清议合二为一。 吴知府:“.” “他这是胡闹!驳斥回去就行了!”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 当初是谁靠着拳鞭枪,在文坛一路打拼的?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世事在你眼里都是棋局,常人在你眼里都是棋子! 你想吞并我的家业,这可以理解!但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也是个人!” 无论汪庆乐意不乐意,现在他的身份就是林泰来的老丈人。 不知到底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要偷偷派人送信。” 林泰来突然说:“盐业公所这个名字太小气了,不符合盐业的地位,我看可以改名为盐业公会。” 林泰来忽然问道:“那要是请府尊你去督导江河水利,比如疏浚江南的吴淞江故道,你可有意?” 冯家分家后,他就不如邹迪光有钱了;其次,他性格相对耿直,也没有邹迪光会说话,更讨王老盟主欢心。 但徽商已经有更权威的郑氏为代表,也不需要另外再增加一个汪氏。这可怎生是好?” 冯时可:“.” 林泰来略感诧异,“文坛游戏一场而已,怎么还急眼了?” 林九元你别闹!大江大河跨流域的水利工程,与城市水道、护城河能是一回事么? 林泰来劝道:“既然府尊如此热爱工程,不妨去吴淞江试试啊。 林泰来更满意了,他亲自来扬州镇场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就算王老盟主提了禅让,但仍然可以维持三年的盟主地位,不失为应对当前危机之法也!” 如果给顾宪成造势成功,很多人就算为了反对林九元,也会去支持顾宪成。” 江湖地位不高时,用打打杀杀破坏秩序;江湖地位上来后,就开始讲究规矩了? 而府尊你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务上面,不要总是被鸡毛蒜皮的事情牵扯精力。 “你这处境不能怪我,是你没生出儿子,偏生又有这么大的家业,所以招惹烦恼。” 但现在确实有一件难办的事情,大盐商汪庆一直吵闹,要加入总商之列,那样三大就成四大了。 送走了吴知府,林泰来刚回内院摸上手,忽然门丁又来禀报,巡盐崔御史来访。 面对扑面而来的猛烈情绪爆发,林泰来多少有点心虚,只能先狡辩说: 如果这样的人都为顾宪成鼓与呼,造势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 “别啊,不至于!不至于!”林泰来连忙站了起来,劝道:“不就是族亲来闹你么,我全帮你处理掉!不就是总商么,可以安排!” 又听崔御史说:“然后公会设置三大总商,负责处置公会日常事务、自治盐业秩序,还有对接官府事务。 冯时可继续说:“邹迪光建议,弇州公在文坛大会上透露退意时,可以表态将文坛盟主之位禅让给顾宪成。” 寒暄过后,崔御史开口道:“关于盐业公所之事,章程基本已经定下.” 又听到冯时可接着说:“那顾宪成如今正在守丧,三年之后才能出来活动。 “知府往上一般是参政,但这没什么好升的,还不如在扬州当知府实惠。” 林泰来又说:“听说府尊在任上,做了不少实事啊,比如疏浚城内河道、重修护城河等等,还在北门外堆出一个梅花岭。” 林泰来:“.” 卧槽!怎么感觉自己被演了? 崔御史也看得目瞪口呆,能白手起家打下一大片家业,果然没有简单的人。 第497章 水浅王八多 第497章水浅王八多 好不容易把不知道是真演还是假演的汪员外打发走,林泰来想起了一句话。 当一个体系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所面临的主要矛盾就开始逐渐从外部向内部转移——如不出意外,应该是周树人说的。 太祖高皇帝杀完敌人又杀功臣,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规律。 虽然林氏集团还有很大扩张空间,大饼可以继续画,远没有到需要内卷的阶段,但汪员外的表现就算是一个小苗头了。 所以林泰来决定对汪员外稍微重视一些,又把林氏盐业大掌柜陆君弼叫了过来。 陆君弼本来是府学秀才,也是汪员外的远亲,后来跟了林泰来混,成了林氏盐业的二把手大掌柜,如今在扬州城也是有力人士了。 “汪老丈的那些族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泰来直接询问道。 陆君弼有点意外,先前林坐馆对这件事完全不关心,甚至隐隐还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今天怎么又特意提起了? 便详细答道:“此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本质上无非就是一干亲戚想吃绝户。 一个人当强盗去抢劫是冒险,但大白天冲进衙门抢劫就是送死了。 所以从商业角度来说,徽商、西商两帮人都非常抵制林氏盐业吞并汪氏盐业。” 最高端的商业竞争手段,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直指人心。 林泰来摇了摇头说:“不,你们根本没有把握住问题的关键所在。” 支持汪家族亲过继汪员外产业,就是目前看起来最容易、代价最小的办法,而且合法合理合情。” 但是林氏盐业规模再大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出现带动效应,也就是带动大批苏州人进入扬州盐业,抢夺他们两帮的份额,并彻底改变现有格局。 林泰来对此也能理解,当今可是个宗族社会,一个人最基本的社交圈就是同族与同乡。 我数次到扬州,做的事情不够轰动吗?创下的名声不够响亮吗?立起来的字号不够硬吗?对盐业的觊觎不够明显吗?” 林坐馆又批评说:“你们这些管事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实在太麻痹大意了,让我很失望啊。” 想到这里,林泰来不由得感慨道:“当真螺蛳壳里做道场,你们商圈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在盐引所有权还比较分散的当代,这已经是一个非常高的比例,起码充当领头人,带动一大批同乡足够了。 但是在扬州城里,他们徽州同乡特别多,所有同乡都支持这些汪家亲戚。 林泰来便叹道:“若论起商业,你可能比我略懂,但若论人心,我比你更明白。 陆君弼忍不住提醒说:“那些人毕竟是汪员外的同族近亲,不是堂兄弟就是子侄,打断骨头连着筋,仍然要顾及汪员外的脸面。” 再次同情一把汪老丈,没儿子就要受这种欺负。 陆君弼又主动解释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利字,汪员外那些徽州同乡都认为,汪氏产业迟早要被坐馆你夺走。 浅水里的王八?林坐馆一句感慨,把陆君弼干沉默了。 陆君弼疑惑不解,此事本质上就是一个吃绝户事件,还能有什么另外的关键? 这是所有扬州盐商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所以如果有机会阻击这个趋势,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如今在扬州的官场和商场里面,谁还能不知道林坐馆? 林泰来继续反问道:“那为什么这汪家族亲到了扬州讨生活,并企图染指汪氏盐业,却没有表现出对我的足够忌惮? 换句话说,他们凭什么不怕我?凭什么没有在意我的存在? 这才是真正的疑点,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这个舆论环境下,汪员外的心理压力或许就比较大。” 稍微再拉拢一批盐商,掌控到百分之十几份额,就称得上盐业托拉斯了。 当今商人都是地域为基础拉帮结派,所以才有了徽商、西商等说法,扬州盐业目前大都在这两帮里。 到了那时,汪氏和林氏两家盐业合并,立刻就会成为扬州城规模最大的盐业,而且是遥遥领先于第二名的规模。 “总而言之,汪家族亲的身后一定有强大的力量在支持他们,而且这股力量自以为不逊色于我! 陆君弼很想顶嘴说,先前林坐馆伱对此很不重视时,也没想到这点啊。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诡异之处? 陆君弼叹道:“坐馆人中龙凤,所见高远,可能不太关注区区末业里的勾当。 要是把汪员外的同族近亲装竹筐沉了江,那汪员外的名声就彻底臭大街,以后没法做人了。 在他们眼里,如果林氏盐业规模只是普通的大,那还可以算是个例。 本来有一群“恶意满满”的亲戚就够闹心了,结果同乡还都支持这些亲戚,那就更让人抑郁。 林氏集团可以顾念汪员外亲情不把那些汪家亲戚沉了长江,但他们凭什么不害怕被沉长江? 利令智昏、敢于冒险的人确实存在,但明知自身必定陷入危险,还能昏头的人真不多。 林泰来恍然大悟,原来在汪家族亲闹事的背后,还有这样深刻的商业逻辑。 陆君弼真心实意的回答:“当然不是。” 林泰来没有完全想通,皱眉道:“我对你们这些商业的事情不太关注,所以还是有些疑惑。 林坐馆总结说:“汪老丈这些族亲居心叵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要帮汪老丈度过难关。不抛弃,不放弃!” 这意思就是,手段不要太冷酷了,不能完全把他们当敌人对待。 就算林氏盐业吞并了汪氏,那对别家又能有什么影响?至于如此抵制么? 那些盐引无论在汪氏,还是在林氏,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区别?” 陆君弼:“.” 他心里算了算,如果把林氏和汪氏两家盐业所能控制的盐引加起来,差不多能占到扬州盐业份额的百分之六。 然后又吩咐说:“你去通知扬州卫的万指挥,先把那些觊觎汪氏盐业的汪家族亲抓起来,理由他自己想!” 而现在你和万指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股强大的力量找出来,让他现形!” 迫使对方现形肯定是应有之义,但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后面,所以陆君弼问道:“对方现形之后又当如何?然后我们和这个强大力量讲数?” 林泰来答道:“不,然后就把真相告诉汪老丈!要告诉他,盯上他的不是几个亲戚,而是另一股不逊色于我的强大力量! 如果他还是不识时务,就要被另外这股强大力量弄死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说话的!” 陆君弼:“.”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恐吓汪员外的老路上? 算了,不费脑子了,坐馆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其实仔细想想,坐馆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真有“大能”想吃绝户,汪员外自身也挡不住啊。 如此林泰来又重复了一遍:“还是那句话,你去找万指挥,先把多余那些汪家族亲抓起来!” 放在几年前,扬州卫没有民间执法权,办这种事不好办,会被不知道哪路文官摁死。 但是在前年,林泰来帮助扬州卫取代了运司盐丁,争到了缉查私盐的权力,很多事就好办了。 听到林泰来的吩咐,万指挥积极性还是非常高的。 不过万指挥比一般武官心细多了,不然当初也不能得到林泰来的信任。 所以万指挥又问道:“抓人本身是好办,但林大人确定不担心影响声誉么? 毕竟林大人如今当了状元翰林,也是个体面人了。 照我说,与其抓人然后惊扰世人,不如直接让人悄无声息的失踪更体面。” 陆君弼说:“按坐馆的意思,主要目的是问出他们背后撑腰之人,哪能直接让人失踪? 但抓人的理由我们自己想,必须要能圆得过去,不要给别人把柄。” 毕竟汪家族亲背后应该有“大能”撑腰,如果随随便便的进行栽赃陷害,很容易被那位“大能”反过来抓住把柄。 万指挥稍加思索后答道:“我们抓人还能有理由?无非就是私盐罢了。” 陆君弼随口道:“还是有点太明显和生硬了,无缘无故的说别人走私,一看就陷害。 如果对方身后真有强力人士,很容易让坐馆陷入被动。” 万指挥笑道:“我办事,你放心!理由还是这个理由,可以变个不同戏法。” 陆君弼最后嘱咐道:“抓住人后,你就直接审问。如果能问出什么,就向坐馆禀报。” 两人碰了头后,万指挥就立即行动起来。 等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将新来扬州讨生活的汪家族亲全部抓获,一共六人。 在这六人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六十,姓名汪康,乃是汪员外的堂兄,也是汪氏家族这一辈中的嫡系老大,地位相当于族长了。 自从扬州卫拿到了缉私权后,就在南关里分设了缉私厅,负责缉查私盐的业务,总管缉私官军。 这波汪氏族亲六人,就被抓到了缉私厅这边审问。 为了表示对事情重视,以及担心别人把事情办砸,这次万指挥亲自出马。 以万指挥的精明,只需两眼一扫,就能看出个端倪了。 这几个人进了缉私厅,虽然有点紧张,但却并不惊慌失措,果然是有“底牌”的。 当即万指挥把为首的老头带到公案前,开口问道:“老人家应该是叫汪康?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汪老头却反问道:“我等到扬州后皆遵纪守法,长官为何无缘无故缉捕我等?” 万指挥似乎随随便便的答道:“进了这里,肯定是与运私盐有关。” 汪老头又说:“我等与长官无冤无仇,又是无凭无证,就被如此构陷,难道是有别人指使或者污蔑?” 万指挥笑眯眯的说:“你觉得可能是谁指使或者污蔑?” 汪老头答道:“近日我等与堂弟汪庆闹了些不愉快,他在扬州有钱有势.老朽不信,在扬州城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即便出了扬州,还能上告。” 啪!万指挥突然拍了下公案,打断了汪老头,“现在告诉你,你所提到的堂弟汪庆最近涉嫌走私,本官正在查他! 你们都是汪庆的族亲,恰好又在近期一起到扬州,本官认为你们十分可疑! 所以才将你们抓捕过来审问,不存在什么别人指使,也不存在汪庆污蔑你们!” 一直絮絮叨叨的汪老头愕然失语,所有准备的台词都卡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 在原本设想里,早做好了遭到打击报复,乃至于被抓进衙门的心理准备。 但是,不能是这样被抓啊! 万指挥冷笑道:“本官查的乃是扬州最大盐商之一汪庆,谁敢说本官徇私? 你们作为汪庆的族亲,恰好又在近期抵达扬州,当然有重大关联嫌疑,谁也不能说本官的做法不对!” 汪老头回过神来,连忙叫道:“我等与汪庆走私无关!我等到扬州,主要是为了与汪庆议论过继事宜!” 万指挥不听解释,摆出了屈打成招的架势,厉声喝道:“不为走私,你们在扬州呆着干什么?吃喝拉撒不要钱么? 本官劝你还是老实招了,不然王法无情,本官也不顾你年老优待了!” 汪老头别无它法,只能又叫道:“是一名同乡领我们到扬州,这名同乡可以为我等作证!” “你说的这同乡是谁?”万指挥立刻追问。 汪老头既很无奈,又很得意的说:“是本县一名大官人,名讳许立礼,乃朝中许阁老之幼子。” 听到这个信息,万指挥当场愣住了。 猜到这帮汪家族亲的身后有大能存在,但没想到这么大啊。 许阁老可是次辅大学士,大臣里的二号人物。 亲娘咧,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许阁老的幼子出现在这件事里?不会无意中卷入了最高层的斗争吧? 汪老头问道:“这个证人,份量应该够了吧?” 万指挥镇定下来,沉声道:“证人只看证词,不看身份!待本官核实后再定!” 无论如何,先速速将情况告知给林泰来再说。 许阁老再大那也是在天边,而林泰来就在身边。 第498章 盐业巨头的诞生 第498章盐业巨头的诞生 万指挥本来是想着,审出想要的信息后,就派个人给林泰来传话。 但没想到审出了这么大的人物,所以就亲自前往东关街林府报信。 林泰来听到了“许立礼”这个名字,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作为次辅许国的“得意门生”,林泰来对“老恩师”的家庭状况当然有所了解,不然连年节送礼都不知道怎么送。 许次辅有四个儿子,一个中进士的都没有,听起来很不科学,但实属气运不够,偶然中又蕴含着必然。 许次辅是在万历十一年入阁,这一年恰好是一个分水岭。 因为在那一年大比,时任首辅张四维的儿子张甲征、阁老申时行的儿子申用懋都考中进士,引发了朝廷大规模的议论和质疑。 连带着前面几届科举里,时任首辅张居正的几个儿子们、张四维另一个儿子张泰征、大学士吕调阳的儿子吕兴周全都考中进士,一起在万历十一年被翻了旧账。 这次闹得动静很大,已经开始势弱的内阁也不得不向言官妥协。 林泰来叹口气,“我在这里笑场不打紧,你去向你爹报信的时候,别笑场就行。” 卧槽?万指挥愣了愣,下意识的说:“张家大兄弟可否再多告诉我几件事情?” 阁老的名头确实非常唬人,林汪氏顿时不笑了,有点紧张的问道:“夫君莫不是说笑?” 结交大人物身边人的重要性就在这里了,别说狗仗人势,这样的人往往掌握着关键信息。 如果换成任意一个京官在这里,绝对不会询问“林泰来和阁老公子谁大”这种蠢问题。 “夫君还是换个套路把,现在这样吓唬我爹,用处不大。”林汪氏用手绢给林泰来擦了擦汗。 前年坐馆在苏州府府学准备乡试的时候,申首辅的女婿、太仓王阁老的嫡长子一起到府学插班。 万指挥立即问道:“伱说咱们林学士和阁老四公子相比较,谁大谁小?” 所以自万历十一年以后,朝廷形成了一个默认的新规矩,宰辅执政期间,儿子不能参加会试。 被一个正三品实权指挥使称兄道弟,张文也遭不住,便道:“万大人不是外人,有话但讲!” 但现在万指挥彻底改变了认知,感到林泰来真是一个仁慈的人。 许国许阁老就是在万历十一年入阁,前面的好日子没赶上,所以目前四个儿子里没有进士,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时运。 据此可以分析,许阁老的儿子看上了你爹的产业,你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爹!” 在一开始,他完全没把汪家族亲图谋汪员外的家产当回事。 而申首辅和王阁老后来也没说什么,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我的张家大兄弟,能否回答老哥我一个问题?” 我刚得到消息,支持汪家族亲的人乃是同县许阁老的儿子! 阁老公子再大,能大的过东厂厂公吗? 也就是万指挥是自己人,过去表现一直好,张左护法这才提点了几句,让万指挥别走错路。 万指挥:“.” 阁老公子都已经敢这样下手了,而一个比阁老公子能量更大的人,居然迟迟没有大动作。 恕他一个外地三品武官想象力有限,实在想象不到阁老躲着走是什么一种光景。 张文不屑的笑了笑,回答说:“到底谁大谁小,我不敢断定,但是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林泰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大内幕,对万指挥交待了一句,然后就急急忙忙的往内院走。 此时还留在前厅的万指挥,趁着林泰来暂时不在,对左护法张文问道: 猛然在这时候听到许立礼,林泰来也很吃惊。 林泰来尽量绷住不笑,“不,不,呵呵,这次是真的。 万指挥也明白过来了,回头真要好好感激一下张大兄弟。 真是没想到,小屁事也牵扯出大人物,一般小说里才会这么写。 林汪氏忍不住质疑道:“那夫君你为什么憋不住笑意?” 林汪氏从来没见到过丈夫这样“失态”的模样,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小妇人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 如果换成没什么交情的人,就算看着他去找死,张左护法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坐馆嫌弃这两人会挤占考试资源,所以为了确保乡试,就把这两人一起赶走了! “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张文想了想又说:“在京城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各位阁老都是躲着我们坐馆走。”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真的!呵呵呵,如果不是阁老儿子这样的人物,又怎敢从我手里抢食!” 因为这种事情在民间太多了,每一个没有儿子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遇到类似情况。 张文欣赏着万指挥那震惊的表情,掌握信息优势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外地这些土鳖官员就是这样,纵然是顶级精明的万指挥,在信息优势方面也不如一个普通京官。 见到林汪氏,林泰来大呼小叫的说:“大事不好!有大人物盯上了你爹!” 许立礼就是许阁老的幼子,最小的那个,但林泰来没见过。 另外,原先万指挥心里还觉得,林泰来总是打汪氏盐业的主意,多少有点不地道。 只是温水煮青蛙或者敲边鼓,这不是仁慈又是什么? 这时候,林泰来从内院回到了前厅,假装唉声叹气,“没想到汪老丈遇上这种事,这可怎生是好?” 万指挥陪着说话:“遭遇强人窥测,只怕汪员外这次真不好过了。” 林泰来狐疑的盯着万指挥,你说的强人是谁? 万指挥连忙补救:“我是说那位许四爷!汪员外被许四爷盯上了,肯定不好过了!” 林泰来点点头:“是啊是啊,我这个当女婿的非常为此担心。 已经通知汪老丈了,想必他马上要过来,等他来了再商议对策。”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汪庆汪员外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似乎是真被吓到了。 在一般人的眼里,阁老名头的威力就是这么大。 林泰来主动对汪员外说:“我本意是想着,委托万指挥帮你把那些族亲打发掉的,谁能想到牵扯出这么大的背景。” 万指挥也说:“原本那位许四爷可以隐藏在幕后,老汪你就当不知道。 可是现在情况已经被挑明,老汪你就必定要直面许四爷了。” 汪员外没管万指挥说什么,只对林泰来道:“你与首辅不是关系很密切么?” 林泰来答道:“我确实跟首辅很熟,但并不等于你跟首辅熟! 在你和许次辅这样人物之间,首辅凭什么偏向你?” 汪员外又质疑说:“许阁老一直扬州徽商的靠山,当初你在扬州折腾的时候,也没见你怕过许阁老。” 林泰来很诚恳的解释说:“彼一时也此一时也,那时候我与许阁老之间并无牵绊。 可是如今许阁老已经成了我的大座师,我是许阁老的门生,而许四爷就相当于我的世兄弟。 有了这些枷锁,现在我焉能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 论起嘴皮子,汪员外正常发挥的时候真不是对手,一时间无言以对。 万指挥此时又插话说:“老汪啊不是我说你,如果早把汪氏盐业与林氏盐业合并,就没这些破事了。” 汪员外:“.” 说来说去,绕不开这茬事了是吧? 万指挥对各方心理已经非常清楚了,一直在帮腔,这时候又对林泰来说: “林学士!虽然你可能要付出代价,但也不好不管吧?” 林泰来随口胡扯道:“对面可是我的至亲老恩师啊,师恩如海,我怎么忍心破坏世兄弟的好事?” 汪员外深深的叹了口气,咬牙道:“我把手头大部分盐引租借给林氏盐业!。” 终于等到老汪松口了,林泰来推辞说:“这怎么好意思?亲戚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忙,不图回报。 让别人看去,还以为我图谋你们汪家的产业!” 汪员外点了点头说:“贤婿言之有理,为了避免别人太过于误会,你可以请我到林氏盐业当大掌柜! 这样一来,就像是林氏盐业和汪氏盐业合股经营,你们是大东家,我是大掌柜和二东家。 看在别人眼里,就避免了你们林氏盐业担上侵吞亲戚产业的名声。 而我套上了林氏盐业这层外皮,也就少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 “啊这.”汪员外的提议,让林泰来猝不及防,心里一时间权衡不清楚。 两家合并经营没问题,让经验丰富的汪员外进来,深度掌控全盘业务,这是好是坏? 不是林泰来多疑,古往今来大掌柜架空大东家,或者掏空大东家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能不多想一层。 见林泰来犹豫,汪员外没好气的说:“我连个儿子都没有,你担心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难道皇帝会担心太监篡位么?”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这倒也是.” 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儿子又成了“职业经理人”的优点。 万指挥在边上帮了半天腔,没想到事情最后发展成这样。 林氏盐业内部本来就以复杂着称,反正盐引权益乱七八糟的,一般外人都看不懂,还有一大堆代持占窝小股东。 这次汪氏盐业在掺乎进来,汪员外把盐引都租借给林氏盐业,然后跑到林氏盐业当大掌柜,这身份到底算是股东还是掌柜? 总而言之,以后林氏盐业内部权益更复杂了 汪员外似乎反客为主,催促林泰来说:“你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今天就一句话,行不行吧?” 在表面的惊惶之下,终于又拿出了雷厉风行的白手起家大商人风范。 “可以!”林泰来也果断点了头。 从本质上说,他也不是为了赚钱,他要的是规模,是影响力,是财富背后的权力! 只要能做大做强,就算你汪老丈有什么私心,也无伤大雅! 观摩了全过程的万指挥在旁边鼓掌祝贺,他算是见证了扬州盐业历史性的一刻。 汪氏和林氏两家合并经营,掌控的盐引规模达到了四万引。 这意味着扬州出现了一家从未有过的盐业巨头,顶尖盐商的上限又被拔高了。 一百年前,拥有五千引就是大盐商;数十年前,万引是大盐商标配;隆庆以来,顶尖大盐商的标配是两万引。 万指挥有预感,从现在开始,只怕扬州大盐商又要掀起扩张高潮了。 以后没有三五万盐引,就别说自己是大盐商。 林泰来收拾了一下心情,又开口道:“我这个人最是顾念亲情了,汪老丈遇到了难题,我岂能置身事外? 虽然对方是次辅的公子,虽然是我老恩师的儿子,但我这个人还是要站在道理和亲情一边的。” 汪员外盘算着什么,忽然开口道:“我有个问题!以后盐业公会设置三大总商,林氏盐业就是其一。 那么如果到了议事时候,谁代表林氏盐业出席? 别人家出席的人可能是东家,但我认为,林氏盐业应该由我这个大掌柜出席。” 林泰来不满的说:“现在是讨论外敌的问题,汪老丈不要胡乱打岔!” 汪员外施施然的答话说:“这个问题现在是你的问题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对了,现在的林氏盐业大掌柜是陆秀才,以后怎么安排?” 林泰来也有点头疼,陆君弼能力肯定不如汪员外,但却是自己打拼盐业的“从龙之臣”。 大掌柜职务说撤就撤,肯定要伤害人心。 想了想后,林泰来说:“于大掌柜之外,再设置一个二掌柜兼总监事,负责内部监察,就让陆君弼担任。” 然后又对万指挥说:“你和陆君弼关系应当不错,帮我劝劝他,不要多心! 以汪老丈这岁数也干不了十年,而他还年轻,大掌柜迟早还是他的。” 万指挥点头应是,这才把汪员外最关心的问题都说完。 随即林泰来又问起了另一个事情,“先前我听说,其他盐商都支持那些汪家族亲? 那么他们是否知道许四的事情?他们是否知道汪家族亲背后是许四在支持?” 汪员外和万指挥都答不上来,这个事情谁能说的准? 第499章 王不见王 第499章 王不见王 扬州徽商领袖郑之彦大朝奉今天在平山堂进行招待,对象则是徽州同乡许阁老家的四公子许立礼。 近几年来,郑大朝奉作为盐业领袖,仿佛像是一个活靶子,被林泰来折腾的不轻。 直到现在,郑大朝奉还有七千盐引窝本被永久性租给了林泰来,成为林氏盐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完全没有收回希望。 三年前,人人都说郑大朝奉是盐业领袖,三年后,就只说郑大朝奉是徽商领袖了. 其中滋味,冷暖自知。 许立礼许四公子看着平山堂外的胜景,看着周围身边的歌女舞姬,看着满席珍馐佳肴,心里不禁闪过一丝艳羡,这才是生活啊。 许家先前并不富裕,虽然父亲成为阁老之后,家里生活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但也还没到巨富的地步。 毕竟父亲只是次辅,前面还有一个表面宽厚、内心多欲、手段还不差的首辅。 而且父亲与言官关系非常恶劣,被科道言官盯得很紧。 更何况家里有兄弟四个,他许立礼这个老四又不可能独占家业。 总而言之,自己的生活水平跟这帮大盐商相比,实在差太多了。 最起码许四公子看起来不怵林泰来,多少也能充当一下缓冲。 举个例子,那林泰来即便穷凶极恶到可以杀巡抚,但也绝对不能杀座师的儿子,除非自绝于士林。 许立礼继续逼问:“出于同乡之义,我便来过问一下,为何抓捕他们?” 郑之彦又道:“我听说,江北巡按正按临庐州府英山县,而凤阳巡抚行台则到了凤阳府亳州。” “听说在前几天,汪家族亲被扬州卫缉私厅抓走了。”郑之彦主动挑起话头说。 郑之彦:“.” 万指挥答道:“承蒙许四爷询问,确有此事。” 又到次日,许立礼就来到南关附近的扬州卫缉私厅。 况且许四公子的主要目标又不是他们,而是那个二五仔汪庆。 宰辅公子就没把这衙门当回事,坐在公堂主座上,反客为主的问道:“听说有汪康等几个本县同乡,被抓到了这里?” 万指挥已经预先在大门等待了,恭恭敬敬的将许四公子迎了进去,礼数上无可挑剔。 为了平衡林泰来的冲击力,现在他们徽商不得不对许四公子虚与委蛇。 如果与林泰来面对面的明牌,林泰来还真不好把许四公子怎么办。 对于许四公子这个操作,郑大朝奉之前并不知道,便继续问道:“四爷的帖子是从急递铺走的么?抚、按可有回话?” 但没办法,扬州城最近来了一个更恐怖的人物林泰来,更恐怖的是,谁也不清楚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吃饱撑着,谁踏马的想招惹许四公子这种人?嫌自己的钱太多么? 许四公子话里有话的答道:“同乡互助都是应该的,也不算什么,更不用你们记挂在心,感谢就不必了!” 在郑大朝奉眼里,许四公子最大的优势就是身份,这个身份并不是“阁老的儿子”,而是“座师的儿子”。 郑之彦提醒说:“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郑大朝奉只觉得,许四公子对自己和敌方的认知存在什么问题。 “四爷不妨与那林泰来见个面。”郑大朝奉建议说。 在杯弓蛇影的郑大朝奉心中,只要林泰来呆在扬州不走,就一定有阴谋! 万指挥答道:“涉嫌与走私有关。” 最后再次提醒说:“那几个汪家族亲还是要救的,不能这样放任不管。” 庐州府英山县在南直隶行政区的最西端山里面,已经挨着湖广了; 凤阳府亳州在南直隶行政区的最西北角,再往北就是河南了。 道理也很简单,万一这几个人都“失踪”了,你还拿什么去敲诈大盐商汪庆? 许立礼这次点了点头,“我亲自走一遭缉私厅,把人领出来就是。” 惩治区区一个扬州卫衙门,完全不在话下!然后便可以通过扬州卫衙门,深挖幕后黑手。” 想到这里,郑大朝奉决定把话题引到汪家那里,省得许四公子有闲心琢磨自己。 许立礼皱眉道:“该死!真是不凑巧!抚、按二院竟然都那么远,难怪回话这么慢!” 就算你许四公子身份高贵,汪家族亲只被你当成工具,但你也不能这样无视工具人的死活,完全不管不问吧? 许立礼答道:“我早就向凤阳巡抚、江北巡按发帖,检举扬州卫的恶行。 不过许立礼拒绝了与林泰来见面的提议,仿佛高深莫测的说:“若二人隔空斗法,尚还有回旋余地。 一段歌舞结束后,主人家郑之彦举杯对许四公子说着场面话:“感谢许阁老多年来对我们徽州同乡的关照” 而扬州城的位置,则在南直隶江北区域的最东南角。 如果直接碰面,就彻底没有缓冲了,故而不如不见。正所谓,王不见王。” 许四爷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抚、按二院是听说林泰来到了扬州,就故意离扬州那么远的?然后故意不回话的? 心里想的是,父亲大人庇护你们这帮财主好几年了,也该收点利息了 对于许四公子的心理活动,郑大朝奉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许立礼说:“当然是从急递铺发走的,说来也奇怪,等了数日也不见回话。” 当即许四公子就先派了人,给扬州卫万指挥下帖子,说明日到缉私厅拜访。 正所谓,美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双手,所以他来扬州了。 许立礼毫不在意的说:“一切尽在掌握,正可以坐实对方勾结官衙、徇私害民的罪行。” 听说官场利益斗争就是这样的,不到必要时候,就不要直接撕破脸。 许四公子轻笑几声,不屑的说:“就你们这衙门,也想不出别的借口!” 然后又道:“我许立礼可以作证,汪康等人到扬州城,不过是找同族汪盐商商议继承问题。 此事合情合理,亦不犯法。至于走私之事,实乃无稽之谈!” 万指挥频频点头,“啊对对,四爷说的都对。” 许立礼说:“至于是谁让伱抓的人,我就不问了。现在我来当这个保人,能否将汪康等人放了?” 万指挥非常痛快的当场回应:“没问题,现在就放人!” 万指挥这个态度实在太恭顺了,让许四公子感到很意外,感觉自己的威风完全无用武之地。 在他的认知里,万指挥应该是林泰来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放了汪家族亲。 想了想,许四公子便对万指挥试探道:“你徇私枉法,勾结豪商汪庆,陷害平民汪康! 我已经将你的罪行检举到抚、按二院,如果中间有什么误会,或者你迷途知返,或可求得宽大处理!” 万指挥连忙叫道:“哎呀,还真有误会!本官本来查的是汪庆汪员外,所以才关联到他的族亲汪康! 可不是受汪员外指使,才抓了汪康审问!” 许四公子:“.” 难怪扬州城有人说万指挥是官场不倒翁,几经风波动荡都屹立不倒! 万指挥一脸为了你好的样子,苦苦劝道:“四爷你检举我勾结汪员外,若让别人知道,只怕以为四爷糊涂了。 所以劝四爷赶紧把检举撤回来,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我这边对外面也好,对上司也好,肯定不会有任何反馈的,四爷尽管放心!” 许四公子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他的感受就是,万指挥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或者就是当个傻子打发。 可是从各方面来看,在万指挥身上又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从缉私厅出来后,许立礼又去找郑之彦商议。 郑大朝奉听了后,已经完全不指望许四公子能打倒林泰来了。 当然,能牵扯住林泰来也是好的,或者站在前排扛住林泰来也行。 郑大朝奉敢断定,林泰来这次又在扬州城徘徊不去,绝对有什么阴谋!有许四公子在,好歹能顶住一波。 便出了个主意道:“明日就是盐业公会正式成立的日子,一百五十名窝商共聚一堂。 四爷可以前往观礼,顺便将汪康领了过去,当众向汪庆询问过继的事情,然后我们其他人在边上帮腔施压。” 许立礼想象了一下明天的场景,赞同道:“甚好,我也能顺便多结识一些有力的同乡!” 到场的都是有钱人,他喜欢这样的场合。 然后又问道:“不过听说林泰来最喜欢出风头,在明天这样时刻,他会不会出现?” 这些年来,郑大朝奉为了林泰来,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这种付出之下,他对林泰来的种种习性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所以这时非常肯定的说:“以林泰来之秉性,以及对盐业的贪婪,明天肯定要高调的出席! 而且他还会带着林氏盐业那十几个小窝商,组团出现在现场,向我们示威!” 许立礼也不想错失这个场合,仿佛自言自语道:“那明天看来还是要碰面明牌了。 那林泰来对汪氏盐业的想法,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郑大朝奉说:“以四爷你的身份,林泰来是无法对你怎样的,他的绝大部分手段,都无法作用在四爷你身上。 四爷明天只管抓住汪庆就行了,他自身无后,便由族人过继家产,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方面道理完全不亏。 而且在场半数人都是我们徽州同乡,按出门在外的规矩,同乡商帮内部向来是要互相扶持、互相干涉。 我们都可以对汪家的事情发表议论,而林泰来是一个外乡人,在汪家问题上,他没有资格说什么。 所以在舆论上,我们完全不怵林泰来,四爷大可以放心。 那汪庆还能有什么选择?除非他彻底不要同乡,不念宗族,不想落叶归根了。” 以这个时代的观念,郑大朝奉说的倒也没错,同族、同乡往往就是一个人社会属性的根本。 又到第二天,扬州城运司衙署附近,董子祠旁边的一处大院落十分热闹,锣鼓喧天,旗帜招展。 筹备了半年多的盐业公会今天将在这里正式成立,这是扬州城的一件大事。 五间阔的大厅里设置了将近二百张座位,所有窝商都有专座。 这时候大家还没有落座,都聚集在堂前廊下说话。 徽商领袖郑大朝奉身边自然而然的围了一圈人,许四公子也站在这里,享受着别人的奉承。 不过众人全都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聊天上,不约而同的频频瞥向大门方向。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几年来一直盘旋在盐业上空的那个仿佛能遮天蔽日的阴影还没有出现。 不过让所有人都感到奇怪的是,眼看着已经临近吉时了,林氏盐业的大人物一个都没现身。 附属于林氏盐业的那十几个傀儡代持小窝商倒是都来了,但这有什么意义? 林氏盐业的真正主人、名义大东家、大掌柜等核心人物,一个都没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的心情都开始惊疑不定,难道要出大事? 院中连欢声笑语都逐渐消失了,许四公子疑惑的环视周围,这是什么恐怖的压迫感? 那林泰来只是因为没有出现,就能让别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压力么? 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忽然大盐商汪庆汪员外从照壁外面走进了庭院内。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齐刷刷地向汪员外行注目礼。 汪员外愣了愣,哑然失笑道:“你们看我作甚?我又不是林九元!” 有人问道:“林学士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汪员外答道:“林九元今天上船出发,回苏州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混蛋!混蛋!”许四公子突然失态,破口大骂道。 原来这林泰来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原来这林泰来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回事! 竟然连看都不屑看自己一眼!完全的无视! 昨天万指挥好歹还把自己当傻子,林泰来却直接把自己当空气! 扬州徽商领袖、盐业公会三大总商之一郑大朝奉仿佛被抽空了所有能量,站立不稳,靠在了廊柱上。 祸害他好几年的林泰来走了,他本应该放松和高兴。 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空荡荡,竟然产生了莫名的失落。 自己在林泰来的心里,已经完全无足轻重了吗?根本不值得再面对了吗? 连成立盐业公会这样的大事,在林泰来的心里都不算重要了吗? 第500章 商业新体验 第500章 商业新体验(求月票!) 就当院中众人失神的时候,还有人不忘初心,他走到了唯一淡定的汪员外面前,打了个招呼。 然后询问道:“先前我们提到的过继之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正所谓血浓于水,肥水不该流外人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汪员外老家来的堂哥汪康,这一辈中的嫡长子老大。 如果放在前几天,汪员外对这个事以及汪康还是比较头疼的。 但是现在已经“投敌一念起,顿觉天地宽”了。 “我这些产业,就不劳亲人们操心了。”汪员外淡淡的回答说。 这时候郑大朝奉也走了过来,语重心长的说:“作为徽州同乡兼同业,小弟我也想劝几句汪兄。 你们汪氏盐业后续无人是一个存在的事实,如今你也已经年过半百也是事实。 汪员外似乎眼前一亮,问道:“果真如此?” 昨天万指挥把自己当傻子,难道今天这个汪员外也把自己当傻子了? 还是说,汪员外真的受到了巨大胁迫,无可奈何的把所有窝本“租”给了林泰来? 稍远处西商那边有个人很促狭的叫道:“郑朝奉不妨明说出来,到底是哪个人觊觎汪氏盐业啊?” 旁边几个徽商一起喝彩道:“郑大朝奉说得好!” 本来林氏和汪氏所掌控的盐引就不少了,在盐业里都是能排得上号的。 如今我手里的所有盐引窝本,都永久性租给林氏盐业了! 当许四公子还在寻思,汪员外到底是不是演的时候,周围其他盐商一片哗然! 不只是徽商,先前在旁边看热闹的西商也大为震惊! 如今这两家无论采取什么方式,只要合并了起来,那就堪称行业大地震了。 许立礼:“.” 不知以许四爷之力,能否帮我将那些盐引窝本追讨回来?在下郑重承诺,必有重谢!” 郑大朝奉又对汪员外说:“许四爷的身份你应当有所耳闻,你若真遇到了难处,只管说出来,许四爷定能为你排忧解难。” 汪员外立刻说:“许四爷高义!我确实遇到了些难处! 虽然那个人抢了汪员外的独生女,虽然那个人侵吞汪氏盐业的心思路人皆知,但是那个人的名字能随便说出来么? “唉!”汪员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垂下头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郑大朝奉又指着周围其他盐商,非常豪气的说:“我们都是你的同乡,我们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我们徽人的商帮能在各地兴起,靠的就是守望相助!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不妨明示。” 这时候,许立礼许四公子也站了出来,开口道:“昨日我在缉私厅听那万指挥说,他们正在查汪氏盐业,这就是某些人的手段。 如果还不定下继承人,只会引发别人的觊觎,反而要招灾引祸。 故而可以得知,汪员外你一定受到了威胁和恐吓,所以伱才如此为难,是也不是?” 旁边有人便道:“郑大朝奉句句在理,说的都是公道话!” 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情况,小弟我真不明白,汪兄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许立礼打包票说:“都是同乡,伸出援手也是应该的,总不能看着你受威胁而不管。” 郑大朝奉没有还嘴,只是狠狠的瞪了西商那边一眼。 这两家合并之后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一家盐商,肯定是两淮盐运司设立以来,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私人盐业集团。 这样规模的一家盐业集团出现,而且还具有深厚的官府背景,那对整个行业的影响必定是全方位的。 “汪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下连徽商领袖郑大朝奉也失态了,下意识的高声指责说。 他本来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林氏盐业吞并汪氏盐业,所以一直发动“同乡情义”进行阻止。 不只是他这样想的,这是所有盐商的共同心愿。 结果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的猝不及防! 汪庆这王八蛋!连个招呼都不打! 你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你就不为将来想想,不为子孙后代想想么! 对了,汪庆没有儿子,难怪如此没有底线! 这时候,有一批徽州盐商都开始跟随着郑大朝奉的节奏,朝着汪员外大声叫嚷了。 “叛徒!”“滚出去!”“无义无耻!” 堂哥汪康气得哆嗦,指着汪员外骂道:“败家!败家!” 铺天盖地的带着徽州方言口音的谩骂回荡在庭院里,就连另一边的西商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神情严肃起来。 徽州盐商的愤怒也是有道理的,市场份额是有限的,外人多占一分,自己人就要少占一分! 你汪庆身为徽州商帮的重要一份子,当初也得到过同乡的助力! 如今轻易把上万引的巨量窝本出让给了外人,造就了一个超级强大的竞争对手,这就是背叛! 最重要的是,就算你不想做了,也应该优先把窝本转让给同乡自己人!这才是同乡人团结的意义! 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汪员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是一个成功引发了众怒的大反派。 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点暗爽。 不亲身体会就真不知道,难道这就是林泰来总是喜欢摆出反派嘴脸的原因? 徽商领袖郑大朝奉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不客气的对汪员外说:“你已经不适合在这里了,请出去吧!” “为什么?”汪员外装傻问道。 他记得,林泰来在这种时候最喜欢装傻,那就继续模仿。 郑大朝奉压抑着愤怒说:“你把窝本都让了出去,已经没有资格来参加盐商公会。 而且公会也是行业公议的地方,你已经引起了公愤,怎么还能留在这里? 不要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你如果还有一丝廉耻,就主动离开!” 不知为何,汪员外没有答话,也没有挪动地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发呆。 郑朝奉:“???” 你汪庆不赶紧滚蛋,在那发呆不动是几个意思? “抱歉!”汪员外回过神来,开口道:“我只是在考虑,如果林九元站在这里,会如何说话。” 人群里有个高个子盐商骂道:“卑贱之人!连灵魂都出卖给了林九元! 你不配与我等为伍!你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 白手起家的汪员外不缺乏胆量,大喝道:“出卖给林九元又怎么样?还有谁敢站出来,赶我离开?” 当即又有四个性情火爆、急公好义的人,站了出来一起责骂。 汪员外感觉,自己终于学到了林氏兵法的精髓,这么轻松就钓出了几条鱼。 这五个肯定都是死硬反林分子,林氏盐业集团下一步扩张有目标了,窝本从四万增加到八万不是梦。 厌恶林泰来,理解林泰来,学习林泰来,成为真成为不了,只能模仿。 火候差不多了,汪员外指着大厅说:“我不能走!那里面中间三把交椅,有我一个位置。” 大厅里中间三个位置,是属于盐业公会三大总商的,分别是林氏、徽商郑氏、西商孙氏。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汪员外的意思,这是吃错药了还是失心疯了? 汪员外想象着林泰来的神态,负手而立,淡淡的说:“不装了,我摊牌了。 虽然以后没有汪氏盐业了,但我已经加入林氏盐业,出任大掌柜。 今后林氏盐业所有业务由我负责,并代表林氏盐业以总商身份,参与盐业公会的事务。 你们说,我有没有资格留下?” 在这么一瞬间,所有的谩骂、指责、嘲讽、质疑、非议立即烟消云散!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脑海中的幻觉而已。 人人都非常清楚,指斥一个同行和指斥林氏盐业大掌柜,那是两回事! 林氏盐业和其他各家同行都不一样,是最特殊的一家,和官府力量结合最密切的一家! 比如给林氏盐业运盐的不是船伙,乃是苏州卫运军,那都是林泰来的老部下。 从盐场到出境的各关卡哨所,如今都由扬州卫负责,而扬州卫指挥使是林泰来二哥的亲家。 更不要说林泰来妻兄还是户部尚书,正是盐运司的上司。 骂汪员外也就骂了,但如果骂林氏盐业大掌柜,只怕后患无穷! 要不然刚才大家费了半天口水,明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连林泰来的名字都不敢提。 嗯?好像有个同行提到了“林九元”三个字,此人必定危矣! 汪员外环视着非常安静的庭院,心中百般感慨油然而生。 眼前这些盐商都是同行,身份与自己差不多。 先前看这些同行时,虽然实力有强有弱,但地位大体上是平等的。 如今以林氏盐业大掌柜的视角,再看这些同行,就发现他们真不算什么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官商的感觉?当了一辈子民商的汪员外,没想到年过半百过后,又有了新的商业体验,从民商进化成了官商。 也不枉自己出卖了女儿,出卖了灵魂 不过听说官商存在另一种风险,那就是所谓的政治风险。如果靠山倒了,就完全不由人了。 但无所谓,自己又没儿子!先爽了当下再说! 而且还听说,在官商之上还有皇商,不知那又是一种什么体验? 盐商加观礼人员,也有将近二百人了,众人恍恍惚惚的落座,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中间三把属于总商的交椅。 汪员外.啊不,现在应该称为汪大掌柜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中间。 徽商领袖郑之彦只能坐在边上,心里再不服、再憋屈都没用。 原本在徽商体系里,汪庆地位在郑大朝奉之下,座位从来都是靠边,但现在汪庆代表的是林氏盐业。 这时候众人才想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林二哥、陆君弼这些林氏盐业核心人物今天都没出现,原来是因为有汪大掌柜代表林氏盐业了。 汪大掌柜对郑朝奉笑道:“先前的筹备我都没参加,今天公会开张,要议论什么事来着?” 郑朝奉看了看西商领袖孙总管,答道:“要议论我们盐商学籍分配的问题。” 汪大掌柜似乎也就是礼节性的问问,问完了后完全没鸟这个预定议题。 大声对厅内众人说:“我们林氏盐业有件事情要向诸位宣布! 林氏盐业决议,以所有控制的窝本为抵押,向诸位同行借十万两银子! 对此有兴趣的人可以私下联络我,额度、年份、利息再具体商议!” 众人刚消化完汪员外成了汪大掌柜这个事实,结果又被汪大掌柜扔出来的新消息炸蒙了。 粗粗一想,盐引窝本那相当于硬通货,林氏盐业现在至少掌控四万引的窝本。 在商言商的说,若以四万引窝本作为抵押物,借上十万两银子毫无压力。 就是林氏盐业不是普通商业集团,政治性太浓厚,不知道借十万两到底想干什么? 汪大掌柜放下了茶盅,又开口道:“大家安心,林氏集团没有在扬州继续搞风搞雨的意思。 只是林氏集团准备在江南疏通旧河道,让苏州城可以通过水路直通东海,所以才需要在短期内筹集大笔银子。 以林氏盐业的窝本,不至于连十万两都还不上。” 在座的大都是商人,听到“通海”,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都说他们盐业利润高,但要说还有什么行业能跟盐业比,那只有海贸了。 盐业受朝廷严密控制,就算夹带走私,也要交不少税,可那海贸踏马的根本就不交税! 比如官方规定福建每年出海八十船,但到底有多少船出海走私,那只有鬼知道! 跟海贸比起来,盐业走私就是小孩过家家! 厅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汪大掌柜站了起来,“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就到这里吧! 愿意与林氏集团进行资金合作的,私下里联系我! 合作方式多样,可以借款,可以投资!除了利息之外,也许你们还有机会获得林氏集团的友谊!” 郑朝奉竭力维持自己作为徽商领袖的存在感,叫道:“等等,我们外来盐商在本地学籍分配的问题还没议论” “需要议论个屁!”汪大掌柜头也不回的说:“学校事务归礼部管,林九元就是礼部官员!等他回了京师,直接从礼部搞定!” 坐在人群里观礼的许四公子眼珠子都红了,连林泰来手下一个掌柜出来,张口就是十万两银子级别的生意 第501章 九元回乡 第501章 九元回乡 林泰来离开扬州城后,在数十名家丁和三百返乡苏州卫运军的护送下,沿着运河缓缓南行。 时间已经到七月中旬了,天气开始凉快下来。 跟随林泰来北上的“家丁”大都很高兴,对他们来说,回苏州就是回家。 而且他们知道,只要回到苏州,他们肯定会成为最受欢迎的人物。 毕竟他们是很多事情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只怕全苏州人都想从他们嘴里听到第一手的传奇故事。 然后这些“林学士大战北虏太后”之类的传奇故事会变成最新说书素材,在全城流行起来。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向亲友、同事们,炫耀这将近一年来的见识了。 林坐馆坐在船中,看着岸边的风景,似乎已经临近浒墅关,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守在舱门的左右护法问道:“已经快到家了,坐馆为何会叹气?” 林泰来答道:“每每想到回苏州后,必定有无数琐事缠身,心中就不胜其烦啊。” 衣锦还乡是穷人乍富之后才有的心态,而他林泰来当初在老家已经很成功了,不需要再显摆一次。 今天枫桥下的岸边,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之类的那都是标配,让人吃惊的是,巡抚周继也出现在了这里。 听到这个消息,林泰来不得不提前从船舱里出来,站在船头等着靠岸。 周巡抚摆了摆手说:“我来迎接不是林学士,而是天下第一魁元!” 下了船后,又抢先几步上前见礼——别人给了面子,自己这边也不能太失礼了。 然后林泰来又吩咐道:“在浒墅关停留一日,明天早晨再出发!” 林泰来吐槽说:“你们的王主母传话说,明天是孩儿之百日,所以我明天同时到家更有意义,更让人印象深刻。” 又过了一会儿,冲天响的喇叭唢呐声音从运河传到了岸上,可谓是未见其船先闻其声。 毕竟前三任江南巡抚里,有两任不想平庸的都没有善终。 但是肯定会有无数其他事情找上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世故就是这样,避免不了的。 可是就算得到了你林泰来的欣赏,但也别拿海瑞来比较啊,那就纯属尬吹了! 林泰来却还在继续说:“海青天又怎么了?正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先前林泰来在苏州混出了名堂后,也数次在枫桥参加过迎接或者送行仪式。 不管在外面是不是风光,只要回了苏州,那就是独一无二的林大官人。 打一百文钱的赌,你林泰来说的肯定是吴淞江下游问题! 对此林大官人无力吐槽,王十五似乎特别注重虚头八脑的形式主义,尤其在儿子的事情上。 这次下半年在苏州,林大官人只想办两件大事,一是启动疏通吴淞江下游旧道工程,二是举办文坛大会。 所以他周继这种平庸不爱惹事的人,才有机会出任江南巡抚这要职,朝廷只求一个稳定。 朝着岸上望了几眼后,便向船舱内禀报:“坐馆!岸上为首的是个老大人,可能是巡抚!府尊站位还在他后面!” 有经验的人便知道,这是有大人物来了。 什么衣锦还乡之类的,林泰来完全没那个心思。 虽然张家兄弟都想早点回家,但主母发过话,他们也不再说什么。 上上任是老来好命的赵志皋,不能比;再上上任是韦巡抚,闹出了抗税风波,被逼到主动辞官,又主动掐死了白手套,才得以安全回老家。 尤其上一任李巡抚,屡屡被民变围攻后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早就收到过风声了,上月首辅申时行、山东老乡王司徒都写过信说过此事。 “不想劳动中丞大驾!简直折煞晚辈!”林泰来谦虚说。 临近午时,船队终于抵达了位于城外十来里的枫桥。 林泰来也非常强力的吹捧道:“听闻周中丞抚我吴地,官声卓然,直追二十年前的海青天!” 王府尊惊讶的询问道:“今日之礼,怎敢劳大中丞屈尊?如若有事相询,明日请林九元前往察院拜访就是。” 而今天在苏州城外敢吹出这么响亮动静的,除了回乡的林大官人还能是谁? 左右护法跟着林坐馆久了,眼力也练出来了。 周巡抚也会说话:“本院敬的不是衣冠,而是魁元!” 左护法张文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何?按道程今天能赶到城里。” 周巡抚:“.” 随后便在浒墅关休息了一天,接受了税官的招待,然后次日大清早继续出发赶路。 当然,周巡抚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平庸,朝廷也不会让他来当这个江南巡抚。 即便是海青天,他在江南巡抚任期里,也做过错事啊! 如今周中丞你的机会来了!如果你能纠正海青天的错误,岂不就超越海青天了?” 浙江按察副使、署理苏州府王之猷本以为,在今天这次迎接仪式上,他身为府尊兼林泰来妻兄,肯定是最靓的仔,直到周巡抚出现。 卧槽!周巡抚差点接不住,你林泰来这样说就是用力过猛了啊!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在封疆大吏里属于平庸那一挂的,何德何能与天下知名的海瑞比? 在这时代苏州城的社交礼仪上,比较正式的迎来送往节点都是在枫桥。 当然仿佛林大官人自带不祥光环,往往每次迎接仪式都要出点事故也是真的。 主要组织者王府尊只好又临时调整站位,让周巡抚站在了首位。 就是没想到,林泰来一下船就强行引出话题,开始念叨了。 对疏通吴淞江下游这构想,周巡抚也就是近来才开始听说的,目前心里一点谱也没有,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边王府尊解围说:“这事一时半刻说不完,还是另找时间慢慢细说。” 于是林泰来才放过了周巡抚,与其他人一一见礼。 别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大都喜气洋洋,只有吴县知县袁宏道耷拉着脸。 可以理解,大文学家都是性情中人,袁知县可是文坛新兴力量公安派的代表人物。 林大官人调侃道:“袁县尊怎么了啊?谁招惹你了?还是公务积压太多,又被上司问责了?” 袁知县没好气的说:“我到苏州当知县已经四年,这里公务实在太繁忙,我想换个轻闲位置,但却被朝廷拒绝了。” 林泰来立刻推脱责任:“这不是我干的!是令尊不想让你离开苏州城!毕竟伱们家粮行和这边生意越来越大!” 袁县尊冷哼道:“但家父却说,是你不想让我离开苏州。 到底是谁的主意,你们两个能不能先把说辞商量好?” “哈哈哈哈!”林泰来又岔开话题说:“因为在下半年,我打算在苏州举办文坛大会,你不想参与吗?” 嗯?袁县尊眼前一亮,“果真如此?那敢情好!” 林泰来嘱咐说:“到时候烦请你们公安派一帮人多为我鼓吹,推举我当盟主! 你多请几个同道来,路费食宿我包了!” 袁县尊有点不确定的说:“你要争的这个盟主,不是武林的吧?” 他四年前就到了苏州,亲眼看着林泰来如何东征西讨,靠着铁拳金鞭打遍苏州城无敌手。 那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位苏州城第一好汉居然会在几年后觊觎文坛盟主的位置。 短短几年,世道宛如沧海桑田。 枫桥这里的迎接仪式结束后,林泰来对着岸边民众挥了挥手,做了个罗圈揖,就准备上船入城了。 周巡抚虽然到枫桥这里迎接,但不会陪着林大官人入城,那样就显得过于谄媚了。 所以还是府尊兼亲戚王之猷出面,陪同林大官人回家最为合适。 在船上,王之猷对林泰来说:“阊门太堵,胥门没有水路,所以从魁门入城。” “魁门?”林泰来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王府尊又介绍说:“就是你前些年新开的那座城门!今年上半年改名为魁门了,以纪念你九元连魁的壮举。” 说起当今苏州城内水道的拥堵状况,那真是一言难尽,有的时候开船一个时辰也走不了几里。 新开的魁门说是比阊门好点,也没好到哪去。 如果不是图省事,懒得下船换马,林泰来也不会想着坐船入城回家。 进城后,船在水道里晃晃悠悠的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熟悉的饮马桥。 作为城内两县的界桥,林大官人在这里也有很多回忆,打过人,也写过诗。 王府尊继续介绍说:“如今中轴大街以饮马桥为界,北段还叫卧龙街,但南段已经改名为九元街了。” 林泰来知道自己九元连魁后,会在老家引起一些物理意义上的反响。 同年王禹声的那位祖宗王鏊,七八十年前还留下了学士街这个名字呢。 可是林大官人却没想到,反响竟然这么大。 卧龙街乃是苏州全城的南北中轴线,这个名字应该已经用了近千年了。 在历史上直到乾隆下江南时,为了讨好乾隆皇帝才改了名为护龙街。 而自己何德何能啊,把卧龙街改了名字? 所以林泰来叹道:“毕竟这是一条中轴主干道,哪有北半段一个名字,南半段用另一个名字的道理? 我看这样改名不妥当,一条街两个名字,民众使用起来实在太不方便了。” 王府尊想了想后,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把卧龙街这个名字全部放弃不用了,整条大街从北到南全部改名为九元街?” 林泰来:“.” 莫非历史上乾隆皇帝也没想过把卧龙街改为护龙街,改名都是地方官为拍马屁自作主张? 身居高位者,真是不能随便乱表态啊! “算了算了,还是北卧龙南九元吧。”林泰来最后只能屈服于现状,“用了千年的名字,不能消失在我林泰来这里啊。” 从饮马桥向南,距离沧浪亭林府就近了。 坐在船舱里的林泰来立即又远远望见,在原卧龙街南半段现名九元街上,多了两大坨黑压压的东西,异常霸气的横亘在大街上。 感觉今天自己像是个导游的王府尊不得不又进行解说:“那是两座石牌坊,一文一武,彰示你的伟业。” 等更近些,林泰来也看清楚了,每座牌坊都有粗壮的八脚石柱,横面宽近二十米,纵面有六七米,整体高度有个十多米高。 说是石牌坊,更像是两座大石楼,以这时代人的眼光来看,绝对是巨制了。 “真败家啊,这得花多少银子?到底是谁修的?”林大官人莫名的心疼起来。 本来是不缺钱的,但自从下决心今年启动疏通吴淞江下游工程后,就发现自己又缺钱了。 不然也不会打上扬州盐商的主意,让汪员外出面筹钱。 王府尊答道:“这两座石牌坊,样式由你那个外管家高长江设计,位置由周抚台亲自勘定,再由你大兄施工.” “等等!”林泰来疑惑的说:“周抚台亲自勘址?他这么闲的吗,连这种事都做?” 王府尊笑道:“咱们这位周抚台出自我们山东,我对他的底细很了解。 你可能有所不知,周抚台乃是当今最顶尖的堪舆术大能,着作有《阳宅大全》十卷,巡抚什么的只当是副业。 所以你们林家要修这两座牌坊时,周抚台亲自看风水勘址。” 林泰来:“.” 刚才真没看出来,周巡抚还挺多才多艺,居然是个风水大师,也算技术型人才啊。 愣了愣后,林泰来调侃说:“若周大师早来几年就好了,动工兴建沧浪亭林府时,可以请他指点指点。” 王府尊答话说:“现在也不晚,令尊已经请周抚台出手,帮忙重修林宋村祖宅和林氏祠堂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弃舟登岸,从正门进府。 说实话,回到苏州的林大官人更想先去横塘镇视察横塘学院,或者去木渎镇对面视察工业园区。 在林大官人心目中,那些地方才是事业的根基所在,而城里面更多的是浮夸和虚荣。 但是现在有了正房,有了嫡子,无论他心里怎么想的,也必须先回城里的沧浪亭林府。 第502章 艰难的事业 第502章 艰难的事业 沧浪亭林府这里已经张灯结彩,今天是一个双喜临门的日子——主人林九元载誉归来,嫡系继承人百日大典。 话说回来,今天满百的这位林府嫡长子乳名就叫双喜,与林泰来小时候的乳名大四喜很相似。 其实女主人王十五并没有大操大办,今天聚在林府庆祝的都是亲戚,没有什么外人。 就连从枫桥送林泰来回府的王府尊,在这里的身份也是娘家亲戚。 王十五知道,以夫君的身份,如果在场外人太多,肯定会找夫君说起很多其他各种事情。 这样就会冲淡夫君对小双喜的关注,毕竟今天也是夫君第一次见到小双喜,王十五不希望被别人抢走夫君的注意力。 如果大都是亲戚,那也就是说说家常话了,总不会太跑题。 比如有个老辈人坐在席间说:“和上次一样,今天又是双喜临门。 上次状元金帖送到家,小双喜就应时而生;今天我们老林家的状元公回门,恰好又是小双喜的百日。 夫妻两人送完了宾客后,双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卧室。 林泰来沉吟了片刻后,吩咐说:“可以先请一两个门客,帮着分担迎来送往的事务。 林泰来:“.” 想了想后,还是不得不营业,便吩咐道:“把外书房调试得昏暗些,或许可以在窗户挂个竹帘? 然后在背靠窗户的地方给我设置座位桌案,这样接客比较有感觉。 王十五却让人把儿子抱来,对夫君问道:“是不是很像你?” 因为衣锦还乡后,肯定要把亲戚们走一圈的,那需要消耗大量时间和精力。 王十五:“.” 状元首辅当老师!这让王十五有点激动,还想说什么,却又被林泰来阻止了。 林泰来只想翻白眼,一个才百天还没长开的婴儿,哪里能看出像不像自己? 馆师不仅仅是教导小孩读书,还可以帮着府里处理日常礼节性事务。 曲终人散,夜深人静。 才百天的婴儿,就考虑拜师问题,是不是太早了点?有必要这么心急吗? 虽然孩儿拜师还要等好几年后,但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王十五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说: “夫君可有心仪人选?大概是哪一类的名师?” 林泰来躺着就不想动了,王十五一边亲自帮夫君擦拭,一边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夫君不同意孩儿以昊为名?” 这种话王十五就很爱听,笑眯眯的记住了说话的老长辈,以后逢年过节可以多送一份礼。 如果家里有猫,也安排到书房,如果没有就算了。” 以这时代的风气,小孩子往往是先用乳名随便叫着,正式名字等十来岁再取。 至于拜师的事情,还是等过几年再说,到时我仔细挑个老师。” 林泰来懒洋洋的说:“现在风云变幻莫测,谁知道几年后是个什么光景? 比如说,万一申首辅过几年辞官回乡,给孩儿当老师不就挺好?”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你多生几个了,这样就能分散你的注意力。” “妾身就是想着,要与众不同么?”王十五嘀咕说,然后又道:“还有,关于孩儿今后拜师的问题,应该怎么选?” 想到这点,林泰来就低声对身边王十五说:“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林泰来一边上手一边叹道:“这样的过度关注,其实对孩子的成长很不好。 “我说过,太俗了,俗不可耐。”林泰来说:“再说了,着什么急起名?” 而且还要考虑到黄、范两房的意见,毕竟那两房的孩儿也要读书。” 别人家想找个名师或许很难,但对最近的林府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开车就开车,还能这样一本正经?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起来并不早,睡饱了后才下床。 在家养一两个名士为门客,也是权贵的一种排面,林大官人既然混权贵圈也不好免俗。 进府后,林泰来略略梳洗了一下,直接到了宴席上。 而且苏州这地方,名士多如狗,官宦满地走,什么风格什么类型的都有。 一流名士或许放不下面子,但二流名士谁不想借此攀附林府? 林泰来再次无语,有些大臣催着立东宫太子,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心思。 婢女在门口,对着洗脸的林大官人禀报说:“老爷!前厅已经坐满了客人,廊下都摆了桌椅待客!” 所以林府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可供选择的馆师太多了,足以挑花眼。 而今天办百日宴,把亲戚们都请来了,就省得以后再一家家的跑。 看来小双喜和大四喜父子之间,真是别有感应!” 这时候林大官人发现,王十五这样安排也不错。 王十五解释道:“不是妾身心急,是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的递话,想提前约定做馆师,妾身也不知该答应谁了。 不过念及王十五的心情,林大官人便当众高声道:“此子肖我!” 林大官人当即就有转身回到床上,蒙头继续睡的冲动。 王十五被说的有点羞赧,“毕竟第一次当母亲,总是忍不住多想。” “你是不是太过于关注孩子了?”林泰来问道:“除了孩子,你心里已经完全装不下别的事情了?” 于是婢女就向外面传达大官人的命令,虽然都感觉莫名其妙的,但不理解也要执行是林氏集团以及林府下人的最大纪律。 王十五在旁边帮着穿衣,然后笑道:“前阵子有人从无锡送来了《富春山居图》,夫君还没有鉴赏过吧? 今天也可以拿到书房去,一边待客一边赏画,也能解闷了。 就是不知道,夫君什么时候对书画也产生兴趣了,居然给家里弄了这么一副名画。” 夫妻俩关起门来说话,林泰来就不装了,“我不是对书画有兴趣,而是对贵重的书画有兴趣。” 王十五帮夫君系好玉带,嘴里闲聊道:“听说苏州南边的嘉兴项家,筑天籁阁,收藏极为丰富,当世称最,甲于海内。 只听说着名书画就有《五牛图》、《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宋人摹本、《秋江独钓图》、李白《上阳台帖》等等,还有本朝仇英的《汉宫春晓图》。” 这些珍品的名字,就算林泰来这种书画艺术门外汉,对艺术的兴趣都再次提升到了最高点。 随即他冷哼道:“说起来,嘉兴官员多与清流势力同流合污。例如刑部尚书陆光祖、大理寺卿孙鑨、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等等。 以后看在他们都是同乡的面子上,一个人头换项家一两幅画,不过分吧?” 王十五只当夫君是肆无忌惮的开玩笑,配合着轻笑了几声,又道: “那北方真定府也有个梁家,据说收藏不亚于项家,号称南项北梁。 听说梁家收藏的名画有《千里江山图》、《簪花仕女图》、《虢国夫人游春图》等等很多。” 以前不大关注书画收藏行情的林泰来真心大吃一惊,这年头名画在民间收藏的这么集中的吗? 就这南项北梁两家,能把上中学历史课本的着名古画快收藏齐了? 记得在历史上的你大清时代,这些画基本都被搜刮进大内,遭到十全老头蹂躏相比之下,大明皇帝的艺术细胞确实差点意思。 现在自己手里只有一个《富春山居图》,任重道远啊。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振了振袖子,再次冷哼道:“那梁家是真定府的?也是巧了,真定府也是一窝清流啊。 曾经打伤我的赵南星,好像就是真定府的,还有那个想抓我的许收钱,也是真定府的。 虽然是不同县的,但不知他们与梁家之间有没有关系。” 王十五:“.” 刚才她只是说闲话,真不是想要煽风点火啊! 这时候又听到夫君长叹一声,“我若早出道十年,《清明上河图》早到我手里了!” 当初《清明上河图》在严嵩手里,严嵩被抄家后进了内府,然后落到了大太监冯保手里。 五六年前,冯保又被抄家,《清明上河图》重新进了内府。 林大官人便想着,如果早穿越十年,没准就能借着抄冯保家机会,把《清明上河图》私吞了。 反正看起来大明皇帝对待这些名画,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一大早就接受了一番艺术熏陶的林大官人,终于平静了心态,去了外书房接客。 横塘学院常务副院长、说书人公所总管、林府非正式外管事、自称林氏集团智囊高长江,被抓来充当临时接待员。 他指挥家丁抬着一大箱名帖过来,然后铺陈在桌案上,又问道:“坐馆要先见谁?” 对于上位者来说,接客的先后次序也是很有讲究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吩咐道:“徐贞明来了没有?让他第一个进来!” 徐贞明就是在北方推广水稻失败的那位官员,同时也是个水利专家。 去年他心灰意懒辞官后,在驿站遇到林泰来,便被挖到江南勘察水利。 前个月,又为了让徐贞明出任松江府知府,林大官人还和吏部尚书掰了掰腕子。 进了书房后,徐贞明神色有点激动,“在下前阵子接到了朝廷敕命,出任松江府知府。 然后就想着,等在苏州见过林学士后,再去走马上任。” 林泰来淡淡的说:“当个知府是小事,吴淞江水利才是大事。” 徐贞明也不废话,直接开始禀报自己近半年的勘察结果:“吴淞江下游故道虽然淤塞多年,但仍然可以疏浚。技术上难度不大,总施工长度大约八十里” “但是,难度在哪里?”林泰来主动问道。 徐贞明已经研究的很详细了,不假思索的答道:“第一,开挖、疏浚河道,再加上修筑堤坝,目前折算费银约莫三十万两。” 听到这个数字,林大官人顿时就感觉肝疼。 从目前迹象看,让朝廷拨款希望不大,也没有先例,全靠自己筹集。 三十万两对这个时代的民间来说,真是一笔巨款了。 虽然说,林大官人着眼于海贸,只要把海贸做起来肯定是能赚钱的;但在目前这个阶段,大家所能看到的只是疏浚河道而已。 为了疏浚河道投入三十万两白银,似乎完全没有性价比可言,有这种魄力的人凤毛麟角。 三十万两还好只是折算数字,如果靠官府征发百姓服役,应该能抵消一部分。 徐贞明又继续说:“第二,吴淞江下游故道因为已经废弃二十年,都已经被占并垦为田地了。” 一亩等于六十平方丈,河道按十丈宽的话,六丈河道的面积就是一亩。 八十里河道长度相当于一万两千丈,折算下来八十里河道的面积约等于两千亩地。 而且这八十里下游都在松江府,地价不便宜,两千亩地就算平价购买,理论上也得几万两。 再说地主还不一定愿意卖,碰上了钉子户都是麻烦事。 想到这里,林泰来问道:“河道水面本该属于官府吧? 当初吴淞江下游废弃后,原有河道被私人擅自占有?类似于隐匿田地,时间长了,民不举官不究?” 对地方事务很明白的徐贞明答道:“应该是如此,河道被废弃后,两边地主就逐渐把田地扩张到原有河道所在处,在地方没人管这种无声无息侵吞公地的事。” 林大官人叹口气:“看来这是唯一好消息了。 至少在理论上,官府可以收回这部分田地。考验你上任后执行力的时候到了!” 从和徐贞明的谈话里,林大官人再次感到了疏通吴淞江下游工程的艰巨性和复杂性,比把那些名画搜罗到自己手里的臆想还难。 而且这还不是短期内就能见效的,今年都未必能把基础的疏浚工程完工。 至于修建完海港河港,开始搞海贸最早也是后年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从启动到见利,时间跨度长达两年的工程,难度不低而且还充满着政策风险。 难怪在历史上,江南地区就没人想过干这件事。 一直到二百五十年后的一鸦,大黄浦河那个吴淞口才被洋人的坚船利炮打破了。 无人能理解的林泰来只能勉励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 不做点新蛋糕,又怎么突破现有利益格局,在自己身边整合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 一个没有强大利益集团支持的政客,那就是无根浮萍,说垮也就彻底垮了。 第503章 天下阴谋共一石 第503章 天下阴谋共一石 虽然林泰来很想与徐贞明长谈,但是今天时间实在有限,只能长话短说。 “你先去松江府上任吧,先开始清理河道占田,然后准备秋收后的民力。等我得了空,再去松江府拜访你。” 徐贞明现在已经明确林大官人的决心了,便告辞而去。 换成一般官员,还真未必敢赌上前途命运,陪着林泰来玩这么高风险的项目。 但徐贞明心态不一样,他因为在北方推广水稻失败,已经成了官场笑柄。 以后再惨还能惨到哪去?故而他对风险很无所谓了。 目送徐贞明离开,林大官人的视线重新落在了桌案上的一大堆拜帖。 忽然他在拜帖里发现了一个名字——冯曙,此人另一个身份是小冯梦龙的父亲,本职工作是医生。 当初林大官人在苏州打拼事业时,小冯梦龙他爹冯曙经常出现在现场,收费救死扶伤。 林泰来抬头对高长江问道:“这几年来,冯太医与我们林府走动过吗?” 冯曙声音有点苦涩,答道:“今日拜见大官人,为的就是犬子的事情。” 林大官人便自言自语道:“这不应该,很不应该。” 又听到冯曙继续说:“我按照读书人规矩解决问题,去找了文衡山关门弟子、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 虽然犬子年纪还小,但我给他自由并告诉他,要记得读书人身份,多与读书人交往。 所以于情于理,冯曙冯太医与林家之间应该有所走动,起码逢年过节有个问候。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们相识多年,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帮忙。 他交了很多读书人朋友,他跟朋友聚会,深夜才回家,我并没有责骂他。 林泰来:“.” 我坦白说吧!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而且你怕再欠我人情。”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令郎能有什么问题?” 高长江答道:“从来没有,他这个人刻意疏远了我们。” 尤其林府势力越来越大,冯曙更应该主动点,很多人想攀结林府还没这个机缘。 “许久不见冯太医!令郎为何没有一同前来?”林大官人懒洋洋的问道。 当年你尾随我们社团治疗了那么多伤员,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坐馆。” 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去你们冯家五龙茶舍喝茶是什么时候了,何况我还是令郎的同年同窗。 他才十六岁,心痛得不能哭,但我却哭了,我为什么哭呢? 我视他为冯家的珍宝,但却被别人踩成了一无是处的垃圾。” 冯曙继续说:“读书使我明理,并且学医赚了钱,而我又以读书人的方式教养犬子。 冯曙辩解说:“我不想卷入纷争和是非。” 可是好几年了,林大官人这才第一次看到冯曙的名帖。 考试时互相照应,又同年进学,在读书人里绝对属于铁瓷关系了。 “让他进来吧。”林大官人对高长江说。 实在太惨了,难怪历史上冯梦龙似乎在苏州本地文坛混得不怎么样,好像也没什么人脉。 其次,当年县试、府试时,有默写环节,林泰来从小冯梦龙这里抄袭过。 林泰来突然打断了冯曙,“等等,我有一个问题。你去找王稚登之前,何不先来找我? 随即又见窗户上挂着竹帘,严重影响了采光。而林大官人背着窗户,靠在了大竹椅上,脸上阴影忽明忽暗。 从人情世故上来说,确实不应该。首先,林泰来帮冯曙冯太医弄了许多客户,绝对是老恩人了。 就算我本人不在苏州,也可以写信或者到林府求助。” 后来林泰来顺手帮十三岁的小冯梦龙办了个秀才,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不多时,冯曙走进了光线昏暗的书房,心里有点诧异,谁家大白天把书房整这么暗? 月初时,他又去参加了读书人雅集,可别人像是对待动物般的羞辱他。 站在旁边听对话的高长江不禁目瞪口呆,啥时候坐馆和冯太医这么熟了? 张口朋友,闭口友谊的,他高长江追随这么多年,也没这待遇啊! 别人辱骂他的道试座师房寰为房倭瓜,别人指责他根本不配进学,别人嘲讽他写的诗词都是垃圾。 其实现在也不能叫小冯梦龙了,他今年已经十六岁,按照大明风俗算是成年了。 冯曙垂头说:“大官人有何吩咐尽管说,但请一定要帮帮犬子。” 于是我对犬子说,为求公道,我们必须去找林大官人.” 林大官人又说:“我了解,你们冯家过的很好,令郎已经进入了士林,成为了体面读书人,伱不需要我这种仿佛随时带来麻烦的朋友。 但是,现在你来找我说,林大官人请帮我主持公道。你对我一点尊重也没有,你并不把我当朋友。 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秀才,在苏州城也能算是个小偶像了,小日子肯定舒坦。 真是没想到,小冯梦龙还有这种遭遇?听这意思,好像是在苏州文坛被集体霸凌了? 但王稚登却说,犬子咎由自取。我像个傻瓜似的站在大门口,而那些羞辱了犬子的读书人却朝着我笑。 对此高长江敢百分之百的断定,坐馆一定是有什么图谋了! 冯曙无奈的说:“我只是想求大官人为犬子主持公道,我应该付出多少银子?” 高长江摇了摇头,按住了冯曙的肩膀,不客气的说:“你还是走吧!” 林泰来伸出手指着冯曙,叹道:“冯太医,冯太医,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的不尊重我? 如果你以朋友的身分来找我,那么伤害令郎的杂碎就会受到惩戒。 令郎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那么他们就会害怕令郎。” 为了儿子的前途,冯曙别无办法,低头改了称呼说:“请坐馆帮忙。” 他曾经以为,儿子考中秀才后可以清清白白的混士林,不想再和涉黑的林家有所牵扯。 但是没想到,文坛也能这么黑,到头来还是要找林坐馆求公道。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我会为令郎讨回公道。” 让冯曙离开后,林泰来对高长江问道:“冯梦龙是怎么回事?” 高长江答道:“我对文坛的事情没有太过于关注,不过确实听说冯梦龙遭到了大量贬低和排斥。” 林泰来又问道:“与文家有没有关系?” 文家就是文征明的文家,因为文征明徒子徒孙实在太多,号称苏州文坛的半壁江山。 现在的苏州文坛领袖、天下第一布衣诗人王稚登,就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 高长江犹豫着说:“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与文家直接相关。” 林泰来笑道:“文家未来希望所在、文征明的曾孙文震孟与冯梦龙同龄吧? 听说文震孟今年也入学了,算是在文坛出道了吧? 可惜同城有个冯梦龙,早三年就入学了,似乎比文震孟更少年天才啊。 如此看来,这两人算是同一生态位的直接竞争对手。 若是废了冯梦龙,文震孟就是独一无二的苏州文坛天才少年了。” 高长江:“.” 若天下阴谋论共一石,坐馆脑子里就有一石二,别人还倒欠坐馆二斗。 难怪坐馆刚才对冯梦龙他爹张口朋友闭口友谊,原来是为了肇事寻求借口。 林泰来信手在桌案上翻了翻,把张凤翼的名帖翻了出来,对高长江说:“下一位有请灵墟先生!” 张凤翼,文征明晚年忘年交、苏州三张兄弟之一、林泰来名义业师张幼于的亲大哥、苏州书画市场最大操盘手、着名戏曲家,号称曲不离口。 当然目前他最重要的一个身份是——林大官人在苏州文坛的具体代言人。 林泰来问道:“灵墟先生啊,听说冯梦龙月初雅集上被人羞辱了?” 张凤翼答道:“确有此事。” 林泰来带着杀气说:“当时参与的人都有谁,你写个详细情况给我。” 张凤翼疑惑的说:“为了一个冯梦龙,似无必要吧?” 只要还存在名利,在文坛每天都会有这种事发生,你林大官人管得过来吗? 若要说冯梦龙是府学同窗,但府学同窗还有一百多个呢。 林泰来又道:“也不完全是为了冯梦龙讨公道,听说那些人还辱骂了当年的提学官房寰,称之为房倭瓜。” 张凤翼下意识的说:“当年房提学的口碑确实很烂,公认为近几十年最烂的一个提学官” 如果不是房提学人品那么烂,别人又怎么会用房提学讥讽冯梦龙不配入学? 说到这里,张凤翼突然又想起,林大官人和冯梦龙似乎同年为秀才.房提学人品再烂,那也是林大官人的道试座师。 所以林泰来找场子,哪怕是酷烈报复那几个辱骂房提学的人,也是天经地义。 于是张凤翼痛快的说:“明白了!今天回去后,我就将那日在场情况写个详细叙述,然后交给你。” 林泰来又道:“另外,现在公认以王老登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但我觉得从冯梦龙这事来看,德不配位啊。” “王老登?王稚登?”张凤翼恍惚了一下,但又觉得“王老登”这个称呼莫名的顺口。 在万历十四年中秋夜的林泰来诗集事件后,王稚登圈子和张凤翼圈子就分裂了。 如今王稚登圈子与林泰来交集不大,主要是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处于各玩各的状况。 不过张凤翼还是提醒了一下说:“王老登可是从文衡山先生那里传承的衣钵啊。” 林泰来轻蔑的问道:“王老登有几个打手?他背后的文家又有几个打手?够不够一千人?” 张凤翼擦了擦汗,“咱们还是说回文坛的事情,老夫并不负责其他方面的业务。” 林泰来冷哼道:“从我的小兄弟冯梦龙的遭遇就能看出,我不在苏州这段时间里,很多人已经忘了规矩。 现在我认为,有必要重新立一立规矩了!” 张凤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日均五人的林大官人,但他还是不明白,这次林大官人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 讲到这里,林泰来又对高长江说:“你立刻派人去打听,文家新秀文震孟入的是县学还是府学?下一次聚讲是哪天?” 高长江:“.” 不愧是坐馆,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十几岁未成年,就没有不敢打的。 林泰来想了想后,还是对张凤翼透露了消息:“大约再过两个月,九月底深秋时候吧,王老盟主会在苏州举办文坛大会。” 张凤翼对这个消息十分讶异,王老盟主都隐居两年不出了,怎么忽然又有心气开文坛大会了? 而且更惊奇的是,还专门趁着林泰来在家的时候,跑到苏州来开文坛大会?这是嫌命长了? 又听到林大官人继续说:“文坛大会的主要开销,全部由我来负担。” 张凤翼:“.” 这他想起了一个民间故事,老鼠新娘嫁给猫。林大官人花钱帮王老盟主办文坛大会,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诡异。 随即林泰来暗示说:“王老盟主或许有退位之意,我希望到了那时,苏州本地文坛不需要有太多其他声音。” 张凤翼终于能理解了,为什么林泰来打着替冯梦龙讨公道的旗帜,想着拾掇王老登,甚至还有可能连带文家。 这就是欲征服全国文坛,先征服苏州文坛;欲征服苏州文坛,先征服王老登和文家.好大的一盘大棋! 谁能想到,从冯梦龙被排斥就能引发出如此剧烈的文坛地震。 最后林泰来拜托道:“文坛大会的具体事务,少不得要劳烦灵墟先生操劳了。” 张凤翼答应了下来:“好说好说。” 对于向来长袖善舞的张凤翼来说,这不算什么难办的事情。 送走了张凤翼,林大官人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名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一个的接客,要接到什么时候去? 便忍不住对高长江叹道:“吾欲与若率伙计俱出胥门快意火并,岂可得乎!” 高长江撇撇嘴说:“那是九元公你不行,我兴之所至时,连再上台说书都可以。 除非被你抓来当差,才会失去自由。赶紧着,下一个叫谁进来?” 林泰来烦躁的说:“真不想这样无聊的接客了,我只想出去堵人打人!” 第504章 为了你们好! 第504章 为了你们好! 林大官人一连接了三天客,终于把投进来的那些名帖清理完毕。 这时候他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晚上睡了一整觉回血后,迫不及待的出了家门散心。 他带着左右护法,来到了苏州西城墙外南濠街区,具体地点是施家巷口五龙茶舍。 这里是老根据地了,当初沧浪亭林府修起来之前,林大官人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施家巷这里,还给宅子起了个名字叫更新书院。 现在这宅院还在,但已经归了南濠街区市管所使用。 巷口的五龙茶舍就是冯梦龙他二叔开的,今天林大官人就约了冯梦龙在这里见面。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被放了三天假后,今天再次上岗随从。 进了茶舍后,右护法张武张望几眼便道:“一点变化都没有,生意还是那么差,难为冯掌柜怎么坚持下来的。” 左护法张文对弟弟嘲讽道:“以你的头脑,确实不懂。 如今这里已经不怎么经营散客的生意了,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谈事、平事的地方,那些牙人掮客没事都在这里晃悠。” 好不容易又熬到去年,才等到林大官人和他的伙伴乡试中举飞升,离开了学校。 林大官人调侃道:“这不是小冯同学吗,听说最近混得不开心啊。 然后府学教官张教授也出来了,对着堵门的大汉厉声喝道:“谁敢在讲授圣学之地生事!” 贡生名额理论上根据年资来排队,基本上就是老生学霸把持人选了。 “不想去学校了。”冯梦龙毕竟年纪不大,从小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心思又敏感,被调侃了几句后,眼圈都红了。 生员秀才不同于平民百姓,大抵还是有点底气的。大家听说府学被堵门了,纷纷前往大门那边看热闹。 其实府学就在沧浪亭林府边上,林大官人来了胥门外南濠街,又要往回走。 目前张教授才新来半年多,还不认识这些敢堵学校大门的大汉是什么人。 但林大官人看也不看张教授,目光只在府学生人群里扫视着,并高声道:“周世谊、黄梦鹤、刘希祖,你们三个出来!” 去年年底,这府学教授也换人了。原来的崔教授因为多人乡试中举,教学成绩出色,高升到别处当县丞了。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老生马骏非常蛋疼。 熬了许多年,马秀才如今都四十几岁了,眼看着就要多年媳妇熬成婆,结果在三年前,苏州城第一好汉林大官人悍然入学了。 府学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林泰来亲临! 本来马骏觉得,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就行。 六七十条大汉?马骏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对文震孟说:“外面就是真学霸!文同学有胆量先去见识了真学霸,再与我唱高调!” 文震孟回应说:“读书立身,只求公道!我只知道就事论事,不管你自称是虚假学霸还是真正的学霸。” 贡生这条出路虽然比举人差得远,但也是国家选拔人才的途径,岂容伱们这些学霸胡作非为?” 随从们都认为,林大官人这三天肯定在家憋狠了,故意出门遛弯来了。 今天应该是府学返校聚讲之日,你怎么不去?” 为此还衍生出了一个名词叫“学霸”,一般情况下专指那些在学校混了很多年、把持学校事务的老生。 林大官人哭笑不得,只能说:“怎么还哭上了?你爹都求到我了,我肯定帮你找回场子。走!先跟我去府学!” 有个四十多岁的老生员马骏,站在今年春季才入学的新人文震孟面前,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教授也不认为,冯梦龙有这本事和胆量。 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冯梦龙正坐在角落里,郁郁寡欢的样子。 结果还没爽几个月,到了今年春天,苏州文坛半壁江山文家未来希望文震孟入学了。 但是没想到,前些日子府学选拔去国子监读书的贡生,这本该是老生们的自留地,通过出让名额卖点钱或者换点好处。 结果新来的文震孟这生瓜蛋子,仗着家世厉害就为所欲为,竟然把他们几个把持贡生人选的老生全部举报了! 包括马骏在内,全部都挨了提学官的惩戒。 如果在别的学校,马骏这样的老生差不多就算是学霸了,但可惜他命数太差。 文家的读书种子入学,声势就是不同凡响,身边立刻聚集了七八个同学时刻保驾护航,本地文坛领袖王稚登也隔三岔五的来府学探视。 想到了对方的家世,马骏按下了打人的想法,耐心质问说:“文同学!我等向来很敬重你,你前程远大,贡生这样的事情原本与你无关。 就在这时,几十条大汉中间忽然分出一条通道,一位雄壮的青袍巨汉出现在最前方。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马骏怒道:“说我们是学霸?文震孟你根本就没有见过,真正的学霸是什么样子!你也就敢拿捏我们而已!” 比如说,每所学校每年都有一个或两个送去国子监读书的贡生名额,算是乡试之外的另一条出路。 此时在府学里,会文和讲课都结束了,现在是生员自由交流时间。 这时候,忽然有人嚷嚷说:“外面来了六七十条大汉,把府学大门堵住了!” 年方十六的文震孟一脸正气的说:“我早就耳闻学校有学霸之说,专门把持选举事务。 张教授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他又上前几步,打算先开口见礼。 你又何苦伸手过界,跟我们这些没有前途的老人抢食?” 其实到了大明中后期,在各学校里面,前辈欺压后辈、老生欺负新生这种事,已经不算新鲜事了。 还有人叫道:“领头的是冯梦龙!看着像是冯梦龙带来的!” 不用这三人主动出来,人群瞬间远离了这三人,自动就把这三人凸显出来了。 林泰来这才对张教授说:“我要对这三人加以惩戒,预告一下教官。” 张教授职责所在,质问道:“我国家秉承养士之念,读书人自有体面,就是官府也不得轻易加刑。 即便犯错惩戒,也要先禀报大宗师而行,就连官府一般也不直接施罚!” 林大官人似乎愣了一下,突然问了个问题:“我是官府吗?” 张教授答道:“当然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遵守官府的规矩?”林大官人有理有据的说:“官府给读书人体面,那是官府的事情,与我林泰来何干? 要是打几个秀才都被判罪,那我这状元不就白考了吗?翰林不就白入了吗?” 张教授一时无语,想不出话反驳。 而且还有极度的心酸和对命运的愤懑,连这种黑社团人士都踏马的能连中九元,自己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 正说话间,被林泰来点到名的三个府学生,已经被林府家丁团团围住了。 林泰来环顾四周道:“诸君大都是我林泰来的老同窗,我愿意在此多解释几句,不要以为我无缘无故欺人太甚!” 然后又指着那三人说:“这三人在月初雅集上欺辱了冯梦龙,我林泰来看不过眼,便仗义讨公道! 其次,这三人公然侮辱冯梦龙道试座师为房倭瓜! 既然让我知道了,我便不能不理,毕竟我与冯梦龙乃是同案进学,同一个道试座师!” 林大官人话刚说完,家丁们抓着三个府学生就往外走。 因为熟悉林大官人的老兄弟都知道,坐馆所谓的解释也就只是解释了,十足十的表面工夫。 无论别人听还是不听,信还是不信,都不影响坐馆怎么做事。 “慢着!慢着!”这回林大官人却叫停了手下。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坐馆这是改性了? 然后又见林大官人对冯梦龙问:“谁是文震孟?” 冯梦龙无言,默默的指了指人群里一个小少年。 林大官人便又对文震孟招呼说:“我要把他们三个带走了! 辱恩师之仇不共戴天,他们伤残死活都是有可能的,你怎么说?” 文震孟:“.” 一个在父辈羽翼下成长的十六岁少年,哪里经历过这种事? 他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学霸了。难怪刚才指责老生员马骏是学霸时,马骏还不服气。 在场的七八十号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府学新星文震孟。 大家都是能考进府学的,傻子真不多,都能感觉林大官人故意点出文震孟,这是话里有话啊。 细想起来,被抓的这三位同学,平时似乎也是文震孟身边圈子里的? 忽然有个姓马的老生员冷笑了几声,嘲弄说:“文同学不是说,绝对不容忍学霸么?这可是真学霸,怎么又不敢上前了?” 文震孟受不了这激,脑子一热就大踏步上前,对林泰来大声说:“林前辈!你” 林泰来忽然伸出手来,一下子就揪住了文震孟。 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大官人像是拎个小鸡仔一样拎起了文震孟,然后双臂一起用力,往后面一抛! 文震孟的小身板以一个抛物线弧度,落到了林府家丁里面。 在外人一片惊骇的目光里,林府家丁不慌不忙,很娴熟的把文震孟接住了。 “一起带走!”林大官人下对家丁下令说,又朝张教授说:“给文家管事家主文元发传个话,就说他儿子在我手里!” 然后林大官人也不再演了,转身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府学。 众人望着林大官人的伟岸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不得不承认,林大官人纵然有万般不好,但做人还是比较公正的。 不管对方是富有还是贫穷,是名门还是平民,是老弱还是青壮,只要林大官人感觉被触犯了,都一视同仁的不放过。 当天下午,文震孟的老爹文元发就来到了林府。 跟着文元发一起来的人,还有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王稚登,林大官人的文坛代理人张凤翼,林大官人的名义业师张幼于。 放眼在苏州,这就是文坛最顶级的“游说”阵容了,由此可见文家影响力之深厚。 王稚登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张凤翼是文征明晚年的忘年交,张幼于年少成名也是靠文征明提携。 然而在林府出面接待的,却是横塘学院常务副院长、苏州说书人公所总管高长江. 几位老头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你林泰来再牛逼,也不至于让高长江这种半调子文人出面打发他们吧? 高长江硬着头皮说:“诸位老先生不要误会! 坐馆的意思是,他脾气不好,怕亲自出面谈崩了。所以就让在下先出面谈,这样就留有回旋余地。 这其实是给文家面子的意思,为了你们文家好,想朝着谈好的方向努力。” 王稚登反问道:“什么叫谈好?难道还能有谈不好的结果?” 高长江答道:“还真有。如果谈不好,那就是文某在学校拉帮结党、迫害同窗、以下犯上侮辱前任大宗师,要扭送提学官大宗师处置。” 一连串罪名,让文元发听急眼了,忍不住叫道:“你们这才是迫害!还是私设刑堂,将我儿抓来迫害!何至于此!” 高长江连忙又劝道:“文老先生冷静!别这样想!坐馆将令郎抓过来,也是为了你们文家好!” 文元发:“.” 还踏马的是为了文家好?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说辞。 高长江解释说:“如果在府学时大声嚷嚷出来,吵吵令郎如何欺压冯梦龙,那会严重影响令郎的声誉? 所以坐馆二话不说,直接把令郎抓走,才是对令郎影响最小的方式。 这不是为了你们文家好,又是什么?” 王稚登和林泰来直接打过交道,熟悉林泰来的特性,先拦住了关心则乱的文元发,沉声问道: “欺压冯梦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编造的借口,才私自抓了文震孟?” 高长江答道:“怎么能是编造?我们坐馆义薄云天,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为冯梦龙出面打抱不平,符合江湖道义,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几位老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林泰来都已经状元及第了,还在这里拿着江湖规矩、江湖道义来当说头! 高长江叹道:“大概是我们坐馆最近觉得,文人规矩太累心了,还是快意恩仇、不服就干的江湖规矩比较舒心。” 文元发、王稚登没奈何,只好一起看向疯癫名士张幼于。 先别说江湖规矩了,师徒规矩还讲不讲? 张幼于却仿佛神游天外,叹口气说:“今年苏州花界涌现了好几个新秀,唉,都不怎么搭理老夫为之奈何?” 第505章 更堵心! 第505章 更堵心! 听到张幼于的感慨,王稚登对张幼于迅速比划了几个手势,张幼于看到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看得一脸懵逼,你们这俩死对头还有这种默契? 青少年时,这两人一个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一个是文征明推许的少年天才。 十几年前,这两人争夺苏州文坛领袖位置,然后结了仇。最终张幼于败北,变得疯疯癫癫。 没想到,真的就是死对头之间反而最为了解彼此。 不知道王稚登的手势里蕴含了多大代价,反正张幼于终于拿出了师长态度,对高长江喝道: “林泰来为何不出来见我?难道成了九元大仙,就不想认老师了?还不把他叫出来!” 张幼于不发话还好,若以老师身份说这话,林泰来不出面都不行了。 高长江身为一位半吊子文人,难得同时与几位本地文坛大佬平起平坐,心里有点舍不得退出舞台。 他还想继续享受一下与几位文坛大佬坐而论道的感觉。 便苦口婆心的劝道:“林坐馆最近性情很烦躁,招惹不得,各位老先生还是与在下谈吧。” 张凤翼奇怪的问道:“携九元之荣耀衣锦回乡,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有什么烦躁的?” 可以说张幼于疯,可以说张幼于癫,但不能说张幼于傻。 “真是稀奇罕见!幼于老师和老登先生竟然会同席而坐! 高长江便又解释了几句,“灵墟老先生有所不知。 明窗净几的花厅并没有让林大官人心情变好,他扫了一圈后,开口就是老阴阳人: 前阵子我去南京拜访海青天,顺便去南曲替你们看望旧相识,也没听说马湘兰和赵彩姬和解了啊? 其二,随着林氏集团壮大,内部之间存在的纷争也越来越复杂,全都需要坐馆协调和解决。 随后高长江去了最东边的跨院,请林泰来了。 所以你要记住,混文坛也不能没有武力,文坛在形式上和社团堂口没多大区别。” 高长江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自己还是镇不住场面。 是什么风让你们老两位放下十几年恩怨,坐在一起了? 但其后却听到张幼于对着王稚登和文元发说: 王稚登额头青筋直冒,张幼于却非常突兀跳了起来,看着像是气得起身,准备以老师身份训斥林泰来。 但是鱼市乃是黄夫人的情感所系之处,她坚决不肯搬走,这就矛盾了。” 林大官人骂骂咧咧,又从黑社团人士切换到令他烦躁的文人模式,去中院客厅见人。 见高长江来喊自己,林大官人批评说:“你还行不行?讲数都讲不了?” 已经无法再靠辗转腾挪、投机取巧来谋事了,需要的是真金白银,以及从上到下的支持。 其一,林氏集团的摊子越铺越大,所需要投入的资源也越来越大。 意思就是,你们看,我老高都能和林泰来钟爱的外室夫人斗法。 话音未落,张幼于便拖着破草鞋,疾步走出了花厅。 高长江嘀咕说:“我又不是九元仙人。” 众所周知,为了安全因素,林府大门并不对着中间主院,而是对着东跨院。 瞅着文元发就说:“真是稀奇罕见了!文家家主竟然也去别人家拜见了! 是什么风能让文家家主不要矜持,登我林府的大门? 对了,马湘兰托我向老登先生传个话,伱到底还娶不娶她?” “如今已经召唤出林泰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告辞诸位了!” 张幼于这个名义老师不在屋里,林泰来就更没什么顾忌了。 其余众人:“.” 斗完了还能继续活蹦乱跳,坐在这里与你们谈笑风生,这就叫业界地位。 听到最后,众人算是明白了,高长江这是在刻意在众人面前,显摆他自己的地位。 别人不给面子,他高长江大爷也不伺候了,便甩了脸色说: “好言相劝却不肯听,老先生们自讨苦吃后不要后悔!” 而在东跨院里面,则驻扎着大量护院家丁和家属。 心急的文元发再次忍无可忍的开口:“我儿都被林九元捉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堵心?” 比如说我们横塘学院觉得横塘鱼市太影响办学,希望鱼市迁走。 在场的都是顶尖文人,阅读理解能力不说满分也是九十分。 没错,林泰来这时候没在主院,而是在最东边的跨院。 啥时该留,啥时该溜,心里门清 张家大哥张凤翼连忙叫道:“二弟别走!否则他日悔之晚矣!” 此刻林大官人还在对冯梦龙谆谆教导说:“如果没有我动手,他们又怎么肯招供,就是受了指使,才故意欺凌和羞辱你? 张幼于疑惑不解,往常自己丢人现眼的时候,大哥都恨不得自己赶紧滚蛋消失,今天怎么反常了? 便又停住了脚步,顺势坐在外面台阶上,“我在这里晒晒太阳好了。” 最后高长江总结说:“总而言之,若把林坐馆叫出来,老先生们只会更堵心。如果气坏了身体,那就不值得了。” 林大官人抓了人回来,就全部临时安置在东跨院,并且进行友好问话。 十六岁的冯梦龙并不认为,跟自己同龄的文震孟能有这份心机。 高长江到了时,看着鼻青脸肿的三名秀才,心里就知道,坐馆这次友好问话一定卓有成效。 这可坏了你祖父的创下的雅望啊,听说当年你祖父连严嵩都不去拜见!” 要不说在文坛混,只会死记硬背抄袭都没用,还要明白人情世故。不然的话,别人说什么都听不明白。 当初文征明晚年一直活到了九十岁,可谓是年纪又老,辈分又高,又很有声望。 所以在苏州文坛,晚年文征明“隐居”石湖,很少去别人那里拜见,或者说只有别人来拜见他。 当时有两个典故,一是当时宁波还通航,外国使节北上路过苏州,都要望文家大门而拜,以示仰慕。 二是权相严嵩路过苏州,文征明也没去拜见,让严嵩很不爽。 后来因为文征明徒子徒孙非常多,文家在苏州文坛地位超然,文元发秉持祖父“门风”,也不怎么去拜见别人。 所以林大官人才会调侃说,文元发登林府门稀奇罕见,或者是嘲弄。 文元发不禁恍恍惚惚,林大官人这段话到底是讥讽文家,还是骂他自己是严嵩呢? 张凤翼不得不打圆场说,“九元听我一言,你与我等同为苏州文脉,有何事不能说开?” 林泰来冷哼道:“你们文家为了推文震孟上位,就指使别人在文坛打压和羞辱同龄人冯梦龙,意图将比文震孟更出色的冯梦龙排斥出文坛! 我林泰来从出道开始就反抗文坛霸权,最看不惯这种事情! 更何况冯梦龙乃是我的小兄弟,我若不为他仗义出头,世人又如何看待我林泰来?” 文元发立刻否认,“绝无此事!我们文家从没有指使过别人打压冯梦龙!” 林大官人轻笑了几声,“看来文先生还是来林府太少了,与我林某人打交道也太少了,不知道我林某人的规矩。” 文元发顿时接不上话,什么规矩?难道是社团规矩? “老高!你告诉他!”林泰来对身边侍立的高长江吩咐。 高长江不带一丝情感的说:“在林坐馆面前,你觉得事实是什么样并不重要。 林坐馆觉得事实应该是怎样,那就是怎样。” “真啰嗦。”林泰来批评了高长江一句,然后对文元发说:“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 高长江自愧不如,自己说话水平比坐馆确实是有差距的。 “荒谬!”文元发不知不觉又动怒了,“难道完全抛开事实不谈么?” 张凤翼今天只充当打圆场角色,说了句:“九元不要太多疑了,文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毕竟有从文衡山先生传下的门风在。” 向来非常难说话的林大官人一反常态,狐疑的说:“冯梦龙被霸凌当真与文家没关系?也就是说,文家没有指使别人去做?” 无论文家到底有没有做,张凤翼这时候也只能说:“没有没有!” 也算是报答文衡山老先生当年提携自己的恩德了。 林泰来对张凤翼回应说:“对于灵墟先生,我还是非常相信的。既然灵墟先生说文家没有做,那就没有做。” 有林泰来这句话,讲数讲到这里,屋里的气氛终于开始松弛了。 按正常套路,后面无非就是讨价还价,怎么补偿冯梦龙的问题了。 “九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张凤翼试探着问道,这意思就是有条件就提。 比如你林泰来不是想着重排文坛座次、称霸文坛么,现在可以提了。 毕竟文家在苏州文坛地位特殊,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林泰来却说:“既然冯梦龙被霸凌这事与文家没有关系,那你们就走吧!” 连旁边高长江都惊了,坐馆居然很罕见的大方了,完全没有提条件! 文元发差点就应声,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走什么走? 好像林泰来刚才只说让他们几个走,没说放自己儿子? “九元这是何意?犬子可否一并放了?”文元发疑惑的问道。 林泰来答道:“我的意思是,这事既然不是你们文家做的,那就是令郎私自做的! 也就是说,大概是令郎私自指使了一些读书人霸凌冯梦龙。 而你们文家完全不知情,算是不知者不怪!” 文元发:“???” 让前途无量、凝聚文家未来希望的文震孟背黑锅,那不比指控文家更严重么? 你林泰来这又是什么神奇逻辑?如果文家不认账,那就变成文震孟私自行为? 本来一直像打酱油一样打圆场的张凤翼,这时也紧张起来了。 如果让文震孟背上这种名声,他怎么对得起文征明老先生的栽培? “九元别说笑了,太吓人了。”张凤翼连忙说。 林泰来笑了起来,“那三个秀才已经招认了,他们就是受到文震孟指使的。 而且还有白纸黑字的口供以及签名画押作证,怎能是我说笑? 当然,在法律意义上,这种单方面口供没有效用。 不知你们介不介意,我把口供发给别人鉴证鉴证?” 众人:“.” 这么明显的屈打成招,还能是法律问题吗? 你林泰来简直就是强行往别人脸上扣屎盆子啊! 有本事将栽赃陷害冲着文家来,不要为难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文元发的内心一片冰凉,万万没想到事情性质变成了这样! 你林泰来将朝堂斗争里的肮脏手法,用到了一个十六岁孩子身上,实在不要脸! 就是降维打击,也没有用大炮去打蚊子的! 高长江摇了摇头,貌似很同情的对文元发说: “我刚才就说过,你们跟我谈就行,不要把林坐馆招惹出来,只会让你们更堵心! 江湖人都知道,讲数最好不要与林坐馆直接讲! 可惜你们自视太高,看不上我高长江,又不懂江湖规矩,现在只能追悔莫及了!” 众人真想一起殴打高长江,这能怪他们么? 林泰来一会儿按文坛规矩,一会儿按江湖规矩,随机来回切换,谁能跟得上思路? 此刻室内一片沉寂,就是打圆场的张凤翼也不敢轻易说话了,生怕哪句说不好,就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在屋外晒太阳的张幼于忽然把脑袋探进了门口,指点说: “你们文家也别解释了,直接开出一个让林泰来无法拒绝的条件! 说到底,林泰来也只是漫天要价而已!你们文家答应了就完事了!” 林大官人:“.” 有的时候,张老师真是令人讨厌!还泄露自己预备的装逼台词! 文元发冷静了下来,问道:“九元你到底想从犬子身上得到什么?” 林泰来淡淡的说:“很多,比如文坛盟主和文坛座次,不只是苏州的,还有全国的。” 张幼于像是被什么关键词触发了,嗖的从外面窜了进来,连声问道:“你说什么?盟主?座次?文坛要重启了?” 十几年前,张幼于就是争夺苏州本地文坛盟主失败,才变得疯疯癫癫 林泰来沉声道:“今天人这么齐,就把事情定下!高长江去关门!” 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老登的脸色精彩万分,没想到救人救出个自己被篡位! 第506章 传承的故事 第506章 传承的故事 为了救出儿子,文元发和几名文坛大佬进了林府后,当天没有出来,晚上还是没有出来。 一直到了第二天,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了,文元发还是没有出来。 文家其他人都有点慌了,但却又没人再敢去林府,怕成了肉包子打狗。 于是文元发的弟弟文元善又去找最后的希望,也就是申府二爷申用嘉。 午睡起来的申二爷听到文元善求见,心里还挺诧异,文家这是遇到了多大难处,居然来求自己了? 在性情中人申二爷心里,还是挺不待见文家的,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当年自己的首辅老爹照顾同乡名流,把什么功名都没有的文元发运作成了正五品同知。 结果文元发还不太领情,很清高的辞官了,这就让申二爷觉得挺不爽,觉得自己老爹的面子被糟蹋了。 二是文家作为苏州文坛半壁江山,却一直没怎么带申二爷玩,或者说申二爷融入不进去。 “还有那三份口供”文元发又想提要求。 但却没得任何回应,申二爷这才注意到,席间众人个个萎靡困顿,双目无神,坐着也是摇摇欲坠,哪还能有精气神回话? “文元发!”现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土文坛盟主王稚登急眼了,直接喊出了文元发的名字。 把人往外送时,林大官人忽然又对文元发说:“当年我微末之时,手下有个唐老头,与我甚为友善。 “答应,都答应了!你想当苏州盟主就当!”文家家主文元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要回家!” 林泰来:“.” “文元发!”王稚登再次直呼姓名,强烈表达出了愤懑! 可是文元发对王稚登的愤怒之声充耳不闻,眼睛只看着林泰来。 文元发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王稚登,然后又对林泰来说:“但我还有一条件,你要收犬子文震孟为学生。” 王稚登也站了起来,用尽全力的说:“三十年前文衡山先生仙逝,苏州文坛群雄并起。 这个条件提得挺突然的,让林大官人也猝不及防。 “我去看看吧!”申二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语气有点像是看热闹似的。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点头道:“可以!” 从大门口直接带到了正在会客的花厅,却见里面美酒佳肴琳琅陈列,还有美人七八个陪着。 “一派胡言!”林泰来驳斥说:“我代表苏州勇夺文魁,几位文坛老先生共同为我庆祝,这很合理吧? 这些美食、美酒、美人难道都是假的?兴之所至,通宵达旦,也很正常吧?” 文家人也知道申二爷内心对文家有怨气,若非迫不得已,真不愿意来申二爷这里求助。 林泰来非常明确的回答:“哪个名号在我身上,哪个就大!” 只有王稚登失魂落魄,好像最后唯一受伤的人就是自己? 他乃是唐六如的侄子,据他所言,唐六如那方刻着‘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印章,如今在文家? 旁观的申二爷目瞪口呆,难道自己不经意间,就亲眼目睹到苏州文坛变色了? 他忍不住问出了一个玄学问题:“苏州文坛盟主和更新社盟主,孰大?” 老兄弟俩人陪着文元发和王老登熬了一天一夜,可算是能解脱了。 自己作为文衡山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守护文家三代人,转眼之间就成了文家的弃子? 还有,如果没有苏州本土文坛盟主这个名头,失去了点评名花的权力,以后花界美人对待他还会热情吗? 王稚登正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忽然听到有人放声狂笑。他抬眼看去,不是老冤家张幼于又是谁? “哈哈哈哈!王老登!你也有今天!十几年前,我没有争过你!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想从林府捞人出来,那整个苏州城就只有申二爷能做到了。 “甚好!”张凤翼和张幼于兄弟也一起说。 卧槽尼玛!王稚登彻底破防了,冲上去揪住张幼于就要打。 然后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不肯再坐起来,但却又被两个美人强行架了起来。 申二爷沿着卧龙街、九元街一路南行,又穿过了文武两个大石牌坊,就到了沧浪亭林府。 文家人想找的失踪家主文元发,也在这里面。 一时间花厅内鸡飞狗跳,林大官人连忙上前,一手一边,强行将两个老头分开。 我与令尊身经百战十几年,才力保盟主之位没有流失! 奈何你今日却弃如土砾,随手送与外人,对得住令尊、令祖否?” 只能说文家连续几代人在苏州文坛的影响力长久不衰,还是有点“谋略”的。 张幼于用最后的力气叫道:“已经换第三拨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住了!” 但这次被林泰来断然拒绝了:“这个要留在我手里,以观后效!” 说完了后,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说:“和儿子一起回家!” 申二爷站在中间,各自劝了几句。老先生们年纪都不小了,别熬出人命来。 申二爷这才对主座上的林泰来说:“文家人找到我,说你把文元发和几位老先生也抓了” 当然从辈份上来说,王稚登是文征明关门弟子,文元发是文征明孙子,王稚登直接喊文元发名字也不算太无礼。 文元发无语,连学生的黑材料都要留着,以防止后患,这是啥老师? “没问题!我派伙计送你!”林泰来回应说。 但十几年后,我学生却从伱手里抢走盟主!苍天有眼,天道好还!” 申二爷下意识的叫道:“你们在这酒池肉林,却不叫我!” 若非如此,申二爷当年也不会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更新社,在别人眼里实属离经叛道。 如果不介意,文老哥可否将这方印章借我玩赏几天?” 文元发本来还想否认,但是听到林大官人不容置疑的口气,只能苦涩的答道:“可以,明日就送来。” 贪得无厌的林泰来又道:“还有,我最近爱上了书画艺术,尤其喜欢收集各种名画。 你们文家必定收藏了些令祖衡山先生和唐六如居士的真迹吧?可否也借给我几幅,让我观摩鉴赏几天?” 刚才被文元发轻视的高长江阴阳怪气的说:“坐馆都收文家子孙为学生了,说借就太见外了。 坐馆乃九元真仙,拜坐馆为师是何等福气,送几幅画为拜师之礼也是应该。” 文元发苦涩的说:“高先生言之有理。” 林大官人便对张凤翼嘱咐说:“我想看真迹,不要赝品,烦请灵墟老先生帮我鉴定。” 张凤翼乃是苏州书画行业最大的操盘手,也是首屈一指的鉴定专家,不用白不用。 当初张凤翼和王世贞翻脸,就是因为书画鉴定话语权的矛盾。 听到林泰来这么说,文元发很敏感的回应:“我文家没有赝品!” “呵呵,呵呵。”林大官人很魔性的轻笑了几声。 文元发:“.” 踏马的,怎么感觉这林泰来似乎知道点什么? 谁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林泰来的?难道是张凤翼这老头? 由于后面还要合作,林大官人就看破不说破了。 当今文征明的画遍布天下,八九成都是赝品,很多甚至能以假乱真,难道外人能摹仿这么像? 一行人说着话,就到了大门。 文元发躬身对着王稚登行了一个礼,但没有再开口,默默的离开了。 他知道,这样抛弃老登先生很不地道,行为如同背叛,但希望老登先生能理解他的苦衷吧。 名门世家若想长久传承不衰,作为家主必须要会审时度势,不能被情感所左右啊。 当然,盟主并不是几个人说让谁当就让谁当,还是要花一些时间,走一些套路的。 但如果有文家半壁江山、张凤翼这个交游广阔大山头的鼎力支持,再加上林泰来的九元功名,还有宰相门庭申府的撑腰,在苏州文坛当盟主就很简单了。 在回家路上,张凤翼对张幼于说:“文家能一直传承家声,果然有其长处。 可惜我张家后人没有出色人才,不知我们兄弟的文名声望,还能不能传承下去啊。” 张幼于很无所谓,“我已经把我的易经绝学传给林泰来了! 后人说起九元真仙的经学传承,少不得提到我!” 张凤翼叹道:“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收了林泰来当学生。 有他照看你,将来如果我走在你前面,也能安心了!” 今天亲眼看到王老登从盟主宝座上陨落,张幼于心结似乎打开,人也清醒了不少。 有点感动的说:“难为大哥六十几岁了,还为我这样操心。” 张凤翼甚为怜惜的说:“弟弟啊,你今年已经五十五了,连个后人也没有,不妨从我这里过继一个。” 张幼于叹道:“大哥的关爱我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 张家有大哥你的香火传承就可以,我这样的人有辱祖宗,就没必要留后了。” 张凤翼责怪说:“你怎能这样想?就算你自己不在意,身为大哥的我能看着你断绝香火?” “我这里真不用!”张幼于动情的说,“大哥你的子嗣也不多,就不用割爱了。” 张凤翼突然拉下了脸,冷然道:“你必须答应!不然就扣掉你所有月钱!” 张幼于:“?” 好端端的兄弟情深,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张凤翼继续说:“今天看到文家送文震孟给林九元当学生,那么文家下一代就稳了。 于是我就忽然想到,你收了林泰来当学生,可你连个后人也没有,不就白浪费这份恩泽了吗? 如果你有儿子,那就等于是林泰来的师弟,我张家的下一代也能稳了! 所以为了我们张家的未来,你必须要从我这里过继一个! 只要他是林泰来的师弟,又姓张,我就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 张幼于:“.” 所以亲情也会变质,对吗? 原来财富不仅仅是物质,自己和林泰来的师生关系就相当于一份价值千金的产业。 算了算了,清醒的人间太累了,还是疯疯癫癫更自在。 “我张幼于不会轻易出卖儿子名额.想当我儿子,得加钱。”张幼于恢复了疯癫模样,很不正经的答道。 又过两日,林大官人迫不及待的向王十五说:“夫人!明日我要出城西巡,大概数日后再回来。” 王十五微微不爽,“夫君这才回府几天,就在家中坐不住了? 好像沧浪亭林府这里只是你一个临时落脚点而已,心儿还是不是都在什么横塘、木渎各镇?” 林大官人如今也算明白了,有时候跟女人不要讲道理。 放在过去他肯定要讲,县西的钱粮、水域、工业园区、横塘书院等等乃是林氏集团根基所在,既然回了苏州,怎么可能不去巡视? 但现在林大官人只答道:“你看你就是想得多,我只是起意探望故人而已。 比如说,最近得了一方唐伯虎印章,我要带过去给一位故人唐老头看看。他是唐伯虎的侄儿,当年提到过这个印章。” 王十五又忍俊不禁的笑道:“夫君真是好雅兴,已经认识那么多名流显贵,但有了喜事后,竟然第一时间想着找那样一个平凡老头去显摆,难道你认为这样更有意思么?” 林泰来答了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如果你舍不得我,可以跟我一起去,就当成出游了。” 王十五道:“能念旧是美好的品德,妾身就不去了,免得影响夫君的威权。” 林大官人从城里出行西巡,阵势非同凡响,反正排场比知府还大。 醒目的神威烈水号又被洗刷一新,停在了胥江大码头上,前后还有十几艘船护卫。 在胥江上,没有船只速度能比神威烈水号更快。 西巡的第一站就到了十里外的横塘镇,林大官人站在船只甲板上,而岸上的腥咸气味还是那么大。 毕竟旁边就是规模更大的鱼市,也是林大官人的起家之地。 不过林大官人扫视了一眼码头上的迎接人群,眉头就皱了起来。 两帮人各站一边,泾渭分明,看起来是有矛盾啊。 真是烦人,集团规模越来越大,内部各种小矛盾也是越来越多。 第507章 第一项工作竟然是 第507章 第一项工作竟然是 对于内部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矛盾,只要不影响大局,林泰来打心眼里懒得管。 不知不觉间,他心态越来越倾向于宏大叙事了。 但今天来都来了,身为永远的坐馆总要刷一下存在感。 不能让手下人觉得,林坐馆已经高高在上,不会亲历亲为的管教他们了。 要让手下人知道,他林坐馆并不是被挂起来的图腾,而是多余实在的掌控者。 如今横塘镇有四个大地标,第一个就是林家大院兼胥太水上会社总部,第二个是横塘学院,第三个是横塘鱼市,第四个是新吴联内三堂之一安乐堂堂口。 岸上的对立双方,一伙人是横塘学院的,领头人是高长江。 林大官人西巡之前,高长江就提前返回学院,又充当了迎接者刷脸。 另一伙人是横塘鱼市的,领头人是黄五娘的弟弟黄小六。 黄五娘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本事不大,就没有委以其他重任,只把鱼市交给黄小六负责管理,对此林泰来也同意了。 同时在学生里筛选最聪明的那批人,引导着这批人搞研究。 在学院教育上,林泰来难得展示出了耐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对学院寄以的希望,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林大官人希望将来在自己手底下,能有一大批完全脱离现有儒家教育体系的“知识分子”。 根据坐馆指示,都是从头培养,暂且以识字、数算、地理等基础课业为主。” 今天所看到的,其实都是最原始的种子。但若没有种子,又哪来的发芽、成长? 视察完毕后,林院长对学院现状还算满意,又对高副院长问道:“办学可还有什么困难?” 高长江指着码头方向,答道:“目前最大的困扰就是,学院距离鱼市太近了。 这不是几年内就能看到效果的,这是着眼于至少十年以后的布局。 今日二百莘莘学子正翘首以待,期盼聆听院长教诲,想必坐馆不会让学子失望。” 凡事就怕琢磨,越琢磨越心累,于是林大官人干脆什么也不想了,爱谁谁! 等林大官人下了船后,黄小六抢先迎上来,谄媚着说:“我姐姐和小九五正在大院里等着,姐夫先去看看么?” 高长江在后面朗声道:“坐馆身为横塘学院的院长,却少有露面。 亦或是高长江已经投靠了正宫,故意在这里给偏房外戚脸色? 建筑都是近两年根据需求新修的,所以看起来才显得规划整齐。 横塘学院占据了几个大院,规划整齐,林泰来看着十分满意。 横塘镇地方就这么大,下了船走几步也就到了。 林大官人只想说真踏马的奇葩,学院和鱼市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也能产生矛盾,难道高长江和黄小六八字相克? 还是黄小六自恃“外戚”身份,不尊重高长江这个从龙功臣? 也得益于前些年社团火并时,半个横塘镇被纵火烧掉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林家大院、横塘学院的地盘。 林大官人的思路就是,先按着工科模式去教育和培养学生,成为各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 高长江在旁边介绍说:“目前在学院内受教者二百人,分幼童班和少年班,基本上已经饱和了。 林泰来不由得暗自感叹,黄小六这说话水平比高长江差太远了。 以后世人的眼光,二百人听着不算多,但以这个时代各方面的局限,估计也是目前林氏集团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面对这两种迎接的话,林大官人只能先答应高长江,“今天就只去学院看看,但不训话了。” 其一,鱼市那边终日嘈杂纷扰,打扰学院这边的清静,更别说风向不对时飘来的气味; 其二,学院里学生都是低龄孩童,如果不住宿,就全靠父母往来接送。 而鱼市那边把码头都占据了,导致学院交通十分不便,十分影响入学上课。 所以我一直想着,应该将鱼市迁走” 虽然黄小六不是学院的人,但不可能放着林大官人不管,所以就像个随从似的一直跟在后面。 听高长江说到这里时,黄小六急眼了。 今天自己完全被高长江比下去了,眼瞅着高长江又要给自己上眼药了,自己却还没有任何还击! 这时候,黄小六突然想起了姐姐昨天教给自己的一些话。 当时姐姐还说,如果实在说不过高长江,万不得已时,就把这些话丢出来撑住场面。 对于姐姐的机敏,黄小六是十分信服的,当即也不犹豫,凑在林泰来身边,开口道: “这学院办的真好,我在鱼市周边巡逻时,遇到过那些刻苦用功的小儿童,边走边背诵什么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之类的文章。” 其实黄小六本人完全不明白,自己说出的这些话有什么杀伤力。 听说“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这”些句子,好像都是孔圣人言论? 但是黄小六此刻却看到,当自己说完了后,林大官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而高长江的脸色,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后瞬间变得惊慌起来。 林大官人冷冷的说:“我记得我三番五次强调过,学院不传授四书五经,开始识字的蒙童不准背诵经典?” 高长江立刻回答说:“没有!学院里绝对没有教导这些,我敢保证! 至于黄小六提到的那些生童,可能是他们自己在家学的。” 林大官人眼里不揉沙子,质问道:“我们学院教人启蒙识字是免费的,所以被吸引过来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童,他们能有钱在家请老师教导四书五经? 如果他们有这样的财力,又哪里需要把孩童送到横塘学院启蒙识字?” 对林大官人而言,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一,他想要的是儒家体系之外的知识分子,从根子上不能歪。 如果需要儒家体系下的知识分子,那还费这劲办横塘学院干什么?直接去各书院、私塾甚至各级学校挖人不就行了? 第二,不让学院学生学四书五经,也是为了防止学生产生参加科举这种杂念。 不用怀疑,只要一个人学了四书五经,就肯定会想着去科举道路上试试看,那还怎么给林氏集团卖命? 那他林泰来办学的意义何在?自己掏钱帮朝廷培养科举后备军么?那不是傻子吗? 高长江也明白问题严重性,发誓道:“我以副院长职位担保,学院里绝对没有四书五经方面的课程!” 林泰来连连冷笑,“他们既不像是在家学,也不是在学院里学,那又是从哪里学的?要查明白!” 当走出横塘学院大门时,林大官人看到镇上街景时,忽然心头一动。 随即对身后众人道:“全部安静!不许出声!” 然后林大官人就围绕着横塘学院外墙,来回转悠起来。 他从穿越起,就在横塘镇安乐堂打拼,对横塘镇这边街巷很熟悉,根本不需要有人带路。 突然间,林大官人似乎觉察到什么,冲进了学院偏门附近的一条支巷。 站在支巷里第一家院落门外,又仔细听了听里面动静,抬腿就狠狠踹向院门! 轰然巨响之后,院门被踹开了,林大官人带头冲了进去。 只见在院内照壁后面,摆了两张方桌,每张方桌上都放着书籍,坐着两三个学童。 在方桌前面,有个须发花白的老先生,正惊愕的朝着这边看。 林泰来厉声喝道:“好大的胆量!竟敢在横塘学院周边,违规开设补习班!” 终于破案了,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 果然有人在横塘学院周围,偷偷的开设儒家经典补习班! 人性竟然如此丑恶!总有些鸡贼家长,既想在横塘书院获得免费的启蒙和习字机会,又想偷偷学四书五经,以求科举机会。 而有些扑街读书人就迎合了这部分需求,开设低价补习班! 不用教导认字写字,只管带着孩童背诵四书就行,收费可以压到最低! 被抓了现行的老先生回过神来,大叫道:“传授圣人所学,也成了罪过?” 林泰来懒得理这种扑街读书人,转头对高长江问道:“实话实说!对这种违规补习现象,你知不知情!” 他想起来了,刚才高长江一直赌咒发誓说,学院里绝对没有四书五经课业,却没说别的。 高长江垂头丧气的说:“略有耳闻,但管不了啊。” 林泰来厉声斥道:“什么叫管不了?难道在横塘镇,除了林家大院和鱼市,还有你高长江管不了的事情? 还是说,连我林泰来的意志在横塘镇都无法贯彻了? 到底是社团打手打不动了,还是巡检司的兵丁不听话了?” 高长江不敢再含糊,连忙诉苦道:“坐馆有所不知,这些补习班都很有背景啊。” 林大官人被气笑了,“你在我林某人面前说背景?在苏州,谁的背景在我林某人之上?” 高长江低声道:“这些补习班都是一个人操办的,这个人又是咱们新吴联大龙头、内外十三堂总瓢把子、安乐堂堂主陆义斌的亲戚。 至少在江湖名分上,陆大龙头比坐馆你高一点吧? 为了区区几个补习班,就扫大龙头面子,那江湖中人怎么看你?” 林泰来:“.” 果然是好大的背景,难怪敢在横塘书院周边开违规补习班!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齐齐诧异的说:“陆大龙头还在位呢?” 高长江苦笑道:“大龙头一直想退位,但没人敢接啊。” 林泰来回过神来后,严肃的指示说:“我再次重申,学院周边严禁开办违规补习班! 至于现有的这些补习班,让咱们的大龙头自己主动取缔了! 还有,参加了补习班的学童,全部退学处理,以儆效尤!” 林大官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西巡的第一项工作,竟然是打击违规补习班,情何以堪。 做完指示后,林泰来还是没给高长江好脸色,甚至还说了几句重话。 “我现在怀疑,你能不能真正领会我的精神,能不能认真贯彻我的意图,能不能当好这个副院长。” 黄小六见林泰来在学院里的心情坏了,趁机道:“姐夫莫要生气了,先去林家大院歇歇,小九五都开始学说话了。” 林泰来看了眼黄小六,却道:“鱼市确实该搬迁了,在横塘镇已经不合适了。” “啊这.”黄小六敢和高长江作对,但肯定不敢对林泰来提出反对意见。 林泰来不屑于对黄小六解释,又说:“今天白天还早,横塘镇故人这么多,不着急回家! 先去镇外的唐伯虎墓园祭拜一下,唐老头现在是不是住在旁边守墓?” 作为林大官人第一个智力型手下,唐老头在社团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更何况黄五娘当初在唐老头家住了很久,情同父女。 如今唐老头年事已高,本来黄五娘想把唐老头接到新建的林家大院里,但唐老头坚持要在唐伯虎墓园守墓。 林大官人明显感到,唐老头又衰老了很多,也不知道下次来时,还能不能看到活人。 林大官人把“江南第一才子”印章递给唐老头看,“这是你伯父那枚印章,我从文家要了过来。” 唐老头叹口气,很感动的说:“没想到几年前随口一说,坐馆居然还能记得。 如今这枚印章回归唐家,但可惜我唐家败落如此,已经没人配得上了,只能将印章埋到伯父墓前的土里面。”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谁说我要把印章还给你的?我打算留着自己用的! 以后我所收藏的书画,就用这印章盖个戳!” 唐老头气得胡子都发颤:“那伱专程拿过来,给我看它作甚?”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我就是想在唐伯虎的亲戚面前显摆一下啊。 几年前的你也想不到,我能从文家把东西要过来吧? 对了,我还从文家得了你伯父的几幅画,用这个印章通通又盖了一遍! 当后人看到,画上有两个同样的印章时,也是一段文坛佳话!” 唐老头忍不住大骂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年过去,你还是如此不当人!” 第508章 超前的布局 第508章 超前的布局 探望了唐老头,林泰来就回了横塘镇林家大院。 再不回去,黄五娘就该急眼了,会让别人误会她要失宠。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仔细解析。 次子九五差一个多月就两周岁了,正处于一个幼儿最可爱的时候。 已经能在刻意教导下,对着林泰来“啊吧啊吧”的喊着。 活动了一刻钟后,黄五娘很不满意的说:“怎么回事?到了我这里还不高兴?你们读书人不都是说久别胜新婚么?” 林大官人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帐顶,叹道:“横塘学院的未来发展,让我有点担忧啊。” 黄五娘蹙眉道:“妾身不是已经答应你,年内就把鱼市迁走,不让你为难么?” 林泰来又道:“不只是这个问题,主要是我的办学理想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办学价值观被所有人都不以为然。” 也就对最亲密的枕边人,林泰来还能说点心里话了。 再说留在太湖打鱼也不是轻省生活,夫君若想送一批人去学习出海,肯定有很多人乐意尝试。” 翻身!闭眼!睡觉! 数年之后,等苏松通海后,这些人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想了想后,林泰来指示说:“开放加盟工场吧, 林泰来一言而决:“那就这么定了!你负责选人,还有.出经费!” 自己明确要排斥四书五经,可连高长江这个副院长都不能理解,对违规补习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个多月才增加了四百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时,你们又热衷于盖房宅了?” 可以从官面找找门路,重金送他们去福建当学徒出海。 黄五娘诧异的说:“湖船和海船是两回事,完全不一样。” 林泰来:“.” 在工业园区视察,其实也不需要全部走一遍,只需要问几个数据就行了。 黄五娘文化水平不太行,没法在这方面进行太多交流,只能吐槽说: “当年你亲口说过,当一个男人在床上谈论起理想和价值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进入中年了。” 下午和晚上,林大官人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让黄五娘满意了。 太湖上的人家从来不缺出外闯荡的精神,而且也有这个传统。比如有名的洞庭商帮就是出自太湖里的东、西洞庭山。 看到神威烈水号停在南岸,北岸就有人跑去灵岩山下的香溪别墅禀报了。 外人可以送织机进来,交由园区统一运营,织机折算成股本,每年享受分红。 林泰来解释说:“所以才要他们去学习啊,总比陆地上旱鸭子更合适吧? 这是比较超前的布局,有句话怎么说的?宁可让人等船,也不能让船等人。 “现在园区有多少张织机了?”林泰来对负责园区的三哥林福来问道。 另外让新吴银行对织机放开贷款,鼓励别人贷款购买织机。 林泰来叹口气,这就是经济运行规律,穿越者也没法。 翻身!闭眼!睡觉! 无论北岸镇区,还是南岸工业园区和木渎港税关,都已经有人等候。 又次日,林大官人离开了横塘镇,继续西巡,来到了下一站木渎镇。 万一以后林泰来垮台了,朝廷打黑除恶,自己这个黑社团大龙头又还在世的话,铁定人头落地、不得善终。 在香溪别墅中,正抱着林家庶长子林九一翘首以待的范娘子得了消息,嘀咕道:“死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林大官人指示说:“一碗水端平,一视同仁。” 于是林大官人对进入贤者时间的黄五娘问道: “在数千户船民里面,能不能选拔出一批敢闯荡的,去学习出海?” 工业园区不停扩产,那织机的价格必定相应的上涨。 林泰来板着脸说:“去年我走之前,就已经有一千六百张了吧? 黄五娘稍加思索一番,答道:“夫君这个提议倒是可行。 林福来小声的答道:“两千张。” 然后才解锁了胥太水上会社所掌控的太湖船户的详细信息。 “没有没有!”林福来连忙否认,“小弟有所不知,自从工业园区大规模扩产以来,大型丝织机价格一直大涨。 陆大龙头感动的老泪纵横,林泰来野心太大,玩的局面也太大了。 张左护法秒懂,出舱吩咐道:“靠南岸,去工业园区!” 次日,林大官人又在横塘镇逗留了一天,简单视察了一下安乐堂,并看望老领导陆大龙头。 陆大龙头又又又一次表达了退位让贤的想法。 在神威烈水号座舱里,左护法张文请示道:“先去哪里?是工业园区,还是香溪别宫,啊不,香溪别墅?” 林大官人是个念旧的人,很诚恳的劝道:“犬子尚幼,汝当自勉之。” 几年前十两银子能置办的,现在就需要二十两银子成本了。” 织机价格上涨,别人贷的也更多,我们林氏集团总是不亏!” 林福来弱弱的说:“新吴银行是弟妹掌管的,那只有你去说。” 有些事情,只能由林泰来亲自拍板,别人是不敢做主的。 这也是林泰来必须回来和视察的意义。 至少在未来数十年,国内外对丝织品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 或者说,只要打通海路,有足够的运力,丝织品不愁卖。 所以林大官人觉得,产业扩张步骤可以再大一点。 在南岸新区视察完毕,又在木渎港税关用了便饭,林大官人就过胥江去了北岸。 夜晚的时候,林大官人下榻于香溪别墅。 “唉,我的理想没人能理解,我的价值观被所有人不以为然” 林大官人也想跟范娘子多说说心里话。 范娘子站在卧室门口,似笑非笑的说:“你是想滚进来,还是滚出去?” 再一次使尽浑身解数,让新吴联实际操盘手范夫人满意后,林大官人解锁了新吴联的最新详细信息。 如今新吴联组成堂口有内三堂外十堂,共计十三堂。 内三堂,就是把原有掌控的吴县堂口整编成了三家,分别是驻地横塘镇的安乐堂、木渎镇和义堂,以及太湖岸边胥口镇的湖东堂。 内三堂每个堂口的规模都三四倍于传统堂口,是整个新吴联的基石。 而外十堂就是加盟堂口,向周边长洲、吴江等各县扩张的产物。 林大官人对贤者时间的范娘子指示道:“新吴联可以继续扩张了,方向是昆山县、松江府。” 范娘子登时就来了精神头,先前新吴联不是没有扩张能力,而是被林泰来勒令暂停扩张,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内三外十的规模。 没想到今天林泰来竟然松口了,让范娘子感到了惊喜。 惊喜之余又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松江府? 如果真要扩张的话,最合适的路线肯定是沿着运河北上南下,进入邻近的常州府、嘉兴府。 想了想后,范娘子说:“说起松江府那边的情况,与苏州府不同。 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在苏州府堂口活动空间比较大,但是松江府的堂口活动空间很小,很难做大做强。” 建国初期,苏州府是被太祖高皇帝彻底打碎并重新构建过的。 例如大量田土被没收为官田,至今官田比例依然极高。 又例如大量豪强地主被迁移到南京或者江北,导致很多大家族支离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当今苏州民间乡土权力与别地相比较,其实比较分散,或者说叫碎片化。 而松江府那边,大宗族的传承性、完整性比苏州府强得多。 比如说,在松江府经常能听到某家田连阡陌、良田多少万亩的说法,什么徐家汇、陆家嘴这种地名几百年后还在用。 在大宗族势力更强的背景下,堂口的活动空间肯定就小,这就是范娘子的意思。 林泰来却说:“去吧,去松江府吧!未来利益不在于田亩之间,而在于航道港口也。 这是未来数年必将出现的新风口,我们要提前为此在松江府进行布局。” 如果布局不具备超前性,那就毫无意义。 范娘子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听说伱在朝廷得了一个恩荫?锦衣卫千户?或者别的什么千户?” 林泰来懒洋洋的问:“有此事,怎么了?” 范娘子问道:“王夫人她.想要么?” 如果按正常的规矩,恩荫来的官职肯定最优先嫡长子。 但这位嫡长子母家的科举实力实在太强了,所以王十五非常有可能把嫡长子往科举道路上培养。 那样的话,别的儿子也不是没机会。 林泰来答道:“这很不好说,离孩儿们成人还有十几年,现在还看不出双喜是不是读书种子。 再说瑶妹肯定还想多生几个,到时恩荫不给双喜,也可以给别的孩儿。” 范娘子想着自己儿子的前程,叹口气道:“还请夫君继续努力吧!” 林泰来咬牙上马,压在柔滑的身躯上,准备继续努力。 范娘子诧异的问道:“你又行了?” 林泰来反问道:“你不是让我继续努力么?” 范娘子说:“妾身是请夫君为了儿子,继续努力做官,将来争取入阁辅政! 就有机会多恩荫几个儿子,或许九一也能沾光了。” 林泰来翻身下马!闭眼!睡觉! 范娘子又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等完事了再说出真相。 还好,按照夫君一碗水端平的习惯,明晚应该还会在这里过夜。 在木渎镇视察完,林大官人继续西巡,来到了胥江太湖交汇处的胥口镇。 还好在胥口镇,没有大院或者别宫。 又登皋峰山,以观太湖。 再胥口镇休养两日,返程的时候又途径木渎镇、横塘镇,仍然一碗水端平。 西巡十日后,林大官人返回了沧浪亭林府。 “唉,我的理想没人能理解,我的价值观被所有人不以为然”林大官人对王十五说。 王十五已经知道了横塘书院所发生的事情,答话说: “你在书院设置的课程都是术和法,却没有道。 也就是说,你没有主动对生童进行教化,那他们就只能接受别人的教化了。” 林大官人皱眉思索,这意思是学院缺少“思想课”或者“政治课”? 可是开这种课,总需要一定的理论依据吧? 可自己又能拿什么理论去进行教化,防范他们被儒家体系所侵染? 自己一直声称的气学?可这也是从儒家里出来的。 从儒家之外找一个?佛道?那更不可能。 再往上溯,诸子百家里还有什么?各种小说里神乎其神的技术流墨家? 可抛开技术流外壳,墨家那个内核思想,也完全不适用啊。 那还能有什么?总不能把洋教招惹进来吧? 越想越多,越想越深,无数种思想流派在脑子里不停碰撞,林大官人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 王十五忍俊不禁的抿嘴笑道:“本来简单的事情,夫君为何想得如此复杂?” 林大官人冷哼道:“思想的事情最为复杂,怎么就简单了?” 王十五答道:“不用扯那么多没用的,就直接在学院里宣称,你林泰来乃是天上神仙或者星宿下凡,连中九元就是你向世人展示的神迹。 如今大明四方妖魔涌动,你九元真仙为了避免生灵涂炭,特意下凡消除劫难、拯救世人,还有扶保大明江山。 为此举办学院,广收门徒,免费传授各类技术。 所有入门生童务必要全身心紧密追随九元真仙,为了消除劫难、拯救世人、扶保大明这个使命而奋斗。” 林泰来:“.” 这不就是各种地下土鳖教派的套路么,身为穿越者,思想理论工具的档次这么低级,会很没面子啊。 王十五很确定的说:“如此就足够了,不用扯那么复杂! 你不就是想洗脑吗,越简单越好用! 那些不肯信的学院生,或者连装着相信都不装的,绝对不是你的受众,趁早让他滚蛋就行了!” 林泰来恍恍惚惚,下意识的念了几句民谣: “神下凡,化九元,只因妖魔闹中原! 在学院,敬真仙,附着人体把道传! 法箴言,都学全,扶保大明万万年!” 王十五:“.” 想不到啊想不到,夫君你这浓眉大眼的文化人,写诗词是大行家,写这种民谣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林大官人沉默了,他感觉自己不干净了,丢了千千万万穿越者的脸面。 第509章 这都啥人啊? 第509章 这都啥人啊? 林大官人花了数日应付各路访客,又花了十来天巡视各处基业,并做完指示和部署,时间就到了七月底了。 接下来几个月,他就该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两件大事上——文坛大会和疏浚吴淞江下游故道。 文坛大会时间也暂定在十月初,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广泛通知,并且让别人有充足的时间赶过来。 以这时代的通信和交通条件,不可能今天发个通知,过几天就能把会开了,至少要提前两月。 至于工程时间,江南地区的秋收时间是九月下旬到十月上旬,秋收后才有足够人力动工,距离现在也是两个月。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要做好开工之前的一切准备,主要是资金和政策。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就对夫人王十五说:“我发现我很缺钱,一直很缺钱。” 王十五还以为这是搞什么情趣,回应道:“万儿八千的柜上就有,今晚你若是卖力气,就赏给你了。” 林泰来答道:“缺三十万两。” 王十五:“.” 心情大好的白秘书指着桌案上的一大堆文书说,“官人回来后,往全苏州府传话说,林府要招收两到三个门客先生,这些都是报名的荐书。” “曾经有过啊,如今坟都不知道在哪了。”王十五说。 比如说阁老大学士家,就要招纳最顶级的门客才算有脸面。像苏州文坛领袖王老登,当年就给大学士袁炜当过门客,徐文长给大学士李春芳当过门客。 这不是不近人情,而是冷酷的事实。 但林泰来从天下第一武状元升格为九元真仙后,林府地位的不断攀升,往来层次也越来越高,高长江就有点不够看了。 白秘书正在整理一大堆文书,作为一个文化素养很高的女人,依然承担着文秘工作。 信是林氏盐业汪大掌柜发来的,告知以林氏盐业掌握的窝本为抵押,已经成功的向其他盐商借到了十万两巨款。 林泰来拆开看过后,对王十五说:“更正一下,现在只缺二十万两了。” 想着巨大的缺口,林泰来叹道:“我大明怎么就没有吕不韦一样的人物,敢拿出几万两银子来投资一下政绩工程?” 这完全在意料之中,窝本可是硬通货,用四万窝本当抵押,除非大明马上灭亡,不然不可能借不到十万两银子。 “真的?”白秘书的脸色立刻从秋天变化成了春天。 林泰来很轻松的说:“小事一桩,我只用一句话就能搞定!” 林大官人回了家后,先安抚了正宫,然后又忙着西巡安抚别宫,还不带白秘书一起,难怪白秘书要闹情绪。 然后王十五瞧着白秘书的背影,对林大官人说:“你还是先去安抚白秘书吧,她最近看起来脾气见长了。” 在这时代招纳门客也是有潜规则的,什么档次的人家,应该匹配什么样的门客,大家心里都有数。 林大官人说到做到,说一句话搞定就是一句话搞定,都不带动手的。 原本林府文牍往来有白秘书负责,接人待物一般用高长江凑合。 林泰来慢慢踱步到白秘书身边,白秘书头也不抬,话里藏刀的说:“不回来时,我闲着;回了后,我还是闲着。那不是白回来了吗?” 林泰来淡定的说:“下次我离家北上时,带着你一起走。” 这时候,白秘书拿着一份书信,板着脸走了进来,对林泰来说:“有急信,从扬州送来的。” 然后他就告辞王十五,直接去了白秘书居住的梨花院——院名来自林大官人给白秘书写的“梨花庭院冷侵衣”这句诗。 所以说,高长江当个外管事还可以,但要以门客先生身份出面接待高大上的宾客,就匹配不上如今的林府了。 上次文元发、王老登、张凤翼、张幼于联袂来访,连个功名都没有的高长江根本招架不住。 再说林泰来以后准备带着白秘书北上,家里总要有人帮忙处理各种日常文牍。 像谁谁家老母过寿需要写贺帖这种事,难道还让主母王十五亲力亲为? 当然,以林大官人如今的地位,还不能让在文坛有字号的名士放下架子当门客,但起码也该用高级读书人了。 所以林泰来在拾掇了文家后,西巡之前就向外面广而告之——林府要招贤纳士,收门客两到三人。 条件如下:第一,要苏州府籍贯,各县皆可。 这样保证知根知底,容易做背景调查,有林府熟人担保者最佳。 第二,要三十岁以上,太年轻的阅历少,担不起事。 第三,原则上要举人功名,优秀者可以放宽到秀才,或者文坛知名山人也可。 如今十来天过去,林泰来看着桌案上的荐书,加起来差不多快两尺高了,惊奇的说:“这么多?” 白秘书人间清醒的答道:“不奇怪,近些年读书人越来越多,而科举名额就那么几个。 在苏州府,没有出路又急需出路的读书人实在太多了,有个机会当然要抢。” 在林大官人的深情凝视下,白秘书立刻柔媚的说:“当然,官人的九元神迹也是一面金字招牌,能够吸引各方豪杰纷纷来投。” 这还差不多,林大官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难得今日无事,就挑挑门客人选吧,早日让他们上岗。” 说实话,现在请门客真的是当务之急,不然只应付访客就是一个烦人的事情。 而且筹备文坛大会,甚至到文坛大会开始,身边没有几个文人当帮手也不方便。 白秘书又想起什么,好奇的问道:“官人让别人写行状时,报自己的姓名来历生辰也就罢了,什么还要他们报上儿子的姓名生辰?” 只能说,林大官人的很多操作,能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都说天威难测,可很多人都认为,林大官人的心思比皇帝还难猜。 例如这次招纳门客,还要问别人儿子的姓名生辰,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到白秘书的询问,林大官人打个哈哈说:“你不知道我善于相术吗?所以同时看看别人父子生辰,说不定就有所得。” 假如报名者默默无闻,但他儿子是未来名人的,那就可以优先录取啊! 但穿越者的恶趣味,是无法对别人明说的。纵然不拘一格的林大官人,多多少少也有点收集名人的小倾向。 就是从利益上说,儿子是历史名人的,成材率肯定高于无名之辈。投资一个人,享受两代人收益,稳赚不赔。 比如同窗同年、又被拉进礼部主客司当郎中的陈允坚,林大官人和他当朋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有个儿子叫陈仁锡。 在白秘书的伺候下,林大官人就开始翻看荐书。 荐书分两种,推荐别人的和毛遂自荐的,不过没本质差别,关键还是看人。 嗯哼?一刻钟后,林大官人拿着一份荐书,陷入了沉思。 钱世扬,三十六岁,籍贯苏州府常熟县,秀才功名,家道中落,科举不顺,目前四处教书为生。 这位钱秀才与冯太医的妻子、冯梦龙他妈是远亲,所以虽然只是秀才功名,但受冯太医推荐斗胆前来报名。 以上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信息是,钱秀才目前有子一人,名曰钱谦益,今年八岁 卧了个槽,林大官人惊了,自己的“父凭子贵策略”还真扒拉出一个历史大名人出来? “水太凉”的鼎鼎大名,稍微了解明史的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还有,“水太凉”的父亲混得这么扑街吗?四处教书为生,听起来有点惨淡啊。 白秘书探过头来看了眼,评价道:“此人平平无奇,甚至就是最差的一档,官人何故沉吟?” 林泰来嘿嘿笑了笑,“吹拉弹唱我不行,看人你不行。” 然后将这位钱秀才的荐书专门放在一边,又继续往下翻看。 不到半个时辰,林大官人又拿着一份荐书,陷入了沉思。 周道登,三十岁,籍贯吴江县,宋代大儒周敦颐后人,家境贫寒——重要合作伙伴吴江名门沈家推荐来的。 荐书上的个人信息很简单,但是林大官人已经脑补出了很多资料。 在历史上,周道登在崇祯元年当上了首辅,以呆傻鄙俗、贪花好色闻名,跟皇帝奏对经常愚蠢无比,堪称大明最傻首辅,一年后就被赶下台了。 崇祯:“黑齿是何典故?” 周首辅:“黑齿,齿发黑者也。” 崇祯:“近来奏疏多有‘情面’二字,何谓情面?” 周首辅:“情面二字反过来看,就是面情。” 崇祯:“宰相当用读书人,何解?” 周首辅:“等臣先回内阁查查书,再来回奏。” 崇祯:“滚!” 当然也有人说周阁老表面是傻首辅,其实大智若愚,所以才能在杀大臣如麻的崇祯皇帝手下全身而退。 以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退休回家后,六十岁的前首辅周道登仍然贪花好色,把十四岁的柳如是买回了家,成了柳如是的第一个男人。 周道登去世后,十五六岁的柳如是被赶出了周府,自称为相门弃妇周游江南,身价倍增,顿时成为一代名媛。 而刚才看到的“水太凉”钱谦益,则是史上一代名媛柳如是的最后一个男人。 这两人的名字竟然同时出现在了桌案上,林大官人心里只感觉好奇妙。 想了想后,林大官人也把周道登的荐书专门放在了一边,和钱谦益他爹一起。 白秘书仍然莫名其妙,这周道登还是平平无奇,到底哪里引起了官人的注意? 林大官人不解释,也没法解释,继续翻看荐书。 眼看着快翻完时,林大官人再次拿着一份荐书,停了下来。 顾秉谦,四十岁,籍贯昆山县,万历七年中举,然后屡次会试不中,此次自荐而来。 自荐书中云:闻九元阁下《易》学精深,在下亦治《易》经,奈何屡次不售。今次愿尊九元为师,在林府门下学《易》。 卧槽!林大官人瞬间被舔麻了,自己的《易》学是什么水平,自己能不知道吗? 于是林大官人迅速判断出,此人的功力至少不逊色于周应秋! 等等,林大官人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个人名似乎也眼熟! 仔细想了一下,林大官人终于回忆起这位顾秉谦是个什么人了。 此人似乎在天启末年当了两年首辅.至于人品,确实与同时代的周应秋堪称一时瑜亮。 甚至还可以说,历史上顾秉谦的跪舔功力,犹胜周应秋半筹! 如果说周应秋的经典是“猪蹄总宪”、“日万天官”,而顾秉谦的经典是曾经对九千岁魏忠贤说:“本该拜你为爹,但我太老了,怕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白胡须儿子” 林大官人紧紧握着顾秉谦的自荐书,心情莫名的忧郁。 白秘书看到林大官人的神态突然萧索,关心的问道:“官人伱怎么了?” 林泰来深深的叹口气,让白秘书很莫名的吐槽了句:“这都啥人啊?” 一大堆荐书里,与名气沾边的人,就只有水太凉他爹、大明史上最傻首辅、最没节操白须儿首辅这三个。 一个两朝“领袖”,两个垃圾首辅。 苏州府号称人文鼎盛名人辈出,难道来投奔自己的“名人”,只能是这种货色吗? 就没有一些史书上比较伟光正、正能量的名人,来林府投简历吗? 林大官人绝对不肯承认,这可能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效应! 在白秘书的眼里,不知道林大官人到底琢磨什么,只看到林大官人对那三份平平无奇的荐书不停拿起又放下。 最后林大官人长叹一声,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还是先见见这三个吧!正当用人之际,尽快安排一下面试!” 纠结半天后,还是抵不过穿越者的本能——不知道该选谁时,就选名人,只要他身上没有“妨主克主”的毒点。 即便是再垃圾的首辅,那也是能当上首辅的人啊,至少不是邪恶狠毒、忘恩负义之辈。 要不然一大堆简历里的一大堆完全陌生的名字,林大官人又哪能知道谁好谁坏? 第510章 把巡抚抓回来! 第510章 把巡抚抓回来! 主家正急需用人,应聘者也着急上岗就业,所以这场面试就来的很快。 门客不同于家奴仆役帮佣,主人家需要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所以只能由家主亲自面试。 两天后,受到邀请的顾秉谦、钱世扬及儿子钱谦益、周道登来到林府,等待传说中那位九元真仙的接见。 三人彼此通报姓名来历,认识了后就聊了几句。 等仆役上了茶后,年纪最大的顾秉谦一边品着茶,一边打量着两位“竞争对手”。 按理说,林府足够容纳三个门客,他们三人之间并不存在多大竞争关系。 今天每人只要过了林泰来这关,那就没问题了,但顾秉谦想得比所有人更深、更远、更多。 正常情况下,苏州林府招两个门客就够用,但今天却有三个人来面试。 所以顾秉谦便大胆推测,林大官人将来会从三个门客里选一个,带到京师林府去。 故而那个真正应该争取的机会,其实是跟随林大官人去京师。 顾秉谦是举人功名,但连续四次会试不中,已经丧失了靠自己能力考中进士的决心。 今年四十而不惑,人生已经等不起了。 如果跟着林泰来去京师,当两三年门客后,就能尝试靠林泰来打通会试关节了。 这是顾秉谦当前所能看到的,最接近成功的途径。 几位应聘者正想着各自心事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穿长袍的巨汉大踏步走进了客厅。 还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迈着小快步跟在后面,嘴里嚷嚷道:“九元老弟别这样!这几年我攒点钱也不容易.” 林泰来坐到了主座上,不耐烦的说:“申二爷先回去吧!今天我还另有事情,失陪了!” 几位应聘者听到“申二爷”这个名号,心头一紧,不约而同的想道,来林府真来对了. 没见相府二爷在林大官人面前,似乎也是低声下气的么? 林泰来扫视了一圈,开口问道:“承蒙几位看重,愿意到我林府当个西席。 今日面谈我只有一个问题,诸位为何想投奔林府为门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回答起来是非常有技巧的。 大家想来林府当门客的原因,当然是为了谋求个人出路,为了能在文人圈子里实现阶层上升。 但却又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好像是个纯粹利益动物似的,这就很考验一个人的表达能力了。 读书人之间自然是有一套排序办法,年纪最大、科名最早的顾秉谦就先发言。 “在下读书求学至今,有两大憾事。其一,专《易》经却研究不精,致使会试屡次不中。 其二,诗词文采平平,以至于在文坛寂寂无名,亦深以为憾也! 加入林府,便可完美弥补这两大人生憾事,若能在当世九元身边朝夕修行,学习《易》经和诗文,定能大有进益!” 如果不是被周应秋训练这么久,对于跪舔有了一定抗性,林大官人此刻又要开始飘飘然了。 听听,听听,这可是历史上一个当过首辅的人说的话啊! 若是带到京师去,让未来的“猪蹄总宪”和“白须儿首辅”一起跪舔自己,那又该是什么感觉?提前享受到了九千岁的待遇? 第二个发言的是三十六岁的钱世扬,他很诚恳的说:“在下飘零半生,一事无成,此生前程已经不做指望。 此次愿意客居名门林府,主要缘故还是为了犬子,只希望能给犬子更多的成长机遇和更好的成长水土。” 林大官人很官方的称赞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想到钱先生为了儿子,甘愿寄人篱下!” 年方的八岁钱谦益正在钱世扬身后侍立,恰到好处的抓住了自家老爹的袖子,感动的叫道: “父亲!孩儿不求名利富贵,只求永能侍奉父亲,亦难报亲恩之万一也!” 这场面,父慈子孝,父子情深,感人肺腑,太正能量了。 先前发过言的顾秉谦诧异的瞥了眼小钱谦益,没想到这孩童倒是个劲敌.难怪钱世扬带了儿子过来。 自己也有儿子,早知道应该也把儿子带过来。 顾秉谦所不知道的是,小钱谦益其实是主人家指定了要领过来见见的。 随即林大官人又好奇的看向最年轻的应聘者周道登。 冠冕堂皇的话都被别人说完了,亲情牌也被打过了,你周道登还能有什么说辞? 却见周道登沉声道:“在下虽然自幼读书,但心中一直仰慕那种意气纵横的侠气。 如今在全江南,不,在全天下,也只有林府能让在下找到那种感觉了! 除了林府,不会有第二个地方能让在下如此向往!” 林泰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切入角度。 顾秉谦深深的看了眼周道登,再次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小周竟然也不可小看。 更让顾秉谦感到震撼的是,听说这位林九元收了两三百份的荐书。 只看了一遍荐书,林九元就从两三百份里选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 目前看来,三人里没有一个弱者,这是何等恐怖的眼光? 听完了三人的发言,林大官人总体上感觉比较满意。 才华如何先不说,最起码智商、情商都在线,谈吐什么的也过关。 此后林大官人直接改了口:“诸位先生都是人中龙凤,林府欢迎诸位入幕! 因为林府情况比较特殊,故而我建议先生们将家属都接过来,直接安置在林府。 我们林府占地五路七进,还是能腾出地方安置三家人的。” 三人一起说:“有劳东主费心!” 然后林大官人又开始交待工作:“除了日常的文书往来,以及接待客人,近期你们重点工作就是参与筹办文坛大会。 主要有两点,第一,多与张凤翼老先生沟通,代表林府协助他。 第二,按照名单写英雄帖,要发给各地的文坛名流,邀请他们九月底到苏州。” 顾秉谦心比较细,询问道:“这些英雄贴以东主的名义写么?” 林大官人摇头道:“不,以文坛老盟主王弇州公的名义写!” 新来三门客:“.” 没想到刚加入林府,就收到了这么大的冲击,竟然直接替往日高不可攀的文坛老盟主写帖子摇人。 这时候,外面的左护法张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禀报道:“松江府知府徐老爷送了信过来。” 林泰来拆开看去,只见信里内容都与疏浚吴淞江下游工程有关。 主要有几点:“第一,前期的土地统计和整理工作已经开始。 第二,经过反复测算,为了大船通行,建议工程段江面加宽到三十丈,费用可能要增加。 第三,预定出海口附近海潮汹涌,可能会经常发生海水倒灌问题,需要增加若干防范设施。 第四,相关申请已经提交给巡抚,开始走官方程序了。 下面的关键点就在于巡抚,无论与朝廷扯皮、大范围跨州府征发人力、为工程进行背书、相关田地政策,都离不开巡抚的决断。 第五,请九元学士继续努力,抓紧把资金和政策落实。” 看完信件后,林大官人很欣慰,已经构思两年的大工程,终于有实质性的开端了。 在他心目中,这项工程对江南地区的影响不亚于大运河,将从根本上改变江南地区的经济地理。 自己肩膀上扛着让大明经济中心走向海洋的重任,任重而道远啊。 “十年后的苏州人绝对想不到,今年就是新时代开启之年!”林大官人对还在边上的申二爷说。 而申二爷趁机又开始呱噪:“你缺的是几十万两银子,我兜里这三瓜俩枣的完全无济于事,你就放过我吧,别让我掏钱了!” 林大官人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我这是为了要你的钱吗? 我这是给你一个跟我上船的机会!船票!懂?” 申二爷碎碎念:“你去扬州玩盐业,怎么不带我上船?” 林大官人讥讽道:“你还想去扬州?伱想让你爹早早被赶下台么? 那你早说啊,我当初就换个人扶持了!” 还没走人的三位新门客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插嘴。 投奔林府真的没投错,上限似乎有无限可能! 林大官人又对申二爷说:“先别谈钱了,明天你跟我一起拜访周巡抚去。 要压着他仔细做事,不要拖后腿! 现在松江府、苏州府这些府级层面都没问题了,该需要巡抚扛担子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右护法张武也冲了进来,“急报!急报!守备司急报!” 于是还在适应林府环境的新门客三人组又发现了新的槽点。 关于前两年才成立的苏州守备司是干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同时兼军警宪职能,负责弹压地方。 守备司遇到紧急事务,不应该去通知巡抚吗?急报林府是几个意思? 看来身为林府门客,以后还有联系和遥控守备司的职责? 又听到右护法张武继续说:“他们说,半个时辰前,周巡抚刚走了!”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你说清楚!什么叫刚走了?” 张武详细说:“据报,周巡抚他出了胥门,要离开苏州了!” 林泰来惊道:“确定是离开苏州?不是出巡?” 张武答道:“非常确定!有巡逻官军看到,巡抚座船向西北方向去,肯定是要上运河! 而且察院留守差役也说,周巡抚是带了大批行李离开的!” 啪!林大官人拍案而起,怒喝道:“这周继胆敢跑路!” 恰好在松江府徐知府上申请走程序后,周巡抚立刻离开苏州,这不是故意跑路又是什么? 下面是将最需要巡抚的节点,疏浚吴淞江这样流域性的大工程,必须要封疆大吏出面背锅,必须要封疆大吏出面抗压,必须要封疆大吏出面调度资源! 看来周巡抚是畏难怕事,不愿意招惹麻烦事,所以才会跑路! 如今应天巡抚有两个驻地,一个在南京,一个在苏州。 周巡抚跑到南京去,或者找个更远的地方,就能在时效上进行拖延了。 来回扯皮几趟,几个月就过去了,任期也就耗到头了。 林大官人一怒,满屋噤若寒蝉! 只有申二爷“扑哧”的笑出声来,“你看,连巡抚都被你活生生吓跑了! 至少要十万的人工,几十万的白银的缺口,哪个巡抚听了不怕? 那周继本就是个老实人,经不住你这样压迫。” 现在离了巡抚真不行,林大官人吼道:“不换思想就换人!” “换人也来不及。”申二爷冷静理智的提醒说。 十月初开工的话,筹备期只有两个月。如果想无缘无故的换新巡抚,两个月内不太可能到任。 林大官人咬牙切齿的说:“那就把巡抚抓回来!” 已经沉默了半天的三位新门客齐齐打了个哆嗦,这是一个正常土豪劣绅所能下的命令吗? 这语气,说实话有点像扯旗造反的大王。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面面相觑,大家当然有决心不折不扣的执行坐馆命令。 可是“抓逃走的巡抚”这道命令,从技术上怎么执行? 就算搞兵变,现在他们理论上也没有资格调兵。 而且周巡抚又不是在原地不动,只追上就是一个困难事,而且巡抚身边也有标营亲兵。 林泰来扫了眼今天才面试的几位新门客,对左护法张文吩咐说: “三位新先生想必要回住处收拾行李,你先替我送送新先生们!” 顾秉谦等三人很想表示,话题实在太劲爆刺激了,他们不想走,他们还想继续听下去。 但他们也没法,作为新人,肯定不可能接触所有机密。 左护法张文将三位门客送到大门外,然后叮嘱说: “你们对外自称林府门客也好,西席也罢,幕僚也行,但万万不可自称坐馆。 虽然在别人家,西席先生往往有坐馆之称,但在林氏字号下面,坐馆只能指九元老爷一个人,是我们老兄弟对九元老爷的专用尊称。 他人绝对不能僭称,切记切记!” 三人一起答道:“这等规矩,我等自然晓得。” 第511章 围追堵截 第511章 围追堵截 大座船的船舱中,应天巡抚周继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停的唉声叹气。 都说在江南做巡抚很难,可也没想到这么难! 逆着做肯定不行,可能会被自杀,可是顺着做也不行,要被当苦力牲口使用! 旁边陪伴的私人幕僚李师爷安慰道:“东翁何必如此忧心,你可是申阁老派来的人啊,遇事自有首辅庇佑。” 周巡抚无奈的说:“申府那位二爷亲口对我说过,若林九元发起疯来,申阁老也拦不住,甚至还要帮着他收拾残局。” 李师爷又劝道:“自从东翁到任以来,与林府交情一直不错,连文武牌坊都由东翁帮忙选址,林九元也不至于太为难东翁。” 周巡抚很清醒的答话说:“正所谓大礼不拘小节,大事也不会被小恩小惠所影响。 林九元要做的事太大,一点小恩小惠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和决心。” 李师爷又说:“实在没法,就跟着林九元做事算了。像如今这样逃避,终究有失体面。” 周巡抚摇了摇头,“你没体会出来,在林九元心目中,真正负责做事的人是新上任的松江知府徐贞明。 至于我这个巡抚,在林九元心目中的定位就是负责为徐贞明遮风挡雨的。 说难听些,就是抗压、扛雷、背锅的耗材。” 说到这里,周巡抚叹了口气,做官为什么如此艰难? 按普遍道理说,只要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人小心慎微少得罪人,就很容易混日子啊。 怎么就碰上一个喜欢大折腾、还要强迫别人一起折腾的林九元? 与此同时,在林府暴躁的林大官人也在感慨,做事可真难! 从官场关系的角度来说,周巡抚肯定算是自己人,可就这样的自己人也有甩手跑路的想法。 看来不但要防范敌对势力,还需要紧盯着自己人,真是情何以堪!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看林大官人左思右想,便忍不住催促道:“事态紧急,请坐馆具体指示!” 林泰来喝道:“你们慌什么!我现在反而感觉,这巡抚跑的好!” 张家兄弟一时无语,周巡抚跑路对坐馆的刺激有这么大吗? 林泰来又道:“本来在道义上,不好对周巡抚下手太狠,现在就没顾忌了!这叫坏事变好事!” 随即林大官人按下各种杂念,开始发号施令解决问题。 “传信到横塘镇,马上派二百名伙计分头乘快船,沿着运河北上!寻找巡抚踪迹!” 苏州府这边官面力量,大都是有地域限制的,很难跨境办事,所以只能让社团伙计出动了。 之后林大官人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让守备司给扬州发六百里加急文书,调度一批苏州卫运军马上回返。 一是守住京口,二是同时沿着运河搜寻巡抚踪迹!” 苏州卫运军是在苏州和扬州水次仓之间来回移动的,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跨境官面力量, 若运军从扬州返程,过了江就直接进入运河江南段,怎么也能拦在巡抚座船前面。 这样两支力量,一支从苏州往北追赶,一支从扬州向南过江堵截,理论上怎么也能找到周巡抚的座船。 林大官人惟恐别人不理解自己的意图,又补充说: “传令下去,无论伙计还是官军,能迟滞巡抚座船行程半天者,赏银三百两!能拦住巡抚座船不能继续前行者,赏银五百两! 理由自己想,办法自己想,我只要看到结果!” 右护法张武下意识的问了句:“能生擒巡抚的呢?” 林大官人没好气的答道:“人头落地加全家流放套餐。” 真以为巡抚是那么好抓的么?不要看他林泰来成功了几次,就觉得谁都可以了。 左护法张文道:“别人最多也就是拖延,若真想让巡抚回来,还得坐馆亲征才行。 所以现在事不宜迟,坐馆也该准备出发了。” 林大官人说:“还需要准备一天,然后再走。” 却说周巡抚座船的上了运河后,就一刻不停沿着运河向北走(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段应该是西北方向)。 一直过了望亭,进入无锡县境内,周巡抚才略略放了心。 他最担心的就是,林大官人坐着快船,突然出现在后面,大喊着“请留步”。 出了苏州府,就相当于已经出了林氏集团主要势力范围。 更别说在无锡县,林氏集团属于被仇视对象,势力极为薄弱。 从临时决定出逃,一直到现在,周巡抚也算是舟车劳顿,当即就在锡山驿安歇。 巡抚突然驻留无锡,惊动了一个在家守制的士林大佬孙继皋。 这位孙继皋乃是万历二年的状元,也是周巡抚的同年。 更关键的是,孙继皋在万历八年充当会试同考官,点了顾宪成,是无锡帮的实际开创者。 所以虽然目前比较活跃的顾宪成是无锡帮的精神领袖,但孙继皋名位还在顾宪成之上,已经官至少詹事兼侍读学士。 只不过孙继皋前年回家守制,所以林大官人入朝后才没有遇到过。 听到周巡抚这个同年突然抵达无锡,孙继皋就到驿站进行探望。 孙继皋笑道:“林九元刚回苏州,你就急忙离开,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谁都不傻,看周巡抚这样子,多少也能猜出点情况。 周巡抚当然也不会说出实情,只含糊答道:“南京有急事,先回南京。” 孙继皋想了想,又说:“林九元的影响力贯通江南运河,你沿运河走,大概躲不开纠缠。 我给你指点另一条路,不如从无锡跨太湖到宜兴,然后从宜兴走小水路北上,经溧阳溧水抵达南京。” 不是孙继皋好心,只要是能让林泰来堵心的事情,他们无锡帮都不介意推动。 但周巡抚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封疆大吏也有封疆大吏的体面和尊严! 如果传了出去,他堂堂一个巡抚为躲避林泰来围追堵截,被迫抄小路水陆换乘回南京,那岂不成了官场笑话? 见事不可为,孙继皋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你周继非要沿着运河主干道走,最后别后悔就行! 到了第二天,周巡抚感觉自己缓过来了,继续出发。 但驿站外面却有百十个百姓,堵住了大门,乱七八糟的喊着找巡抚告状。 李师爷出去询问,这些百姓自称是来自吴县的太湖船户。 他们最近遭受了临岸无锡船户的欺负,所以来找巡抚青天爷爷告状。 正好巡抚青天爷爷就在无锡,可以现场办公。 不用想就知道,这事不对劲,李师爷只能先按程序问道:“你们先把状文交上来!” 带头的老船户说:“小人等来得匆忙,未能准备状子,这就找人现写。” 李师爷差点鼻子都气歪了,知道来告状,就不知道准备状子? 这还告个鸡毛状,来捣乱都不走心! “滚!”李师爷被纠缠的不耐烦,便也不顾巡抚形象了,下令让标营亲兵动手清场! 一时间驿站外鬼哭狼嚎,折腾了好半天,周巡抚才得以正常出行。 刚到座船上,又冒出十几艘小船,围绕着座船不走。 每艘船上都有人高喊:“巡抚青天爷爷!我等要告状!” 装载亲兵的兵船上前去驱逐,大运河的河面上顿时开始鸡飞狗跳。 最后船上来告状的百姓都跳船从水里跑了,所有的船只都扔在了水上不管,横七竖八很影响巡抚座船离岸。 路上水上的这样折腾,等周巡抚座船重新踏上行程时,大半天都过去了。 “刁民!都是刁民!”周巡抚忍不住爆了粗口。 虽然都知道吴地刁民多,但敢这样吃饱撑着骚扰巡抚队伍的,肯定是林某人手下的刁民! 此后周巡抚拼命赶路,想把时间补回来。 又快到丹阳境内时,忽然又被十来艘漕船挡住去了去路。 确定是制式漕船,不是民船。 有个小武官站在船头叫道:“我等乃是苏州卫漕军!路过江北瓜洲船闸时,饱受盘剥! 在江北告状无门,便恳请军门为我等江南漕军作主!” 周巡抚:“.” 又是告状?就不能有点新鲜花样么? 因为江南漕粮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所以与漕粮有关的事务就是江南巡抚最重要的事务。 即便知道其中有问题,周巡抚也只能暂时上岸,受理了告状,把官面功夫做到位。 稍微有点官场知识的都知道,对待来告状的漕军不能像对待百姓一样,随意清场驱赶。 先把状子收了,至于以后怎么糊弄事以后的事情。 巡抚船队继续前行,没到十里,忽然又出现了事来艘漕船,拦在了去路上。 还是有个小武官站在船头大吼:“我等乃苏州漕军,这次负责往淮安仓运粮! 漕粮入仓时,克扣损耗极多,我等苦不堪言!请军门为我等江南漕军作主啊!” 周巡抚现在不想知道这帮漕军为什么告状,他只想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批次漕军告状? 他现在算是真正理解,林九元势力贯通江南运河是什么意思了。 早知道就该听孙继皋的话,从无锡绕道宜兴,走小路回南京 李师爷劝道:“前途不好走,先入驻丹阳吧。” 周巡抚无奈的同意了,“先在丹阳休整。” 有艘漕船一直更在巡抚船队后面,刚才告状的武官探头探脑的看着。 押后的巡抚亲兵中军官隔着水面,对这漕船大喝道:“状子已经收了,伱们还跟着作甚?” 小武官答道:“如果老哥能劝周军门停留在此,我愿给老哥送一百两银子!” 中军官无语,这漕军武官有大病吧? 小武官心里有本账,如果巡抚不再前行,那就等于是被他拦下来的,能独得林大官人五百两奖励! 如果巡抚还要往前走,他也就能分个几十两。 周巡抚在丹阳,感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 继续往前走,大概会遇到一层又一层的告状。等到了京口船闸,说不定又有什么幺蛾子。 可是如果掉头往回走,到无锡换道宜兴,又实在太没面子了。 与李师爷商议,李师爷说:“目前这些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迟滞东翁的前行速度。 至于他们这样做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林九元追上来。 所以现在可以推断,林九元必定已经在后面紧紧追赶了。 故而在下提议,立刻放弃舟楫,快马加鞭从陆路去南京,不然肯定会被追上!” 快马加鞭?周巡抚愣了愣,就自己这年纪这体力,还能吃得消快马加鞭? 最后还是安逸心里占了上风,周巡抚赌气说: “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就算林泰来到了,还能强迫将我绑回苏州?” 这里是丹阳,不是苏州!他林泰来若有本事,在丹阳也发动一场兵变或者民变! 李师爷无话可说,感觉东翁这是急眼了。 如果被逼迫过甚,只怕连辞官念头都要产生了。近似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及到次日,心态上已经豁出去的周巡抚美美休息了一夜后,只觉神清气爽。 刚走出内院,就见一位高大雄壮的巨汉坐在前面穿堂,精神萎靡不振,不停的打着哈欠。 这人不是林泰来又能是谁?看这状态,像是连夜追过来的。 周巡抚主动问道:“林学士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泰来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答道:“特来请抚台回苏州,主持大局。” 周巡抚强自镇静的答道:“本院正要去南京。” 林泰来语气和蔼的说:“抚台真不回苏州?其实还是回去比较好。” 见林泰来的态度比较“软弱”,周巡抚更强硬了,反问道:“难道本院的行程,要由林学士安排?” 林泰来解释说:“那倒不是!抚台不要误会! 我只是听到了很多小道消息,认为抚台回苏州是最佳选择,不然后患无穷。” 直觉这话是忽悠,周巡抚并不相信,也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所以他没有问起小道消息的内容,只强调说: “无论有什么小道消息,也不可能让本院改变行程,林学士请回吧!” 第512章 只是通知你! 第512章只是通知你! 谈到这里,周巡抚感觉,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了,后面也没什么再好说的。 就算这事在官场传开,他也不怕被人说道。 自己对林府的态度不够尊重吗?自己对林泰来的态度不够恭敬吗? 无论是哪位官场同仁过来评理,也挑不出自己的毛病,即便是首辅也不能说自己的不是。 但林泰来居然强迫自己干实事,逼着自己为了搞事业不计后果,一定要自己成为推动浩大工程的实干派,这可就坏人清白了! 这名声若传了出去,自己还怎么混日子?怎么当一个无过就是功的庸官? 对于周巡抚的心思,林大官人心里肯定一清二楚。而且他也知道,今天的谈话很重要,一个大工程绝对绕不开封疆大吏。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说:“做官和做人一样,需要耐心,也需要学会聆听。 所以抚台不妨多一点耐心,仔细听听我带来的小道消息,这对你非常有用处。” 听到林大官人再三提起“小道消息”,变脸后还在强调“小道消息”,周巡抚便明白,这“小道消息”肯定是足以杀伤自己的东西。 而后林大官人也不卖关子了,“我听说,织造太监又想向机户征税了。” “本院怎么没有听说?”周巡抚忍不住说。 林大官人诧异的反问道:“你不可能没有听说吧? 你如此仓促的逃离苏州城了,难道不是听到了风声,所以故意躲事?” 周巡抚:“.” 林泰来继续说:“你应该也知道,抗税是我们苏州人的传统艺能。 这次织造太监又又想向织机征税,肯定要引发织业叫歇民变。 而且这次不只是城里了,现在城外工业园区也有大量织机。 故而一旦爆发民变,那将是里外应和,从城里弥漫到城外,规模到空间都将是空前的。 在这种背景下,你这巡抚临阵脱逃,实在说不过去吧?定个渎职罪名不为过吧?” 周巡抚惊疑不定,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说得如此煞有介事。 旁边李师爷问道:“敢问九元学士,那织造太监孙隆当真要征税?” 林泰来意味深长的回答说:“你猜猜?” 李师爷不禁愕然,这林九元在苏州根基竟然如此之深,连织造太监都能安排。 林大官人又补充说:“对我来说无所谓的,我三哥那边管着两千张织机,跟着别人闹一闹免税也挺好的。” 周巡抚继续硬气的说:“本院也无所谓!最多失察和失责而已,大不了挨朝廷一个处分!” 宁可为民变应对不力挨个处分,也不去干高难度的实事!这是一个混日子官僚最后的尊严! 挨完处分,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林大官人没有和周巡抚辩论利益得失,继续阐述道: “事情没那么简单,机户民变抗税的风波,从城东弥漫到木渎镇,终将影响到距离木渎镇不远的太湖船户。 上万船户多年来被官府大量征收实物赋税,早已苦不堪言,此次受到机户抗税的激励,于是也纷纷响应! 这场船民抗税波及太湖周边各地,包括浙江省那边的湖州,影响非常恶劣啊。” 明明是虚构的事情,但林大官人的语气跟已经发生了一模一样。 周巡抚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较真起来更执拗,“若真遇到这样状况,我这巡抚镇压地方不力,大不了被朝廷罢官!” 做实事是不可能做实事的,宁可被罢官也不做实事! 只要人脉关系还在,五年后又是一条被起复的好汉! 林大官人依然不和周巡抚辩论利益得失,“事情还是没有那么简单。你也知道,我苏州府钱粮极重。 机户和船户都起来抗税了,普通农户被影响到,产生抗税情绪,也是很合理的吧? 现在距离秋收只有一个半月了,如果到了那时,钱粮征收出现大范围的缺口,抚台你何以向朝廷谢罪?” 虽然周巡抚心里还想继续硬气,但嘴上真的硬不起来了。 机户抗税可以嘴硬,船户抗税可以嘴硬,但如果连带上农户,那性质就彻底变了。 对江南巡抚来说,钱粮尤其是漕粮乃是第一重要的工作,这也是朝廷的生命线。 如果漕粮出了大问题,性质相当于边镇巡抚决策失误吃大败仗并失地。 那就不只是处分或者罢官的问题了,至少也是一个流放套餐。 林大官人又补充说:“发生这些事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由于抚台伱的不作为啊! 在连锁民变发生之前,你为了躲麻烦,突然离开苏州,而且拒不回返!” 周巡抚终于破防了,喝道:“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林大官人答道:“我是一个苏州本地人,而且是小有产业的本地人。 乡亲们掀起抗税风潮,对我的好处当然很多了! 反倒是你这巡抚,应对不当引发广泛的抗税风波甚至影响漕粮,以后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你这把年纪了,还能否适应云贵广西的气候啊。 而且或许还有子孙三代不得科举的惩处,这可怎生是好?” 周巡抚陷入沉默了,在这时候,左护法张文突然开口提醒道: “坐馆啊,在京城里,已经有人说你是巡抚杀手了。 近三年内,在你手里废掉的巡抚已经有四个了。”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再加上眼前这个,那就高达五人,有点太多了。 林大官人连忙驳斥道:“不是,没有,别瞎说!再说能怪我么?” 张文又说:“虽然那些巡抚都是罪有应得,但坐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责任吗?” 林大官人激动的说:“我朝最早是三司分治,后来才设置了巡抚,总揽军民事务,权力超过任何地方官员! 要怪就怪这些人当上封疆大吏后,伴随权力的突然扩张,都产生了‘无所不能’的错觉! 所以一个个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巡抚,总想有自己的主意,还不愿意听劝! 所以不是我林泰来总是和巡抚过不去,主要是这些巡抚实在欠收拾!” 周巡抚:“.” 当着一位巡抚说这种话,你礼貌吗? 林大官人一边说着“巡抚欠收拾”,一边连自己都相信了。 相比之下,还是也当过巡抚的赵老头最好用,不愧是自己几年前就选择好的培养对象。 右护法张武也不甘寂寞的开口了,大声的说:“这次坐馆回苏州后,可能表现的太过于和善了! 我看在有的时候,也该适当的杀适当的杀杀那什么来着?杀一儆百?” “你们也说够了!”周巡抚忍无可忍的说。 他只想老老实实的当个混日子官员,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威胁和阴阳怪气? 老实人又怎么了?老实人就活该被弓箭指着吗? 李师爷想了想也实在无计可施,对周巡抚低声劝道:“东翁,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算是看出来了,林泰来在苏州府所能调度的资源远远超出想象。 要不是换巡抚和重新磨合浪费时间,估计林泰来都懒得跟周巡抚在这折腾。 这是绝对实力上的差距,跑路这种小聪明小伎俩在绝对实力面前,完全没用。 现在周巡抚有两条道,要么做事失败后背官方黑锅,罢官回家;要么跑路后被扣私人黑锅,流放套餐。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所有正常人的选择。 周巡抚长叹一声,问道:“你到底想让本院做什么?” 刚才帮着旁敲侧击的左右护法张家兄弟也就闭上了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看着屈服的周巡抚,两兄弟心里想道,坐馆混官场和混社团真是没多大区别,对付人的手段本质上都差不多。 此刻林大官人终于进入了正题,张口就是最难的一项任务:“工程资金至少还有二十万两缺口,劳烦抚台费心了。” 周巡抚大怒道:“不要强人所难!本院哪来的二十万两?也没地方去筹集二十万两!” 林大官人连忙说:“不要紧张!我自然会给抚台指条明路,可以去借啊!” 周巡抚冷笑道:“谁能拿得出二十万两借给本院?再说本院这张脸面,也不值二十万两。” 林大官人答道:“朝廷总能拿得出二十万两,抚台可以向朝廷国库去借!” 周巡抚:“.” 这是什么异想天开的脑洞?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地方能从国库借出银子。 如果空口白牙的就能从国库借出银子,那各地早把国库借光了! 而且就算能借出银子,又拿什么还? 林大官人解释说:“这些银子都要用在松江府,所以应该由松江府来还。 虽然二十万两银子听着很多,但松江府也有五百万亩田地! 可以将二十万两银子平均到松江府五百万亩田地上,来年多收点钱粮,加利息还给朝廷就是了!” 周巡抚:“.” 这不是变相的增加田税吗?一定会被百姓戳脊梁骨大骂吧? 林大官人鼓励说:“为了百年长远之利,难免要牺牲短期利益! 可能会有很多人不理解,全靠抚台这样不计个人得失荣辱的官员出面操持了!” 周巡抚:“.” 卧槽尼玛!你才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 你林泰来真踏马的不是人!这种脏主意都能想的出来! 但又隐隐约约的感觉,这样做开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头。 然后周巡抚又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朝廷向来没有先例,未必肯同意,反对者肯定很多。” 林大官人狞笑道:“那你就对朝廷那帮敢于反对的垃圾说,如果不同意,就找皇家内库借银子! 有松江府五百万亩田税偿还借款,还有利息,那皇帝陛下一定乐意之极! 但引出皇帝的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我看朝廷里谁还敢再反对国库借银!” 周巡抚愕然,给皇帝直接在江南收田税的机会,朝廷那帮官僚不得疯了? 那自己在别人眼里,岂不就成了出卖灵魂给魔鬼的人? 你林泰来还想逼别人干这种脏活里的脏活,真踏马的不是人!比魔鬼还魔鬼! 在你林泰来心目中,真就是把巡抚当耗材用么! 情急之下,周巡抚说:“我认为,这事.” “闭嘴!”林泰来打断了周巡抚,“你只需要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周巡抚愣了一会儿,咬牙说:“答应。” 和煦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林大官人的脸上,“在筹备阶段的其他事情,相对而言都是小事了。 无论徐知府上了什么申请,你不要耽误就是,主要是提前谕令周边各府县,准备征发人力。” 周巡抚像个行尸走肉一样频频点头,他已经不指望自己还能有什么“主权”了。 他心里只想着,让林魔鬼说完了就赶紧走人。 最后终于听到林大官人说:“关于施工问题,都谈完了” 周巡抚像是下课的学生,立即起身走人。 都谈完了,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林泰来得意洋洋的嘴脸么? “慢着!”林大官人叫道:“下面还有后期运营问题要谈!” 周巡抚完全听不懂,纳闷的说:“什么后期运营?” 林泰来很详细的说:“目前预测施工需要耗费三十万,其中抚台你向朝廷借二十万。 剩下的十万也不是小数目,有家新吴会社愿意出资,为官府分忧解难。 但是也不能让新吴会社白出这十万吧?所以官府应当给予新吴会社一定补偿,仍然需要抚台你定案。” 周巡抚不耐烦的说:“你还想要什么好处,一口气说出来吧! 难不成,你也想从松江府五百万亩田地里收田税?” 林泰来辩解说:“不是我个人索要好处,是新吴会社付出了十万两银子后,需要有收益。” “都一样!”周巡抚说。 于是林大官人也不矫情了,直接说:“第一,新吴淞江入海口周边二里以内土地,划归新吴会社所有,租借还是收购另行商议。 第二,允许新吴会社在吴淞江上新建三处河港。 第三,吴淞江上只允许新吴会社指定货船通行。 第四,官府与新吴会社协商代收关税事宜。” 周巡抚本以为,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对林泰来的贪婪有了最清醒的认知,林泰来无论再说什么,已经不可能再让他震惊了。 但还是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林泰来的索求!不对,低估了林泰来的下限! 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样丧心病狂的四条?你林泰来也不怕撑死? 还有,怎么听起来像是黑社团分地盘、分场子的感觉? “你这.”周巡抚迟疑着说。 “闭嘴!”林大官人不容置疑的说:“我没有和你商量,只是通知你。” 第513章 文坛大会风雨欲来 第513章文坛大会风雨欲来 作为一个领导者,林大官人的主要任务就是顶层设计,以及选人用人,同时进行监督和鞭策。 当从上到下,大部分环节的人都被搞定后,疏浚吴淞江故道工程筹备就陡然加速,进入了快车道。 这个时候,林大官人反而轻松了下来,只需要按照时间节点督促进度即可。 八月上半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作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苏州人庆祝中秋节的活动和习俗非常多。 在节日里,新兴豪门林家开放了名园沧浪亭,举办了盛大的雅集,广邀苏州本地文坛名流参加。 这个时候,天下第一布衣诗人王稚登还被很多人视为苏州本土文坛领袖。 所以当王稚登出现在沧浪亭,拿着林九元三年前发表的《中秋词十篇》,吹捧林九元为宋代以下中秋词第一人的时候,很多消息不那么灵通的人都感到了震惊。 很多人都记得,在两年前的中秋节,张凤翼力推这《中秋词十篇》,而王稚登与张凤翼不惜决裂,苏州文坛也随之分裂成了两大山头。 怎么才两年过去,王稚登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今日诗词,便以唱和林学士的《中秋十篇》为题吧!”王稚登高举诗集倡议说,就像两年前张凤翼倡议的那样。 有人问道:“王百谷你不做诗词示人了么?” 按一般套路,这时候文坛领袖人物也该发表诗词,然后其他人唱和希求点评提携,这是文坛领袖的特权。 听到有人问起,王稚登叹道:“林九元天纵之才,予不能及也!以后吴中文坛就看林九元了!” 于是在所有人的眼里,本土文坛领袖王稚登迅速退化成了王老登 王稚登感受着别人的异样目光,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丢人”,立刻又道: “另外,文衡山先生有位曾孙文震孟,已经拜林九元为师.故而林九元现在也不是外人。” 众人这才彻底明白,苏州文坛要“易主”了! 文震孟现在很有名声,今年十六岁进学,是文家全力培养的未来希望。 如果连文震孟都拜在林九元门下,那相当能说明问题。 看来王老登真的就只能是王老登了,毕竟连他背后的文家都那样了。 等参会的文坛众人消化完这些重磅风声后,林大官人携带着前苏州花榜第十一名、现校书公所女总管孙怜怜,笑眯眯的出现在现场。 面对众人,林大官人高声道:“我只说两句话,第一,今日沧浪亭酒水不限量,任意畅饮! 第二,有美人三十名即将到达,费用我都结算了,诸君只需各凭本事!” 顿时满园都是欢呼声,苏州文坛领袖位置实现了平稳过渡。 右护法张武在背后嘀咕说:“费这钱财作甚?全部围起来逼着表态,谁敢不服?” 左护法张文斥道:“你懂个什么?老高前日说过,坐馆可以马上打天下,但不可以马上治天下。” 过了中秋节,时间继续有条不紊的向前流动。 林九元主盟苏州文坛的消息逐渐向各地扩散后,引起了相当大的关注。 在这个时候,以王老盟主发出的文坛大会英雄帖,也陆陆续续的送到了各地文坛名流的手里。 在英雄帖里,王老盟主近乎明目张胆的表达出了“退位”之意。 然而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林九元突然夺取了苏州文坛领袖的位置,怎能不引起各地名士的联想? 如果不是一个大山头的代表人物,就很难成为文坛盟主的。 比如当年李攀龙和王世贞,首先是复古派领袖,然后才以复古派领袖身份成为了文坛盟主。 所以稍微有点政治素养的就能觉察到,林九元这是想以苏州文坛领袖为跳板,抢夺天下文坛盟主位置! 这种野心已经不加遮掩了,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时间来到了九月中旬,距离文坛大会预定时间只有半个月了,有个别性急的人已经到了苏州。 在这个最秋高气爽的时候,松江府文坛代表人物、王老盟主的左膀右臂、复古派死忠冯时可也来到了苏州。 他这次名义上是奉了王老盟主之命,提前过来接洽文坛大会相关事宜。 林大官人在沧浪亭接待了冯时可,并且进入了深入会谈。 两人坐在假山上,只听林大官人开口道:“这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辛苦冯老兄替我向云间缙绅们解释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吧?先以田税为抵押向朝廷借钱,等到还钱的时候,先赖着就是了。 反正是公家的银子,朝廷那边还能谁会为了公家银子,较真到底? 实在抵不过去,就拖着说分期偿还,比如十年为期。等到十年后,这点银子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大明又不是大清,收不上税就直接砍头。甭管怎样,先把朝廷资金弄到手再说。 冯家在松江府也是狗大户,与其他大户多有联姻,而且冯时可本人性格大方、交游广阔,很有人脉。 所以先前林大官人搞定周巡抚后,就委托冯二老爷帮忙在松江府展开游说工作。 冯时可又道:“你提出的那个吴淞江通商航行四条,很多人确实很感兴趣,都询问能否加入新吴会社,需要掏多少银子?” 林大官人答道:“我不收银子,只收土地。如果对我林某人有信心,想要加入新吴会社,就拿土地来换。” “怎么个章程?”冯时可又问。 林大官人解释说:“工程的规划路线大致告诉你们了,八十里工程使用面积按一万亩算。 新吴会社会拿出百分之五十股份,折算到这一万亩上面。 也就是说,沿途每二百亩地可以换取新吴会社百分之一股份。 对这件事感兴趣,又对我这个人有信心的话,不妨拿地来试试看。 你们这些大户的财产都在土地上,是不是太单调了?不妨多增加一种财产形式。 对你们这些松江府大户来说,几百亩地不算太多吧?完全赌得起。” 林大官人的核心意思就是,尽可能多拉拢一些松江府本土士绅上贼船,形成共同利益体,以减少工程阻力,并且后期共同抵抗来自各方面的风险。 冯时可没有做出评价,只说:“这些话我会传回松江府,我相信会有些人动心。” 说到这里,冯二老爷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林泰来这手法,有点空手套白狼并且两头吃的意思。 一方面,拿着吴淞江通商航行四条勾引本地缙绅大户,那四条如果成真,谁不眼馋? 另一方面,等到以后,林泰来则又可以仗着本地缙绅的势力,逼着巡抚或者官府执行这四条。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林泰来个人信用的基础上。只有当别人相信林泰来这个人能成事,才会加入进来。 从这个角度看,不得不承认,林泰来这几年不停搞事,还总是搞大事,关键还总是成功,终于把个人信用建起来了。 总会有人相信,林泰来这次还会成功的,这也是时运的一种。 谈话完毕,林泰来开始挽留说:“这么多年来,我是复古派文敌,你是复古派死忠吗,你我相见总是偷偷摸摸。 难得今天可以光明正大会面,就不要走了,住在我们林府!” 冯时可却道:“等等,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没谈完。” “还有什么事情?”林大官人疑惑的说。 冯时可答道:“正事是文坛大会,一个字还没谈!”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文坛大会有什么可谈的,有手就能办好的事情!让王弇州公只管过来就行!” 冯时可叹口气说:“虽然我奉了弇州公之命来接洽,但要说的问题真不在弇州公这边。 据我所知,参加这次文坛大会的名流,只怕要比过去几年都多,可谓是空前齐整。”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说:“都在意料之中,这又怎么了?” 要知道,他帮王老盟主发出的英雄帖里面,可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退位”的意思。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有些本来不想舟车劳顿参加文坛大会的人,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若有文坛“易主”的可能,想来看热闹或者掺乎一下的人,那可就多了。 冯时可提醒说:“来的人越多,情况就会越复杂,事情就越难办,常理如此。 更别说这次来的人,很多并不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只会让局势更失控。”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伱说的都对,这又怎么了?” 冯时可没好气的说:“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装什么傻? 难道你不明白,你最近的表现过于高调了,又是公然夺取苏州文坛领袖,又是代替弇州公发英雄帖,这样就导致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本来你的敌人就很多,而且你混文坛的时间又太短,所以情况越复杂,对你越不利,你万万不可大意。” 林大官人仿佛完全没把不利情势当回事,就差吧“大意失荆州”写在脸上了。 然后笑呵呵的问道:“都有谁会来啊?” 虽然广发英雄帖的经手人是他林泰来,但大家的回帖还是发给了王老盟主。 所以林泰来目前真不清楚有谁来参加文坛大会,只有老盟主身边人才知道详细情况。 冯时可先说了两个重量级名字:“河南的原礼部尚书沈鲤,南京礼部左侍郎兼南京国子监祭酒赵用贤。” 林大官人确实挺意外的,“赵用贤就不用说了,反张居正夺情成名,蝉联两代复古派五子,当年就想当下一代盟主。 可这老沈居然不甘寂寞、退而不休啊?难道他也想跨界当盟主?” 冯时可说:“沈公应该没有这个意思,可能是被人特邀来的。” 林大官人又问道:“别人还有谁?拣重量级的说。” 冯时可如数家珍的继续介绍:“徽州汪氏兄弟,这是你认识的,你们苏州本地的也不用我说了。 南京来的代表是本地文坛新锐顾起元,还有南京礼部主事汤显祖,但此人是江西的。 山东来的代表是山左三大家之一公鼐,此人也不简单,与他并称三大家的是礼部尚书于慎行和资深翰林冯琦。 浙江来的人有天下三大布衣诗人之一沈明臣,此人侄子是沈一贯,还有久不闻世事的屠隆,以及承接弇州公文学评论衣钵的胡应麟。”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忽然打断了问道:浙江来人里,有没有嘉兴项家的?听说他家名画成堆,我早想结识一番了。” 冯时可:“.” 别跑题了!项家以富裕和收藏、书画闻名,交游也算广阔,但没什么受邀参加文坛大会的资格。 当然,自费来凑热闹也很正常,每次都有很多这样的人,只是一般进不了核心主会场。 而后冯时可又继续说:“复古派名宿、名列后七子的吴国伦前辈可能不忍心看到弇州公退位,所以只派了弟子到场,也算是代表湖北。 另外湖北公安派的袁宏道,正好在你们吴县当知县,这次也可以参加了。” 林大官人不由得感慨,以目前这个时代来说,参加本次文坛大会的阵容堪称群星荟萃啊。 正常情况下,很难凑齐这样的阵容,由此可见王老盟主“退位”对文坛的震动。 不知为何,林大官人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经常有的“武林盟主或者大佬金盆洗手”剧情,而且必定有一大堆配角观礼,而且八成概率出血案。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文坛精英名流都来了,还有很多文坛名人身处官场。 这部分人不可能无故旷工一两个月参加文坛大会,除非在南京做官,或者是碰巧在苏州。 林泰来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们松江府号称天下第二雄郡,代表是谁?怎么没见你提起?” 冯二老爷深深的叹口气,小声说:“我,和陈继儒。” 林大官人愣了愣后,“啊?这都啥这可真是青黄不接啊。” 冯二老爷恼羞成怒的说:“我们松江府文坛频遭不幸,莫如忠、莫是龙父子这两年先后去世,不然何至于此!” 林大官人连忙安慰说:“不要紧,将来我挑一个文才最好的儿子,让他迁居松江府,一定能把松江府的文艺水平重新带上来!” 冯二老爷黑着脸,还是那句话,不会安慰人就别强行安慰! 最后林大官人问道:“对了,还有件事,为什么弇州公派你来接洽,而不是邹迪光? 难道是因为弇州公觉得,他更离不开邹迪光?” 心细如发、喜欢猜疑的林大官人,不会放过每一个可疑细节。 冯二老爷很随意的答道:“因为邹迪光暂时回无锡县了,好像那边正组织重修古代的东林书院,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你还是要当心邹迪光,他一直在为了推举顾宪成而活动。” 林大官人:“.” 卧槽!难道这就是蝴蝶效应吗?清流势力重修东林书院比历史上提前了好几年啊! 所以沈鲤千里迢迢的南下参加文坛大会,是不是因为顺道?也许本来他就要去无锡县? 第514章 没见过这么能恶心人的! 第514章没见过这么能恶心人的! 在无锡县东门内,有一处占地十几亩的遗址,乃是数百年前着名大儒杨时所建东林书院的旧址。 但此地至今早已荒废,依稀可见的路径两侧野草丰茂,只能通过各处残存的台基想象当年的格局。 还有一些空地,都被附近人家占了种菜——这是很多古代城市园林荒废后的结局。 在今天,沉寂数百年的东林书院遗址突然迎来了一批访客,看起来身份不凡。 为首者身穿孝服,一边对着遗址各处指指点点,一边对着其他人说着什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今年因为丁忧被迫回家守制的正道真儒顾宪成。 虽然说,守制期间出来活动可能不是很合适,但为了正义事业,都是可以理解的,又不是喝酒吃肉亲近女色。 被林大官人问起过的、王老盟主身边仅存的卧龙凤雏之一、近年时常与冯二老爷并称死忠的邹迪光,此时也在现场。 作为本地的东道主,顾宪成和邹迪光引领着别人参观东林书院遗址。 在顾宪成旁边最近的那人,面色青黑,乃是同样在今年辞官的原礼部尚书沈鲤。 虽然沈鲤已经退了下来,但是依然有地位。 其一,大明高官辞职后,又被起复的宛如家常便饭,随时可能重回朝廷。 所以对待这种辞职官员,不能当后世那种人走茶凉的“退休老干”看待。 其二,沈鲤即便不当礼部尚书,依然是清流势力的精神领袖。 现如今的清流势力的中坚骨干,大都是他发掘或者提携的。 此刻只听顾宪成对沈鲤道:“这次回乡后,邹前辈对我说,重建东林书院可以凝聚正道人心士气,我听后深以为然。” 对顾宪成话里的弦外之音,沈鲤当然听得出来,就是想加强“组织建设”,建立一个更严密的体系。 于是沈鲤便叹口气说:“吾辈同道而行,是因为志气相合,不是为了结党。” 顾宪成反问道:“以如今之颓势,如果不结党,还能敌得过奸邪小人吗? 正所谓魔高一尺,然后必定要有道高一丈。” 虽然顾宪成没有具体提到名字,但在场人人都知道,这个“魔高一尺的奸邪小人”是谁,反正不是清流势力的传统攻讦对象申首辅。 邹迪光上前一步,对沈鲤说:“在下辞官后,虽然身处江湖之远,但也时常听闻庙堂之事。 或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在下可能看得更明白。 正道清流虽然人多势.啊不,得道多助,但其实太过于松散,组织十分薄弱。 一般情况下或许可以维持局势,但遇到真正强敌,往往缺乏韧性,时常被零敲碎打。” 沈鲤的脸皮抽了抽,“零敲碎打”这个词真的是.痛彻心扉。 本来经过十多年经营,又借助了“清算张居正”这个风口,吃了一大波时代红利。 清流势力高举道德大旗,凝聚的人数还是很多的,尤其是在中低品级官员里更受欢迎,而且时常有新人受到感召,源源不断的加入。 在这种背景下,清流势力真的不怕“直言犯上”,即便被罢免一个人,也还有几十个人可以替补。 但自从林姓某人出现后,沈鲤第一次产生了人手补充速度完全跟不上损失速度的感觉。 顾宪成道:“面对新型强敌,吾辈也要与时俱进啊。” 然后转头对另两人问道:“定宇公、周庭老弟二位,以为然否?” 那两人一起表态道:“所言极是,何必拘泥于是否结党这个概念。” 被称为定宇公的就是赵用贤,现任南京礼部左侍郎兼南京国子监祭酒。 就是以门生身份反对张居正夺情,被廷杖后把掉落皮肉制作成腊肉的狠人。 同时赵用贤在文坛上的身份,则是连续蝉联了两届的复古派五子。 作为反张居正的标杆人物,赵用贤在天子心里也有一定地位,在南京只是为了熬一个部堂资历,称得上将来入阁的候补人选, 本来在万历十四年之前,赵用贤的政治盟友是“三红人”。 就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位率先发生攻讦张居正的弄潮儿。 但很可惜,“三红人”在万历十四年攻讦申首辅时,遭到武状元林泰来偷袭,全部被迁调往外地,离开了政治中心。 所以赵用贤如果还想进步,就必须寻找新的盟友,或者说基本盘。 恰好清流势力在接连损失了左都御史、南京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三个职位后,也急需补充高端战力。 于是与赵用贤一拍即合,这就是赵用贤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另一个被顾宪成称为周庭老弟的,则是“山左三大家”之一公鼐,当今山东文坛的代表人物。 “山左三大家”里的另两个人则是礼部尚书于慎行、资深翰林冯琦。 虽然公鼐现在还没有入仕,但凭借山左三大家另两人的身份,别人也不会小看他,以及他的潜力。 在政治上,公鼐非常倾向于清流势力,属于自带干粮的那种,有点像被林大官人教训过的汤显祖,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别人的言论,清流势力的精神领袖沈鲤不由得再次长叹一口气。 虽然他一直是清流势力领袖人物,但他心里并不愿意被诟病为“结党”。 他本意只是想推广道德体系,实现从上到下的道德复兴,而不是拉帮结派。 在过去这些年,他始终将其他人视为同道,而不是党羽,哪怕是他亲手提携起来的那些人。 但是沈鲤从今天众人的态度能得知,大家已经铁了心要明确结党,以实现更严密的组织形式。 至于重修东林书院,就是这种思路的载体和具象化,让“结党”这种偏抽象的概念有一个物质上的锚点。 对于其中原因,沈鲤当然也非常清楚,简单总结就是——被近几年异军突起的林姓某人打急眼了。 确实很难想象,看似兵多将广的清流势力居然被一个新人打成这样。 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是很多次骑脸输出。 沈鲤有时候甚至有点怀疑,再这样打下去,会不会有同道为了弄死林泰来,魔怔到去投靠皇帝? 顾宪成又领着一行十几人继续前行,逐渐走到了东林书院遗址的中间部分。 他继续介绍情况说:“邹前辈帮助我募资,先将原址土地购买下来,然后就动工重建。” 然后扭头朝着人群里唯一身穿官袍的人问道:“尤县尊!县衙应当没有问题吧?” 那姓尤的知县答道:“县衙自当鼎力支持!” 顾宪成脸上浮现出期待神色,指着前方一大片残存台基说: “这里应当就是当年书院的主堂。重建之后,我准备命名为依庸堂。” 此时残存台基上放置着两条木板,每条木板上都写着一句话。 分别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很明显一对楹联。 顾宪成略有得意的说:“苏州有一位叫钱允治的朋友,听说我要重建东林书院,特意送来了这对楹联。 我以为绝妙无比,他日要挂在依庸堂上,今日先请诸公鉴赏。” “妙哉!”“甚好!”众人仔细看过后,一起大加赞赏。 有一说一,这对楹联确实出色,感觉在楹联史上都能排得上号。 难怪顾宪成得到楹联后,会为此得意。 回到家乡闭关数月后,顾宪成感觉自己又行了,意气风发的说: “我虽不才,但只要诸公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就有信心在三年内,将重修的东林书院变为天下最知名的学院! 我会让东林书院变成主持天下公议风向的地方!” 随即顾宪成又对沈鲤问道:“沈公闲游林泉之余,不妨多来东林书院授课,可也?” 沈鲤很清楚,这是要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为“东林书院结党”背书。 稍加思索后,沈鲤答应道:“可以。”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可能逆人心而动。 他很清楚,别人都已经更激进了,如果他不跟着表现出激进,就会被视为“叛徒”,遭到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清流势力反噬。 顾宪成心情大定,如果东林书院的名声打出去了,成为政治舆论中心,即便自己在老家守制,也可以对朝政发挥出巨大影响力。 今后万一在朝堂斗争失利,也有了退路,不至于离开朝堂后就彻底失去权势。 而另一个本地人邹迪光正寻思着,现在气氛应该到位了,可以说说文坛大会的事情了。 在场的这些人就算不论官职,在文坛也都是实力派,都可以文坛大会上发挥巨大影响的。 就在这时候,赵用贤指着东北方向,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起看去,便见在东林书院遗址的东北角,居然有一处独立院落。 从修缮程度来看,这处院落还正在使用,目测占据了东林书院遗址的三分之一面积。 众人走近些再细看,院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是“东林庵”三个字。 此刻院门打开了半扇,一个老尼姑探出头来,朝着这边张望。 众人:“.” 这画风,这氛围,这逼格,突然有点急转直下。 顾宪成大怒,转头对尤知县大喝道:“早先说过,我要将东林书院遗址土地全部购买,其他闲杂人物都要清退了,这是什么情况?” 尤知县也不明所以,立刻将一个本地吏员叫了过来,质问道:“为何这所东林庵还没有清理出去?” 其实老无锡人都知道,这处东林庵已经存在很多年了,据说还是大元朝的时候就有了。 但这不是问题,顾宪成只想知道,为什么现在东林庵还在这里? 那本地吏员连忙答道:“先前清理东林书院遗址土地的时候得知,这处东林庵早在三年前,就把地皮卖了出去,地契在别人手里。 也就是说,现在东林庵等于是租着别人的地皮,开着这个小庙!” 这帮手下真不会办事!尤知县也怒了,斥道:“真蠢材!无论地契在谁手里,也要把他清退出去!难道在无锡县里,谁比顾铨部面子还大?” 那本地吏员又解释道:“大老爷有所不知!经过打听又得知,东林庵的地皮卖给了苏州城林大官人的母亲,就那个九元真仙的母亲! 我等上门清退的时候,看到了林大官人留下的手书,说是谁敢动他母亲的私人庙产,为了孝心就灭谁满门!” 众人:“.” 见过恶心人的,没见过这么能恶心人的! 如果真有心偷鸡,就不能把整个东林书院遗址的地皮偷偷买下来吗?你林泰来又不是没那个财力! 只买了占地三分之一的东林庵,留了一堆尼姑在这,然后空着其余三分之二等着别人,是几个意思? 以后新东林书院和尼姑庵紧密相连,同在一个片区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还踏马的以母亲的名义,高举着孝心的大旗! 顾宪成内心的火热瞬间消退,变得一片冰凉。 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双邪恶的双眼,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盯着自己。 难道在三年前,林泰来就能知道,自己将会重建东林书院? 正鸦雀无声,忽然又有人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在众人不满的目光里,那人赶紧解释说:“看到那对楹联时,我就觉得眼熟,但始终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刚才听到提起林九元,我便终于想到了! 我在苏州胥门外南濠街施家巷的更新书院大门,见过这对楹联!” 众人都不是苏州人,只感到疑惑不已,这“苏州胥门外南濠街施家巷的更新书院”是什么地方? 那人再次解释说:“当初林九元混堂口时,这更新书院就是他在苏州城市里最早的驻地。” 众人:“.” 现在百分之百可以确定,这对楹联是林泰来故意派人送过来的! 让他们对着林泰来手笔叫了半天好,还说要用在新东林书院的主堂上! 见过恶心人的,没见过这么能恶心人的! 这都不只是恶心人了,简直就是隔着一百里地的肆意侮辱和嘲弄! 本来挺高涨激昂、为了打倒林姓某人而砥砺奋进的情绪,突然就像是个小丑了! 第515章 都安排好了! 第515章都安排好了! 此时在东林书院遗址内,大多数人心里都充满了屈辱、羞怒、愤慨等负面情绪。 唯独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邹迪光,他的心里反而感到了窃喜。 作为王老盟主身边仅存的两位亲密助手之一,他的主要意图就是为了拉着眼前这一大帮人,去文坛大会反林泰来。 他相信,不管混的是政治领域还是文艺领域,在反林泰来这一点上,大家还是有合作基础的。 就是邹迪光没想到,他还没挑起文坛大会话题,林泰来就主动来开嘲讽、拉仇恨了。 林泰来是不是完全不懂“人狂必有祸”的道理?是不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这直接让在场所有人同仇敌忾,可以说,动员效果比邹迪光亲自劝说还要好。 于是邹迪光在沉闷的气氛中率先开口道:“林泰来如此猖狂,吾辈有必要迅速反击,打击他的气焰!” 看着顾宪成的脸色,沈鲤便对众人强调说:“确实有必要给他一个教训。” 邹迪光趁机说:“近期有非常好的机会,就是这次的文坛大会。” 听到“文坛大会”四个字,顾宪成有些不自信的说:“这能可以么?” 毕竟他一直走的是学术路线,虽然名声大,但在文艺领域不很专业。 邹迪光能在晚年的王老盟主身边当助手,经常帮忙应酬,口才当然不错,对顾宪成劝道: “即便你之前无意文坛,这次也必须要去参加文坛大会,不然将来迟早殃及自身! 你有没有想过,若让林泰来像弇州公一样操持文柄,主盟文坛,声闻天下,其后果如何? 能不能干扰到你所倚重的清议?会不会与你们清流的公议争夺声量?” 顾宪成喜欢的是政治,可以对文坛的事情不在乎,但如果涉及到舆论霸权,那他就不能不上心了。 前几代文坛盟主确实不在政治中心,或者不怎么参与政治,但是再往前,就是李东阳、杨士奇这种身兼文坛盟主和内阁大学士的人。 而林泰来对政治的兴趣,那也是众所周知的。 想到这里,顾宪成便道:“邹前辈所言极是!文坛这块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林泰来之流占领,至少不能让敌人全占。” 然后又问:“若我等去苏州参加文坛大会,不知胜算几何?” 论起文坛形势分析,肯定还是近些年经常陪伴王老盟主左右的邹迪光最精通。 他非常专业的说:“主要看我们打出什么旗号,如果打出旗号是争夺文坛盟主,那么胜算难料; 但若是打出旗号是反林泰来,那么胜算就无限接近十成,然后可以再相机而动。” 众人听到邹迪光的判断,各自陷入了沉思。 胜率很重要,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不想千里送人头。 邹迪光继续分析说:“打出争夺文坛盟主旗号,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而反林泰来则可以得到最广泛的拥护。 首先,弇州公内心肯定非常痛恨林泰来,宛如汉献帝看曹操,所以只要反林泰来,必然能获得弇州公的支持。 虽然近些年弇州公声势大落,但文坛盟主的名号终究还在弇州公这里,他的支持就是道统大义。 其次,林泰来以武入道,在文坛树敌太多,而且崛起时间太短,根基不牢。 那些在文坛混了一二十年以上的老人肯定看不惯林泰来这样的人,更别说那些被林泰来抢过风头的人。 更别说诸公在各地都是有分量的人物,难道还拉拢不住人?尤其潜斋(沈鲤)、周庭(公鼐)二公,至少代表整个北方吧? 所以我敢断定,只要率先打出反林泰来的旗号,就一定能快速获得大量的支持! 在这种支持下,暗中里谋求文坛盟主之位,只做不说,才是这次文坛大会的最佳策略! 像林泰来那样张狂无忌,唯恐别人不明自己野心的做法,肯定落了下乘!” 听完邹迪光的专业分析,众人顿时宛如拨云见日,看清了前方道路。 顾宪成心思比较多,还是问道:“那林泰来惯会以力服人,苏州又是在他的主场。 即便人心不服,也有可能遭到他的逼迫,林泰来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 林泰来是什么名声,江左尽知,更何况邹迪光在太仓州弇园还亲眼看到过,林泰来怎么带着人胁迫老盟主准备禅位的。 所以邹迪光当然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又解释说: “文坛盟主不像是官位,没有什么具体形式,是文坛自发的行为。想要成为文坛盟主,那就该有圈子的公认。 林泰来能够逼迫的人只有两种,还想混官场的人,以及苏州本地人,这两种人才是真正受到制约的人。 而大部分来参加文坛大会的人,都是身上没有官位、行动自由的名士,而且大都是苏州以外的人。 对这样的人,即便林泰来能在苏州强迫他们,但是当他们离开苏州并回到自家地盘上后,不承认还是不承认。 例如潜斋公(沈鲤)回到河南后,难道林泰来还有本事横跨千里异地再次强迫潜斋公? 更别说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几十个上百个人,林泰来如果有能力同时对几十上百个外地目标动手,那还不如直接造反!” 听到这里,站在东林书院遗址里的诸君子终于疑虑尽去。 邹迪光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成功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 既然会成功,那么胜利果实就可以提前先说道说道了。 顾宪成若有所思的挑起了这个话题,“既然弇州公这次被迫退位,林泰来又不足为虑,我们该拥戴谁为新盟主?” 别人听到这里,不由得一起看向南京礼部左侍郎兼国子监祭酒赵用贤。 因为在场人中,从各方面条件来看,赵用贤似乎最有资格。 首先,赵用贤连续蝉联了两届复古派五子,在文坛有明确地位。 其次,赵用贤名气极大,“廷杖腊肉”的典故在士林里广为流传。 第三,赵用贤老家是苏州府常熟县,在苏州城算是半个主场。 当然也不是没有劣势,四年前赵用贤为了争取下一代文坛盟主之事,与王老盟主决裂了。 可是与林泰来给老盟主制造的仇恨比起来,这个“决裂”又不算什么了。 所以如果赵用贤在这里明确表态要去争文坛盟主,其他人还真不好反驳。 顾宪成却话里有话的问道:“赵前辈未来必定入京为阁部大臣,只怕无暇主盟文坛吧?” 赵用贤沉思了片刻,答道:“陛下对我存有殷切厚望,不敢以文坛事情荒废君恩,故而无意主盟文坛。” 躲在南京的赵用贤也能看出,未来两三年只怕会有大批高官走人,正是他冲击部堂甚至入阁的最好机遇。 与尚书或者大学士官位比起来,文坛盟主这种虚名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所以赵用贤当前的第一选择是仕途进步,而他原有的盟友“三红人”已经离开了朝堂,这就又急需清流势力的大力支持了。 顾宪成点点头道:“赵前辈果然心念君恩,但仍然需要赵前辈在文坛大会发声出力,扶持正道。” 赵用贤同意说:“理该如此。” 三言两语之间,顾宪成代表清流势力与赵用贤敲定了合伙事宜。 有复古派正统大佬赵用贤的支持,再加上沈鲤、公鼐这些代表北方大佬的支持,顾宪成心里就更有把握了。 邹迪光便笑道:“顾泾阳可有意进军文坛否?我十分看好你,在弇州公面前也多次褒扬过你。” 顾宪成却道:“邹前辈误会了,我筹谋文坛,非为我自身也! 我那老房师孙柏潭公如今也在家,他更适合为文坛盟主。” 顾宪成口中的孙柏潭公就是同县的孙继皋,近年来兴起的士林无锡帮的真正创始人,顾宪成中进士就是孙继皋点的。 而且孙继皋是万历二年的状元,这份履历放在文坛也很过硬。 如果对面是林状元,而这边连个状元都不是,岂不比对面低了一头? 周围一些后辈听到顾宪成推辞了“拥戴”,并提名孙继皋后,纷纷叫道:“顾先生真淡泊高义也!” 顾宪成淡定的享受了别人的崇敬,他不喜欢站在前台,更喜欢当个幕后流,暗中操纵局势。 就算在京城时,他也没有主动出面与林泰来正面搏斗过,除非林泰来铁了心翻墙破门也要找自己。 在东林书院遗址议定了后,众人各自散去并收拾行李,准备兵发一百里外的苏州城! 闹他一个天翻地覆!战他一个轰轰烈烈!打破奸邪小人不该有的野心和臆想,拯救文坛于水火之中! 此时已经临近九月底,参加文坛大会的各方名流开始抵达苏州城。 林大官人在沧浪亭面水轩召集了人员,听取筹备总结,进行最后的部署。 林大官人坐在正中,沉声发问道:“关于对外地文人的接待工作,都安排好了么?” 初来乍到的三门客之一、历史上的白须儿首辅顾秉谦协助张凤翼参与了大量筹备工作,正是表现积极的时候。 听到林大官人发问,他便站起来上前一步,准备答话。 但林泰来却又对顾秉谦说:“没有问你,先坐下。” 然后就见号称九元真仙座下四大金刚之首的于恭敬走上前,这让顾秉谦莫名其妙。 接待外地文人这种事情,与于恭敬这样的“粗人”有什么关系? 随即听到于恭敬禀报说:“坐馆放心,已经全部安排完毕! 第一,阊门、胥门、魁门、东西中市、屈驾桥、饮马桥等二十几个节点,根据重要程度都安排了十到三十人以及三艘船蹲守,一旦发现外地口音的文人就进行跟踪盯梢。 第二,城里城外所有的高档客栈旅舍全部布控,每家都派了五人驻守监控。 第三,在苏州城花榜上的美人,都已经打过招呼了,每人身边都派了两人盯着。 第四,在接待达官贵人住宿的姑苏驿,已经安排了二十人进去充当杂役。 第五,各处有赁船的码头,都派一组人巡视和控制船工。” 林大官人很满意,大加勉励说:“甚好!虽然你们是粗人,虽然伱们很多人都不识字,但你们也可以为文坛大会做出贡献啊!” 还想表现一下的顾秉谦简直听傻了,难道这才是林大官人真正想问的“接待安排”? 不知不觉间,关于东家对苏州城的恐怖控制力,新人门客们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知. 只要东家想,就可以不惜人力物力的进行最严密的全城监控。 “该你汇报了!各会场都敲定了吗?”林大官人对着还在发愣的顾秉谦催促道。 顾秉谦回过神来,连忙开始说:“目前已经定下了三个会场,就是这里沧浪亭,还有张家求志园,徐家拙政园。” 林大官人微微蹙眉道:“求志园和拙政园太近了,而且都在城东北区域,两个里选一个就行了。” 精通人情世故的顾秉谦答道:“拙政园太大,过于空旷,还是选张家的求志园为好。” 林泰来又道:“在其他区域里,再找一个园子作为会场。 我看王家在城西的怡老园就不错,虽然被我全城百姓拆了一半,但还有四十亩地,也够用了。” 顾秉谦苦笑道:“可那王家不答应啊。”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怎么王文恪公的后人觉悟如此之低?本次大会乃是天下文坛的一件大事,他们居然不肯做贡献? 顾先生你带一百人马,再去找王家谈谈!问问他们,还想不想保住怡老园剩下的一半?” 顾秉谦:“.” 这是什么黑社会式的做事风格?他活了四十年,真没这种经验啊。 正当新门客为难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叫道:“我觉悟高!我愿意做贡献!” 随即便见申府二爷大踏步走了进来,“我们申家的北园可以拿出来作为会场!” 却说在这两年,申二爷看到林大官人鼓捣园林,便打着为父亲养老的名义,也开始在城东北桃花坞修园子,去年算是完工了。 林大官人有点嫌弃的说:“我们要的是有历史、有底蕴的名园.” 不想带兵攻打王家怡老园的顾秉谦擦了擦汗,赶紧劝道:“北园也不错,虽然比较新,但可以将坐馆你的诗词挂满园中,不就有底蕴了?” 林泰来终于称赞了一声:“还是顾先生会筹划!” 申二爷诧异的看了眼顾秉谦,这是哪来的卧龙凤雏? 第516章 文坛版 第516章文坛版图 文坛大会的名字虽然带着“大会”两字,但却不是后世认知里的那种会议,更近似于持续性的社交活动。 时间也不会那么精确,只有九月底到十月初这么一个大致的时间段。 等各路名流纷纷到了苏州城,并开始交往聚会时,文坛大会也就算是开始了。 组织方开放了沧浪亭、求志园、北园三个园子为官方场地,持有“英雄帖”的人都可以进入,甚至还可以带人进入。 没有收到英雄帖,又主动来文坛大会凑热闹的人,就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当然最受人关注的还是那些重量级嘉宾,毕竟每位重量级嘉宾都有一定引导舆论的能力。 在老盟主退位的背景下,舆论动向尤其重要。 原礼部尚书沈鲤、南京礼部左侍郎赵用贤就是份量最重的嘉宾之一,尤其两人还是一起来到苏州,而且旁边还有代表山东文坛的名士公鼐陪伴,这个阵容就非常引人注目了。 以沈、赵二人的身份,自然要入住全江南最大、最豪华的官方驿馆——姑苏驿,这是身份的象征。 随即有不少各地文坛人物前往姑苏驿进行拜访,探探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口风。 有人直接询问赵用贤,是否有争夺文坛盟主之位的想法。 赵用贤很不含糊的答道:“本人完全无意争文坛盟主,对操持文柄没有任何想法。 此次到苏州参与盛会,只是为了阻止文坛盟主之位落到文贼手中。” 沈鲤也补充说:“我们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我们可以公开宣称,不想看到林泰来窃据文坛盟主之位,我们这次到苏州来就是为了反对林泰来。” 山东代表公鼐也说:“我完全赞同沈、赵两位前辈的看法,并且与两位前辈保持一致。” 这些回答让在场的访客都吃了一惊,眼下的场合可不是私密聚会,而是公开谈话。 要知道,目前其他刚到苏州城的重量级人物,在公开场合时大都态度模糊,发言谨慎,不肯轻易明确表态。 所以刚才听到的这些回答,算是第一次出现了旗帜鲜明反对林泰来的公开表态。 而且还是三种不同背景势力的代表共同表态,这就更值得琢磨了。 这些消息当然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林大官人的耳朵里,但林大官人却非常出乎众人意料,没做出任何反应。 只有高长江公开对外放话说:“我们坐馆认为,文坛容得下百家齐鸣,欢迎诸君继续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这个放话比有人反林泰来还让人错愕,因为这种大度语气实在太不林泰来了。 此时的林泰来已经和大舅哥王之猷站在枫桥码头,准备迎接南京刑部尚书、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了。 从礼数上说,林大官人没必要来。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大官人想摆出接班人的架势,就过来迎接了。 等待的时候,林大官人对王府尊抱怨说:“对于沈鲤、赵用贤如此表态,我并不奇怪,可是山东三大家之一的公鼐怎么也跟他们混了? 我身为山东女婿,却被你们山东人背刺了,实在岂有此理!” 王府尊擦了擦汗,无奈的说:“也不能说是背刺吧?你和山东士林的关系本来也不好啊。” 林泰来怒道:“我娶了一位山东女子为妻室,这关系难道还不够好?再说我还是山东人戚少保的弟子!” 王府尊提醒说:“吏部尚书杨巍就是山东人,你为了帮人争官位屡屡扫杨天官面子,虽然杨天官年老厚道,但也说不上多喜欢你吧? 礼部尚书于慎行也是山东人,你在礼部兴风作浪、骑脸输出的时候还少了? 还有,已故前文坛盟主、复古派后七子之首、王弇州公密友李攀龙也是山东人。 故而山东同样是复古派的根据地,你践踏和摧残复古派的时候,还指望山东文坛对你有好脸色?” 如此简单的举了几个例子,王府尊就成功打破了林大官人那种“我和山东关系很好”幻觉。 说到这里,连王府尊这个自己人都不能理解,以林泰来这种到处树敌的激进作风,哪来的信心争夺文坛盟主? 文坛盟主这个位置怎么说呢,不一定属于支持者最多的那个人,但肯定属于反对者最少的那个人。 “所以.难道我只是和你们王家关系好?”林大官人不很确定的说,“至少我帮伱们王家人均升了一品吧!” “非常感激。”王府尊说。 林泰来便又道:“那你以同乡身份去找公鼐谈谈,劝他迷途知返!我需要北方文坛的支持!” 当今文坛版图,除了江南地区之外,就是山东和湖北最为重要。 要想做天下盟主,来自这三个地方的支持力量不可或缺。 当初复古派后七子称霸全国文坛,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李攀龙、王世贞、吴国伦分别是山东、江南、湖北人。 其中山东是北方文坛重镇,而且除了山东之外,林大官人更指望不上北方其他省份的支持。 山西有王家屏、杨俊民这些人,河南有沈鲤,北直隶有赵南星,谁能给林泰来好脸色? 王府尊答应了下来,“我尽力而为,但我听说公鼐这个人非常仰慕清流,只怕很难搞。” 正说着话时,王老盟主的座船到了,两人便迎接。 礼仪程序上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关于王老盟主的住处安排出了点意外。 “事先说好的,弇州公在苏州入住沧浪亭,怎得又临时变卦?”林大官人诧异的问道。 仍然病恹恹的王老盟主淡淡的说:“老夫觉得,还是住到姑苏驿更为合适,难道不许么?” 此时林大官人也不好以武力抓了老盟主,强行带到沧浪亭。 主要是怕王老盟主当场暴毙,那他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毕竟在原本历史上,王老盟主现在只剩一年寿命了,林泰来也不得不防,最终只能目送老盟主被扶上船离开。 王府尊在旁边叹道:“你这形势.很不乐观啊。” 情况很明显,王老盟主听到了姑苏驿里沈鲤、赵用贤、公鼐的表态,所以就改了主意坚持要住进姑苏驿。 稍微有理解能力的都能明白,王老盟主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林泰来不满的说:“什么叫形势不乐观?你不要灭自家志气!” 王府尊回应说:“实话实说而已,从目前来看,也没多少有力人士真心实意的全力支持你啊。 苏州本地的张凤翼算一个,其他如文元发、王稚登等人,大概是出工不出力吧? 然后各地人里面,湖广袁宏道或许勉强算一个,此外还有谁?” 林大官人依然很乐观的说:“这形势不就很好吗? 江南、湖北各有张凤翼、袁宏道为支点,你再替我把山东这个文坛重镇搞定,不就能复制复古派后七子称霸文坛的路径么?” 王府尊又提醒道:“若只论文艺,除了江南、湖北、山东,还有浙江称得上重镇。 在浙江那边,你也要想想办法。如果山东这边实在不行,那浙江就更不容有失了。” 林泰来答道:“我自然晓得,今日迎了王弇州,后面就要重点攻略浙江了。 另外你们山东不能不行!如果你搞不定,就马上告诉我,我再分出精力处理!” 回到府中,林大官人便将张凤翼喊了过来,研究如何攻略浙江工作。 此次参加文坛大会的浙江籍重量级人物有三个人,沈明臣、屠隆、胡应麟,个个不凡。 林大官人先把胡应麟划掉了,“这个应该没问题,先不考虑他。” 胡应麟是近十年崛起的诗词理论专家,号称王老盟主在文艺批评方面的衣钵传人,四年前跟林大官人斗过法,结过仇。 不过胡应麟和赵志皋赵老头是同县,受过赵老头关照,所以林大官人早就让赵老头传过话了。 反正胡应麟这次文坛大会上,应该不会跳出来当刺头。 然后林大官人又指着沈明臣的名字说:“此人乃是词林前辈沈一贯的叔父,而沈一贯也是受了申首辅提拔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去拉拢,应该有很大机会。而且从沈明臣的经历来看,此人并不算清高,不排斥与权势交往。” 沈明臣是天下三大布衣诗人之一,文坛资历极深,给总督胡宗宪当过幕僚,给首辅徐阶当过门客。 他在浙江文坛的地位,类似于王老登在苏州的地位。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屠隆了,这人也不简单,文坛复古派末五子之一,这就足够说明地位。 林大官人对张凤翼说:“听说屠隆近些年沉迷于戏曲,是你们戏曲圈的人?” 张凤翼点头道:“确实如此,屠老弟与我交情尚可,也能说上话。但是有个问题,不知坐馆考虑过没有?” “有什么问题?”林泰来问道。 张凤翼便回答说:“屠老弟与沈明臣虽然是同县乡亲,但是关系十分恶劣,互相视为仇敌,不可能在同一个阵营里。” 十年前屠隆在松江府做官,作为官场新人,他工作过于认真,得罪了本地士绅。 后来屠隆升到京师礼部,然后就遭到了松江府籍贯官员的恶意检举。有传言说,这是松江府大佬前首辅徐阶在幕后指使的。 再然后,屠隆以“淫纵”这个罪名,被朝廷罢官。 这时代官员遭到罢免的理由无非就是那几种,但是用“淫纵”作为公开理由,这是何等的羞辱。 而遭到侮辱性罢官的屠隆回到老家后,沈明臣却以前辈身份教训屠隆。 别忘了,沈明臣给徐阶当过门客,这就让屠隆非常敏感和愤怒。 于是屠隆和沈明臣这两个浙江文坛大佬直接反目成仇,以至于到了沈明臣生病时,屠隆高呼这是报应的地步。 张凤翼分析说:“所以坐馆无法同时拉拢沈明臣和屠隆两人,无论坐馆留住哪一个,另一个人必定会跑到对家去。 也就是说,想让浙江版图全部一起支持坐馆,近乎不可能。” 林大官人忍不住骂骂咧咧,“他们两人明明是同县乡亲,也能闹成这样,简直影响我大局!” 目前文坛版图重镇里,山东已经反对自己了,未来形势不明。 湖北袁宏道只能代表新兴的公安派算半个势力,湖北真正大佬是与王老盟主同列后七子的吴国伦。 江南地区就更不用说了,人多嘴杂一地鸡毛,还有新安派汪家兄弟虎视眈眈。 所以浙江就是林大官人心目中必须全部拿下的版图,却又没想浙江内部也如此分裂。 考虑过后,林大官人指示说:“明天你把沈明臣和屠隆都请过来,我亲自与他们一起谈谈。” “一起叫过来?”张凤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是单独分别会面,还能拉拢一个,但若同时把一对仇家叫过来,当场打起来都有可能。 最后万一鸡飞蛋打,哪个也没拉拢住,就真亏大了。 “没错,一起叫过来!我生平不好斗,只好解斗,为他们调解一下!”林大官人沉稳的说。 与此同时,姑苏驿沈鲤的居所内,顾宪成也在与沈鲤、赵用贤分析目前的形势。 没错,就是顾宪成,他隐藏了身份偷偷混了进来,以避免守制期间外出的指责。 “目前看来形势极为有利,各省皆是我们占优。”顾宪成听了这两日的情况后分析说。 “各重镇中,北方已经都在支持我们,沈公和公鼐功不可没。 至于湖北那边,只要得到王弇州公的默许,同为后七子的吴国伦前辈就肯定支持我们,袁宏道公安派暂时还无法与吴国伦争锋。 至于江南,赵前辈就是江南人,肯定能分走很多支持,这就足够用了。 总得来看,优势完全在我,大局已定!” 赵用贤对顾宪成提醒说:“另外还有浙江,不可小看了。” 顾宪成笑道:“只要不让林泰来拿到浙江全部支持,那我们的优势就不可动摇了,这很简单! 我们对屠隆说,林泰来最近与松江府士绅交往密切,准备联合松江府士绅做大事就行了! 屠隆对松江府士绅极为仇恨,听到这种消息,不可能去支持林泰来的! 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浙江,林泰来就算拉拢了沈明臣,也影响不了大局。” 第517章 只能有一个声音! 第517章只能有一个声音! 林府中庭东会客厅,今天来了两位重量级客人,还都是一个县的同乡。 但是会客厅内的气氛十分冰冷,两位客人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互动,偶尔瞥向对方的眼神像是飞刀一样锋利。 主人家林泰来走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俩客人就是浙江文坛两大巨头沈明臣和屠隆,果然如同张凤翼所说,互相仇视势如水火。 再细看,沈明臣一身大红袍,据说这是沈明臣的标志,一年四季无论走到哪,身上衣服都是红色。 而屠隆则是醉醺醺的模样,手上还搂着一个美人。据说屠隆因为“淫纵”罪名被羞辱性罢官后,就彻底放浪形骸了。 一般来说这样做客极为失礼,但这也是屠隆的标志行为,同在戏曲圈的汤显祖还写诗吐槽过。 很好很个性,都很有名士的时尚风范。 宾主见礼落座后,林大官人说着开场白:“苏州浙江一衣带水山水相连,自古以来就是吴越同舟。 我与浙江士林向来友好,比如当今少冢宰赵志皋就是我的忘年之交,希望我们今天继续把友谊维护下去。” 沈明臣:“.” 被你林九元干掉的前南京吏部尚书李世达、被你打上家门的刑部尚书陆光祖、屡次被你骑脸的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等浙江官员,你都已经忘了? 不过别看沈明臣已经七十老朽了,但情商真不是盖得,回话说: “我在家也常听侄儿说起,林九元乃人中龙凤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沈明臣所说的侄儿就是沈一贯,现在是三品词臣,目前正在家探亲。 文人初次见面,不能太功利,林大官人又谈起了文学:“我非常欣赏句章先生你的诗句,例如‘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这句。 时常让我想起昔年游侠峥嵘岁月,简直就是我往事的写照啊。” 沈明臣:“.” 坏了,林九元冲着自己的诗句来了,应该怎么回应? 同省老乡徐文长写的“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这句,就是被林九元这样硬生生霸占的! 老名士没想到,跟林九元聊天竟然如此费劲,感觉自己的情商都不够用了。 所幸林大官人这时候又开始和屠隆说话,毕竟做为主人家,不能冷落了别的客人。 只听林大官人道:“我们苏州张凤翼向我推荐过长卿先生你所撰写的戏曲传奇,我也是都看过的。 最让我欣赏的一点就是,长卿先生笔下所有男主角都广开后宫,妻妾成群,最后一起圆满成道,从不虐主。” 屠隆“哈哈”一笑说:“九元懂我!偏生有些口是心非的伪君子看不惯。” 林大官人倒也不是瞎编,屠隆所写的戏曲和小说最大特点确实就是这样。 在当代文人里,屠隆可能是最能适应数百年后网文模式的人。 开场寒暄完毕后,就要进入正题,林大官人咳嗽一声后说:“在这次文坛大会,很多人不理解我的苦衷,以为王老盟主是被我逼退位的,所以出现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 我希望二位先生在本省多多加以引导,让浙江文人们对文坛大会产生正确的认知。” 随即林泰来怕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又很直白的说:“我希望参加文坛大会的浙江士人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支持我的声音!” 屠隆放开了手里的美人,认真的说:“我愿意支持你林九元,但是我绝对不会和沈明臣一起,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沈明臣看了眼屠隆,很有技巧的对林泰来说:“既然长卿这样说了,那我也没有法子。” 林泰来再次强调说:“我刚才说了,我希望在本次文坛大会上,浙江只有一个声音。” 这时候,在旁边陪客的苏州本地名士张凤翼拼命对屠隆使眼色,都是戏曲圈的熟人,能拉一把是一把。 但屠隆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张凤翼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以“淫纵”罪名被罢官乃是奇耻大辱,与之相关的人物绝对不可能和解。 所以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与沈明臣站在一起,共同发声啊。 这时候,沈明臣对屠隆问道:“对林九元的意思,你怎么看?” 在今天,这是沈明臣第一次对屠隆说话。 屠隆又想起了另一个传闻,昨天别人刚告诉他的。 于是对林泰来开口说:“听闻林九元近期与松江府豪绅往来密切?” 林大官人很坦诚的答道:“确实如此,而且这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屠隆便站了起来,直接告辞说:“虽然我对阁下没有恶意,但是恕我这次不能支持阁下了。就此别过!” “慢着!”张凤翼情急的叫出了声。 屠隆头也不回,潇洒的背对着张凤翼挥了挥手,又潇洒的迈步走出会客厅。 是真名士自风流,从心所欲,放浪不羁。 下一个瞬间,突然从两侧跳出数条大汉,一起动手,直接将屠隆按倒。 然后大汉们熟练的用牛皮绳将屠隆捆了个结结实实,同时又将一卷棉布塞进了屠隆的嘴巴里,阻止了可能会出现的喊叫。 还没等会客厅里其他人反应过来,这几条大汉已经抬着屠隆,消失在院侧月门里了。 别人可能见怪不怪,但第一次和林大官人打交道的老名士沈明臣却受惊了,下意识指着外面,“啊这.” 林大官人却像是复读机一样,对沈明臣说:“我说过,浙江只能有一个声音.那么现在只有伱的声音了。” 刚才沈明臣也没能正确理解“一个声音”的含义,同样以为是“大家团结起来,共同发声”的意思。 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了,林九元所强调的“一个声音”到底该怎么解读。 原来是把多余的人干掉,那真就只剩“一个声音”了! 看着有点兔死狐悲的沈明臣,林泰来安慰道:“沈先生放心,只是将屠长卿从偏门悄悄运出去,然后装上船送回浙江,除此之外不会把他怎样的。” 张凤翼也很担忧的说:“万一屠长卿半路想不开,那坐馆罪过就大了。” 林泰来答道:“我又安排了四个花榜美人,一路协助看守屠长卿。他要是还想不开,那我也没办法了。” 沈明臣无语,屠隆这点人性弱点,简直被拿捏得死死的。 在坐馆背后侍立的高长江跳出来收拾残局,对沈明臣说:“本来今天你与屠隆之间,必定有一个被抬出去送回浙江。 而另一个才能安稳的走出去,所以要恭喜老先生!” 林大官人回头对高长江呵斥道:“你又在胡咧什么?咱们这是文人交际,不要拿过去社团堂口的作风来吓唬沈老先生! 万一他日在京师翰苑遇到了沈老先生的侄儿沈一贯,我又怎么好意思?” 沈明臣:“.” 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大“朋友”就是徐阶,现在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林九元和当年的徐阶同在西苑直庐,最后谁能赢? 送走了恍恍惚惚的沈明臣,林大官人依然不得空闲,其他各个方向的战略都需要操心。 吴县知县、公安派领军人袁宏道来到林府,汇报说:“我们湖广差不多五五开。” 林大官人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拿下苏州文坛,而你们公安派连大本营湖北都称霸不了,实在叫我大失所望。” 袁宏道辩解说:“我们湖北有复古派大前辈吴国伦坐镇,那是与王老盟主齐名的后七子之一! 虽然我们公安派主张解放性灵,受年轻士子欢迎,但是年纪大的士人依然崇敬吴国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吴国伦与王老盟主一直保持一致,这次也不会例外。 只要你能搞定王老盟主,自然也就拿下了湖广士人的全部支持。” 林大官人愕然道:“我让你去搞定湖北,你却说要让我先搞定王老盟主? 如果我能完全搞定王老盟主,那还要你搞定湖北作甚? 你们这些纵酒狂歌的性灵诗人是不是又喝嗨了,连逻辑都理不清了?” 袁宏道心虚的说:“反正我尽力了,总不能把吴国伦做了吧?” 林大官人咬牙道:“只要你真有这胆量,未尝不可。” 这时候,冯二老爷也过来了,对林泰来说:“弇州公让我来传话,希望趁着他现在还有精力,尽快召主会,最好三天内。” 林泰来顿时就觉察到了问题所在,“弇州公已经有决断了?”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冯二老爷也毫无顾忌的告密说:“听闻在主会上,要合力推举万历二年状元孙继皋为新盟主,但现在不会公开这个候选。” 孙继皋?顾宪成的房师?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对左右护法问道: “是不是伙计们有情报说,近日有个看似低调的人进了姑苏驿,但却能与沈鲤、赵用贤、公鼐等人混在一起密谈? 现在速速去传话,让姑苏驿的伙计将此人的身高长相描述出来,禀报给我!” 林大官人有一种直觉,这个偷偷摸摸来到姑苏驿,并且暗地里出谋划策的人,有八成概率是顾宪成。 然后又看到大舅哥王府尊匆匆的赶了过来,嚷嚷说:“我尽力了!” 林大官人不爽的说:“我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尽力了!” 先前大舅哥的任务是攻略山东,“我尽力了”就表示,任务肯定没完成。 王府尊无可奈何的说:“我能有什么办法?那公鼐极为仰慕清流势力,很崇拜清流诸君子,我怎么说也没用。 我们山东文坛的重量级人物就来了这么一个,连个同份量能与之抗衡的人都没有。”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人,却如此崇敬清流,真是地命海心!” 又拿出了杀手锏说:“看来《金瓶梅》又要是山东人写的了?” 王府尊连忙道:“那公鼐现在不过三十岁,总不能说他十岁就写出了《金瓶梅》吧?” 是有点不科学,林大官人叹口气,狠狠的说:“那就只好我亲自出手了。 王老盟主已经催着开主会,必须要用最短时间摆平这个公鼐。” 随即林大官人对左护法张文吩咐:“准备一艘大座船!要稍微宽敞一些的!” 然后又对王府尊说:“你能不能让几个可靠的山东士人出面,请公鼐喝花酒? 公鼐也需要引导本省士人舆论,应该不会拒绝这种聚会!” 王府尊疑惑的答道:“安排人没问题,但这对公鼐有用么?” 当今风气放浪,对于士人而言喝花酒真不算丑闻,更别说公鼐还没有官身。 林大官人不耐烦的说:“如果你自己做不成,那就只管听令行事,问那么多作甚!” 理屈词穷的王府尊灰溜溜走人,去安排任务了。 及到次日清晨,一只大座船仿佛失去了控制,晃晃悠悠的在胥门外的胥江水面上打横。 山左三大家之一、山东文坛代表公鼐从宿醉中醒了过来,只觉头痛欲裂。 他拼命的回忆,自己昨晚到底怎么喝醉的,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然后他环视四周环境,发现身处在座舱内,周边环绕着四五个美人。 这不算什么,昨晚本来就是喝花酒了,醒后身边有美人再正常合理不过了。 但是让公鼐惊讶的是,他在对面美人中间发现了一个正在昏迷的熟人! 这是顾宪成!他怎么会在这里? 公鼐可以明确肯定,昨天喝花酒时,在场的人并没有顾宪成! 要知道,顾宪成目前正在守制期间,绝对不可能冒着身败名裂风险,出来喝花酒! 到底是谁把顾宪成弄昏了,搬到了这艘花船上?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几艘船围住了花船,在当中一艘船的船头上,坐着位雄壮巨汉。 隔着水面,雄壮巨汉招呼说:“公鼐先生,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最崇敬的清流君子顾宪成在居丧期间跟你喝花酒吧? 或者说,是你拉着正在守制的顾宪成,上船喝花酒?” 公鼐:“.” 仓促之间遭受这样巨变,他的大脑暂时已经宕机,几乎无法做出反应。 但雄壮巨汉此时非常有耐性,静静的等待着公鼐清醒过来。 最高端的招式,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在姑苏驿安排了二三十个杂役,难道是用来吃干饭的? 山东也只能有一个声音! 第518章 卧底被戳穿了 第518章卧底被戳穿了(求月票!)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越升越高,林大官人又对公鼐催促道:“劝你早做决断! 现在清早行人稀少还没什么,如果等到人多嘴杂的时候,你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对面船上的公鼐看了眼还在美人中间昏迷的顾宪成,实在无计可施,咬牙回应道:“只要你放过顾君,我这次可以支持你!” 为了维护顾君,只能把山东出卖了! “好!痛快!”林大官人称赞说:“不愧是我们山东豪杰,就是爽气!” 随后对身后的高长江吩咐说:“老高你过去!写下文书,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公鼐不禁怒道:“我说到做到,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林大官人答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但这里连个可靠的中间保人也没有,只能先立文书为据了!放心,这只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公鼐想了想后,又道:“但要加上一条,今天的事就此揭过,以后你不许再以此要挟顾君!一式两份,我这里也要保存一份!” 林大官人一口答应了,“世人以今布号我,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关于做事的主次,林大官人还是分得清的,当前最重要的是拿下山东版图,而收拾顾宪成并不是主线任务。 双方签了约定文书后,林大官人指着岸边一顶轿子,对公鼐说:“连带轿夫一并借给你了,速速将顾宪成抬回姑苏驿吧!” 公鼐捏着文书,无力的叹口气,此时此刻已经对“主场优势”四个字有了充分的认知。 当他又转过头去却发现,顾君的眼皮不知何时睁开了一道缝隙,正偷偷的朝着岸边看。 难道顾君早就醒了,一直在装昏迷?公鼐疑惑的想道。 等进了姑苏驿后,顾宪成就自动醒了过来。 别人问起来,顾宪成只记得昨晚睡下后,突然有几个人闯进了卧室,把他绑走了。 然后又被捏着鼻子强行灌了很多酒水,不知不觉就昏迷过去。 众人聚在沈鲤居院的书房内,情绪十分消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突然遭遇这样的挫折,前景似乎又开始不那么确定了。 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在各重要区域都标示着敌我最新动向。 天下文坛有四大重点区,江南(包括徽州)、湖北、山东、浙江,这种分布其实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从地理上看,就是长江沿线和运河沿线。这些地方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有形成文坛势力的基础和快速传播条件。 像江西、福建等地方虽然科举发达,但经济落后、交通闭塞,读书的功利性更强,故而文艺就相对差了点意思,能出了个汤显祖其实是异数。 顾宪成看着地图,喃喃自语说:“在湖北,因为吴国伦没有亲自来,对方袁宏道和吴国伦弟子朱师孔是五五开。 在浙江,我们已经将林泰来和松江府关系密切的事情告诉了屠隆。 所以屠隆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在本次大会上反林泰来,和本省沈明臣差不多也是五五开。 如果其他重点区域都是五五开,那么只要山东全部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能稳赢,可如今却把山东丢了。 即便还有其他地方的声音支持我们,也无法弥补丢掉山东的损失啊。” 听到这里,众人一起暗骂。 该死的文坛大会,怎么就在苏州举办了,这主场优势实在太讨厌了! 心性坚韧的顾宪成收拾了心情,又道:“虽然无法说稳赢,但又不是已经输了!不过这个变故必须禀告给弇州公! 瞒着弇州公毫无意义,要让弇州公也做好艰苦斗争的心理准备。” 王老盟主同样住在姑苏驿,这等于是向世人昭告对林泰来的疏远,以及对他们清流小团体的支持。 众人一起来到另一个院落,与王老盟主就新形势进行会商。 “也就是说,伱们已经没有必胜把握了?”王老盟主问道。 虽然没人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但也不得不承认。丢了一个完整的山东,后果就是这么严重。 顾宪成答话道:“虽然失去了绝对优势,但我们仍然占着上风! 毕竟我们这边还有沈公、赵公,而林泰来那边缺乏能对应的人物!” 一个是原礼部尚书、清流势力精神领袖,一个是入阁种子选手、蝉联两届复古派五子,影响力绝非一般。 但听到坏消息的王老盟主面不改色,对左膀右臂之一冯时可吩咐说:“你再去找林泰来,就说主会时间不着急了,我要推迟几日!” 冯时可对这个命令莫名其妙的,昨天老盟主还急着催促尽早开主会,今天却又不着急了? 这种朝令夕改的乱命,实在是有点亡国昏君之像啊。 还有,这种纯跑腿的事情为何不让左膀右臂的另一位邹迪光去? 接下来,老盟主肯定要和顾宪成这帮人说些机密话,他也想留下来旁听。 见冯时可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动,王老盟主脸色冷了下来,又开口道:“冯文所啊,我从来待你不薄吧?” 冯时可连忙道:“弇州公提携之恩永世难忘。” 老盟主淡淡的说:“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投靠了林泰来?” 冯时可:“.” 自己辛辛苦苦卧底四年,到底从哪暴露的! 另一个左膀右臂邹迪光跳了出来,似乎怒不可遏的叫道:“难怪弇州公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林泰来能够了如指掌!原来都是冯文所你泄露出去的!” 冯时可答道:“在下只能说,在下对得住弇州公。例如若无在下从中转圜,弇州公当年能否走出扬州平山堂都是个问题。” 王老盟主阻止了邹迪光继续呵斥,对冯时可说:“罢了罢了,主从一场,好聚好散! 你现在走吧,别忘了最后替我向林泰来传个话,主会推迟几日!” 沈鲤、赵用贤、顾宪成突然亲眼看到复古派宗门“巨变”,不禁愕然不已。 他们没想到老盟主身边就剩两人了,还能有一个是卧底。 更没想到,王老盟主似乎早知道了,但一直挨着林泰来毒打也隐忍不发,好像还有点东西啊? 等冯时可垂头丧气的走了后,王老盟主便对沈鲤、赵用贤、顾宪成、公鼐、邹迪光这个小团伙说: “当年我们复古派称霸文坛,靠的就是三样东西,第一不便说,第二不好说,第三就是高端战力多!” 其他人面面相觑,老盟主讲起这些是何意? 如果是说“高端战力”这个词,他们倒是能理解,大概指的就是文坛巨头的意思。 当今文坛公认的巨头只有三个,除了王老盟主,就是为复古派坐镇湖广的吴国伦,还有数十年来与复古派分庭抗礼、听调不听宣的徽州汪道昆。 至于林泰来,也许算个伪巨头吧? 但吴国伦、汪道昆这两人年事已高,都没有来参加文坛大会。也可能是物伤其类,不忍心看到同时代的王老盟主黯然谢幕。 吴国伦只派了弟子朱师孔过来,和同省袁宏道杀的难解难分,而汪道昆只派了弟弟汪道贯前来赴会。 “谁说他们两个不来?”王老盟主淡淡的说:“他们只是拒绝了林泰来的邀请,但我从太仓州出发之前,已经劝他们赴会了。 预计他们两位过几日就能到,但他们的行踪是保密的,现在仅限于我和你们知道。” 卧槽!顾宪成等人顿时大喜过望,竟然有这等奇兵! 不愧是纵横文坛数十年的老盟主,还隐藏着这样瞒天过海的手段。 一个文坛巨头的影响力是跨省域的,若两个文坛巨头驰援,足以弥补失去全部山东的损失了! 更别说,林泰来对这两个文坛巨头的到来完全不知情,以有心算无心,胜率更大! 形势再次一片大好,绝对优势又回来了! 王老盟主强调说:“现在林泰来必定自认已经获得优势,成了骄兵之势,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以你们自身实力,再加上吴国伦、汪道昆助拳,如果还不能阻击已成骄兵的林泰来,扶持孙继皋上位,那可就太废了。 但是吴国伦、汪道昆赴会之事必须保密,他们只能在主会上突然现身,之前绝对不许让另外的人知道!” 众人一起应了下来,这时候也都明白,老盟主刚才为何把卧底冯时可赶走了。 此时王老盟主感到了疲倦,便端茶送客。 虽然他和这些主混政治圈的后辈人物交情不深,但只要是真心反林泰来,就可以信任和合作。 另一头的冯时可带着行李离开了姑苏驿,心情十分郁闷,直接来到了林府。 此时林大官人恰好正在前堂接见几个松江府士人,作为东道主和企图有所作为的人,林大官人也是很忙的。 看到同乡前辈冯时可进来,那几个松江府士人连忙见礼,并把冯二老爷请到了上座。 重新落座后,林泰来继续和那几个松江府士人说着吴淞江疏浚工程以及以后的商业利益问题。 冯时可不想当众说自己被老盟主赶走的丢人事情,暂时以听为主。 这时忍不住对林泰来问道:“眼下文坛大会正在如火如荼,你还有多余闲心关注其他?” 林大官人很轻狂的说:“文坛大会已经不足为虑了,可以分心多关注吴淞江工程!” 冯时可暗自摇头,林泰来各方面行动力都很强,就是太容易骄傲了。 为了继续拉近和松江府士人的关系,林大官人又道:“前日我见到屠隆时,屠隆想让我断绝与松江府的关系。 我为了与你们松江府之间的友谊,果断拒绝了屠隆,宁可为此损失半个浙江文坛的支持!” 说到这里时,林泰来心里又发现了一个知识点,显然这知识点完全没卵用 徐阶是六年前去世的,那么从时间来看,浙江文坛大佬屠隆可能是徐阶这辈子最后一个整的人? 好不容易等到那几个同乡士人离去,没有外人在场,冯二老爷再也绷不住了,精气神瞬间失去,瘫在了椅子上。 林大官人送客回来,看到冯二老爷半死不活的模样,诧异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行李怎么放在门房了?” 冯时可声音苦涩的说:“四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名望,一朝全休!” 林泰来恍然大悟,看来应该是冯二老爷的卧底身份被发现了。 所以“复古派最后孤忠守墓人”这个人设,已经立不起来了? 就是这两年越来越像老糊涂的王老盟主,怎么忽然精明起来了? 林大官人也不知道怎么劝,想了想就说:“你不就是想留名后世么?以后让你做吴淞江商会第一任会长,亦可留名也!” 冯时可长叹道:“这什么破会长,能跟高大上的文坛相比吗?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唐代李白父亲就是富商,但千年以后的如今,人人都知道诗仙李白! 又有谁还能记得,李太白的富商父亲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 “叫李客。”林大官人很及时的答道,“这就是李白父亲的名字。” 冯时可:“.” 别人正在抑郁愤懑的控诉,你林泰来能不能正经的配合一下? “可惜四年时间全都白费了,以后再也没有在文坛刻下印记的机会了。”冯二老爷又郁郁寡欢的说。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又不是林泰来这样的天纵文才,没了“复古派最后孤忠”这块极具个人色彩的招牌,就只能泯然众人矣。 被王老盟主戳破画皮后,以后文坛不会再有自己的名分了,人生后半场,就只能回去搞搞商业活动,当个无聊的富家翁了。 看着宛如行尸走肉的冯二老爷,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 “这次文坛大会还没结束,一切皆有可能,你现在完全没必要灰心。” 冯二老爷惨笑道:“你不会安慰人就别强行安慰了!我这个卧底身份都被识破了,还能有什么可能?” 林泰来冷笑道:“什么老盟主识破了卧底?分明是老盟主受到奸贼蛊惑,听信谗言驱逐了你这个忠臣! 你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你要振作起来,与奸贼斗争到底,让王老盟主回归到正确道路上!” 啊?还能这样解读?冯二老爷不禁陷入了迷茫,这个世界还能这么魔幻吗? 林大官人没再细说,只道:“先不要多想了,就准备开主会吧!酝酿了这么久,也该到收获的时刻了!” 第519章 别开生面的会场 第519章别开生面的会场(求月票!) 时间来到十月初,文坛大会热火朝天,主要指的是各方势力都在不停进行着造势工作。 但凡来文坛大会凑热闹的文人,肯定都是喜欢混圈的。 既然喜欢混圈,那么就必须要“盲从”身边小圈子的主流意见,不然的话就会被排斥出小圈子。 对于一般没有全国性声望的文人来说,身边小圈子还是以本地同乡为主。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地域性大佬的作用了,往往一个或几个大佬就是一个地域的风向标。 同地域的一般文人只要还想安稳混圈的,基本上都是跟随同乡大佬表态。 所以才可以认为,林大官人搞定了沈明臣、送走了屠隆,就相当于搞定了浙江;搞定了公鼐,就相当于搞定了山东。 天下四大省级文坛重镇,林大官人已经完整的拿到两个,这优势就很大了。 至于南直隶,太过于散装,有那精力统一南直隶,还不如直接统一全国。 在南直隶内部,林大官人目前完成了对苏州府、松江府、扬州府三个大郡文坛的整合,目前也够用了。 当然作为东道主和主要组织者,林大官人还有很大一部分精力要放在会务上。 被王老盟主驱逐出来的冯时可顺便带了话,说要把主会时间往后推迟几日。 这也让林大官人稍感疑惑,先前王老盟主急忙催促开主会,可能是对方觉得有大优势,所以要抓紧时间。 那么现在又要推迟,难道是因为自己拿下了山东,导致对方大优势丧失后又想拖延了? 想来想去,暂时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但是才过了一天,王老盟主又打发了邹迪光来传话说,这次参会人数太多,主会场在沧浪亭会显得拥挤杂乱,建议换一处地方。 林大官人不耐烦的说:“苏州城就这么大地方,老盟主还想换到哪里?” “弇州公认为,拙政园从各方面来说最为合适。”邹迪光答道。 拙政园是苏州城内最大的园林,占地面积足足有二百亩,而且现在拙政园的园景与很多精雕细琢的风格不同,讲究一个空旷荒疏的野趣。 所以如果参会人数非常多的话,在拙政园确实方便。 但林大官人不认为这么简单,估计主要是因为拙政园地广空旷,从安全角度上来说,不容易被包围堵死。 毕竟有四年前被堵在求志园假山上、两年前被包围在蜀冈平山堂等等前车之鉴,王老盟主的军事素养也被迫有所长进,不再追求那种高高在上、脱离大众的逼格了。 但让林大官人怀疑的是,为什么本该摆烂认命的老盟主又重新生出防范心,开始注重安全问题? 难道王老盟主还想有什么小动作,所以才如此在意事后的安全? 林泰来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应说:“拙政园现在属于虎丘徐家,也不知道能否来得及安排。” 邹迪光立刻答道:“弇州公已经与徐家说好了,完全可以借用!” 林泰来只能郑重警告说:“下不为例,我不希望再有什么变化。” 王老盟主的想法总是这样变来变去,让林大官人心里烦不胜烦,可又不敢直接动粗。 他生怕寿命似乎进入倒计时的王老盟主当场挂掉,那自己就说不清了。 送走了邹迪光,林大官人又把申二爷叫了过来,劈头盖脸的斥道:“你们徐家是不是想自绝于苏州人民?” 申二爷一脸懵逼,你林泰来这句话理解起来很费劲啊,什么叫“你们徐家”? 虽然他们家先祖曾经入了徐家并改姓为徐,连父亲也曾经叫徐时行,但自从父亲中了状元后,他们家就恢复了申姓,不再姓徐了! 所以这是虎丘徐家又触怒了林泰来,然后他们申家被迁怒了? 林大官人继续说:“他们居然与王弇州勾搭,背着我把拙政园借给了王弇州。” 申二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年林泰来在商业街区插旗并崛起的时候,没少和徐家发生过冲突,林泰来第一次遇到堂口被砸还是徐家干的呢。 而这次事情,明显是徐家心有怨气,故意恶心林泰来。 可这样又能有什么好处?徐家这个做法,实在太不明智了,纯粹是损人不利己,无故招惹强敌。 自从虎丘徐家最明理的徐泰时去了京师做官,苏州这里就真没有什么靠谱的人了。 林大官人冷笑说:“虎丘徐家敢这样做,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你们申家罢了。知道有你们申家的面子在,我就不可能把他们灭门。” 虽然从二三十年前开始不姓徐了,但申家和徐家目前还是保持着特殊关系,按照亲戚模式来相处的。 随后林大官人又对申二爷问道:“我扪心自问,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对徐家已经很客气了。 比如我只是废了徐家赘婿范允临的功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又比如苏州城外三大繁华街区,我只占住了南濠街和上塘街,山塘街仍然留给了徐家。 然而徐家还敢这样跳梁,你说我该怎么办?” 申二爷实话实说的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就当不知道。” 林大官人满意的说:“对于伱的觉悟,我还是很放心的。 你去转告徐家,做错事就要承受代价,文坛大会后,新吴联社团将全面进军山塘街。 另外徐家进出苏州的货物,数额削减到去年的六成,关税上调!” 申二爷懒得为作死的徐家进行任何辩解,“随便你怎么做吧!你去把拙政园烧了我都不管!” 再说了,也就他老爹申时行可能还对徐家有些亲情。 而他申二爷从出生开始就是状元家的申公子,从来没姓过徐! 姑苏驿,王老盟主居院书房内,墙上也挂着一幅地图。 这当然不是《全国敌我态势图》,而是《拙政园平面图》,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紧急状态下之转进路线。 顾宪成正站在图前,为王老盟主进行讲解。 “弇州公所坐的主席,设在这里桥边,万一有事变发生,弇州公可以迅速从桥上转移到对岸。 然后派若干读书人堵在桥上,拖延敌方,弇州公就能有时间撤退,徐家仆役也会帮忙和掩护的。” 王老盟主频频点头,这样的安排,比蜀冈平山堂那种四面无处可逃的绝地令人放心了。 那林泰来计划把主会场设在沧浪亭,明显又想故技重施,骗他上山! 谁不知道沧浪亭是修建在园中假山上的?上去后还能轻易下来么? 正在这时候,本该在外面忙乎的邹迪光冲了进来,叫道:“出大事了!” 王老盟主心惊肉跳,连忙问道:“难道吴国伦、汪道昆被截杀了?” 在老盟主心目中,目前不会有比这更大的事。 “那倒不是。”邹迪光答道:“拙政园着了大火!” 王老盟主愣了愣后,又问道:“林泰来怎么说?” 不用问为什么着火,那没意义! 邹迪光继续回答说:“林泰来说不用担心,他已经向苏州卫求援了。 等灭了火,就在拙政园白地上紧急搭建营帐,不影响后天的主会!” 顾宪成质疑道:“苏州如此多园林,不能换一处么?” 邹迪光说:“林泰来说他答应过不再变更地点,那么就是不变,说到做到!” 王老盟主:“.” 造孽啊,难道要在军营里开文坛大会?怎么就成了这样? “杀鸡骇猴,这是杀鸡骇猴!”顾宪成咬牙说:“他想以此恐吓所有人,不要与我们合作!” 就算是有主场优势,可这也太过分了吧! 被无数人诽谤的林大官人刚接见完了一波客人,正在休息时,申二爷又冲了过来。 “你你.怎么在拙政园里放火?”申二爷问道。 林大官人诧异的反问道:“不是你指使我放火吗?你说过的,就是我烧了拙政园你也不管。 本来我虽然想着惩戒徐家,但完全没往放火这方面想,还是你提醒了我。 你放心,我做事是有分寸的,这次只烧了园内前面一部分,损失不算大。” 申二爷:“.” 自己那只是一句气话,你怎么还能把气话变现了? 林大官人战术后仰,口中道:“弱者只会说气话,而强者能把气话变成现实。 听说徐家还想派出大量仆役在会场里服务,现在他们还敢派吗?” 转眼间就到了开主会这天,大批文人士子从苏州城各地涌向位于城内东北的拙政园。 他们都清楚,今天可能是见证文坛历史的时刻。 但是从抵达大门外开始,参会人员就感觉到了某些异常。 在这样的场合必定会有大量杂役,进行各项服务工作,保障大会顺利进行。 可参会人员们看到的杂役并不是低眉顺眼的奴仆小厮,而是一个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又当参会人员走进二道门的的时候,入目便望见一顶大型军用营帐,矗立在灰黑的地面上.这别开生面的气氛与文坛是不是有点不搭? 而东道主九元真仙正站在大帐前,高声对早到的人说:“本来计划主会场设在沧浪亭,但弇州公坚持要设在拙政园。 故而我也没法子,只能尽力而为,为开会尽可能提供保障了!” 第520章 哪边的声音大? 第520章哪边的声音大?(求月票!) 当场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全部坐在中军大帐里,即便在文坛也是等次分明的。 有资格坐在里面的人大概有几大类:具有国家级声望的人、具有跨区域声望的人、具有省级声望的人、本地特邀嘉宾、直接为国家级人物服务的人,或者派来的代表。 当然这大帐也并非严丝合缝,除了一面搭起幕墙之外,其他三面都是门洞大开,让外面的人也能隐约看到里面情形。 按往常程序,肯定是王老盟主洋洋洒洒的说一通开场白,然后出个诗词题目给外面人凑热闹,然后在座大佬们议事。 但是都知道今天要“换届”,王老盟主肯定不好再以盟主身份出诗词题目或者全面主持了,这些工作应该留给新盟主。 所以本来就很有情绪、懒得说话的王老盟主坐在席位上,完全一声不吭,让大帐内气氛变得很沉闷。 别人可以坐着看大会变成笑话,唯有林泰来不能。 所以他主动开口了,一本正经的对座中众人道:“当今文坛正处于一个变革阶段,故而本次文坛大会要起到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 众人也就一本正经的听着,心里默默想道,这意思不就是“应该换盟主”吗? 别人都是图穷匕见,你林泰来图还没穷,匕就已经亮出来了。 而后林大官人充分表达了对老同志的尊重,对王老盟主说:“我们作为文坛的领军人物,更是重任在肩,发挥比以往出更大的作用,弇州公以为然否?” 但是在座众人谁还听不出来,你林泰来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王老盟主有气无力的答道:“奈何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无法承担主盟文坛的重任了。” 林泰来便又回应道:“最近我听到有传言说,弇州公有退位之意?” 众人又无力吐槽,这传言不就是你林泰来自己放的吗? 王老盟主拿出了老前辈风范,答话:“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也该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林大官人立刻大加赞赏道:“弇州公果然虚怀若谷、高风亮节! 但是在下以为,弇州公大可不必如此,文坛还离不开弇州公!在下真心劝弇州公,还请继续做文坛盟主!” 对林泰来的上面这些劝老盟主留任的话,大家听听也就算了。 都是搞文学的,人人都精通典故,谁还不知道“三辞三让”的梗啊。 其他前辈们还没说什么,你林泰来就抢着开始“三辞三让”,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默认的接班人了? 王老盟主大概是觉得,这样与林泰来虚与委蛇、假模假样的说着套路话,实在太恶心了。 所以也不装了,忍无可忍直接亮了底:“我意已决,从此退居林泉,不再过问文坛事务! 同时我提议,以无锡孙继皋孙状元为下一任文坛盟主!” 林泰来仿佛非常吃惊的站了起来,脱口而出说:“这样不好吧?他在文坛也没多大成就。” 这时候,同样在上座的原礼部尚书沈鲤开口道:“孙柏潭状元文字精粹凝练,辞朴而意深,有白乐天之风也。 又曾文魁天下,名扬海内,深孚众望,还年富力强,可为盟主。” 林大官人没有与沈鲤正面辩驳,立刻又说:“可付诸公议,不知座中诸君如何看待孙继皋?” 老名士沈明臣率先开口道:“我等浙江士人反对孙继皋,王弇州你还是换个人来提名吧。” 王老盟主十分惊讶,目光在帐内来回巡视,不屑的问道:“屠隆在哪里?你沈明臣何时敢代表全部浙江文坛了?” 沈明臣答道:“屠老弟已经主动退出文坛大会,回宁波去了。” 众人:“.” 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悄无声息“退出”,真能是主动的吗? 张凤翼看了眼王稚登,也道:“孙继皋在江南都是素无文名,我们苏州文坛反对孙继皋。” 南京礼部左侍郎、常熟人赵用贤怒道:“你们府城文坛代表不了全苏州府!我赞同孙继皋接任文坛盟主!” 袁宏道却又高声道:“我们湖北公安派也反对孙继皋!” 在林泰来的死亡凝视下,山东文坛代表公鼐不情不愿的说:“我反对!” 听到这个代表了重镇山东文坛的声音,很多还在观望的人大为震惊! 公鼐一直和沈鲤、赵用贤、王老盟主同住在姑苏驿,这时候却站在林泰来这边,这人难道是精分吗? 来自松江府、扬州府等比较边角的文坛代表也纷纷开口反对孙继皋。 湖北巨头吴国伦弟子朱师孔弱弱的说:“小子唯弇州公马首是瞻。” 而徽州派巨头汪道昆的弟弟汪道贯冷眼旁观,一直没有出声。 如果有可能,汪道贯更想推举哥哥汪道昆,但很可惜,他斗不过现在敌对双方的任何一方。 其他很多地方代表看着严重对立的双方,也选择了继续观望。因为他们本身实力有限,惹不起任何一方。 等该说的都说完,帐内暂时安静后,林泰来得意的大笑道: “非常明显,看来对于孙继皋这个人选,还是反对的声音比较大! 山东、浙江、半个江南、半个湖北、江北都明确反对,只有半个江南、半个湖北、河南支持。” 说地域就行了,什么原礼部尚书、现南京刑部尚书、现南京礼部左侍郎这种身份,不用提! 文坛的事情,怎能用官职来衡量呢?这里不用称职务! 正在这时,突然从大门口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引起了林大官人的警觉。 因为在他的原本计划里,是没有这种事情的,这意味着出现了意外。 然后便听到外面有人连声叫道道:“武昌南岳先生、新安太函先生到了!” 稍微懂点文坛掌故的都知道,这两个名号指的是吴国伦、汪道昆两大巨头,可以与王老盟主并称为当世三大巨头的人物! 确实出乎林大官人意料,这两人本来只派了弟子朱师孔和弟弟汪道贯来参加文坛大会,没有表达出亲自到场的意思,但今天却突然现身! 不用琢磨,林泰来也明白了,这大概就是王老盟主的小动作! 用这种突然袭击,打自己一个猝不及防! 随着吴国伦、汪道昆两个巨头进入大帐,众人纷纷让位,座位又进行了一轮调整。 吴国伦坐下后,开口问道:“老夫久不问文坛事务,未免有些生疏,刚才说到哪里了?” 先前早到的弟子朱师孔已经站了起来,侍立在身后,此时连忙答道:“弇州公提议无锡孙状元为下一任文坛盟主,反对者众多。” 吴国伦便高声道:“复古派的人还没有死绝! 老夫代表两湖、两川、郧阳、庐江、安庆、九江文坛,拥护王弇州老弟的任何决定!” 巨头就是巨头,一出手就是气势压人,不需要纵横捭阖,直接囊括中西部自行代表。 先前早到的汪道贯走到哥哥汪道昆身边,耳语了几句。 汪道昆听完了后,暗叹一声,看来自己这辈子彻底没机会当文坛盟主了。 别说烂船还有三斤钉的王老盟主,就连才崛起几年的林泰来,都能比自己拉拢到更多的支持力度,自己拿什么去争? “我们新安派、白榆社、徽人江右文坛同样拥护王弇州!”汪道昆带着不舍的心情,也代表自己的势力范围公开表态说。 大帐里看热闹只觉得目不暇接,转眼之间就形势逆转! 刚才反对孙继皋的声音还显得声势浩大,但两大巨头的加入,似乎直接改变了力量对比! 话说两年前扬州文坛大会后,汪道昆明明已经和王老盟主决裂,吴国伦也心灰意懒的隐退。 结果他们两个风烛残年的身躯这次还要驱驰数百里上千里,拼命跳出来大力支持王老盟主,甚至不惜巨头脸面玩一手偷袭把戏。 不得不说,林大官人的魅力真是超群。 而林大官人纵然已经手握山东、浙江两个重镇,也比不过老三巨头回光返照一样的齐齐发力啊。 沈鲤微笑着对林泰来问道:“现在哪边的声音大?” 在对面强大的反攻攻势下,反对孙继皋的人也不敢说话了,目光齐齐看向林泰来这个带头大哥。 林泰来的眼神缓缓从王老盟主、吴国伦、汪道昆、沈鲤、赵用贤等人身上依次扫过。 口中像是埋怨一样的说:“一群平均六十多岁老前辈不讲文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这好吗?这不好,非常不好。” 众人还以为林大官人无计可施时,他忽然又扭头对侍立身后的高长江喝道:“让他进来!” 大家十分好奇,这个“他”又是谁?难道还有人能扭转乾坤? 难道说,这个“他”代指几百手持利刃的精兵? 不多时,便看到一个娃娃脸中年人大踏步走进了帐内。 “冯时可?他怎么敢?”王老盟主脸上现出了疑惑神色,此人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一个卧底被揭破并驱逐了出去,这是十分不光彩的事情,应该藏着掖着才是,为何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 第521章 他诽谤我啊! 第521章他诽谤我啊!(求保底月票) 自从林大官人觉察到王老盟主可能有小动作后,冯二老爷就是他的备选方案。 假如今天一切顺利,冯二老爷就不用出场。 但不出意外的还是出了意外,林大官人就只好把冯二老爷放了出来。 虽然大帐内真正能说上话的也就那十来个,但不代表其他几十个人都是无名之辈。 冯二老爷站在大帐当中,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对众人说:“我乃云间冯时可!前几日突然被弇州公视为内奸,将我驱逐!” 不明真相的众人齐齐无语,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为何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难道说,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不用王老盟主出面回应,自然有仅存的左膀右臂邹迪光跳了出来,大喝道: “冯时可!弇州公念及多年交情,没有公开你的内奸行为,只是将你驱逐了事,这已经少有宽宏大量! 你为何不知悔改,不念恩情,还要跑到这里大吵大闹?” “哈哈哈哈!”冯二老爷仰头大笑,仿佛在嘲笑一个荒谬而魔幻的东西。 笑完之后,冯二老爷大声说:“邹迪光啊邹迪光,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是内奸? 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向世人宣告,真正的内奸是你!邹迪光!” 邹迪光立即又义正词严的驳斥道:“冯时可你休要血口喷人,凭空污蔑我! 而你这内奸身份乃是弇州公所亲指,不容置疑!伱想翻案也不可能!” 冯二老爷又转头深情的看向王老盟主,恳切的哀求道:“弇州公!老盟主!你醒醒吧!看清楚孰忠孰奸啊!” 清醒你麻痹!王老盟主心里骂骂咧咧,自己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你冯时可暗中勾结林泰来还想洗白,并且倒打一耙给邹迪光,实在太可笑了吧? 就算想抛开事实不谈,也要有个基本逻辑吧? 碍于天下文坛盟主的体面和形象,王老盟主也不好当众破口大骂。 他只能先强忍着恶心,故作大度的对冯二老爷说: “老夫说过,主从一场好聚好散,不怪罪你勾结林泰来之事,你还是退下吧,不要再闹了!” 听到“林泰来”这个名字被老盟主说出来,大帐内众人的神经瞬时就绷紧了。 按照今天的“政治正确”,其实老盟主不该点出林泰来的名字。 毕竟本次文坛大会是林泰来组织的,那老盟主坐在这里算什么?屈身从贼? 估计是老盟主心里怨气实在大,一时间“口不择言”或者“言为心声”了。 此时冯二老爷开始彻底入戏了,沉痛的说:“我冯时可扪心.” 但林大官人像是被敏感词触发了,下意识的跳出来打断了冯二老爷,朗声道: “本来这是复古派宗门内部的事情,但却提到了我,那我就不得不与诸君说道说道了!” 冯二老爷不满的看了眼林泰来,事先说好的,这段剧情由他主导,他台词还有一大半没说完! 果然内奸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没暴露的时候,已经暴露了的内奸就没人权了! 随即林大官人又对王老盟主说:“弇州公纵横文坛,一世英名,却不料最近晚年听信小人谗言,驱逐忠良,实在令人唏嘘啊!” 然后指着冯时可继续说:“看看,这是多么好的忠良人物,多年来始终不离不弃! 只因为不如新来的邹迪光能说会道、巧言令色,就被弇州公你冷落,最后甚至驱逐! 而邹迪光这个心腹大患、真正奸贼,却被弇州公你视为心腹,继续留用,这是何等的讽刺?” 从刚才一直被骂“奸贼”的邹迪光怒了,质问道:“你们怎敢无凭无据,无端污蔑?你们以为这样泼脏水,就可以蒙蔽世人么? 我邹迪光行得正、坐得直,不是你们随意几句话就可以贬损的! 诸公都在这里坐着,你们有事实和证据,就拿出来!如果没有,就闭嘴!” 平心而论,众人都感觉邹迪光这些话没什么问题。如果毫无依据就骂别人奸贼,与泼妇骂街有何本质区别? 林大官人冷笑了几声,不慌不忙的指着上座二人,问道: “沈鲤、赵用贤就坐在这里为你们撑腰,这是事实吧?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然后又说:“你邹迪光想让无锡同乡孙继皋继任文坛盟主,刚才很多人赞同,也是刚才发生的事实,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众人:“?” 都没想明白,这两个“事实”到底说明了什么问题? 但又碍于文人体面,不好意思开口问别人,显得自己理解能力低下似的。 所幸还有邹迪光坚决回应说:“林泰来你不要含糊其辞,妄图信口雌黄!还是说清楚为好,到底有什么问题?” 现在邹迪光真敢于和林泰来较真,因为当前已经占据了舆情优势! 王老盟主、沈鲤、赵用贤等大人物都站在他这边,突然袭击的吴国伦和汪道昆也在他这边! 他就不信,在这样情况下,林泰来还能公然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大官人好整以暇,不紧不慢的说: “第一,沈鲤、赵用贤这些政治上所谓清流的人物到场撑腰,说明邹迪光勾结政治人物,妄图引狼入室、用政治干涉文坛事务! 如果都像邹迪光这般运作,那以后还开什么文坛大会,有大臣们在午门外东朝房开会就够了,直接选阁老当文坛盟主就行!” 众人齐齐愕然,没想到还有这个切入角度。 虽然并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但好像也不能反驳? 关于人物属性,大家心里都有杆秤,王老盟主虽然贵为南京刑部尚书,但公认是文人属性大于政治属性。 而沈鲤、赵用贤两人都是高官属性大于文士属性,邹迪光确实有拉着两个高官来撑腰的嫌疑。 林大官人只管扣帽子,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又继续说: “第二,一群人支持无锡人孙继皋继任盟主,并且掀起了浩大声势。 说明同为无锡人的邹迪光已经背叛了老盟主,成功组织起了反贼集团,在老盟主周围形成强大合力。 意图在本次文坛大会上,逼迫老盟主退位,推举反贼集团骨干孙继皋上位!” 邹迪光本来不认为林泰来能说出什么有杀伤力的东西,没事实没证据,你林泰来还能编出什么? 但他现在真坐不住了,明明是虚假无比的事情,却被林泰来捏造得像是真的一样,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无耻之徒!胆敢公然颠倒黑白!”邹迪光愤而痛斥,“全天下文坛的人都知道,你林泰来妄图逼迫弇州公退位,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你才会组织起这次文坛大会,用尽手段强迫弇州公参加,并将盟主之位传给你!” 林大官人顾左右而言,“他诽谤我啊!邹迪光公然诽谤我!请诸君明辨!” 邹迪光嘲笑道:“林泰来你的野心路人皆知,你做了那么多事情,难道都是闲着无聊吗?” 林大官人便仰天长叹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谣言真可怕!” 邹迪光咄咄逼人的问道:“怎么就是谣言了?” 林大官人很无辜的说:“在这次文坛大会上,我从来没有说过让弇州公退位,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当文坛盟主。 所以你说我逼迫老盟主退位,以及我想当文坛盟主,不是诽谤我又是什么?” 众人仔细想了想,虽然林泰来大会前抢了苏州文坛领袖位置,虽然林泰来行动的攻击性非常强,虽然林泰来极尽主场之优势排除异己,虽然林泰来强迫王老盟主来参加大会,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林泰来对盟主大位势在必得! 但是,林泰来确实没有亲口说过“请老盟主退位”和“我要当盟主”之类的话,至少自己没有亲耳听到过。 邹迪光产生了不妙的预感,厉声质问道:“那你大肆拉帮结派,所图为何?” 林泰来微笑着答道:“我对朋友们只是说,请朋友们支持我。 比如刚才,我坚决反对孙继皋继任文坛盟主,而同道朋友一起反对,这就是支持我。” 为了表明心迹,林大官人又继续说:“甚至我还力劝老盟主不要退位,难道还不能说明我对老盟主的维护吗? 对了,我还是唯一劝老盟主的人吧?你们别人谁也没劝,包括邹迪光你在内!” 众人:“.” 卧槽!当时大家那不是以为你在玩“三辞三让”的把戏吗!谁敢抢你的台词? 现在你却说只有你在真心劝阻老盟主退位,还能要点脸么! 再说了,经过这么长时间造势,全都默认老盟主要退位了,连老盟主自己都主动提了,那别人还劝个鸡毛啊! 林泰来仍在大声疾呼:“另外,如果我真有觊觎盟主位置的心思,那刚才为什么没有提名我为继位候选人? 反贼集团推出的孙继皋都已经得到如此多支持了,我却仍然在克制着自己!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对王老盟主的拥戴和维护吗! 正因为邹迪光知道我的成分,所以才会极力诽谤我,误导诸君视听!” 大帐内的数十人鸦雀无声,集体陷入了懵逼。 林泰来这些话正确吗?好像从字面意义上来讲没有错误啊,可是又不是那么回事。 能混文坛的人肯定都是聪明人,但现在大家都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好像连最简单的黑与白两种颜色,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邹迪光恍恍惚惚,如果你林泰来是最拥戴和维护王老盟主的人,那他邹迪光又是什么? 这时候,耳中传来了林大官人的最新发言:“我刚才说过了,老盟主身边围绕着一个邹迪光反贼集团” 第522章 甄别与驱逐 第522章甄别与驱逐(求保底月票!) 这会儿没别人说话,只有林泰来的声音不停回荡在大帐内。 “为什么会形成老盟主退位的话题?因为有反贼集团的引导! 为什么孙继皋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能与文坛盟主联系起来?因为有反贼集团的推举! 为什么今天力挺孙继皋的声音占了上风?因为有反贼集团的支持!” 在这时候,林泰来并没有进行长篇大论,每一句话都简单有力,并且不断重复“反贼集团”几个字,加深别人的印象。 如果被带入了林大官人的语境,顺着往下想,确实就会感觉到,似乎真有一个邹迪光组织起来的反贼集团准备颠覆王老盟主,而且刚才还险些成功了。 忽而林泰来又指向吴国伦和汪道昆这两个“偷袭”自己的巨头,斥责道: “连你们两个老前辈都背叛了弇州公,悍然率领两湖、两川、郧阳、九江、安庆、庐江、新安文坛与反贼集团同流合污,支持其代言人孙继皋!”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两大巨头同样还在懵逼,脑子一时间绕不过弯来。 他们当然是来支持王世贞的,而孙继皋则是王世贞默许的文坛盟主继任者,所以他们当然也就顺便支持孙继皋了。 可是在转眼之间,怎么就成了背叛王世贞,与反贼集团同流合污?真踏马的岂有此理! 吴国伦愤然道:“孙继皋做下任盟主是王弇州同意的,我等只不过附和王弇州而已!” 林大官人很丝滑的接上话说:“那就是老盟主听信谗言,陷于反贼集团包围而不知,反而指责冯时可这个忠良是内奸并加以驱逐!” 冯二老爷终于又有台词可说了,立即高声对众人道:“我在王弇州公身边,被反贼集团所排斥,已经感到事不可为! 故而不得不暂时投奔林九元,因为只有林九元才能拯救弇州公,只有林九元才能拯救文坛! 刚才发生得事情也证实了我的判断,确实只有林九元还在维护王老盟主! 确实也只有林九元一直在和邹迪光反贼集团做斗争,带领同道坚决反对孙继皋!” 大帐内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欢呼声,林大官人走到了王老盟主座位旁边,一只手按住了王老盟主的肩膀。 然后面朝众人道:“我将继续拥护弇州公为文坛盟主,反对任何逼迫王老盟主退位的图谋!” 有的人想道,你林泰来现在把话说的这么满,等你的形势转好之后,又有机会当盟主了,看你怎么办。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林泰来的样子真像是大义在手。 众人渐渐也从懵逼中回过神来了,这时候又回想起了之前的一些情况。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林泰来行事太过于高调,野心过于明显,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相信,林泰来一定会争抢文坛盟主位置。 现在只能说,之前的林泰来装的太像了. 或者说,大家太过于相信林泰来的人品了,根本没人怀疑林泰来的动手决心和能力。 出于这种判断,所以邹迪光和清流势力才会推出了孙继皋,并且拼尽全力的支持,生怕不参与竞赛的话就没有任何机会。 然后用力过猛,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众人一边在心里复盘,一边听着林泰来继续说: “为保障文坛大会进行,必须要先行粉碎反贼集团!所以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甄别并驱逐反贼!” 别人不敢轻易接话,只有冯二老爷问道:“如何甄别?” 林大官人答道:“如何甄别不重要,反正我已经甄别出来了!” 冯二老爷默默退了下去,当他什么也没问。 林泰来环视了一圈大帐内,“刚才开口支持孙继皋为盟主的人,都是文坛反贼!” 原礼部尚书、清流势力领袖沈鲤勃然大怒,厉声叱道:“小子敢尔!” 刚才他也支持过孙继皋,难道也是文坛反贼不成? 林泰来仿佛没有听到沈鲤的呵斥,面不改色的念着名单:“邹迪光、沈鲤、赵用贤、吴国伦、汪道昆、朱师孔这是在场的文坛反贼集团成员。” 大帐内数十人哗然,林大官人你这名单也过于牛逼了!不,是林大官人你过于牛逼了! 沈鲤怒不可遏,一甲子人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转头对王老盟主问道:“王弇州你说!你以为如何?” 林泰来还是站在王老盟主身边,依然按着老盟主的肩膀说:“弇州公啊,他们不想让伱继续当文坛盟主,他们想让孙继皋上位。 而我可是来帮你的,我和令郎乃是同年,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王老盟主沉默了片刻后,“先前是我被人蒙蔽了,轻信了邹迪光的话。” 大帐内众人:“!!!” 如果汉献帝发个衣带诏,别人还能拿这个当借口讨贼;但汉献帝要是开始帮曹操说话,那别人还怎么整? “弇州公!”邹迪光撕心裂肺的大吼了一声,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成了反贼叛徒! 又有人劝道:“说是文坛反贼有点过了,何至于此?” 林泰来横眉怒目的斥道:“此时还帮反贼说话的人,必定也是反贼!” 这时候,刚才被林大官人点到名的大佬们一起站了起来。 连带亲友弟子共有十几人,几乎占了大帐内人数的三分之一,堪称人多势众。 他们就不信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林泰来还敢如何! 林大官人却不屑的说:“要比人多吗?” 大帐三个方向的门口外面,也各自出现了几十号人,总数约莫二百多,个个健壮凶悍。 众文坛名士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正身处小说里的聚义厅。 但又想起这是林泰来组织的文坛大会,好像出现这种情况也正常。 林大官人喝道:“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反贼集团的人听好了! 是你们自己主动体面的离开,还是让伙计们帮你们体面的离开?” 沈鲤和赵用贤对视一眼后,阴沉着脸率先往外走。 吴国伦和汪道昆犹豫了一下,还想与王老盟主说几句话。 林大官人却将他们挡住了,开口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不要再搅扰老盟主了。 记住,你们已经被驱逐了,以后文坛事务与你们无关!” 吴国伦气得对弟子朱师孔说:“待我死时,将我埋在苏州!我要在地下亲眼看着,文坛在林泰来手里变成什么样!” 第523章 他改变了文坛! 第523章他改变了文坛!(求月票!) 当“反贼集团”被赶出拙政园的时候,并没有走散,反而又凑到了一起。 虽然吴国伦、汪道昆和沈鲤、赵用贤之间并不太熟,但现在他们不介意聚一聚。 人越是在逆境的时候,抱团取暖的心思就越强。 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反贼集团组织者”邹迪光提议说:“巷口那边有座茶舍,我们去那里坐坐?” 然后又说:“等会场散了后,大部分士人都路过巷口茶舍。 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一定会有很多人会进茶舍拜会。 如果我们能够拉拢到足够多的人,可以去无锡另开一场文坛大会。” 吴国伦想了想后,点头道:“好主意。” 毕竟无锡就在苏州边上,拉别人去无锡并不费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无锡反林气氛浓厚,非常适合另开一个声讨林泰来的文坛大会。 所以邹迪光的这个提议非常可行,受到了不甘心的“反贼集团”所有成员的一致好评。 而与此同时,在拙政园主会场的大帐内,人数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空旷了许多。 再搭配帐外周边被烧过的痕迹,令人悠然生出几分破败感,然后会场气氛也压抑了下来。 毕竟被驱逐的文坛反贼集团里,吴国伦、汪道昆在文坛影响力巨大,难免会让留下的人心里产生一些感伤触动。 有些人虽然不是“反贼”,但已经意兴阑珊,不想继续呆在这里,所以也打算走了。 不过当他们看到,大帐四周已经被数百壮汉堵得严严实实,便又顺应时势坐下了。 冯时可、张凤翼、袁宏道等铁杆林派纷纷暗示林泰来,会场气氛不能继续消极下去。 不然就会让人感觉这是失败的大会,所以要尽快把气氛炒起来。 尤其是社会经验丰富的老名士张凤翼,还走到近前低声道:“小心那些反贼另立道统,分裂文坛。” 这个担忧是非常有道理的,吴国伦、汪道昆都是文坛巨头,赵用贤在文坛也有很高地位,沈鲤乃是清流势力精神领袖。 如果这些人联手,确实有实力分裂文坛。 林大官人表示,一切尽在掌握,并请大家稍安勿躁,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大会岂有失败之理? 然后对众人讲话说:“现场的文坛反贼集团骨干已经被驱逐,但是还有不在场的文坛反贼,如无锡孙继皋、顾宪成,一样永远驱逐出文坛! 下面大会继续进行,不过需要有人去做外围士人的解释工作,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说到这里,林大官人停顿了一下,看向冯时可。 参加大会的人可不只是大帐内几十个核心人物,外面会场还有数不清的文人,数百或者上千,可能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需要有人向这些外围文人解释清楚“原委”,以免外面因为不明真相而产生骚动或者被有心人鼓动起来。 冯二老爷回应说:“由我去外面解释吧,告诉参会诸君说,有些人背叛了老盟主弇州公。” 林大官人却不置可否,结果又从角落里走出一人,开口道:“我愿请缨,向外面参会诸君宣告,老盟主王弇州公、状元诗宗林九元已经粉碎反贼集团的阴谋,正在拨乱反正。” “那由你去吧!”林大官人这才满意,点头允许。 众人看去,虽然不大认识此人,但似乎是林大官人身边新招的门客? 这次参会林大官人带了两个“文人”在身边使唤,一个是高长江,另一个是“白须儿首辅”顾秉谦,主动请缨的这位就是顾秉谦了。 冯二老爷深深的看了眼顾秉谦,这林泰来身边可真踏马的是卧虎藏龙啊。 目送顾秉谦离去后,林大官人对王老盟主说:“现在正式开会,弇州公先说几句?” 王老盟主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毫无发言的欲望。 因为经过林泰来这番折腾,文坛大会已经有烂摊子趋势,让王老盟主一点兴头都没有。 既然老盟主不想发言,林泰来便当仁不让的继续讲话:“经过这次反贼集团事件,我们文坛充分暴露了很多问题! 我个人总结有以下几点,第一组织涣散,第二程序缺乏规范,第三资源分配不均。 总而言之,文坛现状远远不能满足广大文人的需求,进行改革已经刻不容缓。 关于改革方案,我已经初步拟定完成,现在对诸君进行讲解,以征求诸君意见!” 反正大帐内众人想走也走不了,便就这么坐着听林大官人哔哔,就是不知道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林大官人又说:“我这个方案,可能关系到你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首先要说的是,我们文坛组织连一个正式名号都没有,只笼统称为文坛,实在太不专业了。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建议文坛组织暂定为大明新文坛联盟,简称为新文盟。” 一直到这时候,大帐内留下的众人还是没觉得,与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名号无论怎么叫,也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反正盟主也轮不到自己当。 面对近乎冷场的冷淡反应,林大官人毫不在意,继续兜售自己的改革方案: “新文盟的盟主,理所当然、毫无疑问的是由王弇州公继续担任! 但是会在盟主之下,设置第一副盟主一人,以及副盟主若干人!” 听到这里时,大帐内众人的漫不经心状态终于消失了,就连已经麻木不仁的王老盟主,也稍稍感受到了点刺激。 之前文坛可从来没有副盟主之类的名号,这是个新鲜事物。 就在这时候,苏州文坛老人张凤翼站出来,唉声叹气的说:“如果吴国伦、汪道昆、赵用贤这些人还在,副盟主之位不做他人想。 但他们自甘堕落,都成了文坛反贼,那就不配当副盟主!” 张凤翼这番话,宛如巨石击中了众人的心灵! 众人本来也没多想,但现在终于意识到,林泰来真正改变了文坛! 并且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如果这些顶级大佬都被驱逐,别人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那么若干个副盟主都会是谁?自己有没有机会? 如果自己没机会,那么在自己的亲友里面,有没有机会比较大的? 当然,没人傻到觊觎第一副盟主位置,这很明显是林泰来自己内定了。 一时间内,冷场的大帐内终于又热闹了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而且终于有人主动开始高呼,“坚决拥护林九元的驱逐文坛反贼的行动!” 林大官人笑眯眯的抬手压了压杂音,继续公布自己的改革方案:“副盟主之下,再设新文盟理事数十人!” 大帐内的气氛热度再次陡然上扬,现场一共也就几十人,岂不就等于说,在场的人都能当理事? 大家混文坛,所追求的不就是“名”吗!有了名自然就有利。 过去文坛盟主只有一个,然后只会弄几个“七子”、“五子”之类的,所以绝大多数混文坛的名士其实并没有标志性的头衔。 设置几十个文盟理事,相当于给在场众人发“头衔”,给大家一个可以吹嘘的名号,谁还能不欢迎? 所以,林泰来又一次改变了文坛! 大帐内的欢呼声和议论声压都压不下去了,但讲话被干扰的林大官人完全没生气。 只是抬高了嗓门,喊着说:“还将在文盟内部,根据未来诗词发展趋势,设置四大学说研究会,分别是神韵、性灵、格调、肌理! 文坛人士可以根据自己兴趣喜好参加,并且每个研究会设置会长一人,副会长若干人!” 大帐内的欢呼声再次升高,又有谁嫌弃自己的头衔少? 比如“新文盟理事兼神韵学说研究会副会长”这样的头衔,总比孤单单的“新文盟理事”看起来更威风。 至于说这四大学说都是林泰来提出来的?那没关系,大家只需要有头衔装逼就行,学说是谁提出来的并不重要! 所以,林泰来又又一次改变了文坛! 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林大官人感觉自己的嗓音快到极限了,声嘶力竭的叫道:“还有,新文盟将内设秘书台,专门操持具体事务! 最重要的是,秘书台将设置秘书长一人,副秘书长若干人!” 大帐内的欢呼声达到了最高潮,林泰来又又又一次改变了文坛! 副盟主、理事、研究会正副会长、秘书台正副秘书长.大帐内每个人都在盘算,自己有希望拿到几个头衔。 林泰来最后宣布:“未来五日内,文坛大会主要事项有两个! 第一个,就是选出以上所有位置的人选!第二个,就是定下新文盟的事务章程! 比如说,若新文盟盟主任职期间突然去世,就由第一副盟主自动接替盟主位置!” 热血沸腾的众人感到,文坛大会的精彩现在才开始! 听到这里,王老盟主突然打了个哆嗦,这条章程对自己的恶意太大了! 你林泰来不会是因为今天有吴国伦、汪道昆的突袭阻击,导致直接上位盟主比较困难,所以退而求其次安排了这个途径? 当了第一副盟主后,只要弄死自己,就能自动升为盟主? 第524章 想当副盟主的那些人 第524章想当副盟主的那些人(求月票!) 拙政园外巷口茶舍,几位刚被定性为“文坛反贼集团”的大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等待着拙政园里散会后的人群。 并不是因为靠窗户位置空气好、采光好、景色好,而是大佬们担心,外面路过的人看不见他们在茶舍里。 毕竟他们还想着,尽可能多拉一些人去无锡,另行召开文坛大会。 但是他们又都是有身份的大佬,不可能没皮没脸的在街上拦人询问。 所以大佬们才会坐在茶舍里靠窗户的位置,被人看到后,自然少不了过来攀关系的士人。 主打一个“我若盛开,蝴蝶自来”,这就是文坛大佬的逼格。 在往常,大佬们对那些主动凑上来混脸熟的人烦不胜烦,但今天他们却需要这些。 到了下午时,开始有人不断的从拙政园出来,从巷口出去后又散入苏州城各处。 坐在巷口茶舍靠窗位置的大佬们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走进茶舍来拜见他们。 这非常不科学啊,大佬们不由得疑神疑鬼,难道在外面看不清这里? 即便他们被打成了“反贼集团”,但并不意味着名气瞬间消失,不可能立刻就不被认识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熟人进入了窗边大佬们的视野。 山左三大家之一、山东文坛代表人物公鼐从拙政园里出来,正在路过巷口。 跟随在公鼐身边的则是几个来自山东的文人士子,正在热烈的谈论着什么。 “周庭!这里!”南京礼部左侍郎、廷杖腊肉成就者、蝉联复古派两代五子的赵用贤伸出了手,对公鼐大声招呼着。 在先前,极度仰慕清流势力的公鼐一直坚决站在他们这边。 只可惜造化弄人,为了拯救偶像顾宪成,公鼐不得不签了“卖身契”,违心的在文坛大会上支持林泰来。 但是“反贼集团”的人相信,公鼐的心一定还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正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 听到赵用贤的大声招呼后,公鼐抬起头看了看茶舍窗户内,却没有走上前去,与同道们汇合。 他反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看,仿佛充满了纠结和犹豫。 旁边一个年轻士子低声对公鼐道:“如果前辈你不能代表我们山东拿下一个副盟主位置,你就是山东文坛的历史罪人! 若真如此,你又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赵用贤看着驻足不前的公鼐,心里莫名其妙的,又高声问道:“周庭何故不过来?” 公鼐咬了咬牙,对着茶舍窗户作了个揖,答话道:“以后不要再叫我了,我怕林九元误会。” 茶舍里众人:“.” 他们被赶出去后,拙政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连公鼐这样刚正的人物,仿佛都被洗脑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又看到天下三大布衣诗人之一、前首辅门客、浙江文坛领军人物沈明臣安步当车,从拙政园里走了出来。 茶舍里的汪道昆隔着窗户,召唤了一声:“沈兄!” 汪道昆和沈明臣可是认识数十年了,从抗倭时就结交了,那时沈明臣是胡总督幕僚,汪道昆是海防官员。 后来汪道昆回徽州老家组建新安派,和浙江文坛互动很多,巅峰时更是组织过西湖诗会。 虽然这次公开立场不同,但不影响汪、沈两人之间的私交。 不过沈明臣却对着汪道昆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作为阅历丰富的老名士,沈明臣深知细节决定成败,尤其他和林泰来先前并无太深交情,更需要加倍谨慎。 如果这次当不上副盟主,脸就丢大了 茶舍的反贼集团大佬们面面相觑,仿佛有看不清道不明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随着路过茶舍的人群越来越多,坐在茶舍窗户边的大佬们终于认识到,他们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受欢迎。 张凤翼、王稚登、文元发等苏州本地人一起说说笑笑的走了过来,比起外地人,他们苏州本地人心态更轻松。 林泰来就是苏州人,他造出来的那一大堆头衔,总不能亏待了乡亲吧? 窗户内的汪道昆对张凤翼叫道:“张灵墟!如果你还能记得三十年交情,就过来说话!” 张凤翼见状,就与王稚登、文元发告了个别,独自走向茶舍。 别人害怕被林泰来猜疑,张凤翼作为铁杆林派,倒是不用担心。 进了茶舍后,张凤翼便主动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这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但是即便你们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一样无能为力啊。” 随即张凤翼就把林大官人的“新文盟构想”说了出来,没有半点隐瞒。 “所以你们还是散了吧,反抗毫无意义。”张凤翼最后很诚恳的劝道,看在三十年交情的份上。 “反贼集团”众人越听越茫然,确实就像张凤翼所说的,无能为力。 他们这点反抗动作,在林泰来的境界面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动静。 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在雄壮巨汉面前挑衅一样,极为可笑。 如果用几百年后的词来说,这种感觉就叫做“降维打击”。 但反贼们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林泰来总是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而且这些手段总是超出常规,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凭空就被林泰来拿出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造物是神明才能有的权力!”邹迪光心态彻底崩溃了,忍不住大喊大叫。 他看出来了,林泰来的新方案将形成一个组织严密的新体制。 而他们这些人将会被排斥在新体制之外,渐渐的无声无息,从文坛消失! 这么多年的奋斗,全都成了泡影! 张凤翼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林九元可不就是天上神仙下凡吗?” 众人:“.” 疯了!你张凤翼也真疯了,和伱那个弟弟张幼于一样疯了! 你这口吻,与那些无知迷信的小民有什么区别? 张凤翼冷哼一声,只要能让他当天下文坛副盟主,就算妖魔降世,他也会赞美! 第525章 鸡犬们的私心 随着新文盟组织方案的公布,文坛大会掀起了真正的高潮。 那些来参加文坛大会的人之前绝对想不到,这次大会的高潮居然在最后几天。 但很多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为了竞争副盟主、理事、副秘书长、研究会正副会长这些头衔而奔走时,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大官人却进入了心理倦怠期。 这很正常,人的神经不可能永远保持兴奋,当完成了高强度的操作后,很容易感到疲惫。 之前十来天,林大官人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不但在社交上要付出巨大精力,还要不停的接收大量信息并分析。 到了拙政园主会上,又要亲自下场操作,消耗了大量能量条。 所以开完了主会后,从拙政园回到林府,林泰来又把顾秉谦、钱世扬、周道登这三个新招的门客叫了过来。 并且吩咐说:“在下面这五天时间里,你们负责把新文盟各位置的名单拟出来,然后交给我。” 三个新门客一脸懵逼,如此要害的工作,是他们这些门客可以做的吗? 外面那些文人为了争抢位置,就差效仿林坐馆以武入道了! 而林坐馆却让他们三个新门客来负责起草这么重要的名单? 他们三个都混到投靠林府为门客的无名之辈,配吗? 林泰来打了个哈欠说:“这份名单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只要第一副盟主是我就行。” 这可是文坛大事,三人不敢胡来,一起问道:“究竟要写哪些人,还请东主具体示下。”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如果事无巨细都要我拟定,还要你们这些门客作甚!” 想了想后,又做出了几点指示:“具体人名我就不提了,但给你们几条标准。 副盟主原则上要具备全国性或者跨区域性名望,或者是山东浙江湖广江左四个重点地方的领军人物。 理事则选择那些小有名气的地方性名士,能在省内或者数郡范围里具备号召力的人物。 正秘书长让冯时可来担任,副秘书长原则上要选择热心于文坛事务、极具行动力、家境富裕的人。 各研究会的正副会长更无所谓,你们自己看着选吧! 总而言之,用人不疑,我相信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这辈子从未如此获得过如此巨大的“权力”,似乎笔下删除或者增加一个名字,就能决定一个名士的名望升降。 一种叫做“知遇之恩”的东西,忽然在心里滋生出来。 “去吧去吧!不要打扰我休息了!”林泰来交待完了后,就让三人退下。 站在林府中院的前庭,顾秉谦忽然说:“我悟到了!这是东主对我们的考验! 如果连东主眼里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就难当大任了。” 钱世扬和周道登深以为然,不然没法解释,林坐馆为什么把这样特殊的任务交给他们。 还有些话顾秉谦没说出来,他感觉林坐馆这个做派,像极了懒政的皇帝,把琐碎的政务一股脑扔给了内阁似的。 或许林坐馆认为,身边的文人都有利益相关的私心,只有他们三个扑街对新文盟没有任何私心? 林泰来把琐事分配了出去,刚准备回内院休息,又听到禀报说,张幼于张老师来了。 没奈何,碍于“尊师重道”的门面,林大官人只能强打精神,接见了张老师。 带着大头娃娃面具的张幼于进了书房,直接坐在了门槛上。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名士个性。 “好徒儿!如今文坛是咱们师徒的了!作为苏州城第一名士,以及你的老师,我认为我应该做一个副盟主。”张幼于开口道。 林大官人为难的说:“副盟主要代表本地的形象,老师你这形象不行啊。” 张幼于摘下大头娃娃面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彩色衣裙,又看了看露出脚趾头的草鞋,疑惑的说:“我这形象有何问题?怎么就不行了?” 林大官人:“.” 张老师伱如果不是有个学生叫林泰来,早被人打死了! 想了想后,林大官人只能又说:“但老师前面还有别人,比你更适合当副盟主啊。” 张幼于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是谁?王老登么? 当年王老登就仗着文家支持压我一头,难道连你也支持王老登了?” 跟疯疯癫癫的张老师无法讲理,林大官人连忙祸水东引,“老师你忘了你兄长张凤翼么?按照兄弟顺序,肯定是你兄长优先啊!” 张幼于闻言转身就走,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林大官人松了口气,刚准备离开书房,却又看到高长江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外。 “你最好有什么正事。”林泰来说。 高长江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说:“我追随坐馆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认为,这次新文盟理事位置,应该有我的一席之地。” 林大官人简直被气乐了,“老高啊老高,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幻觉,觉得自己是个文坛人物了?” 虽然说理事位置大概有好几十个,看起来很“普惠”,但是要想想天下多少省、府、州、县,就不会觉得几十个很多了。 所以能当理事的人,也就是能在主会上坐进大帐内的人,至少也是在地方上具备一定影响力和文名的二三流名士。 那么你高长江在苏州文坛,有任何文名可言么?值当占据一个理事位置么? 高长江居然没有死缠烂打,转而又说:“我还有另外一个请求,现在写小说的文人越来越多了,我认为有必要在新文盟设立一个话本小说研究会。” “有这个必要?”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 高长江又道:“坐馆啊,如果你不把话本小说的学术掌握在手里,难免将来有人会通过话本小说来黑你啊! 你想想潘太师、庞太师的形象,就知道话本小说对舆情重要作用了!”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油然而生出了一丝危机感。 自己树敌那么多,做事风格又经常像是反派角色,传奇色彩十足,都是天然的话本小说素材啊! 可别真被写到话本小说里当成奸臣黑,念及此处,林大官人立刻表态: “你说得对,话本小说的学术研究非常重要,确实应该在新文盟成立话本小说研究会!” 高长江又进言说:“那么为了掌握话本小说的话语权,由我这个政治上可靠、学问上专业的人来当个会长不过分吧?” “不过分。”林大官人点头说。 高长江得寸进尺的说:“那么我既然成了一个研究会的会长,高配一个新文盟理事不过分吧?” 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疲惫的林泰来已经懒得考虑了,随口道:“为了在话本小说题材里弘扬正能量那也行吧。” 踏马的,这高长江终于有长进了,知道拐弯抹角的迂回递话了。 换成以前,肯定是直愣愣的硬要好处。 打发走了高长江,林大官人终于能回内院睡觉了。 及到次日,等林大官人才一睁眼,就听到禀报说,张凤翼、文元发都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林大官人便出去会客,看到张凤翼一脸的倦容,轻笑道:“看来灵墟先生昨夜被令弟幼于老师闹的不轻?” 张凤翼也不敢抱怨,只说:“能替你分忧也是分内之事。今日前来,其实有另一件事要请示。”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还能有什么事情?难道你还想当盟主?” “非也非也!”张凤翼连忙回话道:“听高长江说,可以新增研究会,我便想着可以增加一个书画研究会。” 作为苏州书画市场的最大操盘手,张凤翼产生这个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先前大家还没想到可以新增研究会,尤其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但高长江开了个头,张凤翼就想效仿了。 多年来合作愉快,林大官人倒是不介意在这个问题上给张凤翼面子。 “也可以,你要当会长么?”林泰来答应了说。 张凤翼“嘿嘿”的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大的书画商人再加上书画研究会会长身份,其乐无穷啊。 这时候,旁边的文家家主文元发突然插话说:“如果有书画研究会,在下也愿意出力做会长。” 本来文元发是为了别的事来的,但听到张凤翼提出设立书画研究会,就忍不住想抢一下。 竟然还有半截跳出来摘果子的,张凤翼顿时对文元发怒目而视! 文元发夷然不惧,他乃文征明的嫡孙,继承了文家的画技,当个书画研究会的会长又怎么了? 从个人关系远近来讲,林泰来当然和张凤翼更亲近些,但林泰来很好奇,文元发凭什么敢抢张凤翼的果子? 所以就对文元发说了句:“书画研究会毕竟是灵墟先生先提议的,如果没有特别理由,也该是灵墟先生优先做会长。” 文元发道:“因为我比张灵墟更合适。” 林泰来便问:“怎么个合适?” 文元发回答说:“你应该听说过嘉兴项家吧?收藏了很多名画的那个项家。 我与项家家主项元汴颇为熟识,可以把他拉过来做副会长,以后借来名画研究也方便。” “文先生!书画研究会的会长就是你了!”林大官人毫不犹豫,果断的说。 文元发暗喜,这次来林府拜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巨大收获。 自己当了会长,那么以后祖父文征明的历史地位就更高了,书画也更值钱了. 张凤翼老脸瞬间垮了,即便得到了书画研究会副会长,也抚慰不了他的心灵。 林大官人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又对张凤翼补偿说:“实在不行,再成立一个戏曲研究会吧,让你当这个会长。” 毕竟除了书画商身份,张凤翼同样也是当今顶尖戏曲名家之一。 张凤翼仍旧唉声叹气,戏曲研究会又不能帮助赚钱,张家一大家族人的生计可都在他的肩上啊! 林大官人劝道:“你知足吧!副盟主兼戏曲研究会会长兼书画研究会副会长,只怕没谁比你头衔多了!” 然后又对文元发说:“文先生过来,还有其他事情么?” 他看得出来,文元发抢书院研究会会长纯属临时起意,肯定本来就有别的事情。 此时文元发反而有点不好张口了,犹豫了片刻后才说: “我本意是想帮王稚登说几句话毕竟他号称天下第一布衣诗人,又是之前的苏州文坛领袖,应该代表苏州城当一个副盟主。” 林泰来不动声色的说:“可是苏州城不能出好几个副盟主吧?这是天下的新文盟,不是苏州的新文盟。 再说已经有张凤翼老先生珠玉在前了,确实也不好再增加苏州籍副盟主。” 如果没抢到书画研究会会长,文元发还能继续帮王稚登说几句话。 单纯从资格上来说,王稚登确实更有资格比张凤翼代表苏州文坛。 但现在文元发处于吃人嘴短的状态,那就不好继续张口了。 林大官人最终决定说:“文先生你回去对王稚登说,他还年轻,毕竟才五十几岁! 这次先把机会让给前辈!以后他还有机会!” 张凤翼比王稚登大十来岁,这就是年龄优势,让让老前辈没什么不对! “那就这样吧。”文元发也就不再继续说了,能有个理由回去给王老登交代,也非常可以了。 与王老登的副盟主虚名相比,还是祖父文征明的书画价值更重要些。 文坛不只是打打杀杀,还充满着各种人情世故。 送走了张凤翼和文元发,林泰来忽然又感觉,自己像是在论功行赏分封裂土. 从昨晚到今早,这才多久,就已经增加了话本小说、书画、戏曲三个研究会了。 真踏马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再这样下去,不会连四书五经都要各设一个研究会吧? 不行,四书五经研究会绝对不行,那属于学术领域,不属于文艺领域。 而且学术领域是东林党那帮人的强项,林大官人在学术方面也没什么天赋。 所以设立经义方面的研究会,容易被敌人渗透,警惕之心时刻不可少! (本章完) 第526章 人生有得必有失 林大官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愿望,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分茅裂土还在继续,林大官人实在不好意思再安排苏州人了,开始尽量照顾其他地方的。 送走了本地这拨人,湖广公安派大佬、吴县知县袁宏道又登门来了。 单论文学名气,袁宏道在后世肯定秒杀张凤翼、王稚登之流,不过现在还没有进入巅峰期。 林大官人最近社交过度,现在与人交流欲望真不强,看到袁宏道后直接说: “袁县尊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你安排好了!代表湖广文坛出任副盟主,然后兼任四大诗论研究会里的性灵学说研究会会长!” 本来湖广文坛的头面人物是吴国伦,但他被打成了“反贼集团”后,袁宏道自然而然就上位了。 听到这两个非常合乎心意的职位,袁宏道颇为自得的说:“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但才华是掩盖不住的。” 林大官人答话道:“不用客气!令尊早就写过信来,请我多多关照你,那我肯定要卖令尊一个面子。” 作为林氏集团最大粮食合作商的儿子,小袁县尊的排面就这是么大! 不要小看粮食贸易,林氏集团的金融根基、以及对地方事务的掌控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济农仓,而维持济农仓又需要大量米粮输入。 袁宏道愣了愣后,非常不服气的说:“我认为,我首先是靠才华” 这帮公安派文人讲究的就是真性情,林大官人决定敲打一下这种真性情,质问道:“天下第一布衣诗人、前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有没有才华? 王稚登的文坛地位比你高不高?但他在新文盟里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理事。” 袁宏道无言以对,默默的退下了。 林大官人接见别人的时候,负责拟新文盟名单的三位门客都在旁边陪着,方便第一时间领会林大官人的精神。 看到袁县尊被打击得黯然离去,门客里岁数最大的顾秉谦心里默默想道:“帝王术,这就是帝王术。” 此后冯时可也来了,这又是一个不能不见得人,毕竟卧底多年劳苦功高,又是松江大户出身。 林大官人很奇怪的说:“不是已经计划安排你做新文盟秘书长了么?你还有什么问题? 秘书长这个位置很独特也很醒目,非常配得上你!” 冯时可叹了口气,有点不甘心的说:“我听到有人说,秘书长这个位置虽然重要,但性质上类似于打杂的,完全没有文学气质。 从一开始,我初心是要在文学史上留名啊,秘书长不过是一刀笔吏尔!” 如果换成别人敢这样挑三拣四,给个秘书长还嫌弃,早被林大官人轰出去了。 但林大官人必须尊重冯二老爷的功勋,以及冯二老爷背后的松江府势力。 只能说,人种是极其多样化的,人的诉求也是极其多样化的。上位者如何响应别人的诉求,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 以你冯二老爷的文学水平,当副盟主那不是笑话吗?但如果只给一个普通理事,又是非常亏待。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又道:“这样,在新文盟增设一个复古派研究会! 由你兼任研究会会长,这总是一个文学性质的位置了吧! 而且这个复古派研究会,不再设置其他副会长了,伱是独一无二的会长! 如此就能彻底落实你这个复古派最后守墓人的人设,在文学史盖棺论定了!” 冯二老爷立刻转忧为喜,喜不自胜的说:“这个甚好!” 但冯二老爷还是没有告辞,怪不好意思的又说:“还有我们松江府的后起之秀陈继儒,除了理事之外,能不能安排一个头衔? 如今我们松江府文坛老辈凋零,后辈青黄不接,正需要扶持啊。” 对于来自松江府士人,林大官人格外宽容,毫不犹豫的说:“神韵、性灵、格调、肌理四大诗论研究会,让他挑一个喜欢的,当个副会长吧!” 冯二老爷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满意的离开了,林大官人将冯二老爷送到了仪门。 三门客在后面窃窃私语,周道登说:“东主对冯前辈非常宽纵啊,甚至不惜为冯前辈新设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复古派研究会。” 顾秉谦冷笑说:“你根本没有看出东家的深意,一旦设立了这个研究会,百年历史的复古派就彻底完了,哪能是仅仅为了照顾冯前辈?” 冯时可之后,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来自浙江的狷介名士、文艺理论专家胡应麟。 从正常交际来说,胡应麟和林大官人是有仇隙的,而且胡应麟还羞辱过戚继光。 但是,胡应麟这次拿出了赵志皋的推荐信,胡应麟和赵志皋乃是同县的真老乡。 考虑到未来两年内政局大灾变,头号马仔赵志皋极有可能进入巅峰期,林大官人不得不在心里掂量了几下胡应麟。 “文坛大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为何直到现在,才将老赵的书信拿出来?”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的林大官人问道。 胡应麟耿直的答道:“先前担心你不能成事,而现在已成定局。”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胡应麟在文艺理论方面确实有才华,便又说:“代表你们浙江的副盟主,已经内定沈老先生了。 至于你.那就再新增一个文学评论研究会吧,给你一个会长做。” 胡应麟获得了能匹配地位的头衔后,表达了感谢,就告辞了。 林大官人目送胡应麟离去时,他总算能理解,为何一个组织发展起来后,总是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机构膨胀现象了。 昨天拙政园大会结束时,还只是设置了四个研究会。 结果才过了一天一夜,研究会数目直接新增五个,翻了一倍还多,而且还不新增不行。 此刻林大官人感到,一统的文坛的喜悦已经开始消失,他现在只想赶紧把文坛大会结束了。 十月初七,文坛大会再次召开主会,林大官人为此起了个名字叫闭幕式,迅速为广大文坛人士所接受。 为了尊重王老盟主不愿意去沧浪亭的意见,闭幕式地点依然在拙政园.里的营帐内。 在闭幕式上,林大官人公布了所有盟主、第一副盟主、副盟主、理事、正副秘书长、各研究会正副会长的名单。 反正能坐进大帐内的文坛人士,人人都有收获,最少也是一个理事。 “盟主.第一副盟主.副盟主沈明臣、公鼐、袁宏道、张凤翼、李维桢。” 其实大家并不关心盟主、第一副盟主是谁,副盟主的人选才是最值得关注的,每位副盟主的背后因素都值得分析。 沈明臣、公鼐明显是林大官人的“统战”对象,代表着浙江山东两大重镇。 而袁宏道和张凤翼属于林大官人的亲友,可以平衡统战对象。 至于李维桢,肯定是王老盟主提名的,林大官人就给王老盟主一个面子。 毕竟不少人都知道,李维桢才是王老盟主原先心仪的接班人。 只是李维桢近些年一直远在陕西做官,总是不能出现在江左这个文坛交流活动的核心地区。 接下来对于人人有份的理事名单,大帐内众人同样不关注。 各研究会的正副会长才值得真正关注,内行人都明白,这些正副会长才是综合素质最“过硬”的人。 林大官人不紧不慢的念着研究会名单,“复古派研究会会长冯时可”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王老盟主突然站了起来,极为生气的说:“林泰来!你” 王老盟主事先并不知道设置了这么个复古派研究会,同样是刚听说。 但是作为复古派掌门人,王老盟主的敏感性远超于别人! 在新文盟之下,设置复古派研究会,这是几个意思? 要知道,之前复古派称霸文坛,可以说复古派就是文坛,文坛就是复古派! 虽然这几年复古派被打击的败落了,但道统还在!就像汉末诸侯打来打去,但天下名义上仍然姓刘! 而现在,复古成了与神韵、性灵、格调、肌理四大诗论并列的次级研究会? 这种做法,明显是要把复古派从文坛道统上彻底降级! 你林泰来连曹操都不想当了,开始准备当曹丕是吧?这次闭幕式,就是禅让仪式演习是吧? 想到百年复古派道统居然真的终结在自己手里,复古派霸权彻底败亡居然真的在生前成了现实,王老盟主顿时气血翻涌! 他想骂林泰来几句,但还没骂出口,就两眼发黑,跌倒在座椅上! 大帐内众人愕然的看着这一幕,难不成第一副盟主林大官人想现场直接转正? 距离王老盟主最近的林泰来立刻扭头对大帐门口叫道:“冯太医!冯太医!” 随即冯梦龙他爹提着药匣子冲了进来,一如当年。 看到昏倒在座椅上的王老盟主,冯医生突然懊恼的说:“我习惯性的只带了治骨折和止血的药品.”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先尽力救人!” 冯医生很想代表现场所有人问一句,大官人你到底是想救起来,还是救不起来? 看着冯医生开始上手忙碌,林泰来在旁边对着王老盟主大声叫道: “老盟主!醒醒!文坛还离不开你!令郎也离不开你! 令郎今年刚进入仕途,你也不想让他开局直接守制三年吧!” 不知道是冯医生的手法起了作用,还是林大官人的喊声生了效果,反正王老盟主片刻后终于悠悠醒来。 只是双目失去了神采,他的心彻底死了,现在他只是一名为了儿子活着的老父亲。 林泰来又很关心的问道:“弇州公您还能坚持列席么?” 王老盟主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送我回姑苏驿,闭幕式就由你继续主持吧!” 随即林泰来就招呼手下伙计,找来马车,将王老盟主送走。 不过王老盟主的离去,对闭幕式似乎没任何影响。 最后林泰来高声道:“我提议,文坛大会固定为三年一次,让我们三年后再见! 现在我宣布,本次文坛大会胜利闭幕!请诸君将文坛大会精神带回各地!” 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起来,叫道:“林副盟主!还不能结束,缺少了一些东西!” 林泰来不满的说:“请称呼我为第一副盟主,不要胡乱另外称呼! 还有,如此成功的大会,能缺少什么?” 那人本意是想拍马屁,不想差点拍到马腿上,弱弱的回答说:“两次主会都没有诗词啊,尤其第一副盟主你也没有发表作品。” 林泰来不禁陷入了沉思,为什么自己会忘了写诗? 当年的自己曾经多么热爱文学,每次打完人后,都不忘记题诗留名。 如今已经贵为文坛第一副盟主,竟然能把写诗都给忘了。 难道自己走上文坛高位后,就已经丢失了文学的初心? 大帐内众人也纷纷恍然大悟,难怪同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文坛大会竟然没有诗词,说出去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大家先前都没意识到? 林第一副盟主反思了片刻后,缓缓提笔写诗,字体很大,便于张挂观看。 众人凝目看去,题目是《论诗五首》,这风格很好很林泰来。 大家都知道,第一副盟主酷爱写组诗,经常一出手就是一组。 “其一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其二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其三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其四于今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其五熊鱼自笑贪心甚,既要工诗又怕穷。” 好!众人发自内心的叫好,这组诗词的内容和思想作为新文盟成立的压阵诗,再合适不过了! 尤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句,更是对新文盟成立最好的解读! 虽然听到了全部文坛精英的叫好声,但林第一副盟主站在人群外,内心无悲无喜,更谈不上兴奋了。 恍惚了片刻后,第一副盟主对身边的新文盟理事兼话本小说研究会会长高长江说: “啊!我再也找不回当年发表诗词之后的快乐了,这大概就是人生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吧!” (本章完) 第527章 九元东巡 万历十七年的文坛大会终于胜利闭幕,这在大明文学史上必将是是浓墨重彩的一幕! 但新文盟的盟主法定接班人、第一副盟主林泰来却无法躺平,因为江南地区的秋收也结束了。 以这时代的惯例,官方工程大都是在秋收后农闲时间启动,以便于征发和募集人力。 所以在松江府境内,疏浚吴淞江下游故道工程已经在若干地段正式开工。 为了确保施工的顺利进行,以及后续相关事务,林大官人有必要东巡,对松江府进行以睦邻友好为目的的访问。 所以在文坛大会结束后,林大官人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出访。 新文盟秘书长兼复古派研究会会长冯时可作为林大官人和松江府之间友谊的中间人,肯定要全程陪同,并负责具体行程安排。 另外林大官人还会带上门客顾秉谦,帮着分担应酬压力。 毕竟顾秉谦是昆山人,邻近松江府,对松江府情况比较熟悉。其本人又是举人功名,门面上也撑得起来。 收到九元真仙东巡风声的文元发立刻把文震孟送到林府,说“让犬子侍奉九元君左右,早晚听候老师教诲”。 文元发很清楚,此次林九元出访隔壁松江府,会见的肯定都是顶级乡宦,而且必定会深入结交。 让儿子在旁边侍奉见证,对培养儿子的人脉绝对大有好处。 老文家虽然代代科举不中用,三代人坚守出五十次乡试扑街,但仍能维持苏州文坛半壁江山的架子,靠的就是在社交领域的敏锐性和判断力! 林大官人不由得感慨,用鸡汤文片汤话来说,这就叫眼界决定上限。 相比之下,冯梦龙同为十六岁“天才少年”,他爹冯医生就没这种意识。 为什么在原本历史上,冯梦龙和文震孟后来发展道路差别那么大,由此可见一斑了。 一切准备妥当,冯时可与松江府沟通完毕后,林大官人就坐上神威烈水号出发了。 如今松江府有三个县,传统强县华亭县、上海县,以及嘉靖年间新设万历初年复设的青浦县。 虽然工程大部分在上海县境内,但林泰来还是准备主要在华亭县访问。 一是华亭县是松江府的府城,也是松江府主要县区;二是松江府华亭县望族的势力最大,影响力足以覆盖整个松江府。 一切有冯时可安排,林大官人也不怎么操心。 只是路过青浦县的时候,林大官人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以后横塘学院可以在青浦县开个分院,就叫青浦班。” 说完之后,林大官人自得其乐的笑了几声,但左右随从完全不明笑点,只能陪着表面傻笑。 进入华亭县境内后,冯时可便像是一个秘书长似的,向林大官人汇报最后敲定的行程方案。 “进了松江府府城后,去府学明伦堂” “等等!”林泰来抬手打断了,“我这次出访松江府,乃是务实之旅,工作重点是望族乡官们。 虽说府学对地方很重要,但我去府学能有什么实际意义么?” 冯时可解释说:“学校本意是为明伦教化的场所,但我朝特别之处在于学校制度与科举制度彻底绑定。 故而产生了士人借学校以集结的现象,近几十年来学校的意义也逐渐发生改变。 毕竟现在读书人不断增多,但上升渠道依然有限,故而士人只能把更多精力和热情投到地方事务上面。 在我们松江府,府学明伦堂就是本地士人积极参与地方事务的场所,更是地方事务舆情的中心。” 林大官人听了冯时可的解释后,问道:“为什么我们苏州不是这样? 我真没见什么读书人在苏州府学参与和处理地方事务啊。” 冯时可:“.” 关于苏州府学没有地方事务处理功能的原因,你林泰来为什么不照照镜子? 苏州城地方事务都被你们林氏集团全方位的牢牢把持了,别人还参与个几把! “关于去松江府学,我没有疑问了,你继续往下说吧!”林泰来催促道。 冯时可便接着汇报:“对于松江府乡官人家,首先要接触的肯定是徐太师家。” 徐太师家就是原首辅徐阶那个徐家,徐阶六年前去世后,被朝廷追赠为太师。 所以此时松江府民间便以徐太师称呼徐阶,徐府在口头上也被尊称为太师府。 当今徐家在排面上,仍然是松江府第一大家族,没有之一。 冯时可说:“你和徐家的交情也是有底子的,毕竟你在京师时,为徐太师曾孙报过仇。” 这里说的是徐阶嫡长曾孙徐有庆在京师恩荫做小官时,被东厂提督张鲸的管家邢尚智欺负过。 当时徐阶已经去世,徐阶嫡长子、嫡长孙都已经致仕在老家,而徐有庆这个曾孙只是刚恩荫的年轻小官,人脉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东厂提督张鲸。 然后林泰来今年上半年在“鸣镝之夜”直接杀了邢尚智,为徐有庆报仇雪恨,也算是帮徐家找回了脸面。 虽说林泰来当时是为了让徐有庆帮忙联系兵部尚书王一鹗,但交情不就是在互相帮忙里才能结下么? 冯时可又道:“还有,徐家准备迁移徐太师的重恩坊,想请你主持礼仪,并作诗词为纪。 这可是把你当成顶级大名士对待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徐太师家这样礼遇。” 看着冯时可那极度羡慕以及对徐家敬仰的模样,林大官人很不满意。 回了松江府后,这冯时可的立场有点不端正啊。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冷哼道:“追赠为太师有什么了不得,我也曾经被人称为过太师! 再说了,以我九元真仙的身份给他们徐家站台,那是他们徐家的荣幸,而不是我的荣幸!” “啊对对,你说的都对!”冯时可饱经世故,非常体谅年轻人的小脾气。 然后继续说:“第二个必须要接触的就是府城东郊车墩的顾家。” 车墩顾家?上辈子酷爱阅片的林泰来只对前两个熟悉,对后两个字真不熟。 江南最有名的顾家都在昆山,历史资料里真没见过车墩顾家。 “这个顾家出过什么三品以上的大人物?竟能值得我第二个就去会见?”林泰来感觉遇到了知识盲区。 冯时可答道:“上一代出过两个进士,官至南京刑部主事,当代家主只是监生。” 林大官人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所以顾家是伱亲戚?还是说,顾家是车墩影视大亨?” 可惜后半句冷笑话实在超冷,在这个时代没人能听懂。 冯时可连忙答道:“顾家当代家主顾正心当年曾经干过一件大事! 他感慨松江府百姓赋税沉重,便捐资十万两,在松江府各县购买土地数万亩,然后充当义田! 而义田所出,全部用来帮百姓抵为赋税,以减轻府内百姓负担!” 卧槽!已经看尽尘世繁华的林大官人也震惊了,这事干的厉害。 他林泰来当年只知道在社团打拼,都没想到过这种控制地方的办法! 当然,知道了也没卵用,因为他没有十万两银子。 这顾家也真踏马的有钱!他林泰来现在不靠借贷和挪用,都拿不出十万现银! 冯时可感觉能震住林泰来一次不容易,笑嘻嘻的说:“所以车墩顾家非常重要,但顾家也对你有所求。 他希望你能帮助他们顾家扬名,就是书香世家这样的文名。” 林大官人微微蹙眉,有点不爽的说:“徐家让我站台,顾家欲借我扬名,我有一种自己被硬蹭声望的感觉! 要知道,这数年来,从来都是我蹭别人刷声望!” 冯时可宽慰说:“今时不同往日,习惯就好!至少你还有被蹭的价值。” “还有其他人吗?”林大官人没再继续纠结是不是被蹭,又问道。 冯时可继续说:“第三个必须要接触的,就是林家的老太公林景旸。 此人官至三品南京太仆寺卿,回乡后热心公益,积极参与地方事务,影响力非常大。” 林大官人秒懂,这就是退休后总想发挥余热的老干部呗。 冯时可警告说:“你不可小看林太公,当年有任巡抚,欲在松江府每七十亩加征一两银子助役,就是在林太公领头反对下作罢。 还有一次,朝廷考虑将松江府境内的金山卫改为金山州。 林太公认为这会导致衙门和官吏增多,加重本府百姓负担,又进行了激烈反对,最后金山卫改州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我听说,这次林太公对吴淞江故道疏浚工程也是持反对意见。” 永远反对的退休老干部?林泰来冷笑道:“反对不要紧,关键在于他到底是单纯的反对,还是想通过反对索要好处?” “外人哪能知道?”冯时可也不好说。 林泰来扭头对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吩咐道:“马上派人前往这位林太公住处,勘察他家附近地形和宅院格局!” 冯时可大惊失色,连忙拦住道:“别!别!林太公与徐太师嫡长子徐璠乃是儿女亲家,也就是说,他的独子娶了徐太师的嫡孙女!” 对于这种有过硬关系网的人,不能搞斩首行动、物理清除这套啊!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还是对手下吩咐说:“先去勘察吧,有备无患!” 就算手里拿着胡萝卜,但另一只手也不能放下大棒。 (本章完) 第528章 无所不能 说起当今这个时代的政治权力分配状况,林泰来也不知道算是好还是坏。 反正朝廷对地方的威权逐渐下降,士绅对地方事务的话语权越来越大,至少在江南是这样。 如果不是这样的社会大环境,林大官人也不可能在苏州风生水起,将大量地方事务把持在手里。 而松江府的这种情况,比苏州府还要严重。所以想在松江府搞大工程,摆平松江府这些狗大户就非常重要。 林大官人有点烦的说:“先到此为止吧,等我接触过了这三家,再说其他!” 冯时可却又道:“还想说下陈继儒的事情,希望九元君到了松江府,也能帮陈继儒造势扬名。” 在历史上,陈继儒的成就很大,堪称当时天下第一山人,松江府文坛的领军大哥。 当时松江府修府志,最高学历只是生员的陈继儒就能力压一干乡官当主编。 不过现在陈继儒还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林大官人好奇的问: “你怎么如此看重陈继儒?新文盟成立时,你就帮他争求位置,如今我到松江府,你又让我帮他造势,难道他是你不为人知的私生子?” “别胡说!”冯时可脸都黑了,“如今松江府文坛青黄不接,我只是看好陈继儒的潜力,有爱才之心而已!” 当然,关于陈继儒是王锡爵阁老长子王衡的陪读,而如今王衡夫人又是冯时可的侄女,所以陈继儒和冯时可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这种事,就没必要说的太细了。 林大官人向外面看了几眼,只见外面市镇林立、人烟稠密、水网遍布.景致和苏州几乎一样。 又想起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统计数据,据说晚明松江府的城市化率高达百分之十九,为天下第一,比苏州府的百分之十五还要高。 到了府城,林泰来从南门集仙门入城,直奔百姓嘴里的太师府。 林大官人考虑过后,决定还是先见见狗大户们,然后再去府学。 在当今江南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住在城里或者城外没有高低之分,并不存在鄙视链。 像徐家的太师府在城里,而顾家的熙园在城外,全看个人喜好。 所以为了和徐家接触,林大官人就先进城了。 过了南门不远,就是为徐阶修的重恩坊,为表示礼节,林大官人停下来瞻仰了一会儿。 嗯,比自己的文武两大状元坊小气多了。 就是想不明白,徐家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牌坊迁移到别处。 徐家对林大官人的到访可谓是非常重视,徐阶的嫡曾孙、原扑街小荫官徐有庆亲自在大门迎接。 而徐阶的嫡长孙、原太常寺卿徐元春在仪门迎接,徐阶的嫡长子、已经六十一岁的徐璠在中庭等待。 老中青三代嫡长一起出动,这待遇不可谓不隆重了。 正堂中宾主落座后,林大官人一边寒暄,一边打量着徐家这三代人。 说实话,徐阶以下这三代嫡长都挺神奇的,虽然正经史料上没多大痕迹,但传奇八卦都不少。 比如说,徐璠之于徐阶的作用,就类似于严世蕃之于严嵩的作用。 徐阶退休后,徐家大肆侵占土地也是徐璠主导的。结果徐璠居然被流放了,差点混到个和严世蕃一样的下场,然后又被张居正给捞了回来。 再说这个徐有庆,被东厂提督管家欺负这个事就先不提了。 在历史上,关于徐有庆最传奇的八卦是,万历皇帝出巡天寿山时,徐有庆伴驾同行。 因为徐有庆长相英俊美貌,结果被年轻骚动的万历皇帝看上了.最后徐有庆羞愤辞官。 林大官人感觉这个八卦有点不靠谱,徐有庆如果和皇帝有这种关系,还能被东厂提督管家欺负? 反正在本时空,徐有庆辞官回乡是因为他林泰来杀了邢尚智,徐有庆担心被报复,所以走为上。 出于礼貌,林大官人并没有多看同龄人徐有庆,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 他主要和徐璠、徐元春老中两代人说话,好奇的问道:“适才瞻仰过太师牌坊,只是心中不明,为何要迁移它?” 徐璠苦笑说:“乡论重压之下,不得不再迁。” 林大官人一百个不信,以你们徐家在松江府的地位,谁能逼你们迁移徐阶牌坊啊? 徐元春解释说:“先前重恩坊在桥西,地方太狭窄,不便于通行,去年迁移到了桥东。 然后去年乡试时,我们松江府城的生员全军覆没,堪称奇耻大辱。 结果百姓有民谣云——重恩牌楼过了河,府学生员脱了科! 面对这种舆情,我们徐家也遭不住啊,所以又想迁移回桥西。 还要烦请你这个九元真仙出面,主持一下礼仪,引导一下风水!” 林泰来:“.” 猜来猜去,原来还是封建迷信。 堂堂江南雄郡,府城生员在乡试竟然被剃了光头,确实是全城羞愤的耻辱啊,难怪莫名其妙背黑锅的徐家也顶不住。 双方都有意结交,又有冯时可在中间牵线,聊着聊着气氛就逐渐热乎起来。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徐家的当家人徐璠开口道:“听闻九元君四月喜得贵子,我们徐家嫡长一脉同样得女,愿与九元君结为秦晋之好。” 这个提议比较意外,林大官人一脸懵逼。 他今天只是想谈谈利益合作,而你们却想把合作伙伴变成亲戚? 在任何人看来,这个结亲十分般配。 徐家目前还是是松江府影响力第一的大户,而林泰来是苏州府最大霸主,可谓是珠联璧合。 不过在林大官人内心深处,更喜欢选择未来科举厉害的家族,比如山东王家那种。 而看似花团锦簇的徐家目前做官都是靠恩荫,也没出什么大臣,未来科举啥也不是。 所以林大官人有点看不上徐家,当然这个心思绝对不能说出来。 只能先说:“如今孩儿还是太小了,未来如何十分不定,且再看几年。” 这时候,冯时可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他插话说:“我们冯家也有意与九元结亲,在路上就说过了,九元要考虑也是先考虑我们冯家,然后才是徐家。” 徐璠笑了笑说:“我们徐家可以认领新吴会社两成股份!如果能结亲,将来这两成股份就全部作为嫁妆!” 说到这里,算是宾主尽欢。 正在这时,门子来禀报说:“熙园顾老爷来了!” 这个熙园顾老爷就是路上冯时可提到过的,车墩顾家家主顾正心,拿十万两银子买地当义田的那个。 而且冯时可还提到,顾正心经常帮因为欠债欠税被关进牢里的犯人偿还拖欠,然后救人出牢。 要不是正处于太平盛世,林大官人简直怀疑,这顾正心是不是广买人心企图造反了。 就这号召力,到了乱世登高一呼,怎么也能凝聚数万游兵散勇吧? “哈哈哈哈!听说九元真仙驾临云间,先到了太师府,我就迫不及待的不请自来!” 伴随着豪爽的声音,便见一个肤色略黑的微胖文士,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林大官人总觉得这个外表形象与及时雨宋江高度重合,超级特大号的松江及时雨? 顾正心率先对林泰来行了个礼,恳请道:“近年我顾家文名不盛,我也才只是监生,望九元君援手相助,帮忙扬名!” 徐璠在旁边笑骂道:“让家中子弟仔细读书就是了,着急求文名作甚!” 顾正心答道:“十年树人,有所成就不知要多久了,等不及!等不及! 我们顾家的家声,以及衣冠士族的体面必须要先维持住!” 这个焦虑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林九元好奇的问:“阁下想让我怎么做?” 顾正心说:“请九元君去我们顾家族学,然后对顾家子弟大加褒扬一番,再作诗称赞,可否?” 林大官人无语,很嫌弃的说:“这样吹捧就太过于生硬了,毫无特色也没有什么传播点。” “那还能怎么办?”顾正心疑惑的说,读书人造势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泰来当场设计了一个套路:“在一个月黑风高.啊不,月明星稀的夜晚,本人九元真仙乘舟路过熙园附近。 忽然本人隐隐约约听到了喧哗人音,对本地向导问道,是何人夜间喧闹? 那本地向导回答说,此乃车墩顾家子弟读书声也!” 顾正心激动的拍案叫道:“妙哉!” 这个场景设计实在太绝妙了,比自己那个想法强了千百倍! 他发自内心的称赞了句:“九元君真仙人也!” 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难怪几年时间就能把文坛最强装逼者王老盟主打得落花流水! 然后顾正心转头对徐璠问道:“伱们徐家认领新吴会社多少股份?” 徐璠回答说:“二成。” 顾正心又主动说:“听说九元君只出让五成,那我们顾家先认领一成,其余的暂时留给其他人。” 林大官人非常满意,松江府之行到目前实在太顺利了。 第一大户徐家和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顾家都答应合作,还有老同伙冯家,那工程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本章完) 第529章 要讲法律! 第529章 要讲法律! 林大官人当晚住在了郡城公馆内,甚至把整个公馆都包下了,不然安置不下身边如此多家丁。 次日清晨,林大官人推开床上的美人,起身去院中练大枪。 才打开屋门,就见外面跪着一个人影。 这让林大官人吓了一跳,谁大清早的在这里刷存在感? 再细看,这还算年轻的士子不是别人,正是松江府文坛后起之秀陈继儒。 这时冯时可走进了院子,对陈继儒问道:“仲醇你为何在这里?” 陈继儒对林大官人叩首道:“九元仙人在上!我也想装啊不,扬名!” 冯时可又对林泰来苦笑道:“他从我这听说了你给顾家设计的扬名方案,人就疯魔了。” 林泰来看向陈继儒,问道:“你为什么想扬名?我要听实话!” 陈继儒痛苦的说:“昔年我与唐文献、董其昌并称为云间三英,可是万历十三年,唐文献、董其昌都乡试中举。 万历十四年会试唐文献又中状元,万历十七年会试董其昌二甲第一传胪选为庶吉士。 唯独我连续乡试不中,至今蹉跎于学校,内心委实煎熬!” 林泰来相信这是大实话,这种对比确实让人难受。 又试探说:“他们两人,一个状元一个传胪,你科举之路怎么也不能比他们更好了。” 陈继儒还是以实话答道:“故而在下想要成名于文坛,聊以自慰平生,也算对自己心境有个交待!” 于是林大官人说:“看在你还算实诚的份上,又有冯兄的屡次举荐,我就指点一下你。 你可以选个时间,在府学那里当众焚烧儒衣儒冠! 宣示彻底绝意科举仕进之路,抛弃功名利禄之心,然后退居山林,以后就走山人名士路线。” 这本来就是历史上陈继儒曾经干过的事,林大官人只是信息的搬运工。 不知情的陈继儒大为震撼,想象了一下当众焚烧儒衣儒冠的场景,感觉确实挺酷炫的。 无论自己以后发展如何,起码眼前的风头已经搏到了。 近些年来文坛风气朝着往狂怪的路子走,很多文人为了出名想尽创意博关注,典型代表就是林.反正例子很多。 今天第一副盟主、九元仙人的对他陈继儒的指点,起码能让他少走十年弯路。 对林大官人而言,这也算是一笔长期投资。 历史上陈继儒这个人还是非常善于“经营”的,这笔投资应该亏不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陈继儒后,林泰来就准备继续对松江府进行友好访问。 按照之前行程规划,还有两个项目,一是会见在地方社会事务上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老乡宦林景旸,二是访问地方事务议论中心松江府学。 林泰来考虑片刻后,决定调整一下次序,先去访问松江府学,然后再去会见林太公。 因为府学就在城里,距离下榻公馆也不远,而那位林太公则居住在城外,所以就先近后远。 不过在去府学的路上,又经过了府衙,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林大官人便又先进府衙转了转。 知府徐贞明详细禀报了施工资料,“已经采取分段施工的办法,共计十七个号段。 工期预计从今年秋冬到明年秋冬,预备用木一万根,用石四万块” 林大官人挥了挥手说:“技术上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不必事无巨细都向我说,我只要结果! 我今次来此,就是想当面问问伱,可还有什么公开反对的士绅么?” 徐贞明答道:“原南京太仆寺卿林景旸近日递了呈文,请求再议工程之事。” “果然有这老匹夫。”林泰来嘀咕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看?” 徐贞明叹道:“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肯定具备捣乱的能力。” 林泰来与知府简单聊过了后,就起身离开府衙,继续前往府学。 天下学校和衙门一样,建筑格局大同小异,林大官人虽然是第一次来到松江府学,但也是熟门熟路。 一行人远远的就能望见,在明伦堂前已经有百十个文士聚集了,不知是为了什么。 走得再近点,就能看清有个素色冠服的六旬老者,正中气知足的站在月台上讲话。 陪同林泰来一起过来的冯时可惊讶的说:“林太公怎得也在此处?” 然后又对林泰来介绍说:“月台上这位老丈,就是计划稍后出城拜访的林景旸林太公。 不想碰巧林太公今日进城,也来到了府学。” 作为一个有点受迫害妄想的人,林大官人不太相信巧合,冷笑道: “冯兄宅心仁厚,不以恶意揣度他人难道真的是碰巧么? 我昨天入城的消息,只怕各大家族都已经知道了吧? 冯时可有点为难的说:“先听听林太公说什么吧。” 此时林太公正在说:“我认为,我们松江府向朝廷借贷的二十万金,应当优先用以重修海塘! 郡城东南距离大海不过七十里,自古以来海潮凶猛,又兼本府地势低洼,时有海水倒灌之危! 如今海塘已经有些年头了,故而当务之急是重修海塘,而不是疏浚吴淞江故道! 我等乡人应当向府衙请愿,将银子用在海塘上!”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心头直接“卧槽尼玛”,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自己动用人脉上下勾连,才从朝廷骗来二十万两银子! 这个糟老头子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把自己辛辛苦苦骗来的银子挪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冯时可看了眼林泰来,无奈的上前道:“林太公!国库借出这二十万金,乃是专门用在疏浚吴淞江工程的,岂能擅自更改用途?” 林太公振振有词的答道:“这二十万金最终还是要靠松江府本地的田亩来偿还,所以到底如何使用,就该多听取本地公论! 冯老弟你应当也知道,今年夏季就发生了海水倒灌的灾害,漂没人口牲畜无算,难道还不能说明轻重缓急么?” 经过了反对增征助役银、反对改金山卫为金山州这两次成功案例,林景旸这个老乡官还是很有威望的,说完之后就引发了一小波欢呼声。 冯时可并不善于急辩,面对强词夺理,一时间找不到话应对。 林大官人环顾四周不屑的说:“请了几个托儿就敢自以为是了?” 冯时可低声解释道:“也不是托儿,林太公曾为府学捐田六百亩,自然有声望。” 林大官人说着话时,双手在袖子里活动了几下。 跟随三年以上的老兄弟都知道,林坐馆这是在准备袖里乾坤法术,许久不现于江湖的铁拳要出现了。 冯时可作为松江府本地人,左右为难,眼瞅着林泰来准备上物理手段了,急忙劝道: “九元君别急!可以请徐太师家出面,帮忙说服林太公!” 那林太公都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哪能经得起林氏铁拳? 林泰来轻笑道:“如果要靠别人解决问题,岂不就让贵宝地的人觉得,我九元真仙太无能了?” 说罢,林大官人分开人群,大踏步走上了月台。 报上姓名来历后,引起了人群一阵哗然,毕竟松江府就挨着苏州府,林大官人的名气在松江府也很大。 林大官人假模假样的对林太公施了一礼,说:“方才老丈的话我都听到了,但是我非常好奇老丈你的动机。 你主张挪用朝廷资金去重修海塘,难道是因为你们林家有大量田地临海?” 就是有也不能承认啊,林太公想也不想的答道:“非也!” 林大官人又问:“还是说,你想包揽海塘工程?” 就是想也不能承认啊,林太公还是答道:“非也!” 林大官人再问:“亦或是,你想打出反对旗号,从中索取好处?” 林太公仍然坚决不承认:“非也!” 林大官人仿佛生气了,劈手揪住了林太公的领口,质问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老丈你消遣洒家?” 林太公挣扎的说:“老夫出自公心!完全出自公心!” 林大官人大声呵斥道:“我好心与你商议,你却半点诚意都没有!甚至还公然挑衅我!” 他越说越生气,又伸手掐住林太公的脖子,把这老头举了起来。 林太公气息不畅,憋得老脸通红,双腿乱蹬。 林太公的仆役见状就冲了过来,但又被林泰来的家丁挡住了。 突然就动起手,毫无心理准备的台下众人一时间看懵了。 这传说中的林九元果然凶残,连老人家都不放过! 冯时可尽职尽责的大叫道:“林太公乃是缙绅体面人,九元君要三思而行啊!” 林大官人收回了一只拳头,略犹豫的说:“冯兄所言有理,确实应当三思。对于林太公这种乡宦体面人,还是要讲法律的。” 台下的本地士人们当然想把林太公从魔爪中抢救出来,便一起叫道:“对极!对极!该讲法律!” 其实他们也不懂林九元所说的“讲法律”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如何,“讲法律”总比让林太公当场挨打好吧! 林泰来回头对左右护法问道:“关于打人的法律是什么,我又记不清了!” 左护法张文面无表情的背诵道:“坏却一眼睛,杖百徒三年。若还双眼损,杖百流三千 如损人一指,减律杖七十。损人一牙齿,该问七石米” 当初社团从一个讼棍手里抢来一本“职业秘典”,里面有首法律歌谣。 于是林坐馆就强迫左右护法背诵这首歌谣,并且还说什么优秀社团人必须要知法懂法。 台下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听说林九元身边伙计都是社团出身,没想到如此熟悉律法。 尤其对于打人方面的条例,比他们这些读书人还明白。 就是为什么要背诵这些判罚条例?难道是林九元为了警醒自己? 众人又看向林泰来,却见九元真仙皱着眉头,像是学术研究一样,举着拳头在林太公身上各处比划了半天。 最后大声嘀咕道:“打落一颗牙齿罚七石米,看来看去还是这个最有性价比。” 台下众人:“.” 他们忽然隐约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了,你林九元所说的“讲法律”,就是这个意思? 林太公那通红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了!你林泰来三思,就三思出这个结果? 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巨大利益博弈上,打个把人完全没用! 忍不住拼尽全力的说;“林泰来!奉劝你好自为.” 但林太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结束了,因为林泰来一记铁拳直接击中了他的嘴边。 满嘴血的林太公直接飞了出去,不知多少颗牙齿也飞了出来。 林大官人还是收着劲打的,不然林太公就不只是满嘴血的问题了。 台下很多人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林九元竟然还真打? 冷场片刻后,立刻群情愤激!林泰来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公愤! 冯时可感觉场面要失控,急出了一头冷汗,擦都擦不完。 这里根本就不是你林九元的主场,你还敢这样公然打人,实在太无脑了! 还在月台上的林大官人举起了手,高声说:“尔等在这里愤怒又有什么用?要讲法律!” 有人义愤填膺的叫道:“讲法律又能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让你林九元坐牢?” 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的底细,当年你林九元号称“日均五人”的时候,坐过牢了吗? 林大官人回应说:“你质疑的没错!我现在就去衙门自首,听从衙门判决!你们如果想见证就一起去!” 众人:“.” 有一个算一个,完全看不懂林九元是什么意思了。 林泰来招呼着身边的伙计们,“仔细在地上搜寻,将林老丈所有被打落的牙齿都找出来,这可是重要证物!” 过了一会儿,将证物搜集完毕,林泰来就一马当先的下了月台,朝着府学外走去。 很多人根本不信林泰来真会自首,就在后面尾随着。 然而林泰来居然真的去了华亭县县衙,并在县衙大门外找了个写字摊子,亲自写了份自首状。 然后就拿着自首状,大摇大摆的进了华亭县县衙。 第530章 还想要我怎样? 第530章 还想要我怎样?(求月票!) 目送林泰来进入县衙,后面尾随观看的本地众人议论纷纷。 皆感觉这位九元真仙完全没有格调,表现和一个低端堂口棍徒区别不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种人都能连夺解元和状元,而他们郡城去年乡试却被剃了光头,老天瞎眼啊。 只有冯时可长叹道:“我郡必有大祸了!” 他很清楚,林九元表现越不堪,接下来的事情越大。 然后冯时可对其他士人道:“我要在这里守着,尔等若有与林太公家人相熟的,就过去劝他们出外避祸吧!” 众人不以为意,哂笑着散去,这冯二老爷也太危言耸听了! 那林家也是良田数万佃户如雨、两代簪缨的名门大族,在松江府地面上谁能动的了林家? 却说当今的松江府首县华亭县的知县姓聂,现在正处在一年当中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因为秋收结束后就到了征税的时候,松江府和苏州府一样,都是以钱粮为第一要务。 在这两地方做官,完不成钱粮任务,就相当于一票否决! 别看松江府税额总量只有苏州府一半,只能屈居天下第二,但苏州府有七个州县,松江府却只有两三个。 华亭县又是松江府里的大头,所以税负之重可想而知。 松江府这边土地兼并现象比官田比例奇高的苏州府严重多了,大户势力更强大。 与其说是收税,不如说是衙门和那些田连阡陌的大户们反复拉扯,这才是让聂知县最头疼的地方。 想到这里,聂知县不禁心生感慨,有点羡慕隔壁苏州府府城二县了。 在外人看来,地方若有林泰来这样具备强大统治力的恶霸,会极大损害衙门的威权。 但在聂知县眼里,上面说法都踏马是不懂行的人瞎扯淡! 看隔壁那个除了纵酒狂欢屁都不懂的小袁知县,无论在长洲还是吴县,有操心过钱粮问题吗? 在隔壁只要伺候好林恶霸一个人,讲好今年的正项和损耗数目,就什么也不用管了! 要是华亭县也里有这样一个恶霸,不知能让自己省多少心! 聂知县正想到这里,忽然有个衙役站在屋门外,禀报道:“大老爷!那个从苏州府过来的林九元,刚才进县衙了!” 聂知县满心疑惑,这什么情况?说曹操曹操到?难道林九元想来华亭县发展业务了? 自己和林九元从无交情,而且以林九元身份大概也看不上自己啊。 “他是来投状自首的!”那衙役继续禀报:“他说打了林太公,致使其落齿八颗,故而前来县衙自首!” 聂知县愣住了,这是什么天降横祸? 那衙役催促道:“刑房那边的先生们顶不住这案子,请大老爷速速出面!” 聂知县回过神来,说得好像他这知县就能顶住似的 一边是九元真仙,那就不用说了,有直达天听的实力。 只说一点,有几个人能从日益吃紧的国库忽悠二十万两银子出来,搞一个莫名其妙的疏浚工程? 连自己的同城顶头上司知府,都是林九元一手安排进来的! 另一边林太公则是本地大佬,如果编写最新版本的本地护官符,第一排家族肯定是徐、顾、林、冯,林太公就是里面这个林! 但县衙里知县最大,聂知县不出面也不行,除非他不干了。 所以聂知县只能不情不愿的临时升堂理事,升堂鼓响起,然后又让差役把企图看热闹的闲杂人赶出去。 公堂上连执刑、壮威的皂班衙役都没安排,只有聂知县本人和书吏。 还在公案旁边放了把椅子,林泰来上了公堂后,就在旁边落了座。 聂知县尽可能和蔼可亲的询问道:“阁下怎么与老太仆起了冲突?” 因为林景旸林太公官至太仆寺卿,所以县衙这里尊称为老太仆。 林泰来答道:“我与林太仆生了几句口角,然后我就动手殴人,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 物证还有被打落的八颗牙齿,请县尊按照法律,公正判决吧!” 聂知县:“.” 怎么个公正?真按法律,打落八颗牙齿赔偿五十六石米? 那能算公正吗?本地林家能答应吗? 如果林九元在政治上是个普通人身份,还能拿“以贱凌贵”当由头加重处罚,可林九元政治身份并不低于林太仆。 旁边书吏解围说:“原告老太仆人呢?” 林大官人答道:“被他们家仆役抬走,应该是抬回家了!” 书吏便对聂知县劝道:“不能只听被告一面之词,原告不在也没发过话,可以不用着急判决。” 聂知县又对林泰来说:“不如阁下先回去,另等通知就是。” 林泰来不满的说:“县尊你这样做,违反了原则,有徇私之嫌! 就算程序上一时不好判决,也该先把我这被告凶手拘押在牢啊!” 聂知县看着林泰来,十分不可思议,难道你林九元目的就是为了坐牢来的? 如果你想坐牢,应该去诏狱啊!那里才是你这样人的应许之地啊!一个破县狱有什么值得你感兴趣的? 林泰来威胁道:“如果县尊企图徇私放纵人犯,那我就上告!反正府衙距离也不远,去府衙坐牢也一样!” 聂知县知道,只要林泰来上告,自己必定就挨处分!自从做官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蛋疼的事情。 最后聂知县万般无奈的对刑房书吏说,“你去吩咐县狱,将狱中前厅收拾一间出来,给九元暂住!” 林大官人连忙插话说:“一间不够,我想多带几十个随从,以便护卫自己。 万一我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故,只怕要连累到县尊。” 几十个随从?书吏为难的看向聂知县,但聂知县面无表情的说:“照办!” 冯时可一直没有走,就坐在刑房里等结果。 他听说了林九元坐牢的事情后,立刻离开了县衙,直奔城南徐太师府。 此时也只能请徐家家主徐璠出面,看看事情能否转圜了。 “林九元到底想做什么?”人生经验极度丰富的徐璠听了冯时可的情况通报后,心里万分疑惑不解。 可以说,徐璠老太公一生阅历远超于别人,天下没几个能比的。 他幼年母丧,而父亲徐阶被发配外地做官,只能孤苦伶仃的长大。 成年后徐璠到京师投奔父亲,然后就帮着父亲徐阶与严嵩父子斗智斗勇,还要给嘉靖皇帝修宫殿,被嘉靖皇帝亲手升为太常寺少卿。 老年后徐璠回乡大肆兼并土地,结果又被海瑞收拾了,因为政治因素判罪流放,然后又被赦免。 总而言之,一辈子侍弄过嘉靖、严嵩、亲爹徐阶这样的顶级人精,又被高拱报复过,又被张居正捞回来,还挨了海青天几大棒子。 可以说,徐璠老太公这辈子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但此时他也也陷入了迷茫,完全不能理解林泰来的行为。 “你更熟悉各方面状况,你又是怎么看的?”徐璠对冯时可问道。 冯时可答道:“我只能想象出,如果林九元在华亭县坐牢的事情传回苏州,必将引发巨大震动!” 徐璠叹口气说:“这次或许是林太仆贪心了,我先去素园探望!” 素园就是林家的园子,也是目前林景旸的居所。 徐璠和林景旸约为婚姻,是儿女亲家,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 等徐璠和冯时可赶到素园的时候,却见林景旸仰躺在内室榻上,嘴上已经没了“把门”的,疼的说不出话来。 人倒是还清醒,没有被打出精神问题。 而十二岁的独子林有麟正站在旁边,抹着眼泪,这也是徐璠幼女的未婚夫。 林太公子嗣艰难,年近半百才老来得子,所以现在也不过十二岁,还无法顶门立户。 林景旸不想说话,只是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亲家徐璠。 徐璠没奈何,答道:“我尽力而为,帮伱找回赔偿。 但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那二十万金不是朝廷的银子,而是林泰来的银子。” 探望过亲家后,徐璠就又来到华亭县县衙,进县狱去探视林九元。 走过了戒备森严的县狱大门,又穿过一道阴森狭隘的甬道,这才进入了县狱内部。 便见狱中前厅外站着数十条大汉,其他书吏、狱卒都被赶了出来,只能蹲在墙角办公。 三间前厅的窗户都打开着,透过窗户还能听到里面的男女混合浪笑声音。 久经世故、阅历丰富的徐璠老太公对此无动于衷,仿佛坐牢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朝着窗户里叫道:“林九元!老夫来探视你了!” 林泰来搂着个美人,现身在窗户里,答话说:“怎敢劳动太常公!” 徐璠曾经官至太常寺,所以可以尊称一声太常公。 徐璠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林景旸被打惨了,九元君出些赔偿如何?” 林大官人冷笑几声说:“我堂堂翰苑清华、九元真仙、文坛第一副盟主在你们松江府华亭县,都被坑到坐牢了!认罪伏法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徐璠顿时被噎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忽然感觉到,林泰来坐牢这事,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有点以退为进的味道。 虽说表演成分比较大,但从名义上来看,以林泰来这身份坐牢确实是受了天大委屈。 可还是不能理解,你林泰来表演出受了天大委屈又能干什么?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第531章 真出大事了! 第531章 真出大事了!(求月票!) 徐璠知道今天肯定谈不出什么了,就往县狱外面走。 聂知县就在外面等着,看到徐璠出来,连忙迎上去问道:“请太常公指点,应该如何处置?” 徐璠答道:“只能先放置几天,冷处理了,然后再看看有无变化。” 两头为难的聂知县顿时大失所望,这徐太常公的处事水平似乎也不比自己高啊。 此后三四天,似乎风平浪静,天下太平,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冯时可对徐璠、顾正心等人说,一定会有大事,但他也说不出更具体的。 别人半信半疑的,考虑冯时可是不是有受迫害妄想。 如今农忙已过,林家聚集了数百佃户,天天在县衙门外鼓噪,向着各方施加“强大”压力。 这日冯时可带着几个换班美人,以及一大堆酒食,来到县狱探监。 进去后,冯时可对林泰来吐槽道:“你也真能熬得住啊。” 林泰来一边审视着来换班的美人,一边答道:“此间乐,不思蜀。” 冯时可又旁敲侧击的问:“你一个年轻人,一直关在这里不出去,真不感到憋屈吗?” 林大官人答道:“外面有什么好的?应付不完的应酬,数不清的算计,打不完的欠揍人。 而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把烦恼隔绝在外,只有单纯的快乐啊。” 可能林大官人前一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所以躲清静的吸引力才会如此大。 冯时可无言以对,就不打扰林大官人的清静了,告辞走人。 当冯时可到县狱大门,准备出去时,突然感觉到了不寻常! 因为县狱大门原本应该由狱卒把守,但现在的似乎换人守门了! 这些人明显不是狱卒,形象气质上更像是林府的精锐家丁,其中还有让冯时可眼熟的人! 怎么林泰来坐了几天牢,还把县狱占领了?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绝对有事情发生了! 冯时可立刻转身,重新回到县狱前厅,把林大官人从美人身上拽了下来。 并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注意到,县狱大门都换成了你的人!” 林大官人懒洋洋的答道:“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是府衙派了一大批人过来,暂时接管了县狱而已。” 冯时可追问说:“但是为什么忽然会有这种变动? 以我对你的了解,一定有大事发生了,所以你才会再次加强防御!” 林泰来闪动着无辜的小眼神:“相信我,真没有大事。” 这时候,守县狱大门的门丁过来禀报道:“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冯老爷的管事,说有火急大事找冯老爷。” 林泰来说:“既然有急事,那我就不留客了,冯兄请去吧!” 冯时可疑心满腹,紧紧盯着林泰来,对门丁说:“劳烦把人叫进来,在这里说。” 不多时,那冯家的管事被带了过来,焦急的说:“我们的货船外运,沿航道抵达松江、苏州两府交界处时,却被拦住了,不能前行!” 冯老爷诧异的说:“什么缘故?” 冯家管事详细禀报说:“所有松江府通往苏州府的航道,全都被人为截断了! 苏州府那边的堂口伙计、巡检司弓手发了疯一样的全面拦截船只! 现在交通彻底断绝,松江府这边的船出不去,另一边的船也过不来!” 卧槽!冯时可虎躯巨震,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冯家管事说:“听说是九元老爷在松江府坐牢的消息传回了苏州,激起了滔天义愤! 苏州那边群情愤激、同仇敌忾,发誓要报复我们松江府!” 冯时可:“.” 这事可就大了,大的不能再大了! 第一,松江府挨着苏州府,苏州府也挨着松江府,但最大的问题是,松江府在陆地上只挨着苏州府。 也就是说,在没有海运的背景下,松江府所有对外运输通道,全部要经过苏州府。 九成以上跨府运输是靠水运,只要苏州府那边截断航道,松江府就等于是彻底被困住了。 第二,现在这个时间段很要命! 众所周知,松江府是天下最大的棉布生产区,棉布外销数量能占到江南地区的五分之四左右。 在当今,松江府每年外销棉布大约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万匹左右,价值二百万两左右,这是松江府最主力的外销产品。 而且棉布贸易有个季节性特点,每年基本上都是在秋冬季,各地客商会携款到松江府收购今年的棉布,然后外运。 也就是说,现在就是松江府棉布开始外销的季节,如果水路航道被掐断,那么这棉布贸易就废了,这可是关系到二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想到这里,冯时可情急的对林泰来说:“你还说没有大事?难怪你突然加强了这里的防卫!”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确实不是大事啊,不就是关系到今年的区区二百万两银子收入吗! 你们松江府的人如此能耐,一次二十万,再从朝廷国库申请十次就有了!” 冯时可忍无可忍的叫道:“连我的船都出不去了!” 林大官人大度的说:“不要慌,我写个手令!单独放行伱的船!” 冯时可:“.” 那可不敢,如果真只有他冯时可的船能自由出入,他会被全体父老乡亲的妒忌杀死的! 林大官人劝道:“冯兄啊,我认为你现在必须要考虑清楚,你的利益点究竟在哪里。” 冯时可离开后,徐家的家主徐璠又急匆匆的走了县狱,远远的就叫道:“九元君!何至于此啊!” 林大官人不鸟徐璠的说辞,顶了回去:“你对西边的苏州父老乡亲去说这话啊,又不是我林泰来截断了航道。” 徐璠叹口气,先前到访的林泰来多么友善和气,没想到反手就能翻了天。 如果没有你林泰来的幕后操纵,苏州人能干出这种事?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组织力和行动力真是令人艳羡啊,他们徐家号称松江府第一家族,也没有这种战斗力。 连他都想象不出,一声令下就把松江府全部出境航道都封锁,是一种什么样的权势了。 说起来他们徐家有那么多土地和佃户,绝对是传统意义上的大豪强,为什么综合实力还是不如林氏集团? 比起这种新型黑社团,他们老派农耕豪强到底差在哪了? 徐璠边琢磨边说:“明人不说暗话.” 林泰来高声质问道:“我在你们这里,都已经被坑到坐牢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徐璠又被噎住了,怎么你林泰来似乎成了弱势群体了? 这会儿他终于隐隐约约明白,林泰来为什么主动认罪伏法坐牢了! 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得闹出天大的事情! 想起冯时可先前屡屡说“要出大事”,他没特别当回事,谁知道真就出了天大的事情。 徐璠在林泰来这里说不通,只好先出了县狱,直奔府学而去。 出了这样的大事,肯定有很多人已经集结在府学那边议论了,可以先过去看看事态动向。 府学明伦堂前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但太常公徐璠驾到,别人自然让开。 月台那边是人群核心,有两个本地缙绅正在激烈的争论,其他人在旁边听着。 徐璠走过去才发现,两人里一个是冯家的冯时可,一个是自己的年轻侄子徐肇惠。 冯时可高声道:“我说句公道话,航道被封锁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责怪林太仆! 那林九元是何等人物,如果不是林太仆把林九元送进县狱坐牢,何至于激怒苏州人? 所以林太仆行事过火,就是我们被封锁的直接原因!” 徐肇惠反驳说:“世叔你道理太偏!分明林九元先动手殴打了林太仆,怎能把罪过全归于林太仆?” 冯时可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按你这样说法,那也是林太仆先挑衅了林九元,然后才会被打。” 旁边有个人不服气的说:“林太仆怎么就挑衅林九元了?” 冯时可反问说:“如果你有二十万两银子,别人不经你同意就要挪用走,算不算挑衅?” 还有人叫道:“冯时可你到底站在哪边说话?怎么一直帮着外乡人?” 冯时可回应说:“我当然是站在松江府全体乡亲这边,目的是寻求最简单的解决问题办法! 只要犯了错的林太仆向林九元低头,获得林九元谅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难道你们不想早日解决困境吗?” 众人议论纷纷,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关键是苏州府牢牢钳制住了松江府所有出境通道,这踏马的就实在太被动了,想强硬也很难强硬起来。 冯时可又掷地有声的说:“如果说你们谁有更快速解决困境的办法,我冯时可在这里洗耳恭听!” 徐璠静静的看着冯时可,忽然感觉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冯时可很陌生。 他认识的那个冯时可豪爽大度,急公好义,待人赤诚,乐于助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种转变让徐璠想起了一个故人,严嵩时代的吏部尚书吴鹏。 忽然有人问道:“太常公!你拿个主意?” 徐璠环视了一圈,沉声道:“来几位宿老随我同去府衙,先请官府出面吧! 出了这样天怨人怒、满郡百姓遭难的事情,官府不能不管!” 第532章 不断升级 第532章 不断升级 以徐璠在本地的名望,开口招呼一声,自然就有一批人站了出来。 而且还都是具备一定地位的有力人士,一般人根本没资格与徐璠一起去府衙施压。 徐璠正准备走时,看到冯时可站着不动,诧异的问:“冯老弟!为何不与我同去府衙?” 虽然你冯时可刚才一直在指责林太仆,但这属于本地内部矛盾。 可是你冯时可如果不愿意付出实际行动,一起向府衙施压,那可就等于是自绝于本地人了! 冯时可兴趣缺缺的答道:“你们之前没有与林九元直接打过交道.我敢肯定,去府衙也是白费工夫,所以还去干什么?” 众人:“.” 虽然林太仆可能犯了左倾盲动主义错误,但老冯你这右倾投降主义也要不得好不好? 冯时可无奈的长叹道:“罢了罢了!虽然明知是无用功,但还是跟着你们走一遭吧!” 此后这些乡宦缙绅离开府学前往府衙,很快就见到了知府徐贞明。 对地方官而言,这种一堆本地士绅上门施压算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之一了。 徐璠对徐知府痛心疾首的说:“一名农妇辛苦织布,每年积累所得不过三十匹。 全仰仗秋冬出售,改善家用,此为关系全境百姓之生计也! 如今强邻在侧,断绝我郡交通,外地客商不得入,本地船只不得出。 致使上千万布匹积压在境内,百姓一年辛苦付诸东流,府君无动于衷否?” 徐贞明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一样问道:“为什么苏州人会截断航道?” 徐璠尽力解释说:“只是发生了一点误会.但不能因为些许误会,就影响百万百姓的福祉啊。” “太常公所言极是!”徐知府非常赞同徐璠的话,然后非常有行动力的说:“本官立即移文函告苏州府,请苏州府衙着力解决这个问题!” 徐璠也不吝啬溢美之词,“府君待百姓慈惠如父母,为本郡乡亲多谢府君了!” 徐知府再次让仆役上茶,然后率先端起茶盅,这是想结束谈话的意思了。 众人:“?” 这就完事了?只给苏州发个文就结束了?下面呢? 大家都是做过官的,谁不知道只说“发文”那就是糊弄人! 徐知府看着大家,莫名其妙的问道:“还要本官做什么?” 徐璠不得不说:“只发文给苏州,远远不足以解决问题,还需要多拿出些举措。” 徐知府忍俊不禁的轻笑道:“你们说的这个事情,是商业方面的事情,那不妨在商言商。 本官就问一句,如此繁庶的松江府所缴纳的商税全加起来,能有二万两吗? 本就是区区末业,又只交这么点银子,还指望府衙能为末业做多少事情?” 面对知府的歪理,众人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全府每年几百万的商业流水,衙门商业税还不到两万,玩什么命啊! 在大明,商业税收就是这么可怜!不说比例很低,那也是可有可无吧。 然后徐知府又适当的表示出了为难说:“就算是一群强梁盗匪占据水路,截断航道,那也是在苏州府境内啊。 我们松江府组织了民壮又怎样,也无权跨境剿灭,这是体制问题,本官也毫无办法。” 徐璠答话说:“那就上告给巡抚” 徐知府拍案道:“说得对!本官同时也给巡抚发文!等待上官处置吧!” 面对一个官僚的辗转腾挪连消带打,众乡绅居然没有更好办法。 从府衙出来后,有人愤然道:“我就不信,苏州那边真敢一直封锁水路!耗下去谁也讨不了好!” 冯时可幽幽的说:“你别不信,他们真敢。如果耗下去,也是我们松江府先熬不住。” 那人便不满的说:“你怎么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冯时可选择用事实说话:“伱难道没听说,苏州府的棉布价格涨了一倍? 虽然苏州府棉布产量远不如松江府,但也有几百万匹外销,售价翻倍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听说连苏州府主打产品丝绸的价格,也莫名其妙的被带动上涨。 那些携款来松江府采购棉布的外地客商,如果不想白跑一趟,就只能在苏州府花钱采购了! 所以你说他们和我们之间,到底谁先熬不住?” 众人:“.” 松江府天下雄郡,经济上傲视海内! 男耕女织,每年产粮一千五百万石!棉布四千万匹! 总量吊打老三常州!人均超过老大苏州!他们对此发自内心的引以自豪! 怎么今天才发现,还能被人随随便便就拿捏制裁了? 徐璠对其他人说:“看来正如冯时可所言,最简单省事的法子,确实就是让林太仆低头了。 让全郡百姓陪着林太仆死磕到底,似乎也不妥当。” 就像他爹徐阶当年遇到严嵩时,该服软就服软。 看别人沉默着不说话,徐璠又对冯时可问道:“林九元可曾有什么条件?” 冯时可答道:“林九元说,新吴会社刚开张,计划主营的吴淞江航运业务还开展不了,所以目前什么业务都没有,急需打开局面的业务。 所以林太仆家所有佃户产出的棉布,从今年开始,全部归新吴会社统购统销。” 这时代的棉布生产和丝织品生产看似都是纺织业,其实完全是两种模式。 丝织品是工场模式,一台大丝织机往往需要三五人操作。 而棉布生产则是地地道道的“小农经济”,一台纺车单人就能操作,织布都是家庭妇女在家干。 所以棉布生产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依附于土地,算是农户的主要副业。 林泰来这个“统购统销”条件,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众人便又来到城郊素园,对林太仆进行劝说。 此时林太仆比刚受伤那时还憔悴了许多,大概是这几天完全睡不好的缘故。 因为林太仆无法理事,所以林家的事务就暂时由弟弟主持。 “不可能!”林二爷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谈和的条件。 他们林家名下佃户一年出产二十万匹棉布,这么大的生意怎能白给别人? 徐璠问道:“那你说此事怎么解决?” 林二爷咬牙道:“你们不用管了!我们林家自然有老办法!” 徐璠没有再细问,起身就走。别的人同样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纷纷准备离开。 林太仆你要是能摆平林九元,大家乐见其成,你要是摆不平,那就再说。 对于林二爷所说的“老办法”,大家都能猜出几分,毕竟都是地方大户豪强,有很多共同思维。 现在可是农闲时候,聚集起一两千、两三千依附于本家的佃户庄丁,并不是什么难事。 砸个衙门,攻打县狱,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事情。 激起民愤引发民变,这不是新鲜事,隔壁苏州府近几年都发生过很多次了! 只有宅心仁厚的冯时可劝了几句,但林二爷并没有领情,反而对冯时可说: “知道冯兄你与那林九元交情好,但我们的动作并不怕被林九元知晓! 如果林九元不想失控,就主动从县狱离开,别在那装着受委屈了,回苏州府去!” 林二爷的算盘大致就是这样,如果林九元害怕,主动跑了,那就戳破了受屈坐牢的谎言。 如果林九元胆子大还不走,那就直接绑了当人质。 被激怒的乱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巡抚都敢围攻,更别说一个林九元了! 毕竟这里是松江府,不是苏州府,利用主场优势是每一个豪强都必备的素养! 冯时可并不愿意看到林泰来和本地乡亲冲突升级,便把林太仆家召集人手的消息告知了林泰来。 他本意是想着,劝林泰来“暂避锋芒”,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但他没想到,林泰来依然住在县狱里不出来,仿佛完全不认为县狱是客场死地。 熟悉江南地区的都知道,由于人口太稠密,很多地方城里城外连为一体,城防变得几乎没有。 数日后,出现了两三千人聚集在县衙左近的街道上,高喊着驱逐九元贼的口号。 不知道是谁发了号令,这两三千人一起冲向了县衙西边的县狱。 在大明的地方生态中,一般情况下那些隶属于官府的衙役、民壮,亦或是本地的卫所驻兵,是不敢当场对这样的“乱民”动手的。 除非得到了来自上级的死命令,必须严厉镇压。 乱民并不可怕,能组织起起乱民的人才让衙役、民壮、驻兵害怕的。 这次也没例外,两三千乱民一口气冲过了县衙前院,来到了西边县狱大门外。 因为性质的特殊,县狱的外墙比普通墙壁更高更坚韧,防御力更强。 乱民冲过来后,一时间无法翻墙,也没能破开大门,攻势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随即在有心人的指挥下,开始有人抬着准备好的梯子,往外墙上架起。 就在这时候,只听到县狱里面一通鼓响,然后墙头上出现了一排身穿红胖袄的军士。 每名军士手里都举着弓弩,然后毫不留情的射向外面。 因为外面人群太密集了,根本不用瞄准,一时间乱箭飞舞,中箭人此起彼伏。 这些乱民本就是由农闲的农民聚集起来的,对这种情况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在大多数人心里,就是跟着大伙过来闹一闹,真没想到会被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 当第一批人中箭后,虽然也就十几个人受伤或者倒地,但人群瞬间就炸窝了! 在这时候,又从县衙外面传来了大喊声,“官军在此”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 于是乱民全部消失,就地变成了良民,所有人都扭头夺路而逃。 已经在县衙里面的,急忙往外跑;在县衙外面的,更能看清巷口来了大批官军,直接从另一端巷口往城外跑! 县衙外聚集的官军却没有着急动手,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乱民的后面。 有一批主力乱民下意识的想去寻找主心骨,结果跑到了城墙外不远处林家的素园。 而后大约有数百到一千名官军也追着过来了,然后尾随着乱民冲进了素园. 今天这场乱民以及镇压闹剧,直接震惊了所有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 最糟糕的是,镇压乱民的官军居然冲进了林家素园! 这让所有本地大户缙绅都感到了巨大的惊恐,失去了安全感! 所有人都在追问,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军?这还是太平盛世么? 几位本地头面人物知道关键人物在哪里,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齐齐来到了县狱。 林大官人搂着个美人,对众人解释说:“巡抚听说两府之间发生了纠纷,担心我在松江府受害,会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 所以特意从苏州卫调了一千五百名官军,以及从苏州府征发了三百名民壮,前两日来到松江府这里保护我。 本来我以为这是多此一举,没想到竟然真会有人想要加害我,连攻打县狱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所幸有官军保护,还能通过追击乱民找到老巢,抓住元凶! 这可真是善莫大焉!我若遇害,两府之间的血海深仇就很难化解了!” 松江府众人:“.” 从未如此深刻体会到成王败寇的道理,谁赢了谁说话声音就大。 本来大家有很多话想指责林泰来,但这时候说不出口了,因为没有意义了! 在旁边的徐知府似乎心有余悸的说:“亏得巡抚有先见之明,否则本府罪过就大了! 我看松江府城这里的守卫力量实在欠缺,应该向巡抚申请,仿照苏州设置守备职务,并组建守备营。” 林泰来答道:“确实应该加强守备了,随便就能让人聚集两三千人攻打衙门,实在不应该。 正好现在有苏州卫一千五百军兵在这里,可以暂时借给松江府,充当守备力量。” 松江府众人:“.” 松江府的府城让苏州卫官军来驻守,这是什么展开?以后本地还有主权可言吗! 难道从你林泰来打人开始,就筹划这些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故意挑逗着别人,故意把事态不断升级? 仿佛有无数信息冲击着松江府众缙绅的大脑,让他们的思维运转不过来了。 第533章 最关键的一年 第533章 最关键的一年 林泰来和徐知府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松江府从苏州卫借兵守备的事情似乎马上就要板上钉钉了。 这把周围的本地缙绅们吓得不轻,这种事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比如在扬州,自从数百苏州卫官军进驻扬州水次仓后,扬州城的权力格局几年就大变天了! 其实正常来说,一千五百大头兵对豪强乡绅而言并不可怕,松江府境内的金山卫、金山总兵官手下兵马更多,也没被太当回事。 但如果这一千五百官军背后有林泰来这样的人在政治上撑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使不得!”徐璠连忙插话说,“守备之事干系重大,须从长计议!” 林大官人嚼着怀里美人喂的干果,眼皮也不抬的说: “我一个九元真仙、翰苑清华、文坛第一副盟主在贵宝地被坑坐牢,又险些被围杀! 当然,我受苦受难也无所谓,全当在人间修行了,但我只希望能借此给贵宝地的风气带来改善啊! 如果贵宝地前后一点改善都没有,那我不就白遭罪了么?” 众人:“.” 在你林九元说自己受苦受难和遭罪之前,能不能先把怀里的美人放开? 徐璠给冯时可使了个眼色,让冯时可出面打个圆场,但冯时可装着没看见。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冯时可从一开始就各种劝,有人听吗?这时候已经不可收拾了,又想起他来了? 徐璠无可奈何,无论作为林太仆的亲家,还是作为本地头面人物,他都不得不亲自站出来直面林泰来。 其实他很不喜欢这样被动的谈判,所有优势都在对方手里拿捏着,自己这边几乎没有反制能力,怎么谈? 主要是节奏变化太快,他们还以为林泰来会继续坐牢然后拖延,毕竟多拖一天就能让苏州多挣一天当钱。 可没想到忽然就雷霆万钧,形势急转直下,他们本地人根本就没有反应时间。 徐璠做好了心理建设,对林泰来说:“先前你说,新吴会社要包揽林太仆家全部佃户所产棉布?现在可以定下了。”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这不是几天之前就定下的事情吗?太常公又拿出来重复说,是何道理?” 久经训练的徐璠很有耐心的问道:“那现在又有什么新章程?” 林大官人终于松开了美人,伸出了手,朝着众人比划了一个圈子,好似把众人都圈了进去。 然后说:“不只是林太仆家,你们几家有佃户产出的棉布,新吴会社都包揽了!统购统销!” 在场缙绅默算了下,他们各家的佃户所能拿出来外销的棉布总量,大概在百万匹左右。 徐璠下意识的说:“太多了吧?” 林大官人嗤笑一声,“这很多吗?你们各家族占地当有几十万亩了吧?依附于你们的佃户几万户总该有吧? 这么多佃户,每年却只能生产出百万匹商品布,小农经济就是小农经济。” 徐璠强调说:“百万匹算不算多是另一回事,但你这全部包揽的胃口,确实有点大。” 林大官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徐璠,“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是我一个人全部包揽吗?新吴会社是不是也有伱甚至你们的股份?” 徐璠:“.” 非常可以,这个条件没有问题了! 只要不“驻军”,能谈成这样也行了。 林泰来趁机得寸进尺的说:“听说郡城东南海塘年久失修,等疏浚吴淞江下游故道之后,可以考虑重修海塘。 我们林氏集团内部有工程总局,又下属两个工程大队,可以负责总包、设计、预算、公关.” 徐璠和其他几人商量了几句后说:“重修海塘可以启动,但必须以新吴会社为主体进行,不要你那工程总局进松江府!” “也行吧。”林泰来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坚持。 徐璠只觉得心累,上次这么心累还是被高拱发配的时候,感觉可以结束谈判了,便试探道:“就这样?” 然后林大官人仿佛对徐璠的态度非常满意,“很好,我体会到了贵宝地改善风气的诚意。 所以苏州卫派驻守备兵可以从一千五百削减到一千了,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众人:“.” 主持谈判的徐璠感觉自己如果再年轻四十岁,再高个一两尺,就该冲上去直接掐死林泰来! 连坚持右倾投降主义的冯时可也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九元君!做个人吧!” 林泰来质问道:“不驻兵,如何保障约定得到执行?若以后我再来松江府,又如何保障我的安全? 那林太仆终究是徐家的亲家,我不可能把重注押在林太仆的人品上。” 冯时可不得不在中间打圆场,将徐璠拉到一边去,低声道:“林九元嫡子未来难定,但他还有两个外室庶子。 其中一个已经与申相次子的女儿约为婚姻,另一个还没有婚配,可以立即而定。” 徐璠考虑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如果林九元同意,我也没意见。 我那长孙徐有庆有个女儿,与之年岁相当。” 冯时可又回到林泰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也点了头,“可以!” 嫡子娶徐家女有点可惜,但如果是庶子,那就没毛病了。 讲数终于接近尾声了,林大官人忽然又像是刚想起什么,“对了,林家煽动佃户围攻我,该罚田地一万亩,赔偿给我!” 徐璠除了“草泥马”不想再说话了,就直直的看着冯时可。 而冯时可忍无可忍的说:“减半为五千亩!这是最后的条件!” 林大官人大声嘀咕说:“五千亩就五千亩吧,真拿你们这些互相保护的本地人没办法。” 艰苦卓绝的谈判终于落下了帷幕,松江府的主权危机被化解了。 松江府华亭县缙绅为此付出的代价只是区区百万匹商品棉布的购销权,未来百里海塘工程的总包权,五千亩田地的所有权,以及“嫁女和亲”。 从县衙里出来,回过神来的徐璠对冯时可叹道:“真不知道谈了个什么,谈完之后似乎更亏?” 冯时可答道:“起码买了林太仆一条命,你认为林太仆的命值多少钱?” 徐璠:“.” 冯时可你知不知道,你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林某人了? 危机结束后,林大官人就痛快的搬出了县狱,赔偿了林太仆五十六石米。 然后他继续在松江府进行睦邻友好访问,又对冯家进行拜访,并小住了两日。 随后他就去了上海县,象征性在工地上转了一圈,然后继续会见各路乡绅。 期间陈继儒领了个叫徐光启的科举扑街过来,请林大官人帮忙谋份差事。 徐光启和陈继儒、董其昌等人当年都是一起去挑战乡试的,算是“同期生”,但徐光启和陈继儒两人连续扑街到现在,未免同病相怜。 陈继儒已经断了科举的想法,但徐光启还想继续挑战功名之路。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就让徐光启暂时帮自己管理新到手的华亭县五千亩地,顺便读书备考。 在上海县访问完毕后,林大官人的东巡正式结束,回归忠诚的苏州府。 沿着水路进入苏州府境的时候,却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有数百社团伙计和百姓在岸上热烈欢迎林坐馆平安归来。 几个月前,林大官人刚回苏州并在集团内部视察的时候,就发出了“向东方进军、向水路进军”的指示,积极为控制新吴淞江航道做准备。 前段时间封锁通往松江府航道,在林大官人眼里相当于练兵,也相当于用实战进行检验。 对于检验的结果,林大官人还是比较满意的,效果是喜人的。 当林大官人回到沧浪亭林府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的事情了。 眼看万历十七年就要过去了,林大官人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忙碌过,并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 在林大官人的事业中,今年可能是最为关键的一年。 所幸该做的大事都比较顺利的做完了,临近年底终于可以稍微松快些,有精力操心一些小事情了。 比如林大官人去了趟申府,对申二爷说:“先前你我约定儿女婚姻,但迟迟不能定下是哪个,现在你可以选了!” 申二爷吐槽说:“是你一直定不下来吧?怎么今天又可以确定了?” 林大官人答道:“我这人治家有方,讲究的是一碗水端平。 我那范氏、黄氏两房的儿子,无论谁娶了你们首辅家的孙女,另一个肯定心里不平衡啊,所以不能轻易决定。 现如今我和隔壁徐太师家谈妥了,他们也是首辅门庭。 正好两房一边一个首辅,谁也不吃亏,不存在不平衡的事情了! 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允许你挑选,我两个儿子里面任选一个!” 申二爷想着想着,忽然就开始纠结起来,半天也没有回话。 “怎么了?”林大官人问道。 申二爷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太难选啊!你这个一碗水端平,实在太可恶了!” 如果林泰来心有偏私,肯定无脑选林泰来更偏心的那个就是了。 但现在这两房都很有能量,一个掌控了鱼、盐、水运、走私,未来还有海贸; 另一个是掌控着诸多堂口,还有税关河快,以及未来的吴淞江黄金航道。 申二爷看看这边觉得好,看看另一边也不错,深深陷入了选择困难症。 “要不,我出两个女儿,全都要了?”申二爷试探道。 林大官人断然拒绝了申二爷的非分之想,“不可能!另一个还要娶徐太师家的女儿!” 然后又说:“如果你决定不下来,我就让她们两房自己决定了!看她们谁愿意娶申家女!” “行!行!我都行!”拿不出决定的申二爷只能说。 回到家里,林大官人把这件事对正房夫人王十五说了。 王十五笑道:“夫君真大气,两个庶子都安排了宰相门庭这样的姻亲。 那对于咱们的双喜,将来又有何打算?” 面对这道主观题,林大官人很机智的答道:“我们的双喜将来娶妻必定是宰相夫人,或者是宰相母亲!” 休息消遣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真正的腊月年底。 万历十七年剩不下几天了,年前的聚会宴饮也进入了一个小高潮。 林大官人第一场年终宴会是在沧浪亭面水轩办的,把官员、或者官员圈子的亲友都请了过来。 参会人员有周巡抚、府尊王舅哥、县尊袁宏道、首辅次子申二爷、立过汗马功劳的府衙刘通判、郭推官,还有部分苏州籍在外官员的家属。 从权力场角度来看,这算是苏州城最高端的聚会了。 今年过的都不错,大家都很放松,酒过三巡后就闲聊起来了。 周巡抚对林泰来问道:“九元君假期何时结束?” 林大官人答道:“现在朝堂不是什么好去处,能在家乡里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吧!” 这是林大官人的真心话,国本大劫这么激烈,谁想去朝廷渡劫啊?在老家当作威作福的土霸王不爽吗? 有句戏词里怎么唱的来着?万历皇帝坐京师,俺就是苏州的二朝廷 这时候,忽然有个申府仆役走了进来,送了封家书给申二爷。 这很正常,毕竟到年底了,也是收寄家书的高峰期。 申二爷看完家书后,抬头就对林泰来说:“家父让我转告,我们苏州同乡、礼部侍郎徐显卿没扛住攻讦,被罢官了!” “关我屁事?”林泰来疑惑的说。 在座都是真正自己人,申二爷也不避讳什么,又道:“家父的意思是,现在形势吃紧,让你早点回京师啊!” 众人:“.” 忽然又看到个王家仆役,同样塞了一封家书给府尊王之猷。 王府尊看完后,也抬头对林泰来说:“妹夫!我那司徒二哥说,清流势力的孙鑨被廷推为户部左侍郎,他挡不住! 以后户部的事务就有掣肘了,过完年后,你还是赶紧回京师稳一稳形势!” 众人:“.” 厅内沉寂了片刻后,便听到林大官人长长地一声叹息。 “这朝廷怎么就离不开我林泰来呢?我才离开半年,局势就开始败坏如此!” 第534章 怎能说是打白工? 进入腊月后,京师的公宴和聚会陡然增多,每年都是这样。 还没到正式封衙的时间,大街上就已经能经常看到醉醺醺的官员或者文士了。 今天阁部院在京苏州同乡聚会,首辅申时行参加了聚会。 但今天同乡聚会的主角却不是申首辅,而是刚被罢官的原礼部侍郎徐显卿。 就在上个月,云南道御史万策、江西道御史林可成等一大批言官,发了疯似的弹劾徐显卿,攻击徐显卿排挤同僚、勾结富商、谄媚太监、行为不端、收受贿赂。 最后以徐显卿被迫致仕而告终,其实就是罢官了。 在众人眼里,徐显卿实在太倒霉了,快过年的时候遇上了这种灾难。 又因为运河封冻的缘故,他又不得不暂时滞留京师过年,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而在申首辅心里,对于同乡徐显卿被废也极为可惜。 因为徐显卿同样是翰苑出身,当初馆选第一,修过实录,当过讲官,资历非常漂亮。 好不容易熬到了礼部侍郎位置,距离尚书或者入阁就差一步了,结果二十多年的修炼前功尽弃。 在申首辅的政治谋划布局中,徐显卿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申首辅本意是想让徐显卿将来接吏部老天官杨巍的班,但现在只能说白费心思了。 想到这里,申首辅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徐显卿排挤同僚、勾结富商、行为不端、收受贿赂,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被抓住谄媚太监呢? 在今天的聚会上,喝酒最多的是徐显卿。 看着心情抑郁把自己往死里灌的徐显卿,有苏州同乡人愤愤不平的说: “那些言官就是欺软怕硬而已!排挤同僚、勾结富商、行为不端、收受贿赂这样的事情,我们的林九元全都干过,他们敢弹劾林九元吗?” 醉醺醺的徐显卿听到“林九元”三个字,顿时放下酒杯,抬头叫道:“我被罢官,都怪林九元!” 大部分不太明白真相的人一脸懵逼,你徐显卿真喝多了?林九元人还在苏州呢,也能给你背锅? 申首辅立刻轻声呵斥说:“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徐显卿破罐子破摔一样的说:“十月初林泰来在苏州主办文坛大会,组建了新文盟,把沈鲤、赵用贤、孙继皋等人打成了“文坛反贼集团”,导致赵用贤和清流势力彻底捆绑在一起! 所以清流势力必须要要反击,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同时又要帮赵用贤谋求礼部侍郎位置,我就成了牺牲品,这是其一!” 有人打圆场说:“这也不能全怪林九元吧?总不能让林九元什么也不做了吧?” 徐显卿又说:“我遭受大量攻讦时,阁老们本可以上疏救人。 即便申、王二公同为苏州人,所以要避嫌不便说话,但按惯例可以委托给次辅许阁老。 在过去的时候,申公和许阁老经常这样合作和互相掩护。 但在今年,因为林九元操控扬州盐业的事情,许阁老与申公之间产生了裂痕。 故而在我遭到攻讦的时候,许阁老袖手旁观,导致内阁无人上疏救我!” 本来大厅里挺热闹,但大家听到徐显卿说到这里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毕竟涉及到了内阁最高层的人际关系,比较敏感。 稍微了解一些内幕的人都知道,徐显卿说得其实不算错。 当今扬州盐商大半是徽人,而许阁老就是徽商出身,科举又接受过同乡商人的资助。 所以扬州盐业向来被默认是许阁老的势力范围,别人不会和许阁老争。 但近些年来,林泰来不断地对扬州盐业进行渗透,尤其今年确立了窝商制度、组建了盐业公会,让林泰来完成了对扬州盐业的极大掌控。 但这些行为的性质就等于是,不断侵吞许阁老的势力范围。 对此许阁老肯定非常不满,肯定对申首辅表达过不满和抗议。 但申首辅又不能放弃对林泰来的支持,也没有强迫林泰来吐出盐业,裂痕就这样产生了。 在前些年,申首辅和次辅许阁老还是很合作的,共同对抗“三红人”和清流势力,但今年两人之间明显疏远。 所以徐显卿被疯狂围攻时,申时行、王锡爵不便说话,王家屏本来就支持清流势力,许次辅再袖手旁观,那徐显卿就没救了。 申首辅放下酒盅,缓缓的对徐显卿说:“这些话都是别人告诉你的吧?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别人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话?” 徐显卿酒意上头,顶撞说:“不管什么目的,这些内情是不是事实?” 申首辅深深的看了眼徐显卿,劝道:“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我建议你回去后不要住在苏州了。” 徐显卿正要说什么,兵部郎官申用懋站了出来,“徐前辈不要太过于怨天尤人,我知道伱和林九元素有私怨。 一年前林九元支持赵志皋为吏部左侍郎,挡了你的路;还有林九元在苏州织业大举扩张,也让你多有不满,毕竟你们徐家乃是织业大机户,也是织业公所的大管事。 但是,晚辈还是认为,不要让私人恩怨蒙蔽了心眼,忽视了问题的根本是什么。” 有些受邀列席、对林泰来不太熟的外乡人听到这里再次大为震惊,这林九元究竟是个什么人? 刚才从只言片语中能得知,林九元把持了文坛,然后操纵了扬州盐业,还弄着苏州织业,一个人究竟有多少精力,可以同时搞这么多事业? 聚会散伙后,申首辅父子一起回了家。 申首辅碍于身份,有很多话没法公开说,或者是对别人说,也只能在自家儿子面前狠狠发泄几句了。 “刚才徐显卿说出那些话时,我都不好意思反驳! 我回想了一下,今年的我就像是一个给林泰来打白工的!” 申用懋申大爷安抚说:“父亲言重了!你不就是帮林九元安排了一个吏部左侍郎、一个宣府巡抚、两个庶吉士、一个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两个礼部主事、一个松江府知府么? 另外就是为扬州盐业改革、吴淞江下游故道疏浚工程保驾护航而已。” 申时行叹口气:“但为了安抚吏部杨巍,我自己的人没安排几个! 而且连合作多年的许国如今都要闹得分道扬镳了,这不像是自掏腰包给林泰来打白工么? 我有时候就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申用懋选择用数据说话:“二弟来信说,截止到上月为止,林氏集团直属产业已经占据扬州盐业份额的百分之六、苏州丝织业的百分之十五、松江府商品棉布的百分之八、苏州府钱粮征收业务的百分之十五、苏州府米市的百分之三十、苏州府大型工程的百分之二十。 而上面这些产业,都有咱老申家的股份啊!所以父亲你怎么能说,自掏腰包打白工呢?” 申首辅:“.” 是不是自己身居高位太久了,已经脱离了实际,看不到基层的现状了? 听说当年弘治朝的大学士王鏊致仕回苏州后,弄了三个园林,自己怎么也不能比王鏊差吧? 申用懋又说:“对了,二弟信里还说,虎丘徐家仗着与我们申家的特殊关系,总是与林九元不服气。 林九元万般无奈之下,烧了拙政园的前院,他们才稍微消停了一下。 所以二弟希望,父亲你出面与虎丘徐家的家主徐泰时谈谈,警告一下他们不要继续作死了。 还有,林九元说拙政园太大了,占地二百亩纯属浪费,而且徐家根本无法在如此大面积里完整修缮。 应该让虎丘徐家分出一百一十亩,送给本地有德有望之人,仔细修缮园景。” 申首辅有点纳闷的问:“为什么是一百一十亩?” 申用懋答道:“据二弟猜测说,当今苏州园林最大的就是拙政园,二百亩。 第二大的就是原怡老园和东庄旧址,都是八十亩地。 如果从拙政园切出一百一十亩的话,原拙政园就只剩九十亩,而切出来的一百一十亩就足以保证成为苏州新的第一大园林。” 申时行久久无语,自家儿子对林泰来心思的揣摩力度,都踏马的快赶上自己对皇帝的揣摩力度了! 申用懋便问了句:“能办么?” 申首辅想了想刚才听到的一大堆经济数据,咬牙说:“办!” 申首辅在公事上不含糊,在私人事务上一样不含糊,被清流势力骂也不是没原因的。 临近新年,九州同庆,无论京师里的人怎么埋怨、憎恨、欣赏、想念,暂时都影响不到远在苏州的林泰来的心情。 这个新年可能是林泰来穿越以来,最为热闹和欢乐的新年。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还在京师为了会试而打拼。 林二哥也从扬州过来了,兄弟四人齐聚在沧浪亭林府守岁过年,再下一辈也有将近十人了。 林国忠林老爹早就升级为了林太公,不升级也不行,已经没人敢随便用林老爹这个称呼了。 除夕夜,全家三代男女老少二十多口人一起汇聚在中路大厅。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林家如今也有了扑面而来的富贵气象。 但是家人之间的闲谈,还是不失质朴,林太公揪着林阿四问道: “别人都说你是九元真仙,我就假装信了,但你说过的双季稻到底准不准? 我今年在家里侍弄的几分地,又没成功种出双季稻。” 林泰来答道:“一定可以!只是需要反复试验,花费十年八年也有可能!神农尝百草的道理,老爹你应该懂吧?” 林老大又凑过来问道:“为何又要整修新园子?” 林泰来豪气的说:“我们林家未来要做苏州第一豪门,就应该拥有苏州第一的园林!” 林老大主要不是想说园子,也不关心是不是第一豪门,而是谈自己儿子的事情: “长哥过了年就十五了,几近成年,也没个定性,什么本事也没有。 我说了也不听,劳烦四弟帮忙管教管教,他也就怕你了。” 林泰来建议道:“让他练练武,将来考一下武举,再进入苏州卫? 如今在苏州卫还没有姓林的人,按大明的规定,十六岁就算成年可以混武职了。” 林老大想了想后,答道:“挺好,就是劳烦四弟出把力提携一下了。” 这时候,林泰来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们,这具体婚事到现在还没敲定。 他转眼看去,正好看见范氏、黄氏两人大过年的也不闹了,正和白秘书、孙怜怜坐在一起说话。 于是便走过去问道:“你们两个想好了没有?谁与申家结亲?谁与华亭徐家结亲?” 黄五娘为难的说:“奴家也想不出,到底哪边更好。” 她心里怕的是,选了一边后,再过若干年被另一边的范娘子比下去,那就没面子了。 其实范娘子的心态也差不多. 林泰来头疼的说:“明天就是新年了,后面还要去申府串门拜年,所以今晚必须要定下来! 如果你们拿不定主意,那就抓阄!一切看天意!” 事不关己的白秘书和孙怜怜一起笑道:“这个法子好!” 随后由白秘书写了两个纸团,混在一起后,让黄五娘和范娘子去拿。 一人选了一个纸团,众人打开看去,只见黄五娘手里的纸团写着“徐”,而范娘子手里的纸团写着“申”。 落子无悔,尘埃落定! 于是林泰来对范娘子说:“过两日去申府拜年串门时,你跟着去,把九一也抱上!” 家人们都知道,林泰来过完年就又要去京师了,但是过年时没人提这事。 所谓宦游就是这样了,不可能一直守在家里和亲人身边。 如果是普通的妻妾,跟随丈夫去外地或者京师赴任也没什么,在京师安家多年的官员也比比皆是。 但林泰来的妻妾都太不普通了,每个人手头都有一大摊很关键的事业,实在离不开苏州。 就算她们能舍弃事业,跟随林泰来去外地赴任,林泰来也不放心让别人接手那些事业。 所以陪着林泰来去京师的,只能是白秘书,没有事业反而能获得行动自由。 (本章完) 第535章 莫不是有大病? 一直过了正月十五,磨磨蹭蹭的林大官人才不得不开始考虑北上。 然后就是更加磨磨蹭蹭的各项准备工作,首先是钱财问题,这次要多带些银子。 绝对不允许再出现需要用钱时却手头紧,不得不找人借钱的窘境。 然后要考虑的就是人员问题,白秘书肯定要带上,林大官人不想让大量的书信和各种帖子浪费自己的精力。 另一个要带上的人就去年新招的门客之一、“白须儿首辅”顾秉谦,经过半年的磨合和考验,顾秉谦的综合能力得到了林大官人的认可。 以后在京师林府,可以将大量的无效社交活动扔给顾秉谦。 或者当林大官人出门作案的时候,家里也能有一个出来撑住场面的人物。 但最重要的准备工作并不是钱财、秘书、门客,而是家丁,这才是林府的核心竞争力。 上次赴京,只带了五十个家丁,后期越来越感到不敷使用,所以林泰来这次肯定要增加人数。 上次带的五十个家丁,都堪称久经考验了,从见识到战斗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五十人里有二十多人这次仍然跟随林坐馆北上,但都升为了小队长或者大队长。 十人为一小队,五小队为一大队,一共四个大队就是二百人。 再加上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直属的二十人,这次林泰来北上共计率领家丁二百二十人。 担心队伍太过于招摇,林泰来决定只让左右护法和第一大队直接跟随自己上路。 而其他三个大队分头赶路上京,也算是锻炼一下各大队的能力。 一切筹备完毕后,在家人们的依依不舍中,林大官人又一次离开了苏州城。 下次回来,可能就是疏通吴淞江工程完工的时候了,如果能成功请假的话。 行至扬州,又磨蹭了十来天,才继续沿着运河北上。 这段水路已经比较熟悉,林泰来也没什么沿途游玩的兴致了。 一路无话,三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林泰来望见了京师外城东便门。 自然而然的,他的身份角色也从豪强恶霸变成了翰苑天仙。 东郊接官亭,有十几个在京的万历十七年己丑科同年友人今天相约到此,迎接领军人物林泰来结束休假回京。 本来同年里能称得上林泰来友人的,并没有这么多。 但是去年林泰来荣登文坛第一副盟主之后,他的同年里友人数目就莫名多了一倍。 林泰来翻身下马,与董其昌、周应秋、陈允坚、沈珫、王禹声等十多个同年一一见过,然后又来回扫视了几圈。 董其昌好奇的问道:“你到底在找谁?” 林泰来答道:“我并不是找谁,我只是想记住有谁没来。” 众人:“.” 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幸亏今天来了? 一路风尘仆仆,所以林泰来今天从崇文门进城后,就没有安排活动,直接回京师林府休息。 林泰来的外形辨识度太高,根本无法做到“偷偷进城”,回京师的当天就被各种有心人知道了。 大家都很想知道,林泰来明天会干点什么? 对林泰来这种热衷于在政治上积极有所作为的人来说,怎么亮相往往就是一种政治态度上的表达。 及到次日,天色刚亮,位于京师西城的都察院大门外面,突然出现了五六十名不速之客。 个个都是健壮的汉子,人人手持大棒或者木棍,让都察院大门外的气氛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但守卫都察院大门的官军就站着看,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们认出了这群大汉的领头人。 随即这些大汉就在都察院大门外面,以五人为一个战斗小组,舞棍弄棒的操练起来。 陆陆续续的有言官御史到都察院上班,但都能隔在了外面,靠近不了大门。 于是又有二三十名御史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这些大汉手持器械做早操,场面一度非常和谐。 终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左佥都御史赵焕大喝道:“林九元!你在这里抽什么风?” 大早晨带着几十条大汉来都察院门口晨练,莫不是脑子有大病? 作为一名山东人兼户部王司徒的同乡朋友,赵佥宪面对林泰来时,口头上还是很勇敢的。 正指挥家丁练习打群架的林泰来听到声音,转头答道: “虽然近些年封贡和议,边警比数十年前少了很多,但我们必须要居安思危,武备不能废弛啊! 我林泰来身为大明第一武状元,应当以身作则时刻准备着!一旦国家有需要,便能立即上阵杀敌!” 赵焕又质问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林泰来耐心解释说:“从我们朝臣居住区往东边去,就是皇城宫城了,我总不能震动宫掖吧? 所以只能往西边找地方了,看来看去,只有都察院大门外的空地比较大。 大门外面就是公用街道,行人可以通行,亦没有规定说不许晨练吧? 以后我们会经常过来晨练的,如有打扰,请多包涵。” 众御史:“.” 你林泰来实在太过分了啊,变本加厉的过分了啊。 林泰来解释完了后,忽然又记起了什么,对着御史们大声问道:“哪两位是云南道御史万策、江西道御史林可成?可否赐见一面?” 虽然这两人此时并不想主动暴露身份,但架不住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所以林泰来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人物,走近了几步说: “听说去年我不在京师的时候,你们二人极为厉害,将我那同乡老前辈礼部侍郎徐显卿弹劾到罢官啊。” 二人答道:“徐显卿罪有应得,咎由自取,非因被弹劾也!” 林泰来鼓掌道:“说的好!两位侍御不畏权贵的风骨,非常值得我学习!” 字面意义上很好的话,从林泰来嘴里说出来,似乎自带惊悚特效。 学习不畏权贵?怎么学习?拿谁学习? 在都察院大门外晨练完毕后,林泰来回了家,洗漱过后再次出门,向皇城东南的官衙区域而去。 翰林院公堂中,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事陈于陛正翻阅着《累朝训录》的样稿。 自从前年皇帝下诏修《累朝训录》以来,只要没死皇帝,这就是翰林院最重要的修书工作。 按照工作计划,差不多有两千卷左右的《累朝训录》将在今年下半年修完。 一年之计在于春,所以现在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陈掌院必须对项目进度进行检查以及根据情况做出调整。 但是检查着检查着就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新人林泰来居然完成了抄录五十卷的工作! 虽然抄录五十卷并不是一个出众的成绩,正常情况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参与修书的翰林谁没有抄录几十卷的工作业绩? 可是去年的大部分时间,林泰来人根本就不在翰林院! 他呈交的五十卷是从哪来的?在两千多里外的苏州隔空抄录吗? 这时候,常务副掌院、新人庶吉士教习田一俊走了进来。 陈学士忍不住就问起“林泰来怎么抄录五十卷”的问题。 田学士无奈道:“林泰来今天应该会过来销假,你直接问他自己吧。” 陈学士有点猜疑的说:“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他只向你汇报?” 田学士赶紧解释:“今天早课时,偶然听到董其昌说的!” 陈学士便又向门官传令,“如果看到林泰来到翰林院,就速速先来禀报!” 旁边的田一俊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陈学士急着见林泰来干什么? 当初林泰来请假离开时,伱陈学士不是还庆祝了一番吗? 那翰林院门官在登瀛门外面张望,不知过了多久,果然看到大批打手啊不,家丁出现在了御街上。 消失了八九个月的御街最强战力,再次出现! 门官正想进去禀报掌院陈学士,但却又看到那几十个打手并没有朝着翰林院过来,反而进了大门同开在御街的吏部。 “什么?林泰来竟然先去了吏部?”陈学士有点不爽。 你一个翰林回了京师后,不先来翰林院报道,反而先去别的衙门,是何道理? 在吏部里,林泰来亲切会见了吏部左侍郎赵志皋。 回京后,林泰来第一个正式会见的就是赵志皋,这大概就是一种给别人看的姿态。 赵志皋对林泰来说:“当初你给我列出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于慎行、赵用贤、罗万化,黄凤翔、朱赓、陈于陛、张位、邓以讃” 林泰来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份名单就是赵志皋未来道路的竞争对手名单,都属于优先打压或者清除的对象。 用林泰来的原话说,把名单上的人都干掉,那赵志皋就肯定能入阁了。 赵志皋又继续说:“这份名单里,赵用贤排第二,我当初心里不以为然。 去年看到徐显卿突然被罢官,而赵用贤与清流势力合流,杀回京师取代徐显卿担任礼部左侍郎,才信了你先见之明啊。 我感觉,这赵用贤现在比于慎行的威胁还大。” 林泰来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了知道了!” 离开了吏部,林泰来转身就去了隔壁的户部。 翰林院的门官在远处窥探到后,打听了一番消息,又飞也似的回翰林院禀报。 陈掌院心情从不爽升级到了有点生气:“又去了户部?也太不把翰林院放在眼里了吧?” 门官又禀报说:“小的去打听了,听说少冢宰赵侍郎送林修撰出来时,林修撰公开叫嚣说,十日之内,必会废了礼部左侍郎赵用贤!” 陈学士:“.” 就算心里真这么想的,也不能公开说出来啊,你林泰来想把阴谋变成阳谋吗? 与此同时,在户部里,林泰来又亲切会见了户部尚书王司徒。 王司徒预警说:“去年年底清流势力发力,廷推了原大理寺卿孙鑨为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主管的就是国库。 你那疏浚吴淞江工程向国库借款,还有十万两没有拨付下去,只怕在他手里要有点障碍了。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国库在孙鑨手里掌管,如果以后你想赖账不还款,只怕会被孙鑨抓住不放。” 林泰来叹口气道:“想办点实事,怎么就如此艰难?” 离开了户部后,林泰来又一头扎进了兵部。 翰林院门官窥探到动向后,再次飞也似地回到翰林院去禀报。 陈学士有点怀疑,林泰来是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哪个衙门的官员? “实在太不像话了!第三个都轮不到翰林院?先去兵部都不肯来翰林院?” 那门官又禀报:“听说王司徒送林修撰出来时,林修撰公开叫嚣,十日之内,必定废了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孙鑨!” 陈学士:“.” 这是谁的部将,如此勇猛?翰林院配有这样的猛将吗? 与此同时在兵部,林泰来亲切会见了兵部车驾司员外郎申用懋。 过了年就进入而立之年的申大爷非常诚恳的说:“我们兵部的武选司出缺了,我想调去武选司。” 武选司就是负责武官人事工作的,乃是兵部第一司,权力极大。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我又不是你爹!” 申大爷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你林泰来就算不想帮忙,怎么能骂人呢? 林泰来只能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去找令尊啊!我哪能比得上令尊!” 申用懋摇了摇头说:“家父大概不想让我去太敏感、容易出事故的部司,我只需要在车驾司这样没什么责任的地方混日子就行了。 车驾司管的不过是驿站、急递铺、传乘而已,无非增扩或者裁减,又能出什么事呢?” 林泰来:“.” 卧槽啊!申大爷你可别乱立flag了!另一个时空你们车驾司把大明都裁没了! “我又不管人事任命,又能有什么办法?”林泰来无奈的说。 申大爷充满期望的说:“虽然你不管任命,但你可以看到谁被提名武选司,就去做掉谁啊!” 林泰来:“?” 为什么所见到的人,说话明里暗里的,都想让自己去做掉对手? 你们对一个翰林院修撰兼主客司郎中的职权,有什么误解吗? 离开了兵部,林泰来顺道就去了隔壁的工部,说说工程的事情。 听到这个禀报后,陈学士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翰林院踏马的连六部之末的工部都不如了吗? 但门官却又禀报说:“掌院老爷您注意到没有?除了远在西城的刑部,这边五个部里,林修撰直接跳过了礼部,根本没去礼部啊!” 陈学士这才记起,林泰来还兼着礼部主客司郎中的官职,结果同样也没去礼部。 所有大衙门都晃悠了一圈,唯独不去自己所任职的两个衙门,莫不是脑子有大病? 但不知怎得,陈学士这心里突然平衡了。 (本章完) 第536章 一起干点坏事 林泰来从工部出来后,看看日头,已经略微有些偏西。 到了习惯性下班的时间了,林泰来大手一挥,对家丁们吩咐说:“打道回府!” 主要是今天在家里有个聚会,需要招呼一下朋友们。 兵部车驾司员外郎申用懋也早早的回了家,却发现父亲申时行居然回来的更早。 虽然挺意外但也没在意,申用懋问候父亲过后,洗了把脸,换了常服,然后就要出门。 申时行让仆役叫回了好大儿,“你要去哪里?” 申用懋答道:“今天在兵部见到了林九元,他说晚上在家有个聚会,以青年新生代官员为主,我这就是去参加。” 申时行又问道:“林九元有没有提到过,何时来家里拜访我?” 申用懋想了想后,不耐烦的答了句“莫须有”,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还想和儿子多说几句话的申时行久久无语,好大儿这样子,就好像是青春叛逆期迟来了十八年似的 林府前厅,门客顾秉谦正在有条不紊的指挥帮佣安排席面、瓜果。 这本来应该是管家的活,但现在京师林府哪有什么正经管家,顾秉谦这个门客就只好兼职了。 早早抵达的翰林院庶吉士周应秋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他从顾秉谦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同类相斥的信息。 在一年前,帮林泰来组织聚会、安排宴席,应该是他周应秋的活计。 万历十七年己丑科会试之前,他至少帮林泰来组织了十次宴会,以交好各省士子,消除考试结果出来后的士林舆论压力 这时候,林泰来回了府,大踏步走进前厅,对顾秉谦问道:“准备如何了?” 顾秉谦答道:“已经齐当,只等客人来了。” 随即顾秉谦又禀报说:“宴席都是小事,但这处宅院地方有限,房屋不足,东主要早做打算。 如果明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上次林泰来到京师时,购置李阁老胡同这处宅院,是按照安置数十名家丁的标准。 但这次家丁人数扩张到二百二十人,还有白秘书这样的眷属,原有的林府肯定不够用了。 如今大部队一百五十人还在后面,到来之前要先把住处问题解决了。 此时周应秋走了过来,抽出几张纸,递给了林泰来。 并开口道:“关于林府家丁的安置方案,我这里已经按照二百人标准拟定了好几种,九元兄可以先阅览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的瞥了顾秉谦一眼。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分得清大小,不该伸手的不要乱伸手。 而顾秉谦心里直骂娘,你周应秋三十六岁都踏马的混成庶吉士了,还来抢自己这四十一岁举人的表现机会,要脸不要脸? 莫欺中年穷!等两年后自己金榜题名,再跟你周应秋掰掰手腕!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另一个时空的首辅顾秉谦和吏部尚书周应秋同列“阉党十狗”。 但林泰来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是周应秋被看作十狗之首? 客人陆陆续续到来,有庶吉士周应秋、董其昌,御史王禹声、潘士章,礼部主事陈允坚、沈珫,兵部员外郎申用懋。 有两大特点,第一是都比较年轻,岁数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第二都是林泰来的同年、同乡或者被认为是自己人的。 另外则有个客人比较特殊,乃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 虽然王象蒙已经四十高龄,但他辈分低,心态也比较年轻,所以混进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泰来放下了酒盅,对众人道:“今天如此多志同道合之人共聚一堂,应该结个社啊。” 这时代文人士大夫结为盟社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谁也没有太过于诧异。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我当年曾经组了一个更新社,可惜入社标准定的太高,结果至今也就三个成员。 回想起来,用‘出将入相’作为入社标准,确实是我失策了。 我现在决定亡羊补牢,降低标准,接纳同道诸君一起入社。” 众人轰然叫好,肯定没有反对的,结盟结社在当今算是很时髦的行为。 周应秋询问道:“先名正则言顺,本社盟主可是九元兄?” 林泰来答道:“乃是首辅次子申用嘉,如今还在苏州家居。” 众人不禁齐刷刷的看向申用懋,大家都很想问问,你那个二弟怎么好意思的? 别说九元真仙,在座的哪个人能屈居申二爷之下? 申用懋连忙主动说:“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我尽快给舍弟写信,让他速速退位,以免贻笑大方!” 现在众人再看彼此,有种一个团体的感觉了。 林泰来又高声道:“本社之内,无论年齿辈分,皆兄弟也! 为免受结党之讥,我希望更新社只限于自己人知道! 关于本社任何事情,对外人哪怕是至亲也不要提起!” “好!”关于林泰来的提议,众人鼓掌通过。 虽然大家不明白这样保密的意义,但是一帮人本来就是以林泰来为核心,林泰来说怎样就怎样了。 其实林泰来不指望真能保什么密,但保密的调子还是要喊一喊的。 这样做很有好处,对内有利于增强凝聚力,对外有利于增加神秘色彩和吸引力。 林泰来又提议道:“为了庆祝诸君加入本社,以及培养诸君的默契,我建议共同做一件事情以为纪念!” 申大爷今天终于感觉脱离了父亲的羽翼,有了属于自己的圈子,很积极的问道:“有什么事情可做?” 林泰来说:“整治礼部左侍郎赵用贤!” 众人便面面相觑,这可怎么整?主要是毫无头绪。 林泰来笑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可以提供线索,但事情则需要你们去做,就当是练手吧! 十几年前,赵用贤和同乡吴之彦约为婚姻,将刚出生的女儿许与吴之彦儿子吴镇,并收了聘礼。 但后来赵用贤却主动反悔退婚,把聘礼也全部退给了吴家,不过此事当时并没有声张出来。 你们可以利用这条线索,去收拾赵用贤!具体怎么做我不管,我只要看到结果!” 众人闻言吃了一惊,还有这样的事情? 以这时代的观念,反悔退婚称得上道德污点了,更别说赵用贤还是以道德君子形象立朝,更不能容忍有污点。 所以这件事运作好了,确实称得上赵用贤的把柄。 出身富贵、王鏊曾孙、为人端方的王禹声问道:“你要整治赵用贤,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吗?” 林泰来非常干脆利落的答道:“没有理由!就是要整治他!我们这次就是做恶人,干坏事!” 一起干点坏事,才是最快促进凝聚力的办法。如果连一起干点坏事都不愿意,那这人就可靠不到哪去! 王禹声便犹豫着说:“赵用贤直声震天下,这样无故揭短好吗?”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说:“未来的朝堂环境就是这样,要么适应环境,要么被淘汰。 帮助你们谋求官职,那并不是真正帮伱们,让你们适应环境才是真正的帮助。 我拿出赵用贤当作你们的练手对象,就是为了帮你们尽早适应环境。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希望我的苦心你们能理解!” 周应秋举起酒盅,大声的说:“今天就是我等结义之日!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干了这杯酒,然后去弄赵用贤! 不愿意做的人,现在退出就是了,想必九元兄也不会强求!” 最后在座众人没有表示退出的,小圈子文化就是这样,谁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被排斥的那个人。 就算是比较端方的王禹声,如果离开这个圈子,他又能去哪混?清流圈子也不会收他。 林府这场聚会散伙后,林泰来却没歇着,趁着夜黑风高,又流窜到了宁远伯府。 宁远伯世子、都督同知李如松看到大半夜不睡觉、上门骚扰的林泰来,还是有点懵的。 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情?不能明吗?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问道:“你我之间的交情如何?” “当然是莫逆之交!”李如松毫不犹豫地答道,不管具体情况究竟如何,这时候肯定只能这样回答。 林泰来又说:“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友谊还可以进一步加深。” 如果换成别人这么说,李如松肯定以为是来索贿的但林泰来这人吧,并不是为了收钱而收钱的人。 “还能怎么加深?”李如松也有点好奇了。 林泰来答道:“你我之间的交情里,不能只充斥着金银、酒肉,需要多些新内容。 一起干点坏事就非常能促进双方之间的友谊,比如说,一起构陷、羞辱某位名声正直的大臣。” 李如松更好奇了,继续问道:“谁啊?” 林泰来不加遮掩的回答说:“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孙鑨。” 李如松:“.” 老弟你走错门了吧?这里是宁远伯府,不是首辅家的申府。 这么高端的政治斗争,哪能是武官参与进去的?你要想让咱当炮灰,直说就好了!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保证说:“放心!只是让你重在参与,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你还信不过我林九元的信誉么?” 及到次日早晨,林泰来林修撰终于跨进了翰林院登瀛门。 他先去了西边院落的状元厅,看到自己的桌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很明显有人提前擦洗过,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翰林院里管杂务的司务厅,对自己还是比较尊重的。 从状元厅往外走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万历十四年的状元唐文献。 唐状元心情十分复杂,因为他已经得知,林泰来将魔爪伸入了他老家松江府华亭县。 在嘴上则调侃说:“九元君为何不在早晨练大枪了?状元厅外许久不见枪花,甚为怀念。” 林泰来答道:“今天已经练过了,在都察院大门外练的,然后才来这翰林院!” 唐文献无语,你怎么不去午门外练? 与唐状元说过话,林泰来又习惯性的来到了中庭。 果不其然,去年馆选的这批新人庶吉士正在列队听讲,称为早课也。 林泰来溜达了过去,站在队伍外面,负手而立。 月台上的田一俊田学士瞥见在边上装逼的林泰来,下意识的说:“怎么?不上来讲两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泰来立刻一个冲刺加跳跃,直接跳上了月台,转身对众新人庶吉士说:“我就讲两句啊。” 田学士:“.” 自己真踏马的嘴贱!一时间没想起,林泰来是真敢上来讲的! 此时林泰来已经开口道:“作为翰苑人物,也要时常关注文坛动态,避免出现孤陋寡闻、闭门造车的弊端! 我今天上来,是想给诸君传达一下去年苏州文坛大会精神!” 底下有人起哄道:“最重要的精神,不就是你被推举为文坛第一副盟主吗!” 林泰来连忙谦虚几句:“我被推举为第一副盟主虽然也很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在文坛大会上,最重要的事情是粉碎了一个文坛反贼集团! 该集团主要骨干有沈鲤、赵用贤、孙继皋、顾宪成、邹迪光五人! 在这五个人里面,竟然有三个人出身翰苑,这让我很痛心! 所以我希望诸君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不要步其后尘! 尤其赵用贤此人,更是逆流而动,上京师为礼部侍郎! 我希望诸君能与赵用贤主动划清界限,不要同流合污,更不要为虎作伥!” 底下有人不服说:“赵前辈十三年前就拿过廷杖成就,直声震天下,哪是如此不堪?” 林泰来不屑一顾的说:“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赵用贤的老师是张居正?赵用贤的名声和地位,是踩着老师张居正得来的? 如果他真是为了正义,踩过老师后大可辞官不做,但为什么现在还在追求名利?” 那人反驳道:“你这是诛心之论,以恶意揣测人心,自然看谁都是恶!” 林泰来懒得和小虾米辩论,又指着旁边的田学士,质问道: “田学士现在也算是你们的教习老师,你们谁敢当着田学士的面说一句,赵用贤做得对么?” 田学士:“.” 你林泰来这样辩论,是犯规的! 这时候,有个杂役跑过来说:“林修撰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陈学士找你过去!” (本章完) 第537章 斗争之余的工作 人在翰林院,对于掌院陈学士的面子,还是要看着情况给的。 故而听闻陈学士召唤,林泰来便结束了讲话,转身向正堂公房走去。 进屋行礼后,林泰来主动问道:“掌院有何吩咐?” 陈学士板着脸说:“听闻你回京后,行止无状,尤其口出狂言,在各部造成恶劣影响,极为有损翰林声誉!” 林泰来迟疑着问道:“我说过的狂言不计其数,实在太多了,不知掌院提醒的是哪一句?” 陈学士差点被噎的接不上话,先愣了一下后,才拍案训斥道: “昨天你在户部大言不惭的说,十日之内废了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孙鑨! 这实在不像话!乖张!轻狂!目无尊卑!我们翰林的体面都被你丢尽了!” 可能是影响实在太恶劣了,林泰来站在这里,足足被陈学士训斥了一刻钟。 好不容易等到训斥结束,林泰来正要往外走,但是才走了几步,就突然发现了一个华点! 自己昨过十日之内要废了户部左侍郎孙鑨,但自己还说过,十日之内要废了礼部左侍郎赵用贤。 这两个言论,性质上是完全一样的,而且孙鑨和赵用贤都是左侍郎。 如果不看实权只看政治地位,赵用贤排名甚至还要高过孙鑨。 非要打比喻,孙鑨相当于排名靠前的全国委员,而赵用贤则相当于主席团候补委员。 那为什么陈学士揪着“废掉孙鑨”的不当言论进行训斥,却只字不提“废掉赵用贤”的言论? 想到这里,林泰来暗骂一声,跟这帮老官僚说话,确实费脑子! 他停住了脚步,看向陈学士,意味深长的问道:“掌院怎么看待赵用贤?” 陈学士答道:“我听说赵用贤企图要兼职翰林学士,而且希望很大。 林修撰,你也不希望赵用贤插手翰林院吧?” 借着反张居正这个风口发展壮大的清流势力,目前骨干主要盘踞在科道、吏部、礼部,同时占据了刑部、工部两个尚书。 翰苑词臣因为独特的选人制度和前后辈传承体系,导致清流势力在这里发展起不来。 尤其去年,林泰来进入翰林院后,对于思想倾向于清流势力的翰林一一点艹,搞得翰林们风声鹤唳。 但如果与清流势力合伙的赵用贤插手进来,那情况就有点麻烦了。 林泰来自然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便对陈学士回应道:“陈学士!你也不想隆庆五年的赵用贤排在了隆庆二年的你前面吧?” 众所周知,词臣十分讲究前后辈关系,真的是按资历排次序的。 比如当今首辅和次辅,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许国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 所以出现入阁机会后,申时行优先度就在许国前面,原首辅张四维离开后,申时行又优先为首辅。 想打破这种前后惯例,大致只有三种可能,第一是皇帝特简,第二是有特殊功勋,第三是排名靠前的人丁忧了。 但赵用贤这次直接上位礼部左侍郎,显然不存在上面三种情况,所以肯定让陈学士这样的隆庆二年一代人很不满。 隆庆二年堪称黄金一代,有非常多的人还在朝廷熬资历。 状元罗万化还在当南京吏部右侍郎,榜眼黄凤翔还在当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探花赵志皋在当.跳过。 凭什么你赵用贤这个隆庆五年扑街一代的人,超越了这么多隆庆二年的黄金一代? 更别说赵用贤居然还想兼职翰林学士,这肯定更让陈学士不满了。 再说了,如果能干掉赵用贤,陈学士不就能想想左侍郎了? 陈学士别有所指的说:“前几天我与赵少冢宰相聚,叙了叙同年之谊。” 这意思就是,在赵用贤的问题上,你我立场是一致的,有赵志皋在中间做担保,可以互相信任。 林泰来便指着外面听训的新人庶吉士们,说:“我知道了,掌院伱去联系庶吉士董其昌、周应秋吧!” 陈学士疑惑的问道:“我联系他们两个作甚?” 林泰来答道:“关于赵用贤的事情,我已经交给董其昌、周应秋他们去办了! 故而掌院你找他们就行,看看他们需要你做点什么。” 陈学士:“.” 堂堂的掌院学士,难道只配与你林泰来的小弟直接合作吗? 林泰来莫名其妙,这次带你飞,怎么似乎还挺不满意的? 虽然你是熟人赵老头介绍来的,但赵老头终究是自己的小弟啊! 所以四舍五入后,你陈学士也约等于小弟的朋友,匹配给小弟们合作不是理所当然吗? 当林泰来与陈学士谈完出来的时候,翰林院庶吉士早课结束了。 董其昌和周应秋迎上来问道:“陈学士找你作甚?” 林泰来淡淡的说:“没什么,经过我对陈学士的极力推荐,你们两位有望今年提前结束庶吉士学习,正式留任翰林院。” 按正常程序,庶吉士学习期是三年,三年散馆后还不一定能留在翰林院。 能提前一年半结束学习并留任,属于赢在起跑线了。 两位在历史上声名狼藉的人物齐齐大喜过望! 不吹不黑,林九元虽然身上毛病一大堆,但是作为大腿绝对够意思! 打发走了董其昌和周应秋,林泰来又钻进了编修厅。 同年探花、汤显祖同门、史上未来大学士吴道南,现如今就在这里办公。 林泰来走到吴道南身前,打招呼说:“老吴!刚才听陈学士说了,才知道我去年抄录了五十卷《累朝训录》,这可要谢你了啊!” 如果让外人听到,肯定会觉得状元公名不副实,说句话都语义不通! 老实巴交的山村做题家吴道南苦笑道:“毕竟答应过你的,不用谢。” 还不是为了救下老同学汤显祖么?不然当初汤同学因为几句戏文词曲涉嫌讽刺,就要被这林霸天给收拾了。 “我也没亏欠你们啊。”林泰来说:“去年文坛大会上,我许了汤显祖新文盟理事兼戏曲研究会副会长。” 吴道南感谢说:“那我反倒要代汤若士多谢林君了!” 这个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他很清楚,以汤显祖的脾气性格,混官场肯定毫无前途。 能在文坛上帮忙立字号,就是对老汤未来发展的最大的支持了。 林泰来又循循善诱的说:“我想,如果再打熬几年,汤若士就可以代表你们江西当个副盟主了。” 吴道南虽然老实,但不傻,不然在历史上怎么混到大学士? 此时便郑重说:“林君放心,半年之内你还会再完成五十卷《累朝训录》的抄录。” 林泰来非常满意,这就叫资源交换,各取所需。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还挺能活的,在未来几十年,只怕没机会修《实录》了。 所以二千卷的《累朝训录》就是当前最重要的修书工作,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痕迹呢? 一个翰林的资历如果没有重大修书项目,那就是不完美的。 “九元君!我也可以半年内五十卷!”旁边忽然有人插话说。 编修厅顾名思义,所有编修都在这里办公,肯定不只吴道南一个人。 林泰来疑惑的转头看去,发现不认识这个插话的年轻人,三十来岁应该还算年轻吧? 吴道南连忙介绍道:“此乃万历十一年癸未科的前辈方从哲。” 林泰来:“.” 手里的大学士、首辅太多了,用不过来了怎么办? 在翰林院巡视完,林泰来就去了另一个兼职衙门礼部主客司。 比起翰林院,礼部主客司的工作稍微实务性一点,还是以接待为主。 至于什么“绘制外交蓝图”之类的宏大务虚构想,目前还只存在于林泰来的脑子里。 主客司郎中林泰来翻了翻去年的工作台本,嘀咕了一声:“怎么去年下半年朝鲜使团又来了一次?” 主事陈允坚答道:“你上半年对朝鲜国使团斥责朝鲜国背着大明与倭国互通,于是他们下半年又派了一个辩诬团过来解释” 林泰来懒洋洋的瘫坐在太师椅上,随口问道:“现在都有什么工作啊?” 陈允坚继续答道:“这两月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本月北虏朝贡仪式,还是老规矩在边墙外举行,然后就开今年马市。 二是建州女直朝贡团预计下月月底到京,人员有都督佥事奴儿哈赤等共计一百零八员。” “谁?”林泰来突然坐直了身体,下意识的大声喝问道。 陈允坚吓了一跳,不明白林九元为何反应这么大,但还是重复了一遍说:“建州女直都督佥事奴儿哈赤。” 然后他就看到,好同乡同年兼上司林九元坐在公案后面发愣。 片刻后,林泰来回过神来,对陈允坚说:“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想问问,如果我杀了奴儿哈赤,会有什么后果?” 陈允坚:“.” 大哥别闹!你是大明的主客司郎中,别人是来恭顺朝贡的藩属首领! 你杀他算怎么回事?大明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什么奴儿哈赤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也没惹到你吧? 再说奴儿哈赤是宁远伯李家的家奴,你林九元和宁远伯世子关系不错,你怎么下手杀人? 林泰来又恢复了瘫坐的姿势,口中喃喃道:“可能时机未到,可惜,可惜。” (本章完) 第538章 疾速双杀! 第538章疾速双杀!(求月票!) 林泰来听完工作汇报,日头偏西一点,又到了习惯性下班时间。 刚走到礼部前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礼部左侍郎赵用贤,正可谓是冤家路窄。 这是自从去年文坛大会后,第一副盟主和文坛反贼集团第二号人物的首次见面。 赵用贤最近可谓是文坛失意、政坛得意,以礼部左侍郎之尊成为隆庆五年辛未科第一人。 在哀号遍野的同代人里,这是一项非常不容易的成就,毕竟隆庆五年辛未科的主考官是张居正。 在当今政局下,这就是最不被皇帝信任的一代,只有他赵用贤等寥寥三四人例外。 原本赵用贤以为,再次面对林泰来时,自己能保持淡定,“文坛反贼集团”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是今天林泰来真的出现在视野内时,火气就不受控制的直冲天灵盖。 谁让林泰来昨天公开叫嚣十日之内废了自己?这种极度轻蔑的态度,与“灭此朝食”有何区别? 你林泰来可以不尊重赵用贤,但不能不尊重礼部左侍郎! 想到这里,赵用贤喝道:“林泰来!听闻你昨日大放厥词?” 林泰来指着主客司主事陈允坚、沈珫,淡漠的说:“是啊是啊,十日之内废了你这话就是我说的。 但是已经交给他们这些菜鸟去办了,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之后,林泰来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好像赵用贤已经是个死人了,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赵用贤发誓,如果不是有几十条林府大汉站在大门内外,他绝对不会让林泰来完好的走出礼部! 在旁边路过的官吏看到这一幕,不得不承认,林泰来在嘲讽方面的天赋是顶级的。 左侍郎赵用贤平白又多了一肚子气,不知道几天才能消化完。 第二天,忽然有一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来到了礼部左侍郎赵用贤家门外。 国子监监生吴镇站在赵家门外,声称与赵用贤女儿在十八年前定了婚约,今日就是前来履行婚约的。 赵用贤本来就是个气性大的人,直接让臭不要脸的吴镇“滚粗”! 虽然十八年前与吴家定过婚约,但十二年前就退婚了,吴家的聘礼也都退了! 吴镇转身就去了都察院,一纸状书就把赵用贤告了。 御史潘士章、王禹声迅速受理,并当日上疏弹劾赵用贤“论财逐婿”。 内廷将此事下发礼部议,毕竟是涉及到礼法和道德的问题。 但礼部主事陈允坚、沈珫联合抗议,奏称“赵用贤乃礼部堂官,礼部众官畏其势,何来真言?” 于是内廷又将此事发翰林院议论,毕竟意识形态方面的衙门,除了礼部也就是翰林院了。 翰林院合议过后,将赵用贤绝婚之事定性为“蔑法弃伦”。 事态的发展进程极快,仿佛每一个环节都非常精密又丝滑的连接在一起,完全没有迟滞就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只需短短五六天时间,宛如暴风骤雨,礼部左侍郎赵用贤就已经陷入风雨飘摇了。 一个以道德为政治上立身之本的人,被定性为“论财逐婿、蔑法弃伦”了,那还玩个屁啊! 以这时代的通信和传媒效率,大多数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赵用贤塌房! 结局竟然如此之快!这时候很多人想起了,当初某人可是说了两次“十日内必废之”。 其中一个赵用贤已经快大结局了,那另一个人呢? 上任没几个月、今年还扣住了十万两吴淞江疏浚工程借款的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孙鑨,缓缓的走进了户部大院。 不出意外的,孙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眼神有点像是看死人。 年过六十、身体又不怎么好的孙鑨对这种眼神很敏感,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吊桑!娘撒比!木柱牌!婊了蛋!看什么看! 有个熟近的书吏问道:“少司徒气色不佳,昨夜没有睡好?” 孙鑨倒不是害怕,就是昨晚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被人抓住的把柄? 这时候,户部正堂尚书王司徒请孙鑨过去,这又引起了孙鑨的警惕。 人人都知道,林泰来就是王司徒的妹夫! 在这种非常敏感的时刻,对王司徒无论多么警醒都不为过! “最近有人指责咱们国库连续三年亏空啊。”王司徒说。 孙鑨下意识的应激反应说:“这又不是我的责任!” 他才总督太仓几个月?国库亏空的锅不背! 王司徒诧异的看了眼孙鑨,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随后又说:“没人说是你的责任,朝廷下户部议。该你写个条陈复奏一下,纸面上说说怎么解决。” 听起来是完全正常的工作安排,以孙鑨的眼光也看不出任何问题,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55.?????? 自己本来就管着国库,当然也该自己写条陈复奏,没毛病。 孙鑨回到左堂,开始拟定条陈草稿。 朝廷询问国库亏空的事情,条陈当然是围绕着如何解决国库亏空问题来写。 开源是不可能开源的,那就只能重点围绕着“节流”写了。 “今日利孔已尽,无复可开之源。而岁入愈少,岁出日增,应当厉行裁革冗员,节省开支。 例如,锦衣卫的带俸官役、京营空额、内府工匠、礼部诸衙门的译字生、通事、序班、乐舞生;光禄寺的厨役当视其缓急,渐次裁革,以节约为生财之道。” 孙鑨写完条陈后,又检查几遍,没发现什么风险,就奏了上去。 此后又一连两天,似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但是在文官视野范围之外,中下层武官里面,有一条消息飞快地流传——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孙鑨上奏说,为充裕国库,减少京营官军禄米! 非常碰巧的是,东城禄米仓那边出了公告,延迟发放当月禄米。 于是便有数百武官聚集在长安左门外,大声鼓噪! 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孙鑨从长安左门出来时,被认了出来,遭到了这数百愤怒武官的围攻! 孙少司徒的大轿当场被掀翻,官袍被扯碎,乌纱帽也被打落,其状极为凄惨。 幸亏翰林院修撰兼礼部主客司郎中林泰来下班比较早,路过此地恰逢其会。 而后林泰来率领家丁强攻暴乱武官,血战长街! 当场打伤二百多武官后,硬生生将孙少司徒抢救了出来! 一切来得又是如此突然迅猛!又是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孙鑨也遭殃了! 得到这个结果,清流势力直接炸营,那两个“十日内必废之”的话还言犹在耳,人却已经真被双杀了! 去年下半年辛辛苦苦扳回来的一点局面,数日内全被葬送! 关键是太快太突然太出其不意,完全没有留给他们反击和挽救时间! 整个京师官场也震动了!都见过政治斗争,但没见过这么高效迅疾的! 这是两个准一线的重量级侍郎,不是两个中低级官员,却像是被镰刀割草了。 今布,季布的布,一诺千金的季布的布! 虽然除了“抢救”孙鑨之外,林泰来完全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环节里,表面上的存在感几近于无,但是还是成了全京师官场瞩目的焦点巨星。 此时这位焦点巨星出现在了兵部大门外,对着同样下班很早的申用懋打着招呼说: “今晚我欲造访贵府,还望贵府不要拒之门外!” 申用懋:“” 你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是首辅指使你的吧? 用不上时,就扔一边,用得着时,就如此殷勤?这是首辅,不是抹布! “伱怎么能这样想?”在路上林泰来辩解说:“去岁令尊来信,说局势不好,暗示我做点什么。 故而我这次进京后,先完成令尊的任务,尽力扭转了局势,才好去拜见令尊啊。” 想起这次“疾速双杀”,申用懋发自内心的感叹说,“你这政治斗争的天赋当真是溢出啊。” 林泰来不满的说:“太看不起人了吧?只有政斗天赋吗?难道我的文学天赋、武学天赋、考试天赋、军事天赋、经济天赋等等没有溢出吗? 等再过上几十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十全老人!” 申用懋又想起什么,“昨晚家父提醒我说,清流势力肯定又要挑起国本争论了,要小心提防。”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就明白申首辅为何如此判断了。 无非就是清 流势力被打得措手不及之下,便想借国本之争转移矛盾和注意力,看穿了就不新鲜了。 说不定还想借国本之争,把自己卷进去,引动天雷来轰炸自己。 林泰来自言自语说:“看来又要加深一下与国戚郑家之间的仇恨了。” 申用懋无语,忽然有点同情郑家了。 “最近郑家有什么事情吗?”林泰来对申用懋问道。 申用懋答道:“去年受封为都督同知的国丈郑承宪去世了,最近国舅郑国泰上疏想继承都督同知官职。 但都督同知属于武官中的流官,不是可以继承的世官,所以郑国泰的奏请实属异想天开。 再说以郑国泰的身份,也不配被封为从一品都督同知啊。” 林泰来欣然道:“这不就来活了吗!” () 第539章 首辅的忧伤 第539章首辅的忧伤 林泰来跟着申用懋到申府时,首辅还没回家,林泰来就坐在前厅里等待。 一直等到了黄昏,申首辅才下班回家,门子上前对申首辅禀报道:“林九元翰林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申首辅似乎不经意的随口问道:“他等了多久?” 门子答道:“他等候的时间很长,约摸两个时辰。” 申首辅:“” 本来想再晾林泰来一两个时辰,表达一下打磨林泰来的态度,可是他竟然已经提早等了两个时辰! 那自己如果还继续晾人一两个时辰,传出去就是自己为人苛虐了。 糟心的感觉!仿佛自己的预判被预判了! 或许这就是官场,心理博弈无处不在。 “领他去外书房!”申首辅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设后,对随从吩咐说。 而后林泰来熟门熟路的来到外书房,行过礼后,便听到首辅斥道: “门子说你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那说明你刚过午时就出了衙! 既食君禄,自当勤勉公事!何有才过午时就早退之理?” 林泰来:“” 正所谓,只要领导真心想给你穿小鞋,总能找到一个角度借题发挥的。 随即林泰来又试探着回应说:“我与申用懋一起回来的。” 令郎也一起早退了,看老首辅你怎么说? 申首辅喝道:“他犯了错,你身为友人应该劝谏阻止,而不是一味姑息纵容!” 行吧行吧!林泰来知道了,自己左右是逃不过一顿口头训斥,还是躺平任嘲算了。 等听完训斥,林泰来就打算溜之大吉了。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进申府转一圈,让别人以为,双杀赵用贤、孙鑨都是首辅指使的! 当然申首辅也不亏,能借此向外界展示出首辅的威严。 赵用贤上位,取代的可是首辅同乡后辈徐显卿,若让赵用贤坐安稳了,首辅的脸面何在? 故而林泰来大摇大摆的公开进申府,属于各取所需的双赢。 至于谈话是什么内容并不重要,扯淡完毕就可以走人了! “慢着!不用急着走!”可是申首辅突然又阻止了林泰来告辞。 林泰来:“?” 今天会晤就是走个形式的事情,老首辅你怎么还认真了? 又听到申首辅叹道:“赵用贤、孙鑨之流不过小事,现在最大的问题出在内阁。 你那座师许国明显与我渐行渐远,让我处境比之前几年艰难了不少。” 林泰来大概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原本申时行和许国许老师在对抗外朝尤其是三红人、清流势力时,维护内阁权威的立场是一样的,算是盟友关系。 有许老师的支持,申首辅在内阁算是游刃有余。 关键是许国这人性情耿直,喜欢以阁老身份亲自下场和言官互喷,这就让申首辅能安稳躲在后面,省了不少心。 现在内阁里有王四王家屏这个支持清流势力的二五仔,有王三王锡爵这个首鼠两端、飘忽不定的大聪明。 如果许二许国不再支持申首辅,甚至站到二五仔王四王家屏那边去,申大首辅的小日子就肯定就不如前几年好过了。 这个处境,有点类似于后世“跛脚政府”的意味了。 当然,如果上司叫苦说难,谁会当真和共情,谁就是傻子。 林泰来闪烁着清澈的眼神,很朴实的答话说: “申老前辈你与许老师可能有什么误会,仔细解释解释,把话说开了,想必就没事啦!” 卧槽!申首辅的手下意识拿起了桌上的铜镇纸,但又轻轻的放下了。 许国为什么从去年开始离心离德,伱林泰来心里没点逼数吗?在这里装什么纯啊? 林氏两大罪,其一,连年侵袭扬州盐业,打压徽州盐商,侵吞许老师的基本盘! 尤其去年,许四公子去扬州盐业插旗,碰上了林泰来,毛都没捞到几根! 其二,还是在去年,许老师同乡前辈、徽州文坛巨头汪道昆被你林泰来打成了文坛反贼集团成员,从新文盟除名! 所以你林泰来才是许国离心离德的导火索啊,他申时行只不过是因为你林泰来,被许国迁怒了! 于是申首辅又对林泰来说:“在这个问题上,你是有责任的,同时也有责任解决问题。” 林泰来大惊失色,答道:“什么?解决?我林泰来自幼读书,晓知忠义! 虽然与许老师政见有所不同,但也绝不会做那欺师灭祖之事!” 申首辅又抓起了铜镇纸,两眼望着墙壁上的“制怒”两个大字,口中道: “许国好歹是你的座师,在名利方面,你就不能让一让?” “这要怎么让?让多少才是让?”林泰来疑惑的说,“不如我带着这些名利,全心全意投靠许老师算了! 反正许次辅乃是我的座师,学生投靠老师天经地义,任何人都挑不出我的理!” “倒也不必如此!”申首辅连忙放下铜镇纸,“你看看你,性情就是极端,怎么还急眼了呢?” 林泰来幽幽道:“虽然我的事业版图很大,但没有一分是多余的。若有人能无功而受赏,那么何以酬功?” 申首辅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但又没证据。 等林泰来走了后,申用懋又钻进了书房,对父亲问道:“谈得如何?” 申首辅长叹道:“田园将芜,胡不归兮?” 申用懋:“” 又想着辞官走人了?都五十六岁的人了,怎么又闹情绪了? 申首辅摇了摇头,没人能理解自己的忧伤。 外朝两大党羽左都御史吴时来和吏部尚书杨巍都垂垂老矣、暮气沉沉,而寄以厚望的接班人徐显卿又没保住。 一起战斗了五六年的助手许国又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心累,就算重新整顿政坛,无非又是一个轮回。 与此同时,皇帝也越来越难伺候,躲在深宫不出,在朝会、经筵、典礼等方面彻底摆烂了。 作为首辅,力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难以自处。 嘉靖皇帝虽然也不上朝,躲在西苑仁寿宫里修仙,但好歹让大臣在宫门口值班,随时会召见奏对啊。 ??????????.?????? 跟当今万历皇帝状态比较像的人,其实是成化皇帝。 但成化皇帝时代的大臣留下了什么口碑?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如果自己这首辅以后一直看着皇帝摆烂而无所作为,那么后人又会怎么评价自己? 陪着皇帝一起摆烂,岂不与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一样了吗? 趁着国势勉强还行时,及早激流勇退、抽身离去,不失为明哲保身之良策也。 申首辅想了半天心事,过足了一番内心戏的瘾,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向申用懋,却见好大儿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动。 “你为何没有劝我?”申首辅疑惑的质问。 往常如果自己表露出辞官退休的心思时,第一个急眼的人肯定是申用懋。 这位好大儿一定会竭力劝说自己,继续为大明皇帝效力下去,继续把首辅这个苦差事担起来。 但今天好大儿却一言不发,毫无反应,这就很奇怪! 申用懋答道:“关于父亲退休的问题,乃至于退休后的待遇问题,该是林九元考虑的,我这小小的员外郎操哪门子心?” 当然,关键是如果父亲真想不开退休,那就去跟着林九元干事业,好像也没差到哪去? 是夜,申首辅安歇后,申大爷用懋赶紧派了亲信长随,连夜给林泰来送密信, 密信中只有一句话,“田园将芜,又要归兮!” 林泰来秒懂,这老申的性子也太不坚韧了,脸皮厚度也没修炼到大成境界。 看来在人事布局方面,要微调一下思路了。 赵用贤和孙鑨虽然成了两个废物,但废物也有废物的作用! 用的好了,一样有巨大的正面作用! 这个时候,外朝的八卦也传进了宫里面去,万历皇帝虽然宅在宫里,但耳目并不闭塞。 “也就是说,赵用贤在十二年前真的退过婚?”万历皇帝对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孙暹问。 孙厂公答道:“确有此事。” 万历皇帝毕竟是个还不到三十的青年,饶有兴致的说: “在话本小说里,被退婚的人必定能发奋图强,至少中一个进士!而这个吴镇当真不行,只能恩荫一个监生而已 。 不过赵用贤这样爱惜羽毛的人,当年为何退婚,以至于落下把柄?” 孙厂公奏道:“传闻当时赵用贤被廷杖罢官,正处于内心非常敏感的阶段。 不知怎得,那时的他被亲家激怒了,然后才愤而退婚。” 万历皇帝又问:“长安左门外,数百武官竟然打不过林泰来和他的家丁,真的假的?” 孙暹奏道:“数百武官乃是临时聚集,可视为游兵散勇,打不过凝聚一心的林泰来和家丁也正常。” 万历皇帝有点向往的说:“若让林泰来和不服气的武官各自率领数百人,在内校场打一场,不知谁胜谁负。” 这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劝诫道:“皇爷不可将臣下视为取乐道具。” 也只有老资格的张诚敢这样说话了,万历皇帝收起了乐子心,问道:“有什么事情?” 张诚答道:“近日有二十二本章疏集中进奏,内容皆涉及国本。” 万历皇帝捂住了胖脸,应激反应一样的叫道:“又来了!他们这次又说什么!” 张诚又答道:“疏中言事主要有两条,第一是质疑皇爷对长哥过于凉薄” 换成一般内监,就算是转述,也不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但张诚不一样,资格老敢说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混账!”万历皇帝勃然大怒,拍着榻边几案喝道:“此辈胆敢离间我父子!” 要说他偏心三哥,他心里也承认,但要说他对长哥凉薄无情,他就不认! 他只是不想让长哥当皇太子而已,并不是说完全没有血脉亲情! 张诚没有发表意见,他的主要职责也不是发表意见,继续奏报说:“其二,大臣们奏称长哥已经九岁,即便未立东宫,也该让长哥出阁读书,早受豫教。” 大臣请求让皇长子读书,这是一个新动向。 但是在万历皇帝眼里,本质上大臣围绕国本问题,变着花样找话题而已! 让皇长子读书就得配备老师吧?配备了老师就肯定要维护学生,不就成了类似东宫班底的集团?潜移默化里皇长子不就成了皇太子待遇? 万历皇帝琢磨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人突然又来集中炒作国本话题,动机是什么? 便又询问说:“从过年时此辈消停了一二月,为何又突然开始争了?” 张诚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可能是有些人最近遭遇不顺,迫切需要将朝廷的关注转移到别处。” 万历皇帝狐疑的想了想,恍然大悟! 最近让别人吃大瘪的人,也就是林泰来了,所以有人为了躲避锋芒,就拿国本问题搅浑水! 张诚劝道:“近日总有人妄加揣测皇爷父子天伦,须得有所举措以正视听。” 张诚的本意是,劝万历皇帝给皇长子一点优待或者曝光率,以平息这种皇帝对长子的凉薄的舆情。 比如加封皇长子生母,或者让皇长子读书,或者在一些礼制场合让皇长子代替。 万历皇帝没有按照张诚的思路来,下旨道:“明日召见阁臣,朕亲自说明白了!” 张诚无奈,只能奉旨传旨。 随后万历皇帝想起了什么,又道:“把林泰来也一并召来!” 万历皇帝久在深宫不露面,突然传旨召阁臣觐见,这让大学士们深感意外,不停的在心里揣测皇帝的心思。 只有申首辅哀叹一声,怎么这剧本,越来越像纸糊三阁老的剧本了? 当初成化皇帝也是久在深宫,大臣们强烈要求皇帝见见大臣。 然后成化皇帝就召见了一次阁老,结果三个阁老也不知道该跟皇帝说点什么,也没胆量当面纠正皇帝过失,唯有山呼万岁就退下了。 再后来这三人就被讥讽为纸糊三阁老! 申首辅感觉,自己现在处境就特别像纸糊三阁老那次! () 第540章 召见之前 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翰林们尤其喜欢聚集在后院柯亭,进行工作和学术方面的交流。 兴致来了后,临时变成雅集,喝点小酒,吟诗作赋也是经常有的。 今天,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掌翰林院事陈于陛、田一俊、黄凤翔、冯琦等十来个顶级翰林此时正汇聚在柯亭,讨论编写皇帝经筵讲义的问题。 所谓顶级翰林,就是能被称为“学士”的资深翰林。 虽然每次经筵都会被皇帝叫停,实质上经筵已经停摆,但翰林院还是要继续编写讲义并进呈。 这种形式主义,可能就是翰林们最后的倔强。 众学士正说得尽兴,忽然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来了。 陈太监看了眼坐在柯亭里的众学士,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如果自己年幼时不必入宫就有机会读书,说不定也会坐在这里。 众学士看到陈矩,也是有点吃惊。 有太监到翰林院,一般肯定是来传旨的。太监级别越高,事情越大。 这次居然来了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难不成皇帝迷途知返痛改前非,打算重开经筵了? 陈太监对掌院学士陈于陛点了点头,淡淡的说:“传旨!翰林院修撰林泰来在否?方才在状元厅没见到人。” 众学士一片哗然,皇帝竟然派了个相当于大学士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来给林泰来传旨? 这规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就算直接让林泰来入阁,规格也不过如此了! 田一俊学士站出来答话说:“林修撰早晨给新人训完话后,似乎去兵部了。” 陈矩无语,这啥翰林啊,一天到晚的乱窜门子。 随后陈太监又说:“把林泰来叫回来接旨!” 众学士眼看似乎事不关己,便远远的围观着陈太监窃窃私语。 以司礼监秉笔太监之尊,来给林泰来这样一个“中层”小官僚传旨,怎么看怎么诡异。 陈太监知道自己屈尊了,可能引起了翰林院的猜疑,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皇帝的旨意是“召见四个大学士和林泰来”,“四个大学士”地位尊崇,所以他陈矩这秉笔太监承应了跑腿传旨任务,以示尊重。 至于附带的“和林泰来”,负责传旨的陈太监也只能一起跑腿了。 兵部前院,来办事的人进进出出,业务十分繁忙的样子。 当然也有林泰来这样不务正业的衙溜子,带着几个家丁,蹲在檐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便看到后宫第一宠妃郑贵妃的弟弟、被尊称为国舅爷的郑国泰,怏怏不乐的从兵部内院出来,显然是办事不顺利。 前几个月国舅他爹郑承宪死了,郑国舅就琢磨着,承袭他爹那个从一品都督同知的职位。 但是很遗憾,今天又被兵部武选司拒绝了,连上奏请示都不肯。 林泰来看到郑国舅,就像是看到了猎物,迅速站了起来。 今早从兵部传来的线报,得知国舅郑国泰又来兵部了,所以他在这里就是为了挑衅郑国舅! 他林泰来要昭告全京师——我与郑家的私仇不可化解,所以我不可能支持郑贵妃的皇三子! 在国本大劫里,谁敢打我林泰来,谁就是支持郑家的文臣败类!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一道身影抢在林泰来之前窜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位年轻官员,他指着郑国舅,大声的斥责,甚至近乎于谩骂。 “郑国泰!你们家深受国恩,无尺寸之功于社稷,有寄禄之职就该知足,还安敢人心不足得陇望蜀!” 林泰来诧异的看着这一切,难道有人与自己想法一样,蹲守在这里“刷”郑国舅? 那年轻官员还转头过来,微微得意的看了几眼林泰来。 这下林泰来就认出来了,此人原来是薛敷教! 史上的东林八君子之一,顾宪成授业老师的孙子,去年与自己同榜的进士! 林泰来瞬间就明白,自己在郑家身上“刷”仇恨次数太多,套路被看出来了,还被预判了! 所以对手阵营的薛敷教也跑过来蹲守郑国舅,与自己对冲,削弱自己用郑家仇恨作为护身符的效果! 更要命的是,自己被有心算无心,被别人抢在了前面!现在自己再去刷郑国泰,效果只怕要大打折扣。 想到这里,来不及再多想,林泰来不得不也冲了出去,对郑国舅大声喝道: “按制皇妃之家就不该封都督同知,你爹能受封实属天子特恩! 更何况你爹郑承宪怀祸藏奸,窥觊储贰。与太监频繁往来,且广结山人、术士、缁黄之流,居心叵测! 所以你爹以都督同知善终已经是侥天之幸,而你竟然还想承袭,更是痴心妄想!” 获得先手优势的薛敷教本来正暗自得意,此刻不禁愕然不已,你林泰来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自己只是指斥郑国泰本人,而你林泰来直接从郑国泰他爹开始骂! 而林泰来虽然在嘲讽郑家竞赛中落了后手,但却还是凭借实力占了上风! 刚走出兵部大堂,就被轮了一遍又一遍的郑国舅则是一脸懵逼。 自己这个得宠皇贵妃的哥哥是假的吗?谁都敢来踩自己一脚吗? 当初有个叫顾允成的人,乃是明星官员顾宪成的弟弟,他殿试中文章冒犯了郑贵妃,最后被剥夺衣冠,驱逐回乡! 郑国舅的随从们因为职责所在,看到主人受辱,不得不冲了上来! 薛敷教双拳难敌数手,瞬间就挨了一顿拳脚,狼狈不堪。 而林泰来则一拳一个,连续放翻了四五个人,甚至还能分心叫道:“我与你们郑家仇深似海、势不两立!” 兵部前院出现了这样闹剧,当即就有大批兵部禁卒涌了出来,将林泰来团团围住。 兵部左侍郎石星亲自出面弹压,一眼看去,只要有林泰来在场,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便厉声喝道: “林泰来!伱胆敢扰乱兵部重地!今天不能轻易放你走,谁讲情也没用,我石星说的!” 林泰来早有预案,正想放几句“你们兵部是不是想袒护郑家”之类的狠话。 这时忽然有人站在大门内,喊道:“林修撰!秉笔陈太监喊你回去接旨!” 石星:“.” 糟糕!刚才话说的太满,现在该怎么办? 林泰来没跟石侍郎较真,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兵部禁卒们说:“让让路!我先回去接个旨!” 从兵部脱身比预想的更顺利,林泰来心情不错,美滋滋的回到翰林院。 在一干翰林猜疑的目光里,陈太监终于揭开了谜底,对林泰来说:“皇上口诏,传你明日入宫觐见!” 什么?林泰来大吃一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根本没想到过会被召见。 在他的记忆里,史上的万历皇帝在摆烂后,有两三次召见阁臣的记录,每次都是有特殊原因。 其中有一次确实在今年,但记录上可没说还会再加一个小翰林啊。 而其他翰林听到这道旨意的内容后,比之前更震惊了! 皇帝躲在深宫,大臣们又是一年没见皇帝了,连翰苑近侍之臣也看不到天颜! 正可谓是,天高帘远,君门万里! 然而这次皇帝却主动召见林泰来,怎能不令别人震惊。 陈太监传了旨后,正要转身离去,但翰林掌院陈学士上前几步追问道:“皇上只召见林泰来么?” 陈太监回答说:“还有四个大学士!” 四个大学士和林泰来?这个组合又让众翰林陷入了不甘和迷茫,每个人脑子都在想,凭什么是林泰来? 这个组合可以是四个大学士和吏部尚书、四个大学士和礼部尚书、四个大学士和翰林院掌院学士 无论哪种组合,都比四个大学士和林泰来看起来更合理啊。 林泰来陷入了沉思中,连礼部都没去,一直在翰林院状元厅坐到了下班。 他只在思考一个问题,皇帝的意图是什么? 将史料和当前情势结合起来分析,皇帝召见四个大学士的意图,还是比较好猜出的。 一是新舆情质疑皇帝对皇长子凉薄苛待,皇帝不好在奏疏里辩驳。 所以就想着召见所有阁臣,进行“解释”,并希望通过阁臣之口影响舆情,比较软性的消除这种舆论。 二是近一年来因为国本问题屡屡提起,皇帝被骚扰的烦不胜烦。 所以就想着亲自观察内阁大学士们的态度,看看阁臣们是否愿意充当防火墙,帮自己去压制或者引导国本舆情,如果愿意直接支持皇三子那就更好了。 那么更关键的问题来了,皇帝召见他林泰来的意图又是什么? 史料上也没有这个事情啊,而且和皇帝接触太少,缺乏样本分析,这就让人太抓瞎了。 想了又想,林泰来只能猜测,皇帝可能是想“拉拢”自己。 就好比当初皇帝想清算张居正的时候,就刻意提拔李植、羊可立、江动之这三个行动力超强的反张居正魔怔人。 而自己现在的特点也是行动力超强、杀伤力巨大 除此之外,别的就不好猜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次日,天色还没亮,皇城长安右门的门洞外面就站着令人瞩目的四道身影,正是四位大学士。 既然被皇帝召见,肯定要尽可能早的进宫候见,总不能让皇帝等大臣吧? 过了一会儿,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又有一位高大雄壮的年轻身影,出现在门洞外。 “老师和前辈们真早!”翰林院修撰兼礼部主客司郎中林泰来热情的向大学士们打着招呼。 老师指的是座师次辅许国,前辈这称呼则是引用了词臣规矩,词臣之间以前后辈相处。 各位大学士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非常神奇的各有不同。 申时行心里也不太有底,他这个首辅肯定是奏对责任最重的那个,说过的话将来肯定会出现在实录上。 在这时候,申首辅下意识的就想找林泰来聊聊,或许是获得一些参考,或许是想纾解心情。 但他抬眼一看,却见林泰来双手笼袖,恭恭敬敬的站在次辅许国的侧后方。 “你在那做什么?”申首辅问。 林泰来答道:“有老师在场,那肯定要持弟子礼侍奉老师。” 许次辅:“.” 你踏马的这时候想起弟子礼了?你在扬州虎踞鲸吞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弟子礼? 你把汪道昆打成文坛反贼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弟子礼? 看着林泰来站在许国身边,申首辅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就招了招手说:“林九元过来!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 林泰来很像那么回事似的,对许国请示说:“未得老师吩咐,不敢擅离,请老师准许门生前往。” 许次辅心里简直恶心坏了,但面上很平静的开口道:“不准。” 来互相恶心啊,谁怕谁啊。 “遵命。”林泰来没有反抗,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不动。 天色亮了后,各道城门打开。 四位大学士和林泰来踱步走进了长安右门,然后继续穿过承天门、端门、午门。 一直来到了三大殿外面的皇极门,并在皇极门东角门继续等候。 这里是一个默认的节点,很多时候传旨、候旨、奏疏传递都是在东角门交接。 如果没有特殊任务或者礼仪,日常情况下大臣一般不会越过东角门,进入三大殿区域。 又等了一会儿后,便见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出来,对众人道:“皇上御临毓德宫,诸位与我前去。” 然后陈矩领着四位大学士和林泰来,穿过三大殿区域,抵达乾清门。 乾清门之后,就是真正的内宫了,如无特殊旨意,绝对禁止带把的大臣进入。 在整个大明朝,大臣进入乾清门之内都是屈指可数的事情,一般还都是皇帝驾崩,大臣去乾清宫办丧事 乾清门由隶属于御马监的大内禁兵把守,就算大臣有旨意可以进入,在这里也要经受搜身,以保证内宫的绝对安全。 这一搜,就搜出情况了,某人在宽大的官袍内里,居然披甲。 只不过因为某人身材块头本来就大,又加上罩在外层的官袍也很宽大,所以只看外表时,不太看得出来。 守门的禁兵无语,这简直就离大谱。 “甲胄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完全不具备危险。”林泰来极力向陈矩解释说:“再说这是御赐之甲,有特殊含义,相当于礼服。” 陈太监:“.” (本章完) 第541章 以史为鉴 此时准备一同进内宫的大学士们看着林泰来,齐齐无语。 京师官场里对林泰来比较了解的人,都知道林泰来心有大病。比如极端没有安全感,总是幻想有人要害他。 具体表现为,一年四季除了盛夏之外,时常内罩皮甲,仿佛这样才能心安。 就连参加科举考试这样重要的时刻,也要顶盔戴甲入考场。 但大家还是没想到,林泰来的心病能这么严重,入内宫觐见皇帝还要内里穿甲! 咱这是正处于太平盛世、宫廷治安良好的大明朝,不是宫廷里也杀机四伏的汉唐!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皇帝真有恶意,披甲又有什么用? 还好这里不归他们大学士管,要操心也是陈太监操心。 负责带人进宫的秉笔太监陈矩揉了揉额头,又看了看日头。 稍加思索后,陈太监就说:“时候不早了,为此事再去奏报太浪费时间。 先进乾清门吧,同时严加看管,到了毓德宫再请示皇上如何处置。” 把人带到毓德宫门外又不影响什么,一切还是让皇帝做决断! 于是众人过了乾清门,然后就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北端就是乾清宫,东西两侧则是夹道。 高大广阔的乾清宫名义上是皇帝寝宫,但是便利性、舒适性可能差点意思,很多皇帝并不爱在乾清宫起居。 毓德宫在乾清宫西边偏北的位置,所以陈矩就领着四个大学士和林泰来向西夹道而去。 突然一声唿哨响起,从乾清宫东西两侧的夹道冲出来了数十名内监,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持木棒,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围过来! 站在小广场上的大学士们感觉像是中了埋伏,不禁脸色骇然! 难道在咱大明朝,还能有物理意义上的宫廷事变? 还隔着十多丈时,有内监大叫道:“只找林泰来,与其他人无干!” 林泰来迅速站在了陈矩身后,问道:“陈公公管不管?” 陈太监对着冲过来的内监们厉声喝道:“全部停下!” 但是这群内监并没有听从陈太监的命令,很明显,一定是另有人指使他们,而且此人地位不低于陈太监。 林泰来哂笑道:“看来陈公公你也不行啊。” 虽然陈太监性格比较淡泊,这时候也被气的在“男人不能说不行”和“你行你上啊”两句之间,选择了“你行你上啊”这个回答。 话音未落,就看到林泰来大踏步迎了上去。 又不知怎得,就见林泰来抓住了冲在最前方的小内监,直接把这小内监整个人当成重兵器抡了起起来。 稍稍逼退内监们后,林泰来拼着挨了几下,夺来一根木棍。 所幸林泰来内里套着皮甲,挨这几下问题不大。 有了木棍在手,林泰来就更加生猛了,直接将木棍当成长枪使用。 一边撤退到乾清宫台基下的角落里,一边随手反击。 背靠台基夹角避免背腹受敌,身上又披甲,林泰来更加游刃有余了。 面对数十人围攻,他仗着枪法和两臂千斤之力反击,接连重伤了十几个敌手,木棍都打断了三根!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现场目睹林泰来打架,脑子几乎混乱到宕机了。 一会儿想着,林泰来果然骁勇无敌,有项羽、吕布之勇。 一会儿又想着,林泰来披甲入宫,到底是偶然还是是提前收到了风声? 再过一会儿又想到,这可是在乾清宫外面,打架后果难以预料啊! 总而言之,这样的事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大学士们和陈太监恍恍惚惚时,以一对数十的林泰来反而开始占了上风! 久攻不下的内监们突然就士气崩溃了,被顶在最前排的内监再也不肯上前,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就引发了连锁反应,还能走得动的内监们扔下了地上十几个重伤员,争先恐后的蜂拥而逃! 转眼之间形势逆转,二三十个内监在前面逃跑,而林泰来一个人凶神恶煞的在后面追着打。 没什么见识的陈太监和大学士们直看得目瞪口呆,感觉就像是话本小说里的场景投射到了现实里。 成祖皇帝修建这座皇宫百五十年,没人在乾清宫前打群架啊! 最多也就是在奉天门,也就是现在的皇极门前打过。 溃败的内监们逃到了乾清宫西侧夹道,夹道的另一边则是养心殿。 不知是谁带的头,这些溃败内监冲到养心殿院落里。 这时代的养心殿主要作用是充当大太监的直房,以及放置一些皇帝常用的杂物。 可能是因为不少大太监住宿在这里,溃败的内监们下意识觉得,在养心殿能得到庇护,所以才逃了进来。 打群架经验极度丰富的林泰来感到,贸然冲进陌生院落,危险系数比较大。 所以他就站在养心殿院落的正门也就是养心门里,堵着门破口大骂。 这番动静登时就惊动了在养心殿内值宿的太监、少监们,纷纷走出来看。 其中不乏身穿飞鱼、斗牛赐服的大太监,齐齐茫然,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职业生涯完全没有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场景,难道在朗朗乾坤之下,还能有土匪打进内宫? 陈矩和四个大学士也赶了过来,望见林泰来手持棍棒,宛如天神下凡堵在养心门。 陈太监害怕林泰来杀红眼,直接把养心殿里的高级太监团灭,远远的就喊道:“林九元住手!” 然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林泰来神智清醒,才走到林泰来近处。 只见林泰来的形象也混乱了,头顶官帽已经不知落在了哪里,发髻松松垮垮。 而身上官袍已经破了数个大洞口,露出了内里的皮甲。 但是这样的形象,更让人感到害怕。 林泰来收起了棍棒,嘀咕说:“宫里应变能力真差,难怪会发生梃击案.” 通过今天实战,林泰来可以断定,如果梃击案换成自己动手,那皇太子至少是个重伤。 陈太监稍稍迷惑了一下,梃击案又是什么典故? 此时养心殿院落里的太监也看到陈矩了,高声问道:“陈公!这是怎么回事?” 陈矩终于拿出了司礼监第四号人物的气势,大声喝令道: “刚才逃进养心殿之内臣,全部拿住!没有皇上旨意,不许放人!” 然后又对大学士们和林泰来说:“宫里出了这样的变故,请尔等宫外之人暂时退到乾清门之外,待我先向皇上奏明此事!” 申首辅代表大臣点头道:“理该如此。” 林泰来插话说:“数十内监埋伏夹道,围殴奉诏进宫大臣,实属骇人听闻!请皇上为臣等做主!” 陈矩回应说:“我自会向皇上奏报,你们先退出乾清门!” 只要看到林泰来还在内宫里,陈太监就感到害怕,必须先让林泰来出去才能安心。 而后四个大学士和林泰来又退到了乾清门外,有一群禁兵专门牢牢盯着林泰来。 这些大内禁兵只能守在宫门外面,若无特殊旨意,同样不许进入内宫。 所以刚才林泰来和内监们打架时,这些禁兵无法进去阻止。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默默的等待。 申首辅想道,如果这次召见黄了,那就更好了他不认为这次觐见会是什么好事。 林泰来在等待之余,心里还在默默的复盘各种史料,这就叫以史为鉴。 根据记载,万历皇帝摆烂后,只有两次召大臣入宫觐见的记录。 第一次就是现在这次,如果没有林泰来这个蝴蝶效应,四位大学士已经在毓德宫和陛下谈心了,当然结果是毫无卵用的。 第二次就是二十五年后的万历四十三年,也就是梃击案发生之后。 当时太子宫出了这样的怪事,中外惊疑,各种猜测直指郑贵妃。 万历皇帝为了安抚人心,在慈宁宫召见大学士方从哲、吴道南和一些大臣。 这个吴道南就是林泰来的同榜探花,帮林泰来抄录《累朝训录》的那位老实人。 那次召见时,方从哲唯唯诺诺,吴道南说不出话,但有个叫刘光复的御史发言激烈。 而后一大群内监一哄而上,群殴刘光复,场面一度失控,把吴道南吓得尿了裤子。 后来有人评价说,吴道南这帮大学士连被嘲讽为纸糊三阁老的万安都不如。 正因为林泰来之前复习了这段史料,所以今天才会在官袍内里披甲。 仔细研究下就知道,梃击案后召见那次,内监到底仗了谁的势,才敢在宫里群殴大臣。 说实话,就连魏忠贤都干不出这么刁蛮、没品、仿佛泼妇撒泼的事情。 那个主谋现在更得宠,焉知类似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想到,还真让自己遇上了 却说在另一边,陈矩将外臣们暂时礼送出宫后,就匆匆的小跑着往皇帝此时所在的毓德宫赶过去。 在半路上,陈太监迎面遇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孙暹。 “方才毓德宫里隐约听见喧闹哗乱,出了什么事情?”孙厂公直接问道。 毓德宫就在养心殿的北边,如果乾清宫到养心殿动静大了,毓德宫里确实有可能听到。 陈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精确描述,边走边说:“方才那几个外臣进了乾清门后,忽然有数十名内臣围攻翰林院修撰林泰来。 然后被林泰来打得溃不成军,重伤十几个,其余人一路逃窜进了养心殿。” 孙厂公吃了一惊,“竟然有这样的事?那数十名内臣究竟是谁指使的?” 陈矩叹口气说:“不必胡乱猜测,见了皇爷再说吧!” 孙厂公又很疑惑的说:“外臣入宫,不是禁止带随从家丁护卫之流么?林泰来安敢犯禁?” 陈矩摇头叹道:“没有家丁护卫,只有林泰来一个人参战。” 孙厂公:“.” 东厂可太踏马的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毓德宫也就到了。 此时万历皇帝正半躺在毓德宫西室的榻上,等待着大臣觐见,几个司礼监太监在旁边陪着说话。 陈矩进去后,将刚才的事情如实陈述一遍,不带任何主观色彩,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万历皇帝极为错愕,在皇帝的眼里,这事同样是匪夷所思! 几十个内监和大臣在乾清宫外面打群架,还踏马的打输了,这是什么鬼? 回过神来后,万历皇帝扫视着屋里的大太监们,语气不明的问道:“是你们吗?” 所有大太监互相看了几眼,没有人出面承认。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开口对陈矩问道:“简直荒谬至极,你为何没有阻止?” 陈矩答道:“当时我试图喝止,但彼辈并不听从。” 虽然这番问答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屋里都是聪明人,听了这番问答,立刻就猜出真相了。 陈矩是司礼监的第四号人物,也是整个太监体系的前几位人物,地位相当于文臣的大学士。 那帮内监胆敢彻底无视陈矩的喝止,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宫里有这种实力的人,应该不超过四个——皇帝本人、郑贵妃、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厂公孙暹。 如果用排除法的话,皇帝、张诚、孙暹都没这么无聊,那指使数十名内监去群殴大臣的人,还能是谁? 大太监们都不说话了,这事他们真管不了,能撇清自己就行了! 万历皇帝倒吸几口冷气,忽然又觉得牙疼。 我的小贵妃,在自己面前当个刁蛮小可爱就行了,竟然还去大学士们面前耍刁蛮。 本来今天是想“游说”一下大学士们,伱就当着大学士们的面前整了这出,让大学士们怎么看待你们母子?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见万历皇帝陷入了精神内耗不能自拔,又对陈矩问道:“外臣现在哪里?” 陈矩答道:“暂时退回乾清门外,等待圣裁。” 张诚问这话的意思就是,请皇帝先拿个主意,今天到底见还是不见?然后再说其他。 “还是见吧。”万历皇帝叹口气说。 孙暹连忙提醒说:“当初皇上说过,厂卫需要林泰来这样的人才,今次算是个时机。” 陈矩心有余悸的奏道:“臣担心林泰来惊扰圣驾.如果皇上要见外臣,臣提议皇上登乾清门,居高临下对话。” 众人:“.” (本章完) 第542章 卖的干干净净 重新退回乾清门外的大学士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新的旨意传出来。 但是大家对此都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着急。 内宫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情,皇帝和太监们肯定需要时间进行内部处置,并商量出对策,最起码也要决定推出谁背黑锅吧? 反正现在春光明媚,在外面很舒适,如果皇帝肯先赐座赐茶,那就是真明君圣主了。 至于背后主谋是谁,几位大学士们虽然不像林泰来那样开了外挂能以史为鉴,但也都已经猜出来了。 能当上大学士的人,性情和人设或许各异,比如申大是表面宽大、许二是暴躁老哥、王三是大聪明,王四是道学先生,但各人的智商都在一定水准线上的。 如果到这时候,他们还猜不出主谋者是郑贵妃,也不配为大学士了。 反正以他们对皇帝和司礼监的张诚、孙暹、田义、陈矩的了解,都干不出这种没品的事。 况且大明的后妃与历代不同,都是从民间或者底层挑选,都是小门小户出身。 这样的家庭出身,见识程度和受教育水平可想而知,做出些不着调的事情很正常。 只能说,林泰来这人实在太能拉仇恨了,竟然把郑贵妃激怒到失去理智,不惜采取如此骇人听闻的手段。 听说昨天在兵部,林泰来从郑贵妃她爹一直骂到郑贵妃她哥 不讲政治正确的说一句,林泰来被一群内监埋伏围攻,真是自找的。 不过当几位大学士从宫廷惊变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后,却又不约而同的发现,刚才出现内监围攻“大臣”事件可能是好事。 不是坏事变好事,而是真正的好事,反正“挨打”的人是林泰来。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帝还好意思开口,让他们几个大学士支持郑贵妃和皇三子吗? 唯一可惜的是,林泰来除了不可避免的挨了几下,官帽不知丢在哪里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事。 要是古往今来唯一的文武双状元被打死在内宫,那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国本大劫就消失了。 一个把古往今来唯一文武双状元活活殴死的贵妃,还配母仪天下吗?她儿子还配当太子吗? 只需牺牲林泰来一个人,就能以身化劫,换回所有人的太平,但可惜的就是林泰来他不愿意牺牲啊。 林泰来刚才体力消耗不小,找守门禁兵抢了点水喝,忽然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发现,周围大学士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酷,他生平没见过如此可怕、没有人性的眼神。 对此林泰来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帮子老官僚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旨意从内宫里传了出来,但不是给外臣的。 反倒先传了五十名锦衣卫官校和五十名勇士营禁兵进内宫,而且还特旨要求“持器械”。 随即第二道旨意才是给外臣的,命大学士们和林泰来觐见。 这说明,内宫已经做好善后准备了,就是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条件。 当林泰来第二次进入乾清门时,抬眼就发现,在乾清宫外面的台基上已经设了御座。 皇帝已经就位了,在皇帝身边左右则是一大群服色高级的大太监。 林泰来怀疑,是不是此刻正在内宫当值的大太监全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皇帝下面的台阶上,则是由五十名持械锦衣卫官校、五十名持械大内禁兵、五十名强壮太监组成的三道防线。 见多识广的大学士们叹口气,感情淡了,心也远了。 过去还上朝时,哪怕是数千人的大朝会,皇帝身边的戒备也没有如此森严。 那个时候,距离皇帝最近的文臣就是大学士。大学士班位和皇帝之间,没有任何物理隔绝。 而现在,他们大学士居然要隔着三道防线与皇帝奏对。 大概是万历皇帝也觉得,隔着三道防线接受大臣参拜有点别扭,所以就直接宣布免礼了。 申首辅代表外臣,直接奏道:“数十内监埋伏夹道,围殴奉诏进宫大臣,实属骇人听闻!请皇上为臣等做主!” 别人或许没感觉,但林泰来只觉得这些话很耳熟。 随即突然记起,这不是自己打完后,对陈矩陈太监所说的话吗? 申首辅上来就开门见山的说案子,很明显是早早把主谋牵扯出来,然后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或者说,在“谈判”中取得优势地位。 万历皇帝直接甩锅,“已经让张诚查了,让他与你们说。”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无可奈何的出面,对申首辅说: “此事已经初步查明,乃是内臣潘忠义等人组织串联。” 无论如何,也要给外臣一个交待。 申首辅假装很疑惑的说:“我等外臣对宫禁人事孤陋寡闻,不知潘忠义是司礼监哪位大珰?或者在宫中是何职务?” 张诚回答说:“翊坤宫管事。” 申时行继续问:“一个偏殿的管事太监,为何可以如此猖狂?不知翊坤宫又是哪位娘娘居所?” 听到这里,众人都知道申首辅的意图了,或者说是四位大学士的集体意图。 申首辅向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今天却如此刨根问底的较真,看起来很有点老实人生气的感觉。 万历皇帝忍不住说:“那些人本也不是冲着先生们去的,与先生们无关。” 一般皇帝对大学士在口语上都称为“先生”,“先生们”就指的是大学士们。 申首辅听到皇帝说这个话后,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皇帝这话就是毫无用处的屁话,回应就是浪费口水,用沉默对待就行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不得不又代替皇帝出面说:“无论如何,林泰来在内宫放纵行凶,重创十数内臣! 这难道不是欺君犯禁的大罪?为何不见申相你提起?” 就算我们宫里那位主谋做的不对,难道你们林泰来就一点点错都没有吗? 林泰来正看热闹,忽然听到自己被提起,就准备上前反驳。 但申首辅却先开口说:“如果林泰来当时坐以待毙,被围殴致死或者重伤,后果只会更严重,这样对宫里才是真正伤害! 幸亏林泰来有勇力自保,阻止了事态往最坏里恶化,让这次事情能够得以控制! 当然,林泰来在宫中行凶,确实犯下大错,理当处罚,但也应该考虑到前因后果。” 林泰来诧异的看着申首辅,原来首辅老前辈的口才还能这么好啊,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张诚一直都是替皇帝“狡辩”,此时感到心累,也不想装了,便质问道: “难道尔等不知,林泰来昨日大放厥词,极为冒犯皇亲郑氏? 故而在宫中激起了义愤,然后才有内臣围攻林泰来之事!这才是前因后果!” 申首辅仿佛大惊失色,“宫中何来义愤?莫非涉及皇贵妃郑氏?” 张诚对这些破事极为不耐烦,主动揭开了盖子说: “涉及翊坤宫郑娘娘又如何?莫非你还想加以惩戒?” 申首辅立刻恢复了本色,非常恭顺的对万历皇帝说:“臣万死不敢冒犯皇贵妃!一切听从陛下圣裁!” 他的目的又不是惩戒郑贵妃这个主谋,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只要把这层窗户纸揭破,把郑贵妃牵扯出来,就足够了! 四辅王家屏也站出来助攻说:“涉及皇贵妃,臣等自然不敢妄言,唯听宸断而已! 只是另外不明,陛下召我等入见,原本有何教诲?” 我等不提郑贵妃了,皇上你也就别提郑贵妃的儿子了好吧? 不知道是被挤兑得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万历皇帝勃然变色! 怒道:“郑妃自有朕去管教!但林泰来在宫中行凶,重伤宫人十数,先生们以为该如何?” 皇帝发怒真不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就能剥夺一个人所有荣华富贵,乃至于性命! 面对盛怒的皇帝,即便是桀骜不驯的林泰来,此时也只能低头认罪,不能反驳! 敢跟皇帝对着呛声的人,都是青史留名了,比如曹操父子,比如司马昭父子,比如魏征,比如包拯。 自从穿越以来,林泰来第一次产生了无力的屈辱感,但只能把这种屈辱感埋在心里。 在这一刻,林泰来才切身理解到什么叫君主专制。 这两年林泰来习惯了专制别人,猛然遇到被专制的感觉,真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啊。 面对皇帝发怒,大学士们也不敢轻易说话了,迅速切换到“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模式。 反正皇帝迁怒的是林泰来,又不是他们。 但皇帝会点名问话,对着王家屏这个突破口说: “王先生!你方才询问,朕召见尔等原本为何?现在就明白告知你! 朕本意是,与你们商定册立长哥为太子的时日,暂定明年冬期。 另外近日朝臣多有议论,奏请长哥出阁读书,早受豫教! 朕便又想,朝廷中文武双全者莫过于林泰来,欲请林泰来教习长哥!” 几位大学士面面相觑,刚才皇帝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不敢相信。 什么本意是想商议册立太子的日期,什么本来欲请林泰来教习皇长子. 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皇帝可以随便胡编,反正别人也反驳不了。 与此同时,申时行还产生了一些局面要失控的预感。 身为首辅,感知到的最大疑点就是,皇帝为什么对王家屏说话? 正常情况下,皇帝如果想表态,应该是对他这个首辅说! 而王家屏只是排位第四的大学士,前面还有三个呢! “朕的本意,伱都知道了!”皇帝继续对王家屏说:“但是林泰来犯下如此大罪,教朕如何用他?” 在所有大学士里,与清流势力勾连最深的王家屏,是对参与国本之争积极性最高的人。 因为只有产生动荡,他这个老四才机会进步,如果局势平稳,他就永远是末位。 倒不是王四多么醉心权势,而是他实在看不惯前面三位的尸位素餐! 听到皇帝的质问,王四阁老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皇帝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搞政治也不需要讲真假,只要能让自己看到机会就行! 于是王家屏奏对道:“林泰来罪莫大焉,陛下如何处分都不为过! 但万万不可因噎废食,只因为林泰来的罪过,就放弃原有的本心。 册立东宫之事乃是国本大典,怎么能因为林泰来的罪过就放弃?” 卧槽!众人吃了一惊,王家屏这话等于直接把林泰来卖了,而且卖的干干净净! 这王家屏的意思就是,只要皇帝你在国本问题上有所进步,怎么弄死林泰来无所谓。 善于揣测人心的林泰来此刻也十分疑惑,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只是个次要矛盾而已,并不处在国本问题的焦点上,政治地位比大学士也差得远,为什么皇帝总是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 仿佛不弄死自己不肯罢休.难道自己九元祥瑞的光环和爱情一样,也会变质过期? 还是说,郑贵妃是狐狸精,皇帝被狐狸精迷住了? 但从史料来看,万历皇帝虽然宠爱郑贵妃,但仍然不是在女人面前无原则无底线的那种昏君。 比如有一次郑贵妃企图往万历皇帝身边,或者是司礼监安插两个亲信太监,结果那两个太监被万历皇帝直接杖杀了。 万历皇帝心里很满意,王家屏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 毕竟林泰来杀清流势力的人从来不手软,如果反过来有机会,清流势力对林泰来肯定也不会手软! 果不其然,对于极度拉仇恨的林泰来,王家屏毫无维护文官士大夫阶层整体利益的想法。 更何况还有更大义的接口,毕竟是为了国本! 万历皇帝叹道:“长哥幼弱,朕还想再观察一年,明年冬至再行册立。 但内宫之中,须得用林泰来平息郑妃的怨怒,也好让朕好过些。 许、王二位先生,又以为如何?” 这次皇帝问的是次辅许国、三辅王锡爵,仍然没有询问申大。 许二和王三稍加思索后,也奏答说:“臣以为,不可因林泰来之大罪,影响国本之大典。”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撇了撇嘴,这帮文官还没他们这代司礼监太监团结呢。 申首辅感觉无力回天,毕竟林泰来的人缘实在太好了. (本章完) 第543章 大明药丸! 皇帝咨询阁臣,一般肯定是先从首辅问起,然后再挨次往下。 但今天却是一反常态,皇帝先询问了末位四辅王家屏,等王家屏明确表态后,又垂询许国和王锡爵。 最后通过其他三位阁臣的态度,倒逼首辅申时行。 此时万历皇帝对申首辅说:“朕也知道,林泰来中状元之前出身申府门客,所以申先生大概不好说话。 如果申先生有意避嫌,也是人之常情,朕可以理解。” 申时行沉默了片刻,感觉遇到了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抉择。 现在皇帝的意图很明显了,以在国本问题上让步作为诱饵,诱使内阁集体放弃对林泰来的庇护。 正常情况下,无论与林泰来关系如何,这个时候作为文官,都必须力挺林泰来。 道理很简单,如果这次不支持林泰来,那么下次进宫后遭遇群殴的可能就是你了。 但如果放弃林泰来,就能换回皇帝在国本问题上让步,那就非常吸引人了。 于公来说,国本问题是已经争议了长达四年,是文官大臣的心病。 夹在大臣与皇帝之间的内阁,对此更是烦不胜烦。 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柄利剑悬在头顶,谁不想早点彻底解决问题? 于私来说,如果哪位大学士能推动国本问题得到解决,哪怕是牺牲了林泰来,在官员中必定威望大增,甚至会超过首辅。 毕竟首辅与林泰来关系特殊,在林泰来问题上先天弱势,除非首辅对待林泰来比别人更狠。 更何况本来就与林泰来有仇怨的话,那更是一举两得。 可以说,皇帝的切入点很巧妙,绝对是司礼监众太监的智慧结晶。 这时候,众人就一起看着申首辅,等待首辅的表态。 最终申首辅暗叹一声,对万历皇帝回奏说:“陛下所言极是,在涉及林泰来事情上,臣应该避嫌。” 让申时行对林泰来落井下石,他做不到。 一是他性格没有这么狠辣,二是申家和林泰来利益绑定太深了,和林泰来翻脸损失巨大。 但如果极力为林泰来进行辩护,也不现实,太不理智。 因为这样做无法挽回局面,还有可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猝然丢掉首辅位置,造成更严重后果。 另外就是,申首辅内心总觉得,皇帝没那么容易让步,看似香甜的诱饵也可能是陷阱。 所以只能引用“避嫌”之说,置身事外了。 说完话后,申时行特意看了眼林泰来,却发现林泰来神态依然很淡定,就是双眉微蹙,仿佛在思考什么。 首辅这个表态,在很多人预料之中,毕竟首辅平常的为人处事风格和习惯确实是这样的。 同时首辅这个表态也让很多人失望,申首辅怎么就不力挺林泰来呢? 万历皇帝见状,也没有逼迫申时行一定要怎么样,转而对最终目标人物林泰来厉声喝道: “林泰来!诸位先生都认定你大罪!你可愿认罪伏法?” 作为当事人,林泰来比别人更敏感。 从皇帝这句话隐隐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大的恶意。 如果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皇帝真想给人定罪,直接拿下就行了。 不会说什么“你可愿意认罪伏法”之类的废话,皇帝想治罪还需要讲法律?还需要认罪供词? 在御前时,除非皇帝点名或者询问时,一般不能随便主动说话,不然就是御前失仪、慢君蔑上。 故而刚才皇帝轮流询问大学士们时,林泰来话再多也只能憋着。 终于等到这时,林泰来才能开口,对皇帝奏道: “臣辜负圣恩,罪孽深重,百口莫辩,但有些话想问诸位阁老,恳请陛下恩准!” 万历皇帝心里衡量了一下,便道:“准了!” 感觉这样对于促进林泰来和阁臣乃至于文官决裂,应该是好事。 林泰来便朝向许国许次辅,开口道:“一年前,是老师你把我点中,使我得以跻身朝堂。 也可以说,老师你就是我在朝堂的路人。” 如果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保持形象,暴躁的许次辅肯定要大骂一声“去尼玛的引路人,你我根本不熟!” 又见林泰来继续说:“今日我因为触犯郑家而横遭大祸,难道老师真忍心放弃师生之义,坐视我被制裁?” 听到林泰来说话就想生气,但许次辅还是按捺住火气,讲道理说:“天地伦常中,君臣之义大过师生之义。 如今国本问题就是君臣之义,为了成全君臣之义,我也只能舍弃师生之义了,自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然后林泰来又转向三辅王锡爵,恳求道:“晚辈与阁老同出于苏州府,向有同乡之谊,况且晚辈更是与令郎曾经在苏州府学同窗数月。 难道阁老也要舍弃乡谊,坐视同乡晚辈因为得罪郑家而遭难?” 王锡爵很敞亮的答道:“大臣之道,先公而后私也。乡谊乃是私情,岂能影响公事。” 林泰来又对四辅王家屏说:“别人说,伱处事最为公道,从来不偏不私。 但今日我因郑家而获罪,你却首倡治罪,公道何在?” 王家屏回应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舍小道而取大道,才是真正的公道! 国本与汝,孰轻孰重,孰大孰小,不言自明!” 几位不愧是文臣里最顶级的人物。每个人都能做到逻辑自洽,哪怕是出卖了别人也能自圆其说。 “哈哈哈哈!”林泰来突然仰天大笑,“我林泰来只后悔,还不如留张鲸到今日,还不如与郑家早早勾结,也省得看三位阁老的小人嘴脸了!” 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林泰来在这里忽然提起原厂公张鲸和郑家干什么。 其实林泰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把勇斗张鲸和郑家拉出来当自己的背景板,表达自己遭遇出卖的愤怒。 随后林泰来对万历皇帝说:“公道自在人心,臣若对陛下认罪,惟恐陷陛下于不义! 故而臣不敢对陛下认罪!还是请三位阁老对臣会审定罪!” 这个提议非常附合万历皇帝的心思,他的本意也是用文臣整治文臣。 然后他作为皇帝再对林泰来加以施恩,就可以拉拢到林泰来。 于是万历皇帝对许二、王三、王四三位阁老下旨道:“尔等三人现在就给林泰来议罪,然后奏上来!” 三位阁老便站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后,便由首倡大义的王四阁老讲结果奏道: “林泰来宫中逞凶伤人,惊扰圣驾,悖逆无人臣礼,当罢免一切官职差遣,并剥夺衣冠!” 林泰来在旁边再次大笑,“无胆之辈也知道心虚么,为何不从重判罚我!廷杖也不敢打么!” 众阁老心里齐齐“呸”了一声,你林泰来休想骗廷杖!没门! 万历皇帝对此还算满意,轻轻的说了声“可”字,以示同意。 罢官好啊,剥夺衣冠也很好啊,文官道路都堵死了,那不就只能走武官道路了? 等林泰来失去一切,陷入绝望时,再下旨恩赏一个锦衣卫实职高官,林泰来还不得感激涕零? 从今往后,就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利刃了! 这时候,王四阁老连忙又奏道:“关于国本之事,陛下是否已有定论?”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只要搞定了意义重大的国本问题,他就可以享受天下官员们的欢呼称颂! 刚才皇帝可是暗示承诺过,只要卖了林泰来,就可以在国本问题上让步。 这是皇帝与他们阁臣达成的“交易”,现在他们阁臣已经把林泰来卖了,该皇帝来履行承诺了。 万历皇帝沉吟片刻后,答应说:“长哥质弱,朕自犹疑,再观察一年。 若到明年秋冬无碍,便行册立之典!” 众阁老一起山呼道:“陛下圣明!本固邦宁万万年!” 国本问题已经折磨大家四年了! 有皇帝这句话,他们可以昂首挺胸的走出内宫了。 完成了重大历史使命的他们,就证明了自己不是吃干饭的,可以骄傲的面对所有朝臣了! 就在这个弹冠相庆、激动人心的时候,突然有个疑似林泰来的不和谐声音响起: “如此重大国事,仅凭向几位阁臣口传天语,宣布多有不周。 还请陛下亲发玉旨纶音,传诏定策于中外,使官民咸知。 另外斗胆奏请,册立东宫之时,同时册封皇三子为王爵。” 万历皇帝:“.” 卧槽!刚才怎么没有把这小王八蛋的嘴巴堵上! 林泰来说完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了。 他赌的就是,皇帝在忽悠人! 史料上记录的明明白白,国本之争一直从万历十四年折腾到了万历二十九年。 也就是说,万历皇帝在太子问题上,与大臣足足耗了十五年,才无可奈何的“投子认输”。 而今年才是万历十八年,还很有“斗志”的皇帝怎么可能轻易妥协,答应在国本问题上让步? 所以林泰来的判断是,缓兵之计和骗人! 至于把国本问题和他林泰来大罪关联起来,可能是想利用他林泰来的人缘,分散阁臣们的注意力。 此时众阁老突然鸦雀无声,齐齐等待万历皇帝对林泰来的呼声做出回应。 他们希望万历皇帝勃然大怒,把林泰来推出午门,然后进一步细化承诺!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宝座上传来新的金口玉言。 面对一道道逐渐失去信任的目光,万历皇帝只好强行挽尊说: “诏书就先不用了,只须口传,你们内阁记着就好,到了明年春夏,就开始各自筹备。” 结果效果适得其反,挽尊之后,阁臣们反而大惊失色!对皇帝的信任反而完全消失了 皇帝死活不想留下书面证据,摆明了就是想着先口头忽悠,然后到时再找借口赖账! 皇帝作为享受至高无上特权的人,谁还能逼着皇帝履约? 关键是,皇帝连分封皇三子为藩王都不肯承诺! 那说明皇帝还存着立皇三子为东宫的想法!在国本问题上让步就是个骗人的屁话! 更可笑的是,他们一帮五六十岁的老官僚,刚才居然被不到三十岁的皇帝骗住了! 难道是被皇帝这个职业的滤镜迷惑了,下意识觉得出口成宪的皇帝不会公开撒谎? 踏马的!皇帝都能公开撒谎,这大明药丸! 想到这里,王四阁老忍不住君前失态,直接愤恨的斥骂道:“林泰来混账东西!” 林泰来:“?” 是皇帝忽悠了你们,你们上的是皇帝的当! 你们要么自责,要么腹诽皇帝,却骂我林泰来作甚?脸呢? 所以林泰来也不客气了,直接还嘴道:“王四!是你们出卖了我,是你们给我定罪,现在你却反过来辱骂我,是何道理? 你身为宰辅,毫无大臣之体,简直是我大明文臣的耻辱!” 置身事外,许久不发言的申首辅忽然又活跃了起来,对林泰来喝道:“你少说几句!” 作为能混到首辅的老政客他不得不佩服林泰来了,并承认林泰来的天赋在自己之上这切入点抓的实在是精妙啊。 其实现在阁老们的心里,最痛恨的人真不是皇帝,确实是林泰来。 因为林泰来这个王八蛋,实在多嘴了! 就算皇帝骗了他们,那又怎么样? 如果林泰来不多嘴,就算他们知道了被皇帝忽悠,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然后他们依旧可以继续假装在国本问题上取得重大进展,对外宣布初步解决了国本之争! 这样仍然可以获得鲜花和掌声,仍然被天下官员所赞誉! 至于一年以后的事情,那责任在于皇帝变卦,不能怪他们! 反正他们早已经把鲜花和掌声拿到手了,怎么也是有赚无亏! 只要不认为自己被骗,那就不是被骗! 但这个自我催眠的可能性,却被林泰来戳破了! 林泰来直接打破了一切幻想,把皇帝的忽悠亮在了明面上,让他们连假装都没法假装了。 如果众人皆醉你独醒,那你就是最可恶的那个人! 更要命的是,他们出卖林泰来,想要换取的是皇帝在国本问题上的让步! 如果皇帝承诺成了忽悠和笑话,那他们出卖林泰来,却什么都没换回来,又会被天下人怎么看待? 置身事外的申首辅对这个局面也有点拿不准了,只能说不愧是林泰来,能做到被两边人一起骂。 (本章完) 第544章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乾清宫前的君臣召对现场,忽然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万历皇帝的两个主要目的,第一个是勾引文官出卖林泰来,安抚郑贵妃,看来是能达到了。 第二个就是在国本问题上忽悠住文官,暂时求得耳根清静,以后能拖就往下拖,却被叫破了。 眼看气氛在这里尴尬的僵持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又不得不出面,想个化解尴尬的法子。 于是他对万历皇帝奏道:“先前皇爷有言,朝臣们皆未见过皇子,所以让外人多有猜疑,今日可将皇子引出来让先生们看看。” 被戳破小心思的万历皇帝正不知该说什么,闻言连忙道:“传!速将长哥和三哥儿传来!” 万历皇帝目前生过四个儿子,老二和老四都早夭了,老大和老三就是国本之争的两个主角。 不多时,便见九岁的皇长子朱常洛和五岁的皇三子朱常洵从内宫被请了出来,一左一右的站在皇帝两边。 万历皇帝开口道:“先生们亲眼看看。” 阁老们便抬头望去,这是外臣第一次见到皇子们。 只见皇长子稍微瘦弱些,而皇三子虽然年纪小,但却更显强壮敦实。 万历皇帝又很亲密的拉住了皇长子的手,对阁臣们说: “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皆为朕子也,岂有父子无亲之理?外间却总有疑议,离间我父子天性! 尔等阁臣乃是朕之近臣,今日让尔等亲自目睹,朕对长哥岂有别差? 只不过心忧长哥质弱,等他更壮大些,再使他外出才能放心而已!” 还赖在现场没走,阿不,等待最终处置的林泰来看到这场景,差点笑出声来。 感觉万历皇帝就差掐着皇长子的脖子,逼问道:“说!父皇对你好不好!” 大臣们又不能当面反驳皇帝,只能唯唯诺诺,皇帝说什么就听什么。 在这时候,那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突然举起了小胖手,指着高大醒目的林泰来道:“此恶人状元也!” 在场众人无论是皇帝还是太监、阁老,齐齐错愕不已,五岁孩童还懂这个?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林泰来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对皇三子追问道:“殿下可是说我?” 皇三子重复说:“此恶人状元也!” 万历皇帝回过神来后,无奈的捂住了胖脸,终于体会到猪队友带不动是什么感觉了。 文武双状元在朝堂很有影响力,你们母子这样往死里得罪林泰来,是唯恐树敌不多吗? 比起大多数大臣,林泰来在国本问题上的态度已经算是很温和了,虽然和你们郑家有私仇,但从来没有上疏催促过立皇长子为东宫。 如果不是今天把林泰来逼急了,林泰来也不会明白的发话支持皇长子。 但是被骂的林泰来内心被狂喜所充斥,差点连表情管理都失效了。 有未来福王这句话,他在国本大劫里就彻底解套脱身了! 只见林泰来粗暴的推开了大学士们,一个箭步冲到台阶下,进奏道: “今日目睹诸皇子,所见皇长子英粹,皇三子聪慧,真乃大明之幸也! 所憾者,皇子未有章服,面见礼法不伦不类也! 故而再次奏请早定诸皇子名号,以皇长子备位东宫,皇三子可封藩福王!” 卧槽!众人又惊了,就这么一瞬间,你林泰来连皇三子的王号都想好了? 你这报复心,也过于敏捷了吧?皇三子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万历皇帝也恍惚了一下,福王?这封号还怪好听的。 眼瞅着场面要失控了,万历皇帝情急的拍着宝座,厉声下令:“将林泰来推出午门廷杖四十!孙暹去监刑!” 完了!大学士们顿时心如死灰,当场辞职的冲动都有了! 被召入内的锦衣卫官校冲上来,拖着林泰来就往外走。 竟然还有更多的惊喜?林泰来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扭头叫道:“谢陛下天恩啊!” 熟知明史的都知道,午门外挨廷杖意味着什么,是多少大臣尤其言官梦寐以求的成就。 哪怕你是京师上万官员里最默默无闻的那个,但只要挨过廷杖,一夜之间就能名震朝堂,一月之间便可声闻天下,然后就青史留名啦! 熬过痛苦完了后都是好事,虽然听起来很变态,但风气就是这么变态。 虽然林泰来已经很有名望了,但谁又会嫌弃名望多? 没过多久,林泰来便被按在了午门外偏西的石板上。 厂公孙暹站在林泰来身前,等待着执刑之前的准备完毕。 一般执刑者都是锦衣卫官校,但这次孙暹却没让锦衣卫动手。 他在身边的长随小内监里随便点了两个看起来强壮的,吩咐道:“由你们两个执刑!” 林泰来仰头看着,感觉拿着木杖的内监有点眼熟,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 这么有意义的时刻,当然要尽可能多了解一些细节,也好日后写小作文纪念。 那内监便答道:“咱乃李进忠也,今日上命难违了。” 林泰来:“.”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去年在京师街头,匆匆瞥过一眼的无赖魏四么?也就是历史上未来的九千岁魏忠贤。 自己的廷杖由历史上的九千岁亲手执行,这可太踏马的有纪念意义了! 比起六十和八十,四十廷杖还不算多,一般打不死人。 才为皇家服务一年多的李进忠一杖打下去,手感非常不对,不由得看向厂公孙暹。 孙暹淡淡的说:“继续。” 李进忠恍然大悟,难怪厂公点了他们两个随从来执刑,难怪没有扒掉林泰来的外衣。 就算外衣里面套着皮甲,钝器打在身上还是能感受到疼痛的,林泰来非常硬汉的一声不吭。 打完了后,孙暹又对锦衣卫官校下令道:“伱们去太医院喊人吧!我去复旨!” “重伤”的林泰来抬起头来,中气十足的叫道:“太医就不必了!把我抬出去就行!” 孙暹又下令说:“去长安右门外,把他的家丁喊几个进来!再给个木板,尽快抬走他!” 趁着等待的间隙,孙暹又对林泰来说:“虽然你被罢官了,但不用一条道走到黑啊。 换条道路未尝不是明路也,反正都是为皇上效力。” 林泰来这才明白,皇帝揪着自己不放、还诱导自己和阁老们决裂的原因是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和其他八个家丁在锦衣卫官校的带领下,匆匆赶了过来。 主要鉴于林泰来的体重,怕人少了抬不动,所以从正常的四抬改为了八抬。 于是张家兄弟强忍“悲痛”在前面开路,其他八个家丁抬着林泰来。 出承天门时,林泰来偷偷在门洞里面把皮甲脱了下来。 左右护法诧异的问道:“坐馆不怕被打了?” 林泰来冷哼道:“我看现在谁敢打我!” 当过了承天门后,在前面开路的张家兄弟就往长安右门方向走。 林泰来拍着木板,叫道:“不是这条路!你们往哪里走?” 左护法张文疑惑的转身问道:“出长安右门回家去,有何不对?” 林泰来吩咐道:“蠢货!往长安左门走!”随后又叹道:“廷杖不回衙,犹如衣锦夜行也!” 长安左门外就是御街,五部和翰林院都在这片。 “先去翰林院!”趴在木板上的林泰来指示说,“还有,慢些走,不着急!” 八抬木板的队伍在御街上游街示众,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因为在这里混的人都知道,趴在木板上被抬出来的人,必定是挨了廷杖的幸运儿。 就是今天这个幸运儿比较特殊,是公认最不可能挨廷杖的人形祥瑞。 虽然林泰来还想多游街示众一会儿,但是从长安左门到翰林院的距离实在太短了。 当林泰来被抬进翰林院,才到中庭就被几十名翰林们团团围住了! 几位管事的学士也被喊了出来,亲自到院中围观林泰来! “这是怎么了?”掌院学士陈于陛吃惊的问道。 林泰来被召入宫觐见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但是你林泰来怎么就能骗了廷杖被抬出来? 趴在木板上的林泰来一身官袍破破烂烂,官帽也被打掉了,头发也凄惨的散乱着。 听到陈学士的问话,林泰来有气无力的答道:“入宫后,我因献言建储,获赐君恩施加于身。” 在场数十人齐齐露出了敬佩的神色,虽然林泰来平时不着调,但也是大事有气节的人啊! 陈于陛叹口气道:“速速回家休养,以免伤势加重!” 林泰来黯然销魂,感伤的说:“晚辈这次到翰林院,是为了向诸君告别啊。 今日在宫中,许次辅、王锡爵、王家屏这三位阁老联合给我定罪,并向皇上奏请处罚我。 而我林泰来百口莫辩,已经被罢免官职,剥夺衣冠了。 从今往后,不能再与诸君柯亭论道矣!” 翰林院内立刻群情大哗!如果林泰来所言是真的,那就是丑闻,巨大的丑闻! 这种事情完全骗不了人,林泰来应该不至于说谎吧? 只有严嵩这种阁老,才能干出这种向皇帝出卖文官的事情啊! 林泰来虽然是个王八蛋,但他首先是个文臣啊! 该说的都说完,林泰来无力的对众翰林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家丁们抬着木板,就往外面走。 忽然林泰来又让家丁停下,对陈学士问道:“上次以翰林身份挨廷杖的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 在大明,一般挨廷杖比较多的是科道言官,而翰林因为性质的特殊性,挨廷杖的情况可以说很罕见。 毕竟翰林名义上是近侍之臣,而且翰林很多都当过讲官,所以皇帝一般不会打翰林。 同时翰林升迁荣辱完全取决于皇帝一念之间,不像外朝那样有制度保障,故而翰林一般也不会和皇帝死磕。 听到林泰来的问题后,陈学士稍加思索便答道: “应该是万历五年张居正夺情事件那次,当时的赵用贤、吴中行皆以翰林之身承受廷杖。” 林泰来又问道:“再往前呢?” 陈学士看向田一俊,苦笑道:“田君熟习典籍,对历代掌故知晓甚多,还请田君来答疑。” 田一俊田学士想了想后,答道:“再往前,就该是六十多年前的嘉靖朝大礼议左顺门案了,数位翰林当场被杖责。” 林泰来继续问:“再往前还有么?” 田学士答道:“七十年前的正德十四年,廷杖群臣时有翰林在内;百二十年前,成化二年有翰林四谏,挨过廷杖后皆名噪一时!” 再往前就不用问了,在大明朝堂的古早版本里,并不流行以廷杖为荣的风气。 而且古早版本里,出事就不只是廷杖问题了,经常直接掉脑袋。 林泰来大声的感慨道:“鉴往可以知来,惟愿诸君牢牢记住,你们曾与近百二十年来第五次挨廷杖的翰林同衙为官!” 众人:“.” 卧槽!你林泰来有多痴迷于记录和数据啊? 还是皇帝打得太轻了,而且才四十杖也太少了! 而且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阁老们宁可身陷丑闻,也要出卖林泰来了。 出了翰林院登瀛门,左护法张文学乖了,主动请示道:“下面去哪里?” 看坐馆这兴头,明显是不想回家的。 林泰来思索一番后,挥了挥手说:“我在礼部还有兼职,下面去礼部告别!” 享受八人抬待遇的林泰来所到之处,无不被围观。 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公房门口,林泰来趴在木板上叫道: “于郎中!你们仪制司管的就是礼制的事情!我这廷杖等于是替你们挨的! 连我这主客司的人都因为国本挨了打,甚至遭到三位阁老联手治罪! 为何还不见你们仪制司为了国本大义,奋勇直言?” 于孔兼:“.” 他们清流势力早有默契,在这波国本之争里,为了保存实力,五品以上的实职六部官员暂时按兵不动! 毕竟六部五品以上实职太重要了,一个萝卜一个坑。 谁能想到,最没道德的林泰来还能跑过来道德绑架! 在礼部巡游完后,林泰来大手一挥:“下一站去吏部!” (本章完) 第545章 高调与嚣张 林泰来这巡游次序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胡乱窜门子。 懂大明政治规则的都知道,外朝各衙门里政治属性最强的有三个,都察院、吏部、礼部。 大大小小的政治斗争,往往这三个衙门就是阵地。 在礼部巡游完了,下一站自然要去吏部。至于都察院,位置在西城,有点远了。 吏部前院和大堂仿佛永远人来人往,在这里办事办手续的官员最多,闹哄哄的像是菜市场。 但是当林泰来趴在八抬木板上进来时,全场肃静。 林泰来对当值的书吏叫道:“我林泰来要见贵部列位堂官,欲以国事相托!” 书吏略尴尬,你林泰来这话的语气,跟一国宰相要发表临终遗言似的 但那书吏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惹不起惹不起,刚挨过廷杖的人实在惹不起,就进去传话了。 随即林泰来又被抬进了后堂,尚书和侍郎这些堂官们已经在等了。 林泰来就像是在翰林院那样,先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对吏部天官杨巍说:“内廷群辅无大臣之体、无宰辅之状,老冢宰你身为外朝之首,理当有所匡正,不可坐视不理啊!” 杨天官:“.”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现在的情况扑朔迷离,这个态不好表。 况且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申首辅行事的,而现在也不知道申首辅是什么态度。 官场里有很多人或讥讽或贬低,说他杨巍懦弱无能、毫无主见,只会附从申首辅,那都是放屁! 因为他在大形势方面最相信申首辅的判断,附和申首辅最为安全。 现在申首辅还没从宫里出来,杨巍并不想过于鲜明的表达什么。 林泰来也没管杨巍怎么想的,又对吏部左侍郎赵志皋说:“如今群辅多丑类,汝当自勉。” 赵志皋:“.” 他也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林泰来无异于是公开说,这拨阁臣不行,让自己做好进军内阁的准备——这让他赵志皋怎么接话? 别人就算心里有争取入阁的想法,但在表面上一定是藏着掖着的,不到最后结果揭晓绝不露头,哪有这样公开高调的? 现在入阁有两道程序,第一道程序是公开推举名单,第二道程序是皇帝从名单挑选。 这样程序的特点就是,想办成事不容易,但坏别人事却很简单。如果过于公开高调,弄不好就是“大热必死”的结果。 如果不是林泰来过去有无数成功事例,赵志皋简直就要怀疑,林泰来到底懂不懂朝堂规则。 林泰来也没管赵志皋怎么想的,又继续道:“即便这两年不能入阁,退而求为天官也可。” 杨巍:“.” 你林泰来礼貌吗?现任天官还在这里站着呢! 赵志皋有点慌,感觉林泰来今天到吏部,就是替他拉仇恨来的。 他很想对杨天官解释,那些话都是林泰来说的,不代表他赵志皋一定这么想。 他赵志皋在万历十三年以前,不过是个远在南京的从五品闲散冷板凳翰林而已! 只是五年前升为了四品江南巡抚,四年前又升为了吏部右侍郎,一年前才迁为吏部左侍郎。 哪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进取心,想着入阁或者取代你杨天官啊。 林泰来的嘱咐只是单方面嘱咐,并不需要什么回应。 对吏部的堂官们说完话后,他又对家丁吩咐道:“抬我去文选司!” 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可是清流骨干,来都来了,怎能不顺道绑架一下? 趴在文选司陈有年公房的门口,林泰来叫道:“今日在宫中,我遭遇三位阁臣联手定罪,被罢免一切官职,并剥夺衣冠,要在贵处办手续。” 陈有年不耐烦的说:“先不必办!未有诏旨到我这里!” 林泰来便指着左护法张文,“那就当是提前打声招呼了,回头我就让这位家人送告身文凭到贵处! 听闻陈郎中为人向来仗义耿直,经常对自己所认为的不公之事而发声! 但我这是咎由自取,到时陈郎中照章办理就是,千万不要为了我抗疏复奏啊! 当然你非要这样做,我也不会领情的,毕竟我林泰来并不是为了名利。” 陈有年:“.” 先前他们清流势力两员高层大将赵用贤、孙鑨接连被废,虽然还没免官,但实质上已经丧失了价值。 在忍无可忍之下,他们清流势力重新挑起了国本之争,打算以此转移焦点,并引天雷去轰林泰来。 谁也没想到,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诡异和尴尬、完全非常规的结果。 他们早就深入分析过,林泰来这小人连拥立皇长子的奏疏都不敢上! 所以更不可能有胆量当着皇帝的面,直接拥立皇长子啊! 完全无法理解,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眼神能杀人,陈有年早就把林泰来捅了七八个窟窿了。 所幸林泰来今日通告比较多,没有在文选司这里耽搁太多时间,在陈有年还能保持理智的时候就转场了。 “下一个地方是都察院?”左护法张文问道。 礼部和吏部都去过了,当前能称得上政斗阵地的衙门就剩都察院了。 至于户部、兵部、刑部、工部这些偏技术性的衙门,张文不认为林坐馆今天会有兴趣。 但林泰来却偏偏指路说:“去兵部!” 兵部尚书王一鹗也没想到林泰来会过来,仓促的在公堂接见了林泰来。 “兵部能为你做什么?”王一鹗好奇的问,“要不要把申大爷喊来,陪你喝茶?” 林泰来长叹一声,黯然道:“我遭遇三位阁臣联手定罪,被罢免一切官职,并剥夺衣冠。 大司马知道的,剥夺衣冠就意味着开除士籍,绝了文选之路。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有武举功名,可以参加武选。 我林家还保留着五品世官,还有当初我把流官做到了四品。 武选司应当还封存着我的凭照,又该到了重新启封的时候,大司马你看这能不能办吧。” 王一鹗:“.” 他现在只想说一句话,伱不要过来啊! 你林泰来这是选官问题吗?分明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 他王一鹗一辈子辛辛苦苦操练兵马,认认真真筹划边防,从不过问政治,为什么临到晚年也要被卷入这种政治漩涡啊! 说实话,王大司马真的看不懂,林泰来的意图是什么? 林泰来对兵部尚书打完了招呼,就被家丁抬着往外走。 却见此时申用懋急忙跑了出来,招呼道:“九元来了兵部,怎得不来找我!” 林泰来答道:“今天这局太高端,不适合带你。” “那行,你多保重,我就先回去了!”申大爷也不扭捏,听到这句后便洒脱的告辞了。 他很知道,自己出来亮个相毫无卵用。但他更知道,如果在这种林泰来被“罢官”的敏感时候不亮相,问题就更大。 从兵部出来后,户部、工部、刑部都被林泰来忽略了,今天巡游的最后一站是都察院。 但林泰来从东城被抬到西城都察院时,已经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了。 林泰来趴在都察院大门,对下班的御史们说: “日日在此练枪,多受台垣之气息感召,如今谏君受责,也不枉青史留名之志,只是惜我明日不能复到此练枪矣!” 身为言官,可以不尊重林泰来,但必须尊重廷杖。 面对象征无上光荣的廷杖,众御史不得不保持严肃沉穆的脸色。 但心中齐齐想道,你可别再来了! 在都察院大门外演讲完毕后,林泰来终于结束了八抬木板巡游,打道回府。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松了一口气,生怕林泰来下一刻就出现自己面前,让自己难堪或者难办。 现在这形势实在让人看不明白,即便是最精明的人也迷惑不已,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 挨过廷杖后,肉体痛苦但精神亢奋的人非常多,但大家真没见过林泰来这么疯批的。 当今公认廷杖之后最高调的人,正是刚被林泰来收拾过的赵用贤。 十三年前张居正夺情案中,赵用贤被打了廷杖后,公然把溃落的碎肉腌制成了腊肉,用以保存留念。 但是跟林泰来这种各衙门大巡游并挥斥方遒比起来,赵用贤那高调也就是班门弄斧了。 林泰来这种完全毫无保留的高调和嚣张,几乎违反了一切官场常理,打破了一切众人对官场准则的认知。 完全不存在低调隐忍、表面和气、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任何官场通用美德。 很多自诩精通做官技术的官僚,看着林泰来的行为,都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怀疑。 也许是自己掌握信息不够全面,不清楚内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的缘故? 临近太阳落山时,精疲力尽的阁老们才从内宫出来。 在申首辅心里,自从林泰来被拖出去打廷杖后,这次内宫奏对就已经进入垃圾时间了,又拖延了一下午纯属浪费精力。 无非是其他三个大学士苦苦哀求,请皇帝明旨传发中外,定于明年册立。 这是三位大学士挽回“局势”的最后的机会了,只要能搞定国本问题,所有污点都不是问题,可以视为必要的牺牲。 但是皇帝坚决不肯答应,只愿意口头承诺。 还把皇帝说急了,声称如果再呱噪下去,就等皇长子十五岁以后再说! 他申时行只能在中间打着圆场,当着老好人。 然后其他三位大学士又一起辞官,请皇帝准许放归山林。 皇帝还是不许,强行让三位大学士留下。 他申时行还是只能在中间打圆场,继续当着老好人这么无聊的工作 最后君臣不欢而散,皇帝大概心情不够美丽,连惯例的赏赐酒食都没有,也许是忘了。 阁老们从内宫出来后,没着急继续出宫,便先去了文渊阁喝水和如厕。 还可以顺便打听下外朝的新动向,也好有个心理上的缓冲。 那些阁老随从中书舍人都非常有政治敏感性,在林泰来被抬出去后,就一直在收集外朝的消息。 阁老们坐在中堂喝茶,申首辅的随从李舍人作为代表,向阁老们汇总和禀报消息。 “林泰来被抬去了翰林院,当着数十翰林,控诉遭受不公!语言屡次侵及三位阁老。” “林泰来又去了礼部,指责礼部无所作为,才导致他今日遭遇!语言屡次侵及三位阁老。” “林泰来又去了吏部!他直接对左侍郎赵志皋说,可以筹备入阁了,实在不行当个天官也可以!语言屡次侵及三位阁老。” 砰!忽然一声巨响,暴躁老哥许二直接把茶盅摔到了文渊阁中堂的地砖上! 听到吏部这里,真是忍无可忍了! 大聪明王三情绪低迷的暗自伤怀,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早知道就应该学杨天官,遇事就跟着申时行站队! 今天自己真是吃饱撑着,到底瞎琢磨个什么啊? 公道人王四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无穷无尽的茫然,是那种世界观完全被颠覆和打碎后的茫然。 他不能理解,他为人正派,做事公道,到底哪里错了? 李舍人心理素质超稳定,不受影响的继续禀报。 “林泰来去了兵部,请求参加武选,并指定要四品以上流官。 兵部某员外郎出面欲护送林泰来,被林泰来拒绝。” “不用再说了!”唯一冷静的申首辅阻止了李舍人继续禀报消息。 然后非常顾全大局的又对三位同僚说:“待我与林泰来谈谈吧。” 没这三个弱鸡顶在前面,以后自己岂不就是光杆首辅了?岂不就是什么事都要让自己直面扛雷了? 但是申首辅心里也没底了,因为这次林泰来到底想什么,他已经完全不能确定了。 对方需求不明的谈判,是最难谈的,尤其还是林泰来这种绝对不缺掀桌子胆量的人。 而且还有皇帝这个不确定因素,实在对结果难以预料。 但此时其他三个大学士连个回应都没有,文渊阁中堂里还是一片死寂。 申首辅也蛋疼了,真没见过三个大学士联手杀一个五品小官,结果还被反杀脱身的。 还是那句老话,你们惹他干什么? (本章完) 第546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546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随着阁老从内宫里出来,今日内宫里发生的事情就逐渐扩散。 就算阁老们不想说,但在场人那么多,不可能保住密的。 外朝官员眼睁睁看完林泰来张扬外放的表演后,终于获知了今日内宫之事的大量细节。 如果不是消息来源或许靠谱,那感觉就是听说书似的. 开篇因为结怨国舅国丈遭受奸妃记恨,入宫被数十爪牙埋伏围攻,然后又被奸臣陷害,如果再加一个推出午门斩首,妥妥的就是话本主角之爹模板了!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真正主角十八年后长大成人,几经曲折报仇雪恨——这个老套路大家都熟,类似的有《呼家将》。 就是今天这个本该开局祭天的主角之爹不按套路演,不肯老老实实去死,导致剧情线彻底走歪变形了。 他不但一个人追着几十个奸妃爪牙暴打,还把奸臣集体反杀了,比奸臣还奸臣。在话本故事里,这就属于剧情崩了。 信息的流动是双向的,从内宫出来的大学士们也获知了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大学士们在内宫没出来,未能第一时间扑灭负面舆情。 导致林泰来那高调嚣张的大巡游极其顺利,将舆情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制造出了泰山一样的巨大压力。 三辅王锡爵回到家中,发现儿子王衡从国子监回来了,而且还有个门生方从哲也在。 “你在国子监也听到风声了?”王锡爵诧异的对儿子问道。 国子监在北城,物理上距离朝廷核心区很远,政治上又是偏僻冷衙门,消息传播有这么快吗? 王衡苦笑道:“儿子我只是今天碰巧回家,然后遇到了方编修,才听说了一些消息。” 王衡所说的方编修就是翰林院编修方从哲,他今天在翰林院围观了被抬进来的林泰来,然后就迅速来到王锡爵府邸等候。 方从哲不能不紧张啊,他的前途全在王锡爵阁老身上。 因为王锡爵阁老是他的座师,也是目前最赏识他的大佬,他这个编修就是王锡爵阁老提拔的。 如果这时没了王锡爵,才进官场没几年的方从哲的前途就非常渺茫了。 面对自家儿子和一个亲近门生,王锡爵也就不掩饰心情了,长叹一声,颓然道:“我当真不如申吴门乎?” 比如今天在宫里,他选择了一个非常稳健的站位,与多数同僚阁臣同进同退,怎么看怎么稳妥。 而申时行却特立独行,置身事外,自绝于同僚,成为少数派。 但最后结果是,申时行继续逍遥,而自己快踏马的成奸臣了! 王衡答话说:“若说这个问题,儿子我却有些心得。 并非是父亲不如申吴门,而是因为父亲身居高位,又数年未曾回乡,可能对下面一些情况缺乏详细认知。” 王锡爵有点不明白的问道:“你这话作何解?” 王衡便继续说:“都知道林泰来与申吴门绑定很深,但这种利益绑定的大部分并不是在京师,而是在苏州。 而且绑定的程度非常深,范围也非常广,已经很难切割开了。 申吴门今天不卖林泰来,最差结果也就是被罢掉首辅,回苏州逍遥养老。 但如果申吴门和你们一起卖了林泰来,只怕他以后连回苏州安稳养老也不可得了。 所以并非是父亲不如申吴门,而是申吴门和林泰来利益捆绑太深,实在卖不动,才会与父亲做出不同选择。” 听完儿子的解释和开解,已经抑郁了一下午的王锡爵顿时宽心不少。 原来不是申时行比自己聪明,同样也是利益驱动的选择结果,只不过申时行这次运气好罢了。 不过还是不服,为什么申时行一直比自己运气好? 从当年金榜题名说起,申时行就是状元,而自己差了一点只是榜眼. 这时候方从哲赶紧问道:“后面老师有何打算?” 比起王老师的心理健康,方从哲更关注王老师还能不能保住相位。 王锡爵反问道:“你认为后面形势如何?” 早有腹案的方从哲答道:“内阁出了这样的事故,肯定该有阁老引咎辞官了。 如果涉及的三位阁老一起辞官,未免震动太大,所以大有可能是一到两位阁老辞官.” 王锡爵听到这里,忽然插话说:“不是一到两位阁老,就是两位,至少林泰来会要求两位辞官。” “这是为何?”方从哲下意识的说。 王锡爵提醒说:“你没听过林泰来在吏部的宣言吗?他对左侍郎赵志皋说,汝当自勉! 如果只罢掉一位阁臣,那内阁里还有三人,足够用了,未必需要补充,毕竟大部分时候内阁都是三人。 但是如果罢掉两位阁臣,内阁就只剩两人了,按道理就应该补充一人。 所以林泰来肯定想着,力争罢免两阁臣,然后才好顺水推舟的补人!” 方从哲叹服道:“老师高见。” 然后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若老师想要继续为社稷效力,只需要胜过新安、山阴二相一筹,就足够安全保身了。” 这时代惯于用籍贯地名指代大佬,吴门就是首辅申时行,新安就是次辅许国,山阴就是四辅王家屏。 在自己人面前,王锡爵也不装了,又问道:“如何略胜一筹?” 方从哲看了眼王衡,分析说:“老师最大的优势就是,与林泰来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林泰来和王三阁老最大冲突就是,前年王衡王公子来苏州府学抢乡试资源,被林泰来赶跑了。 只要王公子大度些,四舍五入相当于矛盾已经解决了! 再就是王锡爵与文坛王老盟主乃是同姓同乡,两家交情很好。 但现在林泰来已然是文坛第一副盟主,成为王老盟主的法定接班人了,所以这方面的矛盾也可以约等于不存在了! 最后方从哲说:“相比之下,新安、山阴二相与林泰来之间,那就是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许国后面是徽商盐商,王家屏后面是清流势力,和林泰来之间称不上仇深似海,也就是不共戴天吧。 王衡忍无可忍,对方从哲愤然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家父想要留任,必须看林泰来的脸色?” 方从哲有点无奈的说:“当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还得看首辅脸色。” 不管你王公子服气不服气,这就是现实。 王锡爵并没有指责方从哲的大实话,若有所思的说:“新安、山阴这二人,其实也各有优势。 新安乃是林泰来的座师,虽然今日在御前已经恩断义绝,但如果新安厚颜无赖起来,重新认回师生,那林泰来也不好拒绝。 而山阴的优势,就在于他是目前内阁唯一的北人。 故而吾辈不可大意失荆州,仍然要心怀谨慎。 申吴门这边我愿赌服输,亲自向他低头就是。但林泰来那边.” 方从哲立刻答道:“我愿替老师跑腿游说。” 王锡爵叹道:“事态紧迫,事不宜迟,我这便去拜访申吴门。” 今晚对于所有阁老,只怕都是不眠之夜。 申首辅回到家中,向好大儿问道:“林九元可曾来了?” 申用懋答道:“没有。” 申首辅便轻笑道:“今晚林九元必定会来拜见我。” 用过晚膳后,申首辅便在外书房等候。 但是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看着快要到睡觉时间,还是不见林泰来的影子。 不但没等来林泰来,反而等来了向自己低头的王锡爵。 申首辅的心里就像是日了狗,为何每次与林泰来会面,都成了一种拉扯和博弈?你林泰来累不累? 不先和林泰来讲好数,怎么和王锡爵谈? 所以面对王锡爵,申时行只能顾左右而言它,不敢进入正题。 这就让王锡爵莫名其妙了,有种卖自己还卖不出去的不爽感觉。 忽然申用懋在书房门口说:“林九元来了!” 申首辅这才松了口气,恢复了自信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林九元果然登门了。” 申用懋却答道:“其实是我刚才亲自跑了一趟林府,把林泰来请来的,免得父亲空等一晚。” 申首辅:“.” 随后就见林泰来被抬了进来,不停打着呵欠,精神萎靡不振。 毕竟今天消耗的体力和精力都极大,纵然是林泰来,也有点扛不住了。 “有话但讲。”林泰来情绪有点不耐烦的对申时行说。 王锡爵:“???” 这就是林泰来私底下对待首辅的态度吗?外界一直传说,林泰来是申首辅党羽和申府门客啊。 申首辅感觉自己没有得到尊重,尤其是还有外人在场,非常不满的说:“伱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老前辈?” 林泰来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补充说:“老前辈。” 申首辅又威严的问道:“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林泰来就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可能是今的太多,林泰来现在已经对说话失去兴趣了,所以回答都很简洁。 申首辅看了眼似乎在憋笑的王锡爵,对林泰来怒道:“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该怎样善后?” 林泰来还是很简洁的说:“都安排好了。” 申首辅:“.” 你要是都能安排了,那还要他这个首辅有何用? “老夫没有与你说笑!”申首辅说,“你以为庙堂之事是儿戏么!” 林泰来只想回去休息,更烦躁的说:“我也没有开玩笑! 若许二罢官,吏部左侍郎赵志皋递补入阁,左佥都御史赵焕升为吏部左侍郎! 若许二、王四一起罢官,那就天官杨巍增补入阁,赵志皋接替吏部天官! 若许二、王三、王四一起罢官,那就天官杨巍、少冢宰赵志皋增补入阁,大司徒王之垣接替吏部天官!” 王锡爵不禁恍恍惚惚,王三是谁?好像似乎仿佛指的是自己? 但也不是没好消息,从林泰来话里的次序来看,他心里最优先罢免的阁老是许二,其次优先的是王四,王三被罢的优先级在最后! 一切安排的真是明明白白,让申首辅愕然无语片刻。 可是如果按这安排,他申时行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啊,今天不就白“置身事外”了吗! 回过神来后,申首辅又道:“我认为” 林泰来无礼的打断了说:“我不要你认为,我只要我认为!” 申时行怒道:“我是首辅!” 林泰来忽然来了精神,有点亢奋的说:“你也想罢官?那计划就要微调了。” 申时行:“.”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你说他这话有多狂妄!”申时行又想找旁边王锡爵帮腔。 王三的小聪明及时上线,礼貌的笑了笑,没说话。 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申时行认为自己身为宰相,要有肚量,没必要和林泰来翻脸。 所以又换了个方向质问道:“你就没想过,你自身难保? 你以为天子治罪就这么简单?在罢官、削籍、廷杖之后,往往还搭配着发配或者充军! 难道你也想去贵州当驿丞,或者去谪戍陕甘?” 林泰来诧异的说:“不是吧?搭上一两个阁老还不够,还真想搭上三四个阁老来搞我? 不过我和吏部、兵部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一定会抗疏的! 再说,我在外朝的舆情声势还能都白造了?谁敢不帮我说话?” 申时行恐吓说:“雷霆之怒恐怖如斯,只要天子下定决心,再抗疏也不可能免罪! 历代那些被发配的大臣,哪个没有被论疏救过?” 林泰来又道:“但是我已经和三四个阁老捆绑在一起了,天子应该也不想一下子清空内阁啊。” 申首辅忍无可忍的纠正说:“是三个,不是三四个!” 林泰来也没在这个数字上面较真,继续说:“所以谁也输不起,最后君臣一定会在我的罪罚问题上妥协,要相信官僚们的智慧。 比如说,发配就是发配到西直门啊朝阳门啊崇文门啊,充军就是充军到京营京卫效力。 这样各方面都能有个台阶下,可谓皆大欢喜,我甚至连京城都不用离开。 而且遭受发配充军这种级别的天罚,又能填补一项名臣履历的空白,想起来我还挺期待的。” 申时行:“.” 还真都安排好了?那他这个首辅还有何用? 申首辅又质疑说:“充军就是充军!你以为这样罪罚是玩笑么! 即便你不离京,那你身份仍是一个最卑微的罪犯小卒!” 申首辅的潜台词是,没我帮你,你就一直以罪犯身份在底层混吧! 这不是威胁,这是对年轻人的提醒!世界很大,未来很长,不要因为一时嚣张而葬送终身! 林泰来握住拳头,非常热血的说:“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申时行:“?” 这是什么昏了头的话?难道这林九元真疯了?这还是一出事就找自己来求助的林泰来吗? 林泰来又打了个呵欠,预言说:“天不灭我林,一个月后就官复原职了,不用麻烦首辅帮忙了。” 申首辅登时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林泰来真不需要自己了? 回想起来,今天从头到尾,林泰来都没有对自己提出过任何请求? 旁观的王三只觉得,今晚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更难的是,近距离观摩了与林泰来打交道的现场直播,获得了宝贵经验。 而且可以看出,林泰来已经不满足于六部的部权,开始侵犯阁权甚至首辅的权力了。 第547章 充军发配到 第547章 充军发配到. 申时行觉得这样谈话不行,必须要说点不便于让王锡爵听到的事情。 于是他对王锡爵说:“荆石先回去,若还有话,明日到文渊阁再说。” 王锡爵今晚能主动到申府拜访,就足以说明低头的态度了,其他也不用多说什么。 等王锡爵走了后,申时行又对林泰来说:“今天你有没有发现,皇上对你的态度其实很优容? 一直到你叫破了皇帝的忽悠,皇帝才真正有点生气。 但是再看后来你那廷杖,打完了还能让你有体力大巡游,若无皇上默许,厂公焉能如此放水?” 林泰来昂扬的答道:“那是因为我的忠心可鉴日月,九重之内的皇上也能感受到啊!” 其实林泰来内心深处也格外好奇,皇帝为什么对自己又“打压”又“宽容”?难道自己有主角光环? 还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上过“请立皇长子为东宫”的奏疏,引发了皇帝的好感? “满口胡言乱语!”申首辅忍不住斥道,然后又说:“那是因为之前皇上曾发密札问我,你林泰来对建储之事如何看待。” 还有这样的事情?林泰来立刻好奇的追问道:“老前辈是如何回奏的?” 申首辅略显得意的说:“我密揭回奏说,对于谁为东宫,林泰来心中并不在意。” 这意思就是,如果不是老夫先打了底,皇帝能对你如此宽容?你林泰来不要不知道感恩! 林泰来仿佛吃了一惊,“原来向皇上出卖我的阁老不只是另三位,还有老前辈伱!甚至你还是最早的一个!” 申首辅:“.” 今天真是话不投机,滚吧! 从申府出来后,林泰来心里恍然大悟,解开了先前的谜团。 原来是皇帝通过各渠道的信息,判断自己具备很高的“统战价值”,所以才会想着使用小手段拉拢自己。 比如说召见大学士时捎带上自己;又比如说先借大学士打压自己,逼自己和内阁决裂,然后可能就是施恩提拔。 就像当初需要清算张居正时,皇帝就先鼓励和提拔了“三红人”一个道理。 而现在,皇帝又需要有人站出来为君分忧,对抗拥立皇长子的声势。 只不过今天郑贵妃和皇三子不停的作,把自己这统战对象“逼反”了,皇帝也没法子。 如此看来,当初不断和郑家结仇,确实是走对了。 以后只要自己小心点,别太跳,在国本大劫中的处境就安稳多了。 毕竟在皇帝眼里,自己属于被郑贵妃和皇三子“逼反”的,和那些希图拥立之功、拿皇帝刷声望的大臣有本质区别。 林泰来回家的时候,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但是今晚西城官员宅邸区域的行人明显增多。 看来今晚并不安宁,不知多少人在串联走访,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而准备。 到了次日,内阁根据昨天皇帝的口谕,草诏对林泰来进行处罚,上了罢官、削籍、充军边地这个大套餐。 诏书用印后到六科,却被给事中封驳,没有发下去。 为了安抚郑贵妃,皇帝绕过内阁、六科直接发中旨到吏部、兵部,但吏部、兵部依然抗疏复奏。 皇帝又下旨,处罚吏部和兵部,但这次又是内阁执奏封还,诏书还是没有发下去。 于是关于林泰来的刑罚问题,君臣经过几个回合的拉扯,在程序上暂时陷入了僵局。 就像林泰来所说的,皇帝需要维护威权,但大臣们又不能轻易的让皇帝得逞,毕竟林泰来现在约等于政治正确。 这时候皇帝还有另一种手段,就是直接派锦衣卫抓人,然后关起来再说,逼迫大臣谈好了条件再放人。 但万历皇帝并没有想走到这一步,目前形势已经够乱了,皇帝不想再节外生枝。 因为在君臣为了林泰来而拉扯的这几天,又有大量言官主动出击,弹劾首辅以下的三位阁老。 有为了保甲阁老的而攻讦乙阁老的,有为了保乙阁老而攻讦丙阁老的,有为了保丙阁老攻讦甲阁老的,还有同时攻讦两个的。 种种攻防组合不一而足,各有各的目的,但本质上都想拉下其他人,保住自己人。 毕竟大明自有制度,不许上疏言大臣德行,所以都无法上疏称赞自己人,只能通过攻讦其他阁老来保自己人了。 这就导致形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战局面,可以说,朝堂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身处暴风眼的林泰来却十分安静,一直杜门谢客,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罪。 与林泰来一样闭门不出的人,还有许国、王锡爵、王家屏三位大学士。 在这种强度的弹劾下,他们根本不可能还上班,只能全部按惯例交了辞呈,然后做出在家待罪的样子。 于是内阁就只剩下申首辅一个人了,所有的麻烦都要他一个人扛。 此时此刻,他格外想念自己的同僚们,哪怕是已经渐行渐远的许二、总是唱反调的王四也不例外。 对于那些弹劾其他阁老的奏疏,成为独相的申首辅又不敢擅专,只能全部送给皇帝亲裁,每天都有一大堆。 万历皇帝也快被这种乱糟糟的局面逼疯了,尤其是大臣和言官上疏时,总是会连带说起国本问题。 毕竟要说这个局面的源头,还是因为国本问题。 今天上午,万历皇帝才从郑贵妃身上爬起来,就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抱着一大叠章本,在殿门外等候了。 万历皇帝忍不住对张诚抱怨说:“近来只见议论纷纷,以正为邪,以邪为正,互相颠倒! 一本论的还未及览,又有一本辩的,使朕应接不暇,到晚上也看不完! 朕如今张灯后看字,不甚分明,如何能一一遍览?” 张诚也无奈的回应说:“正值多事之春,过去就好了。” 万历皇帝犹自不满的说:“更可气的是,如此多论疏,竟没有真正为朕分忧,完全帮着朕说话的!” 大实话不好说出来,张诚只能用沉默来应付。 经过历代皇帝的挥霍,你们老朱家的政治信誉和皇权神圣性.还能剩多少? 远的有英宗皇帝杀于谦,近的有世宗皇帝大礼议胡搞,更近的还有陛下你清算张居正。 时至今日,现在的大臣们,谁还敢押上全部身家性命,一心一意的站皇帝这边? 像林泰来、申时行那种,能相对保持中立,就已经很不错了。 上面这些话说出来就要掉脑袋,张诚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于是万历皇帝又发密札询问申首辅,应该怎么办。 申首辅回复密奏说:“欲平定朝堂,请先平定内阁;欲平定内阁,请先平定林泰来;欲平定林泰来,请先咨询有司。” 而后万历皇帝便下诏,命吏部、兵部、都察院会审,给宫内逞凶、殴伤内监、霸凌国戚、轻慢君上的林泰来判刑! 一般来说,最高等级的审判是三司会审,三司指的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 林泰来这次却是吏部、兵部、都察院,比三司会审规格还高。 又次日,吏部堂官、文选司,兵部堂官、武选司,都察院的都御史齐齐列席,汇聚在吏部大堂。 但吏部天官杨巍、左都御史吴时来这些申首辅党羽都挺奇怪,因为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申首辅的招呼。 也不知道首辅心里怎么想的,竟然完全不闻不问。 在家闭门不出的林泰来也被提了过来,站在月台上接受审判。 大约是廷杖受伤养得大好了,此刻林泰来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他看了看堂内的官员,热情的打着招呼:“哟!陈郎中你也在啊,前几日多谢你的抗疏!” 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为官多年,几起几落,但没有过这么恶心的时候。 近年来,不知多少同道坏在了林泰来手里,但这次皇上传旨重罚林泰来,自己却要为林泰来抗疏,阻拦皇上重罚林泰来! 陈有年只能冷笑嘲讽说:“你的伤势痊愈真快。” 林泰来打了个“哈哈”说:“药好,药好!毕竟我们林府多年来积累了丰富治伤经验,药物也越发的精良了。” 主持人吏部天官杨巍开口说:“闲言碎语不要讲了!开始正题吧!” 吏部左侍郎赵志皋说:“罪名不必讨论了,皇上旨意说得很明白,可商榷的也就是判罚而已。 面对九天雷霆,罢官削籍还算是精神磨砺,唯有这充军最为折损士气,最为不可。 若如林泰来这般浑身杖伤、体质虚弱之人,充军之后往往十不存一二,岂是保全士气之法?又如何向士林交待? 所以我认为罢官削籍,勒令返乡即可,充军就不必了。” 杨:“如果只是罢官削籍,等于轻拿轻放,皇上必定不准! 我等在此审判,也要考虑如何让皇上接受,不然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左佥都御史赵焕忽然说:“充军之所以折损士气,主要还是道途艰远,戍地困苦。 不妨仍然保留充军的刑罚,但不要往边地发配了,谪戍地就在京城如何? 京城如此多营卫,难道还容不下一个罪卒? 如此上可以平息雷霆之怒,下可以维护士气,岂不两全?” 杨天官在这个问题上无所谓立场,只想早点把事情解决,便赞同道:“甚好!” 然后又转向兵部尚书王一鹗,甩锅道:“充军后具体发配到哪里,是你们兵部的事情了,就由你们拟定吧!” 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立刻开口道:“我提醒诸公,这个发配地不要在城中各处,要远离各衙门,以免追悔莫及!” 众人想象了一下,让林泰来这样的人在城里当个小兵,肯定会招摇过市,那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比如让林泰来巡逻御街,只怕所有衙门每天都会被光顾一遍! 还有,林泰来这样的身份实在太吸引眼球了,在城里转悠,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后果。 “那就去守城门!”武选司官员深思熟虑后说。 这样应该能最大程度的限制住不良影响,因为守城门就不能随便移动。 听到这里,林泰来立刻发话说:“那我申请去崇文门!” “做梦!”陈有年毫不客气的喝道,“让你去崇文门,怕不是要私设关卡强行收税!” 崇文门是京城各门中最繁华的城门,崇文门税关也是天下最有名的税关之一。 随后陈有年说出了一个提议:“还是去永定门吧!”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拒绝了:“离家太远,不去!” 然后又说:“宣武门或者朝阳门!” “不行!”陈有年还是坚决反对。 宣武门的商业性仅次于崇文门,而且临近西城,往来通过的达官贵人很多,让林泰来守宣武门一样惹事。 朝阳门是最重要的粮食运输通道,怎么能把林泰来放在那里? 林泰来又问道:“那德胜门或者安定门?” 陈有年仍然坚决反对:“不行!” 北城就这两个城门,因为皇陵在北边,一年到头往来祭祀各路先帝、先后的使节、勋贵、太监很多。 再说聚集了数千扑街读书人的国子监就在北边,让极其擅长煽动人心的林泰来去北边,怎能放心? 林泰来又说:“阜成门?” “不行!”陈有年依旧是这两个字。 林泰来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 反正外城七门太远,我绝对不去!” 陈有年冷哼道:“不必外城,老九门中我只同意将林泰来发配西直门! 如果是别的城门,我们绝对不同意,并另行上奏弹劾你们枉法!” 因为在这时代,西直门是政治、经济属性最低的城门,城门外人口密度也很低。 无论怎么看,西直门完全没有什么敏感之处。 而且西直门和皇城东南的主要衙门区几乎成对角线,这距离非常安全,肯定不怕林泰来再去作妖! 所以综合各方面情况,只有最为清静的西直门附合大家的要求。 林泰来无语,斥道:“你们算计的也太过分了!” 陈有年冷笑道:“对你的算计永远不嫌多!” “就这样吧!”杨天官一锤定音。 他也有点烦林泰来,而且首辅又没有打过招呼,那就没必要偏向了。 第548章 贼配军! 第548章 贼配军! 今日风清气和,在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当值守门的庞把总得到了上面通知。 说是有个被发配到西直门充军的罪犯,今天要被押解过来,让庞把总接收一下。 这种事说寻常也寻常,犯了罪被罚充的人比比皆是;说奇怪也奇怪,发配这个词用在西直门是不是有点近了? 虽然西直门位于京城最偏僻的西北角,但京城方圆也就十多里地,流放十几里听起来简直像是搞笑。 但是在京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这里是京城,天下最为荒诞的地方。 京城内外十六城门的日常管理体制是这样的,守门官兵员额属于后军都督府掌握,每个城门额定四百余员官兵,分为两班轮值。 每处城门又设一名守把太监,也就是俗称的门官,算是城门的监军,也算是该城门的第一负责人。 在实际工作中,还专门有个兵部主事负责点检各城门官兵器械,每月点检两次。 然后还有个“提督正阳等九门永定等七门皇城四门太监”,相当于所有城门的总监军。 这个太监职务,经常在辫子戏影视里出现的九门提督的前身。 总而言之,这套体系非常有大明特色,文官和太监混合双打武官。 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的庞把总,此时带着几个所谓亲兵,蹲在城墙底下,享受着暖风和春日。 太平时节,城门这里不会有啥大事的,尤其是西直门这样相对清静的城门。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比如皇帝要从这里出城,或者敌军打到了城外,自然有勋贵武官带领京营精兵,来临时接管城门防务。 忽然有个亲兵指着西直门内大街方向叫道:“来了!有人来了!” 庞把总抬眼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个官员,并押解着一条雄壮巨汉,朝着西直门这边走过来。 再近些就认出来了,那官员正是负责监管城门官军的兵部赵主事,每个月都会过来检阅两次的。 庞把总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接上去,行礼道:“见过赵老爷!” 赵主事指了指旁边的雄壮巨汉,介绍说:“这是钦犯林泰来,发配到你们西直门充军,你接收了吧!” 林泰来?庞把总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西直门距离政治中心区域有十几里道路,绝对是边缘里的边缘。 所以庞把总平时对政治并不敏感,也不大关注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政治,但是他还是耳闻过林泰来这个名字的。 再看看人物形象,庞把总就猜到了真相,对赵主事低声问道:“此人莫非就是那位文武连中九元的?” 赵主事点头道“就是他”,然后把林泰来扔给了庞把总,就甩手走人了。 庞把总倒吸一口冷气,亲娘咧,这样的人物怎么就发配到自己这儿了?还踏马的是钦犯! 这种事的背后往往是两方政治势力的激烈交锋,任何一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自己不会被夹在中间,成为无足轻重的牺牲品吧? “那个,林.林爷你怎么来西直门了?”庞把总纠结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 林泰来抬头看了看高大雄伟的西直门,骂骂咧咧的说:“谁想来你们这破地方?我想去崇文门!” 原本林泰来想着,官场解决难题的最佳办法无非就是形式主义。 所以自己可以搞个形式主义充军,这样各方都能接受,在京城官军里混一段时间就行了。 而且最好是找个位于政治中心区域的地方,或者是距离很近的地方。 这样自己仍然可以保持对政治局势的影响力,遇到事情了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毕竟现在乾坤未定,三阁老问题悬而未决,谁上谁下、谁进谁出都是必须要密切关注的。 可是没想到,别人防自己就像是防贼,不只一个人这样,很多人都这样想! 结果一群官僚硬是把自己发配到了西直门,这个京城政治领域的边缘角落! 这跟用物理意义上的方式,让自己坐冷板凳有什么区别? 自己不就是行事风格招摇了一点吗,为什么都来针对自己? 见林泰来这充军钦犯如此看不上西直门,庞把总就辩解了一句: “这里也挺好的,风景秀丽,水草丰美,其他城门都没有这里景观好。” 再怎么着,这里也是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庞把总自己吐槽可以,但不愿意听别人说这里不好! 林泰来瞥向庞把总,问道:“如果我帮你通关节,把你调往崇文门,你去不去?” “去!”庞把总毫不犹豫的说,一切从心。 被发配到这里的林泰来也改变不了现实,只能在附近转悠起来,便穿过西直门和瓮城,到了城外面。 果然如同庞把总所说的,这里风景确实好。 西直门外就是高梁河,算是当今整个京城的“生命之源”,河岸绿植成荫,偶有田园隐现,一派大好风光。 再往西北十来里,就是拥有大片水面的海甸风景区了。 可以说,西直门外是京城周边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 难怪在你大清时代,从皇家到王公贵族的大批园林都往这个方向修。 “怎么样?在下所言不虚吧?”旁边的庞把总说。 林泰来还是郁郁不得志的答道:“风景虽好,但距离朝廷太远了,不利于我操纵政局啊。” 庞把总:“.” 这是一个充军罪犯所该考虑的事情吗? 又听到林泰来长叹道:“总算能体会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是什么感觉了。” 庞把总随口道:“不至于不至于,这才十几里路。” 林泰来诧异的说:“伱居然听得懂我的话?” 庞把总说:“年轻时也想考武举,念过几本书,但都白费工夫。” 林泰来又穿过西直门回到城里,皱眉道: “我记得,城门每班守门官军当有二百余人?怎么才看到百来个?” 庞把总脸色严肃起来,“林爷你作为新来的充军犯人,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了?” “嗯?”林泰来扭头,居高临下,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庞把总。 庞把总感觉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连忙从心的答道:“门卒每个月向门官纳银五钱,就可以免差。” 门官就是城门守把太监,林泰来疑惑的说:“人在哪里?来了这半天,也没看到门官。” 庞把总指着城门楼,“刘公公正在上面睡觉。” 林泰来摇摇头,这大明真是药丸! 忍不住就吐槽了一句:“这大白天的,也亏他能睡得着! 正常男人晚上可能会忙碌,白天补觉,他一个公公晚上又能干什么?” 方圆几十丈内,可能也就林泰来敢这么暗讽太监了。 庞把总解释道:“刘公公昨晚去喝花酒了,和姑娘们玩到天亮。” 林泰来:“.” 太监上青楼,可真踏马的有个性,居然真遇到个这样的奇葩。 正说话时,忽然从城头上冒出个脑袋,朝着城墙下喊话:“庞长官!刘公公问,今天充军犯人送到了没!” 庞把总也喊着回话说:“到了!到了!” 不多时,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在数名军兵的簇拥下,从城门楼下来了。 而后这太监带着满身酒气,斜着眼看向林泰来: “你这小贼就是林泰来?别人文武官员怕你,我们内臣可不怕你!” 看着刘太监,林泰来心里还挺诧异的。 本以为身份明牌的情况下,不会有扮猪吃虎、装逼打脸之类的桥段了。 看旁边庞把总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知道,这世上终究还是正常人多。 没想到,还是有人想送脸上门?出现这种脑残合理吗? 刘太监骄横的继续说:“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就是贼配军! 有些规矩是不能废的,杀威棒听说过没有?” 林泰来冷冷的答话道:“没有听说过杀威棒,只在话本小说上看到过。” 刘太监喝道:“那今天刘爷我就要让你知道,话本小说就是来源于现实!” 然后对左右军兵下令:“拿下这名贼配军!先打一百军棍!” 庞把总连忙劝道:“刘爷三思,莫要伤了和气!” 刘太监斥道:“滚开!不要耽误我升官发财!不然连你也一起打!” “升官发财?”林泰来微微不解。 刘太监狞笑道:“让你做个明白鬼也行!咱也不想在这破城门守着了! 只要收拾了你,郑贵妃就一定会嘉奖抬举我!这就是咱的机缘! 所以虽然你我无冤无仇,但你今天必须倒霉! 然后我就能离开这破城门,换一个肥差了!” 林泰来居然有点无言以对,这刘太监真是又脑残又清醒。 周围的二三十个军兵面面相觑,围住了林泰来,但又畏手畏脚的。 刘太监叫道:“不必害怕!他现在就是个贼配军!若敢对你们守门正卒动手就是大罪!” 林泰来深深的叹口气,果然装逼打脸的桥段少不了,莫非这就是主角光环? 一声长哨响,忽然从西直门内大街两旁的胡同里蹿出来无数条大汉。 而且这些大汉训练有素,几个呼吸之间,就分队结阵的围了过来。 庞把总粗粗扫了几眼,这些大汉竟然有二百来人! “你们是什么人?”刘太监大声喝问道。 林泰来冷笑道:“这些都是林府家丁,没有规定说充军不许带家丁吧? 不必担心,我这些家丁都是自带干粮,不需要耗费朝廷的钱粮。” 众人:“.” 城门每班官军实际人数也就百来人,你一个贼配军却带了二百家丁? 干脆别人全都放假,你一个人守城门算了! 看着被几名林府家丁夹在中间的刘太监,林泰来感觉到了打脸环节,淡淡的说: “看来你并不清楚林府的核心竞争力,你以为文武官员畏惧我只是因为我有文武九元? 我就问你一句,杀威棒能不能免?” 刘太监依然说着硬话:“不免!” 林泰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硬的太监,便又威胁道: “前阵子内宫发生的事情,想必你肯定有所耳闻了,难道你以为我真不敢对内监动手?” 刘太监咬牙道:“动手就动手!只要你打不死我,这杀威棒就不免!” 别说林泰来,周围所有林府家丁都惊了,竟然还有这样强硬的太监! 林泰来一时也愣住了,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这太监到底是脑残呢,还是脑残里的脑残呢? 刘太监疯狂叫嚣道:“够胆就尽管动手!谅你也不敢打死我!” 客观的说,这话倒也没错,只要林泰来没有失心疯,就不可能公然把负责守城门的太监打死。 那可真就是无可置辩的滔天大罪了,谁都没法减刑了,打人和打死完全是两回事。 可即便不被打死,挨打所遭受的痛苦,以及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屈辱和折磨,也不是普通人所愿意承受的,刘太监为什么就如此头铁? 林泰来将自己代入到刘太监身上,想了一下。 如果有一定门路关系的某太监被穷凶极恶的林泰来打了一顿,后果会怎样? 最起码,能引起在内宫很有能量的郑贵妃的关注甚至同情吧? 也就能有个说头,向郑贵妃靠拢了吧? 上次内宫大战之后,郑贵妃亲信太监损失惨重,有的残了,有的被天子迁怒打死了。 所以如今郑贵妃手头正值缺人之际,刘太监这样经受过林泰来考验的人就非常有机会被郑贵妃抬举! 想到这里,林泰来差点就骂街,日你娘亲! 从利益角度来说,这刘太监简直立于不败之地啊。 无论自己被刘太监打了杀威棒,还是自己把刘太监打一顿,刘太监都不会亏。 只要刘太监不死能活下来,就能有巨大收益。 这哪里是脑残里的脑残啊,这简直就是脑残里的狠人啊。 林泰来沉吟了一会儿,略有纠结。 装逼打脸很容易,打刘太监一顿就行了。可如果让对方有了收益,那还叫装逼打脸么? 刘太监见林泰来迟迟不动,就拼命开嘲讽: “贼配军!打又不打,放又不放,却是何故?” 林泰来:“.” 原来武力真不是万能的。 第549章 真废物啊! 林泰来又感到,此时此刻的刘公公特别像是向皇帝骗廷杖的大臣。 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后,林泰来吩咐家丁们稍微散开,让庞把总和门卒们也能看到热闹。 然后林泰来大声的对刘公公说:“你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不是我林泰来为人残暴,打你确实为了你好! 今天就当是合作了,只要你挨了我的打,在郑贵妃面前就有面子了,郑贵妃一定会重用你! 我尽量下手适度,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将来你在宫里飞黄腾达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今日的大恩大德啊!” 本来悍不畏死、强硬到底的刘公公听了林泰来这些话,脸色瞬间无比惊恐,厉声尖叫道:“不!不要说了!” 他不怕被打,不怕被羞辱,哪怕是被林泰来扒光了吊在城头也无所谓! 唯独不想听到林泰来当众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一旦那样的话传出去,自己挨打也白挨! 本来是自己卖惨求前程,被林泰来这么一说,就疑似成了目的不纯的合作“双簧”。 甚至还可能被怀疑,林泰来想送自己到郑贵妃身边当卧底! 一边想着,早被林府家丁按住的刘公公剧烈挣扎起来,与刚才视死如归的模样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没有收益,谁愿意挨打受辱? 林泰来对着家丁打了个手势,狞笑道:“我更欣赏你刚才强硬不屈的样子。” 得到了明确指令,林府家丁们朝着刘公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训练有素非常娴熟。 庞把总焦急的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如果自己不相救,以后被刘公公算账又该如何是好? 林泰来这种人随时可能被赦免,拍拍屁股走了,而刘公公可一直会是自己的上司和监军啊! 这官场,也太难混了! 正当这时候,忽然外围又有人大喝道:“住手!” 林泰来转头看去,却见从西直门内大街又来了七八十人,当中簇拥着一个头戴三山帽、面白无须、身穿粉色内衬的人物。 不用想,一看这就是内监,而且是地位不低的内监。 庞把总对林泰来提醒道:“此乃提督二十城门的内书房少监孙永孙公!” 在这时代,提督京城城门的太监地位不低,在司礼监内书房诸太监之上,秉笔太监之下,与南京守备太监、天寿山守备太监等职务相当。 所以在庞把总嘴里,才会敬称提督城门太监孙永一个“公”字。 介绍完了后,庞把总又来到孙太监的马前,赶紧行礼。 今天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提醒孙永说,西直门可能会出状况,让孙永去看看。 孙太监对此莫名其妙的,西直门又能出哪门子状况? 不过陈矩发了话,他还是过来看了,没想到果然出了状况. 被打到装死的刘公公忽然又活过来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孙公救我!” 孙太监连马都没下,质问道:“林泰来你一个罪卒胆敢殴打门官,不怕罪加一等么!” 当初他在内书堂值班时,亲眼见过在文华殿上蹿下跳的林泰来,故而认识。 林泰来答道:“我林泰来充军到此,这刘门官却说要先打一百杀威棒! 我就想问问孙公公,在伱治下的城门有这种规矩吗?” 孙太监皱了皱眉头,这姓刘的门官真是没事找事! 你惹他干什么,不怕被疯狗文官们咬死么? “所以这就引起了公愤,自有义士出手匡扶正义!”林泰来又轻描淡写的说。 孙太监斥道:“无论如何,殴打门官也是破坏城防的大罪。” 林泰来连忙又解释说:“孙公公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我与刘公公有默契,打了他后,他就能去郑贵妃那里邀功请赏了!” 孙太监:“.” 真踏马的!这事不能掺乎了! 皇帝最近正心烦,特别讨厌新增麻烦,无论谁是谁非,闹大了就一起倒霉! 想明白后,孙太监转头就对庞把总厉声训斥说:“门官违规重责充军门卒一百杀威棒,你身为守门把总,为何不尽责阻止?” 庞把总:“?” 孙公公你说这话亏不亏心?他一个把总阻止得了刘门官吗? 他又没有二百家丁,也没有大靠山! 然后孙太监抽了庞把总一马鞭,劈头盖脸的继续训斥:“其后有人殴打门官时,你身为把总,又为何不带兵保护门官? 你这是尸位素餐、畏难怕事,严重渎职!朝廷要你这守门把总何用?” 庞把总:“.” 刘门官还在那边被打呢,孙公公你怎么不去阻止? 在孙太监的眼神逼视下,庞把总一个土下座,谢罪道:“未能阻止门官和充军门卒的冲突,都是下官的错!” 二十门提督孙太监严厉的处分说:“庞把总你办事不力,罚你三月禄米,留职察看,以观后效!” 处置完了后,孙太监就带着随从和军兵,呼啸着走了。 贼配军林泰来目送孙太监远去后,转头看向门官刘公公,“你怎么不叫了?继续叫啊!” 门官刘公公:“.” 输了,在城门这一亩三分地的职场江湖中,彻底输了。 左护法张文来请示:“还要继续打么?” 林泰来叹道:“刘公公的心已经死了,再打他还有什么意义? 将他送回城门楼吧,没有我的命令,就不要下来了。” 庞把总不得不又小心翼翼的提醒说:“刘公公这伤势.还是该请个医士过来。” 林泰来自信的说:“不必担心!在治疗皮肉伤这方面,我的家丁比大部分医士还专业!” 于是只用了半天时间,林泰来就让所有官军明白了,谁才是这里的新话事人。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林泰来坐在城墙底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穿过城门的车马。 随口道:“这从西直门进出的人数,比我想的更多啊。” 庞把总在旁边解释说:“因为三四月是高峰期,人数比其他月份都多。 京城各城门,只有西直门外风景好,而且还是有大片大片的水景,更是独一无二。 所以京城有个习俗,春季肯定要去西直门外踏青游玩的,文人和官员郊游雅集也首选西直门外。” 林泰来愤愤不平的骂道:“这什么世道!我这样的忠良被发配到这里守城门,而且不得擅离! 而朝廷那些混日子的官员,反倒可以随意出城春游! 我身为天下文坛第一副盟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些三四流文人卖弄风骚,岂不可气!” 庞把总心里吃了一惊,你这模样还是文坛副盟主? 正说着话,又看到几辆华丽马车从西直门内大街方向行驶了过来,肯定又是出城春游的富贵人家。 林泰来仿佛心里不平衡,对庞把总喝道:“去!拦住盘问一下!” “没必要吧?”庞把总为难的说。没事骚扰和刁难达官贵人的车队,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林泰来冷哼一声,指着城门楼道:“你也想上去,陪着刘公公?” 庞把总万般无奈的叫道:“我去!我去!” 然后他像是一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娘子,委屈的朝着城门洞走去。 林泰来又吩咐左右说:“去几个人盯着他!免得出工不出力!” 庞把总拦在了车队前方,喝道:“盘查!” 那车队前面导路的骑士们挥了几鞭子,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少司马的车驾你也敢拦!” 少司马,兵部侍郎庞把总双腿一软,又是一个标准的土下座! 对方一个军法从事,说不定就能砍了自己! 但是车队却没有继续前进,卑微到尘埃里的周把总心里慌了,难道这位侍郎还不肯善罢甘休? 他战战兢兢的偷偷抬起头,却见马车帘幕张开,一位威严的老大人正坐在车中,眼神却朝着自己身后看。 在自己的身后,是林府几个家丁,还有一个号称右护法的头领。 难道车中的老大人认识这几位林府家丁和右护法? 庞把总心里乱成一团时,忽然听到老大人对前导骑士喝道:“不得无礼!城门重地关防紧要,接受盘问也是应该的。” 随即庞把总又看到老大人对着自己,和蔼的说:“本官兵部左侍郎石星,从西直门出城办事,绝无不当之处。” 庞把总:“.”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继续土下座吧。 只听到身后的那什么右护法开口道:“是我等唐突了,恭送少司马石公出城!” 石侍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车辚辚马萧萧,一行车队就出城而去。 被卷起的尘埃落尽,庞把总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又浑浑噩噩的回到林泰来身边。 林泰来骂道:“真废物啊,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你这守门武官有何用哉?” 庞把总又是一个娴熟的土下座,扑倒在尘埃里:“林爷爷!下官想去崇文门!” 林泰来冷笑道:“去崇文门容易,但你要拿出表现打动我啊。” 庞把总苦涩的说:“在西直门这里,又能有什么表现?” “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林泰来说,“下个月就能让你去崇文门!” 此后又过了数日,兵部员外郎申用懋跋涉十几里路,来到西直门探视林泰来。 此时林泰来正坐在城门上,用心指导某位教坊司西院美人写诗词。 他一边上下其手摸着美人,一边谆谆教导说:“你身在京城这地方,写诗作词要弘扬正能量。 不妨多学学一百多年前的馆阁体,一定能让你从诸多同行中脱颖而出。” 见到申大爷上来,林泰来淡淡的问道:“近几日朝廷里局势如何?” 申用懋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泰来拍了拍美人,嘱咐说:“你先下去吧!免得听到不该听的,遭了杀身之祸!” 送申用懋上来的庞把总听到这句话,顿时也想溜下去。 在那些巨佬眼里,自己比教坊司美人又能强多少? 林泰来却叫住了庞把总,“你留下听着,也好开开眼界,增长一下见识!” 申用懋便道:“情况与预期有点不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三位阁老里,如今处境最艰难的反而是王锡爵,不是预想中的许国。” “真废物啊。”林泰来忍不住骂骂咧咧。 被林泰来骂过好几次废物的庞把总忽然感觉心里平衡了,原来自己和阁老是一个待遇。 要说三位“奸臣阁老”里,林泰来最想让谁下台,那肯定是最亲爱的老座师许国了。 一方面,林泰来和许老师利益冲突巨大而又不可调和,反正林泰来不可能把盐业利益让出去。 另一方面,许老师这个座师身份对林泰来而言,就是一个强大的制约,也是潜在的不可控威胁。 林泰来并不希望,在朝堂中还存在这样能制约自己的因素,所以肯定希望许老师赶紧走人。 只有离开官场的老师,才是最好的老师。 但欺师灭祖还能平安无事的机会实在可遇不可求,正好这次出现了,怎能轻易放过? 林泰来又问道:“王锡爵怎么就争不过许国?” 论上层关系,王锡爵向申首辅低头了,获得了首辅撑腰,又有大部分苏州乡党的支持,而许国背后的乡党明显不如王锡爵。 论门生故旧,王锡爵是万历十一年的会试主考官,门生弟子现在也都是小有成就了。 而许国只是去年的会试主考官,门生弟子现在还都是菜鸡。 所以在类似“大逃杀”的背景下,正常来说,许国处境肯定要比王锡爵差。 申用懋答道:“有人抨击王锡爵也是苏州府人,说内阁有两个苏州府人本就不妥。 同时又有很多清流势力的人跳出来支持许国,这就导致王锡爵处于下风了。” 只能说,谁也不是傻子。 前些年许国为了维护内阁权力,一直和清流势力大战,甚至许国还想请求皇帝下旨,禁止言官任意非议阁老。 而现在,清流势力除了稳住王家屏之外,居然开始暗保许国了。 林泰来又忍不住指责说:“令尊还行不行啊?不会连王锡爵都保不住吧?” 被强行留下的庞把总听到这里,不禁心惊肉跳! 当着首辅儿子指责首辅不中用,这不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吗,自己不会被灭口吧? 但首辅儿子却仿佛习以为常的不以为意,回应说:“大概在我爹内心深处,谁留下都无所谓,不可能尽全力保人的,不划算!” 林泰来叹道:“不想我才远戍西直门数日,朝堂局势又要失控了。 你把这几日攻讦王锡爵的人物列个名单给我,大部分应该是清流势力的人?” (本章完) 第550章 一张揭帖 闭门待罪不意味着完全与外界隔绝,这日晚上就有个人,从后门悄然进入了阁老许国府邸。 此人乃是汪应蛟,许阁老的徽州同乡,也可以叫乡党。 他是万历二年进士,这几年一直在外省做官,已经做到从三品参政。 最近任满回京并接受考察,所以一直在京城活动。 昏暗的书房里,汪应蛟对许阁老说:“颍阳公!清流那边的人托我给您带个话,合则两利!” 他确实是带着使命来的,帮助清流势力说服许国许阁老进行合作。 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如果许阁老下台了,他这乡党以后岂不就失去了靠山? 许国沉默不语,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清算张居正后,皇帝就有意扶持言官,钳制内阁权势,所谓的清流势力借机壮大。 凑巧的是,自己就是刚好在清算完张居正那个节点上入阁。 所以从万历十二年起,自己就被申时行推在前面,成为了内阁方面的主力输出手,与清流势力撕逼足足六年。 在清流势力的针对下,自己这次辅连党羽势力都不成型,又导致陷入恶性循环。 现在这种“大逃杀大混战”局面里,拼的就是声势,自己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 说句不好听的,连名义上的门生大弟子林泰来都不帮自己,还能指望谁? 见许国迟迟没有开口,汪应蛟又劝道:“颍阳公!过去的恩怨就先让他过去,做人总要着眼于当下和未来! 放眼当今朝堂,也就清流势力愿意全力支持你了,又何必固执于过往的一点成见? 而且他们最近已经率先释放了善意,全力攻讦王锡爵,此乃围魏救赵之策也! 难道颍阳公你不想留任吗!你距离首辅只有一步之遥,此时辞官岂不可惜? 只要日后有机会让申吴门辞官,你就是首辅了!” 于是许国终于开口道:“他们又想让我做什么?” 见许阁老终于动摇了,汪应蛟大喜,连忙回答说: “目前你什么都不用做,万事自有他们清流势力出手,你只需要接受他们的善意即可!” 许国又考虑了一会儿,叹道:“合则两利,可以。” 这两天能感受到,很多人忽然转头集中攻讦王锡爵了,让自己压力大减。 之前与清流势力互相骂了六年的他绝对想不到,会有清流势力支持自己、而自己也需要清流势力支持的一天。 在自己与申时行分道扬镳、与林泰来公然决裂后,这样魔幻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次清流势力想要什么,许阁老很清楚。 自己做官这么多年,最大的价值居然是“林泰来大座师”这个身份,多么的讽刺和可笑。 次日早晨,汪应蛟匆匆赶往吏部,借着去吏部办事的机会,向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报喜。 走在街上,又看到了道旁很多地方张挂了新的大字揭帖——这是京城近些年的街头特色,时常有人张挂大字揭帖,用以抨击时事、发表政见。 但汪应蛟着急去吏部文选司报喜,就没有过多关注这些新出现的揭帖。 一直走了长安右门外,又望见一大群官员围着新出现的揭帖看,这才引起了汪应蛟的兴趣。 能被一群官员集中围观、而且久久不散的新揭帖,必定是响应时事、内容劲爆。 于是汪应蛟也挤进人群,向着墙上望去。 只见揭帖上标题写道:“炮打欺世盗名官员之帖!” 正文则是:“予内臣刘某,贱名不足挂齿,职责守把西直门也。 当值之时,眼见甚多官员于本该公务之日,自西直门出城,至高梁河、海甸,放纵春游踏青。 近两年三四月间,目睹并尚能记起之公务日春游官员者,计有王三余、赵南星、王汝训、万国钦等十三人。 不由心生愤懑,如此文恬武嬉,于国家如何? 又听闻这等嬉游之辈近日常有言论,一曰国本,二曰弹劾大臣误国,岂不滑稽荒诞、自欺欺人哉? 予虽残废之身,尚知恪尽职守、不敢擅离公位,谁知读圣贤书之臣,欺世盗名,反不如残废? 予坐于西直门,不忍直视乱象,发帖警醒世人而已!” 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官员乍然看到这张揭帖,顿时就心生“卧槽”! 故而很多官员聚在这里,就是因为揭帖内容很有解读价值,大家要互相交流心得,以便于更深刻的理解这份揭帖。 明面上,这一张某内监大骂文臣“违规旅游”的揭帖,而且骂的非常刺耳,还点名了十三个人。 主题也明显——像这十三名上班时间出去旅游的官员,连我这种残废公公都不如,本身就是误国之辈,又有什么资格装模作样的弹劾别人误国? 但细究之下,又能发现揭帖里面颇多微妙之处。 这时代确实有三月踏青春游的习俗,而京城地方习俗中的春游地点就是西直门外,从官场到民间都这样。 可以说,不知道有几千几百大小官吏都出过西直门去踏青,而且都是公务时间违规旅游! 可是为什么发揭帖的刘公公脑子里,偏偏只能记住这十三个人?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所以揭帖的第一个看点就是:这十三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内在关系。 第二个看点就是,素来名声不彰、默默无闻的西直门刘公公为何忽然就这么勇了? 一个三流太监居然敢公然插手文官舆论战,西直门最近有什么异常变故? 翰林院编修方从哲在上班路上看到了揭帖,连忙掉头转向王锡爵阁老的府邸。 “老师果然妙算,林九元出手了!”方从哲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王锡爵。 先前王锡爵忽然遭受了一波强大弹劾后,他没有再去找申时行,而是让亲信门生方从哲去找申用懋。 方从哲和申用懋都是万历十一年进士,有一定同年之谊。 王锡爵小聪明在线的时候,能看得很清楚。 目前找申首辅就只能是申首辅,找林泰来就只能是林泰来。 而找申用懋,则可能兼顾林泰来和申首辅,如果林泰来都搞不定,厚道的申用懋肯定会求申首辅出手补救。 方从哲不能不服,“那林九元果然思路清奇,是总能找到切入点。” 之前谁能想到,连人人都有的踏青春游会被拿出来说事? 王锡爵冷静的说:“这只是林泰来出手向那帮清流施压而已,远没有到决定最终结果的程度。” 方从哲答道:“以我在翰林院对林九元的观察,他一旦出手,必定会留有后手。 所以揭帖大概只是开始,后面肯定还有事情发生,只是我也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另一边汪应蛟看完了揭帖,心里的喜悦之情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阴影。 旁人短时间内还没看出端倪,但知道内幕的他已经发现了其中内涵。 刘公公揭帖上点出的十三个人名,都是最近攻讦王锡爵的主力选手,这绝对不是偶然! 林泰来才被发配到西直门几天,那西直门的门官太监就变得这么勇,也绝对不是偶然! 按照原定计划,汪应蛟来到了吏部文选司,却看到文选司郎中陈有年脸色铁青的坐在公房里。 汪应蛟知道,在这次“内阁大乱斗”项目里,陈有年是清流势力一方的总指挥。 看陈郎中今天这样子,显然是被揭帖内容气得不轻。 “林泰来这个畜生!简直岂有此理!”看到是自己人进来,陈有年忍不住大骂泄愤。 当初力主将林泰来发配京城西北角西直门,已经是所能想到的,最远离政治的城门了! 无论从物理上,还是精神上,西直门距离政治都很远! 而且守城门还有个好处就是,不能随意离开,等于是被禁锢在城门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林泰来这王八蛋还能找到“违规旅游”这种烂借口,隔着十几里地对政局进行骚扰! 最可气的是,还是找了个太监当嘴替来骂人,这是何等的羞辱! 辩解都没法辩解,因为这种行为在制度上,确实违规了。 老朱家对待大臣实在太苛刻,工资低不说,假期还极为稀缺。 一年到头除了春节期间,理论上官员是没有假日的,除非皇帝特许。 所以踏青春游雅集这种习俗,只能占用“公务时间”,这是官场默认的行为,一百多年来始终是这样过的。 关键是,这样引起官员公愤的砸锅行为,林泰来并没有自己露头,而是让一个不知所谓的太监出面开嘲讽。 现在的情况就是,十三名本次大乱斗的主力选手,就这么被架在那里了。 虽然“违规旅游”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脸面也不好看,下面还怎么好意思弹劾别人? 若强行还击,与刘太监对骂?那更有失体面! 看到汪应蛟过来,陈有年稍加思索后,开口道:“如今之计,只能请许阁老出面破局了。” 既然许阁老认识到了“合则两利”,那就开始合作吧。 汪应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的说:“许阁老又能做什么?” 陈有年咬牙道:“请许阁老出西直门春游!我倒要看看,守在西直门的林泰来作为门生,会怎么处理!” (本章完) 第551章 水太深会死人 陈有年的想法就是,既然你林泰来炒起了“违规旅游”这个话题,那么就让许阁老在你林泰来眼皮底下强行出城,你林泰来怎么说? 林泰来拦是肯定拦不住的,关键在于之后。 如果林泰来继续炒这个话题,那无异于主动坑自己老师,在官场上这就是欺师灭祖。 虽然由于特殊原因,你林泰来现在可以对许老师的困境坐视不理,但如果主动出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林泰来畏惧道德压力,停止炒作“违规旅游”话题,那么揭帖造成的舆论被动自然就化解了。 故而无论怎么看,让许阁老出城春游一趟,己方绝对不亏。 虽然揭帖是什么刘太监发的,但明眼人都知道,背后肯定是你林泰来在操纵! 抓问题就要抓本质,盯住你林泰来肯定没错! 汪应蛟带着陈有年的意见,又返回了许国府邸。 许阁老听了后,发出了灵魂拷问:“先前不是说过,我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接受他们的善意即可? 为何一夜之间,他们就破了约定,让我这张老脸去做事?” 汪应蛟无奈的劝道:“形势有变,谁也预料不到,不得不需要阁老出力。既然是合作,总不好无动于衷吧?” 许阁老忍不住吐槽说:“听起来是让我出面当炮灰。” 汪应蛟又劝道:“怎能说是炮灰?因为目前只有阁老你的身份,能从伦理道义上压制住林泰来了,然后化解这个局面了!” 许阁老叹口气,果然如同自己之前所猜测的,如今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林泰来大座师”这个身份。 然后许阁老又道:“前些日子在宫中,我当众断绝了师生之义,怕是出面也没什么用了!” 汪应蛟答话道:“阁老怎能这样想?你是师长,他是门生,伱可以断,他不能绝啊! 譬如君臣父子关系,君主可以处罚臣子,父亲可以打儿子,但臣子可以不认君父,儿子可以不认父亲么?” 三问之后,许阁老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不上也不行了,纵然冒险也是身不由己。 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优势再次化为乌有,然后灰溜溜的下台返乡? 自己与林泰来之间矛盾之所以不可调和,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对林泰来没有太大用处,林泰来根本没有兴趣让步。 那么自己还纠结什么?豁出去干了就是! 随后许阁老吩咐仆从准备车马,到了次日,便动身前往城外踏青,从西直门走。 从府邸出来行了十多里路后,就望见了巍峨的西直门门楼。 大学士阁老的前导仪仗还是比较明显,远远的就被西直门守军注意到了。 在城墙根下打盹的林姓门卒被叫醒了,然后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站在马车边上,林泰来诧异的问道:“老师为何突然到此?” 许国打量了几眼,只见林泰来身穿红胖袄,手持一根长矛,打扮与一般门卒别无二样,真的像是一个被充军的汉子。 好端端一个门生大弟子,竟然成了仇人,难道自己这时运当真不济? 许阁老一边想着,一边淡淡的答道:“近来心情不佳,欲出城散心,有何不可?” 林泰来答话说:“听我一句劝,在眼下这时节,老师最好不要出去了!” 许阁老感觉这话是威胁自己,便对林泰来喝道:“怎么?你敢仗着兵强马壮,强行阻拦我?” 林泰来连忙解释道:“老师不要误会!我怎么敢对老师动手? 只是西直门外风光虽好,但水太深,并不适合出游,故而不得不提醒老师。” 许阁老又感觉自己被当面嘲讽了,暴躁脾气发作道:“笑话!水太深又如何?还能淹死人不成?” 林泰来似乎每句话都又像是解释,又像是威胁:“老师别不相信,真会死人的!” 许阁老冷哼道:“我倒要看看,怎么会死人!” 随即对随从和车夫喝道:“继续前行,出城!” 他很明白,今天的主要任务并不是与林泰来斗嘴,而是从西直门出去春游。 只要坐实了“林泰来大座师也去春游”这个事例,那就算完成任务! 队伍重新启程,朝着西直门的门洞行驶过去。 林泰来一路小跑着,仍然紧紧跟在许阁老的马车旁边。 口中不停的叫道:“老师三思!三思啊!不要出城啊!” 但队伍和马车并没有停下,一直穿过城门洞和瓮城,来到了城外。 马车的帘幕打开,许阁老望着高梁河畔的明媚春光,忽然烦躁焦虑的心情好了许多。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家乡的溪边野趣,同样也是在城外。 本来许阁老出城转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现在他真有踏青游春之意了。 比起城里的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至少城外春光不会害人。 不过令人烦躁的是,林泰来的叫声还在继续。 “老师!老师!以后你一定要保重啊!”林泰来仍然跟在马车旁边。 作为一个整天与文字打交道的老官僚,许阁老本能的感觉到这句话意思不太对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要送人走?自己身上哪里出了问题吗? 再联想起林泰来刚才一直说“水太深会死人”,许阁老忽然心惊肉跳! 这杀千刀的逆徒,不会想着野外弑师吧? “你是什么意思?”许阁老叫停了马车,再次问林泰来。 林泰来指着远方说:“老师你看,多么蓝的天啊,你可以融化在京师的蓝天里。 一直走,不要朝两边看,尽兴的多玩几天吧。 以后,怕是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高梁河和海甸了。” 许阁老惊疑不定,林泰来的语气为何越来越吓人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从背后的城门方向传来一声大喊:“外臣皆误国,内臣当自强!” 许阁老顺着声音,下意识回首望向城门,却见一道身影已经从城头上直直的急速下坠! 还没等许阁老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声巨响,那道身影已经狠狠的砸进了城墙下的护城河里! 在这个距离,许阁老一时间还看不真切,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马车旁边的林泰来却已经率先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刘公公他自杀啦!门官刘公公自杀啦!” 许阁老顿时心神巨震,惊道:“刘公公?昨日发揭帖的那个西直门门官刘太监?” 林泰来点了点头,非常肯定的说:“没错!这个自杀的人就是他!” 许阁老:“.” 麻了,彻底麻了!完了,彻底完了!反正彻底解释不清了! 这要传出去,就是一个刚烈的太监以死相劝,阻止大学士出城嬉游。 在心神失守的状态下,许阁老问出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他真的是自杀?” 林泰来望了眼城头,不容置疑的答道“当然是自杀了!难不成还有人敢把门官从城头扔下来? 刚才自杀前的喊话你也听到了,能说明他情绪愤慨到极致,会自杀也很正常。” 外臣皆误国,内臣当自强?许阁老只觉得头晕目眩,这简直就是代表太监对文官骑脸输出,关键是文官里只有他这个阁老在场,被充军的林泰来不算! 又听到林泰来幽幽的说:“我刚才提醒过,西直门水太深,会死人的,老师偏生不信。” 许阁老:“.” 他刚才以为这是威胁自己的隐语,“水太深会死人”只是暗示自己会吃个大亏,甚至会倒台。 谁能想到,还真有物理意义上的第三方死人? 当然,自己确实也要垮台. 林泰来又继续说:“刘公公怎么会自杀这种技术性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果和影响啊。 当然,后续和老师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老师还是尽兴去多游玩几天吧。” 这意思就是,许老师你已经确定出局了,当然确定不用参与后续政治了,不如去春游吧。 毕竟你马上就要回到三千里外的老家了,以后只怕没机会再看到京师的风景了。 那太监都已经死透了,许阁老无力回天,心情一片悲凉。 出城之前绝对想不到,城外就是他的终点了。 更想不到,西直门守把太监刘某直接拉着他这个阁老同归于尽了。 他的首席门生比所有别人的首席门生更好,他的首席门生又比所有别人的首席门生更坏! 不,更奸险邪恶!大明从来未有过的奸臣! 次辅大学士许国公开强行出城春游时,西直门守把太监坠城自杀这个消息,以最快速度在京师官场传开。 听到消息的官员无不感到炸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前有状元翰林在内宫大打出手,一人群殴数十名太监! 后有刚烈太监群嘲文官欺世盗名,甚至不惜以自杀来对某大学士进行劝诫! 先前门官刘太监发揭帖公开斥责“违规旅游”时,大家还只是当个笑话看待。 却没想到,才过一天,刘太监就刚烈的为此自杀,这下事情就大了。 很多人能看得出来,许阁老出城春游是为了道德绑架林泰来,不失为一个妥当的办法,关键是简便易行。 结果就变成了一个太监直接自杀,反过来道德绑架了许阁老. (本章完) 第552章 门官刘某的一生 西直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就惊动了高层人物。 最先赶到现场的大佬级人物,就是司礼监文书房内少监、提督正阳等九门永定等七门皇城四门孙永。 这个官职名称长度堪比一般主角的官职,可以简称为二十门提督,除了御马监禁兵把守的宫城大内四门,所有城门都归孙太监监管。 西直门门官刘公公的尸身被捞了起来,摆在了城门内柝铺的门前。 此时的刘公公虽然已经断了气,但仍然双目圆睁,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孙太监皱着眉头,端详着刘公公的尸身。 在孙太监旁边则是庞把总,当真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现在他终于亲身体会到官场的凶险了,更理解小人物夹杂其中的无奈了。 不说别的,就是眼前这位二十门提督孙太监一怒之下,就能把他这个正四品武官变成小兵,充军边镇。 没错,庞把总看似是小人物,其实本官是指挥佥事,实打实的正四品,不过在京城完全不值钱罢了。 京营把总有大、小之分,小把总都是由指挥级别的世官来充任,庞把总就属于小把总。 本来庞把总守着西直门,远离政治喧嚣,日子虽然平淡乏味,但也无惊无险。 自从接收了一个发配到西直门充军的人以后,这日子就一言难尽 片刻后,孙太监开口道:“他好像死不瞑目啊。” 见孙太监并没有找来仵作检查刘门官的尸身,庞把总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爷爷说过,只要孙太监不请仵作详细检查,那说明更好办了。 一边想着,一边答道:“刘公公感怀世事,满腹郁气,心有愤慨,虽然以身殉道,但仍对这个世道死不瞑目。” 孙太监冷冷的说:“他死之前的心路,你竟然如此清楚?” 庞把总立刻掏出两张纸稿,呈上说:“刘公公坠城自尽之前,特意留了绝命书,交由我保管。” 孙太监没有接过绝命书,又问道:“刘门官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 庞把总回答说:“刘公公生前很有点愤世嫉俗,有点像是那种怀才不遇、满腹牢骚的读书人。 连纵酒狂歌的习性都一样,每每收到点银子,就拿去喝花酒,这点所有门卒都知道。 听说刘公公在宫里内书堂读过书,当年因为得罪人,才被贬到了西直门.” “不必说当年!就说现在,最近!”孙太监轻喝道。 庞把总便把话头稍稍往回收了收,继续说:“反正刘公公对现状非常不满,一直想方设法想着往上升,离开西直门。 前几日孙公您也亲眼看见过,刘公公为了寻求靠拢郑娘娘的机会,甚至想要给林九元一百杀威棒,反而挨了一顿打。 可能是长期压抑,刘公公的心性确实有点偏激,为了上升和回到宫中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大概是觉得庞把总废话太多,孙太监不耐烦的说:“所以受了刺激的他又去发揭帖了?” “是的是的。”庞把总连忙又接着往下说:“林九元被发配到西直门的那些背景情况,也都在这里传开了。 刘公公便觉得,这又是一个露脸上位的机会,所以他就要发揭帖点名指斥文官。 想着借此把水搅浑,为圣上分忧,而后便能引起圣上关注。 发揭帖之事,还是下官奉命跑腿办理的,下官总不能违抗刘公公的命令。” 孙太监指着刘公公的尸体,“然后他就这样了?” 庞把总解释说:“刚才说了,刘公公这个人性情极端,做事不惜代价,赌性很重,所以这次他想要赌一次大的。 所以留下了绝命书,做出自杀的姿态,然后坠城落入护城河,生死都有几率。 如果不死,就是泼天的富贵,彻底帮圣上解开了目前的烦扰,圣上今后一定会重用他。 但很可惜,他这次赌输了,直接把命赌没了。” 孙太监这才伸手接过了刘公公的绝命书,说了句:“听起来很合理。” 又吩咐说:“给他买一副好棺材,然后等待.圣旨。” 然后孙太监就转身离开了柝铺,临走前,他朝着城门望了眼。 有个极为高大雄壮的巨汉正手持长矛,仿佛尽职尽责的把守在城门门洞那里。 “装的还挺像!”孙太监默默吐槽了一句,上马离开。 林泰来也望见了二十门提督孙太监,心里嘀咕一声“早就看穿你了”。 上次他和门官刘公公发生“冲突”,孙太监赶到现场后,却只责罚了庞把总,然后直接走人。 这就已经暴露了孙太监的本性,那就是“趋利避害”和“精致利己”。 这样的人在没有收益的情况下,不会自找麻烦的,而且也会默认事态向着于己有利的趋势发展。 庞把总把林泰来叫到一边去,悄声说:“我都按你的嘱咐说了。” 林泰来点点头,淡定的说:“那就行。” 庞把总又紧张的问:“刘公公自杀不会露出破绽吧?” 林泰来有点诧异的说:“他本来就是自杀,能有什么破绽?” 当时在城头上,刘公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被扔下去,扔到哪里可就不好说了。 第二个选择是大喊一声后,自己跳下去,如果跳进护城河,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活下来就是泼天富贵。 刘公公最后选择了第二种,主动跳下去搏富贵。 所以林泰来真的没骗人,刘公公确实是自杀的,只是运气确实不好。 庞把总还是很紧张:“还有那绝命书,这证据可是送到别人手里了.” 林泰来还是很淡定的说:“绝命书本来就是刘公公自己写的,能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让刘公公提笔写点愤世嫉俗的话,抒发一下愤慨心情,顺便骂几句文官,类似揭帖上的那种话。 被饿了三天的刘公公欣然提笔写了,换了两个饼子。 如果这几句话被人当成了绝命书,那就算是绝命书吧。 庞把总紧张起来没完了,“如果孙公不相信我的话.”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如果孙太监不相信你的话,大概下面就会有厂卫来找你! 而你不想在厂卫手里吃苦头,于是也上了城头自杀! 本案结论就是,刘门官就是你杀害的,而你又畏罪自杀!” 庞把总顿时又觉得双腿发软夭寿啊,平淡乏味的生活原来也是一种幸福。 二十门提督孙永离开西直门后,就快马加鞭来到东安门,大名鼎鼎的东厂衙署就在这边。 厂公孙暹就坐在衙署,等待着孙永的回报。 大概是都姓孙的缘分,很久前孙厂公就认了孙永为干儿子,并将孙永送进内书堂读书。 这在太监行当里很正常,比如当今四号秉笔太监陈矩就是嘉靖年间大太监高忠的干儿子。 见到孙厂公后,孙永将自己从庞把总那里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转告。 孙厂公听完后,说了句与孙永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听起来很合理。” 孙永询问道:“如何向皇爷奏报?” 孙厂公吩咐说:“我先独自向皇爷如实奏报,然后伱再去用心奏报知道怎么用心说吧?” 孙永答道:“知道。” 如实说和用心说,两者当然要有所区分。 于是孙厂公先入宫去觐见万历皇帝,孙永就在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最近火气大、还躺在毓德宫静养的万历皇帝又传孙永面见。 当孙永来到皇帝面前时,发现皇帝左右已经召来了十几位大太监,宫里有点字号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当着众多人的面,孙永便非常用心的奏道: “经查得,守把西直门内臣刘某自幼在内书堂蒙受圣贤之训,素怀忠义,性情刚烈。 近日刘某见外臣多有欺世盗名、搅扰陛下者,便愤而发揭帖斥责和劝说。 又见大学士许国不听劝而嬉游,愤慨之下坠城自尽,欲殉身警世也,实乃罕有忠肝义胆之人!” 司礼监有个叫魏伸的秉笔太监,乃是老资格大太监,嘉靖年间就已经做到少监了。 原厂公张鲸倒台后,魏伸没能争过孙暹接替厂公,心里一直有点不服气。 听到孙暹的干儿子孙永这般奏报,魏伸忍不住挑刺说:“竟有如此刚直忠烈之内臣?咱闻所未闻,莫非是孙永虚饰之词?” 躺在软榻上的万历皇帝忽然开口,对魏伸厉声斥道:“什么混账话!难道内臣就不能有忠烈之人乎?” 魏伸愕然,随即跪下谢罪,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 而后万历皇帝下旨:“于西直门外高梁河旁厚葬之!并建祠祭祀,朕亲书‘忠烈’二字为匾!” 天子金口玉言,门官刘某的一生盖棺论定! 孙永连忙上前领旨,万历皇帝又补充说:“不用你亲自办!你传旨到内阁,让外朝官去办,你督促着些!” 孙永心里美滋滋,一般在皇帝重视的大事上,都是派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去传旨和监督。 今天自己被委派这种差事,岂不是享受了一次秉笔太监的待遇? 干爹的路子没毛病,先让皇帝知道刘门官并非纯正忠烈,只是此人不择手段向上爬,最后玩脱了而已。 然后再让皇帝知道,自己很懂事的故意把刘门官塑造成忠烈,这样才能让皇帝真正认可自己啊! (本章完) 第553章 两道旨意 其实皇帝让司礼监文书房内少监、二十门提督孙永送到内阁的旨意是两道。 一道就是厚葬忠烈刘姓门官,另一道就是将刘姓门官揭帖查明回奏。 如今内阁只有一个大学士,就是申时行申首辅,所以旨意只能是他接了。 对这两道旨意,申首辅想了想,决定只当一个莫得感情的转发机器,不添加任何主观评论。 厚葬刘姓太监这事,下发给了礼部和工部。 礼部是清流势力大本营,工部尚书宋纁乃是清流势力的高层人物,一起给太监修忠烈祠完全没毛病! 绝对不是因为礼部管礼制祭祀,工部管建造的缘故! 话说工部尚书宋纁和刑部尚书陆光祖这两个清流势力高层人物,近两年都挺低调的,基本不直接出面参与争斗。 可能是林泰来前些年杀的太狠了,导致清流势力现在很少用高层和要害岗位人物出面博弈,都是靠堆中底层炮灰战术。 至于皇帝的第二道“将揭帖查明回奏”旨意,申首辅同样很娴熟的转发给了都察院,还有吏部。 毕竟有了吏部参与,才好直接拟定处罚方案啊,省得再拉扯了。 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依旧风和日丽,仿佛门官太监自杀对城防一点影响都没有。 林泰来不想在城门楼里呆着,于是就在城墙下搭了个帐篷,钻进去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道:“九元老弟!我来看望你了!” 林泰来便睁开眼,发现宁远伯世子李如松在庞把总的带领下,站在帐篷外面。 于是林泰来便迎了出去,问道:“老兄这是要出城踏青,路过此地?” 李如松笑了几声:“傻子才触这个出城游玩的霉头,啊,我不是说你那座师。 其实我是专门来探望你的,而且也有喜事要感谢你!” “什么喜事?”林泰来好奇的问。 李如松答道:“皇上下旨,让我暂时掌管后军都督府,可算有点差事了。” 李如松前两年从宣府镇总兵的位置上,被弹劾回京师后,一直不好安排新差事。 以从一品都督同知的官位,在巡捕营混那是屈尊。 如今奉旨暂掌后军都督府,也算是个正经差遣了。 林泰来诧异的说:“后军都督府不是由定国公徐文璧掌事么?” 李如松贱笑了几声,“前段时间因为削减禄米的传言,不是有数百武官聚集在长安左门外,并群殴户部左侍郎孙鑨么? 定国公因为管理、弹压不力,被革除了掌管后军都督府的差事。” 林泰来错愕不已,没想到还有这种后续,意味深长的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当初你李如松帮着传播流言,最后还能沾了光。 李如松大笑道:“这叫好人得好报!” 林泰来指了指旁边的庞把总,“他们各城门官军,就归后军都督府统领?” 李如松点头道:“确实如此,他有所求么?” 林泰来便道:“他想去崇文门,但不急,等我再考验考验他。” 庞把总真想问一句,还有什么好考验的? 都已经帮你一起杀门官太监了,还不能证明忠诚吗? 正说话间,忽然看到礼部左侍郎赵用贤耷拉着一张臭脸,骑着马向西直门过来。 在赵用贤后面,则是几个礼部仪制司、祠祭司的官员。 李如松就问了句,“退婚案发,他怎么还当左侍郎呢?” 林泰来意味深长的说:“让他继续当左侍郎,不是挺好的吗?” 礼部左侍郎这位置,正常情况下已经具备入阁资格了。 如果赵用贤被罢官,换了别人来当坐堂礼部左侍郎,赵志皋立刻又有新的入阁竞争对手了。 而赵用贤经过退婚案,已经名声大损,肯定入阁无望了。 还不如让赵用贤继续占住礼部左侍郎位置,阻挡别人借着礼部左侍郎为台阶入阁。 将对手的竞争力废掉,才是真正的让对手被废。 礼部一行人骑着马走到城门洞这里时,尽职尽责的林泰来叫道: “你们这是要顶风作案,出城春游么? 听我一句劝,不要这么头铁了!集体行为的性质更恶劣!” 礼部众人:“.” 本来他们不想搭理这林姓门卒,但是不答话,只怕传出去更让人误会! 现在这种敏感时期,不能让任何多余的误会和流言产生! 仪制司郎中于孔兼便代表众人答道:“奉旨建造忠烈祠,我等出西直门勘址!” 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勘址需要一个侍郎和这么多官员么? 估计还是用这个当借口,集体出城踏青春游!” 礼部众官员瞬间炸了,对皇上的旨意表示重视,多出几个人也是错吗? 带头的赵用贤暴躁的喝道:“都回去!就上奏说门卒林泰来阻挠我等出城修建忠烈祠!” 李如松连忙出来劝和:“不至于不至于!礼部诸君速速出城办差去吧,林九元只是说笑!” 目送礼部众官员出城离去,林泰来也挺无语的,这皇帝恶心起人来也真能恶心死人。 在西直门外面修一座因为反对“违规旅游”而自杀的忠烈祠,那么只要从这里出城游玩就能看到 身边的李如松叹道:“看来以后你们文人要从阜成门或者德胜门绕远道了。” 与此同时,在吏部文选司公房内,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和考功司员外郎赵南星对面而坐,表情苦涩。 陈有年叹口气说:“杨了,揭帖上点到名的十三人,可能全部都要降一级,闭门思过一个月,才能应付过去。” 赵南星的心情更苦涩了,因为这十三个人名里面,就有他的名字。 前年他还是文选司员外郎,就等着接陈有年的班。 结果遇上林泰来之后,就变成了考功司员外郎,品级没变,地位降了。 如果这次再被降一级,就成考功司主事了! 天下岂有做官越做越小的道理! 想到这里,赵南星愤然道:“难道所有人都真相信,刘姓门官真是自杀的吗?” 陈有年无奈的说:“现在有资格过问案情的这些人,全都希望刘姓门官是自杀身亡的忠烈,为之奈何?” 赵南星还是不甘心官位越做越小,又提议说: “可以发动抗疏么?毕竟我等被点名,乃是刘门官的一面之词,严格说起来不能算实证吧。” 陈有年无语,这未免双标的太明显了。 他们在朝堂攻讦别人时,又什么时候严格讲究过实证了? 又深思熟虑后,陈有年答话说:“抗疏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一厢情愿,还要看西直门那边的情况。” 赵南星:“.” 什么时候咱朝廷的政局,还要看西直门的脸色了?什么时候西直门成了政治中心了? 不过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赵南星又说:“在武选司那边有个好友,我请他出面,托一两个合适武官,去找西直门把总探探口风。” 陈有年赞同道:“这样最为稳妥。” 得知道对手的意图,才好有所行动。 如果对手有所针对,发起抗疏就只是可笑的自嗨,那有什么屁用? 处罚迫在眉睫,转圜时间极度紧张,于是赵南星赶紧起身,去托人情了。 目送赵南星离开,陈有年连连唉声叹气。 作为这次斗争清流势力方面的总指挥,本来自己的设想很好—— 保住四辅王家屏,拉住次辅许国,用三辅王锡爵当替罪羊并清理掉,然后阻挡赵志皋入阁。 这样以后在内阁就有了许国和王家屏两个钉子,可以共同钳制少数派首辅申时行。 但是才一天时间,次辅许国就直接被废掉了,废的不能再废了。 而且己方这边十三名主攻手又一起被遏制住,形势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 现在别说攻击性了,自保都已经应接不暇! 为什么某人去了边边角角的西直门,还能搞风搞雨? 难道要把某人发配到西山煤窑里去挖煤,才能安生吗? 当晚,庞把总轮班下值,就有个指挥使出身、在京营当千总的张姓老兄弟过来约酒。 推杯换盏之后,张千总问道:“老弟!听说伱们那边最近简直惊心动魄啊。” 庞把总心有戚戚的答道:“谁说不是?我整日里心惊胆战,要减寿十年!” 张千总又安抚说:“还好都过去了,你也算是熬过来了,以后就恢复太平了。” 庞把总哭丧着脸说:“这才到哪?后面未必没有麻烦事!” 张千总疑惑的问道:“你们的门官太监都已经死了,还能再有什么事?” 庞把总醉醺醺的答道:“我要随时准备着,可能会捧着一本别人替我写的奏疏,去敲登闻鼓! 只因为我受门官刘公公忠烈意气的感激,看到刘公公殉道后,如果现状还是毫无改变,那我就要继承刘公公遗愿,继续进行揭发! 因为我也是守门武官,我目睹过的违规之事比刘公公还多! 刘公公揭发了十三个人,我就能揭发二十三个人,甚至三十三个人! 有刘公公这样的忠烈内臣,就能再有我这样的忠义武官!” 张千总:“.” 亲娘咧,这西直门的水太深了! 不能再问下去了,就这样给兵部老爷回话吧! (本章完) 第554章 就地停火? 次日张千总就把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兵部某官,然后很快赵南星就知道了。 于是赵南星又来到陈有年这里,通风报信并共商大计。 陈有年暗自庆幸不已,幸亏没有再轻举妄动。 不然的话,己方又要陷入更深的泥坑了。 他并不怀疑,一个西直门把总有没有这个胆量。 连门官太监都敢忠烈自杀了,在西直门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就目前而言,只能先止损了。”陈有年说,“暂且要委屈你们十三人一阵子。” 攻击是没有能力继续了,只能尽力止损和自保,将己方损失降到最低。 陈有年又说:“毕竟打到现在,都已经累了,就此议和还是比较容易的。” 这也是实情,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弹劾与反弹劾加国本议论,每天几十本相关奏疏飞来飞去,各方人马都已经疲惫不堪。 皇帝现在大概只想耳根清净,不要大臣天天拿国本来吵吵自己了,每天几十本相关奏疏烦不烦? 正好这次出现了“忠烈太监”,能把声援皇长子嗓门最大的那群人压制下去了。 至于另立皇三子为东宫的事情,先拖下去,以后再说! 独居内阁的申时行现在大概只想政务恢复正常运转,不要千头万绪所有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每天还要在皇帝和朝臣之间调解几十本奏疏,心累。 至于立谁为东宫的事情,先拖下去,以后再说! 形势就是这个形势,情况就是这个情况。 对此赵南星却提出了一个疑问:“我们十三人可以接受处罚,以塞悠悠众口,又可避免连累同道。 那么忠烈太监这茬算是揭过去了,但之后若西直门那边又出了什么忠义武官,继续指名道姓的列出一个新名单,又该如何? 难道还要按照西直门出来的新名单,继续接受处罚,继续自废武功?” 皇帝和内阁什么的,有手就能摆平!但还有西直门 陈有年异常苦恼的揉了揉额头,“你这个担忧不是没有可能。” 思索了一会儿,陈有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 要想议和,就要先摆平西直门;但要摆平西直门,又需要先议和。 赵南星得到信息更早,思考时间更多,又提出思路说:“其实现在的关键是,让林泰来离开西直门。 如果没了林泰来现场逼迫或者撑腰,西直门把总还会跳出来表示忠义么? 只要弄走林泰来,西直门问题就不足为患!” 陈有年:“.” 不知为何,脸有点疼。 当初就是他力主将林泰来发配西直门,现在又要想办法让林泰来离开西直门,这不是打脸么? 而且想弄走林泰来也不容易啊,林泰来现在虽然身份上只是一个充军小卒,但他仍然有实力拒绝不合理安排。 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想把林泰来发配到云贵、甘肃、广西之类的地方,但那可能么? 而且当初就是为了避开林泰来的干扰,才把林泰来安置在京城最西北角的西直门,结果最后还是绕不开林泰来。 陈有年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不能自拔时,年纪更轻的赵南星反而更冷静。 “关于林泰来之事,还是需要找申吴门。”赵南星说。 陈有年疑惑的说:“申吴门肯出手?” 赵南星不无恶意的说:“吴门身为首辅,就该顾全大局,早日平息纷争!难道他还能坐视朝政瘫痪不成? 所以申吴门就应该上劝皇帝,下抚林泰来,不然就是他这首辅无能! 我们都不便于直接接触申吴门,还是托兵部的朋友,借用申用懋传话吧。” 陈有年又考虑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可以试试看,至少在当下,我们和申吴门都是愿意平息纷争的。” 当晚申用懋申大爷回到家里,问候申首辅的时候,提起说:“父亲!今天有人托我向您传个话儿!” 申首辅皱起了眉头,训斥道:“认真说话!这都是跟谁学的语气?” 申用懋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继续说:“他们答应,刘忠烈揭帖上点名的十三人,全部降级,并罚闭门自省一个月,绝不再闹腾翻案。 然后想就此息事宁人,不再大肆攻讦,平定朝堂风波。” 申时行闻言喜道:“这是好事。” 第一,朝堂运转恢复正常,自己这执政首辅可以松口气了。 第二,许国下台,王锡爵、王家屏全都蒙上了污点没有洗刷干净,从此带病在阁,以后自己在内阁更轻松。 第三,清流势力十三人被降级,遭到大规模打击和压制,未来一段时间自己面临的压力大减。 第四,自己独自主持内阁期间,争国本声音暂时得到了遏制,皇帝潜意识里也能觉得自己办事得力。 也就是说,在现有战线基础上就地停火并议和,怎么看对自己也是好处多多。 随即申用懋又说:“但是他们也提到,西直门就是议和的最大不稳定因素,请父亲出手弄走林泰来,才能保证和平不会被破坏。” 听到这里,申首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 对于林泰来势在必得的核心诉求,申首辅的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简单说就两项,第一项,挂着座师身份的巨大隐患许次辅下台。 第二项,在第一项的基础上形成连锁反应,推赵志皋继续上位,要么入阁,要么天官。 至于其他的条件,那都是附带的。 如果按照现状,就地停火议和,那么林泰来的核心诉求只完成了第一项。 更重要的第二项则完全没变化,赵志皋还是原地不动。 所以就这样停火议和,林泰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见申首辅半话,申用懋试探着问道:“父亲你在想什么?” 申首辅反问道:“他们想让我为了大局搞定不安分的林九元,你是怎么考虑的?” 申用懋毫不犹豫的答道:“依我看来,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为什么?理由是什么?”申首辅不耻下问的说。 毕竟儿子对林泰来更熟悉,再蠢的人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申用懋非常肯定的说:“因为父亲你根本搞不定林九元,所以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往这方面考虑!” 申首辅大怒,你可以说老父亲不想,但不能说老父亲不行! 你这是严重小看一位首辅的实力!是不是平常对你太过于宽纵了? 本首辅并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本首辅想,分分钟把林泰来弄到边镇充军,而且无法反抗! 感受到了首辅父亲的怒气,申大爷连忙深沉的说: “君不见,次辅许国之事乎?吾不忍见父亲重蹈覆辙!” 申首辅:“.” 刚才那句还只是觉得自己搞不定林九元,而现在这句又开始认为自己会被林九元反杀?是谁给伱的信心? 不过也不是毫无道理,至少提供了一个看待问题的角度。 申首辅又问道:“先不说林九元了,你又是怎么看待他们提出议和?” 申大爷依旧深沉,博学多才的暗喻说:“大金向大宋说,若想议和,就要先杀岳飞。” 申首辅叹道:“可是这岳飞拥兵自重,还想干涉接班人。” 申用懋答话说:“那皇帝可以换个思路,何必一定当宋高宗,汉献帝不也安安稳稳当了几十年帝王然后善终?” “滚吧!”申首辅忍无可忍的斥退好大儿。 申用懋转身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到父亲叫道:“回来!” 然后父亲又吩咐说:“明天你去见林泰来,把现在这局面告诉他,看他自己怎么想吧!” 又到次日,申用懋没有去兵部上班,直接去了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 躺在帐篷里的林泰来见到申用懋,抱怨说:“这两日有点平静,无聊的很! 你回去告诉更新社的朋友们,多来探望我!” 申用懋答道:“之所以平静,那是因为都想鸣金收兵然后罢兵休战了。” 林泰来狐疑的问道:“令尊也是?” 申用懋说:“我爹让我来问你。” 林泰来冷哼道:“我的想法,令尊应该很清楚,何必明知故问? 要么让赵志皋直接入阁,要么让杨巍入阁,赵志皋递补吏部天官! 这就是我的底线条件,不接受任何讲价谈判!” 费了这么大劲,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如果连个最顶级位置都拿不到,那不是白费劲了吗! 申用懋答道:“其实吧,我爹对赵志皋上位的态度不是很积极。 赵志皋有你的全力支持,入阁后,就是你在内阁的完全代言人。 这样的阁老在内阁想不强势都不行啊,那我爹又何以自处?” 林泰来又说:“不是还有第二方案么?那就让听话的杨巍入阁,赵志皋当吏部天官,我也不介意。” 申用懋叹道:“那我爹肯定还是不乐意啊,一个听话的阁老又能有多大用?却白赔出一个最为要害的吏部尚书。” 林泰来将手里长矛狠狠刺进了一辆路过的工部马车上,怒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让令尊什么也别管了! 我自己动手!万一误伤到令尊,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让我林泰来痛快了,谁也别想安生!还想议和?狗屁!” (本章完) 第555章 滚出京城! 被捅穿的这辆工部马车,是给忠烈祠工程运送材料的。 押车的差役也没有反抗,扔下马车就默默的走了。 回去后与书吏商量,这差役就报了两车损耗,理由:遭到西直门门卒林某的人为毁坏。 而林泰来与申大爷说话时,在旁边伺候的庞把总又又又一次心惊胆战心惊肉跳! 因为他亲眼耳闻目睹,林爷爷又要发狠了! 上次发狠,让刘门官变成了轰动朝廷的刘忠烈! 这次难道要让自己这庞把总变身成庞忠义? 可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和家中的妻儿老小进行深情告别啊! 这边林泰来送走了申用懋,又瞥见庞把总的不堪模样,嗤笑道:“你慌什么?” 庞把总回答说:“箭在弦上,安能不慌?” 林泰来难得好心一次安慰说:“你是战略性威慑武器,功能是摆在明面上震慑别人,或者说给别人看的,而不是真拿来使用! 所以你大可放心,不会让你变成另一个刘忠烈!” 此后又过两天,京师官场在若干主要玩家的默契下,继续趋向平静。 但是再过一天,这平静又被打破了。 有数十名包括大量国子监监生在内的读书人,忽然聚集在四辅王家屏府邸大门外。 并齐声大骂王家屏带头出卖忠良、谄媚君上、尸位误国。 王四阁老是个要脸要名声的人,当即羞愧不已,又紧闭门户,严禁家人出去。 同时又不得不新写了一封辞官奏疏,送进宫中。 这数十人骂了一个多时辰后,转移阵地,又来到三辅王锡爵府邸大门外。 并齐声大骂王锡爵构陷乡亲,出卖忠良、谄媚君上、尸位误国。 同样还在家的王锡爵一脸懵逼,自己不是已经过关,就等着回内阁了吗?这又是哪来的人堵门骂自己? 同时又不得不新写了一封辞官奏疏,送进宫中。 一个多时辰后,这些人又转移阵地,来到首辅申时行府邸门前。 申首辅还在内阁上班,肯定不在家。 但这些读书人仍然堵着门,责问申首辅坐视忠良被整,看状元变门卒无动于衷,实属懦弱渎职。 内阁里的申首辅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很不适应。 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别人的笑话,却不料事态即将平息时,今天忽然有人来骂自己了。 到了次日,这伙读书人又来挨个大骂了,王四阁老家、王三阁老家、申首辅家一个也不少。 关键是,在读书人的规矩里,阁老们的官僚行为确实理亏,完全无法还嘴,被堵着门骂也只能唾面自干。 至于说私下里寻机报复,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京师官场对此议论纷纷,今年怪事确实挺多。 安稳平静的局面眼看着又绷不住了,申首辅连忙给皇帝写密奏! 总不能连他这首辅也要被骂到辞官吧,那内阁就真没人干活了! 皇帝陛下,你也不想一年到头每天亲自详细批阅几百份奏疏吧? 万历皇帝下旨让锦衣卫去查,北镇抚司缉事官校出动。 又到次日,这帮读书人们还来骂,被官校当场按住了十几个。 经过审问,这些落魄读书人都痛快的招了。 说是有人在国子监开出了每天一两银子的超高价,聘请落魄读书人聚众来阁老大门外骂街,帮着林泰来出气。 苏州同乡人优先,回了老家可以获得林氏集团的优待,如果其他地方人想挣钱也不拦着。 再往上追查,结果查出,发银子的人是林府家丁. 消息传开后,京师官场集体懵逼,这么弱智的行动真是大捞家林泰来组织的? 如果在半个月前,组织这种行动还可以理解,等于是向朝廷施压。 但是现在的形势明显已经变了,和平、稳定、发展才是当今的主流。 所以大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组织读书人堵门乱骂的行为,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而且显得特别幼稚、特别低级、特别可笑,有点像是疯狗一样乱咬。 完全不符合林九元一贯的斗争水准,令人无法理解。 难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林泰来也出现了发挥失常的时候? 还是说,这是无能狂怒之后的发泄? 很多崇尚和平、稳定、发展的人们,已经无法忍受林泰来了! 爱好和平的人们呼吁,林泰来已经不适合在京师继续呆着了,尤其不适合继续在满门忠烈的西直门继续呆着了! 林泰来的存在,就是对京师官场实现和议的最大障碍! 在这种舆论呼声下,清流云集的礼部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杀手锏! 每年春天,就是对北虏举行贡赏仪式的时间。 因为北虏特殊性,朝廷一直不允许北虏使团进入边墙内,所以贡赏仪式地点设置在边墙外,今年也一样。 不过北虏前王太后兼现任王后钟金哈屯指名,要求林泰来出席今年的贡赏仪式。 这请求有点不体面和违反原则,民间都说我堂堂大明有三不——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 第一条就是不和亲,又怎能以男色搞外交! 故而对于钟金哈屯的请求,内阁和礼部一直没有拿出答复。 但是现在,就踏马的答应了! 只知道破坏和平的林泰来滚出京城,去边墙外为国捐躯! 奏疏到了内阁,申首辅叹口气,票拟同意了。 坐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必须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 就你林泰来这样瞎搞,与和平发展主题逆向而行,让大家都烦了,怎么留下你? 回了家后,申首辅对好大儿说:“你去对林九元做好解释工作,让他出外避避也好,过了这阵风,再让他回来。” 申用懋答道:“不用去解释了,林九元说过不用伱管,那就是没指望你能做什么。 所以父亲你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在意的,反正最后吃亏肯定还是你。” 申首辅愕然片刻后,忍不住吐槽说:“你这都不是盲信,而是迷信了。” 申用懋说:“那是因为父亲你和林九元直接接触太少了。” 次日,一道调令打破了西直门的宁静。 命令罚充门卒林泰来两日后前往德胜门外,护送朝廷使节前往宣府镇边墙外,并自备马匹。 林泰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习惯性骂骂咧咧的。“宗桑!为了将我弄走,简直不择手段!” 庞把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如果林爷走了,那以后自己咋办?重新回归平淡生活? “等我回来,再安排你去崇文门!”林泰来承诺说,“这段时间站好最后一班岗,我会留下几名家丁保护你,不要误会,真不是监视!” 庞把总很想问,你还能回来么? 在无数人紧张的关注下,林泰来并没有负隅顽抗、大闹京师,简单收拾下行囊就准备出发了。 而且这次出门更省事,衣服都不用多带几种,反正罪卒身份在这里摆着,只穿小兵服装就行了。 本来林泰来只想搞搞事情拖拖时间,挑起别人针对自己。 估摸着期待的机缘也快到了,四月份当中,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结果朝廷为了把自己弄走,居然送自己去边墙外和亲。 简直岂有此理,也只能辛苦一遭了。 到了那时,朝廷上下哭着喊着求我林泰来回来! 出发日转眼及至,林泰来终于能离开西直门,转了个弯来到德胜门外。 却见使节马车已经早早停在这里,等着随员到齐了就出发。 穿着红胖袄、提着长矛的罪卒林泰来懒洋洋的走过去,喊了一嗓子:“使节老爷是谁啊?” 随后便从马车上跳下一位官员,是林泰来认识的人,翰林院修撰李廷机,万历十一年的榜眼。 出差当使节也是翰林们的工作内容,所以见到翰林院前同僚,林泰来一点都不奇怪。 “原来是你啊。”林泰来打了个招呼,把背上的包袱丢进了使节马车里,“先放你车上。” 李廷机毫不介意,笑道:“这次能当差出使,白捡一份功业,还要多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林泰来纳闷的说。 李廷机解释说:“每年派到北虏贡赏仪式上的使节,一般都是由边地督抚担当。 今年据说专门为了送你去边墙外,所以才从京师派出使节,好让你以卫兵的身份跟随行动。” 林泰来:“.” 朝廷某些人为了“合情合理”的针对自己,真是处心积虑! 随后李廷机又说:“申相嘱咐我说,你我路上互相照应,不要见外。” 这意思就是说,我是申首辅派来镀金刷资历的,你我从申首辅这边论起都是自己人。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我跟申相不熟!” 李廷机不以为意,笑呵呵的心情不错。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叫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又转身大踏步走到德胜门瓮城门洞外面,提笔就在门洞边上写了一首诗。 “我本淮王旧鸡犬, 不随仙去落人间! 浮生所欠止一死, 尘世无由识九还!” 写完了后,林泰来又自我欣赏了一遍,自己可不就是谪落人间的九元真仙么! 这诗感觉挺应景的,等自己回归时就更应景了! 不过风吹日晒的,也不知道字迹在自然状态下能维持多久。 念及此处,林泰来对着德胜门的把总喝道:“等我回来时,这字迹若消失不见,我让你也变忠烈!” (本章完) 第556章 贼老天! 看着随员人数齐了,队伍就出发了,先到宣府镇城,再赶赴张家口堡边墙外。 开始还不累,正使李廷机没有坐马车,也骑着马,顺便与护卫兵卒林泰来闲聊。 “这是我第一次当使节,还是有些紧张。”李廷机询问说:“你去年不是也充当过使节么?可否传授心得?” 林泰来三思之后,如实答道:“身体好。” 李廷机:“.” 你这“身体好”指的是亲手杀了两个大头领,还是给北虏王太后兼王后当牛做马? 忽然有随员紧张的禀报说:“有数十骑尾随在后,不似良善!” 李廷机十分诧异,这才离开京城几里路?又是太平时节,难不成还有敢劫官道的大批盗匪? “不用慌。”林泰来淡定的说:“那些都是我林府的家丁,他们自带干粮前往宣府,正好与我们同路。” 李廷机:“.” 一路再无事,直抵三百五十里外的宣府镇城。 宣府巡抚王象乾、宣府镇总兵官李迎恩、万全都司都指挥使不重要等等本地巨头在昌平门外南关迎接。 正使李廷机与本地巨头开展交际应酬,说着场面话。 李廷机的背后是随员,随员后面是兵卒。 本地巨头们一边奉承着李廷机,一边频频向使团护从兵卒那边看去。 李廷机很善解人意的挥了挥手,吩咐道:“把林九元叫过来!” 看着身穿红胖袄、手持长矛的强壮小兵林泰来,王巡抚想笑又不敢笑。 最后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说:“去年你坐着囚车离开宣府,今年又罪卒身份来到宣府。还不如去年就留在宣府,省了一年弯路。” 接风洗尘过后,使团护从兵卒林泰来单独接见了宣府巡抚王象乾。 王巡抚有点向往的说:“如果贡赏仪式在宣府边墙外,本该我当使节” 林小兵摆出长辈架势教育说:“这种形式主义的仪式,有什么可向往的?用心做好巡抚,才是正经! 宣府镇这块地方不错,距离京师很近,又有贡市,值得你全心全意的投入!” 王巡抚只能答话说:“你说的对。” 林小兵又问道:“如今边镇巡抚采用久任制度,做六七年、甚至七八年都是常态。 有这样充足的时间,你要多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知道怎样做么?” 王巡抚又答道:“礼贤下士,施恩于下?” 林小兵指示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走私!只有跟你一起走私,才有可能是自己人!” 王巡抚:“.” 只要和小姑丈说话,这三观就被颠覆来颠覆去的。 使团的终点当然不是宣府镇城,在王巡抚的陪同下,继续向北走。 六十里就到了日益繁荣的张家口堡,这里在行政上归万全右卫。 已经晋升为万全右卫指挥使的黑晓和张家口堡张守备在东门迎接。 两人恭维着李廷机,又不停的向李廷机背后看。 充当护卫站在后面的林泰来懒洋洋的说:“看我作甚,我就是一个小兵。” 使团并没有在张家口堡停留,而是穿过了山口边墙,直接来到了墙外。 这里早就提前建好了临时营地,使节到了后直接入驻就行。 贡赏已经进行了二十年,一切都已经有规可循,准备工作有条不紊。 大致流程无非是大明对北虏方面该受封的将军、指挥、千户们进行册封认证,北虏头领献上牲畜若干,大明赏赐回去若干。 还有就是大明官员和北虏头领一起大吃大喝,算是款待。 每年春天进行一次这样的贡赏仪式,然后本年度的边市就正式开启,一直到九月份关市。 往年贡赏仪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同镇边墙外举办,这两年却在宣府镇边墙外。 当然以上和林泰来没关系,他也不操这心,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兵。 在仪式之前,正使李廷机设宴,款待了代表虏王卜失兔前来参加封贡的钟金哈屯。 毕竟卜失兔才十岁,还上不了场面。 在宴席上,钟金哈屯频频向李廷机的背后注目。 对于这种别人总是看自己背后的现象,李廷机已经完全习以为常了。 有的时候,他甚至还会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影子替身,真身在身后。 宴席结束后,钟金哈屯提出,让林壮士护送自己回营。 征求过林壮士本人的意见后,李廷机就同意了。 回到数里外的大帐,钟金哈屯挥退了左右侍女,好奇的对林泰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混成了这模样?” 林泰来深沉的答道:“一言难尽,其中曲折伱们蛮夷可能无法理解,很难说清等等,你脱衣服作甚?” 钟金哈屯迅速解开了纽扣,回应说:“既然很难说清,那就别说了!” 林泰来叹口气,什么叫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这就是了。 但是林泰来正要解开身上的红胖袄时,钟金哈屯却又急忙叫道: “别动袄子!只脱裤子就行!小兵袄子先穿着!这样看着更尽兴!” 林泰来:“.” 这是什么毛病?看自己穿着大明小兵的制服,感官上更刺激? 半时辰后,雨收云散。 钟金哈屯懒洋洋的问道:“你这次能在边墙外停留多久?” 林泰来答道:“这要看天意。” 钟金哈屯摸着肚皮说:“真想早早有你的种,他一定会是全草原最强壮最聪明的人。” 冷静的林泰来答道:“着什么急?那卜失兔才十岁,打不了掩护,怎么也得过两年。” 其后两日,正使李廷机邀请北虏女酋钟金哈屯会晤时,均被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婉拒了。 “简直影响国事!”李廷机对随员抱怨说,“萧太后也没被韩德让拖累成这样!” 随员答道:“也不算多大影响,都让我们这边看着办,其实比两边会商更省心。” 及到贡赏仪式当日,钟金哈屯露了个面,又匆匆离去,后面的宴会上也没出现。 然后官方礼仪基本结束,边市开启。 到了这时候,使团任务基本完成,可以撤退了。 但是使团有个护从小兵在北虏大帐那边久滞不归,这就让李廷机有点蛋疼了。 外交无小事,使团去时多少人,回来时多少人,都要明明白白的。 防范的就是有人叛逃,或者有间谍混入。 李廷机有点拿捏不定,这次该按照逃亡塞北记录呢,还是按照掳走失踪记录? 幸亏这边距离京师近,李廷机奏知朝廷后,很快得到朝廷指示说,不必着急回来,继续巡视边市,查漏补缺。 要多发挥主观能动性,巡视完了张家口堡马市,还可以去大同镇得胜堡马市吗。 李廷机算是明白了,朝廷这就是不想让林泰来回去,让整个使团陪着林泰来在边镇晃悠。 钟金哈屯作为北虏最有政治头脑的人物之一,也很敏感的觉察到了大明朝廷的态度。 “你们朝廷好像并不急着让你回去?”钟金哈屯问道:“他们甚至宁愿你在边墙外滞留不归?” 林泰来不屑的说:“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八成是分赃还没理清楚,不愿意被我这种正义人士干扰。” “你?正义人士?”钟金哈屯表示怀疑。 林泰来莫测高深的说:“你不懂天降正义的含金量。” 随即钟金哈屯偷偷写了一封国书,呈交给大明朝廷。 这种文书一般是通过边镇巡抚转呈,所以很快就落到了王巡抚手里。 看完国书的内容后,直接把王巡抚干懵逼了。 北虏顺义王后居然请求大明朝廷,将充军罪卒林某赠送给她。 王巡抚也没资格阻拦国书,一边上奏,一边派了使者去询问钟金哈屯,结果让林泰来知道了。 “你有毛病啊?幼稚不幼稚?”林泰来也被钟金哈屯的操作震住了。 你也是三十多岁的老政治家了,怎么还能做出如此幼稚的把戏? 国与国之间的问题上,不要掺杂这种个人情绪和小说段子! 钟金哈屯有所期待的答道:“你说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你若到这边来,绝对不会亏待你,就封你当真太师!” 林泰来直接打破了少妇的梦想,“不要痴心妄想,最最多再等半个月,朝廷就会求着我回去!” 钟金哈屯听到这样的念叨很多次了,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到底会发生什么?能让你如此有信心。” 林泰来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有一种预感。” 钟金哈屯不爽的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别整日里神神鬼鬼的!” 林泰来很无奈,他真的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情。 他只是根据一些史料推断,四月一定会发生事情,他也在等待。 详细研究过十五年国本之争历史的人都能发现,在这个漫长的时间段内,具体斗争内容和形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也就是说,国本之争也是分阶段的,每个阶段都有专属主题和小高潮。 比如在历史上的万历十八年春,也就是目前这个阶段,国本之争的主题就是“让皇长子赶紧读书”,从正月一直撕逼了几个月。 在本时空,本阶段的高潮是围绕他林泰来展开的,但是在没有他林泰来的原本时空,高潮又是怎么来的? 对此林泰来依稀有点印象,很多当前阶段国本之争的史料里,都是围绕“灾异”展开的。 在古人眼里,“灾异”就是上天示警,除了皇帝罪己、宰相请辞这种形式主义,当然还要对“灾异”进行解读。 当时大臣们纷纷上疏说,天降“灾异”就是因为皇帝懒政不立东宫,还不让皇长子读书。 而内阁的所有大学士,全部都在四月底五月初左右,因为“灾异”上辞呈谢罪。 林泰来记忆里的史料根本没有详细说明“灾异”是什么,只能根据大臣上疏的大致时间,来推断所谓“灾异”的发生时间。 从四月底到五月初,所有大学士都上了辞呈,这说明灾异时间发生在四月份。 人际关系可能会因为蝴蝶效应而变化,但灾异大都是自然现象,应该不会被蝴蝶效应吧? 林泰来等待的就是这个,但他确实又不知道会具体发生什么,所以并没有骗钟金哈屯。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了从天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异响,林泰来抬头看了看,失声道:“卧槽!莫非说来就来了?” 既遥远又很近的四百里外京城,位于文华殿对面的文渊阁里,终于又召开办公会了。 看着重返岗位的王锡爵、王家屏,申首辅颇感欣慰。 独自一人在内阁的滋味不好受,他终于熬过去了!以后终于黑锅有人背,炮灰有人当了! 两位王阁老也颇感唏嘘,虽然立场完全不同,但此刻也颇有一种度尽劫波的感觉。 内阁的大学士从四个变成了三个,王锡爵正式从王三晋升到了王二,王家屏也从王四晋升到了王三。 苦日子已经过去了,暂时可以安稳啦! 位次升了一位,林泰来还滚蛋了,坏事里也有好事的嘛。 申时行拿出几本奏疏,对二王说:“近日连续有北方数省和湖广奏报说,今春大旱。 范围如此之广,旱情如此严重,我等不得不重视,要当成目前头等大事对待。 但是,我认为这不是灾异,正常赈灾即可,尔等以为然否?” 二王阁老很有默契的点了点头,“首揆言之有理!” 虽然旱情这么严重,范围这么大,但真不能当成灾异了啊! 不然的话,刚返岗的他们就又要上疏辞官,然后再次回家! 朝廷需要稳定,内阁不能再动荡! 虽然三位阁老政治立场不同,但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一致意见。 “那就开始议论如何赈灾。”申首辅又说。 突然有中书舍人举着奏疏冲到文渊阁门口,高声叫道:“六百里急报!” 申首辅喝问道:“哪种急报?出什么事了?” 六百里急报有很多种,比如边警、造反、民变,还有阁老们最不想听到的那种。 那中书舍人叫道:“京师周边北直隶、宣府等处上报灾异! 真定府天上如鼓响,白云一股自天垂地,似大风声,有落星坠地,陷坑半尺! 宣府诸处听闻到天鼓鸣,眼见火光贯空,星坠如斗!” 众阁老:“.” 卧槽尼玛!贼老天! (本章完) 第557章 朝廷百态 那中书舍人报完灾异就赶紧溜走了,他也是懂行的,唯恐被阁老们一起迁怒,所以不敢留下。 文渊阁中堂里面变得寂静无声,阁老们也一动不动,仿佛一切都被冰封住了。 大范围的数省大旱灾,还可以嘴硬说这不是灾异,但京师周边不止一处出现星坠天象,无数军民都眼睁睁看到了,谁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不是灾异啊。 更操蛋的是,星坠天象都发生在京师周边,还不止一处!无论怎么解读灾异,也绕不开京师和朝廷! 而且大旱地区大都是北方省份,距离京师也不算太远! 申首辅最先醒过神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二王阁老开口道: “我等先站好最后一班岗,安排好赈灾事宜,然后再上辞呈吧。” 这次连他这个首辅也必须上疏辞官了,不能逃避的,不然就和张居正夺情一样了。 真踏马的岂有此理,竟然在这种时候灾异了!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 接下来应该怎么解读灾异,就是一个烂摊子! 两位王阁老听到“站好最后一班岗”,心情都很苦涩。 这才返岗半天,一次会都没开完,就又要离岗了,当真就是坐席未暖! 此时此刻,他们忽然读懂了《史记》,尤其是“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这句话。 按道理说,老政客不该有“同情”这种情绪,但申首辅还是对两位王姓同僚产生了同情。 即便王锡爵小心思很多,王家屏又是倾向于清流势力的政敌。 毕竟他们二位在近两个月,这阁老当的实在是太惨了啊! 本来以为他们出卖林泰来这件事已经揭过去,暂时翻篇了! 结果灾异一出,他们出卖林泰来的黑历史肯定又要被拿出来批斗了! 这种反复鞭笞伤口的精神折磨,没准还不如许国那样一走了之。 不过同情归同情,申首辅也爱莫能助。 只能安慰两位同僚说:“暂且宽心,等待数日,皇上必定会慰留我等。” 这时候申首辅忽然想起了林泰来上个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真是个小骗子!这还能叫不由天吗?这分明就是老天爷喂饭吃! 他们这些顾全大局、爱好和平、把林泰来暂时弄走的大臣,在老天爷眼里又算什么?难道就是小丑吗? 六百里加急的灾异奏疏正本按制度,是第一时间送到皇帝面前的。 而内阁所听到的只是同步转述,以便于内阁及时做出应对。 所以阁老们在“站最后一班岗”的时候,万历皇帝也在跟司礼监太监们碰头。 万历皇帝都想粗口骂街了,耳根清净了没几天,怎么又出了灾异? 自从西直门出了忠烈太监后,朝廷有十三人被降级和禁言一个月,舆论这才稍微消停下来,但现在只怕又要掀起来了。 说实话,万历皇帝真是发自内心的厌恶灾异。 因为在大臣眼里,他作为皇帝,身上各种毛病太多了。 每每遇到灾异,就要被大臣把这些毛病翻来覆去的念叨,简直烦透了。 在前些年,他这皇帝还被大臣忽悠过,为了祈雨,从皇宫一直步行走到外城天坛! 他可是个腿脚不便利的胖子啊!知道他当时有多难受吗? 为什么后来他这皇帝不出宫、不视朝了?每一个大臣都有责任! 司礼监的太监们哪个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掌印太监张诚率先判断说: “皇爷且先宽心,这次应该不至于太过纷扰,林泰来大概要为皇爷挡住非议了。” 这意思很明显,关于对灾异的解读,完全可以推到林泰来那里。 就是因为朝廷一大帮人玩默契驱逐了九元祥瑞,才会引发上天示警! 反正不是因为皇帝懒政、不上朝、逃课、后宫专宠、固执不纳谏、不立太子、还不让皇长子读书。 万历皇帝忧心忡忡的说:“外面物议纷纷时,经常是各有各说法,终究还是要看各自声量的大小。 林泰来只是个朝堂新人,如此的弱小无助又可怜,他若争论不过那些朝堂老人又该如何是好?” 众太监:“.” 弱小无助又可怜?陛下你确定形容的是林泰来? 司礼监四号太监陈矩提议道:“有一封从宣府镇转呈的北虏国书,还未公开过。 里面大致文意就是,忠顺夫人三娘子奏请,将充军罪卒林泰来赏赐与她为随从。 虽然内容荒诞不经,但可以将这封国书立刻绕开内阁、六科下发出去,让朝臣们议论。” 众太监轻声哄笑,这主意真是太损了。 万历皇帝稍稍讶异,真看不出来啊,日常沉默寡言的陈矩竟然还有如此蔫坏的一面。 中午用膳时间,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有年来到已经降为考功司主事赵南星的家里,搞了点小酒对酌。 虽然是闷酒,但是不喝只怕更郁闷。 陈有年对赵南星劝道:“不必过于在意品级,在吾辈同道眼里,又何尝以品级来看人? 再说还有为兄我在文选司,你还怕以后升不上去?” 赵南星很难受的说:“我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品级而郁闷,而是因为眼睁睁看着朝堂正人遭受重创,自己却无能为力。” 整整十三个人被降级,然后闭门反省一个月。 虽然清流势力的成员数以十计,但也不能这样挥霍啊。 陈有年叹道:“吾辈同道经受不起损失了,这次只能先隐忍下来。 现在就不要出头了,暂且卧薪尝胆、休养生息、恢复士气、以待将来!” 赵南星激动的拍案道:“古人尚知三年生聚、三年教训! 只要朝中君子的信念不动摇,最终一定邪不压正,正义必胜! 但是目前在休养之余也不能忘记,要尽力压制住林泰来,让他摆脱不了罪卒身份!” 两人正在互相激励的时候,忽然吏部主事蒋时馨冲了进来,叫道:“两位前辈!出事了!” 陈有年答道:“无论出什么事,我们就当做看不到,保持低调。” 蒋时馨便接上话说:“是灾异!” 陈有年摆了摆手,非常肯定的说:“关于这次数省大旱,我们绝对不承认这是灾异!” 蒋时馨急忙说:“有通政司传出来的最新消息!京师周边不止一处发生了星坠之事,尤其还是在宣府! 这样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当做看不到?怎么可能不承认是灾异?” 陈有年:“.” 赵南星:“.” 他们清流势力的人设都是正直君子,平常没事还要刷刷皇帝混点声望。 这次出了数省大旱加星坠这样的灾异,正应该是积极表现的时候。 他们如果为了休养而低调,不敢跳出来闹几下,不敢去撩拨皇帝,正直的人设岂不就崩了? “坏了!这次如果应在林泰来,那就更麻烦了!”赵南星突然先反应过来,“所有涉及到发配林泰来,还有把林泰来驱逐到宣府的人物,只怕全部都要重新过关!” 陈有年下意识的回应说:“幸亏宫中最开始下旨处罚林泰来时,我曾经发动过抗疏,应该能过关。” 赵南星:“.” 你这个庆幸“帮助”过林泰来的语气,和你的反林泰来政治立场之间,是不是有点错位? 陈有年连忙找补,对赵南星说:“你也没什么关系的,毕竟你还被罚了闭门自省,故而可以不用发声。” 赵南星:“.” 好像这个道理也没错,自己确实可以合情合理的躲过这次灾异。 毕竟自己已经被“禁言”了,也许这就叫“祸兮福所倚”? 没办法,只好苦一苦那些没被禁言的同道了。 从通政司传出的灾异情报,如同飓风般横扫各大衙门。 所有官员不得不感慨,在天灾面前,人力竟是如此的渺小,和平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所有人都猜到,朝廷又要乱了,但却不知道会从哪里开始乱。 及到次日,三名内阁大学士集体请辞,将辞官奏疏递交给了皇帝,然后回家。 随即皇帝下诏,因为灾异之事广求直言。 以上都是每次必有的套路,可谓是“规定动作”,完全在大家预料之内。 不过这次还有个新鲜之处,皇帝同时又将一封北虏国书下发给各部院,让朝臣议论。 看完国书内容后,各部院官员又一次麻了,忠顺夫人和林九元你们这都不避人了是吧? 于是纷纷上疏,林泰来乃是中原震古烁今绝无仅有的文武九元,怎么可以送给番邦? 这种事情还需要议论吗?没见最近天象都开始示警了,宣府星坠意味着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当然,同样也有很多正直大臣完全不接受来自皇帝的舆论引导。 坚持上疏进谏说,灾异乃是皇帝近期有点失德引发 于是万历皇帝还没轻松几天,又过上了每天阅示很多谏章的美好生活。 上了辞官奏疏后,申首辅终于可以在家睡个懒觉,逍遥度日了。 前段时间他一人独相,可真是累的不轻,这回轮到自己上辞呈后,便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然,政治风云不停动荡,外面的消息还是要不停收集的。 这也不用操心,自然会有党羽、儿子源源不断地把外界消息带给他。 这晚申用懋回到家,向申首辅禀报说:“今天有一些新的传言,我认为父亲有必要知道。” 申首辅轻松的问道:“什么传言?谁又倒霉了?” 申用懋答道:“今,那封北虏国书荒诞不经,朝廷直接拒绝就行了,根本没必要下发议论。 但是为什么先前这封国书没有处置,而皇上又为什么要绕开内阁和六科,将这封国书直接下发到各部院? 这种情况说明,内廷之中有奸贼,有人想答应北虏忠顺夫人的请求,把林泰来送给北虏!” 申首辅对此毫不吃惊,叹口气说:“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传言出现了。 皇上把这封国书下发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舆情。 可怜太仓王二、山阴王三这两人,又又要吃苦头了。 不,他们是为君分忧,这就叫伴君如伴虎。 毕竟这两人先前就出卖过林九元,一旦出现把林九元送给番邦的传言,肯定又是这两人被怀疑。” 申用懋也连连感慨,皇上这种拿阁老当垫背的帝王之术,就快赶上林九元了啊。 次日申用懋去兵部上班,快到中午时,忽然听到一个最新消息。 皇帝对大学士们的辞呈做出了回应,下旨慰留王锡爵、王家屏,但对申首辅的辞呈还是留中不发。 其中意味,请朝臣们自行理解和行动! 卧槽!申大爷大惊失色,心里下意识的叫道,亲爹危矣! 在这种敏感时期,皇帝让王锡爵、王家屏回去上班,却对自家老爹不闻不问,这是几个意思? 帝王之术,恐怖如斯!拿首辅当工具,这就能赶上林泰来了啊! 申大爷没心思上班了,急匆匆的赶回了家。 却见自家的首辅老爹也被整懵了,坐在书房喃喃自语。 申姓老官僚先前一直非常自信的认为,自己会是被慰留的那个,二王则是扔出来的靶子。 谁能想到,事实完全相反。 现在申时行也不太确定,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难道是觉得二王不够份量,所以要制造更劲爆的话题,引导舆论怀疑自己? 还是对自己在国本问题上模棱两可的态度不满,想着借机换首辅了? 亦或是对自己的警告? 申用懋大声嚷嚷道:“我就说过,没有林泰来点头,就不要跟他们议和! 他们把林泰来往边镇送,你也不该不闻不问! 林泰来也暗示过,如果他被送走,可能会误伤伱,你也不肯信! 我也劝过你,宁当汉献帝也别当宋高宗! 不听大儿言,吃亏在眼前!我就知道要出事,果不其然!” “别废话了!没得说就滚出去!”申时行只觉得呱噪,心烦的赶人。 申用懋答话说:“与今之计,就是快马加鞭给宣府传话,让使团带着林九元速速回京!” 向来在儿子面前高深莫测的申时行感觉丢了大脸,气急败坏的说:“你能不能不要如此迷信林九元?” 申用懋反驳说:“星坠灾异都出来了,还不让人迷信?父亲你对上啊!” (本章完) 第558章 给自己搞点事 申时行被好大儿顶嘴顶到无话可说,因为这次确实被儿子提前说中了。 默认别人把林泰来驱逐出京城,果然成了烂的不能再烂的一步。 而后申用懋又重复了一遍说:“所以父亲不要多想没用的了,尽早让林九元回来收拾局面吧!” 在申用懋的心里,这就是最好的破局办法。 虽然自家老爹一时犯了糊涂,但只要迷途知返,林泰来也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在听到好大儿这句话后,申时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愣了愣后,以手拍额道:“我悟到了!原来如此!” 申用懋疑惑不已,父亲这又是抽哪门子风? 申时行稍微解释了一句:“皇上之所以如此对待我,也是为了促使林泰来返京!” 对皇帝而言,让林泰来回京可以很简单,只需要发一道“官复原职”的圣旨到宣府就行了。 但这样做的话,却显得像是皇帝先前做错了事情,所以才招致灾异。 同时皇帝又需要林泰来回京城带节奏,所以就采用了这样一种曲折的间接方式。 这意思就是:你申时行如果想安稳,就赶紧把林泰来召唤回来。 理由都是现成的,靠山首辅出现了危机! 想明白这些后,申时行终于可以彻底安心了。 只要不是皇帝对自己不满,或者是想换首辅,那就暂且可以放心了。 他申时行并不是玩不起,先前确实也屡次产生过辞官的想法。 但是他不能背着灾异的锅被罢官,那他岂不就成了奸臣了? 考虑到这里,申时行对申用懋吩咐说:“你给李廷机写信,让使团立刻回京! 毕竟林泰来是使团的护从兵卒,自然要跟着使团一起回来。” 申用懋却道:“林九元之前说过,不用父亲你管了。这意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成,他不会管父亲你了。 如果父亲还是这样上位者心态,林九元不会轻易回来的。 没人比我更懂林九元!他只要滞留在边地,着急的肯定不是他! 所以我建议,父亲你拿出点真正的诚意出来。”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个工部主事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请求立刻见申首辅。 父子二人都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便让这主事进来禀报。 只听得这主事说:“近期工部负责修建忠烈祠,下官方才出西直门去工地时,却发现林九元又出现在西直门执勤!” 申用懋:“.” 卧槽!这次怎么换成自己被光速打脸了? 自己刚信誓旦旦的说,林泰来不会轻易回来京,结果转眼间林泰来就空降西直门了。 还有,自己正在帮着与父亲讨价还价,林九元你怎么就回来了? 申时行错愕了片刻后,反问好大儿说:“你刚才说,没人比你更懂林九元?” 申用懋辩解说:“这一定是巧合!灾异才开始在朝廷议论数日,哪有这么快传到边地去? 所以林泰来回京一定是无意碰巧的,与灾异争论无关。” 申时行斥责道:“用伱的脑子想想,星坠发生地之一就在宣府! 而林泰来人也在宣府,他不会现场用眼睛看么?还需要获知朝廷议论才知道发生灾异? 肯定是林泰来目睹星坠之后,就从宣府动身返京!” 申用懋解释说:“那也是林九元极为清醒,唯恐被皇上和朝廷认为挟灾自重,所以积极回返。” 申时行:“.” 敢情在你心里,林泰来怎么做都是正确的呗? 申用懋又叹道:“不过父亲你不觉得,如此一来,你连召唤林泰来回京这个作用都失去了么?这次算是被边缘化了!” 申时行不知道是嘴硬还是什么缘故,反驳说:“被边缘化是好事。” 而后申用懋懒得和父亲继续争辩,匆匆离开了申府,把林泰来回归的消息告知与更新社同道们。 西直门城墙下,庞把总看着林泰来,肝儿直颤,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怎么这就回来了?” 自从林泰来上次离开后,过去三十年来一直不怎么关注朝廷政局的庞把总,忽然就开始关心政治了。 正好最近为了建造忠烈祠,时常有官吏出入西直门,庞把总也就有了一个收集消息的渠道。 所以庞把总知道,现在闹出灾异了,朝廷又进入了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 然后今天午睡后一睁眼,就发现林泰来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在敏感时期如此迅速跑回来,明显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答道:“我是从西直门被抽调走的,不回西直门又能回哪里?” 回来连个手续都没有,庞把总便疑惑的说:“你不是跟着使团走的么?那使团呢?” 林泰来又答道:“我也不知道啊,使团可能还在边镇吧,也许在返程路上。” 庞把总大惊失色!这样的行为,不就是典型的逃军吗? 军兵私自从边镇逃回京师,这是犯罪!尤其你林泰来本身就是被充军的罪卒身份,更是罪加一等! “怎么?你想举报我?”林泰来斜着眼问道。 庞把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还这么理直气壮? 就算他不敢举报,但城门人来人往的,必定有很多人看见啊,尤其你林泰来的外形如此醒目。 如果下一刻就出现锦衣卫官校抓逃军,那一点都不奇怪! 自己不会被判一个包庇之罪吧?庞把总忧心忡忡的想。 但是与庞把总所想象的相反,林泰来逃回后,西直门这里没有任何动荡,竟然还是风平浪静。 这让庞把总难以理解,难道京师官员都瞎了眼不成? 反正林泰来就在西直门,却似乎被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 随后庞把总就看到,林泰来坐在城墙根不停的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走得近些,又听到林泰来自言自语道:“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庞把总忍不住问道:“没人来抓你这逃军,难道不是好事么?” 却还坐在这发愁,心里是不是有毛病? 林泰来叹道:“我本以为,会有官复原职的旨意,不然我积极的回京,又是为了什么?” 庞把总很精明的分析说:“这说明,皇上对你意见很大。”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天威莫测,你懂个屁!” 就算别人变成了瞎子聋子,但他林泰来不是啊,对于现在的局势一清二楚。 既然皇帝没有给自己官复原职,那意思肯定就是让他林泰来先卖卖力气,再换回功名利禄! 当前最核心的问题就是,皇帝希望他林泰来能发挥特长,制造话题和引导舆情,把灾异的责任全扛下来。 要让世人知道,发生灾异是因为朝臣驱逐林泰来导致的,而不是皇帝失德。 但这个观点在世人认知里有点牵强,纵然林泰来身为九元真仙,和真龙天子相比,份量还是差点意思,值不值得惊动上天很不好说。 所以皇帝还需要进一步加强公共舆论引导,这就是皇帝目前对林泰来的期望。 官复原职甚至升官都没有问题,但先卖力气干活看看效果。 以上就是皇帝的想法,林泰来心里非常清楚。 但他也有难处,因为他不好直接下场。 他总不能亲自上阵到处说,天象就应在我林泰来身上!一般这么四处宣扬的,都是准备造反的。 就像是在官司里,人证都得是第三方,不能自己给自己作证。 所以林泰来现在的忧愁,就愁在这里了。 本来还指望自己在西直门招摇过市,会有人来检举弹劾自己逃军之罪,然后趁机搞事。 没想到,竟然没人理自己! 让大臣自己论证灾异是由自己引发,论证不出来就不给复官——不得不说,万历皇帝也学到了他爷爷嘉靖皇帝十分之一的精髓。 不过面对领导交办的难题,如何通过形式主义手段来糊弄,乃是身为官僚的必修课。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靠糊弄了。 想到这里,林泰来又对庞把总开口道:“老庞啊,大明的未来就靠你了!” 庞把总浑身打了个哆嗦,他宁愿听到自己被骂废物,也不愿听到这一声“老庞”。 内廷文渊阁里,两位王阁老坐困愁城、坐立不安,现在这阁老实在太难当了。 难道他们两位阁老还能对皇帝说,灾异就是因为贬谪林泰来引发的?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林泰来被贬谪的源头,本来就是他们! 但他们又不好对皇帝说“陛下你失德了”,毕竟皇帝刚慰留了他们,再这样哔哔就等于直接顶撞皇帝,人情世故上说不过去。 他们有理由怀疑,这局面就是皇帝故意为之。 至少在内阁层面上实现了闭嘴,有资格哔哔几句的申首辅,还在家歇着呢。 忽然见一个中书舍人抱着奏疏,狂奔进文渊阁中堂。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有重要奏疏进来了,而且多半是令人头疼的那种。 二王阁老互相谦让未遂后,便将奏疏放在中间桌案上,共同欣赏。 肯定要先看正文的抬头,一行字是“发配西直门罪卒林泰来万死谨奏”。 太祖高皇帝规定,天下军民都可以上书,投到通政司就行。 所以西直门门卒林泰来的奏本出现,不算不合理吧? 二王阁老对视一眼后,继续往下看。但是看完之后,二王阁老齐齐虎躯巨震! 然后他们又下意识的重新看了眼奏疏抬头,没错,这是林泰来的奏疏! 王锡爵立刻把奏疏合了起来,毫不犹豫的说:“我们管不了!直送御前吧!” 此时万历皇帝正坐在西苑太液池的御舟上,欣赏着春日的水光园景。 仿佛远离岸边,躲在御舟内,能让自己暂时忘记每天送来的一大堆“劝谏”,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纵然身为万乘之尊,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也无法直接左右外面的公论啊。 爷爷嘉靖的办法是拉一派打一派,玩得出神入化,怎么自己就玩不好? 有太监对万历皇帝提醒说:“司礼监掌印张诚正在岸边招手,似有急务。” 万历皇帝无奈的说:“靠岸,让他上来!” 他知道张诚带来的肯定是烦恼,但如果不是重大事情,张诚也不会临时跑过来。 张诚上了御舟后,直接奏道:“林泰来上了章疏!” 万历皇帝眺望着远处的白塔,随口说:“朕懒得看,你直接读!” 张诚便看着内容读起来,“发配西直门罪卒林泰来万死谨奏.请陛下张圣德、慎寝兴、省药饵、远声色、屏内诱、多视朝、立东宫、开经筵” 伴随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太监们无不大惊失色! 林泰来竟然会上这种“犯颜直谏”的奏疏!实在是令人震惊! 还弄了九个三字词组,每一个词就像是捅皇帝一刀子! 这些太监们知道皇帝对林泰来的期待是什么,所以林泰来这种奏疏无异于是对皇帝的背刺! 此时人人连忙垂头屏息,完全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万历皇帝胖脸铁青,十分狰狞,厉声喝道:“林泰来该死!该死!” 他对林泰来一直很宽容,上次林泰来在宫里群殴太监,还当面请立皇长子,最后只是轻拿轻放,没有过多追究! 但是屡次优容宽纵之后,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份奏疏? 上这种内容的奏疏的大臣多了,大部分只是感到厌烦而已,但林泰来就引发了滔天的愤怒! 对你林泰来的期望是扛下灾异为君分忧,但你林泰来却学那些沽名钓誉之人,上这种卖直邀名的奏疏! 难道你林泰来的名声还不够响么!难道你林泰来就如此贪得无厌么! 万历皇帝又暴喝道:“传旨给孙暹!立即拿问林泰来! 让他解释解释,为何会丧心病狂,写这种讪谤君父之奏疏!”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连忙劝道:“皇爷暂且息怒!若这样拿问林泰来,外面只怕又是舆情汹汹、烦不胜烦!” 万历皇帝怒道:“难道就让林泰来如此肆意妄为?” 张诚又说:“这里还有一本奏疏,皇爷不妨先看过! 西直门的守门把总上疏检举林泰来,擅自从边地逃回京师,犯了逃军大罪! 若想拿下林泰来治罪,这种罪名足够用了,而且事实俱在!” 万历皇帝:“.” 这是什么见鬼的转折? (本章完) 第559章 真金不怕火炼 面对“林泰来背刺”和“西直门把总检举林泰来当逃兵”这两本奏疏,万历皇帝也陷入了迷惑。 这两本奏疏是同时呈送上来的,肯定不是巧合。 从御舟下来,万历皇帝想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想明白。 司礼监太监来送今日奏疏时,万历皇帝对司礼监掌印张诚说: “难道是应该先把无礼谤君的林泰来拿问了,等别人打着解救林泰来旗号,跟着起哄上疏时,再亮出林泰来逃军之罪? 如此别人就无话可说了,这种起哄谤君的声势也就被打下去了。” 张诚暗暗苦笑,应该没这么幼稚吧? 便提醒了一声:“这两本奏疏,都是从通政司呈上来的。” 这意思是,两本奏疏都没什么保密措施,又牵扯到林泰来这样引人注目的明星人物,外面有心人该知道的只怕都知道了。 当今上奏疏从流程上来说有两种渠道,一种就是最常见的,通政司负责收取京师内外的奏疏,然后每天移交给内廷的司礼监文书房。 大部分奏疏都是这个流程,只要被有心人注意,奏疏内容是很难保密的。 另一种就是,大臣亲自到会极门也就是原来的左顺门,直接把奏疏交给司礼监文书房太监。 这种方式相对第一种来说,保密性稍微高点,只有司礼监、内阁、皇帝才能看到内容。 林泰来和庞把总的两本奏疏,就是通过第一种通政司渠道呈上来的,所以不能指望有多高的保密性。 别人尤其是朝臣,又不是傻子. “那同时出现这二本奏疏,又是什么意思?”万历皇帝问道。 张诚犹豫了一会儿后答道:“臣也只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是林泰来没能官复原职,心有怨气,所以无论谤君也好,故意被举报也好,都是发泄不满。 二是林泰来唯恐陛下误会,所以故意留下一个逃军之罪的把柄,以示坦荡。” 万历皇帝又对别人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秉笔太监陈矩奏对说:“无论林泰来如何作想,真金不怕火炼。” “怎么火炼?”万历皇帝继续问。 陈矩说:“参照雒于仁旧事,让大臣廷审林泰来就是。” 万历皇帝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应该很有趣吧?将会是大臣群殴林泰来,还是林泰来群殴大臣? 下意识的就说:“召阁部院大臣、科道于文华殿.” 左右太监们齐齐震惊,太阳西出了?皇帝这是想要视朝了? 万历皇帝突然反应过来,不上朝的规矩不能坏!不能养成遇事上朝的坏习惯! 更不能让大臣们知道,自己还存有上朝的潜意识,不然以后只会更呱噪! “算了,让他们在东朝房廷审林泰来!”万历皇帝改了旨意,又对陈矩吩咐说:“你代替朕,前往东朝房主持廷审!” 交代完了后,万历皇帝又诧异的说:“今日奏疏如此之少?” 近几天,借灾异吵吵皇帝失德的奏疏日均数十本,今天就零零散散的六七本,让万历皇帝一时间还挺不能适应。 张诚推测说:“或许是别人昨日见到林泰来亲自出手讪谤君父,畏惧被林泰来牵连,或许不愿意与林泰来同气连枝,就暂且收手了。” 万历皇帝对此挺意外的,“林泰来竟然还有这种镇静功用?” 正如张诚所推测的,通政司根本保不住密,林泰来这种敏感人物的奏疏内容肯定会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传播的。 当即就在官场各衙门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甚至很多人以为这是谣言,根本不相信林泰来会上这种批龙鳞的奏疏。 虽然大家都是搞投机的,但投机方向和赛道完全不同,你林泰来这样的奸臣,怎么可能不惜自身、主动犯天颜直谏? 还有,关于这次灾异怎么定性,你林泰来心里难道没数? 只有灾异应在被驱逐的你林泰来身上,你才可能受益,结果你也跟风批天子失德,这不是自毁行为吗? 故而对于林泰来的动机,没人能理解。每一个听到消息的人,都想冲到西直门,亲自找林泰来问个究竟。 奈何西直门现在是焦点,林泰来更是焦点里的焦点,不知多少人在默默的关注。 谁要去找林泰来,就像是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立刻会被所有势力详加审视。 在正常的规律下,这显然是官场大忌,非常不符合低调原则。 就在这时,善解人意的皇帝下旨,让朝臣公审林泰来。 这样就给了大家一个接触林泰来的机会,不必因为好奇过盛而心里挠痒。 这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站在城墙下柝铺门前的林泰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庞把总抬头看了看还黑着一半的天,这你都能看出天气好坏? 这时候,有一大片人影从西直门内大街方向挪动了过来。 更近些时,领头人大喝一声:“锦衣卫北镇抚司官校办事!” 林泰来抬眼看了看,哑然失笑,“原来是伱啊。”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称为“锦衣卫之耻”的刘禧刘千户。 当初此人受原厂公张鲸指令,拿着诏书出京去抓林泰来,结果被绑在车上回京,又被送回锦衣卫。 而后张鲸被某翰林构陷下台,成为“厂公之耻”,刘千户也成了“锦衣卫之耻”。 林泰来又说:“是不是你们锦衣卫里别人都不愿意来,就又把你推出来了?” 刘千户无视了林泰来的调侃,疾言厉色的喝道:“奉诏缉拿林泰来,前往东朝房听审!” 林泰来观察一番后,转头对庞把总说:“他好像不太尊重我啊,应该怎么办?” 庞把总上前几步,客客气气的说:“小兄弟啊,我比你痴长几岁,品级也比你高一级,听老哥几句劝啊。 咱们都是当差的人,但公是公,私是私,犯不上为了公差得罪人,对吧? 不然的话,就比如说现在,如果你不忍心看到忠良受辱,从西直门上跳下去自尽了,你能找谁说理去?” 刘千户冷哼一声,你们这是对一个锦衣卫官放狠话和进行威胁? 庞把总继续说:“又比如说,林爷要是把你打一顿,然后逃走了,你这差事不就彻底办砸了吗?受处罚的还不是你? 而林爷现在本来就背着逃军罪名,再逃一次也无所谓了。 相比之下,你说你亏不亏?所以啊办差就是办差,不要为了公事惹上私人恩怨。” 林泰来暗暗点头,孺子可教也!这庞把总终于培养出来了。 刘千户脸面挂不住,对庞把总呵斥道:“你这是教我做事?” 然后刘千户大手一挥,其他官校便围了过来。 为了吸取上次捉拿林泰来的教训,这次足足带了三队人马,每队五十人,共计一百五十人! 有这么多人在,还想逼自己跳城头?还想逃走?都是做梦! 这时候忽然一声哨响,从周边几排柝铺里陆陆续续的钻出不知道多少条大汉。 林泰来终于不装了,狞笑着说:“我这里有二百家丁,哪边人多?” 刘千户:“.” 片刻之后,刘千户躺在西直门内大街的地面上,他一动不动,任由几条大汉对自己实施捆绑。 只是眼角流下了数滴清泪,因为从西直门到宫里有十多里路,对他而言,又将是一趟大型社死之旅。 这次庞把总倒是没有两股战战心惊肉跳了,不知道是胆量练出来了还是膨胀了,感觉殴打一百多个锦衣卫官校也不算大事了。 毕竟他老庞连林泰来都举报过了,还有谁能比林泰来更穷凶极恶? 林泰来对庞把总嘉许说:“恭喜你通过考验了,等我这次从宫里出来,就安排你。” 不到一个时辰后,长安右门外,守门官军看到了一辆平平无奇的民间马车。 车上坐着个高大雄壮的红胖袄小兵,车板上还绑着一位锦衣卫官。 红胖袄小兵对门官解释说:“我乃西直门罪卒林泰来,这位锦衣卫刘千户奉命押解我去午门外东朝房听审。” 门官指着被结结实实绑住的刘千户,确认了一遍,“是他押解你?” 林泰来点了点头,“是这样。” 门官想了想后,很严格的说:“马车不许进长安右门!” 林泰来从马车上提起了刘千户,遵守规定说:“那我们步行进去。” 随即林泰来就提着刘千户,进了长安右门,又穿过承天门、端门,一直来到午门外东朝房。 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骆思恭亲自坐镇,正在这里等待着。 万一东朝房里面的廷审结果不行,他们会直接把林泰来抓走下诏狱!这也是皇帝的旨意! 林泰来将刘千户扔到骆思恭脚下,朗声道:“我林泰来被你们锦衣卫刘千户押解到此,听候处置!” 骆思恭:“.” 恨不能把锦衣卫养的大象牵出来,直接撞死林泰来!就不信你林泰来连大象都能打得过! 反正现在不上朝了,大象也没用了! 算了,在大象撞死林泰来之前,先让林泰来进去接受朝臣廷审吧。 林泰来绕过了骆思恭,走进了东朝房。 (本章完) 第560章 支持不支持? 午门外有两排朝房,原本是上朝前让大臣们等待和休息的地方,东朝房是文官,西朝房是武官。 后来时间长了,用来开会了,尤其是东朝房。 今天参加廷审的官员有阁部院堂官,以及六科十三道代表。这里面有友军,有敌军,也有介于敌友之间的人。 但是无论哪一方,今天心里都没有任何预案。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林泰来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来了也只能随机应变。 林泰来高大雄壮的身躯站在东朝房门口,仿佛堵得严严实实,连光线都透不进来了。 不知怎得,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种被堵门的感觉实在让人太没有安全感了。 林泰来对着众人打了声招呼:“月余不见,诸公风采依旧!” 然后又对工部尚书宋纁问道:“宋尚书!你们清流君子今天谁是主力?” 清流势力成员好几十号人,他林泰来本事再大,也猜不出今天轮到谁当主力啊。 “滚!”宋纁黑着脸,言简意赅的回应说。 今天代表皇帝镇场子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不想看到正剧变闹剧,开口道:“开始吧!” 大家都知道,陈太监今天就是代表懒得上朝的皇帝来问话的,所以地位算是最高。 陈太监拿出那封触怒了皇帝奏疏,念了一遍后,对林泰来问道: “这封奏疏是不是你亲自所写,亲自上奏的?” 林泰来答道:“是。” 陈太监又问:“并非是他人冒名顶替,也不是受了他人蛊惑?” 林泰来答道:“确实是我亲自所为,无有冒名顶替或者受人蛊惑之事。” 陈太监又对朝臣们说:“上谕!林泰来无君无父,无人臣之礼,交予诸臣议罪!” 当即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站了出来,义正词的说:“林泰来奏疏中所言,乃社稷之语也!恳请皇上采纳,不必怪罪谏臣!” 礼科给事中钟羽正也发言说:“上天警示,应验在圣德,林泰来进献忠言,何罪之有?” 林泰来瞅了眼这率先开口的二人,便心知肚明了。 看来今天清流势力的输出主力是六科之一的礼科,也算专业对口了。 其他人只觉得这场面真是魔幻,清流势力的大将竟然为了死敌林泰来抗辩。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就是“政治正确”。 清流势力不可能坐视林泰来这种言论被治罪的,不然政治根基就崩了,无论如何也得出来表现一下。 随即朝臣纷纷发言,无论昔日敌友,几乎一边倒的支持林泰来。 至少在目前看来,这是最安全的立场选择。 陈太监错愕不已,仿佛被气到了,大声的呵斥说: “皇上将你们召集在这里,是为了给狂悖无礼的林泰来议罪!而不是为他脱罪!你们要公然抗旨吗!” 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回应说:“以忠言谏君,实乃臣民美德也,何罪之有?” 陈太监驳斥说:“即便抛开奏疏不谈,林泰来身上就没有一点罪过么? 他擅自从宣府镇逃回京师,正犯了逃军大罪!为何你们视而不见?” 李献可辩解说:“将直言进谏的林泰来发配为罪卒,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在这个前提下,林泰来以罪卒身份所产生的公罪,就理应一并宽免! 而逃军就属于公罪范围,又不是杀人放火这类私罪!” 陈矩:“.” 卧槽!清流势力这帮人在强辩这方面,真是一堆好手! 一般人真干不过他们,除非遇上林泰来在对家。 想到这里,陈太监就转头看向林泰来,你还不打算出手吗? 照目前这个节奏和趋势继续下去,你林泰来可就彻底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了。 那就更别想获得皇帝的赦免了,而锦衣卫官校就在朝房门外等待,随时可能将你打入地狱,再发配可就不是西直门了! 忽然,高大雄壮的林泰来焦急的叫道:“伱们不要吵了啊!都是我不好!” 众人:“.” 今年新的正宗苏州碧螺春绿茶上市了吗? 林泰来又对李献可说:“李拾遗!我触犯天威,自知罪孽深重,甘愿接受惩戒! 你也不必为我辩护了,以免祸及自身!” 李献可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捏着鼻子说:“你以直言获罪,但凡心存正义之人,就该将你维护到底!” 林泰来虽然是个烂人,但他这次的言论是必须要支持的。 林泰来又痛苦的说:“我不忍心看你们抗旨,连累你们一并获罪! 你们就给我议罪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在宫里,王山阴阁老带头给我论罪,我不也挺过来了吗?” 今天一直努力藏身于角落的小透明阁老王家屏:“.” 清流势力心里一起大骂,这点破事揭不过去了是吧? 林泰来又转向陈太监,诚恳的说:“当日我在内宫面君,很多谏言还没说完,就被拖出去廷杖。 所以一直心有所憾,目睹灾异之后,我便决意上疏补缺,将胸臆尽皆抒发.” 吏部老侍郎赵志皋突然站了出来,“既然提到了灾异,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都很诧异,赵志皋在朝廷里大部分时间都很低调,很少公开出风头。 又听到赵志皋继续说:“朝廷对林泰来不公! 先前治罪就是不公,后来驱逐更是不公!甚至出现灾异! 现在议罪还是不公!而一切不公的源头,就是阁老王山阴!” 众人哗然,一个具备了入阁资格的候选人,公开质责一位阁老,这意味着什么? 角落里的王家屏大怒,你赵志皋终于不装了?不掩藏取代自己的野心了? 战就战,怕你不成! 赵志皋又道:“在我看来,这次灾异也与王山阴有关!” 李献可急忙控场说:“这次廷议是为了林泰来的事情!不必偏题!” 赵志皋指着林泰来,对李献可质问道:“你今天支持不支持林九元?支持不支持他的奏疏?” 李献可不能把自己刚才的话吃回去,只能说:“自然是要支持的。” 但说完之后,就隐隐约约感到不妙! (本章完) 第561章 消灾之人 第561章 消灾之人 这时候,看到文官之间终于吵了起来,秉笔太监陈矩松了口气。 不然的话,他和文官一直吵下去,那这次廷审就废了。 无论从技术上还是道理上,他真吵不过啊。 又看着突然站出来的赵志皋,众人各有所思,心里在不停的盘算和推演。 其实赵老头并不太适应这种成为焦点的氛围,但又不得不出面。 先前本以为,路已经被林泰来铺好,再有申首辅襄助,自己躺着就能进步。 但宦海风云莫测,被寄以希望的申首辅摆烂不作为了,那他就只好亲自出面搏前途了。 不过林泰来有一句话说的也对,这次不欠申首辅人情是好事,那以后就不用受制于人。 听到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回答“支持”,赵志皋立即又说:“既然你支持林九元,那么肯定也支持林九元被赦免并官复原职吧? 既然谈到了赦免林泰来,就不能不提及阁老王山阴!毕竟他是首倡给林九元论罪的。” 这逻辑链条十分清晰,李献可也暂时语塞。 赵志皋又对众人说:“再说灾异之事,在我看来,也是王山阴引起! 先前王山阴论罪林泰来之后,数省就开始报旱灾;而王山阴毫发无伤重回内阁后,立刻就有星坠!” 对赵志皋的这个说法,众人还在考虑时,忽然林泰来又站了出来。 并争论道:“这都是巧合而已,不要过于牵强附会,更没必要都归罪于王三阁老。 不然还有王二阁老,当日与王三阁老一起参与对我论罪,也是同样时间返回内阁,又作何解释?” 另一个角落里的二阁老王锡爵:“.” 可太谢谢你林泰来了,这时候还能想着他。 “那我走!”王锡爵当机立断,就要离开是非之地,顺便放着狠话:“回头辞官谢罪就是!” 不过王二阁老走了两步后,忽然就迈不动步伐了,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牢牢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二阁老不要走!在下没有别的意思!”林泰来叫道,“只是举用你举个例子而已。” 王锡爵暗中挣扎了几下,还是走不了,只好又转身回到角落里。 赵志皋瞥向林泰来:“你是待罪受审之人,没人向你问话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言?” 林泰来反驳说:“若是议我之罪,我自然认罪并无话可说。 但你随意扩大议罪范围,用灾异攀扯他人,我当然要说上几句。” 经过林泰来的打岔,别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对于王家屏,清流势力也是必须要力保的,不然在内阁就没有钉子了。 李献可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灾异之所以出现,就是要警示天子修德,怎能附会到王山阴身上?” 这是清流势力目前对灾异定性的主要口径,不可能不借此讽喻皇帝。 但是根据当前政治形势,这个口径又有所保留。 只是说“天子需要修德”,而不是直接指责“天子失德”,不想搞出《治安疏》或者《酒色财气疏》那样的烈度。 赵志皋不假思索的反驳说:“即便按你所言,灾异是为了警示皇上修德,那也与王山阴撇清不了干系! 林泰来当日在宫中面君,前几日又上疏,所言是不是劝谏皇上修德? 那么王山阴论罪林泰来,是不是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 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的王山阴,算不算出现灾异示警的源头?” 李献可再一次噎住了,他提出“皇帝需要修德”就是为了那灾异问题从王家屏身上扯开。 没想到赵志皋七绕八绕的,绕出一个“王家屏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又把灾异和王家屏关联上。 真不是李献可口才不如赵志皋,主要是王家屏阁老身上有“原罪”。 所以只要围绕王家屏争论,清流势力这边的人天然就处于下风! 这时候,聪明人都已经意识到,在技术上只有受害者林泰来本人,才能帮“凶手”王家屏真正开脱了。 众人刚想到这里,果然就看到林泰来不负众望的再次跳了出来。 然后对赵志皋喝道:“伱简直是胡搅蛮缠、生搬硬套!王山阴阁老怎么就与灾异产生干系了? 我林泰来确实有谏君修德之事,然后遭受惩戒。 但不能因为王山阴阁老阻止了我劝谏皇上修德,就武断的把王山阴与灾异关联起来!” 在场的老官僚们其实都很有深刻认知,明白官场是一个很魔幻的地方。 但是又都感觉到,今天简直刷新了魔幻的下限! 清流势力全力保林泰来,而林泰来又在全力保王家屏! 即便是再有北虏打到城外,这仇深似海的两边也不会如此团结吧? 赵志皋似乎不受影响,毫不退让的说: “无论如何辩解,事实就是事实!王山阴难道没有做下那样的事情?” 林泰来仿佛气急败坏了,大声辩解道: “那你刚才说,王山阴因为阻止了我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而引发灾异。 如果按照你这个道理,那还不如说,是因为我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被驱逐引发灾异! 比起你七拐八绕的归罪于王山阴,更省了一层关系!” 能站在这里的人,即使不敢说是大明最聪明一批人,也能称得上是比较聪明的一批人。 林泰来的话在这群聪明人脑子里反复回绕了好几遍,他们才理解了林泰来想表达的意思。 比起“王山阴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被驱逐”与灾异的逻辑关系更近,起码省了一个层级。 正常情况下,可能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是在“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语境下,又不那么突兀了。 众人还在烧脑解读的时候,林泰来又朝向王锡爵,直接问道: “王太仓阁老!我话讲完,你赞同,还是反对?” 王锡爵心里碎碎念,刚才不用时叫“王二阁老”,现在用得着了又开始叫“王太仓阁老”。 但是王锡爵还是毫不犹豫的尊重事实说:“我赞同。”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王家屏被“定罪”,那他王锡爵又如何自处? 毕竟刚才林泰来就提醒过,王家屏干过的事情,他王锡爵也都干了,所以保王家屏就是保自己。 没有申首辅,王二阁老就是地位最高的的文官,所以他的表态份量很重。 听到王锡爵的答案后,林泰来就自我吹嘘说:“我就说,比起王山阴阁老,我林泰来跟灾异更近,王太仓阁老也同意我的看法!” 而后又迅速的看向李献可,同样问道:“李拾遗以为然否?” 作为清流势力今天的主力,李献可的脑子现在成了一团浆糊。 他觉得他需要一定时间,仔细进行梳理。 但是林泰来连珠炮般的追问,又让他没太多时间仔细琢磨。 只是下意识的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说:“灾异是警示皇上需要修德.” 左佥都御史赵焕突然也开口说:“没错啊,说的就是修德! 所以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而王家屏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 你到底支持谁?刚才你说过,你支持林泰来。” 众人稍稍诧异,赵志皋这是演不下去了,所以又换人了? 想想也对,刚才赵志皋一直在喷王家屏和灾异有关,确实不好强行转向。 所以需要换个人,来“支持”林泰来。 就是你赵焕什么时候搭上“林党”的?之前怎么就没有风声? 不过稍微琢磨,大概也就有脉络了。赵焕是山东人,平时和王司徒关系不错,所以“情有可原”。 听到赵焕的质问,李献可还是下意识说:“我当然支持林泰来。 但我说的皇上修德指的是修德本身,而不是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这件事.” 他只觉得自己彻底混乱了,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明白。 反正,总不能把王家屏再推到火坑里吧? “这就是了!”左佥都御史赵焕说:“如此公论已经出来,那还有什么可争辩的?” 然后赵焕对秉笔太监陈矩道:“方才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礼科给事中钟羽正反对将林泰来治罪,我也附议!” 在边上看了半天热闹的陈太监终于又有事干了,对赵焕质问道:“他们礼科抗旨,你也要抗旨吗?” 赵焕答话说:“方才廷臣一致公论,灾异原因是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被驱逐! 所以这次林泰来上疏直谏,不可再被论罪,否则有可能继续招致灾异!” 嗯?陈太监终于觉得自己清醒了,似乎看到了迷雾下的本质。 大部分人这时候也品味出来了,同样是为林泰来辩解,其实有本质差别的! 先前清流势力为林泰来辩解,理由还是“直言无罪”那一套。 但这次赵焕为林泰来辩解,理由是“可能又会招灾”。 一个跟灾异没直接关系,一个跟灾异有直接关系。 算了算了,人生难得糊涂,又何必那么明白呢? 这个时候出来当“恶人”,会得罪包括皇帝、阁老在内的很多人,何必吃力不讨好? 只有李献可挣扎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灾异还是修德.” 赵焕反问道:“你难道不希望,屡屡直言的林泰来被赦免? 他是林泰来,他也是屡次劝谏皇上修德的林泰来! 若连林泰来都不救,又谈何劝谏皇上修德?” 李献可:“.” 事已至此,已经无话可说!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对事态彻底明晰,也彻底明白林泰来的意图了。 刚才这半天,从林泰来论罪扯到王三,从王三扯到灾异定性,从灾异定性又扯到林泰来论罪。 看似东拉西扯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其实就是一个“舆论洗脑”过程。 简单总结就是:先让大家承认林泰来言论正确,然后为了政治正确就必须要保林泰来。 而为了保林泰来,就要制造出舆情,把灾异和林泰来关联。 因为只要灾异和林泰来关联,皇帝为了“消灾”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赦免林泰来。 不然的话,皇帝就不得不继续“罪己”和“修德”了。 在这个制造公论的过程中,二王阁老都被拿出来当了个垫背。 六科权责重大,对外监督圣旨的执行,对内可以把被认为不合理的圣旨封还,称之封驳。 之所以这次礼科是主力,就因为皇帝下旨议罪林泰来,礼科拥有一定“抗旨”资格。 现在连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给事中钟羽正都不说话了,那别人也就更没话说。 陈太监又问了一次:“公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别的议论,我就如此回奏了。” 林泰来又又又跳了出来:“我还有话要进奏陛下!” 陈太监对今天的结果很满意了,他相信皇上也会很满意。 所以陈太监现在只想早点回宫“报喜”,不愿意再多生枝节。 如果是别人此时出来想说点什么,可能就是几句闲话,但林泰来肯定是没事找事。 陈太监本不想搭理林泰来,但是又发现,林泰来正堵在了东朝房门口,完全绕不开,除非跳窗户。 为了秉笔太监的脸面,陈太监没有选择跳窗,皱眉道:“时候不早,有话快放!” 林泰来便道:“自从我那老师离开朝廷后,三位阁臣年纪都在五十五岁左右,甚至入阁时年纪更小。 所以内阁实在有点太年轻了,不太正常,不够老成持重,我大明内阁从来没有这样年轻过。 最近事情纷纷扰扰,内阁屡屡停摆,又不能安抚形势,表现极为不堪,由此可见一斑。 故而我斗胆进言,请选老成之人补充内阁! 最好是六十五岁以上长者,以平衡其他阁臣之年轻。 顺便也算是为了应对灾异,对内廷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 众人:“.” 听起来太踏马的有道理了,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为什么你林泰来总能找到如此清奇刁钻的角度? 而且说这话的人,可是肩负“消灾”责任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吏部尚书杨巍、吏部左侍郎赵志皋。 所谓的六十五岁以上长者,又具备入阁资格的,就是这俩老头了吧? 第562章 鱼与熊掌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想了想后,对林泰来婉拒道: “我只是奉旨前来传话,而是否增补阁臣之事与今日廷议无关。 何须我擅自转奏,你还是另行上书吧。” 他陈太监只为皇帝服务,不想掺乎文臣之间的破事。 你林泰来如果真有什么想法,请通过正规渠道上书,不要拿他陈太监当传话的工具人。 多帮别人向皇帝传一次话,就多一次风险。 林泰来皱眉道:“皇上被内阁蒙蔽了,重组内阁或者增补阁臣都是当务之急。 你们这些在司礼监混的,必须要处处为皇上着想,而且要事事想在前面! 若我为司礼.算了算了,我志不在此!” 陈矩有点不爽,冷哼一声。 你林泰来以为当太监很容易?宫里的竞争比你们文官更残酷! 还有,你林泰来一个外臣,难道比他们司礼监的太监更懂皇上? 你林泰来若敢“挟灾自重”,强行插手内阁人选,事后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你! 林泰来说完后,就让开了东朝房门口,代表皇帝的陈太监率先离开,去内宫回奏。 随后东朝房就散场了,林泰来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却见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骆思恭还在外面,林泰来就问道:“刚才陈太监有没有下令,捉拿我下诏狱?” 骆思恭不爽的答道:“没有。” 林泰来左顾右看,又问道:“早晨是刘千户负责将我从西直门押解到东朝房,现在应该将我再押回去。 但是此时为何不见刘千户?这是擅离职守!这是渎职! 东朝房里有许多御史在,他都敢这样?” 骆思恭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由我押送伱回去!你不要无事生非!” 林泰来立刻又责问说:“骆指挥这是打算用实际行动,来包庇刘千户?” 骆思恭:“.”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不管了!反正你林泰来也不会跑! 眼见着骆指挥怒气冲冲的离去后,便有数人迅速靠近了林泰来。 有户部尚书王司徒、礼部左侍郎赵志皋、左佥都御史赵焕等人,一起往宫外走去。 若锦衣卫官校在旁边,还真不好说话。 赵志皋略有担忧的说:“今日就提出增补阁臣,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怎么能叫操之过急?刚刚好,你就等着进步吧!” 说到这里,林泰来颇感欣慰。 从万历十三年烧冷灶开始,辛辛苦苦用了将近五年时间,终于快把赵老头培养出来了。 如果以“老成持重”为标准的话,入阁候选人基本上只有吏部尚书杨巍和左侍郎赵志皋。 若赵志皋入阁,那当然是大好事。 就算杨巍入阁,赵志皋也可以接任吏部天官,同样是不亚于普通阁老的位置。 赵志皋忍不住问道:“以林九元你看来,鱼与熊掌之间,哪个更好?” 这意思就是,接下来往哪方面努力?大学士还是吏部尚书? 林泰来叹道:“说实话,我也很犹豫,不知道哪个选择为佳。 所以一切就听天由命吧,挨到了哪个就是哪个,反正两个选择都不差。” 此时万历皇帝正在翊坤宫,和郑贵妃在屋里读书学习。 陈矩陈太监赶到时,就先站在殿前院中等待,反正时间也不会长。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如同圣贤的万历皇帝就出来了。 陈太监上前叩见,便听到皇帝主动询问说:“议论结果如何?” 由此可见,皇帝还是非常关注的。 陈太监奏道:“朝臣公论认为,应当赦免林泰来!” 万历皇帝有点生气的说:“朕就知道!对非议君父之言论的处罚,就没有不被阻拦的!” 陈太监又奏道:“不过朝臣公论,灾异应验在林泰来被贬谪驱逐之事。 故而为了消弭灾异,请赦免林泰来。” 万历皇帝立刻转怒为喜,“甚好!那林泰来可以赦免!” 这才是皇帝最想听到的消息,有人把灾异责任扛起来,不要整天拿自己失德说事。 而后万历皇帝又道:“既然林泰来先前受了委屈,可以提拔嘉奖。” 见皇帝心情大好,陈矩也笑着答道: “林泰来今日还请求说,陛下应该尽快增补阁臣。 他还责怪我等内臣不为陛下着想。 毕竟他还是太年轻,性情急躁了。” 万历皇帝对此不置可否,然后开始布置工作。 “传旨!让内阁起草罪己诏,就说朕受蒙蔽,贬谪忠良,致使上天警示.”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忽然意识到什么,停顿了一下又犹豫着说:“于今内阁无人能草诏吧?” 按照现有的制度,所有正规诏书(除了中旨、口谕、手令之类)都是先由内阁起草,皇帝确认后用印。 但这次皇帝罪己诏有“朕受蒙蔽”等内容,可是偏偏蒙蔽皇帝的人就是内阁大学士们。 让蒙蔽皇帝之人帮助被蒙蔽的皇帝起草罪己诏,听起来像是搞笑的。 罪己诏不但是给天下人看的,也是给上天看的,越是表面文章越是不能真成了笑话。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叹道:“所以林泰来言之有理,确实需要增补内阁人选,即便是为了起草罪己诏。” 陈矩:“.” 难道自己真的不如林泰来?难道林泰来真的比自己更适合当司礼监太监? 念及此处,陈太监决定再试探一下,又说: “林泰来还说,当今内阁太年轻不稳重,所以应当增选老成持重、年纪六十五左右之人入阁。” 万历皇帝还是点了点头,“林泰来确实考虑周全,正该如此。若非他提醒,还真没想到这些。” 内阁班子太年轻,岂不很有可能产生干上一二十年、尾大不掉的阁老? 所以再增加人的话,最好找年纪大一点的。 陈太监顿时有点自闭,而且他终于发现了林泰来的厉害之处。 这手法根本不能算是对皇帝想法进行判断,而是无形之中主动引导皇帝思路,让皇帝朝着所需要的方向去想。 不要以为这很简单,不是对皇帝了解极为深刻之人,根本做不到这些。 所以林泰来大概也许真的比自己更适合当太监。 当即万历皇帝也不再犹豫,先传旨给吏部,令吏部推举入阁候选人。 并要求候选人老成持重,年龄要与现有阁老拉开差距。 这道旨意传开后,朝廷各衙门齐齐无语。 先前林泰来公然提出,内阁必须要增选一个老头,看起来实在像是玩闹。 一般新人都是选年轻的,哪有选老头当新人的道理? 却没想到,看似玩闹的请求,居然就这么成真了,皇帝还真就采纳了这个建议。 正常情况下,一旦要选人入阁,那朝廷必定会沸腾起来。 将有无数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窜下跳只为文渊阁那张座位。 但这次大家却很冷静,因为根本没资格参与角逐。 人能活到六十五岁就不错了,做官能做到六十五岁的更少。 做官能做到高龄,还具备入阁条件的更是少之又少。 更别说七年前清算张居正,把老一辈的大臣清算了不少,导致现在朝堂高龄大臣没多少人。 所以看来看去,候选人真就是只有杨巍和赵志皋了。 面对这种萝卜坑招聘,别人还凑什么热闹? “所以现在情况就是这样。”申用懋在家对父亲介绍说。 “皇上想要赦免林泰来,就要先下罪己诏;要起草罪己诏,又先要补充新阁臣,所以都在等推举新阁老的结果。” 申时行幽幽的说:“皇上和朝廷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申用懋想了一会儿后,疑惑的说:“到底有什么事情被忘了?” 申时行顿时有点怨气,“忘了让我回文渊阁!我这个首辅还在家闲居!” 申用懋:“.” 愣了愣后,申大爷又说:“好像目前这些事情,都与父亲没有关系吧? 你作为旧内阁一份子,罪己诏也不可能由你起草。 至于推举新阁老,更与你无关了,你又不可能公开表态支持谁。 最关键的是,皇上也没想暗地里咨询你的意见,你完全没能力左右。” 对此申时行只说了句:“无论如何,我还是首辅。” 申用懋实话实说:“目前有没有你这个首辅,真就是无关大局。 现在又不是没有主导这些事情的人,就是林泰来。” 申时行很不爽的质问:“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申用懋答道:“我只是站在客观的立场,说上几句而已。 当初林泰来曾经想把主导权放在你这里,你却与清流势力达成默契。 为了所谓稳定大局,你无视了林泰来的诉求,坐视林泰来被驱逐。 那么现在林泰来凭本事夺回主导权,你又有什么可埋怨的?” 申时行被顶撞的无话可说,当初无论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不做出其他选择。 除非那些迷信林泰来的人,谁又能想到,被扔到边镇的罪卒林泰来还能翻盘,并主导形势? 正在这时候,门子来禀报说,吏部尚书杨巍前来拜访。 申首辅恢复了些许自信,对申用懋说:“朝廷之大事,不可能完全不受我影响。” 吏部尚书和首辅之间的关系向来敏感,极少公然拜访。这次杨天官到访,正说明对首辅强力支持。 申首辅带着申用懋亲自去二门迎接,将杨天官请到私密书房落座。 “老天官今夜到此,可是为了廷推之事?”申首辅主动问道。 “那倒不是。”杨天官回答说:“我有意辞官归乡,故而提前告知与阁老。” 申时行瞬间大惊失色,下意识的说:“何必如此!” 吏部尚书杨巍是他最强力的臂助,也是他在外朝局面的支柱,甚至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支柱。 正因为他申时行有首辅身份,再加上对吏部尚书的控制,才能在清流势力疯狂围剿下,还可以对朝廷发挥出巨大影响力。 如果失去了来自吏部尚书的支撑,他申时行的权力格局立刻就要崩溃。 杨天官叹道:“在这个位置太累了,而我年近古稀,已经无力继续支撑下去了。” 吏部尚书位置太重要太敏感,原来夹在首辅和清流势力之间,天天被清流势力撕咬。 而现在林党逐渐成型,只怕以后又要动辄被林党指手画脚粗暴干涉,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而且朝堂上明显越来越折腾了,他一个快七十的老人家,偏偏又在最敏感的位置上,真的折腾不动了。 要知道,杨天官是与李春芳、张居正同榜的人物.历经三朝四十几年,真的心累了。 申时行有点违心的说:“这次你有机会入阁,难道不想享受一次宰相的尊荣?” 虽然申时行更希望,杨巍继续当吏部尚书。 杨巍苦笑说:“我看的明白,这次多半是赵志皋入阁。” 最后杨:“望首辅今后多保重,老朽如我无法再帮着你了!” 送走了杨天官,申时行已经完全没有了身为首辅的自信,魂不守舍的坐着发呆。 在现有的形势下,已经不可能再找到像杨巍这样听话的吏部尚书了。 只要杨巍走人离开朝廷,那么他申时行就是损失最惨重的一方。 “父亲?早点安歇吧。”申用懋劝道。 申时行长叹一声,“如果杨巍辞官,那我也就跟着辞官,真正的辞官。 没了吏部尚书支撑的这种首辅,不做也罢!” 申用懋直接跪地大礼,以头磕地,发自内心的叫道: “父亲大人三思!大明还离不了你!我在京师也不能没有你!” 这段时间以来,申首辅天天在家被儿子呛声,血压都高了不少,见此状略感欣慰。 便感慨着说:“原来你心里也明白,为父对你有多么重要。” 申用懋答道:“林九元说的,让我在家看着父亲动向,绝对不能让父亲真辞官。” “滚!”申首辅大骂。 及到次日,申首辅刚睡醒,早饭还没吃,就看到好大儿冲到屋门口。 又听到禀报说:“林九元天不亮就在大门等候了,求见父亲!” 申首辅:“.” 让林泰来天不亮就在门外等候接见,这踏马的得是皇帝待遇了吧? “父亲还是见见吧。”申用懋劝道。 申首辅冷哼道:“我现在才发现,只有准备辞官的我,才能得到你们的尊重!” (本章完) 第563章 赵四入阁! 熟悉明史的都知道,明代中期的文官制度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阁部斗争史。 阁就是内阁,而部就是外朝六部,具体代表是吏部尚书,在明代观念里吏部高于其他五部。 外朝第一人吏部尚书与内阁之间的权力争夺,贯穿于明代中期。 在早年的时候,吏部尚书连上朝位置都要跟内阁掰掰手腕,自认班次在内阁大学士之前。 吏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在街上遇见了,是否需要给大学士避轿,也是大明反反复复纠缠的礼仪问题。 当然总体趋势是内阁越来越强势,吏部尚书越来越弱势。 但吏部始终站在政斗舞台的中央,从未缺席过。 细看明史就会发现,很多政斗都是在“京察”的背景下进行的。 而主持京察的主要衙门就是吏部和都察院,每六年对京官进行一次考察,不过关就被罢黜。 直到出现了东林党和九千岁这种非传统势力,遭到降维打击的阁部之争就没意义了。 而在传统党争的观念里,一个首辅权力大小,主要看他能不能控制住吏部。 对吏部没啥影响力的首辅,那肯定是个弱势首辅。 所以向来听话的吏部尚书杨巍决意辞官,才会让申首辅的心态崩了。 在历史上,就是在杨巍辞官后没多久,申时行也果断走人了,不过那本该是明年的事情。 林泰来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在申府大门口,要被晾到中午。 结果天色亮了没多久,就见申府大爷申用懋过来,领他入内。 林泰来不由得对申用懋叹道:“令尊连较劲的心气都没了,果然思想又出了问题. 当初令尊四十五岁入阁,四十九岁当首辅,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心境上的历练差点意思。” 申用懋:“.” 到了书房后,林泰来直接对申首辅道:“虽然杨天官没了,但还有我啊,老前辈何必自暴自弃?” 杨巍昨晚才来拜辞,而远在西直门的林泰来立刻就知晓,并且今早就为这事登门。 对此申首辅一点都不奇怪,无他,家门不幸尔。 此时申首辅瞥着林泰来问道:“怎么?你也想去当吏部天官?” 林泰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如果老前辈能办到,我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 一杯茶还没喝完,申首辅就被噎住了,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 林泰来立刻进入正题:“老前辈真有退意?” 申首辅反问道:“与你有关系么?” 林泰来便回答说:“晚辈我倒不是想硬拦着老前辈,只是想着如果老前辈真有退意,晚辈也好早做准备。” 申首辅内心有点惊愕,林泰来变了,竟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对自己苦苦相劝?这是要直接准备找下家? 终究申首辅还是没能克制不住该死的好奇心,“你要如何早做准备?” 林泰来很诚实的答道:“如果老前辈退居林泉,按惯例二阁老王锡爵啊不,德高望重的王太仓就将出任首辅。 那我出了申府,就迅速前往王太仓府上修补关系。 一来王太仓是仓促上位,根基不足,正需要我这样实力人士的投靠;二来好歹都是大苏州范围的同乡,王太仓又能更信任谁去?” 申首辅心里有点泛酸,问道:“再然后呢?” “再然后”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继续答道:“王太仓与老前辈你既是同乡又是同榜,你是状元他是榜眼,如今又同在内阁。 听说王太仓内心一直有攀比之意,这次老前辈你退了,他就上了,在生涯攀比中终于追平了你。 国本之争已经僵持四年,各方为之疲倦不堪,万一这一二年间,东宫问题得到解决,又会如何? 那王太仓就将是力定乾坤的首辅,而老前辈你则是解决不了问题、临阵脱逃的那个。 到了那时,王太仓一定没事就给伱写信,还会在私人笔记里大肆记录。 等到东宫将来登基后,一定会对王太仓感激万分,没准会追赠个.反正应该比你高一级。” 申时行:“.” 卧槽!那个被自己压了大半辈子的太仓王二,忽然骑到自己头上的画面,实在太可怕了! 混的比谁差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比同乡同榜的王二差啊! “所以烦请老前辈给个准话?”林泰来反问说。 申时行大义凛然的说:“老夫正当健年,随时等待皇上重召,为社稷尽竭己力!” 林泰来便又劝道:“老前辈大可宽心,即便没了杨巍,吏部还可以和内阁一样重组啊,再一起布置些听话的人就是了。” 申时行叹道:“吏部向来就是满朝瞩目之地,每逢政争,吏部就更是焦点里的焦点。 没有能力的人,在吏部根本就站不住脚,不只是听话就行.” 说到这里,申时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听谁的话?” 林泰来打个“哈哈”说:“都一样,都一样,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在廷推老头入阁时,唯二候选人之一吏部尚书杨巍突然上疏辞官,并且决绝的收拾行李出京,立刻引起了朝廷震动! 虽然最近两个月,满朝震动的次数忒多了点,所有朝臣几乎都被震麻了。 但是杨天官走人,还是值得诸公再震一次,毕竟这可是实权能抗衡内阁的吏部尚书啊。 别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但清流势力陷入了狂欢! 这是最近两个月以来,不,最近两年以来最重大的利好消息! 吏部立即成为了满朝注意力聚焦之处,热度甚至超过了增补阁臣。 毕竟在增补阁臣这个问题上,已经毫无悬念了。杨巍走人,那么候选人就只剩赵志皋了,还有什么可继续关注的? 相反,吏部现在才是出了大“乐子”! 吏部尚书撂挑子走人,吏部左侍郎即将入阁,那么吏部最高的两个官职瞬间就清空了! 一下子爆出两个顶级要害大坑位,在这暮春时节,满朝大员几乎集体发骚! 哪个二品不梦想当吏部尚书?哪个三品不觊觎吏部左侍郎? 这时候还能冷静下来,不遐想一番的,那就不是人了。 在这种背景下,六十七岁高龄的吏部左侍郎赵志皋悄无声息的入阁了几乎无人刻意关注。 在巍峨的西直门城楼上,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一个双眉紧锁的高大青年,聚精会神的看着案上的稿纸,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庞把总像是一个小厮似的,在不远处招呼说:“用晚膳了!” 还在发配充军状态的小兵林泰来充耳不闻,仿佛有一个个难题需要他思索、抉择。 庞把总凑到身前,好奇的问道:“林爷到底在写什么?竟然如此煞费思量?” 林小兵深沉的答道:“帮着草拟罪己诏,还不太熟练,有几个点拿捏不准。” 庞把总:“.” 这是他一个小小的正四品指挥佥事西直门把总所能听到的答案吗? 该死!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结果听到了这种可能会要命的答案! 忽然左护法张文从楼梯上了城头,禀报说:“今天诏书到赵老.兰溪赵公手里了!” 林泰来便把桌案上的稿纸揣了起来,起身道:“走!去赵府指导祝贺!” 庞把总提醒道:“新门官太监已经上任了,林爷要离岗不打个招呼?”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朝廷用度紧张,就别再修新的忠烈祠了。” 下了城墙后,林泰来便翻身上马,长驱十几里直奔赵志皋府邸! 明天赵老头大概就要进内廷了,今晚必须要安排好! 忽然看到,前方有官员大轿和仪仗迎面过来,看仪牌是刑部尚书陆光祖。 在京师街头,遇到这种事情都是有一套规则的,总体而言就是百姓给官员避让,小官给大官避让。 但林泰来急忙赶路,没管这些避让规则,直接纵马扬鞭,十分嚣张的冲开了对面的前导,擦着大轿旁边就过去了。 这将陆尚书气得暴跳如雷,在宴席上对友人们道:“当今京师异类,不知等威、目无尊卑,不避大轿者有五种人和畜生! 一为小阉宦,二为老妇人,三为入朝大象,四为庶吉士,五就踏马的是林泰来!” 林泰来不知道自己成了“黑五类”,一直到了赵志皋府邸才下马进府。 赵老头仿佛知道林泰来肯定会来,一直坐在前厅等候。 看到林泰来后,便苦笑道:“自从以大学士为辅臣以来,只怕从未有如此冷清之入阁。” 他这次入阁,真是完全没有关注度,搞得自己心里都出现了落差。 一方面是因为吏部出现了两个大坑位,所有朝廷大员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吏部了。 另一方面,可能是大部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自己这个六十七岁的新人阁老就是个过渡人物。 大概率干不了多久,还是排名第四末尾的,所以也就不用太投入关注了。 林泰来安慰道:“这正说明你众望所归,大家早就接受了,故而并不感到惊异。” 又有谁能知道,这老头没穿越者支持都能干十年呢. 身为二十三岁的小年轻,继五十六岁的首辅后,还要给六十七岁的老头做心理建设,心累。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翻看了几眼入阁诏旨,先学习一下。 接了这份诏旨后,吏部左侍郎(实职)赵志皋就变成了吏部左侍郎(虚衔)兼东阁大学士、入直文渊阁、预机务。 “看到预机务这三个字我就放心了。”林泰来随口说。 赵志皋:“?” 完全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不预机务的内阁大学士吗? “没什么别的意思!一时口误而已!”林泰来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四阁老,简称赵四了!” 赵志皋“呵呵”的笑了几声,在林泰来面前,赵志皋是没有任何架子的。 当然,这也是林泰来最欣赏的优点。 道喜完毕后,林泰来就把怀里的纸稿塞给了赵志皋,嘱咐说:“罪己诏的草稿已经帮你写好了,你斟酌着修改使用吧,大意不变就行。” 赵志皋有点诧异,罪己诏这种官样文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还是接了过来,没准这是林泰来的“忠诚测试”,没必要自找麻烦。 看完后,赵志皋有点不确定的说:“这样直接写你好吗?” 林泰来很淡定的说:“没什么不好,皇上不就想让我出风头吗,没事!” 及到次日,赵志皋起了个大早,似乎红光满面。 不管别人关注不关注,轻视不轻视,反正他入阁了!也可以被尊称为赵相了! 回想五年前,自己还只是个苟活在南京的从五品扑街冷板凳翰林。 那个时候的自己绝对想不到,还能在五年后,以六十七岁高龄入阁! 历史的进程固然重要,但林泰来的努力更重要。 穿过长安右门、承天门、端门、午门、会极门、内阁院门、文渊阁门,终于进入了黑咕隆咚的文渊阁。 因为考虑到皇帝在文华殿办公的因素,文渊阁是极为罕见的坐南朝北的格局,大门朝向北边文华殿。 所以文渊阁采光极差,终年昏暗,往往白昼也要点上蜡烛。 因为申大还在家,所以只有王二、王三两位阁老在中堂礼节性迎接新同僚赵四。 其实面对申大、王二、王三这些阁老,赵志皋还是有点自卑的。 这里面有两个因素,一是赵志皋四十五岁才考中进士,别人申大四十五岁都入阁了. 虽然赵老头是探花可以称道一下,但申大是状元王二是榜眼. 二是赵志皋虽然是翰林出身,但大部分时间扑街,而且没当过万历皇帝的讲官,这是一个很大的缺失。 而申大、王二、王三统统都在万历皇帝少年时当过讲官,在翰林内部鄙视链上碾压赵志皋。 别人十几年前就以讲官身份经常往来于内廷了,而赵志皋六十多岁才第一次进来。 所以在文渊阁中堂,赵四与王二、王三对拜行礼后,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忐忑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生怕被人轻视,又怕被人笑话。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林泰来托我传个话,吏部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 王二:“.” 王三:“.” 卧槽尼玛!你这浓眉大眼的老头果然不是好人,真像是林党打入文渊阁的内奸! (本章完) 第564章 吏部风云 进门就亮出“林泰来”后,赵志皋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自己作为新人,是不是太过于高调了? 不过在别人眼里,年事已高的自己是干不了多久的过渡人物。 所以别人对自己的容忍度应该很高,自己偶尔高调一次也不为过吧? 算了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自己入阁后的主要任务是起草罪己诏。 今天赶紧在文渊阁装模作样的写一份交上去,外面林泰来还在等着用。 如果不是怕别人看出端倪,连在文渊阁装模作样起草这一步都可以省略了。 如此在文渊阁的昏暗小单间内,点上蜡烛后,赵志皋开始了阁老生涯的第一次草诏。 就是这办公环境对于老眼昏花的老人家来说,属实有点不够友好。 等到黄昏下班时候,王二王三两位阁老正寻思,是不是要设宴礼节性的欢迎新同僚,却又见赵四直接匆匆走人了 但赵志皋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林府。 此时林府前堂内已经欢声笑语,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见赵志皋出现,林泰来对席间众人高声道:“欢迎我们更新社的早期社员赵老前辈荣登相位,再创新高!” 众人一起鼓掌和欢呼,社团里有一位阁老坐镇,那感觉真不一样。 同时大家也不得不佩服,林九元真是厉害。赵前辈这样老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物,也能硬是推进内阁。 下面就进入狂欢时间,临近散场的时候,林泰来忽然又正经起来,“下面这段时间,还是不可放松。” 然后对申用懋说:“你仍然要时时注意令尊的动态,不要让他再有退意。” 申用懋解释道:“据我打听,家父原本规划是用徐显卿在礼部,用沈一贯在吏部。 若一两年后杨巍年老不能任职,就用沈一贯接替杨巍为吏部尚书。 但是先有去年冬徐显卿被罢官,现在杨巍又提前走人,而沈一贯却偏偏遇上丁忧,不得不在家守制。 故而家父的未来部署在近半年内全面崩盘,这就导致他近期心态波动比较大。” 林泰来恍然,难怪申首辅近日忽然这么脆弱。 便指示说:“对令尊的思想动态继续保持关注,如有问题早来报知。” 此后林泰来又对王家好大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说: “近期的工作重点是吏部,你在吏部要多观察各方面动向,协助社团继续渗透吏部!” 王象蒙问道:“你想把谁弄进吏部当尚书或者侍郎?赵佥宪么?” 林泰来回答说:“这是机密,你暂时不必知道。” 王象蒙不满的说:“对我们还要保密么?如果不知道目标,我们怎么好做工作?”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的话怎么比赵阁老还多?你只管听从指挥就行了! 再说了,着什么急?吏部一直没有尚书和左侍郎才好。 就是要山中无老虎,你这样的猴子才能当大王啊。” 我是猴子?王象蒙连忙又诉苦道:“我上面还有郎中,而且你也知道,吏部遍地都是清流,我势单力孤很难做事。 原先还有赵前辈当左侍郎帮衬着,但现在赵前辈也入阁了。” 这意思就是,就算山中无老虎,也轮不到他王象蒙当大王,客观条件不允许。 林泰来叹口气,无奈的说:“原来伱连猴子都当不好。” 王象蒙:“.”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一位天下第一部第一司的员外郎? 林泰来又说:“你说的这些困难确实客观存在,罢了罢了,不指望你了。” 听完了林泰来的指示后,更新社众人如鸟兽散去。 赵志皋才去内阁上了两天班,万历皇帝就将罪己诏发出去了。 这次皇帝下发罪己诏的效率,堪比让赵志皋入阁,十分快速高效。 由此可见,万历皇帝真心想早点把灾异事情彻底了结。 但是跟赵志皋入阁一样,罪己诏下发后同样也是悄无声息,没有引起大臣的太多关注。 一方面,灾异和罪己诏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过气话题不值得再浪费精力。 另一方面,所有人都在关注吏部,谁还有心思去看什么罪己诏啊。 吏部正官尚书和第一副职左侍郎同时缺人,这在整个大明都是很少见的情况。 此时在吏部中,最兴奋的人莫过于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了,因为他现在暂时就是事实上的吏部老大了。 大明六部里有一个现象,那就是各司尤其是核心司郎中的实权比侍郎要大。 很多部议往往都是尚书和郎中决定,侍郎尤其是右侍郎只能在旁边赞画。 现在吏部三堂官同时没了尚书和左侍郎,只剩下一个年老多病、经常在家养病、不大管事的右侍郎。 那么第一司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就赫然成了吏部里面最大的那个。 更何况在吏部里面,很多官员都属于清流势力,故而陈有年的支持者众多,在这段空窗期称得上吏部第一人了。 陈有年私下里对赵南星、俞沾、蒋时馨等五六个吏部里的同道说:“选官节奏是由我们吏部来把握的,不用太着急推选出新的尚书和左侍郎,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趁着吾辈同道掌控吏部这段时间里,尽力提携正人,壮大正道根基。 这是近些年来极为难得的一次机会,堪比沈前辈主持吏部的那两年!” 听了这番话,吏部清流势力诸君子士气无限拔高,使命感油然而生。 上次同道十三人被降级损失惨重,这次就是大补血的机会! 机会出现的如此突然和意外,这就叫正道不灭,老天都在帮忙! 眼见气氛到位了,陈有年率先慷慨激昂的振臂高呼:“扶保正道,吾辈有责!” 其他人同样举起手,正要高呼时,忽然听到连续几声刺耳的竹哨声音,然后紧接着就是不停喧哗吵闹。 作为吏部当前事实上的老大,陈有年对这种嘈杂环境非常不满意,便门外的杂役喝道:“怎么回事?” 不多时,杂役回报说:“林泰来带着不知多少家丁,堵了我们吏部的大门!” 陈有年问道:“他过来作甚?” 杂役回答说:“他说落实官职待遇,前堂书吏按章办事,叫他回去等消息。 他不肯答应,就堵了大门,还要闯进来!” “真混账东西!”陈有年大骂道。 现在是陈有年主人翁精神最为强烈的时候,吏部就像是自家,怎么容许贼人来捣乱? 故而骂完了后,陈有年又立刻下令道:“去叫官军来!我陈有年说的,有贼人围攻吏部,需要增援!” 别地不提,只说吏部旁边的长安左门里,就有上千官军驻守。 你林泰来敢公然违法犯罪,他陈有年就敢埋! 忽然值门的书吏也跑了过来,叫道:“林泰来在大门叫嚣,让吏部现在的老大出来讲数!” “讲数?”陈有年略感疑惑的说:“这是何解?” 吏部老大指的就是自己,陈有年能听懂,但真不明白讲数的含义。 书吏答道:“谈事或者是谈判的意思。” 考虑到树立形象的需要,陈有年就回应说:“那我出去见见他!” 外面叫的是让吏部老大出去,那岂不就等于是说,谁出去谁就是吏部老大? 那么自己要出去,必须要出去,公开以吏部老大的身份出去! 而且陈有年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不大。 现在如果连自己都出事,那吏部就要瘫痪了,林泰来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自己若能出去当面怒斥林泰来,对自己的形象就是巨大的加成。 拿林泰来刷声望,简直美滋滋。 声望资历都到位,等做满了文选司郎中后,外放一个四品巡抚过渡一下,转眼就能升为正三品侍郎了! 此时此刻,吏部大门已经被林府家丁占领了,高大雄壮的林泰来身穿红胖袄,依旧像是个小兵,站在大门中央面无表情的抱胸而立。 没办法,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官复原职,官袍穿不得。 前来办事的其他官员和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官校们,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 走是舍不得走的,有大热闹在眼前发生,不看白不看。 看完了就能掌握第一手热门素材,有利于加强自己在社交圈里的生态地位。 从吏部内院出来的陈有年怒目圆睁,双眉倒竖,并指如戟,对林泰来厉声斥道: “林泰来!你安敢在此胡作非为!我陈有年代表吏部,定要将你明正典刑!” 林泰来掏出一份纸稿,高高举起,答话说:“我带着诏书来办事,你们吏部就让几个书吏打发我? 我请你们这些长官出面接待,又有什么错?” 陈有年继续怒斥:“简直胡扯!你哪来的诏书?” 真要有关于林泰来官职的诏旨,肯定直接发到他们吏部,他这吏部老大还能不知道? 林泰来又答道:“皇上昨日对天下臣民下发的罪己诏,我抄了一份在此! 里面内容涉及到了我林泰来如何安排,难道我不算奉诏办事么?” 陈有年:“.” 不用想就知道,罪己诏里肯定会有“林泰来官复原职”之类的话。 这罪己诏虽然不是专门发给林泰来的,但在法律意义上,这就是皇帝的诏书啊。 如果别人拿着诏书来落实个人待遇,礼法上确实也应该由吏部大佬出面接待,不然就是不尊重诏书。 林泰来环视着周围角落里那些来办事的官员,大声的说:“久闻吏部官自以为衙门之首,向来高高在上,有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之说! 吏部一介书吏,就敢呵斥外地府尊!吏部一个郎官,就敢顶撞督抚! 就算是六部堂官,到了吏部也要望文选、考功二司而拜! 没想到我林泰来奉诏办事,连院内都进不去,反而要被管事郎官呵斥! 我林泰来虽然不成器,但也有几分胆量,今天就要与吏部讲一讲规矩!” 两旁角落传来欢呼声,大批来办事的官员为林泰来喝彩。 反正人挤着人,吏部的官吏也看不清是谁在起哄叫好。 陈有年作为一个老铨政干部,又手握文选司大权,平常不怒自威,很少有官员敢在他面前造次。 但此刻他这位吏部老大遭受上百官员的指指点点,人都麻了。 刷声望没刷成,反而被糊了一脸。 这林泰来太不讲武德了,竟然发动群众挑衅吏部的威严! 吏部不可辱!如果不是林泰来身边有一二百家丁护卫,定要乱棒将林泰来打出去! 不过陈有年还是克制住自己,在这不友好的环境中,对林泰来僵硬的施礼道:“既然是奉诏办事,那便进去说话。” 整个吏部都在他的肩上,作为现在吏部老大,他不能公然失态,必须要保持风度。 林泰来却对陈有年答道:“我只是一个小兵,已经得罪了你们吏部。 生怕进去后遭受暗害和黑幕,或者遇到什么说不清的事情。 所以办事就要在这里办,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办,这样才能公正!” 陈有年忍不住喝道:“岂有此理?” 在所有朝廷事务中,人事铨政堪称最为神秘和隐秘的事务。 具体过程往往不会对外公开,吏部也不会对外解释什么。 不然的话,成千上万的官员都来要解释,那铨政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所以陈有年对于“阳光政务”本能的就很反感! 在大门口当着数百人的面,公然办理官职方面的事务,将所有过程都暴露在公众视线里,亏你林泰来想得出来! 但林泰来却很诧异的说:“我这个来跑官的当事人都不怕外泄和遭到非议,你们又怕什么?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会心虚了吧?那我就更不敢进去了!” “随你。”陈有年恢复了淡雅的风度,只要进入规则内的流程,他就又有底气了。 只要你林泰来不闹事,只办事,就折腾不出花来。 你林泰来的业务,无非就是官复原职再加点料,又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你林泰来还能来当吏部尚书,或者吏部左侍郎不成? 办完事就赶紧滚蛋!吏部不是你这种小丑耍大刀唱庙戏的地方! (本章完) 第565章 什么叫加官? 林泰来闻言将手里的罪己诏抄本拍在陈有年的手里,指点着说:“里面是不是有‘林泰来官复原职并加官’等字样?” 陈有年不放心,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罪己诏全文,才点头说:“是。” 铨政容不得半点马虎,老铨政干部就是这么严谨。 林泰来有条不紊的说:“官复原职就不用说了,这很好理解,无非就是恢复我翰林院修撰兼礼部主客司郎中的待遇。 就是这加官一项,才是需要你们吏部仔细斟酌的地方。 这可是皇上的旨意,我对你们的业务水平不放心,怀疑你们到底能不能办好旨意。” 陈有年轻蔑的笑了笑,谁给了你质疑老铨政干部的底气? 又听到林泰来接着说:“所以我要考校一下你们,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加官?” 陈有年毫不犹豫的答道:“所谓加官,大致有两种解释,一是升官,品秩提升;二是兼领其他官职。” 然而林泰来脸上却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肤浅,实在太肤浅了!这就你的业务水平? 在你心里,只有品秩提升才叫升官么? 难道伱这文选司郎中真不知道,在我大明,品流提升也被视为升官吗? 譬如知县行取为御史,同样是七品,但算是升官! 还有三品按察使,迁转为三品副都御史巡抚,一样被看成升官!” 陈有年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对林泰来的说法不置一词。 林泰来惊诧的大声说:“不会吧?你身为吏部当前管事的人,第一司文选司的郎中,不会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吧?” 陈有年:“.” 这种官位品流高级低级的说法,并不是明白写在制度上的,说白了都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林泰来可以随便胡咧咧,但他陈有年身为文选司郎中,在铨政问题上代表的是官方身份,不能公开发表和承认这种潜规则! 但这种无奈的沉默,却被林泰来故意当成“无知”来大肆嘲笑,简直要憋屈炸了! 更可恶的是,在角落里围观的其他来办事的官员竟然发出了哄笑声,仿佛十分乐意看到高高在上的吏部老大受难堪。 在这时候,前文选司员外郎、前考功司员外郎、现考功司主事赵南星冲了出来,为陈有年解围道:“林泰来!你到底是来办事,还是来大放厥词的?” 林泰来答道:“正所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先把加官的概念定义了,然后再把规矩定准了,才好依矩办事! 现在就开始办事!官复原职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但是关于加官,我有几点个人意见要表达,免得你们把皇上的旨意办砸了。” 陈有年回过神来,回应说:“我们吏部欢迎表达意见,但我们吏部也有自己的规则!” 林泰来没理睬陈有年,侃侃而谈说:“首先一点,加官用在我的翰林官职并不合适。 因为翰林官乃是皇上亲自升授,不经吏部,所以吏部也没资格加官。 同时翰林官品级珍贵,我又没有什么大功,加官确实非常不合适。 所以加官只能用在礼部郎中这个官职了,这点想必你们吏部没有异议吧?” 陈有年板着脸没有说话,因为这些都是实情,否认也否认不了。 林泰来又继续说:“但是给我这正五品礼部郎中提升品级,也是不现实的。 首先,还是我没有立下大功,并没有资格提升品级。 其次,六部内没有四品官职,我这郎中又不可能越过四品,直升三品侍郎。 若通过其他寺、监衙门迁转,影响也不好。毕竟这些衙门品流比礼部差太多。 让我从礼部降尊去什么太常寺、鸿胪寺之类的衙门,那能叫加官么? 所以给我提升品级完全不可行,对这些分析,你们吏部赞同么?” 陈有年不想说话,还是点了点头,这些分析同样是合情合理的。 周围的官员议论纷纷,大家都是专业官僚,对官场里的高低尊卑都很清楚,林泰来说的没毛病。 林泰来见没人反对,便继续分析下去:“所以想要给我这礼部郎中加官,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增加兼职! 毕竟陈部郎刚才也说过,加官有两大类,一是升,二是增。 既然升不了,那就只能靠增加兼职了。 但兼职也有兼职的规矩,新兼职的品流不能低于礼部郎中,不然的话毫无意义,不能算加官! 比如说,以礼部郎中再兼一个太常寺丞、国子监司业之类的官职,与原先并没有任何尊卑变化,绝对称不上加官!” 林泰来的分析,听起来貌似都挺合理合规,但就是太琐碎了,越听越烦! 陈有年暴躁的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泰来倒是沉住了气,安慰道:“不要急不要慌,快了快了,答案就快揭晓了! 我的意思是,以礼部郎中官位增加兼职,不能往低处找。 别说寺、监,就是六部里品流明显不如礼部的兵部、刑部、工部也不能考虑。 而品流足够的都察院,又没有五品官职,同样不用考虑。 于是我能兼职的衙门,就剩下吏部和户部了,而我是苏州人,按祖制又不能去户部做官。 所以分析到最后,我唯一能兼职的衙门,就是咱们高贵的吏部啦!” 白日晴空,仿佛有一道惊雷忽然炸响在众人的耳朵里! 别人还好,陈友年、赵南星等在场的吏部官员,直接被震懵了! 就连偷偷跑出来看热闹的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好大侄,也当场石化! 卧槽!卧槽!卧槽!你林泰来东拉西扯的论证了半天,最终答案竟然是这个! 你勇夺文武九元,除了靠武力,难道还有脸皮厚度吗? 林泰来似乎没注意到别人神态的不正常,热情洋溢的说: “也就是说,唯一能遵照旨意给我加官的方式,就是让我在吏部兼职一个郎中! 我今天到吏部来,就是提前和未来的同僚们打个招呼!” 所有吏部官员都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不愿意醒过来。 但周围其他来办事的官员清醒了过来,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起哄声。 高高在上的第一衙门的大乐子,此生可能也就看一回! (本章完) 第566章 干戈寥落四周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周围一片起哄的声音中,吏部考功司主事赵南星率先蹦了起来,高声叫道。 正在起哄的其他非吏部官员十分诧异,吏部这么多官员里,怎么就你赵南星反应最激烈? 而吏部官员这时才纷纷如梦方醒,林泰来入侵吏部这不是醒了就没事的噩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文选司郎中陈有年有点不满的看了眼赵南星,你赵南星凭什么先蹦? 要蹦的话,也是他这个现在吏部老大先蹦! 林泰来可能刚才说话太多,感到些许口干舌燥,就从家丁手里接过一只葫芦,仰头灌了几口水。 然后对陈有年说:“该说的都说了,事情就这么办!现在就办!” 陈有年一边构思着拒绝说辞,一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近些年来,吏部郎署只被突破过一次!那就是王象蒙入职文选司员外郎! 但领袖沈鲤亲手缔造的吏部郎署江山,总体上依旧固若金汤! 清流圣火代代相传!怎么能让林泰来这个下三滥污染这片圣地!尤其还是在他陈有年的守护之下! 林泰来这个人面对硬茬子时,向来都是先理后兵。 先占住了理,然后理直气壮,能动手就动手! 闻言他就冲上前几步,伸手掐住了陈有年的脖子,质问道:“你踏马的再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绝对不可能?” 陈有年扒着林泰来的手臂,拼命挣扎着叫道:“狂徒放手!胆敢以下凌上,损毁朝廷体面!”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无知法盲!我奉旨官复原职,与你同为郎署五品,并无尊卑之分! 你依仗职权故意刁难我,我愤而动手反击,于情于理综合算,最多是同级互殴,绝对不是以下凌上!” 要论如何在法律框架内打人,他林泰来才是最专业的!你陈有年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众人:“.” 向来武德充沛的九元真仙突然一本正经的普法,这画风有点怪。 这时候,在不远处围观的官员里,忽然有人貌似公正的叫道: “九元君!你这算什么被刁难?他们好歹还让你说话! 我们这些人到吏部办事的种种遭遇,才算是被刁难!” 林泰来掐着陈有年用力晃了晃,对众人道:“我林泰来是个讲理的人!说是被他们刁难,那就是被刁难! 须知当今六部郎官中,唯有吏部考功司郎中缺员,正好又能配得上我林泰来的品流! 我刚才也论证过了,若给我加官,只能是兼职吏部,故而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所以如果公事公办,就该直接让我兼考功司郎中! 但陈有年明知有最合理安排,却故意只字不提,并极力排斥我入职吏部! 这难道不是私心作祟,故意刁难我?” 围观的官员大多数是外地任满来办事的,对京中情况并不熟悉,突然听到这个,不禁哗然。 吏部一干官员顿时脸色齐变,没想到林泰来忽然又从这里强力切入!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林泰来的真实意图这才显露出来! 唯一脸色不变的人就是陈有年,因为他还在被掐着脖子,脸色一直通红,故而没有变化。 主管天下官员考核的考功司也是吏部的核心属司,尽管不如文选司,但也是公认的第二司。 考功司郎中现在缺员,是有其“历史”原因的。 先前考功司郎中出现了空缺时,当今清流势力骨干、未来东林党核心大佬赵南星还是考功司员外郎。 所以陈有年就安排赵南星以员外郎官职署理郎中,想着让赵南星代理一段时间郎中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转正。 结果庙堂风云莫测,前些日子西直门忠烈事件后,赵南星被降级成了考功司主事。 考功司在那时候,也出现了员外郎和郎中一起缺位的情况。 于是清流势力在仓促之间,又将考功司主事俞沾提拔为员外郎,然后暂时继续署理郎中。 也就是说,目前考功司内部目前还没完全理顺,郎中还在空着。 但对清流势力而言,问题还不算大,只是需要时间运作。 可是没想到,今天吏部门口出现了野蛮人! 这个门口的野蛮人满怀恶意,已经盯住了考功司! 这时候,很多人恍然大悟,难怪赵南星刚才率先激动的蹦了起来。 因为赵南星就是考功司大坑的亲历者,所以最早联想到考功司,也就最早发现了林泰来的意图! 林泰来对众人倾诉完“被刁难”的内涵后,可能是手酸了,猛然一甩,将现在吏部老大陈有年扔到了地上。 被动躺平的陈有年的内心无比懊悔,恨不能自抽几个耳光!当初为什么要空着考功司郎中? 他们确实挖了一个大坑,还没填好,林泰来就跳下来了! 谁踏马的能想到,赵南星被降级的连锁反应还没结束! 看似固若金汤的吏部郎署江山,只出现了这么一道裂缝,就被苍蝇叮上了! 林泰来再次对陈有年喝问道:“能不能办?” 陈有年闭上了眼,想象自己是引颈待戮的春秋齐太史,咬牙道:“不办!” 林府家丁立刻冲上去,围住了所有吏部官吏,大有不办事就不放人的气势。 林泰来高昂着头,举着三根手指头,对围观众人说: “我来吏部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如果吏部不给我公平,那我就自取!诸君有胆量的,就与我一起冲进文选司! 夺了文选司钤记和吏部大印,自写任命文书上奏,内阁那边自有我去说通!” 众人:“.” 大哥伱是九元真仙,可他们不是啊! 正当吏部大门像是变成大戏台,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有人大喝道:“放肆!” 林泰来转眼看去,却见有位一脸病容的正三品大员,在几名仆役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不用猜就知道,这老者必定是吏部仅存的堂官,右侍郎王用汲了。 一是因为年老多病,二是右侍郎本身实权有限,所以王用汲一般不大管事,随时可能退休的状态。 但是这回吏部闹成了这样,吏部郎署官员被林府家丁围困,王用汲不出面也不行了。 别看此刻的王用汲是个病病歪歪的老头,但当年也是狠角色。 万历六年,夺情事件后的张居正回老家葬父时,越发放飞自我,声势极为浩大。 当时的王用汲猛烈抨击张居正,奏疏里有句话是:“孟子曰‘逢君之恶其罪大’,臣则谓逢相之恶其罪更大也。” 这就结果直接把张居正搞破防了,差点弄死王用汲。 当然张居正被清算后,王用汲就一路升官了。 可以说,万历十一年以后提拔起来的朝廷大员,基本都有“反张居正”的历史。 坐在一起时,可以互相交流大量反张居正经验和先进事迹。 就连老扑街赵志皋,当年也是被张居正贬谪出去的,不然万历皇帝哪能这么放心让赵志皋入阁? 但也有例外,比如首辅申时行就没怎么反过张居正,甚至还是张居正提拔的,所以万历皇帝对申时行可能存有几分真爱。 此时此刻,看着年轻气盛、飞扬跋扈的林泰来,王用汲心情有点复杂。 林泰来没太在意这个平常不管事的侍郎,象征性的行了个礼。 然后指着一群被林府家丁按住的吏部郎署官员,讽刺说:“山中无老虎,结果也只剩沐猴而冠了。” 老侍郎看都没看那些小垃圾,对林泰来说:“海刚峰对你寄有厚望,你好自为之。” 林泰来:“???” 什么情况?为何好端端的忽然提起海瑞? 你老人家这么会跑题,当初怎么考上进士的? 王用汲又补充说:“去年老夫还在南京都察院,海刚峰曾经病危不起,老夫已经开始为海刚峰准备后事。 但你金殿夺魁、文武九元的消息传到后,海刚峰霍然坐起,连喝两碗米粥,又恢复了些许元气。 由此可见海刚峰对你的期望,愿你不要辜负海刚峰的心意。” 林泰来:“.” 堂堂的文科状元也一时间分不清楚,这老侍郎说的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在历史上,海瑞丧葬后事就是王用汲料理的。 因为王用汲和海瑞交情甚好,也非常敬仰海瑞,所以他看到林泰来的感觉就很复杂。 四年了,这人到底是海瑞的魔星还是寿星? 按下复杂的心情,王用汲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病体说: “你要公平,老夫做主给你!先把堵在大门的人散了!” 林泰来连忙再次施礼:“有劳少冢宰了!” 被林府家丁放开的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俞沾、主事赵南星、主事蒋时馨顿时泪如雨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从万历十四年春到万历十八年春,与林泰来整整打了四年,却把林泰来打成了考功司郎中! 林泰来不但直接侵入了清流势力的大本营,还踏马的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还在躺平的陈有年猛拍地面,悲愤的大叫道:“铨曹陷贼!我有何面目去见沈先生!” 林泰来蹲下去,非常诚恳的对陈有年说:“既然你这么难受,那就辞官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当文选司郎中,一步到位!” (本章完) 第567章 我还没上任! 林泰来跟着吏部右侍郎王用汲进内院办事,根据已有“旨意”,直接把官复原职并加官的手续都办了,并领了新牌册。 当然吏部这里只能办理“复职礼部主客司郎中”,以及“加吏部考功司郎中”。 而翰林官是独立体系,相关事务需要另去翰林院办理,吏部这里管不了翰林院。 按照制度,还有朝觐皇帝当面谢恩这道程序。 但万历皇帝久不上朝,这道程序根本没法正常进行,去年皇帝下旨免去升授官朝觐谢恩礼仪。 所以只需要再象征性的上个奏疏,就完成所有程序,可以正式走马上任了。 从王用汲公堂里出来,林泰来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当小兵的日子也受够了! “走!去咱们的新地盘看看!”林泰来招呼着随从说。 王老侍郎不让他带上百家丁进吏部,所以现在身边连带左右护法在内,只有十六个家丁。 吏部内部郎署结构很简单,只有四个司,官员人数不多,也没什么外设或者下属机构。 但用的吏员很多、衙署占地面积很大,毕竟吏部工作量不算小。 就说考功司,从京官各部、院、寺、监到天下省、府、州、县各级正、副、首领官员,无论具体被谁考核,最后都要归总到考功司覆考。 就凭一郎中、一员外郎、二主事,共计四个官员,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所以必然要大量使用吏员,一般流程上的事情都是吏员去办。 考功司院落正面三间厅房,归官员办公使用;正厅前两大排厢房,归吏员办公使用;还有后院和后房,各种杂用。 站在考功司院落的门口,林泰来双眉皱起,不满的说:“这里的人实在太没有礼貌了,不知道出来迎接本司的新长官?” 带路的吏部司务厅司务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解释说:“林功曹毕竟还没有正式上任.” 林泰来训斥道:“就算我不是正式上任,他们就可以骄慢无礼了吗?” 而后对左右吩咐道:“都叫出来!开全院大会!” 众家丁闻言便分头行动,一间一间的踹开屋门,朝着里面喝道:“滚出来!开全院大会!” 一时间院内鸡飞狗跳,懵懂不明的吏员都被喊了出来,不知所谓的站在院内。 在左右厅里办公的员外郎俞沾、主事赵南星、蒋时馨三名官员也都被驱赶了出来,站在最前面。 林泰来看了眼这三名官员,忍无可忍的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禽满四合院啊。” 这三名官员里,赵南星就不用说了,未来的东林党大佬、党争的主力军,历史上一直坚挺到了天启年间。 而蒋时馨这个人,在小道消息里一直有贪贿之名,但他拜过邹元标当老师。 在自己去年中状元后,蒋时馨恶意截取汤显祖戏文并造谣传谣,被自己修理过。 至于员外郎俞沾,林泰来并不熟。 但俞沾是宜兴人,又能被清流势力仓促推起来做考功司员外郎,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要知道,顾家班除了无锡县本地人,就以周边武进、宜兴人最多。 所以随便一看,考功司里的官员全部都是这样的政治成分,这还没算丁忧回家的顾宪成。 由此可见,自诩正道之光的清流势力对吏部郎署掌控之严密。 除了吐槽一句“禽满四合院”,林泰来对此真是无话可说。 至于这帮吏员,还不都是被原有官员选进来的?吏部既管选官,也管吏员任用! 又听到赵南星质疑说:“你还没有上任,有何资格召开考功司的大会?” 林泰来鄙夷的斥责道:“你是不是傻子?你没听到这是全院大会么! 顾名思义,只是请这个院子里的人出来说说话,并不是考功司大会!” 赵南星:“.” 武功盖世不可怕,更可怕的是还踏马的这么心细! 还没上任的林泰来为了立威,咄咄逼人的对赵南星继续质问道: “当年你怎么上榜的?你告诉我,你老师是谁?待我去问问他,不通语义的人究竟怎么金榜题名的?” 被羞辱的赵南星很机智的答道:“我老师乃已故少傅建极殿大学士、赠太保吕文简公,你去问吧。” 已故?那没事儿了,林泰来暂且放过赵南星,又朝着所有官吏说: “今天召开全院大会,我就考功司的工作想对诸位讲几句! 考功司所负责的官员考核工作,是激励官员敢于担当、有所作为、促进我大明各项事业蓬勃发展的重要抓手. 对于引导中外广大官员以更好的状态、更优的作风贯彻落实各项旨意,具有重要意义.” 底下众吏员面面相觑过后,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大家一致认为,这位即将上任的新郎中应该是个好糊弄的 在衙门里混久了的老手都知道,但凡这种喜欢讲大话空话套话的长官,最好应付了。 “下面就具体工作,我再讲几点。”林泰来一边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一边继续说:“首先就是,鉴于尔等不敬长官,所有吏员先裁汰五分之一!” 宛如突然一声炸雷,把昏昏欲睡的吏员们全部惊醒了! 有人问道:“怎么裁汰?” 林泰来残忍的笑道:“等我上任后,所有吏员随机抽签,抽到生签就留下,抽到死签就滚蛋或者调往边镇!” “你这是暴政!”又有人不服气的高声叫道。 林府家丁当即冲上去,把乱叫的人揪出来拳打脚踢,眼看着就半死不活了。 林泰来轻轻踩着这被殴打的吏员,对其他人说:“我懒得和伱们这些衙门老油子耍心眼斗心机! 直接点,我看你顺眼你就生,看你不顺眼你就死,这个道理懂不懂? 若不服气,就去长安右门告御状,记得带上全家。” 一干吏员兔死狐悲,这到底是新官上任,还是黑社团抢地盘啊? 林泰来又转向其他三位官员,“小吏的事情说完了,现在给你们安排点事务。” 然后对员外郎俞沾吩咐说:“我观各官所用考语随心所欲、乱七八糟,难以比较优劣,以后要实现规范化、标准化! 天下各级所有考语都应当依照德、能、勤、绩、廉五个方面,用统一格式来写!这样看起来条次分明,易于参考! 你把我这个意见写成详细条例,等我上任后立即给我!” 对于“一把手”交办的貌似正常的工作,俞沾虽然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也只能先应着。 就是这种没见识过人事权力又突然掌权的外来户长官,最喜欢折腾新花样,逼事最多! 林泰来又对赵南星说:“官员考满,三年才一次,频次太低了,不利于及时监督和纠正! 所以我考虑着,应当重新恢复考成法,造册登记,按月督办! 你写个奏疏呈上去,申请恢复考成法!” 卧槽!赵南星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这是给自己挖大坑! 考成法那是张居正时代有代表性的“恶法”之一,早在六年前就被废除了。 而现在的政治风向是反张居正,让自己上疏恢复考成法,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你为何不亲自上奏?”赵南星反问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有巨大政治风险的事情,哪有逼着别人去做的道理? 林泰来答道:“我还没正式上任,怎么可能上疏言本司之事? 别废话,这件事交给你了!如果在我上任之前,你还没上疏,我就弹劾你尸位素餐和渎职!” 赵南星:“.” 你林泰来这种行为,就叫逼良为娼!他誓死不从! 林泰来见赵南星死活不肯答应,就放狠话说:“反正交办给你了,不做事后果自负!” 赵南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来。 教训完考功司一干官吏后,林泰来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吏部。 一上午几近瘫痪的吏部,终于又恢复了正常运转。 从吏部出去后,林泰来心里想了想,既然已经官复原职,就该去礼部看看了。 自己被罢官的这段时间,朝廷任命了一个叫钟化民的人当主客司员外郎,并署理郎中。 所以官复原职后就该过去亮个相,让礼部官吏知道,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迈着战神归来的步伐,林泰来大模大样的回到了礼部又转进主客司。 却见在主客司院落内,有个比常人略显健壮的人,身穿大明武官袍服,背对着自己,正站在厅前等候。 而在此人的身后,则是一堆大箱子。 “哟!这是有业务上门啊。”林泰来随口说了句。 好歹也是在这里上过俩月班的,也接待过大型使团,当然知道这场面是什么情况。 就是又有外番使节来朝贡了,到礼部递交文书,然后在主客司点检贡物。 至于使节身穿大明武官官袍,那更不稀奇,很多外番人士都受过大明册封,都督、指挥什么的很多。 本来林泰来并没有过多在意,但是走得近些,就发现了特异之处。 这使节的脑后垂着一条小辫,从乌纱官帽里钻了出来 林泰来陡然停住了脚步,双目圆睁,严重生理不适! 留着大清的发型,套着大明的官帽,这可太踏马的不和谐了。 (本章完) 第568章 苦心无人知晓 这时候林泰来也记起来了,上个月就听说过,建州女直酋首、都督佥事、龙虎将军、另一个时空的清太祖奴儿哈赤要进京朝贡。 眼前这个身材健壮、穿着大明武官武官袍服,但脑后结了一条小辫的人,必定就是奴儿哈赤了。 此时此刻,奴儿哈赤听到身后有动静,也回头看了眼。 见是一个穿着小兵红胖袄、比自己还要高大强壮很多的巨汉,就没太在意。 听闻明廷锦衣卫里养着很多外形高大威武的官军,称之为大汉将军,专门用在礼仪场合站班,以壮观瞻的。 大概是样子货,不必在意,奴儿哈赤作出了判断,收回了视线。 但是这小兵却不知好歹,一直凑到近前,还围着自己绕了一圈,那目光像是打量什么珍奇动物似的。 奴儿哈赤便想着,人在异国隐忍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又见这小兵又绕回了他的背后。 忽然间他感到脑后头皮一紧,明显是脑后小辫被人扯住,并且用力拽了拽! 额尼耶哇咔!面对这种羞辱,奴儿哈赤气得脸色黑红,转身挣脱了后,大声说了几句女直话。 还没来得及换上五品官袍的林泰来居高临下,一巴掌呼掉了对方的乌纱官帽,叫骂道: “你个瘪犊子野猪皮又不是不会说汉话,听说你不是挺爱看三国演义的么?搁这装啥鸡毛玩意?” 奴儿哈赤的官帽落地后,光秃秃的大半个脑壳,以及脑后一小块发绺和结成的小辫都完全露了出来。 但是奴儿哈赤的心中怒火却迅速熄灭了,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个巨汉小兵绝非寻常人物! 一是大明向来自诩礼仪之邦,对使节一般都比较优待,而此人却在礼部公然殴打使节。 二是这个陌生人竟然能知道自己爱看三国演义,竟然知道自己叫野猪皮!这也是很不寻常! 于是奴儿哈赤看向旁边的通事,示意通事介绍一下。 这通事也害怕奴儿哈赤还手,引发更大问题,连忙对奴儿哈赤说:“此乃主客司正官林公讳泰来,去年金榜的状元。” 听到这个身份,奴儿哈赤不禁愕然,大明朝已经腐朽到如此地步了么?如此人物也能中状元? 林泰来心里还在合计着,自己都这样丧心病狂的羞辱对方了,对方咋还不动手? 如果对方忍不住动手,自己反击时不小心失手误杀了对方,也是很合理的吧? 眼见奴儿哈赤只盯着自己看,林泰来又暴喝一声:“你瞅啥?” 奴儿哈赤没有太大反应,但是突然从两侧冲过来一些人影。 林泰来用眼角瞥了眼,发现都是愤怒的女直人,估计是奴儿哈赤的随从护卫。 被羞辱的奴儿哈赤隐忍住了,但这些暴躁的随从护卫受不了! 行吧,林泰来叹口气,迅速戴上了铁指虎。奴儿哈赤本人不动手,但他的随从来动手也行。 一旦混战起来,一不小心失手将奴儿哈赤卷进来误杀了,也是很合理的吧? 抱着这种阴暗想法,林泰来放任这帮怒发怒辫冲冠的女真人冲了过来。 又摆了摆手,让家丁不要过来,在外围压阵就好。 主要是怕打死了奴儿哈赤后,这些牵连进来的家丁扛不住。 大臣擅杀进京使节这个罪名大明没有判例,所以打打杀杀方面的法律专家林泰来也拿不准。 礼部主客司院内,顿时山崩地裂,林泰来使出铁拳,一人群殴十数女真大汉,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片刻后,已经是满地狼藉,十多个纠缠着林泰来厮打的女真人都已经躺在地面上,重伤不起。 林泰来迅速检视了一番,准备找出奴儿哈赤并补刀,但却没有在地上发现奴儿哈赤的身影. 正当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院门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林泰来抬眼看去,却见奴儿哈赤引领着礼部尚书于慎行,急匆匆的冲进了院落。 “林泰来!你住手!”于尚书怒发冲冠,大喝一声。 看来真生气了,竟然直呼人名。 林泰来握着染血的铁拳,愕然看着奴儿哈赤。 难怪你这厮不见人影,原来混战之中偷偷溜走,去叫于尚书了! 这还是满清史料里那个勇猛果敢、悍不畏死、狠辣刚烈的清太祖吗? 打架叫家长,玩不起吗? 于尚书厉声质问道:“大明上国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为什么故意羞辱前来朝贡的建州女直酋首,并殴打使团?” 林泰来无可奈何,指着奴儿哈赤,说着大实话:“我观此人,脑后有反骨。” 于慎行:“.” 丢人现眼的玩意,你踏马的三国演义看多了吧? 奴儿哈赤对着于尚书跪拜伏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尚书玛法!我于大明,忠气如阿哈,遭受这等凭空污蔑,乞请分辨!” 林泰来瞪着近乎土下座的奴儿哈赤,忽然理解,为啥大清太祖能把李成梁哄得五迷三道偏听偏爱了! 于慎行明显也选择了相信奴儿哈赤,指着大门方向,对林泰来下令:“伱退下!不要再管女直使团事务了!” 林泰来骂骂咧咧的走了,后世清史都是骗人的。 谁再说大清太祖一生刚烈,从开基立业起就高傲不屈的“女直永不为奴”,与大明宛如两国平等抗礼,就呸谁一脸! 大清太祖一样喊过别人主子,一样自称阿哈奴才! 礼部的事情迅速在各部衙门里传开了,大小官吏齐齐感慨,真不愧是林泰来! 刚复职第一天,就群殴了女直人朝贡使团,这确实很林泰来。 就是这索贿手法太糙了点,毕竟太年轻了。 林泰来本意还想去趟翰林院,把翰林官复职的手续办了。 但是和女直人使团打完,感觉有点累,干脆就回家休息。 天刚黑,奴儿哈赤老主子的儿子李如松就溜进了林府。 寒暄过后,李如松苦口婆心的说:“林兄弟啊,你要是缺钱了就跟我讲。 多了不敢说,几千两随便一掏就有,又何必去刁难那帮建州奴酋? 他们身上才能带几个铜板?你再刁难,现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这都是什么胡乱猜测?林泰来解释道:“我不是为了钱!” “明白明白,你不是为了钱!”李如松知道林泰来是个顺毛驴,“是他们惹到了你,你教训他们也是应该的,但下次让我替你教训。” 又劝道:“每年给你的那一箱箱人参,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他们也算是为你效过力了,何苦喊打喊杀呢?” 林泰来错愕,敢情自己也间接收过建州女直的好处? 作为汉人,原来自己也不干净了. 会同馆中,奴儿哈赤看着十几个重伤员,心如刀割。 这些年聚集的好兄弟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理,安费扬古,还有养子扈尔汉都在其中。 本来随身带着他们,是想让他们增长见闻,开阔视野,却没想到在礼部被一窝端了。 有通事提醒说:“明天要去奉天门朝觐。” 现在使团都见不到皇帝,只能在奉天门象征性跪拜一下。 及到次日,奴儿哈赤让使团众人一起出发进宫,连十几个重伤员都被抬着去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到奉天门,传旨道:“赏酒饭吃”。 看到十几个重伤员也出现了,陈太监就明白,这是无声的抗议,以及无声的告御状。 陈太监回奏的时候,万历皇帝轻笑了几声,目光如炬的定性道: “什么索贿不成殴打使团,此乃林泰来畏惧天象,故意自污尔。 传旨罚他俸禄去,以叫他安心任事。另外叫他不要再对女直使团动手了,太失我朝体面!” 奴儿哈赤听到这个消息,默然无言。 继祖父、父亲被明军误杀后,此乃生平第二大恨也。 林泰来接到旨意,仰天长叹。 自己一片苦心,却无人知晓! 这次没法再动手了,只能等以后去朝鲜凑热闹时,路过辽东再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本章完) 第569章 身兼三职日子 林泰来因为殴打女直人使团,被罚了一个“住俸半年”。 他还挺不服气的,又写了本子回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今见受册封女直人之发式,九成剃去又不全秃,脑后结辫似铜钱而鼠尾,丑陋不雅,不合孝道。 祈请令其蓄发,显我中原之教化,彰我大明之圣德。” 万历皇帝御批:“真是闲着了,仔细去上衙!” 于是林泰来只好去上班了,他先去了翰林院。 这边办事简便痛快,林泰来去了就恢复修撰官职。 翰林掌院陈学士对林泰来嘱咐说:“吏部执掌铨政,实乃最为紧要之衙门,你切不可轻忽,须当用心理事。 礼部掌文教风俗,你在礼部主掌外事,接待万邦,事关我大明国威,亦不可等闲对待,也要尽心尽力” 林泰来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是越听越不对头。 你陈于陛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却在这里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嘱咐他林泰来在吏部和礼部认真工作。 这是几个意思?没事少来翰林院? 复职还要靠对方签字,林泰来也不好顶撞,忍耐了半天听完。 从陈学士公房里出来,外面新人庶吉士的早课早就结束了。 林泰来本想着,复职后第一时间给给新人庶吉士们讲几句话,结果都赶不上热乎的。 对此林泰来显然十分不甘心,感觉像是丢了一张大面额银票。 在林泰来的心目中,在翰林院这种清闲又清贵的地方上班,工作内容约等于刷存在感。 刷不到存在感,不涨声望,来翰林院干什么?练大枪吗? 想到这里,林泰来没有回状元厅,溜达着去了后院柯亭。 既然没刷到新人,就找老人刷一刷。 果不其然,有十几个翰林正坐在这里聚讲学问。 林泰来低调的凑过去,悄悄的先听了几句。 今天这帮翰林居然是在讨论文学,这让林泰来顿时大喜过望! 如果是经义之类的,林泰来扭头就走,但要是文学或者史学,那就可以单方面交流几百句。 “咳!咳!咳!”林泰来用力的发出声音,将别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有个头花花白的老翰林不满的说:“有如此多前辈在此,你抢什么话?” 林泰来拍了拍胸前的五品补子,理直气壮的怼回去说: “作为为数不多的正五品及以上级别翰林,又身兼新文盟第一副盟主,就是开全国文坛大会也是我先发言!” 一堆从五品正六品翰林:“.” 几个际遇不佳的老翰林气得内伤,打又打不过,直接闭上嘴不说话了。 把话筒抢到手,林泰来就不继续挤兑老前辈了,免得坏了自己尊老爱幼的名声。 然后开始发表关于文学工作的讲话: “文学领域所含方面极多,今天就先讲讲近百五十年来文坛主导权的变化。 百五十年到百年前,文坛主导权在馆阁,往往馆阁领袖即是文坛领袖,代表人物有大学士杨士奇、李东阳等。 其后随着复古前后七子的兴起,文坛主导权逐渐下沉,由馆阁下沉到了郎署。 文坛盟主李梦阳、李攀龙、王世贞等人虽然是官员,但都不是秉政大臣。 而从近年开始,文坛主导权还会继续下沉,文人彼此联盟结社的大时代即将来临,文坛主导权将落入各种党社手中!” 林泰来一边讲着一边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大手一挥说: “我还有其他两个衙门要去,今天就先讲到这里! 若诸君感觉有所裨益,也不必谢我!提携后进这种事,是我这个文坛第一副盟主应该做的!” 还真有翰林发自内心的感慨说:“听九元所讲,当真受教良多,其中之深意,委实震耳发聩!” 林泰来:“???”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讲的东西有这么好吗?有什么深意吗? 不过像自己这样的明星人物,有几个脑残粉也是很合理的吧? 刷完今日份的存在感,林泰来就脚步匆匆,毫不留恋的离开了翰林院。 随后,一份关于未来政治形势的判断,从翰林院流传到各衙门。 有位不透露姓名的九元翰林在翰林院内部会议上,假借文坛为名,极其隐喻的分析并指出—— 近年政治中心不断下沉,具体表现为以中低层官员为骨干的党社大量出现,而未来政坛将是党社的时代。 离开翰林院的林泰来转了个两个弯,先来到了礼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大门,所遇到的官员表情都不太好。 虽然是敢怒不敢言,但怒目而视还是有的。 林泰来没有在意,毕竟礼部也是清流云集的地方,很多人看自己不顺眼很正常。 进了主客司院内,便见到了新来的员外郎钟化民。 虽然作为郎中,林泰来不喜欢再配置员外郎,但朝廷制度如此,林泰来也拒绝不了。 在他被发配充军的时间里,主客司总需要一个郎官坐镇。 两个主事陈允坚和沈珫也都在,都是同榜同乡的真正亲信。 恰好现在也没有事务,于是配置齐备的主客司四名官员坐在主厅中,喝茶闲聊。 林泰来指着钟化民,对陈允坚和沈珫问道: “在我西狩西直门、北狩张家口塞外期间,咱们这新来的员外郎表现如何?有没有坏咱们的规矩?” 钟化民:“.” 有这么当着本人面问的吗?就算想问,不能私底下去问吗? 林泰来又转头对钟化民说:“抱歉,我这人比较耿直,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去。” 陈允坚主事连忙安抚钟化民员外郎,“别在意,九元君这样问是好事,如果是几十条大汉围着你问,那才是糟糕。” 另一个主事沈珫则对林泰来答道:“表现尚可,可以留用。” 钟化民:“.” 自己应该高兴吗? 林泰来“哈哈”一笑,闲聊开始进入吹逼阶段。 钟员外郎对林泰来作风缺乏直接了解,提醒了一声,“复职回来后,按规矩该去拜会一下尚书。” 林泰来嚷嚷说:“这老于啥事也办不了,说话也不好使,拜会他作甚?” 说完感觉真可惜,如果手里有只烟,搭配这句话就更社会了。 说的有点口干,想喊杂役去泡热茶,刚抬起头,却见礼部尚书于慎行黑着脸,站在屋门外. 林泰来一个弹射起步,迎上去说:“老.于尚书!大宗伯!你怎么来下官这里了?若有事让下官过去就行!” 于尚书脸色更黑了,阴阳怪气的说:“不敢劳驾你过来拜会,本部就只好主动拜会林大人了。” 林泰来招呼着:“请上座!上好茶!” 于尚书真是有事,“因为你殴打建州女直使团的事情,朝廷多给了八百两抚赏银! 内库不肯出钱,说使团是在礼部被礼部官员打的,让礼部把这八百两出了! 礼部为迅速筹集银子,就通过教坊司,在各乐户行院摊派款项。” “哦。”林泰来无动于衷的听着。 难怪部里的官员都对自己怒目而视,原来自己把礼部的福利小金库干亏空了。 不过这是公家的开销,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在这时代,教坊司向来就是礼部小金库的最大来源。 而表面光鲜的礼部,也是娱乐行业的最大保护伞。 有的时候,礼部官吏会亲自去各胡同巡逻坐镇。 教坊司接了勋贵家的大活后,生怕遇上蛮横人物白辛苦,还要请礼部官员随同保驾护航。 所以礼部需要钱了就向教坊司索要,这不很合理很正常吗? 于尚书语重心长的说:“这八百两摊派是临时强行加派,胡同行院那边怨气很大啊。 所以教坊司为了安抚各家,便向本部提出一个要求。 让震古烁今的九元真仙兼天下文坛第一副盟主深入基层,去各乐户胡同里考察一个月。 同时对这次被摊派到的各家姑娘进行帮扶,另外组织一下京师新花榜的评选。” 林泰来:“.” 万万想不到,自己这样才入朝一年的新人,竟然要承担这么多。 “可以不去么?”林泰来问道,“最近兼职太多,有点忙。” 于尚书不容拒绝的说:“这是命令!伱是礼部的一份子,就要有牺牲自我的觉悟! 还有,这次如果你不去,以后全行院就将联合起来,拒绝接待你以及你的朋友!” 面对上级时,林泰来大多数时候是个讲理的人。这事自己确实不占理,更不好公然抗令。 于尚书下完命令后,临走前又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啥事也办不了?什么叫说话也不好使?” 林泰来答道:“去年礼部就奏请,给北虏忠顺夫人三娘子的儿子布塔施礼封一个忠顺侯。 一直到现在也没办成,让忠顺夫人对我阿不,对大明有点小怨气啊。” 于尚书鄙夷的看了眼林泰来,真是慷国家之慨,逞个人之色欲。 无缘无故的,给番子封一个侯爵哪有那么容易? 当年大和解时,俺答那些亲兄弟也不过是都督而已。俺答帮兄弟请求了半天,都没给更高的勋位! 当于尚书出门走到月台上,又隐隐约约的听见林泰来在屋里大肆吹逼: “我北狩时,完全享受太师待遇!天天吃羊肉,顿顿大羊腰,五天一马肉! 那边真是凉爽,若非朝廷离不开我,定要召我回朝,我都有点不想回来。” 在礼部坐到午后,林泰来就看着天色,又走人去吏部。 一人身兼三职,就是这样辛苦。 来到考功司大院,林泰来大步走进了员外郎所在的左厅,对俞沾问道: “我要你写的‘德勤绩能廉’条例,可曾完毕?” 俞沾抽出几份纸稿,递了过来。 林泰来收下后,又来到右厅,对主事赵南星喝问道: “让你代表本司上疏奏请恢复考成法,你上了没有?” 赵南星抬起头,昂然道:“没有!不受乱命!” 林泰来质问道:“乱命?这么说,你反对我的意见?” 赵南星犹豫了片刻,别无选择的说:“你仗势乱为,我当然反对。” 林泰来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个仆役过来喊,“右堂请林老爷过去!” 所谓右堂,在部里就是右侍郎的代称了。 林泰来便暂时放过赵南星,转身就去拜会吏部右侍郎王用汲。 王用汲精神头不大好,“我准备召起部议,拟定吏部尚书和左侍郎的推举名单。” 部议就是部务会议的意思,很多大员的候选人名单都是先由吏部内部酝酿出来。 吏部尚书的选举方式,基本等同于阁老。 可以由天子直接钦点,象征铨政真正属于天子,而吏部只是代持。 也可以先由吏部和大臣廷推出名单,然后天子点人。 吏部左侍郎则由吏部拟出名单,然后经过廷推并上奏结果即可。 当然,表面程序大体上如此。但在实际操纵中,私底下的合纵连横才是决定性因素。 比如在表面上,内阁为了避嫌,完全不参廷推。 但私底下,如果不和内阁先沟通好,廷推的结果到了内阁,不满意的阁老会怎么处理? 当然廷推都是后面的事情,现在才是吏部内部酝酿名单的阶段。 听到王用汲说召起部议,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回应道:“我不能参加。” 王用汲疑惑的说:“为什么?” 林泰来答道:“因为我还没正式上任,没资格参加部议。” 王用汲:“.” 朝廷批示下来了,凭照牌册也发给你了,你也没事就来吏部转悠! 结果你现在说,你还没到任? 林泰来解释说:“本来就没到任,我还没正式报道,也没去司务厅办内部手续。” 正常的部议是尚书、左右侍郎、文选司、考功司坐在一起,共同商议。 缺一两个人也无所谓,离了谁都能转。 但尚书缺了,左侍郎缺了,考功司也缺了,文选司还在家装病,那部务会议还开个屁啊! 王用汲忍不住怒斥道:“你们这些混账!就是不想看到新尚书、左侍郎上任! 你和文选司的陈有年,又有什么区别?” 没尚书没左侍郎,这些郎中就可以关起门来称大王了! 林泰来连忙撇清:“我是为了深化改革减少掣肘,而陈有年是为了权力私欲!怎能混为一谈?” (本章完) 第570章 什么叫政治下沉? 王用汲又对林泰来问道:“那你打算何时上任?” 既然你林泰来故意模棱两可,那就催着你自己定一个期限,你总不能说一直不赴任吧? 林泰来拍着胸脯答道:“少冢宰放心!我已经查过相关规定,不会耽误了上任时间! 嘉靖三年出台的规定是,赴任违限半年之上者,送吏部贬谪另用;违限一年以上者,革职为民。 所以我只要半年内能到任,都不算违反规定,真不差这几天的!” 王用汲:“.” 我踏马的问你何时上任,是怕你耽误了赴任期限吗? 此时亲自面对林泰来,敬仰海瑞的王用汲终于体会到了海瑞那不忿又无奈的心情。 还有,这林泰来钻制度空子的能力,实在是天赋卓绝。 先前在制度里硬生生的钻出一个考功司郎中官职,现在又想卡着“半年上任”的规定拖时间揽权。 林泰来又反过来安抚道:“少冢宰真不必担心,反正在各部大院里,干活的主力都是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官员。 至于你们这种尚书侍郎之类的堂官,少一两个无所谓,不会影响日常政务,甚至工作效率反而更高。” 听着林泰来的歪理邪说,王用汲深深叹口气,他不是喜欢耍弄手段的人,但这都是你林泰来逼的! 便道:“老夫年老多病,最近又目眩气短,正准备上疏辞官” “别!别!不至于!不至于!”林泰来立刻劝阻。 王用汲上了辞呈后,就可以暂时回家歇着去了,那么吏部三个堂官全都空缺。 于是问题就来了,吏部大印交给谁保管? 所以不用想,非常时期就会出现非常程序,皇帝或者朝廷肯定紧急空降一个尚书过来。 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可控了,他林泰来这考功司郎中连发言权、建议权、利益交换权都失去了! “那伱什么时候赴任?”王用汲再一次问道。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回答说:“三日,三日后。” 卡着五个月又二十九天节点上任的设想,就此破灭了。 王用汲立刻对门口仆役吩咐道:“给陈有年传话,就说林泰来三日后正式到吏部上任!看他还敢继续在家装病么!” 林泰来若有所思,问道:“莫非申相私底下和你说过什么?” 王用汲心中暗惊,表面训斥道:“休要在这胡猜!” 林泰来一针见血的指出:“这种拿辞官来要挟我的办法,肯定是申相教你的!” 王用汲:“.” 卧槽!林泰来怎么看破的?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从王右侍郎所在的右堂出来,林泰来走在甬道上,恰好偶遇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好大侄王象蒙。 王象蒙连忙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小姑丈!” 林泰来诫告说:“在衙署里,要称职务。” 王象蒙又改口说:“林考功!今晚得空么?请你去我那里喝酒。” 林泰来小声问道:“难道你那二大伯对天官职位有想法?” 王象蒙没否认,“谁能不动心?” “动心也没戏!”林泰来直接给了答案,“还是老老实实的当户部尚书吧。” 没想到向来老成稳重的王司徒,竟然也道心不稳了,由此可见吏部尚书这个官职的诱惑之大。 王象蒙又问道:“一点希望都没有?”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除非你先离开吏部,还有那么一丁点希望。” “那就算了。”王象蒙睿智的说,“总不能为了一丁点不大的希望,就舍弃掉已经到手的果实,我王家不可得陇望蜀。” 对官场规则稍有理解的都能看出,王司徒确实没什么希望。 一个侄子在当文选司员外郎,一个妹夫在当考功司郎中,谁敢让王司徒去当吏部尚书? 除非有皇帝力排众议的力挺,但王司徒明显又不是那种靠天子施恩提拔上来的官僚,没有多少圣眷在身。 两人边走边谈,王象蒙又对林泰来说:“官员考核方式只需要墨守成规就行了,没必要折腾。 而且考核方式很难直观的看出优劣,折腾出来的结果,以后是好是坏也难说。” 林泰来随口答道:“不折腾怎么刷存在感?怎么显得我勇于任事?怎么将我和一大群庸官区别开来? 至于以后的好坏,那跟我又有什么.啊不,至于成败利钝,非我所能睹也!” 王象蒙又疑惑的说:“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何要提议恢复考成法?这不是没事找骂么?” 林泰来眼皮也不抬的说:“你要是能理解,就不会做了十年官,结果官职还没我大了! 如果不是你能力不够,何至于还要我以身入局,亲自来吏部主持大局啊。” 王象蒙:“.” 万历八年的进士,迄今正好十年,当到了文选司员外郎,这混的很差吗? 虽然带廷杖九年大圆满御史成就是小姑丈帮忙刷出来的,调任吏部文选司也是小姑丈帮忙的 到了次日,林泰来又要继续在三个衙署之间来回晃悠,兼职太多就是这样苦恼。 坐在翰林院状元厅里,林泰来长吁短叹,此时结束了庶吉士早课的董其昌和周应秋联袂而至。 看到林泰来似乎心情不大好,董其昌便问道: “这又是怎么了?不就是在今天早课上,田学士没让你发表训话么?何至于郁闷不乐?” 林泰来答道:“并不是这个原因,主要是想到,两日后不得不去吏部考功司正式上任,就感到心烦意乱啊。” 董其昌、周应秋和同在状元厅办公的朱国祚、唐文献齐齐无语,听你林泰来这语气,还以为派你去甘肃或者贵州当知县呢! 林泰来絮絮叨叨的对董其昌抱怨说:“现在形势不太好,因为我上任后部议就能正常召开了,而召开部议后就要拟定新吏部尚书候选人了。 但吏部尚书人选条件十分严苛,够资格的人就那么几个,偏生没有我的人。 那你说我现在去考功司上任,到底有个什么意义?眼睁睁看着别人上位么?” 董其昌:“.” 天已经里聊死,真几把没法往下聊了! 擅长开解人的周应秋劝道:“人贵在知足,实在不行,九元兄就退而求其次,挑个吏部左侍郎也好。” 林泰来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两位前辈朱国祚和唐文献面面相觑,这帮万历十七年的新人以为他们是坐在文渊阁里谈论人事工作吗? 林泰来抬头看了看外面日头,又道:“又该去吏、礼二部看看了,每日顶风冒雨奔波于宦途,朝臣里就没有比我更辛苦的人了。 每每想到烈日当空的夏季酷暑即将到来,这心里就提前感到了难受啊。” 众人:“.” 你林泰来至于么!翰林院和吏部之间,就隔着兵部和宗人府而已;吏部和礼部之间,就隔着户部而已! 唯有周应秋贴心的建议说:“这种奔波辛劳,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林泰来很好奇的问道:“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周应秋却开始讲了一个旧事:“昔年世宗皇帝西苑仁寿宫潜修时,文武大臣十数人入直西苑无逸殿,辅赞玄修。 有吏部天官李默也在其列,吏部大印亦被李默随身携带。 但李默入直西苑,常常十天半月也难得回吏部,后来实在没办法,吏部只能将公务送到西苑。” 然后又道:“有此旧例,九元兄是否可以端坐翰林院状元厅,让别部把公务送到这里来处置?” 林泰来瞬间心动,但又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我林泰来何德何能,可以开府视事?” 周应秋诚恳的对林泰来说:“天热了,保重身体为重!” 林泰来:“.” 幸亏即将到来的是夏天,而不是三九隆冬。 不过林泰来还是为难的说:“礼部主客司还好,但吏部考功司里都不是自己人,如果我不去亲自坐镇,就无法放心。” 周应秋坚决的说:“不换想法就换人!” “正合我意。”林泰来回应道,“那就先换人再说吧。” 董其昌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对林泰来提醒说:“别这么自大,状元厅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礼部也就罢了,那吏部考功司里的事务,只怕不便于让外人知晓吧?” 嗯?林泰来环顾四周,差点忘了,状元厅除了自己还有两个前科状元。 朱国祚和唐文献:“.” 真是夭寿了!在翰林院这种清贵养望、比起普通官场就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还能遭遇到凶险的政治风暴。 林泰来收回了目光,“这个不是当务之急,先不管了。” 随着朝廷秩序逐渐恢复正常,申首辅也回到了阔别数日的文渊阁。 他很喜欢当前这种平静的氛围,在这种情况下,首辅就可以当得很舒服。 很可惜在万历朝,平静时间越来越少,不知道这次平静又能维持多久。 文渊阁中堂,内阁召开了近两个月来的第一次全体会议。 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就相当于茶话会,只是从申大、许二、王三、王四,变成了申大、王二、王三、赵四。 赵四掏出了一个信封,对其他三位阁老说:“林泰来有密揭关白内阁。” 内阁权势扩张后,中外大臣在有大事时,往往先私下里先告知内阁,沟通好后再正式走程序上奏。 当然在一般情况下,这种议事的密揭一般都是发给首辅。 王三便对赵四开口道:“这密揭怎得不先送首辅,却给了你?” 听话听音,一半是讽刺,一半是挑拨。 申大很大度的说:“这个不必在意,林泰来有事时,能提前发密揭关白内阁,就是很大的进步!” 王二也赞同道:“之前林泰来做事,从来就是率性擅为,什么时候想过关白内阁? 就如去年他在宣府,把巡抚说废就废了,完全不与内阁提前打招呼,就让内阁很被动。” 申大又问赵四:“林泰来这次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赵四答道:“说是推动官员考核制度改革,进一步规范考语,以及恢复考成法。” 申大:“.” 心情忽然有点复杂,不知该从何说起。 赵四奇怪的看了眼申大,这是咋了?怎么听到恢复考成法,脸色就变了? 有点幸灾乐祸的王三“好心”解释说:“老赵啊你可能不清楚,当年考成法正是申首揆主张废除的。 你现在又说要恢复考成法,哎呀,这可叫我等怎生评判?” 赵四:“.” 卧槽!难道林九元连自己也开始坑了? 让自己拿着申首辅主张废除掉的法令,对着申首辅说应该再恢复,这不是骑脸输出吗? 那时候,自己似乎还是个远在外地的扑街老同知,耳目闭塞的很! 虽然知道考成法被朝廷废除,但又哪能知道其中具体内幕? 更不知道这是申首辅主导的啊,在朝廷下发的诏令上面,又不会明着写这是申首辅的意见。 申大为了维护班子团结,没有生气发作,语重心长的对赵四说: “你还是内阁新人,这考成法水太深,你把持不住。 当年张江陵以考成法为鞭,居内廷而笞外朝,而吾辈为避专权嫌疑,所以当年废弃了考成法。” 这话说的也对,从权术角度来看,考成法确实也是张居正用来控制外朝的工具。 刚清算完张居正后的万历十二年时,五十岁的申时行当上首辅没多久,人太年轻,地位十分不稳定。 一方面为了向皇帝表示没有专权之意,另一方面为了拉拢朝廷人心,所以申时行就主导了废除考成法。 赵四听了申大的解释后,回应说:“但林泰来说的恢复考成法,与过往并不太一样,不会让内阁再背上专权之嫌疑。 他的意思是,恢复后的考成法由吏部考功司来主持,不必像张江陵时代那样由内阁主持。 所以,内阁真不用担心再被皇上所猜忌。” 申大王二王三:“.” 你林泰来这次密揭关白,踏马的到底是有事和内阁私底下商议,还是发宣告? 内阁为避嫌专不了的权,就由你林泰来自己专了是吧? 不知为何,联想起了昨日听说的“馆阁、郎署、党社,政治逐渐下沉”形势分析。 你林泰来还踏马的带头身体力行上了,是不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什么叫政治下沉? (本章完) 第571章 吏部那些事 回到家里,林泰来终于收到了一条好消息,门客顾秉谦禀报说:“已经以合理的价格,将左右两处住宅都买了下来。” 这次林泰来进京带了二百多家丁,原有的宅院只有三进四十多间屋,肯定住不下。 大部分家丁只能临时租住在别处,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要么另行购买更大的宅院,要么把左邻右舍都买下来,三座宅院并在一起。 没想到顾秉谦办事如此得力,竟然把左邻右舍都收购了,尤其还是“合理”价格。 “你是如何做到的?”林泰来最近忙于朝廷事务,没太关注家里的事。 顾秉谦答道:“近日没有大事,故而人手充足。我便每天派数十个家丁,在左邻右舍门前以及胡同里终日闲晃。 于是他们就主动提出卖宅院了,不然家眷妇幼连出门都不敢,还怎么住在这里? 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林泰来三思之后,决定还是称赞一声,不能打击下属做事的积极性。 再说他确实也不想搬走,一是这里位置好,位于官员宅邸高档社区的核心,去哪都便利。 二是已经熟悉了附近的地形地势,如果换地方又要重新适应环境和构建安全感。 三是目前所住的李阁老胡同名字寓意好,而京师其他胡同名字大都不怎么样。 具体安顿和家丁排班的事情,都交给了顾秉谦去处理,林泰来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朝政上。 又过两日,林泰来无可奈何、骂骂咧咧的去吏部考功司上任。 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南星叫过来训斥:“三令五申让你上奏,请求朝廷恢复考成法,你写了没有?” 赵南星的态度依旧坚决:“不受乱命!” 这种找骂的奏疏,谁爱写谁写,反正他赵南星坚决不写并且坚决反对。 不过林泰来如此反复催问,让赵南星感受到了一点黔驴技穷的意思。 果然又听到林泰来怒道:“既然你不写,那我亲自写!” 赵南星便又感到,在这场博弈中,自己获得了胜利。 林泰来想逼自己“自杀性上疏”,没门! 于是在吏部考功司上任的第一天,林泰来就上了一封《官吏考核办法改革疏》。 主要内容就两点,第一是考语的标准化规范化,第二就是恢复考成法,非常劲爆。 阁老们看到奏疏后,完全在预料之中。 果然如同先前所“推测”的那样,林泰来之前给内阁上密揭的意义也仅限于“告知”。 至于内阁有什么想法,林泰来不听;内阁同意不同意,都不影响后续的公开上奏。 虽然考成法虽然是内阁六年前丢掉不要的权力,但也不意味着愿意看到被别人捡走啊! 所以内阁肯定是不想同意的,哪怕林泰来好心的计划把权力都揽走,不用内阁来“担责”。 在正常情况下,每天有几百本奏疏送进宫里。 除非是工作狂皇帝,不然不可能全部详细阅处,内阁加司礼监就能把大部分工作都完成。 只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奏疏,才会被皇帝真正注意到,比如直谏、战争、灾异、民变、太仓钱粮、重要大臣的进退等等。 如果没有特别之处的话,林泰来的奏疏也就只能混在当天几百本里走过场了。 能批一个“知道了”,就算是给你九元真仙脸了。 不过最终林泰来这本奏疏,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特意送到了御前。 万历皇帝看了眼奏疏的标题,以及前几句内容提要,疑惑的对司礼监诸太监问道:“有何特异之处?” 说实话,这种大臣上疏请求改进某项工作的奏疏并不算少。 例如最近还有人奏请改革《宗藩事例》,让宗室无爵者自便从业。 所以林泰来的《考核办法改革疏》只看标题的话,并不算稀奇,不值得皇帝特别注意。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便提醒说:“章疏里谈到了张居正和考成法。” 一本嚷嚷改革的奏疏,并不是什么敏感性奏疏;但如果里面大谈张居正,那就是必须要提醒皇帝重点关注的敏感性奏疏了。 如果不能帮皇帝把这种奏疏挑拣出来,那就是司礼监的重大失责。 故而司礼监诸秉笔太监的工作可不只是批红,他们每日看本,也是为了过滤这种敏感性奏疏。 果然听到了张居正这个名字,万历皇帝就再次打开奏疏,仔细看了下去。 虽然现在距离掀起反张居正风暴,已经过了六七年,高潮也过去了,但在皇帝心里,这根刺仍然还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张居正”当噱头,万历皇帝才不会特别关注林泰来这本奏疏。 这姑且算是林泰来的写作“小技巧”吧,当然林泰来也不会傻到在奏疏里给张居正翻案。 其后万历皇帝亲手写了密札给内阁,主要内容就是“林泰来这厮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早年间,大明皇帝还不那么宅的时候,遇到这种时候,都是直接召集阁臣到文华殿,君臣当面聊。 但后来大明皇帝越来越“宅”,密札这种书面沟通的形式就越来越多。 阁臣接到了密札就以密疏回奏,具体内容不为外人知晓,一般都是说点不便公开的话。 在嘉靖朝,世宗皇帝把密札的使用推向了高峰,还经常发出谜语人性质的密札。 而当今万历皇帝最崇拜爷爷世宗皇帝,在密札问话方面也效仿起来。 不过历史上的万历皇帝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诚心的,大臣密疏内容动辄外泄,屡次酿成重大政治事故。 在原本历史中,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下台,都跟密疏内容外泄有关. 却说在内阁,阁臣们接到了皇帝的密札后,分别写了密疏送入大内,连新人赵四也写了一本。 密疏里具体是什么内容,外人无从知晓。 反正万历皇帝看完阁臣们尤其是赵四的密疏后,便对林泰来奏疏批了一个“下部院议”,看起来比较中规中矩、不偏不倚。 在各衙门,林泰来的奏疏引起了很大的关注,毕竟考核制度关系到每一个官员的切身利益,谁能不关心? 更别说这还是皇帝特意下发,让各衙门发表议论。 大多数官员内心并不喜欢考成法,对奏疏持反对态度。 但与此同时,大多数人却又很理智的按兵不动,因为这本奏疏的作者是林泰来。 此后两天,官员居住的西城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有两位御史尝试性的上疏,反对恢复考成法并弹劾林泰来乱政。 更重要的是,这两位御史竟然没有遭到林氏风格的报复! 他们没有被林府家丁堵住,自家门庭也没有被打砸。 二是京城巡捕营宣布进入“严打”时期,加强了在西城的巡逻,防范与官员相关的群殴、绑架、破门等恶性案件。 不但投入了数千兵力在西城各条街巷胡同,而且是昼夜轮班。 这两个信号出来后,反对林泰来的奏疏指数级飙升! 从单日两本,直接上涨到单日十几本,第三天又上涨到几十本!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据京城键政人士分析,大概有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考成法虽然不是张居正首创,但和张居正是紧密关联的,是张居正最有代表性的施政措施之一。 所以反对恢复考成法,绝对符合当前的政治正确,在政治上完全没有风险。 既然如此,上疏反对就成了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很多人上班闲着也是闲着,写本绝对安全的奏疏刷刷存在感也是好的,省得被人说尸位素餐。 另一方面原因就是,林九元的人缘实在是太好了。 这种能保证不被打、不被砸的前提下,反对和弹劾林泰来的机会实在难得。 就算不能把林泰来实质性怎么样,安安全全的跟风骂两句也能过把瘾。 看到这种形势,考功司主事赵南星的心情大好。 刚上任就招惹出这么大的反对风潮,正说明不称职啊! 他甚至开始幻想,林泰来有没有可能丢掉考功司郎中这个官职? 这个时候,在家装病多日的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也回到了吏部上班。 不上班不行了,林泰来已经入职,如果陈有年还不回来,吏部不就成了林泰来声音最大了吗? 不过前些日子以吏部老大自居时,被毒打的惨痛经历让陈有年又恢复了冷静和稳重。 听到老战友已经回归,赵南星来到陈有年公房,商量着说: “我正考虑,要不要在考功司内部,跟风发起对林泰来的抨击和弹劾。” 陈有年毫不犹豫的答道:“万万不可!现在反对林泰来的人这么多,不差你一个,你完全没必要以身涉险。” 现在林泰来是赵南星的顶头上司,赵南星对这种情况极为难受,未免有点心急。 陈有年又耐心劝道:“过去的教训表明,面对林泰来一定要有耐心。 遇事宁可多看一会儿,也不能急于求成。就如这次来说,焉知林泰来没有设下陷阱等着你? 近些年来我们同道损失惨重,已经不能再继续受创了。 故而当前尤其要稳住,以自保为要务,凡事安全第一。” 赵南星最终还是接受了陈有年的劝告,“那这次就什么也不做了,不给林泰来可趁之机。” 他已经被降到主事了,这已经是六部里级别最低的属官了,再降就只能去外地当知县了。 可以说,完全没有抗风险能力,还是老实点。 陈有年又安抚说,“我们并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要在制度框架内,堂堂正正的向前推进。” 陈有年指的就是将要召开的吏部部议,主题肯定就是初步拟定候选人名单。 在六部的部议里,以吏部的部议最为重要,或者说最为被人关注。 因为吏部部议讨论和决定的人事动向,对其他部门影响力巨大。 户部情况有点类似,对其他部门也有巨大影响力,所以户部在六部能排第二。 在这特殊时期,参加人事问题部议的人员不多,有右侍郎王用汲、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和文选司员外郎、以及考功司郎中林泰来。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参加部议,比较可惜的是,在人事选用方面,他的发言权重并不高。 毕竟这是文选司的主力业务,考功司只能算是协助部门。 所有官职都有一定任职条件,越是重要的官职,任职条件越苛刻。 如果弄不清任职条件,胡乱推荐人选,那是要闹大笑话的。 比如说朝廷坐堂兵部尚书,近几十年有个惯例是由宣大总督或者蓟辽总督回朝担任。 若推荐个工部尚书迁转兵部尚书,就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 而吏部尚书按惯例,一般由其他部二品尚书、或者同品级都御史里面迁转而来。 而且必须是资历很深的实职正二品部院堂官,资格比较浅的就不能考虑在内。 也有吏部侍郎直升吏部尚书的例子,但这是很少数的情况,不被视为常例。 王用汲放下茶盅后,对文选司陈有年说:“关于吏部部正堂,有多少合适人选?” 陈有年作为老铨政官,对人事很熟悉,立即开口答道: “符合惯例的合适人选有刑部尚书陆光祖、工部尚书宋纁、南京都御史孙丕扬。” 首先这三人都是实职正二品部院堂官,其次资历都很深,分别是嘉靖二十六年、三十五年、三十八年的进士。 而相比之下,内阁申大、王二才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比上面三人都晚,王三赵四更晚。 户部王司徒没被提名,原因是“避嫌”;礼部尚书于慎行没被提名,原因是“资浅”。 毕竟于慎行去年才当上尚书,年科是隆庆二年,比前面几个老部院堂官差的太多了。 所以陈有年提名陆光祖、宋纁、孙丕扬,固然是私心作祟,但在专业性上也挑不出毛病。 王用汲又问林泰来:“伱可有补充的人选?” 林泰来深深蛋疼,与清流势力深耕多年比起来,自己的根基还是薄弱啊。 他这边的人物里,竟然提不出资历比得上陆光祖、宋纁、孙丕扬的人物。 阁臣、吏部尚书与其他官职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十分讲究资历。 那些资历相差太远的,提出来只能是自取其辱。 想来想去,林泰来只想到一个左都御史吴时来资历也够老,可这是申首辅的党羽。 (本章完) 第572章 釜底抽薪! 文选司郎中陈有年略有得意的看了眼林泰来,你以为能来参会,就可以左右局面了? 人事工作尤其是高端人事工作,更讲究条条框框和惯例规矩,容不得你剑走偏锋、投机取巧! 别人积累几十年的资望,堂堂正正摆在这里,你林泰来怎么否认? 就算首辅坐在这里,最多也就提名一个左都御史吴时来! 如果是一个普通新人,在新单位开会时,一般就是低调做人,尽可能多听多看少说。 但林泰来显然与众不同,他到吏部这清流窝,就是明目张胆抢地盘来的,哪能放过施展影响力的机会。 要是到了吏部还不能对重要人事的提名工作指手画脚,那不就白来吏部了吗! 于是林泰来在自己脑子里,把认识的老资历正二品实职堂官又仔细过了一遍。 王司徒不用想了,为了避嫌肯定没戏,除非他林泰来和王象蒙携手走人; 海瑞海青天就算了,就那破学历,根本不可能当吏部尚书。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传统上吏部尚书是尽可能要选翰林出身的官员,只是后来限制就不那么严格了。 但即便再放松条件,也不可能让一个举人来当吏部尚书啊。 继续往下想,南京吏部尚书.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刑部尚书有了! 最后林泰来突然想到一个人物,级别、资历看起来都没毛病。 这时陈有年有点不耐烦,对右侍郎王用汲说:“少冢宰还有什么提议?” 林泰来急急忙忙的开口道:“我这里提个人选,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德高望重,年资且深。 此人数十年来名震海内,雅望非常,又善于识人,实在是最为适合进位天官的人选!” 主持会议的王用汲好奇的问道:“此何人也?莫非是哪位在家闲居的老前辈?” 林泰来拍案道:“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 王用汲:“.” 你说的是那个三分之二时间都在请假旷工的文坛老盟主、官场老混子? 他王用汲之前也是在南京干过两年的,当然知道王世贞是个什么状态! “他怎么可以?”陈有年下意识的否定道。 不管有没有道理,只要是林泰来提的人,先否定一下再说,这是政斗的基本原则。 林泰来轻轻松松就反驳了回去,“王世贞年科比宋纁、孙丕扬早十来年,与陆光祖相当,你就说这资历够不够吧? 王世贞官职是正二品尚书,你就说这级别够不够吧? 既然陆光祖、宋纁、孙丕扬都可以被提名,王世贞又为什么不可以被提名?” 陈有年忍无可忍的斥道:“你这是胡搅蛮缠!” 提名一个着名官场老混子当威严约等于阁老的吏部天官,闹着玩呢? 那些在本职工作上兢兢业业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最关键是在去年文坛大会上,王世贞出卖了赵用贤、顾宪成,现在已经是阶级敌人了! 林泰来指着陈有年,对王用汲说:“少冢宰你看看,他一口气提名了三个人,我都没说什么。 而我根据他的标准,才提名了一个人,就被他说胡搅蛮缠,还有没有天理? 虽然推举以文选司为主,但我也不是不能说话吧?否则让我来开会的意义何在?” 王用汲没好气的回应道:“伱们两人提了四个人选,而老夫一个都没提,又怎么说?” 这就是大多数普通侍郎的现状,在部内事务的话语权不如强势郎中。 林泰来又建议道:“还有个左都御史吴时来,听说是首辅的人。 少冢宰你不如象征性提名一下吴时来,算是给首辅一点面子,免得首辅对我们吏部班子不悦。” 王用汲:“.” 那为什么你不去给首辅这个面子?还是你认为,你没必要给首辅这个面子? 陈有年又否定说:“王世贞近些年任官毫无业绩,何以服众?” 王老混子是怎么当官的,你林泰来心里没数吗? 林泰来讥讽道:“陆光祖在刑部,宋纁在工部,这种业绩对于做吏部尚书又有什么用? 如果只看选拔官吏方面的业绩,那就该你陈有年当吏部尚书!谁能有你在这方面的业绩多?” 王用汲阻止了双方互相争吵,决定说:“关于天官的提名,就这些人,足够用了。” 陈有年冷哼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毕竟在形势上还是大优。 他提名的三个人陆光祖、宋纁、孙丕扬,那都是正经的老资格高官,业绩、风评、资历无可挑剔。 再看看另两个人王世贞和吴时来,都什么玩意? 一个是官场老混子,另一个近年来因为阿附首辅,口碑风评极差,拿什么和陆、宋、孙三人相比? 不选陆、宋、孙,而去选王老混子,除非满朝大臣和皇帝全都眼瞎! 今天只是拟定初选名单,后面还有大臣廷推。 候选人三比二或者三比一,优势在我! 此刻林泰来心里也发动了“以史为鉴”技能,把历史上的情况回想了一遍。 未来这几年大混乱期,首辅像走马灯一样的换人,礼部尚书也频繁换人,而吏部尚书同样是! 原天官杨巍辞职后,三四年内先后有宋纁、陆光祖、孙鑨、陈有年、孙丕扬五人当吏部尚书。 也就是说,陈有年提名的这三个人和陈有年本人,在历史上全部都是吏部尚书。 在这段混乱期,清流势力的部院正堂里,唯一在今天没被提起的就是李世达。 历史上的前东林党时代,清流势力官位巅峰期就是李世达当左都御史、孙鑨为吏部尚书,赵南星为文选司郎中,顾宪成为考功司郎中。 不是陈有年不想提名李世达,而是在本时空,李世达三年前被废掉了。 当时清流势力围剿首辅,时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李世达以钦差身份到苏州抄首辅老窝,与土霸王林大官人刚正面。 结果闹得民变纷起,知府、巡抚先后被自杀,钦差李世达严重失职被罢官。 这样的角色,当然不可能被提名为吏部尚书。 想到这里时,林泰来忽然意识到陈有年的运营思路是什么了! 如果刑部尚书陆光祖或者工部尚书宋纁迁为吏部尚书,那么刑部或者工部的位置岂不就腾出来了? 那么在家反省了三年的李世达,在官场意义上算是“赎罪”完毕,就有机会被举荐并重新起复为尚书。 这样的话,六部里清流势力就占据了一半的尚书位置! 无论如何,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局面! 本来林泰来提名王老盟主这官场老混子,带了几分找乐子的意思,用来恶心清流势力的捣乱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但是现在看来,必须要认真支持王老混子了。 毕竟他林泰来在正二品部堂这个层面上,实在无人可用,只能尽量废物利用。 那么有些备用招数,就不得不提前拿出来! 下定决心后,林泰来坐直了身体,宛如山岳的气势连旁边右侍郎王用汲都感受到了压力。 陈有年心中警铃大作,微微起身,做好了弹射起步并夺门而出的准备! 或许林泰来要上演说不过就动手的戏码了! 林泰来锐利的眼神射向陈有年,仿佛漫不经心的重新开口说:“老陈啊,你什么时候到的吏部文选司?” 陈有年谨慎的回答说:“这与今天部议有何关系?不提也罢!” 林泰来又自问自答说:“据我所知,当年沈归德从吏部左侍郎升为礼部尚书时,临走前起用你为文选司郎中。 那是万历十二年的事情,到今年正好六年。 按官制三年一考为一任,你已经做了两任六年文选郎,并且又即将任满了!” 卧槽!陈有年大惊,林泰来这是要直接冲着自己来了! 随后林泰来转向右侍郎王用汲,问道:“文选司郎中这种负责选拔官吏的职务,有连续三任九年的例子吗?” 王用汲答道:“应当没有。” 就算是为了防范结党营私,也没有让一个人连续干三任九年文选司郎中的道理。 林泰来便道:“那么就要恭喜老陈高升了!今天不妨趁热打铁,提前将这件事定下来!” 陈有年心里暗骂几声,可以确定了,林泰来这是想要直接釜底抽薪! 便开口道:“我的事情不急,今天且先把尚书、左侍郎提名了。” 林泰来反问道:“莫非老陈你贪恋文选司权势,还想恋栈不去?” 陈有年绝对不能承认,只能说:“我并不是这意思.” 林泰来当即斥道:“不是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别人任期将至时,都是提前准备任满考核,难道你陈有年就要搞特殊? 难道你陈有年就这么想在文选司位置上,作威作福的多坐几天? 只是说提前安排好你的去向,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滚蛋!” 陈有年被骂的哑口无言,心里憋火,但却又无力反击。 林泰来这才对右侍郎王用汲说:“六部没有四品官衔,普通郎中升迁只能先为按察副使。 但以陈有年的资历和吏部地位,肯定不能是按察副使,毕竟他是嘉靖四十一的老资格进士,跟首辅次辅同年呢! 故而我建议,可以升陈有年为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巡抚,至于具体去处,则先看空缺再与户部会商。” 王用汲点头道:“此乃公允之言。” 虽然林泰来与陈有年有仇怨,但是林泰来这些提议听起来很公道,没有任何贬低。 陈有年内心又一个卧槽!情急的站了起来,大声说:“巡抚干系重大,我才力不及,愿为参政!” 官场常识是,参政肯定不如巡抚,但陈有年竟然宁可当参政,也不愿意去当巡抚! 因为按制度,边镇巡抚是吏部和兵部会商推选,内地巡抚是吏部和户部会商推选。 但陈有年非常清楚,户部尚书那是什么人?自己若升到巡抚,又能去什么好地方? 反正只是升为侍郎之前的过渡职务,巡抚和参政在这个意义上都是一样的! 林泰来扭头就呵斥道:“你闭嘴!我和少冢宰正在讨论你的升迁问题,你这当事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我大明官员,什么时候可以自己给自己挑选官职了?” 陈有年:“.” 愣了愣后,被禁言的陈有年连忙又看向右侍郎王用汲,但王用汲没理睬陈有年的恳求目光。 一个平时被轻视的右侍郎,怎么可能对一个实权强势郎中没有怨念? 你陈有年平时在吏部,就是天老大你老二的做派,这会儿才想起临时抱佛脚了? 再说升你为四品巡抚又怎么了?又不违反任何原则,就是他的偶像海青天来了也没话说。 陈有年看到王用汲不说话,于是也不吭声了,反正自己今年确实任满。 你王用汲今天纵容林泰来,迟早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林泰来端起了茶水,慢悠悠的说:“关于今天推选吏部天官的议题,我还有点不同意见。 陈有年提名了三个人选,是不是不太妥当?” 陈有年不得不又反驳说:“初步酝酿人选,这是文选司的职责,有何不妥当?” 林泰来还是慢悠悠的说:“在任期即将结束时,如此大规模的提名人选,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 是不是有点在卸任之前,使用权力突击性提拔官员的意思?” 陈有年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了,质问道:“你这番阴阳怪气,到底想说什么?” 林泰来继续发表意见,侃侃而谈说:“就算最终只能产生一个吏部尚书,但其他人只要能进候选名单,就是一种资历和名望! 下次再有机会时,这次的候选人自然就具备了优先资格。 所以说被提名进了候选名单,相当于隐形提拔。 我认为,即将卸任的陈有年同志利用最后时间,突击性大范围提拔他人的做法,是一种政治上很不负责任的表现。 如果坐视不理,陈有年同志的错误行为将会对朝廷铨政事业造成巨大破坏。 我们必须要对此及时进行纠正,将这次推选吏部尚书工作引导上正轨! 用汲同志啊不,少冢宰你也讲几句?” 王用汲:“.” 这一套一套的词,都是从哪学来的? 想了想后,王用汲对陈有年说:“我看,你提名一个人就行了。免得临卸任之前被人指摘贪权,对你影响不好。” 陈有年沉默,想自闭。 在自己最专业的人事工作领域,占据文选司主场之利,竟然没打过林泰来! 林泰来很关心的询问道:“陆光祖和宋纁,你选那个进候选名单?要不要我帮你挑一个? 如果你都不想选,那就算了,这次你就不用提名人选了。” “滚!”陈有年拍案暴喝:“陆光祖!” 最终,吏部部议出的吏部尚书候选人名单为:王老混子、陆光祖、吴时来。 嘉靖二十六年的两个老古董,竟然横跨三朝四十几年,在万历十八年为了吏部尚书决斗。 同年李春芳、张居正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本章完) 第573章 还能保密吗? 对于这份初步拟定的吏部尚书候选人名单,陈有年相当不满意,与事先设想的相差太多了。 奈何技不如人,会议节奏完全失控,造成了这样被动的情况。 这个结果传出去后,官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文选郎陈某人被打崩了。 陈有年越想越气,近乎无礼的拂袖而去,连最基本的告辞礼仪都不顾了。 看着陈有年走到门口,林泰来忽然笑嘻嘻的对右侍郎王用汲说: “老陈真是高风亮节,连左侍郎人选都不提了,主动就此退出。” 陈有年:“.” 卧槽!一气之下竟然忘了,今天会议除了提名吏部尚书,还有吏部左侍郎的提名工作! 于是陈有年又僵硬的转身,面无表情的走回来并重新坐下。 “老陈你怎么又重新落座了?”林泰来还想说点暖心话,但被正直的右侍郎王用汲阻止住了。 而后王用汲说:“现在继续议事!关于左侍郎提名,不必提我。 一来我年老多病,难以为继,随时会告老还乡。 二来我升为三品才两年,一个任期都不到,不适合再动。 三来同为堂官的左侍郎与右侍郎区别不大,没必要再折腾。” 说得如此详细,那就是真没兴趣了。 左右侍郎的品级待遇是完全一样的,但左侍郎比右侍郎强在晋升的优先级更高。 就是说如果有一个向上晋升机会,一般肯定是左侍郎晋升。 如果以后没多大希望继续向上晋升,自然也就没必要去争左侍郎了。 先表明了态度后,右侍郎王用汲又说:“还是一人提名一个。” 关于吏部侍郎的候补人选,条件就不像吏部尚书那样苛刻了。 基本上大多数三品官职,以及少数高品流的四品官职如少詹事、佥都御史,都可以纳入考虑范畴。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任何其他三品迁为吏部侍郎,都可以视为升官。 心情憋屈的陈有年负气率先,提出了一个人选,“户部右侍郎杨俊民!” 王用汲又问林泰来:“你呢?” 林泰来没回应王用汲,却盯着陈有年,语重心长的说: “有年啊你也是老同志了,在工作中不可意气用事。 你不能因为对我有看法,就故意提名一个我的仇家,这同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四年前,杨俊民当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时,就被初出茅庐的林泰来用来练手了。 林泰来人生第一次组织军兵哗变,就是在杨俊民面前。 而第二次组织兵变,就是偷渡长江突袭扬州城巡抚察院,把杨俊民活捉扣押了,后来又扣押了巡按、兵备道。 这份交情,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林泰来又继续疑问道:“而且老陈你为什么不提名户部左侍郎孙鑨?这可是你最挚爱的乡亲啊!” 砰!陈有年狠狠的将茶杯砸在桌上,对着林泰来亲切问候道: “吊桑!娘撒比!木柱牌!婊了蛋!就你林泰来屌话多!” 关键是你林泰来这分析和地摊文学的水平不相上下,提名杨俊民明明是内阁里王三打招呼的原因! 王用汲微微皱着眉头,对林泰来警告说:“铨政之务,论迹不论心! 伱林泰来的话确实太多了,这非常不合适!” 如果都像林泰来这样,对每一个提名和任命都品头论足、刨根问底,进行诛心式的动机分析,那铨政干部还怎么开展工作? 林泰来没有顶撞王用汲,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 “那我也提个候补人选,左佥都御史赵焕!” 陈有年下意识的质疑说:“为什么是赵焕?此人各方面均不突出。” 林泰来随便答道:“既然你提名了一个山西人杨俊民,那我就提名一个山东人赵焕,东西平衡一下。” 陈有年毫不客气的揭穿了林泰来的心思,“胡扯!选拔官吏岂是儿戏?你分明是拉拢妻家山东乡党以求谋私!” 林泰来突然变脸,直接将手里茶杯砸向陈有年! 茶杯正中陈有年左肩,里面茶水溅射出来泼了陈有年半身。 陈有年勃然大怒,又站了起来,气氛陡然紧张! 而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响声仿佛成了一个信号,随即便看到几名大汉在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并且很警惕的环顾厅内。 这些都是林泰来的随从,也就是林府家丁! 右侍郎王用汲目瞪口呆,生平未见过如此训练有素的家丁。 看这反应,难道事先约定过摔杯为号? 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吏部内部会议而已,又不是两军对垒或者阴谋政变! 于是陈有年瞬间恢复了冷静,开会就是开会,怎么能动手呢? 林泰来对着大汉们挥了挥手,“没事!都出去吧!刚才并不是刻意摔杯,一时失手而已。” 然后林泰来指着陈有年,呵斥道:“少冢宰刚刚说过,铨政之务,论迹不论心! 言犹在耳,你就公然践踏少冢宰的话! 我林泰来不允许你如此不尊重少冢宰!” 王用汲:“.” 心累,毁灭吧!有这么两个名义下属,实在是太糟心了。 开一次会,至少减寿一年,寿数九十的文征明来了也遭不住啊。 “散会!都滚!”最后王用汲也大喝道。 从吏部右堂的偏厅出来,陈有年心情郁郁。 他当然知道自己今年任期满了,所以才想运营出一个吏部尚书。 这样就能把清流势力在吏部的强势继续延续下去。 本来是有七八成把握的,毕竟有三个最佳候选人在手。 但却没想到,被林泰来胡搅蛮缠的插了一杠子,现在前景有点不明朗了。 难道自己要亲眼目睹着,清流势力在吏部的江山一点一点破碎? 正在忧烦未来时,陈有年忽然又听到,走在前面的林泰来一直在碎碎念。 “上头了上头了!原计划只抢一个左侍郎的。” “结果还是没忍住诱惑,插手尚书人选了。” “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手呢?” 林泰来的记得,在原本历史上,王世贞应该是今年年底左右去世。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了,所以王世贞理论上只剩几个月寿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可能几个月后就嘎掉的王世贞并不是什么好人选。 但林泰来也没别的办法,手头实在没有人。 王世贞好歹已经和清流势力决裂了,而且在品行上完全不符合清流势力那原教旨清教徒的标准。 所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别让清流势力轻易拿下吏部尚书。 几个月以后的事情,几个月以后再说,一切就看王老混子的命! 今天林泰来回家有点晚,因为他还要下教坊司进行调研和帮扶,这是礼部尚书直接安排的任务,不好轻忽。 不得不说,行院里还是有人才的。 下基层调研的林部郎对群众询问,大家有什么想法和需求,花榜选举应该怎么进行。 有美人蔡金凤回答说,这些年的文坛大会都在江左地区进行,身在京师的官员士大夫只能干瞪眼。 故而应该在京师设立新文盟分盟,开文坛大会北方分会。 这样的话,才能带动京师行院里的小娘子们共同进步,比照南方金陵、姑苏等娱乐文化先进地区进行追赶。 林部郎对蔡金凤称赞曰:“真乃女中宗伯也!” 深入交流工作技能之后,又怕影响不好,所以林部郎没有夜宿在外,还是回了家。 无论如何,还是在家里更安全。 醉醺醺的林泰来正在自家内院,乐呵呵的听着白秘书埋怨时,忽然门丁传话进来,说同年王士骐王囧伯到访。 在官场礼节中,无论关系亲疏远近,只要是同年到访,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而且王士骐的另一个身份乃是吏部尚书候选人王老混子的嫡长子。 林泰来就暂时抛下了白秘书,重新披衣,去了前面会客。 “九元君!我诚心想加入更新社!”王士骐见到林泰来后,毫不犹豫的开口说。 就这一句话,透露出无数信息。 首先,这是示好,而且是近乎表忠心的示好。 其次,平常关系生疏的王士骐为什么突然大晚上的跑过来“表忠心”? “看来你都知道了?”林泰来捧着醒酒茶,抱怨说:“我踏马的就不明白,这大明官场还能不能保密了? 白天刚开过会,晚上阿囧你就已经知道会议内容了!” 王士骐还能说什么?在吏部尚书这个官位面前,任何客套都是虚伪! “还请九元君不吝赐教,指点我父子!”王士骐足够直白的说。 林泰来沉吟了一番后,便道:“首先,你速速给令尊写家书,现在不要以养病为由在家旷工了。 赶紧去南京刑部坐衙,样子总要表现出来,免得过于被人诟病。 其次,当初你落选庶吉士,其实是次辅王锡爵儿子王衡作祟,他不愿意看到你这好兄弟荣登清翰储相。 所以现在你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就说王次辅父子妒贤嫉能、不念乡情。” 听到这里,王士骐不禁大吃一惊,内幕真相竟然是这样? 去年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选上庶吉士?这个巨大疑问,已经萦绕在他心头一年多了! 他王士骐是文坛老盟主的嫡长子,又有阁老王锡爵关照,大比名次又不差,去年馆选为庶吉士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可是二十来个庶吉士名额里,就是没有他王士骐的名字! 选二十人都选不上自己?这个疑惑让王士骐百思不得其解,多方打听也没打听出内幕。 却不料今天拜访林泰来,竟然意外的听到了答案! 原来是自己的同乡同姓、兄弟相称的王衡在里面搞鬼,被自己视为靠山、当作叔父的王锡爵晃点了自己! “这是真的?”真相太残酷,王士骐有点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林泰来答道:“首辅也是苏州人,如果不是王次辅不愿意,首辅又有什么必要弃选你这同乡后辈?” 王士骐啥也不说了,再次恳求说:“请让我加入更新社!” 林泰来回复说:“我们更新社是一个严密组织,跟外面那些松散社团不一样,并不随便收新人。 如果你真有心,可以先作为更新社发展对象,进行一段时间的考察。” 王士骐又很关心的问:“考察到什么时候?” 林泰来想道,当然是看你爹能不能当上吏部尚书. 及到次日,林泰来上班先去了翰林院。 庶吉士早课时间,趁着新人教习田学士晚出来一会儿的空当,积极分子林泰来蹿上了月台,对新人庶吉士们进行了简短训话。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除了周应秋、董其昌之外,居然有人主动鼓掌。 甚至林泰来还产生了一点错觉,仿佛掌声也比过去更响亮。 被田学士轰下台后,林泰来回状元厅的路上,还有翰林对林泰来嘘寒问暖。 “九元你没事吧?”有个老翰林关怀的说。 林泰来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老翰林鼓励说:“最近反对和抨击你的奏疏比较多,你要想开点,翰林院就是你的坚强后盾!” 林泰来这才明白,说的是自己上疏恢复考成法,然后被骂了好几天的事情。 虽然自己不在意,但天天被骂也挺不爽的,尤其还要看手下主事赵南星在那蹦跶。 这事也该收场了!今天就写个新的奏疏呈上去,让敬爱的皇帝陛下看看自己的忠心! 等在翰林院巡查完,来到礼部时,发现这里的笑脸也变多了。 刚坐在主客司正厅里,陈允坚和沈珫这两个主事就冲了进来,问道:“听说你昨日在吏部大战文选郎,力压右侍郎,还提名了王老盟主?” “靠!这大明官场还能保密吗?一天不到,好像人人都知道了!”林泰来下意识的说。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感觉如此奇怪,碰到的笑脸这么多了。 在六部里,吏部的小道消息永远是数量最多和流传最快的,尤其是与人事工作有关的小道消息。 实力决定地位,自己证明了在人事提名工作上有巨大话语权,那就会获得相应的尊重。 于是林泰来便低调的回应道:“别瞎说!我就是否了陈有年两个提名而已。” 陈允坚和沈珫两人正要进一步追问细节,以获得一手八卦素材时,又听到林泰来说: “你们两个都在礼部当主事,实在太浪费了。 我打算把你们当中一个换到吏部考功司去,你们谁去?” 陈允坚和沈珫面面相觑,说实话,谁不想去吏部? 但在多年好友面前,又不好意思开口争什么。 林泰来叹口气,“你们两个人对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实在难以决定。” 陈允坚沈珫:“.” 大哥这时候就别玩伦理梗了,给个痛快吧! “所以,你们还是抽签吧,谁抽到了谁就去吏部。”林泰来拍板说。 (本章完) 第574章 政治信用 最后的抽签结果是,陈允坚抽中了吏部,获得了一张通往吏部的门票。 虽然不知道林泰来会怎么安排,但等着就是了,毕竟林泰来的政治信誉有口皆碑。 没抽中吏部的沈珫遗憾的叹口气,这就是命,怨不得人,只能怪老天。 把两位主事打发走,林泰来坐在厅中,就开始构思《官吏考核办法改革自辩疏》。 在礼部的判事厅中,写关于吏部工作的奏疏,这很合理。 上本奏疏是平铺直叙,客观阐述改革的方式、措施,不掺杂任何私人色彩。 而这本奏疏就要对人物动机进行自我剖析,向皇帝说明为什么自己要提出恢复考成法。 “臣入朝以来,所见官员风气涣散,甚多官员不思实心任事,好飙议论以搏虚名。 故而先前奏请恢复考成法,意欲明确和强化各衙门目标责任,督促各官多用心实务。 以此杜绝某些饱食终日、游手好闲,凭借一二上佳考语便可得升迁之现象。 不想避免空谈误国、崇尚实干兴邦之用心,却遭受群起而攻,伏请皇上做主。” 阅读理解标准答案:某些言官和大臣太闲着了,才会屡次围攻皇上,为了消耗他们精力,皇上你得让他们忙起来啊! 大臣上奏有两种渠道,一种是派人将奏疏送到通政司去,由通政司统一归纳。 然后再由通政司送到会极门也就是老左顺门,而司礼监文书房太监则在这里接收奏疏。 另一种渠道就是,大臣亲自进入内廷,亲自到会极门,直接把奏疏投给值班的司礼监文书房太监。 林泰来选择了第二种方式,次日一大早便在长安右门登记,然后进入内廷来到会极门。 却不料在这里遇到个老熟人,当值的内宦居然是司礼监文书房内少监孙永孙公公。 林泰来随口问道:“这不是京城内外二十门提督孙公公么?你改提督会极门了?” 孙太监很谦逊的回答说:“只是帮着秉笔爷爷们打打下手罢了。” 林泰来便把手里的本子扔给孙太监,然后说:“这是我的自辩疏。” 孙太监看了眼封皮,诧异的说:“不是吏部事务吗?怎么用的礼部札子?” 林泰来解释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本人兼职部门太多,一时间用混了。” 孙太监在这里干差事,当然明白一些门道。 通政司统一送来的奏疏,一般都是“大路货”,大明公务文书流程上的加工件而已。 而大臣不辞辛苦亲自跑到会极门投递的奏疏,多半是“私货”满满,属于重点关注对象。 经过内阁、司礼监的流程后,被重点关注的奏疏将会送到御前。 今天司礼监诸太监里,张诚去了皇陵工地,孙暹在东厂,田义生病,所以是陈矩负责进呈奏疏给皇帝,并负责沟通。 此时万历皇帝正靠在软榻上,搂着个不知哪来的清秀小宫女,嘴里享受着投喂。 可能还有点喝大了,嚼了几口果脯后,晕乎乎的万历皇帝挥着手说: “这本写得甚好!他每做大臣的,就要多弘扬这种勤政务实的精神! 就该少谈几次道理,多做几件实事,不要整日吃饱了闲着来呱噪!” 陈矩:“.” 看来林泰来这本奏疏的内容,又对上了皇帝的脑电波。 虽然奏疏在明面上,没有一个字提到国本之争,没有一个字谈到皇帝经常被批发谏章的现象,却成功引发了皇帝的共情。 因为在皇帝心里,所产生的主观联想大概是:林泰来认为,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进谏,还是因为这些人太闲、精力太充沛,所以要用考成法让人都忙起来。 没想到这么点“为君分忧”的思路,就让林泰来遭受了大量攻讦,对此皇帝真是感同身受。 故而陈矩又一次直观感受到,林泰来那出色的引导皇帝思维的能力,便询问:“如何批下去?” 万历皇帝谕示道:“连带前本奏疏,一并准了!” 来打扰皇帝,当然不是只有一件事,陈矩又将另外几件重要事务一一奏报过,万历皇帝都做了具体指示。 司礼监太监和皇帝之间的日常政务沟通,大致就是这样的。 在历史上的天启年间,传说九千岁魏忠贤当权时,经常趁着皇帝做木工时去奏事,每每正在兴头上的皇帝都不耐烦的说“你看着办就行”。 万历皇帝虽然也懒,但比天启孙子强点,至少在重要事务上还能亲自听汇报做指示。 陈矩得了谕旨,又来到内阁进行传达,让大学士们根据皇帝意见草诏走流程。 当申首辅听到说,皇帝准了林泰来那本《官吏考核办法改革疏》,心里也是吃了一惊。 新官上任三把火,在首辅眼里就像是为刷存在感闹着玩一样的奏请,居然真搞成了。 申首辅又确认说:“皇上看了林泰来的《自辩疏》后,就准了之前那本《改革疏》?” 陈矩点了点头,情况就是这样。 申首辅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陈矩,“是你在御前帮着说话了吧?” 陈太监:“???” 他和林泰来又没有交情,帮着林泰来说什么话?有毛病吗? “我懂,我懂,不说了!”申首辅又及时撤回了话题。 你陈太监还在这装呢,林泰来早就泄过底了,说跟你私底下有勾结。 内阁草诏,然后用印,再发六科里的吏科审核留档,最后下发至吏部考功司。 收到风的各衙门官员无语,先前林泰来上《改革疏》时,皇帝态度似乎比较中立,下发让朝臣议论。 怎么林泰来被攻讦了几十次后,皇帝反而就批准了? 对此林泰来只能说,时代变了! 六年前清算张居正时,皇帝需要的是宽纵,而现在皇帝只觉得朝臣太吵闹。 圣旨到了考功司,林泰来立刻召集了员外郎俞沾、主事赵南星、主事蒋时馨三人。 “今天开个小会,传达和学习一下最新旨意。”林泰来说,“关于改革考核办法的奏请,已经被皇上批准了。”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同样感到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心情还有点复杂。 阵营仇敌林泰来把事情做成了,固然让人有点不爽。 可是考功司权力扩大了,他们似乎也能受益.林泰来这王八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坐在上首的林泰来心里暗暗冷笑,你们三个想什么美事呢? 然后又继续说:“为了更好的贯彻落实皇上的旨意,我准备在本司内部成立一个考核办法改革小组,专门负责考语规范化、恢复考成法等事务。 由我担任组长,然后选一个官员为副组长,再抽调八名吏员为小组成员。” 另三人想道,虽然这改革小组似乎有另立山头的嫌疑,但只要还在考功司框架内,就绕不开他们三个。 那改革小组的副组长,不就得必须从他们三个里选出一个? 说到这里时,林泰来没有继续谈论改革小组,忽然转向赵南星。 并开口道:“先前我让你奏请恢复考成法,伱三番五次的拒绝,并且多次公开反对恢复考成法。 如今批准的旨意下来了,你要不要上个奏疏,继续表明坚决反对的态度?” 赵南星紧紧闭着嘴,就是不吭声。现在还上疏坚决反对,那不是傻吗? 再说了,先前那是反对恢复考成法吗?那是反对你林泰来! 林泰来又严肃的说:“接下来至少半年内,考核办法改革将成为考功司的主要任务! 赵南星先前多次公开反对改革,在不同场合发表反对意见,已经不适合继续在考功司工作。 我会向朝廷建议,将赵南星调离考功司,另行安排合适岗位。” 卧槽!赵南星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这里还有大坑! 当初林泰来三番五次的催着他奏请恢复考成法,他肯定不愿意跳坑。 既然不愿意跳坑,就肯定要反对,而且不止一次的反对。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自己还一度沾沾自喜没有掉坑,没想到当初的反对也成了过错! 那时候谁能想到,林泰来这么容易就恢复了考成法呢? 不能再不吭声了!赵南星立刻辩解说:“先前我反对恢复考成法时,还没有旨意下来!” 林泰来回应说:“那足以能说明,你思想认识不够深刻,已经完全跟不上新形势了,确实不适合在力求改革的考功司工作。” 赵南星情绪激动的叫道:“我乃朝廷命官,岂能容你林泰来私自迁调!” 林泰来叹口气,语重心长的说:“老赵啊,你理智的想想,留在考功司真的好吗? 你我之间相看两厌,你身为我的下属,肯定每天都非常难受吧?何必硬熬? 再说了,在考评上,我肯定不会给你什么好话。只要我还在考功司阻拦,你就很难升迁。 难道你就不想着,早日恢复从五品员外郎级别的官职么?” 赵南星沉默了,林泰来这些话虽然很难听,但却句句都说在了心里。 林泰来趁热打铁,又耐心劝道:“所以啊,绕一步海阔天空,与其死磕到底,不妨换一个赛道。 文选司那边都是你的同道,你去其他同岗位就有机会升迁,怎么也强似在考功司苦熬。 你放心,对于这次调岗,我绝对不设置任何障碍,保证你不会降低身份,仍在六部之内。 绝对不会把你打发到外地当通判、同知,或者是其他低端的寺、监。 我林泰来在官场的信用,你还不了解吗?答应过的事情,何时出尔反尔过?”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每一句都是在替赵南星的前途考虑。 最后赵南星长叹一声,答应了下来。他也是真怕了,不想当林泰来下属了。 林泰来和蔼的笑道:“你想通了就行,我这就向朝廷奏请,以加强官吏考核办法改革的名义,申请帮你调岗。” 可能是林泰来这辈子里,第一次对赵南星如此和颜悦色。 两日后,关于考功司主事赵南星调岗的奏疏批了下来,旨意发到了文选司。 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便把赵南星请了过来,进行组织谈话。 “给我调到哪了?”赵南星问道。 陈有年神情落寞,仿佛兔死狐悲,声音微不可察的答道:“礼部。” 已经想开了的赵南星心态轻松,微笑着说:“礼部也不错,事务清闲,升迁又快,品流也高,还有很多同道在那边,算是个好去处。 说起来,这林泰来还真是说话算数,没有奏请把我调往外地或者那些乱七八糟的衙门。” 单纯论逼格,六部里礼部仅次于吏部了,所以这个安排已经足够好。 陈有年又补充说:“礼部,主客司,与主客司主事陈允坚对调。 你去那边,陈允坚去考功司当主事,并且兼任改革小组副组长。” 赵南星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睛也越睁越大 主客司?林泰来兼职郎中的那个主客司? 在吏部考功司,顶头上司是林泰来;为逃避林泰来,调去礼部主客司,顶头上司还是林泰来! 那不就白调岗了吗?还踏马的失去了考功司的权势! “不能抗疏再换个岗位么?”赵南星神态近乎崩溃,抱着最后一下希望问道。 陈有年无奈的说:“抗疏的代价后果风险,你也知道,但这次有什么理由为你抗疏? 首先,是你自己愿意调岗,这就不好为你分辨了; 其次,礼部并不差,明面上不算亏待,没理由抗旨。如果强行抗旨,就像是无理取闹啊。” 卧槽尼玛!赵南星感觉全身经脉血管都要炸了,脑袋也要炸了! 二话不说,转身狂奔冲出了文选司,又冲出了吏部。 东张西望看了几眼,发现大批林府家丁正在翰林院登瀛门外的御街上晃荡。 这就可以断定,林泰来正在翰林院里,于是已经气昏了头的赵南星大步冲到翰林院大门外! 不等翰林院门官有所表示,警醒的林府家丁就已经率先把赵南星按住了。 “林泰来!你出来!给我滚出来!”赵南星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 来状元厅喝茶的董其昌对林泰来问道:“好像有人在大门外叫你啊,我刚才路过时听见了。” 林泰来叹道:“我们这些部门主官也不好做啊,总是有一些不成熟的下属,稍有不满便无视尊卑的大呼小叫。 但咱也开除不了他,只能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董其昌诧异的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心虚?不然你早就打出去了,何至于躲着不出去。” 林泰来又叹道:“那说明我也是不够成熟,还做不到视若无睹、面不改色。” (本章完) 第575章 不钻空子会死吗? 林泰来正在和董其昌说话时,有个杂役跑了过来,站在屋外说: “陈掌院吩咐,林状元去把大门外的人打发了! 不然在我们翰林院外面狂呼乱喊的,实在不成体统!” 不太想出去的林泰来拒绝道:“外面那人纯属无理取闹,我出去也没用!让值守大门的官军去处置吧!” 那杂役又说:“陈掌院说,将近两千卷的《累朝训录》已经到了最后成书时间。 说不定要重新仔细核实抄录者名单,检查有无弄虚作假之事!” 董其昌也劝道:“御街上人来人往,赵南星这样堵在大门外骂,影响太不好,你还是去安抚住吧!” 林泰来便义无反顾的站了起来,掷地有声的说:“为翰苑排忧解难,实乃吾辈职责。” 然后搓了搓脸,就朝着翰林院登瀛门外面走去。 赵南星虽然被林府家丁按住,但仍然给了体面,没有按在地上。 只是把他拘在原地,让他不要冲进翰林院。 林泰来先是对着值门的官军狂喷:“真是尸位素餐!要你们何用!有人冲击翰林院,竟然还要我家丁出手!” 当值官军假装没听见,任凭林泰来喷了一顿。 文官之间打架除非要出人命,他们这些官军最好别插手,否则大概率两面不是人。 然后林泰来这才走到赵南星面前,态度温和的询问道:“老赵!何故如此激动?” 赵南星怒斥道:“贼子言而无信,以欺诈诓骗夺我吏部!” 林泰来顾左右而回应说:“别胡说!我答应你的事情,哪点没有做到? 你就说礼部这衙门好不好吧,除了吏部之外,礼部最好了吧? 你就说有没有维持住身份吧,依然是六部主事,有什么问题?” 赵南星咬牙道:“还有个最重要的条件,不再做你下属!” 林泰来又答道:“你看看你,性情就是急躁,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的办! 如今六部之中没有别的主事空缺,所以不好一步到位。 只能暂时先把伱放礼部主客司,此乃权宜之计也,后面还会继续帮你调整! 难道以我林泰来的信誉,你还信不过?” 赵南星冷笑道:“那你继续说,还能怎么调整?” 林泰来的急智迅速运转,临时现编道: “我主要是考虑到,礼部官员升迁流转快,机会比较多,毕竟礼部附属大衙门很多。 如果出现礼部本部员外郎空缺,或者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等受管大衙署出现五品缺位,以你的资历很容易就能顶上。 正六品越过从五品,直接升到正五品京官,这样安排还不好? 我这里不会给你差评,一切都给你开方便之门! 所以说在礼部的升职机会非常多,只是让你在主客司多忍耐几日而已,你怎能不理解我的苦心?” 说着说着,连林泰来自己都相信了,一开始自己应该就是这么考虑的! 赵南星狐疑的反问:“你真是这样考虑的?” 他不是愿意相信林泰来,而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看不到其他希望了!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我林泰来出来混,靠的就是信用二字! 所以才会被称为今布,一诺千金之季布的布!” 赵南星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他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相信林泰来,要么直接辞官。 林泰来又看着宫墙和御街之间流淌的金水河,“你若不信,我愿指金水为誓!” 赵南星:“.” 本来已经倾向于继续相信,就像是一个赌徒如果总想着回本,就只能选择继续赌下去。 可是怎么听到林泰来指金水为誓,心里又有点打鼓了? 总而言之,将亲信陈允坚对调过来,并“安抚”住赵南星后,林泰来在吏部考功司算是初步完成了人事调整。 有个亲信在考功司里盯着,林泰来就可以更安心了。 不然当他不在的时候,总有点不太放心。或者很多工作,也不太放心安排布置下去。 直到手下有了亲信,工作才能走上正轨。 官吏考核办法改革方面的具体工作,自然有下属们去具体推进,用不着林泰来亲历亲为。 不然的话,要陈允坚这个主事兼副组长和八个吏员有何用处? 终于从庶务里抽出大量精力的林泰来,有了更多时间进行思考和决策,把更多精力放在国家大事上。 林泰来忽然想起,吏部部议拟定吏部尚书初选名单,都已经过了好几天,怎么还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廷推? 所以他就来到右堂王用汲这里,询问道:“关于天官之人选,不知何日召开廷推?” 王用汲答道:“时间就是明日,近几日一直在通知各官。” 林泰来吃了一惊,又问道:“怎的我没有接到通知?” 王用汲纳闷的说:“通知你干什么?廷推又不用你出席。” 林泰来质问道:“我这种铨政官员,居然不能出席廷推?这不合理!” 王用汲耐心解释道:“廷推是高层会议,以各部院以及大理寺、通政司这种大九卿衙门的高层堂官为主。 你只不过是个部内属官,确实没资格出席廷推。” 小小司长,还想参加高层会议,可笑可笑。 林泰来便道:“可否拿出参加廷推的人员名单,给我看一眼?”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王用汲就给了林泰来一份。 林泰来没再说什么,拿了名单就走了。 一般在人事方面的会推或者廷推,都是在吏部举行。 但由于吏部尚书官职的重要性,所以这次廷推在午门外东朝房进行,和廷推阁老一样。 由此可见吏部尚书的特殊,在很多方面,政治待遇几乎等同于阁老。 吏部仅存的堂官右侍郎王用汲,一大早就来到了东朝房。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王用汲远远的就看到,有个高大雄壮的身影,正在午门与东朝房夹角的空地上,将一条棍棒使得虎虎生风。 王用汲年纪老了,眼神不大好,一开始没看清是谁。 还以为是那个吃饱了撑着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在这强身健体。 但王老侍郎越走越近越看越眼熟,这不是自己的部将林泰来吗? 忍不住就问道:“你哪来的棍棒,啊不,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泰来挥舞了几下棍棒,答道:“找当值官军借用的!” 王用汲喝问道:“别装糊涂,我是要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泰来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参加今日的廷推啊!” 王用汲皱起了眉头,“老夫以为,昨天已经解释的很明白了。 你若继续胡搅蛮缠,只会贻笑大方。” 林泰来回应说:“昨日看了名单,今日参加廷推的范围是大九卿、三品及以上部院堂官、五品及以上词臣,是也不是?” 王用汲答道:“是。” 林泰来又问道:“我是不是词臣?” 王用汲答道:“是。” 状元修撰,当然是词臣了。 林泰来继续问道:“我是不是五品?” 王用汲答道:“是。” 身兼两个郎中,当然是正五品了。 林泰来最后总结说:“所以我也在‘五品及以上词臣’这个范围内,为何不能参加廷推?” 王用汲:“.” 这个范围指的是五品翰林学士、四品少詹事、三品詹事等翰林坊局里面的高层人物,所以才用“五品及以上词臣”来统一概括。 你林泰来在词臣体系里,最多就是中层! 林泰来完全不听解释,“反正我是正五品,又是词臣!完全附合‘五品及以上词臣’这句话的含义!” 王用汲无语,你林泰来不钻空子会死吗? (本章完) 第576章 廷推的难度 王用汲老侍郎年老体弱,真没精力和林泰来在这里吵架。 更何况其他官员陆陆续续都要来了,脸皮不够厚的王用汲也不愿意让别人看笑话。 还有个办法就是,把附近官军喊过来驱逐捣乱者。 王老侍郎环顾一圈,发现附近所有官军要么远远的背对着自己,要么两眼望天陷入哲思,对外界动静充耳不闻。 这充分说明,混官场除了情商和人脉,个人能力也非常重要。 如果个人能力不够,在很多场合就难以立足。 最后王老侍郎甩了下袖子,气哼哼的进东朝房了,就当自己没看见林泰来! 反正廷推是朝廷的廷推,又不是他王用汲的个人事务,犯不上和林泰来较真。 林泰来继续在东朝房门口舞练棍棒,看到有熟人过来,就打个招呼。 作为文武九元、尤其是文场连中六元的大能,甭管林泰来官职高低,在排面上是不虚任何人的。 即便稍稍任性无礼,别人也都能容忍,这就是科举神话、人形祥瑞的特权。 申首辅经常被林泰来冒犯,但还是捏着鼻子认,这就是原因之一。 林泰来刚送进去兵部左侍郎石星,转身又看到个熟人,便拄着棍棒,热情的招呼说: “这不是杨少司徒么!你什么时候偷偷从凤阳巡抚升到的户部右侍郎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连你都能升为户部侍郎,说明我们吏部工作还有漏洞啊。” 富贵世家出身的杨俊民本来是风度翩翩的人物,这会儿脸色黑的像是要滴下墨水。 在场的大臣中,他大概是最早认识林泰来的人,那时候林泰来还是个小瘪三一样的人物! 结果他在林泰来手里倒霉最多,还一度成了乱兵的阶下囚。 堂堂的江北凤阳巡抚,竟然不敢去江北最大城市扬州了! 近一年看着林泰来在朝廷上窜下跳,杨俊民心里膈应的很。 他一度想退出官场,回老家继承百万家产去,以求得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被同乡们拦住了,不然山西帮后续无人。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王司徒终结了林泰来的骑脸迎宾行为,“你要进就进去,别在这碍事了。” 廷推廷议这样的议事形式,并没有固定程序,可能每朝都不一样。嘉靖朝是一个样,万历朝又是一个样。 就像是大明朝廷的运行机制,一直都在动态变化着,没有固定之规。 而且参加人员比较松散,少一两个人或者几个人也无所谓。 大臣就算上了参会名单,但只要不贪权或者事情不重要,也有不来的,不是每个人都像林泰来这样积极表现。 但推举吏部尚书这样的重大事务,大部分人还都是要来看一眼说几句的。 今天到场的大佬有二十几个,算是人比较多的时候了。 还有就是,内阁大学士作为内廷大臣,一般不参加外朝的廷议廷推,除非皇帝特许。 看着人数大致差不多,吏部右侍郎王用汲就率先开口道: “我德薄才浅,又兼力弱气短,说话不便利,故而欲将今日廷推交由大司徒主持。”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情况,如果说吏部尚书是外朝一号人物,户部尚书就是名义上的二号。 在外朝廷议中,一般都是由吏部尚书主持,如果吏部尚书不在,就由户部尚书主持。 今天一堆尚书都御史都在这,王用汲觉得自己有点弱势,便不想主持。 “我反对!”王右侍郎话音刚落,王大司徒还没有表示谦逊时,就有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跳了出来。 今天到场的二十来个大佬看着林泰来,齐齐无语。 王司徒可是你林泰来的亲妻兄啊,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吗? 而林泰来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般事务交由大司徒主持,未尝不可。 但今天是我们吏部的事务,怎可以假手于外部的人主持? 我林泰来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由大司徒主持廷推吏部尚书,这非常不合适!” 王用汲质问道:“那你说谁合适?” 林泰来答道:“既然不可假手于外部,那只能由吏部之人来主持。既然少冢宰推辞了,那就吏部只有在下我了。” 众人:“.” 赶紧把吏部尚书和左侍郎补齐了吧!不然只怕林泰来在吏部要翻天了! 一边想着,大家一边又看向名义上的外朝二号人物户部尚书王之垣。 现在有资格主持外朝高层会议的人,也就是王司徒了。 王司徒便很洒脱的说:“只是个起话头的主持而已,又影响不到各人选择,就让林九元做吧!” 连王司徒都不争了,优先级比王司徒还低的别人更无话可说。 于是林泰来当仁不让,像模像样的说起开场话:“经吏部部议,推选出吏部尚书候选三名,分别是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左都御史吴时来,刑部尚书陆光祖。 今日诸公汇聚在此廷推,旨在确立谁为主推,另二人便为陪推,还请诸公畅所欲言!” 在理论上,吏部尚书和阁臣只能由皇帝亲自任命,所以大臣廷推的性质有点像是殿试选状元。 殿试是读卷大臣暂定出一个第一、第二、第三名,最后呈交给皇帝,皇帝没意见就算定下了。 而廷推则是暂定一个主推,其他都是陪推,结果同样呈交给皇帝,皇帝没意见就算定下了。 林泰来的开场话很好,但却成功出现了冷场效果,在场二十多大佬里,没有一个人开口。 可能是大家都不太适应,面对一个小五品主持应该怎么发言。 也可能是有些人故意不说话,想着给林泰来一个难堪。 作为穿越者,林泰来哪能被这种小场面难住? 便又道:“既然诸公都不说话,那就由我主动询问了,支持刑部尚书陆光祖的举手!” 上辈子这种表决场面,也经历过不少回了,拿来就能用,简单便捷。 但在场其他大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招呼,没反应过来,平常更是没有举手表决的习惯。 所以都是下意识的瞪着林泰来,一时间毫无反应。 林泰来就迅速开口说:“无人举手,看来无人支持陆光祖!下一人,吴时来!支持的举手!” 卧槽!回过神来的大佬们一片哗然,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 工部尚书宋纁愤怒的斥责道:“林泰来!你正经些!收起那些哄弄世人的把戏!” 见是清流势力的高层人物宋纁,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喷了回去: “方才给伱说话的机会,你不说话;给你举手的机会,你不举手! 现在又来责怪我?你到底要怎样?让你这个工部尚书来主持廷推,得不得?” 宋纁不善辩论,年纪也不小,气得差点吐血。 有几个大佬一起叫道:“重来!” 林泰来当然不可能拗得过一群大佬的“民意”,但也不能这么随便就怂。 一旦气势上怂了,他这个主持人就掌控不住节奏了! 故而林泰来大声喝道:“重来也可以!但若再有人如宋纁这般胡乱插话,那便就此一拍两散,我直接上奏无人支持陆光祖!” 王司徒又出来打圆场,这才“安抚”住了林泰来。 而后林泰来又说:“三位候选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今天就不必品评各人短长了,那是科道言官的职责。 咱们这是君子之争,不互相诽谤攻讦,诸公直接表态支持谁就行。” 如果放开评论,王世贞这官场老混子肯定不如陆光祖的履历光鲜,所以干脆就跳过品评人物的环节。 为了王老混子的官路前途,林泰来也是操碎了心。 怕众大佬们反应过来再生事端,小主持林泰来又赶紧询问道:“以南大司寇王世贞为主推,谁赞同?” 户部尚书王之垣别无选择,只能坚定的站出来说:“赞同!” 随后兵部左侍郎石星、兵部右侍郎蹇达、礼部右侍郎李春、工部右侍郎衷贞吉也开口赞同。 林泰来扫了一眼形势后,基本上就了然于心。 当初之所以提名王世贞,除了实在无人可用的缘故之外,还因为王世贞主盟文坛数十年,多少也是积累下了人脉。 兵部左侍郎石星是复古派某代五子之一,这时能不支持王世贞么? 籍贯重庆卫的兵部右侍郎蹇达,则与复古派后七子大佬张佳胤乃同乡。 如果不提名王世贞,这俩人估计就支持别人去了。 至于礼部右侍郎李春,那是因为和另一个候选人陆光祖不和,愿意支持王世贞。 而工部右侍郎衷贞吉则是林泰来自己疏通的关系,当初衷贞吉做过松江府知府,还嫌弃少年时董其昌字写的太差。 截止到现在,明确表态支持王世贞的有五个人,这数量有点少。 在场的人数可是有二十几个啊,只有五个人支持无论如何也不够! 林泰来在心里又迅速盘算了一下铁定支持陆光祖的人,怎么算比也比王世贞的支持者多啊。 啧,难搞,廷推果真难搞,第一次亲自下场的林泰来心里暗暗感叹。 难怪申首辅也无法完全控制廷推,亲自上手后总算能理解了。 二十多人,还都是山头大佬,而且又各有各的心思,难度系数确实极大。 (本章完) 第577章 还有谁? 作为主持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灵活掌握节奏。 林泰来正琢磨怎么优化程序时,别人大概也看出了林泰来想拖节奏的心思。 陆光祖作为候选人要避嫌,工部尚书宋纁就成了在场清流势力里等级最高的人物。 于是宋纁再一次站了出来,大声说:“我支持陆光祖为正推,还有谁赞同?” 此后户部左侍郎孙鑨、户部右侍郎杨俊民、刑部右侍郎邵陛、工部左侍郎曾同亨、詹事府詹事刘虞夔接连站了出来,表示对陆光祖支持。 这些人不是清流势力铁杆成员,就是陆光祖同乡,要么就是三阁老王家屏指挥的山西帮。 林泰来在心里计数,连带宋纁,这就已经是六个人,超过王世贞支持者了! 如果接下来再有支持陆光祖的摇摆派或者中间派,人数上就将彻底碾压王世贞的支持者! 眼看着礼部左侍郎赵用贤往前一步,似乎要跟随表态,林泰来忽然严厉警告说: “赵少宗伯!作为大苏州府范围的同乡,我这个主持人不得不提醒你几句话! 先前你因为退婚之事,名声大损!这次廷推也要爱惜羽毛,不要再坏了形象!” 已经颓废两三个月的赵用贤:“???” 你林泰来又是什么意思?你踏马的没完没了是吧? 打断了赵用贤后,林泰来又继续说:“因为我忽然记起,十三年前你大公无私弹劾座师张居正,被罢官后闲居在家,人情冷暖举目凄凉。 而王世贞却多次提携你,让你连续蝉联两代复古派五子,这在文坛极为罕有,可谓对你有半师半友之恩德! 伱不要因为这些往日恩德,就影响到今日公事,又落下一个徇私废公的名声。” 赵用贤:“.” 能站在这里的人,谁也不是傻子,难道听不出林泰来的真正意思? 正话是正话,但要反着听! 王老盟主当年对你赵用贤有那么大恩德,你今天要是来个大公无私,出面反对王世贞,呵呵呵呵。 前有背刺座师张居正、后有否决恩公王世贞,以后你赵用贤还有脸出来混吗?还有人敢和你交心吗? 林主持前面也警告了,你赵用贤的口碑最近已经大幅度走低,不要再坏了形象! 本来赵用贤投靠了清流势力后,今天阵营上应该支持陆光祖,但现在他又犹豫了。 别人也没法往回劝,总不能开口说“赵用贤你就别要这个脸了”。 “说!你支持谁?”林泰来突然指着赵用贤,厉声大喝! 赵用贤心里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说:“王世贞前辈。”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林泰来恢复了平静。 然后又对众人说:“现在王世贞和陆光祖的支持者都是六人了,似乎无法形成主流意见啊。” 王用汲作为吏部右侍郎,不得不提醒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候选人吴时来?” 就算这人是照顾首辅面子陪跑的,但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吧? 从象征性报完候选人名单后,你林泰来只字不提吴时来,这就太过分了! 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环顾四周后,拍了拍额头说:“今天现场没看到吴总宪,故而一时没记起!” 然后又反问王用汲:“吴总宪为何没有到场?” 王用汲答道:“生病了,故而未到。” 林泰来长叹道:“吴总宪时来和王大司寇世贞两人其实都有一个短板,年老多病。 相比之下,陆大司寇光祖虽然也年高,但身体更强健,精力宛如壮年。” 还是那句话,能站在这里的人,谁也不是傻子。 林泰来的话,有些人无视了,但有些人听进去了。 “行了,先不说那些没用的。”林泰来收回了关于健康的话题,“现在继续算人,还有没有赞同王世贞的?” 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礼部尚书于慎行,与其他大佬相比,于慎行年纪上算是“少壮”了。 不怎么结党的于慎行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我赞同。” 在国本大劫背景下,负责礼制的礼部尚书太难当啊,但却又近乎无处可去。 礼部尚书下一步要么入阁,要么吏部尚书,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内阁更不是好去处,所以他于慎行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吏部尚书了。 下次如果再争吏部尚书,自己攒够了资历说不定可以试试水。 这次就先选个身体不好的吏部尚书,不然以后哪来的机会? 于慎行表态后,仿佛出现了连锁反应,礼部右侍郎兼掌院翰林学士陈于陛也跟着说:“赞同。” 就陈学士这地位,下一步只能是礼部尚书,只有现任尚书于慎行先动,他才好跟着动。 林泰来像是个叫卖的小贩一样,喊道:“赞同王世贞的已经有八人了!还有没有赞同陆光祖的?” 这时候没人说话了,清流势力虽然人多势众足够团结,但却连带着树敌也多。 中间派如果能有别的选择,一般也不爱支持清流势力。 另一个不怎么结党,靠技术吃饭的大佬兵部尚书王一鹗高声道:“我赞同吴时来!” 第一,他不喜欢在两边之间明显站队;第二,对于这种老派官僚来说,不知道选谁就选首辅那边,算是另类的顾全大局。 终于有人开口支持陪跑的吴时来,林泰来也没法继续无视了,只能开口说:“还有人赞同吴时来么?” 吏部右侍郎王用汲便应声道:“我。” 自己“提名”的人选,自己总要支持一下。 此后又有四个人先后开口,一起支持吴时来。 与吴时来一样阿附首辅的左副都御史詹仰庇,前首辅高拱的妻侄、刑部左侍郎张孟男,申首辅好同年、大理寺卿周采等等。 连带大司马王一鹗、少冢宰王用汲,一共六个人。 林泰来也没料到,被自己视为陪跑的吴时来,居然也能获得六个人支持。 由此可见,申首辅当了这么多年首辅,还是有点底蕴的。 最后林泰来总结道:“目前赞同王世贞为正推的有八人,赞同陆光祖的有六人,赞同吴时来的也是六人! 还是赞同王世贞的最多,所以王世贞就是正推了.” 工部尚书宋纁不满的说:“八比六而已!赞同王世贞的人数并没有明显优势!我认为,并没有明显产生正推。” 林泰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纁疑惑不解,人数对比是八和六,自己没说错,也没忘掉什么啊。 林泰来指着自己,对宋纁嘲讽说:“我也是来参加廷推的,我还没发话!你是不是忘了? 现在我宣布,我赞同王世贞!那么王世贞这边就是九人了! 你说八比六不算优势,那九比六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变出个十比六?” 宋纁:“.” 林泰来推开了宋纁,顾左右而问:“还有谁?” (本章完) 第578章 吏部格局巨变 对于“王世贞为正推”这个廷推结果,清流势力显然极度不满。 但经过程序推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想否认这个结果,那就要彻底掀桌子。 但是掀桌子一是需要勇气,豁出去同归于尽的勇气。 和一个正五品同归于尽,这值得吗? 二是需要实力,没有实力就瞎几把掀桌子那叫鲁莽,还不够丢人的。 工部尚书宋纁性格不是特别强硬,心里正在不停的纠结。 但户部左侍郎孙鑨却忍不住了,一气之下站了出来,对林泰来质疑说: “王世贞与阁臣王锡爵俱为太仓人,与首辅俱为苏州人,这合适吗?” 别人诧异的看向孙鑨,孙少司徒你真想掀桌子? 大明官场上的乡党问题确实存在,并且在私下里是被承认的。 但在大多数公开场合,却又不好明说,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乡党的一份子,捅破窗户纸就是捅自己。 按道理说,孙鑨作为一个六十多的老同志,不应该这么不成熟。 但今天可能是实在被气着了,情绪有点失控,气急败坏、无计可施之下才会这样丧失理智。 也可能是在两三月前,孙少司徒被听信减薪传言的武官群殴,丢了次大脸,心里一直憋着火气,需要发泄。 想不到啊想不到,孙鑨和赵用贤两三个月前被疾速双杀的事情,后续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 众人心思各异,但林泰来却不屑一顾的冷笑了几声。 然后大声的斥道:“你孙鑨这个户部左侍郎,是文选司郎中陈有年提名的吧? 陈有年和你同为余姚县人,如果强论乡党,你首先就该辞掉户部左侍郎,以避嫌疑! 刑部右侍郎邵陛也是你们余姚人,要不要一起废了? 还有,陆光祖和你们都是浙中人士,听说你孙鑨、陈有年和陆光祖号称浙中三贤! 这次陈有年提名陆光祖,是不是也要作废?你支持陆光祖,是不是也算无效? 伱先把你自己的事情明明白白解释清楚,再来议论别人是不是乡党!” 孙鑨:“.” 没有一个人帮孙少司徒说话,这不是大家冷漠,而是因为孙少司徒表现太傻逼了,傻逼的完全不可思议,近乎智熄。 林泰来还在骂骂咧咧,“指摘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屁股是否干净! 当初不就是靠着爹中了进士么,一大把年纪了,啥也不是!” 孙鑨脸色憋得通红,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没有足够实力就瞎几把掀桌子的下场,和送脸上门没什么区别。 就算是存了自爆的心思,也挨不到对家的衣角。 可能林泰来骂的太难听,还是有人不忿的插话说: “年轻人要学会敬老!不要抓着一点过失就动辄辱骂!”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指桑骂槐:“难道没听说,王世贞之长子王士骐近日给王锡爵之长子王衡写了绝交书? 两家关系交恶如此了,还有人在大谈特谈二王乡党,是来演滑稽戏的吗? 如此又瞎又聋耳目闭塞,趁早辞官养老去!别在朝廷丢人现眼!” 当初林泰来叮嘱过王士骐,把王锡爵父子黑了王士骐一个庶吉士的事情宣扬出去。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堵住别人的嘴。 孙鑨气昏头之后的愚蠢表现,把清流势力最后一点掀桌子的勇气消磨没了。 林泰来懒得管别人怎么想的,大手一挥宣布:“如果没有其他意见,那就散会!” 在部议、廷推两道程序后,第三步就是圣裁了。 廷推结束后,吏部将结果上奏,以王世贞为正推,陆光祖和吴时来陪推。 在大明朝廷成熟期的运行机制中,廷推不仅是大臣之间的博弈,更是大臣和皇帝的博弈。 只要不出现爱憎极端分明的情况,或者皇帝天性控制欲极强,在大多数时候,皇帝内心不介意廷推结果。 在深宫皇帝眼里,大臣甲和大臣乙又能有什么本质区别? 所以想要通过廷推实现人事部署,最重要的并不是选出最出色、最合适的人,而是选出一个不会让皇帝膈应,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人。 原本历史上万历朝最经典的廷推发生在明年,也就是万历十九年。 当时的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因为密疏外泄,双双被迫辞职。 临走前,申时行推荐赵志皋、张位替补入阁。 然后当时的吏部尚书陆光祖跳了出来,狂喷说:“阁臣应当经由大臣廷推,哪有内廷空降的道理?” 这话有一定道理,阁老推荐阁老,确实有点坏规矩。 于是万历皇帝就下旨,让外朝大臣廷推阁臣。 吏部尚书陆光祖主持了这次廷推,而后廷推结果就是陆光祖本人. 这骚结果一下子就把万历皇帝彻底气炸了,直接让吏部尚书陆光祖滚蛋! 最后还是申时行推荐的赵志皋、张位成功入阁。 所以说廷推技术含量很高,不是说提名几个人表决一下就算完事的,蕴含着深厚的心理学和博弈学。 吏部尚书人选只能由皇帝亲裁,所以关于廷推结果的奏疏直接摆在了万历皇帝面前。 “朕听闻王世贞乃是历经三朝的文坛巨擘,主盟文坛三十年,他近年都在做什么?”万历皇帝对左右司礼监太监问道。 司礼监掌印张诚答道:“也没听说做过什么。” 前些年一直在南京当守备太监的田义稍有所知,也答道: “每一两年,王世贞便在江左开文坛大会,每每为文学事务与林泰来吵得不可开交,被林泰来气得数次大病。” 最近耳根比较清静,心情还算不错的万历皇帝“哈哈”笑了几声,指着廷推奏疏说:“听起来比陆光祖省心,准了!” 御批一出,官场俱麻。 王世贞虽然是文坛巨佬,但在官场就是一个老混子。 从任何常识上来讲,王老盟主跟吏部尚书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偏生就通过三道正规的不能再正规的程序,敬爱的王老盟主就成了吏部天官。 不能不说颠覆了认知,违反了常识. 更神奇的是,操盘手林泰来这次规矩的很,完全没有使用那些层出不穷的盘外招。 没有一力降十会,没有以武破法,没有散布遥遥领先的真相,也没有召唤皇帝助拳,更没有祭出《金瓶梅》这个大杀器。 林泰来就是在组织框架内,通过组织程序把事情办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偶然?算不算成熟的标志? 被人议论的林泰来很低调的躲在翰林院,深藏功与名。 他二十三岁了,已经是个入朝一年多的老官僚,过了沾沾自喜的年纪了。 董其昌和周应秋来状元厅喝茶,顺便汇报翰林院里的动向。 看到林泰来坐着发呆,周应秋好奇的问道:“九元兄在想什么?” 林泰来答道:“吏部考功司和礼部主客司都已经理顺了,我又有了富余精力,正想要不要再多承担一份职责?” 周应秋:“.” 身兼三职还不够吗?也不知道下一个走运的衙门是哪家? 其实干脆把内阁兼了算了,就不用再有这种烦恼了。 “对了,衷前辈说,约个时间聚会。”董其昌转达说。 董其昌所说的衷前辈就是工部右侍郎衷贞吉,上次廷推支持了一把林泰来。 多年前,衷贞吉在松江府当知府,主持府试。 本来能考第一的少年董其昌因为字写的太烂,被衷知府降为第二名。 然后董其昌才会奋发图强,开始练字,这也算一段文艺佳话。 “现在想找我聚会的人可是非常多。”林泰来叹道,然后又问周应秋,“你说呢?” 周应秋稍加思考后,答道:“衷侍郎可以。 他是江西人,而当今朝中江西官员虽多,但缺少顶级领军人物,所以他没有什么更好的投靠对象,可以被拉拢。 其次,衷侍郎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老资格人物,现在林兄身边就缺少这种老资格。 不提前预备的话,再遇到仓促之间比拼资历时,只怕无人可用。” 于是林泰来就对董其昌说:“那你去安排吧!可以尝试发展一下衷侍郎!” 打发走了董其昌和周应秋,林泰来继续发呆。 兵部主事王士骐又找了过来,请示道:“我们兵部左侍郎石星邀我今晚小酌几杯,要不要去?” 林泰来:“.” 这么点小事,就跑过打扰自己? “你自己作主就好,不须来请教我!”林泰来耐住了性子,给了即将上任吏部天官的儿子一点尊重。 此后林泰来继续在翰林院低调,今天没去礼部和吏部,不想人前显圣。 眼看日头偏西,又快到了下班时间。 林泰来起身,招呼着门外的家丁,准备走人回家。 就在这时候,又看到兵部主事王士骐匆匆的跑了过来。 林泰来第一次直观的感到,兵部和翰林院之间的距离是有点近了。 王士骐慌里慌张的叫道:“今晚又有人邀我小酌几杯!特来请求指教!”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先前不是说过么,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主!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王士骐继续说:“但这次是首辅相邀!” 林泰来稍稍愣了一下,申首辅不会是想挖自己的墙角吧? 随即又恢复了淡定说:“即便是首辅相邀,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在我眼里,仍然是小事!可去可不去!反正我向来就是这样对待的!” 王士骐又说:“其实不只是首辅,次辅王锡爵也来邀请了!” 林泰来忍不住叹道:“这里面水太深,你自己把握不住,还是我陪你去吧。” 王士骐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林泰来点点头,赞许说:“很好,看来你觉悟提高的很快。 已经初步通过考察,具备正式加入更新社的条件了。” 吏部天官的大戏落幕后,朝廷就平淡了许多,因为没有多少大事能比吏部天官的角逐更牵动人心了。 吏部左侍郎虽然也缺人,但和吏部天官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吏部部议提名的人选里,皇帝都没有用,却令人意想不到的选了詹事府詹事刘虞夔为吏部左侍郎。 这个意外人选引发了坊间诸多版本的猜测。 众人都怀疑,同为山西人的刘虞夔是王家屏阁老暗中推荐的。 有人说,皇帝这是为了政治平衡。 刘虞夔这个人选在内阁可以平衡申首辅,在吏部可以平衡林泰来,而且还有南北平衡的考虑,算是一举三得。 还有人说,皇帝是用清除詹事府官员的做法,向中外暗示不立东宫之意。 吏部官员林泰来为吏部左侍郎之事上疏抗言,声称按照惯例,词臣一般不能直接迁转为吏部官,请陛下收回乱命。 结果林泰来被万历皇帝痛斥了一顿,才消停了下来。 从万历十二年延续至今的吏部格局,彻底大变了样。 这六年来,无论政治气候怎么变,吏部始终是这样—— 老好人天官杨巍对首辅俯首听命,中层郎署被清流完全把持,两个侍郎打酱油。 而现在吏部已经变了天,天官换成了王老混子。 不管王老混子会听谁的,肯定不会像过去的杨巍那样完全听从首辅。 而林泰来打破了清流势力对吏部中层郎署的垄断,已经强势插旗。 等文选郎陈有年离职后,只怕吏部中层郎署就没人能挡住林泰来了。 而近六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打酱油的吏部左侍郎,换成刘虞夔上位后,存在感肯定会大大加强。 毕竟刘虞夔身上,肩负着政治平衡的责任。 看到吏部格局的巨变,很多人颇有种新时代即将到来的感觉。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份,进入了一年当中的酷暑季节。 但是即便是在这样的季节,也有人不辞艰辛,拖着年老体弱的身体,拿出了比骄阳更火热的激情奔向工作。 “什么?王老.天官已经抵达通州,明日进京?”林泰来听到消息后,不禁大吃一惊。 圣旨下发去南京才一个月,王老混子就已经从南京抵达京郊了? 这是昼夜兼程赶路吗?老命都不要了是吧? 王士骐又道:“家父说了,不必劳驾九元去迎接,等他到了吏部再会面。” 虽然林泰来懒得动,但明天去东郊亭迎接王世贞的官员多得是! 这可是天下文坛盟主近二十年来首次踏足京城,所有爱好文学之士无不翘首以待! (本章完) 第579章 稍分肝胆与枝梧 通州张家湾,号称京东首驿,乃是水陆交汇之地。 除了特殊的漕船之外,一般人沿运河到这里,水路也就到头了。 所以都会把舟船换马车,然后往京城而去。 上京赴任的新吏部天官王老.盟主,是一个十分讲究个人形象的人物,有着巨大的偶像包袱。 虽然他昼夜兼程赶路,但临近京城了,又生怕状态不佳、气色不好,影响到首次亮相的效果。 所以在通州特意停歇了一天一夜,把自己的精神面貌调整过来。 这日凌晨,天还黑着,王老盟主就起身洗漱用餐。就等着天色蒙蒙亮,然后立刻出发。 在这大夏天的暑季,赶路肯定是清晨到上午最舒服,而且别人迎接也舒服。 至于具体细节,王老盟主只要定好时间就行了,一切都不用操心。 就像他一路上所经过的各地,都是好吃好喝的顶级供奉,所有待遇直接拉满。 就算三更半夜坐船赶路,一样能安排足够的民夫拉船。 虽然以前他的待遇也不错,但那都是卖文坛盟主这张老脸换来的,即便偶然碰上了不周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哪像这次行程,所到之处完全不用说什么,别人就自动诚惶诚恐,唯恐稍有不周到。 踌躇满志的王老盟主站在院中,看着杂役们拾掇马车,想象着近在咫尺的京城,不禁心怀激荡。 原本以为,人生和事业都快谢幕了,躺平等死就行,谁能想到还有夕阳红? 这官职可是外朝一号吏部尚书,发起狠来能和首辅叫板的天官啊。 这辈子手握文坛权柄,但还真没享受过政坛权柄的滋味。 忽然间,瞥见陪伴上京的次子王士骕穿着外观很像小兵红胖袄的劲装,王老盟主忍不住斥道:“你好歹也是个生员,如此穿着,成何体统?” 王士骕不咸不淡的答道:“听说三四月时,林九元一直是这样穿,此乃时兴服装样式也!” 王老盟主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次子这是逆反心理发作了。 本来王士骕平日里游侠乡里,喜好弓马拳脚,并不愿意跟着父亲来京师。 他想着在太仓老家创建堂口做大做强,然后加入新吴联——听说新吴联又开始招收加盟堂口了。 结果王老盟主害怕次子在老家惹事,影响到自己仕途,就强行带着王士骕上京。 然后王士骕就故意穿着模仿小兵红胖袄样式的衣服,招摇于父亲左右。 别问缘故,问就是效仿林九元! 王世贞看着东方天色已经微微显白,便吩咐说:“启程进京!” 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能浪费在与儿子生气上。 上午时分,京城东郊接官亭,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数十位爱好文学的官员。 感谢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不然众人还真未必有空来这接人。 到场的众人也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不忘初心,一直没有放弃文学梦想,坚持在文坛刷脸。 所以在这时候,才能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来迎接文坛老盟主。 不然的话,拿什么理由来迎接文坛老盟主? 混官场并不是只要脸皮厚就行,也要讲究门面功夫和技巧。 如果没有一个合情的理由就硬蹭,只会遭人鄙视和厌弃。 迎接文坛老盟主的阵容里,为首之人乃是兵部左侍郎石星。 当然,石侍郎现在更为另一个身份自豪,他可是复古派第二代五子,也就是续五子之一。 这是他二十年前在文坛追随王老盟主时,被光荣授予的名号! 本来以为复古派已经没落,“五子”名号已经失去了含金量。 没想到转眼之间,“五子”又成了金字招牌,真是世事无常。 想到这里,石侍郎不由得意气风发,只要老盟主能熬住,自己一个尚书就稳了! 忽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石侍郎抬目远眺,果见有车队沿着官道迤逦而来,车队前导打着数面官牌。 不多时,车队中间最大的马车停在了接官亭外的道边。 但是不等老盟主下车,众人就立刻上前行礼,于是王老盟主连忙下车还礼。 兵部的石侍郎又上前一步,亲热的说:“多年不见,老先生风采依旧,魏郡石生一直甚为想念!” 王世贞对着石侍郎端详片刻后,不由得感慨道:“不想再见时,连你也是年过半百,两鬓斑华了。” 石侍郎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张文稿,嗓音略有哽噎的答话道:“但老先生二十年前的教导,晚生一直历历在目。” 这份文稿是二十年前评选复古派续五子时,王老盟主亲笔写给石星的赠诗。 诗云:“石生昔抗章,攀天动星辰,芬芳一世间,谁能不见亲” 卧槽!周围众人都惊了,二十年前的文稿还能被你石星找出来了? 王老盟主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这到底是原稿还是高仿复刻? 二十年都过去了,自己现在也分辨不出来了啊 这京师不愧是天下首善之地,当真是高手如云。 按理说,今天这场面是众人打着文学爱好者的旗号,来迎接文坛老盟主的。 但王老盟主叙旧过后,却没有谈论文艺,反而对石侍郎问道:“听说上半年的朝局颇为纷乱?” 可怜盟主驱前车,不问文坛问政局。 石侍郎倒是无所谓,刷印象分的目的已经达到,谈论什么话题都行。 便如实答道:“两三个月前,确实混乱不堪,所幸近期已经平稳。” 王老盟主微微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说:“我远在南京时,亦有所闻。 听说三四月时,朝局动荡不宁,北地灾异频出,吴门、太仓、山阴都一度去国。 所幸吴门回归庙堂后平定狂澜,朝局才渐趋于平稳,上下方得共享太平。” 众人略感惊奇,没想到老盟主下车后先吹捧了一番申首辅。 看来这王老盟主的政治大局意识还挺强啊,谁说王老盟主的实力只能在文坛呼风唤雨,混不了政坛? 今天老盟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石侍郎这点做人道理还是懂的,便附和着说: “幸赖国家有申吴门居中调和,若无申吴门回朝,安得今日之稳定?” 但王世贞却有点诧异的反问道:“你怎么忽然说起了申吴门?” 石侍郎:“?” 你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刚才明明是你先吹捧了一番申首辅,他才跟着附和啊。 王老盟主突然恍然大悟,以手加额,连声道:“误会了!误会了!是我没有表述清楚!” 石侍郎疑惑的询问:“有何误会?” 王老盟主淡淡的答道:“我说的吴门,指称的是吴人林泰来也,并非申相啊!” 卧槽!众人齐齐心神巨震,愕然失语! 高手,绝对是高手!你王老盟主原来是这样的高高手! 这时代喜欢用籍贯地名指代那些顶级大佬,所以有很多约定俗成的称呼。 吴门指的就是申时行,太仓就是王锡爵,山阴就是王家屏。再往前推,江陵就是张居正,华亭就是徐阶,分宜就是严嵩。 但这是政坛顶级大佬才有的待遇,王老盟主却直接拿来抬举林泰来! 而且还利用申相同为吴人的背景,玩弄了一把文学叙事小技巧,更让人印象深刻。 这就是睥睨文坛数十年的捧人功力么?实在是太可怕了,谁踏马的能接得住啊? 石侍郎有点羞愧,还是老先生功力深厚,老盟主永远是老盟主。 自己复刻二十年前旧文稿的手法,实在太小儿科了。 正当众人接不住老盟主的功力时,忽然从城门方向出现了一行人。 只见四家丁抬着一顶大轿,一路小跑了过来,轿旁左右各有一人,不停吆喝着:“九元老爷驾临!” 王世贞微微蹙眉,不是跟林九元说过,不必来迎接么?怎么还是来了? 之所以不让林泰来出迎,一是为了示好,毕竟出城迎接是下对上礼节,不必迎接的意思就是平礼相待。 二是害怕像过去一样,林泰来在场会影响自己发挥,毕竟林泰来的干扰能力实在太强大了。 其他人则是感到很奇怪,托刑部尚书陆光祖那“黑五类”言论,现在京城人都知道,林泰来平常出行是纵马扬鞭横冲直撞,并不坐轿。 怎么今天几个人抬着轿子就来了? 等到了近前,也就有人认出了轿旁二人,一个是林泰来的门客顾秉谦,另一个则是左护法张文。 顾秉谦对着王老盟主拱了拱手,高声道:“九元老爷百忙无暇,特命我林府门客顾秉谦!” 张文也抱拳行礼,接着说:“林府护卫左队长张文!” 然后顾秉谦掀起了轿子门帘,只见轿中无人,只放着一顶官员礼服的梁冠。 众人一起懵逼,这是啥套路? 随即顾秉谦和张文一起叫道:“礼帽!礼貌!欢迎天官!” 众人:“.” 还是还没完,左护法张文又大声的说:“祝贺盟主弇州公喜提天官! 弇州公加入新文盟八个月,通过自己的努力,喜提天官! 文盟新文人,左手文坛,右手政坛,文坛政坛两不误!” 众人:“.” 听起来倒是挺喜庆的,这是什么压制王老盟主功力大爆发的新套路吗?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顾秉谦又接着说:“九元老爷还有诗词奉上! 庭前病桧自萧疏, 门外惊鸥不可呼。 饱听江声十年事, 来寻陈迹一篇无。 投荒坐惜人将老, 望鲁空嗟道已孤。 赖有胜天坚念在, 稍分肝胆与枝梧。” 众人总算听到点人话了,诗词比起刚才那些不像人话的东西,还是比较容易连猜带蒙的。 不用深思也能知道,林泰来送上的这首诗,应该是为了点王老盟主的。 本来是“庭前病桧自萧疏”,然后“赖有胜天坚念在”,现在“稍分肝胆与枝梧”,还不够明显么? 只有王老盟主本人依稀记起,五年前自己听过这首诗的上半部分。 那是万历十三年的苏州文坛大会期间,林泰来才吟了半首,自己就气昏过去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时隔五年后,林泰来还是把全篇送了过来。 这五年间沧海桑田,却仿佛过了五十年似的。 回过神来后,王老盟主洒脱的对众人招呼道:“还是林九元有趣!来日方长,诸君一并先进城吧!” 兵部左侍郎石星也上了马车,与王老盟主同车而行。 此间没有了别人,石侍郎也就说起比较私密的话:“在京师朝堂,还是有很多人嫉妒老先生,觉得老先生平白捡了一个天官。” 王老盟主不屑的冷哼一声,答道:“数十年来,在文坛嫉妒我做盟主的人更多。” 那些人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也不想想自己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行了多少善,才遇到林泰来这么个人。 然后又挨了多少毒打,才修成正果,堪比西天取经八十一难了。 石星又提醒说:“可以预见,老先生到任后,必将遭受科道言官的疯狂攻讦。 这些言官的特性就是,谁在台上就围剿谁,当今庙堂就是这样的风气。 前任杨天官在职六年来,几乎无时不刻不遭受攻击。 杨天官突然坚决辞官,也未尝不是忍耐到了极限,实在忍无可忍就不干了。 而老先生你这次力压清流党人陆光祖,清流党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对这种形势,王老盟主依然不屑一顾,“吾视若土鸡瓦犬!” 王老盟主这种骄兵态度让石星十分担忧,力劝道:“老先生这二十年未曾踏足京师,没有亲身体会过这样的风气,万万不可轻敌!” 王老盟主便问了一个问题:“这些言官与林九元相较,孰强孰弱?” 石星想也不想的答道:“自然是林九元更强横。” 王老盟主老夫聊发少年狂,豪横的说:“我足足扛了林九元四年半毒打!这些小儿辈言官又算个屁! 难道他们还能比林九元更犀利?还能比林九元更酷烈?还能比林九元更阴险?还能比林九元更诡诈?还能比林九元更有钱?还能比林九元更兵强马壮? 我连林九元的手段都见识过无数场,经历过无数次炼狱,还会畏惧这什么清流党人?” 石星:“.” 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老先生伱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本章完) 第580章 这是考验! 在半个月前,兵部主事王士骐就已经为父亲王老盟主准备好了宅邸。 但是今天王老盟主进了城后,并没有先回宅邸休憩,而是打发次子王士骕将行李运回宅邸,而老盟主本人则顶着烈日直接奔吏部而去。 天大地大,上任最大。 看到王老盟主这种并不讲究矜持的表现,爱好文学的官员们赞道,老盟主真是性情直率,为人坦诚,不装。 大概这就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吧。 吏部尚书到吏部来报到,一切手续当然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无人敢刁难。 从此王老盟主正式变身为王天官,也可以叫老冢宰。 坐在了内院正堂里,王天官迫不及待的下令,现在通知各官,马上召开部务会议! 但司务却为难的答道:“现在人不全,不好开部议。” 王天官冷哼道:“先前红票通传过,我今日到部,有谁竟敢不在?” 司务答道:“考功郎中林九元没在,吏部开会真不能缺了他。” “那就速速把他请回来!”王天官又下令。 司务应下后,连忙派了两个杂役去找人,一个去翰林院,一个去礼部。 此时林泰来正坐在翰林院状元厅,与任满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焕进行谈话。 这是个山东籍大臣,与王司徒相厚,先前王司徒为赵焕打过招呼,请林泰来在吏部帮忙升迁。 林泰来叹道:“本来提名你为吏部左侍郎,以你六年考满的资历,完全足够了。 不想功亏一篑,皇上另选了别人,我也徒呼奈何。” 赵焕虽然也觉得错失机会挺可惜的,但还是豁达的答道: “官场升迁皆有命数,这是我运道未至而已,谁也无法尽在掌握。” 林泰来又道:“不过我看到,凤阳巡抚兼总督漕运的职差空缺了出来,这也是个好去处。” 凤阳巡抚兼总督漕运这个位置,算是内地巡抚里面地位最高的一档了,按官场惯例,升迁为侍郎或者尚书非常容易。 就好比边镇里面的宣大或者蓟辽总督,很容易就能升迁为兵部尚书。 而且凤阳巡抚兼总督漕运驻地在淮安府,位于运河南北交通要道,经常接待过往官员,极为方便积攒人脉。 所以当不上吏部左侍郎的话,凤阳巡抚兼总督漕运就是非常不错的弥补。 赵焕有点不确定的说:“这样的位置,未必容易吧?” 林泰来笑道:“新的天官马上到任了,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以吏部尚书的职权又能烧什么火?当然是任命几个重要官职,以彰显新官威权。 回头就争取让你成为新天官的三把火,顺势而为岂不美哉?”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吏部杂役跑过来通知说,新天官已经完成上任手续,现在召开部议,请林考功回去开会! 林泰来心里“卧槽”了一声,王老混子刚上任就要开部会,这是什么官僚主义作风啊。 自己躲在翰林院,就是想着王不见王,让刚上任的王老混子多几分威风。 没想到王老混子这么想不开,非要让自己回去开会。 于是林泰来对赵焕说:“今天就谈到这里,我现在就去与天官打个招呼。” 然后就起身离开翰林院,前往吏部去了。 其实在上次廷推过后,吏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召开部议了。 毕竟新的天官人选已经出来,其他人就不再方便代理权限,有大事要等新天官上任以后再定。 当林泰来走进厅内时,吏部三堂以及其他各司郎官都已经到了,正在坐着闲谈。 林泰来扫视了一圈后,对着主座上的新天官王世贞简单行了个礼,然后也坐下了。 没说什么多余的闲话,他和新天官不熟,当初提名也是出于一片公心。 随即林泰来对文选司郎中陈有年说:“你不是任满了么?怎么还在呢?是不是舍不得文选司,所以赖着不想走?” 陈有年不想搭理林泰来,但林泰来的话太难听,如果传出去很容易引发不良误会,影响形象。 便解释道:“须得将铨选事务与正堂交接完毕后,才好离任。” 大明体制实行的是一把手责任制,选官工作的部级一把手是天官,司级一把手是文选司郎中,两个一把手总要有一个在任,维持铨政正常运转。 如果天官和文选郎同时缺位,那就比较麻烦了。 所以陈有年要等到新天官正式上任后,才能离任。 不过陈有年也没预料到,王天官来到如此之快,本来以为半个月后才能到任。 结果很多事情还没办利索,郁闷指数再增加百分之五十 “快些办理交接!我等着你走呢!”林泰来热心的对陈有年嘱咐道。 陈有年心里一片悲凉,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丧师辱国的败军之将。 先辈铸就的吏部江山,真就坏在自己手里了! 林泰来又转向同样是新上任的左侍郎刘虞夔,随口问候道:“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刘虞夔温文尔雅的对着林泰来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然后林泰来又很真诚的问道:“我有个问题想了半个月,一直也没想明白。 你突然空降我们吏部为左堂,背景到底是谁啊?” 刘虞夔:“.” 你林泰来是不是有毛病?有这么直接当着面问的吗? 其他人也都挺诧异的,林泰来这个人平常姿态都是高高在上,面对谁都是仿佛能看穿你的一切,不屑于听伱哔哔。 怎么在刘左侍郎这里,问出了这样浅白的问题? 其实林泰来也没办法,他在刘左侍郎完全没有信息差优势啊。 刘虞夔这位左侍郎才三十八岁,可能是当今朝廷里最年轻的三品大员。 但他的资历一点都不浅,升迁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 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主要是进圈太早了。 从小就是神童,十六岁乡试亚元,十九岁考中进士,三十岁做皇帝讲官。 三十多岁就升到了正三品,现在又迁转为吏部左侍郎。 不过在历史上,这个看起来像是天降猛男的人物,却属于“默默无闻”的那种, 一是因为此人太低调,不像申大、王二那样黑材料满天飞,林泰来都不稀得翻了。 二是此人英年早逝,连续为父母守制两次,四十五岁自己也挂了,没留下什么个人素材。 所以穿越大能如林泰来,对于刘虞夔也没掌握多少资料,只能尽可能在现实中试探了。 刘虞夔愕然过后,向北拱手,答道:“我到吏部,自然是为皇上效力,这就是我的背景。” 林泰来却充耳不闻,又问道:“王三?” 刘左侍郎籍贯是山西,按官场伦理上来说,应该是王家屏乡党,山西帮的一份子。 刘虞夔闭口不言。 王天官惊奇的看了眼林泰来,王三这称呼是什么鬼?你就是这么尊重阁老的? 林泰来又问道:“那就是王二?” 刘左侍郎那年会试的主考官虽然是已经扑街的张居正,但经房同考官是还在蹦跶的王锡爵。 刘虞夔还是闭口不言。 王天官再次惊奇的看了眼林泰来,你就是这么尊重次辅的? 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二王共用!” 从这个结果倒推回去,林泰来忽然就明白了。 当初他林泰来为了推王世贞上位,就要把王世贞和王锡爵这俩太仓老乡进行切割,于是将王锡爵的黑材料“曝光”了。 凡事难有十全十美,有得就必有失,这样肯定就把王锡爵惹不痛快了。 所以王锡爵产生了搞点小动作的想法也很正常,正好王家屏也有搞小动作的需求。 而刘虞夔这个人选,则是王锡爵和王家屏都能接受的人选。 正好他又是皇帝需求的政治平衡手,还是皇帝的熟人,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就坐上了吏部左侍郎位置。 所以要说刘左侍郎的背景,还真是有点复杂,不过从阵营上划分,肯定不是林泰来自己人。 但听到“二王共用”这话后,向来文雅的年轻左侍郎也被彻底激怒了,高声对王天官质问道: “我等在此不是为了部议么?若无事可议,我就退席了!” 王天官连忙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现在开会!” 然后王天官对众人说:“本部今日到任,在此询问诸君,可有需要本部立刻定夺之急务?” 众人都能听懂,这潜台词就是“本部要烧上任三把火”。 考功司郎中林泰来率先朗声道:“新考成法条例已经拟定,需要天官用印施行!” 王天官询问了几句后,就同意了,然后又对众人问道:“还有什么要务?” 还是考功司郎中林泰来朗声道:“需要天官向各部堂重申考满礼节!” 头次来吏部做官的新人王天官疑惑不已,这什么意思? 林泰来详细解释说:“早些年间,各部堂官考满之际,到吏部送考核牌册,不但拜会尚书、左右侍郎三堂,还会亲自去考功司拜会。 但现在礼崩乐坏,众官越发的没规矩了!各部堂考满到吏部时,只拜会三堂,不再去考功司拜会! 我觉得这是对考功司的不尊重,需要重新立起规矩! 烦请天官移文各部堂重申,考满之际到吏部时,须得礼貌拜会考功司!” 王天官:“.” 这是吏部尚书新上任三把火,不是你们考功司的三把火! 文选郎陈有年突然大怒,有点急眼的喝道:“林泰来!做人不要太过分!” 右侍郎王用汲忽而心有所感的问:“下个考满的部堂是谁?” 作为考功郎,林泰来非常专业的答道:“刑部尚书陆光祖。” 吏部众官:“.” 这算不算政治追杀?上次廷推你都赢了啊,就饶过老陆吧! 林泰来也很无奈啊,陆光祖命太硬了。 同年龄段里,资历最深,甚至是当朝最深;同资历里,又活得足够长,不整他整谁? 王天官恍然大悟,拿出了称霸文坛数十年的警觉,立刻高屋建瓴的指出: “朝廷礼制不可偏废,官不分大小,考核面前本该一视同仁!确实应该重新立规矩。” 然后王天官继续对众人问:“其余可还有要务?” 考功司郎中林泰来朗声道:“近期有几个官员考满极为卓异,建议特别重用。” 王天官再次疑惑,提名和选官不是文选司的工作么?你连文选司的工作都要侵夺? 林泰来解释道:“我这是根据任满考核结果提的建议,当然和考功司关联。” 然后林泰来又滔滔不绝的阐述:“另外我还有一点想法,要根据考核优劣,选出卓异官员,建立后备官员名单制度.” 此时王天官有点理解,为什么先前司务说“吏部开会不能没有林九元”了。 这就像是大明不能没有凤阳府。 瞅这架势,吏部可以没有尚书,可以没有侍郎,但真不能缺了林九元。 想到这里,王天官不由得又看了眼左侍郎刘虞夔。 听说朝廷将你空降过来,是为了平衡我王世贞和林九元的? 可是看起来,你连林九元一个人都平衡不了啊,真值得同情。 还是自己比较舒坦,不用去考虑这方面问题。 王天官到任后的第一次部议,在考功司郎中的热心主持下,胜利散会。 看着如今的林泰来,即将离任的文选郎陈有年想起了往日的自己。 在过去六年时间里,他的作风也是这样的,以文选司郎中之权位纵横捭阖,可惜一代新人胜旧人。 此后陈有年来到天官公堂,进行铨选工作的交接。 此时此刻,陈有年还在为清流势力在吏部的基业尽最后一分力气。 他假装不经意的对王:“吏部尚书威权冠绝外朝,乃是最体面的大臣。 但林泰来今日当着老冢宰的面,肆意羞辱同僚,怕是未曾将老冢宰放在眼里啊。 亲自体会林泰来之跋扈专横,老冢宰难道无所感触?” 王天官瞥着陈有年,轻蔑的答道:“本部能看得出,你对林九元一无所知! 不怕将实话说与你,林九元今天之骄横,就是故意做给本部看的,以考验本部之心性。 若本部像你这般浅薄,识鉴不出真相,经受不住考验,就此对林九元产生不满,那才是上了圈套!” 陈有年:“.” 卧槽尼玛!你只把林泰来的飞扬跋扈看成心性考验? 这都什么人啊?被林泰来虐出快感了? (本章完) 第581章 有我没他! 次日,王天官继续去吏部上衙,创了个人近十年来的连续上衙纪录。 先前他还是王老盟主时,一直任南京官,而海瑞在南京整顿作风,都没能做到让王老盟主连续两天上衙。 昨天新官报到后是开会,而今天就是与吏部各官单独谈话了。 谈话顺序当然是从第二司考功司郎中开始,然后是左右侍郎、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 “什么?考功郎又不在部里?”王天官可能还不太适应林泰来的上班风格,“他这又是去哪里了?” 司务答道:“他一般是早晨先去翰林院训话,然后随缘在翰林院、吏部、礼部出现。” 王天官便吩咐道:“派人去请回来,本部必定要先与他谈话。” 虽然他王弇州是官场老混子,但并不意味他不懂做官技术啊。 如果不懂这方面技术,能稳居文坛盟主三十年?只是以前岗位不行,没什么发挥余地。 新官上任后所选择的第一个谈话对象,主要是给别人看的。 谈话对象必须是林泰来,也只能是林泰来。就算林泰来不在,也要请回来。 于是司务只要又派人兵分两路,分别前往翰林院和礼部找人。 此时林泰来正在礼部主客司里面,大发雷霆,痛骂下属官吏。 最近朝鲜国使团又又又来了,这是林泰来上任一年来,主客司第三次接待朝鲜国使团。 因为林泰来不太敏感的“大方”,让朝鲜国使团借着款待机会,先后从光禄寺顺走了几百个西瓜。 光禄寺直接把这笔几十两银子账单算在了礼部,捉襟见肘的礼部小金库再次意外减损。 这让林泰来很没面子,迁怒于主客司其他官吏。 幸亏吏部那边把林泰来喊走,才让主客司上上下下都解脱了。 “第一次谈话”这个面子,林泰来还是要给的,不然林泰来肯定是“不听调也不听宣”。 如果吏部真有什么大事,就算没有召唤,林泰来也会自动回来。 谈话虽然是给别人看的形式,但也不是没有可说的事情。 王天官对林泰来询问道:“关于文选司郎中,你心里可有人选?” 这可能是吏部下一阶段最大的事件了。 林泰来摇头道:“没有。” 王天官对这个回答极为诧异,你林泰来一夜之间改性了?这么重要的事务,你居然没心思? “不争了?”王天官又问道。 林泰来又道:“当然要争!但我估摸着,朝廷很难让我如愿。 所以争夺文选郎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用以换取其他好处。” 对吏部尚书还是要交底的,免得让尚书出现了误判,影响配合。 王天官好奇的说:“怎么去争?如果产生不了足够压力,那就无法逼迫别人交换利益。” 林泰来答道:“按照一般规则,文选司有两个主要来源,一是考功司郎中调任,二是文选司员外郎升任。 如果别人想绕过这个规则,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吧?” 考功司郎中,林泰来;文选司员外郎,林泰来的妻侄王象蒙。 这个人事布置,简直就是围绕在文选郎外面的护城河。 王天官有点怀疑,林泰来先前强势入主考功司时,是不是就已经算计到今天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锦衣卫官校冲到了门外,大叫道: “海虏入寇甘肃洮、河!皇上传旨,今日御临文华殿!召三品以上文臣、都督以上武臣、掌科掌道、翰林学士、兵事相关郎官火急上朝!” 听到突如其来的旨意,王天官和林考功猛然站了起来,心里震惊万分! 摆烂的皇帝竟然出了内宫,并紧急上朝,这得是多么愤怒?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才当了一天“外朝之首”的王天官有点激动,刚到任就能上朝觐见天颜,莫非自己也是“天选之人”? 这时候,却见林泰来皱着眉头嘀咕说:“怎么五品及以上词臣变成了翰林院学士?” 对此林泰来很生气,到底是谁踏马的这么不要脸,把这个漏洞堵上了? 自己虽然是“五品及以上词臣”,但不是“翰林院学士”啊! 事态紧急,王天官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 边走边对林泰来说:“谈话暂停,我去上朝,你且先回去!” 但高大年轻的林泰来步伐更矫捷,已经冲在了前面,头也不回的对王:“我也去上朝!” 不是林泰来操心国事,而是想亲眼瞧个新鲜,狂怒到竟然出宫上朝的万历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 老迈的王天官望着林泰来的背影,愕然不已。 这次朝会和你林泰来有什么关系?你有上殿的资格吗? 王天官冲到外面时,上街官员已经不只是林泰来一个人了。 一群朱袍大佬出现在青龙街和御道上,然后汇聚在长安左门。 随即衮衮诸公又从长安左门涌入皇城,冲进了内廷。 又过承天门、端门、午门、会极门,站在了文华殿前,等候上殿。 内阁大学士们则轻松许多,文渊阁就在文华殿对面,他们出了门走几步就到了。 在一干中老年文臣中,年轻、高大、雄壮的翰林院修撰兼考功、主客郎中林泰来极为醒目,宛如山岳矗立在人群中。 本来像朝会这种场合,只要不是前三排的重点人物,后面多一个少一个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真正较真的,难道还能为缺席俩御史或者多来一个旁听的郎中而雷霆大怒? 上一个较真的皇帝还是嘉靖,具体说是前十七年还没修仙的嘉靖,几千人的形式主义大朝会缺席官员太多都要发作。 所以正常情况下,有个脸皮足够厚的郎中鱼目混珠,混在大佬群里时,别人一般也不为己甚,最多心里吐槽几句。 又不是秘密小会,同朝为臣,真没必要为这点事撕破脸。 但还是那句话,当朝九元真君林泰来的人缘实在太好了。 毕竟他在精神和物理上帮助过太多人,获得了太多人发自内心的感激。 四位大学士出来后,首辅申时行双眉紧蹙,一直在沉思,并不过多关注外界。 毕竟他是首辅,皇帝眼里的第一责任人,肯定少不了奏答。 而次辅王锡爵则不停的左顾右看,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至于四辅赵志皋,还是内阁小后辈,安静的站在阶下。 只有三辅王家屏,一眼就盯上了矗立在大佬人群里的林姓伪大佬。 “林泰来!你为何在这里?”刑部尚书陆光祖隔着十几个侍郎、科道高声质问道。 林泰来反问道:“大司寇有何指教?” 陆光祖直言喝道:“你有何资格上殿?文华殿朝会是有规矩的地方,容不得希图幸进的没规矩之人!” 上次廷推时,陆光祖作为候选人,为了避嫌不能发言。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泰来上蹿下跳,别提心里多难受了。 今天借着机会,狂喷几句林泰来,也算是让自己念头通达了。 隔在陆光祖和林泰来之间的十几个官员,默默的散开了。 林泰来反驳说:“我乃主客司郎中,为何不能上殿?” 值殿的锦衣卫官校松了一口气,看来在文斗和武斗之间,林泰来选择了文斗。 不然真要武斗起来,他们这些值殿的官校才是最头大的。 陆光祖冷笑几声,讥讽说:“主客司不过是负责朝贡、外事礼仪、接待事务而已!这次海虏入寇的边警战事与伱何干?” 正当众人以为,林泰来要狡辩到底时,却见林泰来指着陆光祖说: “这可是大司寇你金口玉言判定的,与我无关啊!” 然后林泰来对大学士们叫道:“阁老们也做个见证!今天文华殿上,有我就没陆光祖,有陆光祖就没我!” 始终关注这边动静的王三阁老家屏斥道:“那你走吧!还啰嗦什么?” 在中立官员的眼里,这事没法说对错。 从道理上来说,王三阁老和陆光祖驱逐闲杂人等,也不能说不对。 不过这样公开赶人,又有点羞辱的意思,毕竟朝会上加个塞在大多数人眼里,也不算原则性问题。 武官队伍那边一大堆混子,也不差文官队伍里多一两个混子。 似乎遭受了奇耻大辱的林泰来负气对王天官请假道:“我回家养病去了!” 熟人们总觉得林泰来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但林泰来走了后,候朝的官员们莫名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万历皇帝御殿,大臣上殿觐见。 山呼万岁之后,司礼监太监捧着急报高声诵读,被紧急召来的大臣才了解更多情况。 北虏部落主要分布在边墙以北,但因为历史缘故,还有些部落驻牧于西部高原上的西海(也就是青海湖),被称为海虏。 北虏右翼的老虏王俺答当年曾经数次西征,算是征服了海虏,并留下次子宾兔驻牧于西海。 这数十年来,西番黄教传入北虏,并且在北虏兴盛起来。 隆庆和议后,经常有北虏借道甘肃河西走廊,前往西海迎佛或者朝圣。 但是虏王俺答、辛爱黄台吉接连去世后,顺义王世系对海虏部落的控制就松垮了。 甘肃边陲的民族形势极为复杂,海虏和内附大明的番族之间矛盾就很深,而大明处置时一般偏向于番族。 近些年,海虏出了一个不安份的酋首火落赤,经常劫掠甘肃边陲的番族。 而在今年,北虏忠顺夫人三娘子、虏王卜失兔完成春季朝贡仪式后,率领号称十万部众,护送黄教三世圣佛的骨灰西归,进入了西海,让西番情势又复杂起来。 海虏酋首火落赤看到大量同族部众来到西海,自认势力大张,到了起事的时候。 所以近日火落赤率领四千余骑,围攻甘肃洮州、河州等地,大肆杀掠内附的番夷部落。 临洮总兵官刘承嗣、副总兵官李联芳先后率军出战,由于种种原因接连失利。 副总兵官李联芳、参将李如玉、游击孟孝臣、李芳、把总魏承勋等大批将官战死,大军损失数千人。 群臣听到三边总督传来的军报详情,齐齐震动,难怪万历皇帝狂怒! 这是今上登基以来,最惨重的边事失利! 虽然今上深居大内不出来,但性子还是很要脸的 宝座上的万历皇帝怒火攻心的开口狂骂:“废物!边镇督抚皆是废物!遇事只知道推诿小官,导致边备废弛失利! 或许朕太过仁慈!朕要你们多想想,世宗朝时,怎么处置失机督抚、尚书的?” 嘉靖朝用兵高峰期距离现在不过三四十年,大臣们自然都记得,嘉靖皇帝在吃败仗时真会杀大臣泄愤的,连兵部尚书都杀过。 首辅申时行无可奈何,只能先想法子劝皇帝冷静下来,不然皇帝一直这样骂街,还怎么议事? 便上前奏道:“洮河边外都是番族,先年虏骑不到,边军只是防备番贼,所以武备单弱,仓卒不能堵遏。 如今火落赤入寇,多为抢掠番族,又恐中国救护番族,故声言内犯虚张声势。” 这意思就是陛下且息怒,那边被海虏抢的也是蛮夷,先别那么暴躁焦虑。 万历皇帝又怒道:“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也都是祖宗开拓的封疆! 督抚官奉有敕书,受朝廷委托镇守,急时不能御寇,平日所干何事?” 申时行只能先顺着皇帝奏道:“皇上痛斥督抚以不能修举边务,仰见圣明英断,边臣亦当心服。如今要立刻责成他们选将练兵,及时整理边务。” 万历皇帝心情非常失望,极为不满的说:“古时文臣如杜预,身不跨鞍,射不穿札,诸葛纶巾羽扇,都能将兵立功!” 申时行无奈的奏对道:“此两人都是名臣,古来绝少,人才自是难得。” 忽然有人出列奏道:“若论文武兼修之人才,本朝也有林泰来。” 万历皇帝抬眼一看,不认识这说话的老头,问道:“你是哪个?” 那人答道:“臣吏部王世贞。” 殿内众官无语,还是你王老盟主敢说话,皇帝还在狂怒状态中呢! 不过也正常,一般新人都特别愿意积极表现! (本章完) 第582章 还是有用的 既然提到了林泰来,万历皇帝随口问了句:“为何不见林泰来?” 宝座下面文武两大群人,找出别人可能还比较费劲,但只要随便扫一眼,就能知道林泰来在不在。 王天官又奏答道:“方才在殿门外,没有上殿资格的林泰来扰乱朝仪,被阁臣王家屏与司寇陆光祖斥退了。” 众人心有感慨,什么叫奸臣式发言,这就是了。 正常奏答模式里,说一句“林泰来没有上殿资格”就行了。 但王天官却非要多说一句“王家屏和陆光祖将林泰来斥退”,活脱脱像是奸臣进谗言。 然后就似乎没有然后了,万历皇帝又不是林泰来他爹,不至于为了上殿这点小事去责怪其他重臣。 不过经过王天官这番打岔,万历皇帝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至少不像刚才那样破口大骂,甚至用杀人来威胁了。 首辅申时行连忙抓住机会,苦口婆心的劝道: “皇上庙谟弘远,边臣庶几有所持循。今日边事既未可轻于决战,又不可专于恩抚。 最好就是保守封疆,据险守隘,坚壁清野,使虏不得入内,乃是万全之策。 至于失事,有大小之分,情罪有轻重之别。 若失事小而论罪过重,则边臣观望退缩,虏酋反得挟以为重,不利于鼓励人心。” 万历皇帝余怒未消的叱道:“如今失事也不轻了!” 申时行又奏对说:“望皇上圣恩从宽处分,容臣等传示边臣,使之感恩图报!” 万历皇帝冷哼道:“先说这次西番之事如何!” 身为一个内阁老手,这问题当然也难不住申首辅,答道: “最为紧要之事,一为会推有才望大臣,前去西边经略;二为公举堪用将材,以备任使。 其他该行事务,容各官一一详议,并下旨申饬。” 首辅的工作就是这样,在皇帝和大臣之间居中调和。 当皇帝发脾气时,要把皇帝劝住,避免打击面扩大。 现在他申时行作为首辅,初步任务已经完成了,下面就该看大家表演了。 该议论的议论,该进谏的进谏,该推荐的推荐,谁有想法就大胆说。 如果自己这首辅把所有事情都包圆,那最后所有的锅就都是自己的了。 万历皇帝也下旨道:“容许文武众官畅所欲言!” 在皇帝准许下,有人低声议论,有人皱眉思考,也有人仿佛事不关己。 万历皇帝等得有点不耐烦,又直接点名询问:“郑洛你有何良策!” 郑洛先前在山西当了几年参政,又在宣大当了五年巡抚、十年总督,前后在边镇将近二十年。 直到去年,郑洛才调回京师为戎政尚书,算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的北虏方面边镇专家了,在万历皇帝心里也是挂了号的。 戎政尚书就是以兵部尚书官衔总督京营,但不在兵部坐堂。 所以有时候简称为戎政尚书,与在部里坐堂的兵部尚书区分开。 听到皇帝询问,于是郑洛站了出来,奏道: “如今套虏十万部众借道甘肃,送佛至西海,与海虏汇合杂处。 这种情势让朝廷投鼠忌器,也让海虏借势张狂。 故而第一要务就是晓谕套虏,命其速速北归,不得再滞留于西海。 如此可以拆开套虏与海虏,让海虏陷入孤立,更便于早日破敌。” 套虏就是朝廷对北虏右翼的蔑称,大概是当年老顺义王俺答出自河套地区的缘故。 与大明和议、贡赏的主力,就是套虏这部分。 而这次,有号称十万的套虏信徒,为护送黄教三世圣佛遗骸,也跑到了西海,加剧了情势的复杂。 所以郑洛的意思就是,要想平定海虏之乱,就要把到西海凑热闹的套虏弄走,先孤立了海虏再说。 不然的话,同民族的套虏和海虏部众混在一起,想动手也不方便。 这是万历皇帝今天上朝以来,第一次听到点“有用”并可行的提议。 就开口赞扬了一句说:“此议甚好!继续详说!” 郑洛便继续奏道:“关于驱使套虏北归,有两个要点。 一是用贡赏来威胁,若继续滞留西海,就断绝贡赏。 二是起用熟悉套虏大臣,向忠顺和虏王传话和交涉。” 这里所说的忠顺,代指的就是被封为忠顺夫人的三娘子;虏王代指的就是十岁的现任顺义王卜失兔。 都知道谁在掌权,所以忠顺在前,虏王在后。 当即有人开口进奏:“郑洛镇守宣大十数年,熟知虏情,亦与忠顺交际往来十数年。” 这些话郑洛本人不方便说,但是自然有人帮着说。 很明显,经过这场海虏之乱,西北的总督要换人了,这就是为郑洛制造舆情。 实事求是的说,确实没有比郑洛更合适的经略西北人选了。 但偏偏还是有人表达了一点不同意见:“若论与忠顺的交际,林泰来应当比郑洛更熟。” 虽然你郑洛和三娘子认识了十几年,虽然你郑洛当初年年都因为贡赏款待与三娘子会面,虽然你们相处亲近,宛如父女。 但是还是林泰来和三娘子的交情更深吧? 你郑洛去劝,那叫爹味,林泰来去劝,那叫枕头风。 哪种效果更好,一目了然。 道理是没错,就是这场关于军国大事的严肃讨论里面,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郑洛也不得不承认说:“欲劝忠顺督促套虏部众北返,以孤立海虏,非林泰来不可也。” 卧槽!殿内朝臣忽然记起了,刚才上朝之前,林泰来在殿前吵闹的事情。 没想到今天这事还真跟林泰来有关系,而且林泰来非常有用处。 所以刚才林泰来故意混进大佬群里,吸引别人来驱赶,其实就是挖坑? 这坑也忒阴险了,刚才谁能想得到? 估计也就王天官久病成医,才能及时反应过来。 万历皇帝又问了一次,“林泰来何在?” 吏部王天官又跳了出来,奏道:“方才林泰来被王家屏、陆光祖所斥,对臣声称请假养病,负气而走,不知道去哪里了。 临走之前还放言,不与陆光祖、王家屏同殿为臣! 另,王、陆二人明知林泰来通晓虏情,仍然不惜边务加以排斥,其心可诛! 臣在此弹劾,王、陆二人隘于门户之见,不顾国事,因私废公,不配为阁部重臣!” 众人无语,讨论正事时不见王天官你的身影,一到明争暗斗时就跳出来,不愧是搞人事的。 不过这种弹劾,也不能说一点道理也没有。 王家屏、陆光祖有私心吗?有。 如果这私心没有影响大局,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但如果这私心影响了国事,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开场合,那么遭到弹劾就是活该了。 对于天官弹劾三阁老和大司寇,万历皇帝没有正面回应,喝道:“先把林泰来找来!” 聪明人都明白其中意思了,皇帝这心态大约就是“不看广告看疗效”。 你林泰来如果有用,一切都好说;如果没卵用还在这哗众取宠,皇帝也不介意拿你泄愤。 值殿的锦衣卫官接旨后,就匆匆的出去找人了。 鬼知道林泰来负气走人后去哪了,只能多派点人分头去找。 或许要半时辰,或许要一个时辰,实在说不好。 趁着这段间隙,各道御史忽然就活跃了起来。 御史熊元上前,奏道:“臣弹劾陕西三边总督梅友松!他身为国之重臣,岁费朝廷军饷数百万,不能控制诸虏,罪同误国!” 御史周孔教也奋不顾身的奏道:“臣弹劾前任陕西三边总督郜光先!前年就有西宁事变,他不能剿贼,只知道一味媚虏忍让,延续今日致使大祸!” 还有五六个御史纷纷出列,按照顺序,估摸着是要弹劾甘肃巡抚以及各道官员了。 万历皇帝虽然烦躁,但也没拦着御史进行弹劾。 大概在皇帝心里,陕甘边陲的官员统统都该废了,不弹劾还没借口处理。 正当大群御史准备排队发言的时候,忽然先前奉旨去找林泰来的锦衣卫官重新上了殿。 又跑到宝座之旁,奏道:“林泰来已经带到,正在殿外等候!” 殿内众人迷惑不解,这才几个呼吸工夫,伱就把林泰来找回来了?你这是飞过去飞回来的吗? 万历皇帝也诧异的问道:“为何如此快?” 那锦衣卫官奏答说:“臣出了殿,才走到会极门,便见林泰来无所事事的蹲在门廊屋檐下。” 众人:“.” 你林泰来刚才怒怼陆大司寇的豪情和志气呢? 摆出负气出走的样子,敢情就走了一百来步?这是唯恐朝廷不能及时找到你吗?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吐槽的,万历皇帝还是把林泰来召了上来。 然后直接询问道:“方才郑洛言及,平定西番第一要务是驱使套虏北返东归,故而需劝说忠顺,对此你可有话说?” 林泰来奏答说:“何不派王家屏或者陆光祖?有此二大臣,自然无往不利。” 众人听到这里,真是替林泰来捏了一把汗。皇帝今天心情很暴躁,你林泰来还敢在这玩火。 果然见万历皇帝大怒道:“林泰来!安敢以私人恩怨轻忽国事!” 林泰来奏道:“臣只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万历皇帝喝骂道:“混账!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是诅咒谁是昏君呢? 林泰来大声答道:“王家屏、陆光祖、宋纁之流以及同党,专门盯着臣之作为! 臣稍有举措,只怕转眼就要被弹劾媚虏通敌、勾结忠顺、挟虏自重、制造事端、虚报功劳! 甚至还会造谣污蔑,说十万套虏送佛西行,都是我与忠顺商量好的!专门等着挑起海虏为患,然后虚造功绩!” 殿内众人一时间恍恍惚惚,这到底是谁污蔑谁呢? 好像林泰来自己给自己发明的罪名,确实很容易扣上去啊。 随便一个御史风闻言事,就能这么说一通。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最后通牒似的问道:“不必废话连篇!朕只问你,能否劝动套虏离开西海?” 林泰来答话:“臣尽力而为,有七八成把握。” 万历皇帝心累,扯了半天皮,才确定了这么一件实际事务。 林泰来便奏道:“陛下勿虑!海虏地处高原苦寒之地,并无稳固根基,即便一时得势也只是形同数千流寇而已,不过是疥癣之疾! 治理海虏之患在臣心中并不算疑难,有几条方略,七分政略三分军略,照做就可平息西海!” “说!”正烦躁的万历皇帝忽然有点期待,就算是吹逼,吹得好也能缓解精神压力。 林泰来便条理清晰又信心十足的答道:“第一,已经说了,劝今年赶赴西海的套虏北返东归。但能劝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具体情况。 第二,甘肃河西道路戒严,今后只许虏骑北返东归,不许再借道南下西迁前往西海。 北返东归的,就放行;南下西迁的,就视为入寇直接打! 第三,下令西宁卫出兵毁掉西海南岸的黄教圣地仰华寺,杜绝虏骑以朝圣为借口来回流窜! 第四,大肆招纳番族,不管是什么番人,不管是生番熟番,来者不拒! 以利驱使番人对付海虏,对海虏坚壁清野,将海虏彻底孤立! 第五,老生常谈,择可用之大臣、将官前往镇守经略,修补城池武器,增加精锐官兵之类! 若依照五条而行,两三年就能让西陲平定!” 听到这里,万历皇帝脸色终于略微松弛了下来。 心里忍不住想,早知道就不这么累挺的上朝,只召见林泰来一个人问计就行了。 忽然又听到林泰来阴阳怪气的说:“想必王家屏、陆光祖有更好的方略,愿闻高见!” 万历皇帝很随便的说:“这二人以后不要议论边务和林泰来了!” 王家屏和陆光祖万般无奈,只能叩首谢恩。 林泰来却又说:“臣还要弹劾,兵部职方司失机!” 熟悉林泰来的人大吃一惊!难道这才是林泰来的真正目的? 阁老、尚书、总督之类的位置太高,和林泰来自身完全没关系,林泰来吹破大天也够不上。 但职方司只是个五品部门,属于林泰来可以侵掠的对象! (本章完) 第583章 都是生意! 林泰来突然剑指兵部职方司,一时间殿内君臣都挺懵逼的。 但懵逼的具体原因,却又各自有所不同。 一部分人懵逼是因为,职方司实在太重要了。 你林泰来如此赤裸裸的公开觊觎职方司,也真不怕吃撑了! 虽然在制度上和名义上,兵部首司是武选司,就像吏部首司是文选司一样。 但在当今实际工作当中,职方司才是兵部首司,甚至是兵部最核心的司,没有之一。 早期的时候,大明军事体制就是卫所制,武选司负责卫所武官的升迁,顺理成章的就是兵部首司。 再后来,大明军事体制的重心越来越转向镇戍体制和营兵制,卫所的作用越来越小。 总兵、参将、游击、守备这些将官的重要性,逐渐取代了指挥使、千户、百户等传统武官。 而武选司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只能负责传统世袭卫所武官升迁以及记功。 镇戍营兵事务一直都归职方司负责,结果镇戍将官以及京营营官的选用,也都由职方司来负责了。 所以随着大明军事体制的改变,负责将官选用的职方司,权力早就超过了负责卫所武官的武选司,成为兵部事实上的第一司。 更别说职方司还有兵力部署操练、城池关津、地图绘制等职责,可以说兵部一大半权力都在职方司。 当年一代权臣严嵩的党羽有“文武二管家”,其中文管家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武管家就是兵部职方司郎中,由此可见职方司的地位和权力之重。 所以今天你林泰来莫名其妙的张口就喷职方司,这贪权的吃相是不是有点难看? 另一群懵逼的人,则是首辅申时行和他的党羽们。 职方司郎中杨于庭是申首辅的门生和党羽,所以从申首辅这边算起,是你林泰来的自己人啊! 你林泰来这样点艹职方司,简直就是失心疯了!敌我不分,胡乱咬人! 职方司郎中杨于庭忍不住对林泰来问了句:“你为何弹劾职方司?” 倒不是生气,就是很纯粹的好奇。 林泰来振振有词的答道:“火落赤两三年前就蠢蠢欲动,在西海多有摩擦,这次套虏大举过河前往西海,又必定引发骚动。 可以说一切事故早有迹象,你职方司对军情毫无觉察,对边警无所预见。 导致事变已生,朝廷方才仓促应对,岂不是职方司的罪过?” 杨于庭还是很懵,答道:“这是甘肃巡抚李廷仪失于堤防,错失军情,事已危急仍不以上闻,与我职方司何干?” 林泰来咄咄逼人的质问道:“关于境外诸夷军事情报之搜集、解析、判断,与你们职方司完全无关?” 杨于庭诧异的说:“我职方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操练、征讨、城池、关津、整顿军伍等诸事。 至于搜集军情,不是边镇督抚的事责么?我们职方司哪里管得到?” 无论具体操作如何,在明面指责上,职方司确实没有搜集境外军情的差事。 至少在这时候,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要背锅了。 “什么?”林泰来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连你们职方司都不管军情搜集?” 殿内但凡有眼的都能看出来,林泰来这个演技真是一眼假。 可是林泰来继续很浮夸的说:“兵部除了职方司之外,武选司、武库司、车驾司更不会管军情搜集了。 也就是说,我大明朝廷衙门不知多少家,文武官员数目上万,却没有一家专业的军情搜集衙门? 日常军情收集全靠边镇督抚的自觉性,随机打听奏报? 不会吧?不会吧?我大明朝廷竟然如此草台?” 本来君臣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林泰来的语气却十分夸张刺耳,简直太小题大做、哗众取宠了! 申首辅给皇帝做完心理辅导后,一直稳坐钓鱼台,这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了。 如果朝廷是一个草台班子,那他这个干了六七年的首辅是什么? 于是申首辅开口对林泰来斥责说:“林泰来!休要放肆!无事可说就退下!” 林泰来不但没有退下,反而更大声的说:“诸公知道不知道,万里之外西洋的佛郎机人和红毛夷已经在南洋攻城掠地,逼近大明? 诸公知道不知道,二十五年前佛郎机已经占据南海外围的吕宋,而他们的吕宋总督一直在制定征服大明计划? 诸公知道不知道,红毛夷每年派无数大船纵横南洋,最近又窥探东南沿海诸岛,企图占据福建外海的澎湖? 诸公知道不知道,东洋倭国已然结束内乱,屯兵三四十万,企图入侵大明,以宁波为都城? 比起以上军情,海虏不过是疥癣之患! 不会吧?不会吧?朝廷衮衮诸公已经是大明股肱,却对这些外面军情一无所知?” 众人:“.” 伱林泰来就不能好生说话吗?非要用这种欠揍的语气吗? 是不是想让满殿上百文武大臣一起群殴你? 一百个对一个,可能打不过?那就算了。 职方司郎中杨于庭问了句:“你又是从何得知?” 林泰来回答说:“我在江左时,喜欢与各路海商闲谈,听闻海外消息。 经过多方印证,可以确知很多军情!我林泰来能担保确认,以上所说的几条军情大差不差!” 众人都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听林泰来瞎扯,因为这是大多数人的知识盲区,想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泰来又转向万历皇帝,很有激情的奏道:“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却不料我大明居然如此耳目闭塞,对敌情如此无知! 东海南洋,无数豺狼虎豹窥伺我大明,朝廷却完全不明情势! 陛下更是完全蒙在鼓中,谁之过也?” 先危言耸听几句,最后用反问增加一下皇帝的代入感,这就叫交谈技巧! 万历皇帝闻言便开口道:“你早已知道,却未曾上奏说起,致使朝廷不明实情,难道不是你之过错?” 林泰来:“.” 皇帝陛下怎么不按理出牌?有这么说话的吗? 但林泰来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臣也只是侥幸探知了几条,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岂能成为常态?” 万历皇帝又不是傻子,闻弦歌而知雅意,又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将搜集情报之差事专门归集到某衙门去?职方司?” 职方司郎中杨于庭闻言眼前一亮,难道林泰来的根本目的是给职方司增加职权?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奏道:“职方司所管事务已经极为庞杂,不可再增加职权了!” 这话也在理,一个司既管边镇将官选用、京营营官选用,又管营兵部署和操练,还管边墙城池关津,本身职权已经很大了。 然后林泰来继续说:“所以应当另设衙门负责情报,另外还要从职方司将舆图这部分差事分过来,衙门名字可暂定为军情局,或者情报局,或者随便什么名字。” 听到这里时,群臣大有“图穷匕见”之感,林泰来的意图终于彻底暴露了。 无非就是再多兼一项官职,把搜集情报的差事揽过来。 不过众人还是理解不了,林泰来为什么想负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在大明传统官场权力格局里,搜集境外情报肯定是比较边缘化的差事。 从私心角度来说,这差事立功不容易全靠撞大运,但却很容易背黑锅,而且对朝廷权力博弈完全没用处。 即便境外情报能详细到女酋首内衣是什么颜色,对争夺尚书或者阁臣有任何帮助吗? 难道大家都错怪林泰来了,其实林泰来是一个大公无私,为了大明利益不计得失的人物? 万历皇帝也想到了这点,忽然有点感动。 在边镇失事互相推诿责任的背景下,忽然有人愿意主动承担重任,去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所以万历皇帝虽然对成立什么军情局完全不感兴趣,但决定还是给予一定鼓励,毕竟精神可嘉。 便对林泰来说:“若有想法,不妨详说。” 让你多说几句,说过也就完事了。 林泰来就趁机把自己的构想全盘托出,“在京师设总局,然后在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各设一分局! 分局往下,在交通要津、港口、边镇设站点,各自重点搜集某方向情报。 总局、分局、站点之管事官员定为文官品级,但行动及办事人员不用民间差役,直接抽调官军充任。 从上至下,形成一套独立专业的情报网络等到条件成熟时,可以在倭国、南洋等地设置海外站点.” 正当林泰来滔滔不绝的畅想未来蓝图时,突然就被人打断了。 “慢着!”忽然户部右侍郎杨俊民站了出来,喝止了林泰来的畅想。 然后有理有据的质疑道:“你这臆想,用人也就罢了,毕竟我朝并不缺少官军,但是费用从何而来? 你说要设立总局、分局、站点,还有大量行动办事人员,更要搜集境外情报。 不用细想,也知道耗费不菲,而且为了维持运行,必定还需要长期投入。 如今太仓用度紧张,今年才过半年就已经开始亏损。你林泰来所说的这些设想,钱从何来?” 虽然杨俊民是林泰来多年的死对头,但他这番话却是十分公道的。 就算户部尚书王司徒站出来,也否认不了杨俊民的意见。 尤其马上要经略西北,少不得用兵,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 从经济角度来说,目前完全没必要花大价钱去构建林泰来所说的什么情报网,尤其听起来还是个长期投入的无底洞。 林泰来眨巴了几下眼睛,对杨俊民说:“你这户部侍郎急什么?我何时说过,需要国库出钱了?” 杨俊民立刻很期待的反问道:“难道你希望从内库开支?” 万历皇帝忽然绷紧了脸,死死盯着林泰来。 如果你林泰来敢琢磨用内库银子做你的事,那就先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王者之怒! 林泰来连忙给皇帝吃一个定心丸,“不可能!这点小事绝对不可能动用内库!” 杨俊民还是不怀好意的反问:“那你的费用从何而来?难不成你林泰来还想自掏腰包?” 林泰来也不兜圈子了,“难道杨俊民你没有读过春秋或者战国志这些古籍? 自古以来,那些游走于列国之间的商人,往往同时也肩负着探听情报的事务。 我大明为什么不能效仿古人?如今无论出口外、下南洋还是往东海,商人数量都非常多! 朝廷完全可以通过发放牌照、缉私、税务等手段,对这些商人加以引导和利用!让他们为朝廷搜集情报! 当然,也直接组织商队,一方面搜集情报,另一方面赚取经费啊。 无论如何,组建情报网并不需要耗费国库,最多初期可能需要一些启动资金而已。” 卧槽尼玛!大臣们听到这里都惊呆了,你林泰来的心肠真是千回百转! 一开始以为你想侵夺职方司,结果发现你是为了组建情报网。 真以为你大公无私想组建情报网时,结果又发现你是为了商业!或者更直白的说,为了垄断走私! 什么引导和利用外贸商人搜集情报,那不就是借用朝廷权力去垄断走私吗! 归根结底,都是踏马的是生意! 万历皇帝愣了一会儿后,忽然语重心长的对群臣告诫说:“林泰来说的不错,朝廷如今耳目闭塞,对境外信息实在太无知了。 如果朝廷先前能详细掌握西海情报,对海虏早做预防处置,还会有这次洮河事变么? 故而搜集情报事务刻不容缓,非常重要,组建那什么情报网要尽早提上日程!” 表达了重视和决心后,万历皇帝又指示说:“利用商人搜集情报的想法也极好,就是其他私商未必忠心可靠啊,可以利用但又不能完全依赖。 所以还是要有专属商人和商队、商船,自己人才是最可靠的根本。” 群臣:“.” 那么有一个法律问题,如果皇帝亲自下场走私,那性质能算走私吗? (本章完) 第584章 三部郎中 万历皇帝兴致勃勃,又对林泰来说:“军情局之类的名字,是不是过于醒目了? 用这个名义指挥商人在外活动,很容易引起外方警觉。” 看来皇帝真上心了,林泰来只能答道:“陛下圣明。” 皇帝又说:“不必挂军情之类的字眼,用通信、通商这样略微平常的词,还能稍加遮掩。” 林泰来对名字并没有什么执念,不管名字是军情、统计、调查、情报、安全、保密,无可无不可。 但旁边其他大臣看不下去了,皇帝思维跳跃的太快,是不是已经忘了今天朝会的主题是什么? 这林泰来东拉西扯的,把话题完全带偏了! 于是首辅申时行不得不提醒道:“尚有番务,恭请宸断。” 万历皇帝就想快刀斩乱麻,“关于大致方略,就按林泰来所言! 至于其他,各自议论举荐,今日下发出去!” 于是朝堂画风又正经起来,大臣们畅所欲言,一条条提议被采纳后,旨意也随即发了出去。 总督梅友松革职,原总督郜光先已死,追夺诰命。 甘肃巡抚李廷仪调离,相关兵备道钱楷、李丁革职。 发太仆寺马价银十万两于甘肃,以备支用。 升陕西右参政余之祯为甘肃巡抚。 调山西按察使石槚抚治西宁,升四川右参政李承志为洮岷兵备道,升河南副使徐三畏为西路兵备道。 当然,最重要的一条任命是,立刻启用戎政尚书郑洛为陕西三边总督,全权负责经略西北。 这条任命没有什么争议,不管哪边都认为郑洛是合适的人选。 郑洛当场接受了任命,然后又奏道:“臣举荐林泰来参赞军务。” 这个奏请让群臣十分意外,林泰来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怕林泰来与你争权么? 难道你郑洛想成为第一个被林泰来练手的总督? 郑洛也清楚,今天本该自己是主角,却被林泰来抢走了不少风头。 但郑洛还是打算举荐林泰来,拉着林泰来一起上前线去。 一是林泰来确实用处很大,尤其在统战工作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是林泰来抗压能力或者说背锅能力强,万一事情不顺利,还能拉着林泰来一起分担责任。 至于争权,你林泰来有本事就将总督权力都夺走,他郑洛还乐得轻松了。 一时间殿内无人说话,无论正方、反方,面对郑洛举荐林泰来这事,全都沉默了。 主要是谁都看不清楚,到底应该反对还是赞同。 让林泰来上西北前线,是好事还是坏事?没人能想得明白。 涉及到神鬼莫测的林泰来,让所有人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自信。 万历皇帝也拿不定主意,问道:“林泰来尔意如何?” 林泰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臣连个军事官职都没有,怎么参赞军务? 再说,臣是不是还要负责组建情报网?如果去了西北,不免就要影响进展。” 有两层暗示,一是不想去,二是如果非要去,那就得给足好处。 万历皇帝稍加思索后,便道:“在兵部新设通信司,专管情报、舆图之事,林泰来兼任郎中。 林泰来可先挂此兵部郎中衔,去西北参赞军务,从西北回朝后,再启动通信司组建事务。” 群臣闻言,感觉这皇帝好没文化。 六部除了户部和刑部是十三司,其它部都是完美对称的四个司。 如果兵部增设到五个司,那就不对称了啊! 林泰来也没法子,只能上前接旨。 他本意只想动动嘴,不太想奔波几千里亲自去西北,但皇帝下了旨,他不能不从。 看着临危受命的林泰来,群臣心里都比较复杂,有的怕林泰来又立新功,有的怕林泰来搞出乱子。 到此为止,这次关于洮、河之变的讨论基本完事。 方略定下,人选敲定,钱粮筹备,剩下的就是执行了。 最后皇帝下旨道:“军务紧急,受命之在京文臣武将,三日之内出发!” 这次紧急朝会便结束了,群臣散去,回衙的回衙,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 走到文华殿外,林泰来对郑洛抱怨道:“有大司马你就足以平乱,何苦拉上我一起!” 郑洛淡淡的说:“帅臣在外,易受中伤。无论强硬还是怀柔,必有弹劾闻于朝廷。 若有你这样凶名赫赫之人坐镇参赞,威慑言官,就能省却不少聒噪。” 林泰来:“.” 不愧是二十年老边臣,想法就是通透。 出了宫后,林泰来就匆匆赶往兵部。 虽然还不能正式组建新的司,但既然兼了兵部官职,那就应该先去兵部插个旗,又不费多少事。 一人身兼多尚书的情况或许有,但一人身兼三部郎中的,就问还有谁? 兵部尚书王一鹗和左右侍郎、各司郎中散朝出来,刚走到兵部大门,就看到林泰来从后面追了过来。 王一鹗问道:“林九元不去准备西征,到此所为何来?” 林泰来打个哈哈说:“前来拜会兵部各位部堂以及郎署同僚!” 王一鹗又恶意满满的问道:“可是要检阅兵部各官,看看成色如何?” 林泰来皱眉答道:“大司马这是何意?” 王一鹗说:“没别的意思,老夫不想看到礼部、吏部那样的乱子,在兵部重演。” 就林泰来在礼部和吏部干过的那些破事,比如动辄对尚书、侍郎行废立之事,又比如强行掠夺其他部门权力,哪个主官看了不会警惕? 虽然在大明六部,郎中强势是老传统,但强势到林泰来这样就是变异了! 见王一鹗如此直白的点明,林泰来就做出保证说:“大司马放心!兵部各官的成分都很好,清流党人渗透不深,不需要整顿!” 王一鹗还是有点抗拒的说:“你这兵部郎中只是虚衔,今天就不必进来了。等西征回朝后,再正式上衙!” 林泰来看了又看,觉得可能是今天的任命太突然,老尚书还没做好心理建设。 于是林泰来就很大度的说:“既然大司马发话,那就等回朝后再来参拜!” 主要是今天时间挺紧张的,还要去翰林院、吏部、礼部交待后事,没太多时间磨蹭。 (本章完) 第585章 西行散记(上) 事变突然,军务紧急,皇帝说三天之内出发,但不能真磨蹭到三天。 所以只准备了两天,右都御史、兵部尚书、陕西三边总督郑洛就带着翰林院修撰、吏部考功司郎中、礼部主客司郎中、兵部通信司郎中、参赞陕甘军务林泰来,急驰西北! 转眼间夏去秋来,时间就到了万历十八年的九月份。 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很多年没有召开过的京师文坛大会在灵济宫开幕,新文盟盟主、吏部尚书王世贞做了重要讲话。 王天官强调,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诗酒风流、安享太平,全赖有无数像新文盟第一副盟主林泰来这样的官员在边疆浴血奋战,方能保国安民! 王天官指出,今秋召开文坛大会,本来是新文盟第一副盟主林泰来的构想,不想林泰来身负王命西征,非常遗憾的不能亲自参加文坛大会,大家要谨记第一副盟主的往日系列教诲。 王天官提议,本次文坛大会的主题是边塞诗词,请诸君努力创作,为万里赴戎机的边臣鼓舞欢呼! 王天官宣布,能被新文盟第一副盟主优选的作品,其作者将破例提拔为新文盟理事! 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天空下,西陲高原上的西宁卫城。 修撰兼三部郎中、参赞陕甘军务林泰来站在城头上,迎着猎猎秋风,不禁诗意大发。 便随口抄袭了一首词:“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陕西按察使、抚治西宁石槚来找林泰来,登上城墙时,正好听到了这首词。 便随口点评说:“难道有新的旨意,又把你充军了?” 林泰来:“.” 石槚又说:“这词凄凄惨惨的,听着就像是被发配了一样。” 被损了一句的林泰来也嘲讽回去道:“你这什么破官职,什么叫陕西按察使兼抚治西宁? 按察使不按察使,巡抚不巡抚,不三不四的,连怎么称呼都是难题,巅峰按察使?半步巡抚?” 石半巡抚反唇相讥说:“你不也五十步笑百步?你这官职难道就正常了? 林修撰?林部郎?林参赞?还是三部郎中林三郎?” 林泰来又看向城外的原野,长叹道:“没想到我这西征竟如此无聊!闲得只剩下斗嘴了!” 石大人说:“西宁墙高城坚,那群海虏当然不会傻到来打西宁城。 再说郑总督把你派到西宁,也不是为了上阵杀敌来的。” 林泰来有点暴躁的说:“日子如此枯燥无聊,你就不能给我安排一两个侍女?” 石大人解释道:“不是本官不给你安排,而是总督严令禁止你接近女色。 说是为了让伱养精蓄锐,随时准备为国效力。 如今你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国家!” 话说郑洛郑总督到西北后,分了三个战略方向,他本人亲自在先前出事的洮州、河州一带坐镇。 主要任务是重新部署兵力、修补城墙、招纳流散的各部番族,凝聚实力准备反击。 第二个战略方向是,让新上任的甘肃巡抚余之祯防守河西走廊、松山,主要任务是切割北虏海虏各部落,堵截其他套虏南下捣乱。 第三个战略方向是,让石槚、林泰来镇守西宁卫,任务是控制西海,督促滞留在西海的套虏北返东归。 当然这个任务主要落在了林泰来身上,石大人只是打辅助的。 百无聊赖的林泰来口中碎碎念:“怎么就没有贼寇来攻城?若真是一颗首级升一级,我能直接升到首辅。” 石大人心累之余,对林泰来劝道:“年轻人不要总是满脑子打打杀杀,你还是多想想办法,让十万套虏部众离开西海吧,这才是你的主要任务!”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已经派人到处向套虏部落传话了,那忠顺夫人如果不过来谈判,我也没办法!” 石大人忍不住说:“你就不能主动点?” 正说话间,远处边墩狼烟烧起,两人便停止了谈话,紧紧的盯着城外。 忽然又有飞骑从天边疾驰而来,报讯说:“有套虏两千精骑驻在二十里外,虏酋三娘子声称召请林太师!” “嘿嘿嘿!”石大人猥琐的笑了几声,对林泰来说:“林太师!去吧!” 林泰来骂骂咧咧,把所有家丁都带上,又点了一千兵马,出南门而去。 十几里后便能眺望到,在高原阳光映射下,远方一片片的如霜似雪,定然是三娘子身边精骑的铁甲长刀了。 再走的更近些,果然看到了临时营地。 忽然一群群骑兵尽出,簇拥着席帽长袍的三娘子出来,与林泰来相对而立。 林泰来打马向前,独自走了几步,对面三娘子也独自靠近了过来。 两人一直互相靠近到说话可闻的距离,才双双停了下来。 三娘子幽幽的叹道:“才半年不见,感情就淡了。” 林泰来感觉莫名其妙的,反问道:“咋了?” 他心里也很清楚,虽然三娘子的语气很像小女人,但如果真把三娘子当小女人,那就是蠢货! 这女人是老俺答之后,草原上首屈一指的政治人物! 三娘子用马鞭指着林泰来背后的一千多骑兵,责问道: “先前你来见我时,最多带些家丁,绝对不会引着大军。 而现在,如果没有大军保护,你就不放心了吗? 这说明你的心里已经产生了猜疑,情谊已经不纯粹了。” 林泰来无语,还讲不讲理了? 就当前这形势,又在西宁最前线,如果不带着兵马,自己敢出城乱逛吗? 有话敞开说,别学那些文青胡乱隐喻! 想到这里,林泰来反过来又指着临时营地里的大帐,同样意有所指的吐槽说: “先前见你时,你会直接将我迎入大帐。今天却将我拒之营外,真是情何以堪!” 三娘子凤眼瞥着林泰来,挑衅说:“请你独自进营入帐,敢否?” 林泰来在马上松了松金腰带,冷哼道:“飞雕盘大漠,嘶马振长林!有何不敢?” (本章完) 第586章 西行散记(中) 一起进入大帐内后,林泰来和三娘子坦诚相见,又进行了深入交流。 第一次交流结束后,三娘子略略失神的望着帐顶,轻轻叹道:“感情真是淡了。” 林泰来:“???” 没完了是吧?都已经单人入帐了,还要怎样? 随后又听到三娘子说:“比起先前,时间短了一半。” 林泰来没好气的答道:“知道什么叫高原反应么?我怕马上风!” 虽然西宁周边位于谷地,海拔只有两千多米,但小心无大错。 坊间传言,越强壮的人越容易出事。 做完了正事后,林泰来暂时提上裤子,开始说正事。 “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右翼各部部众跨河穿山,从漠北转进到西海,造成了多大的混乱?” 本来甘南、西海这片区域里民族很多,番夷杂处,海虏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大批套虏部众过来后,让同族的海虏感觉得到了仗势,成为海虏作乱的一个诱因。 三娘子答话说:“我们北方各部民意如此,信徒要送佛西归,并无作乱之意。”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讥讽道:“莫非是和议之后,你们各部日子过的太好,开始吃饱撑着了? 这次你们号称十万的部众跑到西海,就为送一个死和尚,是闲的蛋疼吗?” 见林泰来语气轻佻,三娘子有点不满的回应道:“什么死和尚?那是来自乌思藏的黄教三世圣佛。正所谓,送佛送到西。” 林泰来阴阳怪气的说:“不会吧?你不会真信了这教吧? 当初老俺答将黄教引入草原,不是用来忽悠普通部众的么?你这当首领的咋能真信了呢?” 三娘子答话说:“部众里信徒甚多,我们做首领的自然没必要违逆人心! 信徒送佛西归,我们首领也不好挡着,况且为了威望,还要亲自前来。” 林泰来便告知道:“但是现在事实就是,海虏胆敢作乱,犯我大明封疆。 我大明朝廷重新任命了一批大臣经略西北,准备对海虏用兵!” 三娘子沉默不语,不知道是正在思考什么,还是装傻。 林泰来咄咄逼人的继续说:“二十年前你们老顺义王与大明和议,名义上接受大明封赏! 时至今日,大明未曾亏待过你们! 现在大明要对海虏用兵,而伱们大批部众也在西海,是不是应该有所助力? 河湟之地上百部番蛮都在积极响应朝廷,你们这些深受大明恩赏的套虏连番夷都不如?” 本来朝廷和郑总督给的任务是,督促套虏部落尽快离开西海,根本没指望套虏会帮忙。 但林泰来还是有枣没枣先打几杆子,提出了让套虏帮忙围剿海虏。 这就像是谈生意一样,先漫天要价再说,哪能那么实诚的就把底价暴露? 果然三娘子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岂能为了外人,同族相残? 若真帮你围剿西海各部,我们部众顷刻之间就会离心离德,现有秩序土崩瓦解!” 她生怕林泰来不能理解,又补充道:“将心比心,如果我请求你帮忙攻打大明另一边镇,你会答应吗?” 林泰来不依不饶、强人所难的说:“你们草原各部之间互相攻杀的情况还少了? 投靠大明做了达官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你矫情什么呢?” 三娘子又解释说:“如今西海作乱各部的头领里,火落赤乃是当年达延大汗的曾孙,辈份上是老顺义王俺答的侄子,现顺义王卜失兔的曾叔祖! 另一个头领真相台吉乃是老顺义王俺答的亲孙子,他们这支就是数十年前俺答封在西海驻牧的。 这些头领与我们本部头领卜失兔都是亲戚,我们本部更不能帮着大明动手,否则肯定会被各部视为叛徒!” 林泰来眼见着好说歹说,三娘子还是不同意帮忙围剿,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 这就是政治,三娘子这样的政治人物不可能为了大明而自毁根基。 难怪朝廷和郑总督也从没指望过套虏部众能帮忙,只想着让套虏部众离开。 想到这里,林泰来语气依旧强硬的说:“现在你们已经到了西海,把死和尚骨灰放在仰华寺就可以走人了! 我郑重劝告你们,用最快速度离开西海并且北返!” 见林泰来一口一个“死和尚”,三娘子不爽的说:“请你尊重我们草原各部的信仰。” 林泰来还是很硬的说:“也请你们尊重大明赐予的市赏! 如果你们仍然滞留西海,明年所有贡市全部关闭! 你把我的话带给各头领,心里仔细掂量一下轻重!” 关闭贡市就意味着重新开战,这时候大明还是有这种底气的。 指挥体系和防御机制还算健全通畅,隆万大整训之后的边军战斗力还在延续。 “知道了知道了,听你的就是。”在林泰来的强硬态度面前,三娘子似乎软了下来。 她感觉状态有所恢复,又拉着林泰来进行第二次深入交流。 交流完毕后,林泰来感到腹中饥饿,三娘子便吩咐杀马款待。 在这时候的北虏习俗里,杀马吃肉算是最盛大的宴席了。 等待的时候,三娘子忽然又说:“其实我这里有不少消息,应该对你很有用处。” 林泰来疑惑的说:“什么消息?” 三娘子答道:“比如海虏三大头领里的瓦剌它卜囊,想着趁我们东归北返时,混在我们当中偷袭西宁卫。” “嗯?”林泰来皱起了眉头,心里盘算着。 然后三娘子又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你们所称之松虏里的卜失兔济农,与作乱的海虏头领火落赤勾结,企图越过河西走廊,与火落赤汇合。” 松虏与套虏、海虏一样,也是一个特定概念,泛指活跃在甘肃河西走廊以北的虏部。 因为主要在大、小松山附近,所以称为松虏。 而三娘子刚才提到的卜失兔济农,就是松虏里的一支大头领。 在整个北虏右翼里,卜失兔济农都是很有份量的人物,政治地位能排前几位。 林泰来忍不住吐槽道:“你们鞑子重名的也忒多了!卜失兔一大堆,火落赤一大堆,吉囊也是一堆!” 十岁的现任小顺义王叫卜失兔,这个松虏大头领也叫卜失兔济农,听着就很乱。 三娘子不知为何,有点急忙的催促道:“你别东拉西扯了,就说这些消息有用没用吧?” 林泰来很不以为然的答道:“这样模糊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还敢说火落赤肯定会继续骚扰西番,这又有什么用?” 三娘子又继续说:“如果接下来我将他们的详细动态及时告知与你呢?”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能背叛同族么?” 三娘子很无辜的回应:“我刚才的意思是,本部兵马不能帮助你们大明围剿同族,没说不能私下里帮你通风报信。” 林泰来还是很疑惑,“你还说,作乱的海虏头领火落赤、真相台吉都是亲戚,不方便对他们出手。 可是松虏卜失兔济农乃是老顺义王俺答哥哥的长孙,与你们亲戚关系也很近,为何你会出卖他?” 三娘子伸出手,温柔的摸着林泰来的大脸,轻声嗔道: “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这冤家么?你千里迢迢赶赴西海,总要立功的吧?” 太后兼王后兼少妇兼御姐忽然温柔起来,杀伤力太大了。 林泰来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感动的解开了腰带,进行了第三次深入交流。 风平浪静后,林泰来两眼望着帐顶,忽然问道: “松虏卜失兔济农竟然勾结乱贼火落赤,实在让我无法理解。 他乃是老俺答他哥吉囊的长孙,袭封都督同知,为何还有作乱之心?” 当年和议时,俺答被封为顺义王,俺答的两个兄弟被封为都督同知,仅次于顺义王。 所以卜失兔济农的都督同知封号算是很贵重了,而且“济农”两字在北虏还有类似亲王的意思,不是什么人都能乱用的。 所以才会说,在整个北虏右翼卜失兔济农的政治地位能排到前几位了。 这样的赢家人物,怎么忽然就想作乱了? 三娘子非常言简意赅的回答说:“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对大明心怀不满。” 林泰来继续刨根问底的追问:“卜失兔济农为什么心怀不满?” 三娘子纠结了片刻,吞吞吐吐的答道:“他觉得大明赏赐不公。” 林泰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你能否说明白点?大明怎么就对他赏赐不公了? 他这都督同知封号,在你们右翼里面也仅有两个,还不知足么?” 三娘子像是被逼到了墙角,避无可避的说:“他那边马市额度只有五千匹,可能对此不知足吧。” 林泰来:“.” 瞬间秒懂,完全懂了。 大明朝廷银子是有限的,所以边镇马市官方交易额度也是有限的,几个马市规定的数目都不一样。 比如说,三娘子亲自把持的两个马市分别是大同得胜堡马市和宣府张家口堡马市,近两年来,每年交易额度是一万五千匹和三万匹。 而那位亲王级别的卜失兔济农对应的马市,份额只有五千匹?只有你三娘子把持份额的九分之一? 大明所给的交易总量就这么多,你三娘子把肉都拿走了,别人可不就只能喝汤了? 什么赏赐不公,都踏马的是生意! 林泰来下意识的拍了下案几,对三娘子喝道: “什么叫为了我啊,什么叫帮我立功啊?原来是你这娘们把卜失兔济农逼反的!” 三娘子恼羞成怒的狡辩说:“张家口堡三万匹定额是你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要? 终究是那卜失兔济农自己贪心不知足,看着张家口堡的份额而眼红!” 林泰来思维发散,喃喃自语道:“我去年整顿了宣府,杀了扯力克,扶持你上位,把张家口堡马市额度定为三万匹。 于是西边的松虏卜失兔济农觉得赏赐不公,彻底不满了。 海虏火落赤从去年开始就极为不安份,与卜失兔济农产生不满的时间几乎同步,莫非就是受了卜失兔济农的蛊惑和煽动?” 四舍五入,万物是普遍联系的。 没想到自己对三娘子的偏私,也为火落赤洮河之乱贡献了一小点因果。 哎,要是让言官知道这中间的联系,弹劾自己的奏疏起码三尺高了。 女色误国啊! 三娘子反过来劝道:“别胡思乱想了,就当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儿子,弄死他们! 灭掉卜失兔济农后,可以将我儿子布塔施里从大板升城迁移到那边,这样以后连大板升城也是我们未来儿子的!” 林泰来斜着眼说:“卜失兔济农可是你挚爱的亲戚啊。” 三娘子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了林泰来的一只大手,“亲戚哪有儿子亲,以后宣府王巡抚那边,我多让一成利。” 林泰来十分气恼的说:“我明明是一腔热血的赶赴边疆报效国家,又让你这娘们掺杂进私人利益了,一点都不纯粹! 你们这些搞政治的,比起我们这些热血报国的边臣,心就是脏!” 随后杀马吃肉,等到酒足肉饱,林泰来就回西宁卫城去了。 巅峰按察、半步巡抚石大人心急的在城门口迎接,拉着林泰来低声问道:“情况如何?忠顺夫人对你还满意么?” 林泰来:“.” 老石你这问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正经啊。 这次收获的信息有点多,林泰来就没在城门口细讲。 一直到进了衙署后,林泰来才开始说起。 “忠顺夫人那边答应率领部众离开西海了,但另外有几条消息更值得注意。” 石大人连忙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林泰来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要先答应,暂时你我知道消息就行,暂时不必告知总督了。 毕竟军情瞬息万变,我们要随机应变,事事都请示总督只会贻误战机,对吧?” 石大人:“.” 你林泰来怎么又这样呢?你不怕总督找后帐,但他怕啊。 林泰来拍了拍胸大肌说:“稳住!包赢!你我俩人分功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 如果不是西宁城兵马全由你指挥,离了你调不动兵,我连你都不想告诉!” 石大人不由得感慨道:“看来你这次让忠顺夫人很满意啊。” 林泰来无语,最烦这种猥琐油腻离不开荤段子的中年了! (本章完) 第587章 西行散记(下) 十月初,西宁的气温已经很冷了。 在距离西宁卫城约莫数十里地的南川捏尔朵峡口,三个营数千明军整装备战。 参赞军务林泰来弯着腰,好奇的查看着面前这门三百五十斤的大神炮。 巅峰按察、半步巡抚石大人走了过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泰来站了起来,摇摇头说:“这大炮太老了,该换新了。” 石大人也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临危受命,派到西宁前线来。 闻言便道:“你是说新式大威远炮?现在还没有部署到这边。” 新出的大威远炮不但制造工艺比铁箍式老炮更先进,在更轻便前提下威力更大,还加装了准星照门,射击更精准。 林泰来随口画着大饼:“等我回了京师,争取掌管军器局,早日给你安排上!” 石大人:“.” 翰林出身的当朝红人就是这样任性吗?想管什么衙门都随心所欲? 扯完闲篇,林泰来又纳闷的说:“作为总指挥,你不去巡视营地,却来找我闲谈作甚?” 石大人有点紧张的说:“到底行不行?” 先前套虏各部在林泰来的劝导下,开始离开西海,返回北方。 然后林泰来就得到了神秘情报,海虏大头领瓦剌它卜囊率领数千精骑,以北返套虏部众为掩护,企图鱼目混珠靠近西宁卫城,进行偷袭劫掠。 后来神秘情报越来越精确,明确告知林泰来,瓦剌它卜囊大致在这两日通过捏尔朵峡。 所以西宁卫在参赞军务林泰来的力主之下,有针对性的做出了部署。 石大人和林泰来率领三营五千一百兵马,出城数十里,在捏尔朵峡口正面埋伏拒敌。 而另一员从甘肃调来的游击将军达云,则率领两千番汉骑兵,从峡谷两侧绕后包夹。 这次主动出击稍微有点冒险,而且也没请示过总督。 临近战事,全权负责西宁事务的石大人不由得略微紧张。 先前大明已经连续大败了两次,不能再输了。 他忍不住就围着林泰来,不停的问“到底行不行”。 林泰来被问烦了,回答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啊,打完才知道!” 石大人差点就跳了起来,“你保证过的,包赢!” 林泰来故意很不着调的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吃了败仗,我就要被罢免三部郎中,老老实实当翰林了。” 石大人顿时被气饱了,“西宁卫大部分兵力都被拉出来了! 若打了败仗,还想什么罢官免职,直接在这里自尽殉国吧!” 林泰来喝道:“那你还想东想西的作甚?干就完了!” “可是.”石大人又说:“即便瓦剌它卜囊来犯,依据西宁卫城防守反击不行么? 出城数十里迎击的风险终究比较大,不够谨慎。” 林泰来解释道:“西宁卫城周围的地形不便于设伏和绕后包抄,难以给虏骑重创。 再说死守卫城不出,看着虏骑在周边劫掠,那我们死守又有什么意义?” 石大人在林泰来这里调节了情绪,又表面镇静的去巡视军阵了。 河湟之地的整体地貌十分有特点,山河夹杂,导致谷地和峡谷特别多。 捏尔朵峡就是从西海南岸到西宁卫城之间的交通要道,也是瓦剌它卜囊目前行军路线的必经之处。 这次有三营官军在峡口这里设置阵地,阻击瓦剌它卜囊的数千主力骑兵。 每营四百骑兵,一千三百步兵,各式火炮一百门。 如今大明官军对付虏骑,大都是以车结阵。 大车横向,小车纵向,围成一圈,车与车之间空地还有据马枪,步兵和炮手都被掩护在车阵里面。 尤其在峡口这样的不开阔地方,更利于车阵阻击。 石大人巡视一圈后,又有新的担忧了,便又来骚扰林泰来说:“瓦剌它卜囊会来么?” 林泰来答道:“瓦剌它卜囊出身好,素来心高气傲,又兼击败过我军,性情十分骄狂。 所以他一定会过来,即便看到我军有所防备,也不会轻易撤退。” 都知道在老俺答率领下强盛起来的北虏右翼有三万户,分别是土默特、袄儿都司(鄂尔多斯)、永邵卜三大部。 其中永邵卜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在东边,另一部当年跟随老俺答到青海迎佛后,就留在了青海,守护着圣地仰华寺。 而瓦剌它卜囊就是留在青海永邵卜部头领,也是当今作乱海虏的三个最大头领之一。 所以说来说去,瓦剌它卜囊和对马市额度不满的卜失兔济农一样,都是三娘子夫家的亲戚。 想到这里,林泰来不禁感慨道,这娘们卖起亲戚来也不手软啊。 卖的还都是名义政治地位很高的亲戚,大诸侯级别的“皇亲国戚”。 怎么感觉有点像武则天杀李唐宗室? 算了算了,不吐槽了,女人当家不容易。 一个时辰后,战事开打了。 正如林泰来所说的那样,瓦剌它卜囊大军的前锋看到拦在峡口的明军后,横行惯了的瓦剌它卜囊没有撤退的想法,直接率军攻阵。 一时间炮声大作,箭矢齐飞。 双方大战了半个多时辰,厮杀了几个回合,瓦剌它卜囊大军依然没有逼退明军,更没有攻破阵地。 这很正常,在一般情况下,虏骑本来就很难攻破准备充分的车阵。 正当数千虏骑有点力竭气衰,大批下马休息的时候,忽然游击将军达云率领两千番汉骑兵,从峡谷后方杀了出来。 正面炮声再次响起,将最后的弹药一股脑地全都倾泻出去。 观望了半天的林泰来立刻翻身上马,在家丁的护卫下,率领一千二百骑兵迂回压上去,形成了对虏骑的前后夹击之势。 被堵在峡谷口的这数千精骑,当即就崩盘了,四散而去夺路溃逃。 明军打机动性很强的虏骑就这点不好,很难打出完美全歼的战绩。 尤其是虏骑中的头领人物,就算打了败仗,也总是能在亲卫的死命掩护下逃出去。 后世看明军战绩,总能看到“虏酋仅以身免”之类的话。 林泰来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瞄着大批溃逃虏骑一直追了二三十里,才鸣金收兵。 据初步统计,此战斩首八百余级,基本将瓦剌它卜囊部的主力击溃了,算是近两年来西海的首次大胜。 当晚林泰来与石大人、游击将军达云小酌几杯,共同庆祝大胜。 这位达云在历史上也是西部名将级的人物,数次大胜海虏,为消除西部大患立下汗马功劳,官至左都督、甘肃总兵官。 知道此人能打,所以林泰来才放心让达云绕后夹击。 今天这场大捷,其实就参考和模仿了历史上达云的战役部署。 见林泰来似乎有些怏怏不乐,心情放松下来的石大人问道:“怎么了?何故长吁短叹?” 林泰来叹道:“惜我一身武艺,在当今战阵几无用武之地,打不出千人敌万人敌的风采。 也可能是百人级别战斗打多了,打这种成千上万人的战斗还不太适应。” 石大人:“.” 你林泰来真把自己当武将了?难道你还想把自己当项羽? 祖上番族、已经汉化、号东楼的达云端着酒碗,很遗憾的说:“今天机会很好,可惜还是让虏酋瓦剌它卜囊逃脱了。” 而后又骂道:“这帮不要脸的虏酋,一旦得势就猖狂,但若被击败了,往往又会上表谢罪,求朝廷原谅!” 林泰来正要附和着说几句,忽然左护法张文走进大帐,对林泰来轻声耳语道:“外面有人找,夫人那边来的。” 林泰来微微蹙眉,对石大人和达云说:“二位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石大人与达云没太在意,还以为林泰来出去上茅厕了。 又过了片刻后,却见林泰来大踏步回到大帐,不过手里多了一件物事。 再细看去,原来那是一个人头。 达云笑道:“林参赞想要用这个首级记功么?” 林泰来大声的说:“此乃瓦剌它卜囊之首级,被我斩获了!” 卧槽!达云大吃一惊! 白天上阵厮杀的时候一无所获,让虏酋逃走了。 晚上坐这喝酒,伱林泰来却能隔空把虏酋的脑袋砍了,这是什么神秘力量? 达某从军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斩首。 这瓦剌它卜囊是傻子么?明明已经从战场上逃脱了,还能被人斩首? 石大人看着林泰来若有所思,不愧是当代韩德让啊. 传言林泰来只要移居北虏,立刻就能当太师,看来此传言不虚。 回过神来后,达云当即提议道:“应当趁着瓦剌它卜囊死掉、主力被击溃、该部残寇群龙无首的机会,继续进军,大举扫荡西海南岸!” 林泰来想了想后,对达云说:“扫荡西海南岸的事情,交给石大人就行了。” 达云莫名其妙,那他达某干什么? 林泰来又道:“套虏北返东归,会借道甘肃,我会一路跟随监视,但身边没有将官随从。 而达指挥是从甘肃调来的,熟悉甘肃情况,故而想请达指挥跟着我一起行动。” 达云不情不愿,扫荡西海多么爽气,清除残寇还能多刷点功劳。 跟随和“护送”套虏出境这种工作,实在太无聊了。 但是把他从甘肃临时调过来,就是为了配合参赞军务林泰来的,拒绝不了林泰来的正常命令。 洮州城内,亲自坐镇在这里的新总督郑洛召集了新上任的兵备道李承志,以及新调过来的一些将官进行形势谈话。 “目前千万不能急躁,务必要稳住,我们已经输不起了,所以我们暂时要保守一点。 军事上不必冒险,以政治措施为主,防御优先,训练军兵,修补边墙! 用两到三年时间来恢复元气,积蓄军力,孤立海虏,然后再多路出击扫荡,与海虏决战!” 郑总督正说着话,却见标营中军官冲进了大堂,叫道: “西宁急报!大捷!西宁卫设伏迎击瓦剌它卜囊部,激战半日斩首八百余,参赞军务林泰来斩虏酋瓦剌它卜囊!” 郑总督:“.” 这听起来很不合理啊,而且不符合自己的战略方针啊。 堂内众人偷眼瞥向总督,只见总督脸色愕然,一动不动。 片刻过后,郑总督回过神来,对众人道:“幸亏是获胜,如果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若连西宁卫城都丢失掉,那我们就失去了一只膀臂! 故而虽然是大功,但这种冒险的行为,本部院依然不鼓励。” 然后郑总督又问道:“林泰来何在?” 这种轻启战端的行为,一看就是林泰来的风格,石按察和达云都没有这种胆量。 中军官答道:“林泰来已经离开西宁,跟随监视套虏借道甘肃和出境。” 郑总督松了口气,把套虏礼送出境才是你林泰来的主要任务啊。 等林泰来完成这件任务,就要赶紧调回身边,不能让林泰来独自在重要前线城市。 套虏借道甘肃回大漠的事情非常重要,镇守在河西走廊的甘肃巡抚余之祯也亲自参加了监控。 在水泉堡,参赞军务林泰来与余巡抚碰面,并进行了会谈。 林泰来挥退了左右闲杂人等,低声说:“余中丞啊,我有一个关于松虏的重要消息。 但是我认为,此事不必通报给郑总督,你要先答应保密,我才能告知你。” 余巡抚:“.” 竟然要背着总督,你林泰来究竟想干什么? 林泰来又道:“我只是觉得,你我分功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啊。” 又过数日,林泰来和达云、余巡抚站在甘肃边境的甘浚山上,向北眺望,已经能看到大批虏骑的身影了。 “达指挥你还后悔吗?还想留在西海扫荡吗?”林泰来淡淡的说。 达云满脸的不可思议:“不会吧?卜失兔济农部众还真的来了? 他们还真想借着套虏过境的混乱时机,冲过河西前往西海? 林参赞你怎么如此精准知道的?”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了!都是功劳,你赶紧上吧!” 达云疑惑的说:“林参赞不亲自参与冲阵了?” 林泰来负手而立,唏嘘而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上阵再拼命,功劳也不如斩一个虏酋,我还是在这里等卜失兔济农的首级吧。” 达云:“.” 如果洮河、甘肃、西宁三大方向,你林泰来一个月能摆平两个方向。 如果火落赤、真相台吉、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济农、青把都儿五大乱酋,你林泰来一个月能杀两个。 那还要总督干什么? (本章完) 第588章 三连斩成就! 甘浚山下,中军大帐里,甘肃巡抚余之祯、参赞军务林泰来和一群参战将官正在大肆庆祝。 驻牧地位于甘肃以北的卜失兔济农部与海虏巨寇火落赤勾结,企图强行穿过河西走廊,南下与火落赤汇合。 而这次战役在林参赞的策划下,设伏于甘浚山,大破卜失兔济农部,初步统计斩首六百余,俘虏人口和牲畜无算。 只有卜失兔济农一家在亲卫的殊死掩护下,从战场逃脱了出去。 如今打扫完战场,确定周边再无敌人,参战的文武官员便开始饮酒庆祝。 给大家带来了胜利和功勋的林泰来很受欢迎,他和余巡抚互相谦逊了一会儿,并列坐于首席。 酒至半酣,左护法张文又匆匆走了进来,对林泰来低声几句。 而后林泰来对余巡抚告个罪,起身就往外走。 余巡抚疑惑的对游击将军达云问道:“林参赞干什么去了?” 作为这个大帐中最懂林泰来的人,达云幽幽的答道:“他可能去取卜失兔济农的首级了。” 余巡抚一脸懵逼,达游击是不是喝多了?为何完全听不懂达游击你这句话的意思? 仗都打完了,战场都打扫完了,哪来的首级? 没过多久,忽见林泰来又回到大帐里,手里还提着首级,而且不只一个,有三个。 余巡抚很吃惊的问道:“难道这首级真是卜失兔济农?” 林泰来答道:“不止卜失兔济农,乃是他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余巡抚愕然道:“从哪来的首级?” 他倒不是认为林泰来捏造虚报,林泰来这样的年轻显贵还不至于如此,但这时候突然斩出首级也太奇怪了吧? 林泰来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说:“我派手下的家丁追击搜索,找到了逃走的卜失兔济农一家,功劳算在我身上。” 余巡抚:“.” 还是相信林泰来的说辞吧,不然解释不了这三颗首级啊。 达云自幼生长在甘肃,又在边镇从军二十年,对河湟周边各部的情况十分熟悉。 他看着卜失兔济农的首级,感慨说:“大明对虏酋册封的都督同知,应该就剩两个了,竟然全被林参赞斩了。” 然后达云指着卜失兔济农的首级说:“当初和议时,土默特部老俺答受封为顺义王,袄儿都司部吉能被封为都督同知,仅次于顺义王。 而卜失兔济农乃是吉能嫡长孙也,继承了都督同知这个勋位,又被立为右翼三大部之袄儿都司部济农。” 随后达云继续说:“先前在西宁被林参赞斩首的瓦剌它卜囊,名义上是右翼三大部之永邵卜部的万户,也被封过都督同知。 他们为什么敢作乱,或许也与他们自恃身份有关系。 但说来也真是凑巧,代表袄儿都司、永邵卜两大部的都督同知,都被林参赞这个月斩了。” 大帐内的文武众官员听到达云的解说,不禁对林泰来肃然起敬。 虽然北虏碎片化,大小部落头领多达数百,各自管自己的部众。 而济农、万户这种角色现在只是个象征性名头,并不具备实质性统治权,所能管到一样只是直属部众。 但终归血统和身份在这摆着,在特定时候没准就有号召力了。 林参赞连斩永邵卜部万户、袄儿都司部济农,这成就刷的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 林泰来本人只能连连苦笑,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形之于口。 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济农这两个名义身份很高的倒霉蛋,是他林泰来想杀的吗? 他林泰来只是个莫得感情的刷功劳机器。 又有人闲谈说:“就差一个顺义王本部土默特部的巨酋,林参赞就能集齐北虏右翼三万户也就是三大部的三连斩了。” 话已经送到嘴边,不装对不起观众,林泰来端着大碗酒,淡淡的说: “去年春天,我在草原为顺义王袭封问题斡旋时,帮忠顺夫人格杀了老俺答的嫡长孙扯力克,这算是土默特部万户领主级别的巨酋吧?” 众人:“.” 这波真是被结结实实的装到了,闪都闪不开! 土默特部俺答嫡长孙、前名义领主扯力克,袄儿都司部吉能嫡长孙、前名义领主卜失兔济农,永邵卜部前名义领主瓦剌它卜囊,三万户领主三连斩? 为了便于统一指挥全局,总督郑洛暂时移驻到了位置稍微居中的金城。 但刚在金城临时行辕安置好,就收到了甘肃巡抚余之祯的急报。 本来郑总督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又出事了,却没想到还是大捷。 看着战报,郑总督简直怀疑人生,产生了一种仿佛与现实割裂的不真实感。 这场甘浚山大捷和之前的西宁大捷一样,与收缩防守、整训恢复的整体形势简直就是格格不入。 并不是郑总督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立功,但就是感觉很怪异。 怎么说呢,这两场大捷仿佛就是没来由的凭空出现,不讲规律不讲道理,生硬而突兀。 本来在郑总督计划里,整训两三年后,才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大捷。 西宁方向暂时无事,巅峰按察、半步巡抚石大人到金城来向郑总督汇报工作,并且索要钱粮犒赏。 斩首八百多的大捷,如果不给犒赏,官军肯定不满意。 在边镇地区,官军不满意的后果很可能就是兵变。 看到郑总督拿着战报发呆,石大人询问道:“制台何所思?” 郑总督苦笑道:“我似乎看到,从干燥的戈壁滩上突然生长出一棵南国大榕树,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泰来虽然考过武状元,当过几天武官,但从没正经在边镇历练过,除了兵变也没正经指挥过战斗。 但偏生这个月就突然用兵如神,连续大捷,还连斩虏酋,这是什么天生神将? 石大人只轻轻说了三个字:“韩德让” 这三个字直接让郑总督沉默了,心里甚至产生了些许不平衡。 这什么世道啊,自己积攒的几十年资历、经验、智慧,还不如几场枕头风? 赶紧开始说正事吧,石大人又催问说:“关于西宁大捷之犒赏?” 郑洛回过神来,皱眉道:“前番洮、河两次大败,损失惨重,到处都需用钱粮,现在各库太吃紧了。” 况且郑总督根本没想到会有大捷,对犒赏银两、物资完全没有准备. 石大人又说:“听说朝廷先前从太仆寺拨了十万马价银。” 郑总督无可奈何的答道:“这些银子用处太多了,哪边都很紧要。 例如宁夏镇原副总兵哱拜父子,率领三千精兵从宁夏镇过来支援,索要一万两抚赏银。” 石大人求了几句,还是没结果,只能说:“等林参赞送套虏出境回来后,再与制台说吧!” (本章完) 第589章 懂不懂礼数? 郑总督对石大人说这些,倒也不是故意找托词,现在确实银子比较紧张。 先前洮、河的两场大败,不但副总兵以下将官战死了好几个,最惨重的损失其实是大几千名精兵。 将官没了立刻就能提拔起来新的,精兵没了一时半会可整训不出来。 为了填补空缺和防御强敌,必须要紧急从附近各镇调兵。 不过按规矩,调兵就要给军兵发放抚赏银。 朝廷从太仆寺拨过来的十万两马价银,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这个开支。 哱拜父子率领三千人,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抵达金城的,还是已经致仕的哱拜主动请战。 本来宁夏镇那边对哱拜颇多非议,认为哱拜狂妄骄横,但也有人推荐哱拜父子说“有将才”。 而郑总督则认为,在这个关键时刻,急需的是能打的人。 道德品质问题可以先放一放,所以就同意了哱拜驰援甘肃。 毕竟哱拜早在嘉靖年间,就从北虏投降大明,数十年来多有战功。 不过哱拜刚到金城,就索要一万两抚赏银。 郑总督觉得有点多,顺嘴说给同样来要银子的石大人了。想的是让西宁卫先等等,他另行向朝廷申请一笔银子作为犒赏。 而石大人就想着,反正林泰来马上回来了,还是让林泰来去办吧。 林泰来这个参赞军务,并不是独当一面的方面官员。 理论上只是总督身边的赞画官员,类似于后世的参谋角色。 因为林泰来具备的特殊才能,所以先前才会被派出去,负责劝告督促套虏离开西海。 现在既然套虏已经离境北返,林泰来顺利的完成了任务,那肯定要返回总督行辕。 不过郑总督有点不想见到林泰来,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不安分的年轻参赞。 自己这总督还在勤勤恳恳的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查漏补缺、整训新兵、修补城墙、安抚百姓,而林泰来都大捷两次了 但郑总督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多余,或者节奏太慢。 林泰来那两场大捷偶然性太大了,有点像是投机取巧。 而自己所正在做的工作,才是苦练内功、夯实基础,着眼于长远。 从战果上,郑总督完全尊重林泰来的业绩,而且也减轻了他这总督的压力。 但是从过程上来说,郑总督始终不认为现在进行军事冒险是可取的,也不鼓励下属将领去冒险。 所以郑总督的心情一直就很拧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林泰来。 但该来的总归要来的,不以郑总督的意志为转移。 几天后,林泰来带着跟随行动的达云,回到了总督行辕所在地,也就是金城。 稍作休整后,林泰来和达云就一起去拜访郑总督,顺便复命。 在总督行辕大堂外的穿堂里面,已经坐了一排文武官员。 这些都是来拜访郑总督的,挨着次序进去谒见。 郑总督作为甘肃、陕西、青海、宁夏军政一肩挑的人物,因公因私所需要接待的人物实在太多了。 达云见状,就很文明礼貌的主动朝着末尾的座位走去。 主要是他这个四品的指挥佥事、游击将军在总督大堂外“候客室”,只能讲文明讲礼貌了。 林泰来伸出手,一把按住了达云的肩膀,疑惑的问:“你去哪?” 达云指着末尾的空座,“我们去那里坐啊,还能去哪?” 林泰来叱道:“你这个边镇的土鳖,懂不懂礼数?” 正准备讲文明讲礼貌的达云一连懵逼,林参赞你再说啥? 林泰来说:“即便老子进首辅家,也是首辅等我! 难道我在这里还要排队等待?别让人笑话总督不懂礼数!” 达云:“.” 恕他浅薄了,边镇小官真不懂几千里外京城的社交礼数。 正在这时候,恰好前面的访客从大堂里出来。 林泰来也不管排队不排队的,带着达云就向前走。 但是已经排在最前面的一伙人当场就不满了。 他们从早晨开始,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早就不耐烦了。 偏生在轮到他们的时候,就有人直接插队,情绪一下子就暴躁了。 这伙人有老中青三个,站了起来,抢在前面挡住了穿堂的出口。 其中的中年大汉样貌凶恶,“蛮横”说的了句:“后面去!” 这让林泰来非常诧异,自从在朝堂打出了名声后,近两年他就很少遭遇这种被顶撞的场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五品文官官袍,又看了看对方三人的武将袍服。 有点怀疑人生,林泰来对达云问道:“我这身官袍,看起来像是假的吗?” 达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今一个武官就算根基深厚,也不会顶撞文官。 因为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好处,但却很容易惹上麻烦,或者带来巨大风险。 看在对方也是武官的份上,达云想着说和一下,就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那样貌凶恶的中年大汉答道:“我乃宁夏卫指挥使、总兵标营参将哱承恩!” 达云闻言一震,下意识的就说了句:“久仰久仰。” 在西北这块,哱家父子的确是响当当的人物。 听说哱家父子手下聚集了数千亡命徒,横行于宁夏镇及周边,连总兵也要让三分。 如果不好理解哱家在宁夏镇的地位,那就想象一下林大官人在苏州的江湖地位。 林泰来则好奇的看着哱承恩身边的老者,没想到插个队都能撞见历史名人,这可是万历三大征的第一场对象啊。 已经是当世最大名人之一、对历史名人越来越缺乏敬畏的林泰来略显轻浮的问道:“老头儿!你就是哱拜?” 本来以哱拜的地位,正常情况下,后世知名度估计还不如达云。 但成了三大征的第一征对象,这知名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其实像哱拜、杨应龙这样异族叛乱的原因,其实还是挺复杂的。 不过作为现有体制的既得利益者,林泰来没必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 你要不造反,他林泰来也无所谓,又不是非要挣你这份功劳。 可是你要造反,那就是大明朝廷的敌人,也是他林泰来的敌人。 (本章完) 第590章 话不投机 至于林泰来的打招呼语气,倒不是因为多有恶意。 林泰来连猪蹄总宪、白须儿首辅都能接受,现在还不至于立刻把哱拜当敌人。 所以那种语气只是看到历史名人后的一种下意识调侃。 当然也离不开地位高了后,俯视别人的心态。 能废立天官的考功郎,调侃别人几句,又能咋地? 不过这种语气听在横行西北的哱家父子耳朵里,就十分刺耳了。 就好比在苏州,有人对林泰来轻佻的打招呼说“小林子”一样。 哱家老中青三人中,可能是哱拜义子哱云的那位青年小伙,直接对林泰来冲了上来,挥拳就打。 林泰来说话喜欢调侃别人,但至今还没被打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自己就很能打。 所以看到哱云挥拳冲过来,林泰来不慌不忙,闪身避开了。 然后抬起手,轻轻一拳,正中哱云的脸侧,直接打出了近乎击飞视觉效果。 看着已经昏迷的哱云,林泰来轻蔑的说:“竟然敢跟我动手,当真不知死活!” 穿堂内一干文武官员没料到在总督行辕能看见打架,愕然不已。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听说过林泰来打遍京师无敌手的威名,只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出现,很娴熟的拖着哱云就往外走,不知道是想毁尸灭迹还是什么,但却被哱家随从拦住了。 看到义子被打,哱拜狂怒,大骂道:“该千刀万剐的狗杂碎,有胆量报上姓名!” 直到现在,刚刚抵达金城的哱拜父子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巨汉是谁。 在距离京城偏远的宁夏时,可能是交际圈和信息茧房的缘故,哱拜父子对林泰来也不熟悉。 不像是关系网庞大、信息更通畅的文官,很多人就算没见过林泰来,也能猜到身份。 这时林泰来忽然一个侧面突进,快速的一拳把没反应过来的哱承恩也击飞了。 众人:“.” 明明是哱拜骂的你,你打他亲儿子作甚? 林泰来这才好整以暇的答话说:“早听闻哱拜父子依仗武力,横行边镇。 但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不过尔尔。” 众人无语,这像是一个有翰林身份的状元,所能说出的话么? 此时忽然总督旗牌官跑了过来,传令道:“林泰来、哱拜父子、达云一起入见!” 这不奇怪,穿堂这边候客室发生了冲突,肯定早被报告给总督了。 林泰来不禁叹道:“本地总督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竟然让我这个翰林兼三部郎中,与哱拜这样狂妄无礼的武人一起进见。 也就是我胸怀宽广,若换成别人,早当场翻脸了!” 一边走着,一边还跟达云碎碎念:“如果是在京城,这就是没规矩。” 六十多岁的哱拜突然恶狠狠的转头说:“这里是西北!” 从旗牌官嘴里,哱拜已经知道了林泰来的身份。 但哱拜并不害怕,即便你林泰来在京城呼风唤雨,又能奈他哱拜何? 手下数千兵马和家丁,就是他的底气! 而且和普通武官不一样,这些兵马都是自己苦心招募经营的,只听从自己命令,算是哱家的产业了! 整个西北,没有比他哱拜更能打的! 宁夏镇也离不了他哱拜!没他哱拜,九边之一就要出现一个大缺口! 大不了落草为寇,重新回归草原去! 就凭数千骑兵,回到草原上也是最强的酋长之一! 看到哱拜和林泰来一前一后的进来,郑总督就感到了头疼。 一个是骄兵悍将,另一个.也是骄兵悍将。 一个还算是勉强能控制住的骄兵悍将,另一个连首辅也控制不住。 这俩人在外面遇上了,产生了小矛盾又互不相让,真是蛋疼! 进了大堂行礼后,哱拜立刻就对郑总督说: “下官率领二子以及三千精兵,不辞辛劳从宁夏驰援甘肃! 不想就在行辕里面,二子皆被人重伤!请郑军门为下官作主!” 哱拜这样一个叛逃过来不受待见的异族降将,从守备一步步升到副总兵,除了能打之外,口才也是可以的。 郑总督转向林泰来,“你怎么说?” 林泰来品着茶水,慢悠悠的说:“在下还以为,制台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郑总督:“.” 你林泰来能说点人话吗?你怎么比言官还能扣大帽子? 在郑总督心里,林泰来过错更大一些,而且哱拜和三千精兵在今后的作用更大一些。 但因为林泰来身份尊贵,又不能强行按着林泰来给哱拜道歉。 所以郑总督只能苦口婆心的对林泰来劝道:“此时正当用人之际,宁夏兵的士气很重要,不可轻挫。”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难道三千人对制台来说,已经不可或缺了?” 哱拜傲然道:“我哱家三千精兵,岂是别人那些豆腐兵可比的?” 林泰来不屑的讥讽说:“吹的如此响亮,也没听说过近年有什么战绩。” 哱拜嘴上不落于下风的反击说:“我们至少辛辛苦苦为大明戍边,你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又做了什么?” 林泰来立刻放下茶盅,满面笑容的说: “哎呀!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这个月在西宁和甘浚山组织了两场战役,全部大捷! 共斩首一千五百,俘获人口和牲畜无算,还杀了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济农两大虏酋!” 哱拜:“.” 先前两场大捷还没过去多久,郑总督以仔细核实为理由,还没有广而告之的大肆公布出去。 总不能别人怎么上报,就怎么相信吧? 而且郑总督还有些别的心思,害怕公布大捷后,各地将官以为危机解除而懈怠。 可是主要方向的敌人火落赤和真相台吉还在活跃,此时万万不能有丝毫懈怠。 而哱拜父子又是刚到金城,很多消息还都没有来得及传到耳朵里。 所以哱拜现在真是不知道两场大捷,一下子被林泰来说懵了。 作为纵横边墙内外两边六十年的人物,哱拜当然明白林泰来所说大捷数据和斩杀两大虏酋的含金量。 他十分不可思议,西北明军什么时候这么勇了? 哱拜又看向郑总督,然后便见郑总督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趁着哱拜暂时失神的时候,林泰来开始对郑总督汇报工作。 “先前在下奉命督促套虏北返,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具体情况稍后详文上报。 在督促套虏的同时,顺便完成了两场大捷。 在这两场大捷中,共计动用西宁卫官军、番族七千一百人,甘肃官军九千人,共计一万六千余人需要犒赏。” 听到“犒赏”两字,哱拜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对郑总督说:“下官本部兵马从宁夏开拔至金城,需抚赏一万两!” 他哱拜积极的从宁夏带兵过来,不就是为了挣点银子么? 这一万两开拔抚赏银,是必须要讨要的,用朝廷银子收买自己的军心,再从中间贪一点,稳赚不亏。 他可是知道,郑总督上任时,暂时就带着太仆寺十万两银子,后期的拨银还没有下发。 如果不早点积极索要,这十万两还不定被谁弄走,完全剩不下自己的份额了。 林泰来不满的看了眼哱拜,玩归玩闹归闹,你哱拜在这时候捣什么乱? 就一万两银子的事情,伱哱拜吵吵个屁。 只能说,出身富裕江南的林泰来在林氏集团壮大兴旺之后,眼光也高了,不觉得一万两银子算多大数目了。 但是对于相对贫苦的西北地区,一万两银子还是非常巨额的。 郑总督深思熟虑过后,对林泰来道: “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关于犒赏之事,不急于现在,等本部院向朝廷另行奏讨。” 林泰来指着哱拜,蹙眉道:“那他的一万两呢?” 郑总督很公正的答道:“当前洮州、河州一线兵力空虚,急需补充新军。 对于外镇驰援到此的生力军,很有必要发放抚赏银,以鼓舞士气。” 郑总督并不是想着偏向谁,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出于公心。 当然是哱拜带来的三千精骑更重要,是当前最急需的资源。 不是说林泰来不重要,但林泰来再能打,也不能一个人当三千人使用。 而且林泰来虽然也搞了两场大捷,但都是不可持续的行为。 不具备普遍意义,成功也无法复制,更没有解决掉当前最重要的敌人火落赤。 参加大捷的官军又跑不掉,可以先往后放放。 故而综合比较下来,目前还是安抚好哱拜的三千骑兵更为紧要。 林泰来微微感到错愕,你郑总督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会不会做官啊? 现在是公正不公正的问题吗?现在是他林泰来的脸面问题。 当着哱拜的面,踩自己的脸,这是想跟自己结死仇吗? 按理说,这郑洛郑总督的能力还是很出众的,无论在宣大还是西北,都是兢兢业业,经营的井井有条,也没什么私心,不喝兵血。 但人无完人,郑总督是不是有些地方脑回路与常人不同? 难怪在历史上,干得还不错的郑总督最终结局却是被言官弹劾罢官! 哱拜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对着林泰来得意的笑了笑。 在西北边镇,一切都是军管,有兵才是硬实力!而且还要是完全听从自己命令的兵! 说句不好听的,虽然你林泰来是什么九元真仙,但一场兵变就能把你林泰来废了! 最后哱拜不屑的看了眼林泰来,扬长而去。 今天在总督行辕,算是把场子找回来一点。他身为一个外族武将,面对九元真仙这样的人物,找场子暂时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至于以后,骑驴看唱本,再看情况吧! 林泰来不动声色,坐着等哱拜离开后,对郑总督问道:“你脑子没事吧?” 郑总督脸色一黑,换成别人这样说,早就推出去打军棍了! 深呼吸几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后,郑总督劝道:“你要顾全大局。” “大局个几把!”林泰来拍案怒道! 郑总督不禁十分诧异,你林泰来怎么突然就暴躁了?“大局”两个字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骂骂咧咧的说:“我辛辛苦苦努力这么些年,结果还要被迫顾全大局,那不就白努力了么!” 郑总督也火了,喝问道:“本部院的决定,都是从公而出!你到底想怎样?” 林泰来冷笑着质问道:“就哱拜那样的人,也配踩在我头上? 我可是两场大捷的功臣,你就拿我的脸面来讨好哱拜?” 郑总督怒道:“本部院再解释一遍,这里急需他的三千兵马,也需要鼓励官兵士气! 这个道理你不应该不懂!就算你有两场大捷,也改变不了这里缺兵少将的现实!” 在郑洛的观念里,两场大捷虽然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但真没那么重要。 既没解决洮州、河州一线的薄弱,也没有重创火落赤、真相台吉两股寇边主力。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驳斥说:“就算需要兵马,但你对骄兵悍将如此迁就纵容,只会助长哱拜的狂妄!” 郑总督辩解说:“若是能征善战,带着几分狂妄又如何?难道因为狂妄就不能容人用人了?” 林泰来答话道:“我善于观人,哱拜脑后生有反骨! 如果他日哱拜因为轻视我们而叛逆,都是你郑洛姑息纵容之过也!” 郑总督气得浑身发抖,“简直不可理喻!” 说事就说事,怎么还拿封建迷信耍赖了? 你说谁有反骨,谁就有反骨? 两人话不投机的根本原因就是,林泰来不认为哱拜可用,这人现在就是个老混子,出来只是为了贪图钱粮,不可能真卖力气。 而郑洛很看重哱拜,还指望哱拜父子能杀敌立功。 从总督行辕出来,林泰来又问身边的达云说: “老达啊,你们边镇武将对付文官,都有什么办法?讲来与我听听。” 达云心里突突的,连忙婉拒:“林参赞说笑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哪里懂这个。” “放开思想,大胆点!”林泰来催促说。 达云还是想问:“林参赞为什么要问这个?” 林泰来叹道:“我是担心害怕,有人要对付我啊,所以想要考虑如何预防。” 作为被调拨到参赞军务身边的搭配将官,达云也是跟着林泰来干了两个月了,多多少少对林泰来也是有所了解。 林参赞你问这个,真的是为了预防吗? (本章完) 第591章 又一次兵变准备 明军现在的主要编制方式也是比较碎片化的营兵制,很对应碎片化的北虏。 不但武官有自己的直属部下,边镇军事相关的文官如督、抚也都有直属标营。 参赞军务的林泰来虽然性质上是赞画参谋官,按制度不用配备标营。 但一来林泰来当初因为任务特殊,需要横跨青海、甘肃督促套虏北返,有一定危险系数。二来林泰来身份清贵。 所以就调拨了甘肃镇的指挥佥事、游击将军达云带领部下五百骑,负责配合和保护林泰来。 虽然没有标营之名,但实质上达云营就相当于林泰来的标营。 先前达云只以为是充当保镖,没想到跟着打了两场酣畅淋漓的大捷,现在达云就想着什么时候正式升为参将了。 此时的金城还不是省会,并非什么大城,容量有限。 但因为跟随林泰来的缘故,达云营官兵可以进城驻扎,不过还是分散在了三处兵营,部分马匹还留在了城外。 这也没法子,自从总督行辕到金城后,兵营就太紧张了,拿不出完整的五百人驻地,只能分散驻扎。 不过就在今天,有心人发现,达云营住在另外两处营地的官军擅自离开营房,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携带武器到了最大一处营地,整营兵马汇聚在一起。 然后整备盔甲器械,又不知哪来的钱杀了很多羊,大吃大喝饱餐一顿。 在边镇地区,一旦出现官军异动的情况,可能就意味着兵变征兆。 尤其还是在城里,距离总督很近的地方出现了异动,很值得警惕。 于是立刻就有人向总督行辕告发达云营的异动。 收到风声的总督郑洛立刻就能准确判断出,这是林泰来要搞事! 林泰来屡次搞兵变的黑历史,在上层人物中绝对不是秘密! 在扬州两次搞兵变,同时囚禁过巡抚、巡按! 在苏州搞民变,逼死过巡抚、知府! 在宣府策划兵变,废了宣府巡抚! 总督虽然比巡抚大,但在林泰来这样的无法无天狂人眼里,又能大多少? 郑总督忍不住对左右幕僚骂道:“昨天林泰来还指责哱拜狂妄,他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 只因为一点脸面之争,就要翻天!” 幕僚劝道:“他虽然用两场大捷收服了达云营的军心,但终究兵力有限,掀不起多大浪花,制台不用太过担忧。” 郑总督依然面带忧色的说:“不止达云营五百人,还有二百巷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林府家丁,加起来七百人,这也不少了! 况且你不懂林泰来的可怕,我在京师总督京营时亲眼见到过,林泰来和某伯爵家奴群殴,只带一百家丁就打崩了对方六百多人。 不同于炮火齐鸣、箭矢乱飞、长枪如林的野战,在城中巷战环境,林泰来个人的武勇可以发挥到最大。 据我所知,只要左右有几面大盾掩护,巷战中的林泰来甚至能以一敌百,宛如霸王在世。” 众幕僚:“.” 所以制台你的意思是,林泰来天生就是最适合搞兵变的好苗子? 郑总督说到这里,不禁又长叹一声:“我推荐林泰来随军参赞,一为沟通套虏,二为防范言官攻讦。 孰能想到,林泰来猛于言官也!果然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号!” 一位从本地招募的幕僚疑惑的说:“我见林泰来自己说,今布乃是今之季布的意思。 因为他寒微时行侠乡里,仗义重诺,故而乡人赠号。” 郑总督没好气的说:“屁!你久在甘肃边陲,不明林泰来过往,那个布是吕布的布!” 有林泰来这尊大仙在,先下手为强、掐灭萌芽都不好办。 无凭无据的指责林泰来搞兵变,那是不可能的,林泰来在朝廷话语权也很大。 如今也只能外松内紧,先严密监视了。 只要认真防备,优势还是能在我! 参赞住所院中,林泰来大口大口的啃着羊腿,而一群家丁环绕周围,跟着大吃大喝。 甘肃镇指挥佥事、游击将军达云坐在林泰来的对面,手里同样拿着羊肉。 但达云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干脆就把羊肉放下了,只大碗喝酒。 林泰来开口道:“老达啊不,东楼啊,谁给你起的号? 你说你一个武夫,好端端的取什么号?” 达云郁闷的说:“现在不是流行起号么? 我看别人都要取个号,便拜托了一位老先生帮我寻思。” 林泰来说:“那位老先生一定与你有仇。” 于是达云更郁闷了,原来他不知道时还挺开心。 但现在林泰来已经告诉他,东楼是臭名昭着的大奸臣严阁老之子严世蕃的号。 最郁闷的时,想找人算账都找不到了,那老先生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林泰来放下羊腿,貌似要开始说正事,“东楼啊,你跟我多久了?” 达云回答说:“两个月半月了。” 林泰来点头道:“两个半月时间,应该能让伱对我的为人有所了解吧?” 这问题把达东楼难住了,他完全没法回答。 应该回答说了解,还是说不了解?貌似怎么说都是错的。 当然,林泰来也不是为了真让达云回答,只是要引出话来。 林泰来继续说:“我一直认为,赏罚不公乃是军中大忌! 我带你们取得了大捷,但你们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 咱们需要用一场兵变,让郑总督知错就改!” 达云连忙说:“郑军门又不是不给赏赐,何至于兵变啊。 他老人家也解释过了,需要先向朝廷申请,多等几天就是!” 林泰来拍案道:“屁!外来的异族将官寸功未立就先给大笔抚赏银。 而咱们这些浴血厮杀的功臣还要等待,这就是不公!” 达云又解释说:“我毕竟在郑军门辖下,怕被郑军门算后帐。” 你林参赞惹完事就回朝廷了,他达云可是还要在西部混啊。 一个总督收拾一个游击将军,那不是易如反掌么? 他达东楼又不是哱拜父子那样,号称拥有三千私兵的“小军阀”。 林泰来虎目圆睁,喝道:“你怕郑军门,难道就不怕我? 首辅是我同乡前辈,四阁老和吏部天官是我扶持上去的! 户部尚书是我妻兄,礼部尚书是我让给他的,刑部尚书躲着我走,工部尚书是被我打压下去的!” 听到这么多朝廷大佬的名号,达东楼顿时虎躯巨震! 周围一干林府家丁也放下酒肉,很有默契的站了起来,围住了达云。 达云无语,他从军作战二十年,只见过武官裹挟文官搞兵变的,从没见文官裹挟武官搞兵变 自己踏马的会不会成为大明第一个被文官挟持了搞兵变的武官? (本章完) 第592章 又一次定义了兵变 林泰来的御下和收服之道,讲究一个软硬兼施。 展示完自己的强大实力后,就要开始谈心。 主要是林泰来在西北军中没有什么根基,又没有督抚钦差之类正经的权威身份。 如果没有达云这样拥有一定直辖兵力的将官来协助,就真不好搞事。 于是林泰来又改变了傲慢的语气,循循善诱的对达云说: “虽然在我的带领下,你在一个月内直接参与了两场大捷,并且立下非常重要的战功,但这样对你却不一定是好事。” 达东楼无法理解,带着他两次大捷的是你林参赞,现在说两次大捷不太好的也是你林参赞,你到底要怎样? 林泰来擦了擦手,语重心长的说:“打仗我不行,但做官你不行,所以要我指点你几句。 你现在是指挥佥事、游击将军,一场大捷就够伱升到指挥使、参将了。 但是短时间内两场大捷,就会让你升无可升。 参将之上是副总兵和总兵,但甘肃哪来那么多副总兵和总兵位置给你做? 你这个情况,会让长官们和朝廷都很为难啊。 所以我才会说,短时间内两次大捷未必是好事。 你要学会自污,你打听打听去,古代那些善终的名将,很多都会自污啊。 你搞一次兵变就相当于自污,抵消掉一次大捷功劳,还能留一次叙功。 最后你也能升官,朝廷和长官们也不为难了,岂不两全其美?” 达云听得恍恍惚惚,感觉林参赞所言都是歪理邪说,但似乎又有一点道理的样子。 最后横下心来,叫道:“林参赞别说了,听你的就是!” 现在人人都认为,自己和林参赞绑定了,想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大不了把两场大功都折了罪,还给朝廷去。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区域性名将潜质,孺子可教也。 随即达东楼很理性的说:“但是这样兵变,成功几率很小啊。 我认为,现在应当偃旗息鼓,低调示弱。 等到总督出巡时,冒充别营官军,在城门口进行突击堵截,成功的机会最大!” 林参赞拍了拍达云的肩膀,鼓励说:“打仗我不行,兵变你不行,这次你暂时负责卖卖力气就可以了。 用脑的任务暂时交给我,有一种兵变方法,不但成功率十拿九稳,而且绝对让你的处境更安全。” 拂晓时分,据说是一个人最困的时候。 总督行辕内院,郑总督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仿佛听到了金鼓齐鸣,仿佛听到了乱兵的喧哗呐喊,仿佛看到仿佛乱兵冲进了总督行辕,仿佛看到中军官破门而入,救了自己就往外逃! 这个梦实在太逼真了,人已经惊醒过来,梦中的声音仿佛还在脑中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中军官在外面拍着门板,大声的禀报道:“军门!有数百乱兵冲到行辕大门外,已经被早有戒备的标营挡住!” 郑总督:“.” 马勒戈壁!噩梦怎么还映射进现实了! 林泰来这王八蛋,还真敢胡来! 这行为完全没脑子!数百乱兵真是没用的好吧? 只驻守行辕的总督标营中军就有一千人! 再加上附近各兵营的支援,即便对面有林泰来,也是优势在我! 等待平息了乱兵,擒拿了林泰来,就送回京师去,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这里,郑总督连忙对门外中军官下令说:“绝对不可伤了林泰来性命,务必生擒,不然军法从事!” 林泰来是什么人?那一堆破官名就先不报了,乃是古往今来第一科举典范,文武九元拥有者,本朝人形祥瑞。 若是上阵杀敌为国捐躯也就罢了,勉强算死得其所。 但要是死在内乱当中,谁能担得起责任? 就算林泰来搞兵变,也不能伤他,只能送回京师让朝廷处置! 不过听到总督的命令后,中军官脸色有点古怪,请示说: “关于外面乱兵情况,军门还是亲眼去看吧。” 郑总督也没时间多想,匆匆披衣而起,在护卫的掩护下来到了大门处,朝着外面观察起来。 外面人群里还有不少人举着火把,将人群中间一圈地方照得火光通明。 再细看去,一个极为高大雄壮的巨汉站在哪里,被五花大绑的捆着。 见郑总督出现,那巨汉便高声叫道: “制台!游击将军达云标营连续参加了两次大捷血战,理当获得双倍厚赏! 但现在他们认为赏赐不公,便劫持了我,来向制台请愿!” 郑总督:“.” 他彻底懵了,这确实也是兵变,但与他想象中的兵变完全不一样啊! 知道林泰来是个王八蛋,但没想到比王八蛋还王八蛋! 有你这样通过当人质来搞兵变的吗? 此时数百乱兵已经被数千官军围困住了,形势对乱兵极为不利。 郑总督再次下令:“无我命令严禁动手,更不许伤害林泰来!违者杀无赦!” 倒不是郑总督心慈手软,主要是林泰来如果死在这里,那他郑洛估计也会被皇帝斩了偿命! 不只是林泰来身份的原因,还有林泰来两次大捷的加成。 先前两次大败,乃是万历朝迄今为止最大的边事失败。 皇帝竟然为此上朝了,其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而林泰来这两次大捷,虽然他郑洛认为意义没那么大,但对皇帝而言,却是被打脸后非常及时的报复,心理意义巨大。 如果让皇帝正在爽的林泰来因为他郑洛的失误,不幸死在这里,那爽感被打断的皇帝很有可能杀他郑洛泄愤! 别忘了,皇帝先前上朝的时候,已经用嘉靖朝杀大臣的事例来威胁人了! 郑总督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对中军官吩咐了几句。 那中军官又向外面大吼道:“游击达云在哪里?” 结果乱兵边上又涌现出了一伙人,在这货人群里,达云同样被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站着。 很多人都认识的林氏左护法张文站出来喊道:“我等乃林府家丁!见我家老爷陷于乱兵之中,便绑了将官达云! 若不放我家老爷,我等也不放达云!” 那边厢乱兵也一起大声鼓噪,“赏赐不公!赏赐不公!” 郑总督:“.” 除了自己拿自己当人质,这又踏马的是什么见鬼的连环套兵变! 林泰来又一次定义了兵变! (本章完) 第593章 你也配兵变? 要说郑总督陷入了两难也不对,因为在大方向上并没有为难。 面对兵变无非就是招抚或者围剿,看如今这形势,围剿是不可能围剿的,就只能考虑如何招抚了。 更何况这几百乱兵还连带着西宁卫和甘肃镇的参战官军。一个处置不当,就容易形成连锁反应。 要是西宁卫和甘肃镇那一万五六千参战官军看到达云营的情况,也跟着一起乱了,乐子就大了。 所以下定决心后,也就不用纠结了,郑总督直接宣布说: “达云标下军兵每人二两犒赏银,今天就发!参战的林氏家丁也有赏! 一个时辰后,去校场领赏!” 林泰来连忙叫道:“不不不!把银子抬到他们营房发放就行!” 但有乱兵不服气的嚷嚷说:“宁夏兵寸功未立,三千人就给一万两抚赏银!我等两场血战,每人才二两? 我等所说的赏赐不公四个字里,重点并不是赏赐,而是不公两字!” 郑总督:“.” 你这乱兵如此有文化,如此会思辩,怎么才是个大头兵? 而且居然这么能快就能算出三千人赏一万两的人均比二两多? 这时候,林泰来又高声道:“我林泰来最擅长斡旋,今天就做个中间人来说和! 我认为,达云营应该每人犒赏五两就够了。 至于我身边这些参战的家丁,就不要犒赏了,节省出来转给达云营官兵! 请制台和诸位官军给我林某人一个面子!” “可以!”郑总督咬牙道,这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平事,并保证林泰来的安全。 数百乱兵一起欢呼,大叫道:“多谢林参赞斡旋!林参赞高义!” 在数百人的欢呼和奉承中,林参赞仍然保持着冷静。 他连连示意,对乱兵回应说:“谢完了我,别忘了再去谢谢制台恩赏啊。” 郑总督面无表情,转身就要走。 可是林泰来仍然忧心忡忡的,朝着郑总督提醒道: “制台要多加注意西宁卫和甘肃镇参战官军的军心啊! 若达云营有犒赏,而他们没有,那么他们心里肯定很容易产生不平衡。 就算不能全额发放,也要先给一点,以稳定军心。 如今西北形势紧张,不能再出乱子了,制台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啊!” 郑总督冷哼一声,任何人都可以提醒自己这些,唯独你林泰来没资格! 随即郑总督皮笑肉不笑的说:“关于如何稳定军心,请林参赞进行辕商议商议?” 林泰来打个哈哈,婉拒说:“我还是留在达云营这里,帮助稳定军心吧。” 作为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林泰来觉得还是混在乱兵里面比较安心。 虽然林泰来这“稳定军心”的建议嘲讽度拉满,但郑总督不得不认真考虑。 如果都不犒赏,或许还可以平安无事。 但若只有一部分得到了犒赏,那么没得到犒赏的另一部分闹事概率就很大。 于是郑总督回了行辕后,就下令:“西宁卫、甘肃镇参战官军每人暂时发犒赏银一两,其余等着向朝廷奏请再行发放。” 其他参战官军不像达云营连续打了两场,先发放一两也不少了,足以暂时稳定住情绪。 这至少需要一万五千两,只能暂时从别处挪用一些了。 预定计划又被打破,一切都怪林泰来! 这时候,郑总督产生了把林泰来礼送出境的心思。 因为郑总督终于发现,任性胡来、不听调度、身份还清贵的林泰来,可能才是他的辖境内最大不稳定因素。 不说别的,如果林泰来再有什么不满,又找点乱兵把自己绑了,自己是不是又得让步? 回到营房中,得到犒赏的官军都很兴高采烈。 达云也不例外,又有谁会嫌弃钱多? 再说这辈子第一次搞兵变还成功了,达云很有点兴奋劲。 不过林泰来仍然古井无波,十分淡定。 达云好奇的问道:“好歹也是成功了,林参赞为何如此淡然?” 林泰来打了个呵欠后,答道:“这是我组织的第四次兵变了,算上民变更不知多少次,早就没有兴奋感觉了。 你们等着发钱吧,我要去补觉了。” 达云:“.” 忽然有点羞愧。身为武官,兵变经验居然还不如一个翰林。 可是这翰林的兵变经验也过于丰富了吧? 林泰来忽然又说:“东楼啊,你又多跟了我几天,也是共同组织过兵变的交情。 看在这个缘份上,我再送你一场富贵好了!” 达云十分心动,完全不想拒绝。 林泰来指点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抓紧研究宁夏镇的山川地理、军情民情吧! 等到宁夏用兵时,我向朝廷举荐你。 调你去宁夏参战后,保伱升一个副总兵。” 达云完全没有思考,一口答应下来。 经过两场大捷和一场成功兵变,达东楼对林参赞已经有点盲信了。 于是林泰来也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去睡觉了。 兵变和犒赏都已经是过去式,需要用新的利益来诱惑达云。 这样才能保证达云和他手下五百兵马继续和自己齐心协力。 在兵凶战危的边镇前线,如果手底下如果没有一支可靠武力,睡觉都睡不安稳。 再说自己这两场两场大捷,可能会夺了达云原本的气运,给点补偿也应该。 在行辕里,郑总督算了算账,达云营的犒赏,再加上西宁卫、甘肃镇参战官军的第一笔犒赏,总共约摸要一万八千两。 这笔巨额支出完全不在计划里,郑总督又不想动用应付紧急状况的压库银。 所以只能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从别处挪用了。 比如原定发放给哱拜父子宁夏兵的一万两抚赏银,削减到了三千两。 这个削减,就让哱拜感觉非常难受了。 从一万两减少到三千两,能落在自己手里的油水差别可就大了! 他主动请愿驰援甘肃,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多要点抚赏和钱粮。 何况他带来的三千兵马,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家丁私兵。 本意是带着家丁私兵,到甘肃游行一圈,从朝廷手里赚上一大笔抚赏银当外快,何乐而不为? 如果抚赏银只有三千两,分到家丁私兵手里的也就是个路费钱,岂不就相当于自带干粮、自掏腰包? 怎么可以像大傻子林泰来那样,带着家丁为朝廷打白工? 哱拜所不知道的是,林泰来身边的家丁有点看不上朝廷那点赏银。 朝廷给发钱当然会高兴,若没有也无所谓。 毕竟论起财富和产业规模,哱拜跟林大官人完全没可比性。 于是忍无可忍的哱拜再次来到总督行辕,拜访总督郑洛。 “军门何故克扣赏银?”哱拜对郑总督问道。 郑总督则回答说:“临时赏银本无定数,可以多也可以少,何来克扣之说?” 哱拜非常不满的说:“难道当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有起乱闹事,才能获取更多赏银?” 本性凶恶的哱拜不知不觉间,语气中带了一丝丝威胁。 不就是兵变么,谁不会啊?五百人能兵变,三千人就不能了? 郑总督心情也正恶劣,拍案厉声叱道:“你想作死就试试看!” 自从哱拜抵达金城以来,郑总督的态度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 这时候突然遭到训斥,把哱拜也吓了一跳。 看着似乎镇住了哱拜,郑总督又冷哼道:“林泰来是有免死金牌的人,你比不了!” 郑总督的意思很明显,就算林泰来胡搞,只要不是太出格,他这总督也不能对林泰来动手。 而且朝廷也不会对林泰来追罪,最多就是功过相抵或者罚俸。 但你哱拜可没有这样的免死特权,你敢兵变闹事,他这总督就敢围剿。 不过听在哱拜耳朵里,这话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你也配兵变? 这让哱拜感觉,自己作为异族武官,受到了歧视和羞辱! 而后哱拜又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还有一个对兵变的不利因素。 他带来的三千宁夏兵作为客军,全部驻扎在城外,不像达云营都在城里。 一旦他们发动兵变,总督可以直接关闭城门,那就变成攻城战了。 而且宁夏兵身为客军,粮草全部依赖本地供应,只要总督一声令下,这些粮草就断绝了。 那么他们兵变后就可能前有坚城,后无粮草,那还闹个屁! 除非直接变成造反当流寇,去四处劫掠,但那样完全得不偿失。 在心里合计完后,哱拜按下了直接在甘肃兵变的念头。 见哱拜不说话,郑总督挥了挥手说:“你不是林泰来,不要想那些没用的!” 结果在哱拜耳朵里,这相当于是又一句“你也配兵变?” 结果哱拜又一次感觉,自己反复受到了歧视和羞辱! 原来先前自己被偏袒,终究是虚假幻想! 自己两个儿子还都被林泰来打伤,总督也没给说法! 汉人文官之间,终究是官官相护的! 即便郑总督再不待见林泰来,稍微被逼宫后,还是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银子给了林泰来! 而自己这异族武官就像是被当成了讨饭的,三千两就打发了! 自己不就想多领点抚赏银,养自己的私兵么?凭什么不多给自己银子? 哱拜站了起来,“我两个儿子皆被林泰来重伤,我要带着两个儿子以及随军家丁,回宁夏去了! 至于其余兵马,就留在甘肃为军门效力吧!” 郑总督稍加思索后,就答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594章 这都不是事! 只能说,郑总督的想法很好。 哱拜父子回了宁夏,就与林泰来分开了,减少了很多不安定隐患。 而且目前最需要的是兵员,只要宁夏兵能留下,哱拜父子走就走了吧。 但是现实却很骨感,三四天后,郑总督就得到了消息,哱拜父子带着随军家丁和三千两抚赏银,已经自行开拔返回宁夏了。 初时郑总督不以为意,就是觉得哱拜把三千两抚赏银都带走,实在太贪心了。 但是派官员去宁夏兵营地点检时,发现宁夏兵仅仅剩下一千人,哱拜父子带走了两千人和所有马匹。 经过询问得知,原来这次跟随哱拜父子前来甘肃的三千兵里,竟然有两千人是哱拜父子的家丁! 只有留下的这一千人,才是属于宁夏镇的正兵。 郑总督一时不查,答应哱拜父子带着家丁返回宁夏,结果播报父子就带走了两千人跑路。 被戏弄了的郑总督大怒,下令追查哱拜行军路线,意图围追堵截。 哱拜父子和两千家丁都是骑兵,这时候已经快速通过甘肃东北端的大小松山,到边墙之外了! 听到这个消息,郑总督大为震惊,难道哱拜父子这是直接叛逃了? 但松山边堡的守备禀报说,哱拜父子声称,从边墙外返回宁夏镇戍所路途更近,故而就不绕路了。 反正都是自己家丁,万一遇到虏寇受了损失,就算自己倒霉。 于是郑总督感觉自己智商又一次受到了羞辱! 谁不知道你哱拜和边墙附近的北虏部落之间,交情大都很好? 但这个时候,郑总督已经担心的不敢再骂什么了。 挂着宁夏副总兵官衔的哱拜如果真的叛逃出境,那又将是一件大事。 修补甘南边墙城池、整训新兵、重新组织防线填补漏洞、招纳番族、应付林泰来郑总督就已经焦头烂额,实在不想在另一个方向出新乱子了。 达东楼听说了哱拜父子擅自出边的事情,连忙来问林参赞: “你当初说,宁夏可能会用兵,指的可是哱拜父子?” 林泰来高深莫测的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又过数日,从宁夏镇传来消息,哱拜父子和二千家丁已经回到宁夏。 郑总督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已经放弃追究哱拜父子的问题了。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先忍下了吧! 林泰来不愿意忍的,他这当总督忍了! 这年头想做点事实在太难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拖后腿! 这段时间林泰来也没闲着,一直在督促郑总督对两次大捷进行核实。 大捷的意义不仅仅是功绩,甚至可以说,林泰来现在并不太需要功绩。 但对林泰来而言,大捷最重要的意义是话语权。 如果一个人连胜仗都没打过,那么遇到军事问题时,朝廷凭什么相信他? 一直到现在,总督行辕终于完成了复杂的核实工作,形成了详细战报,可以正式上奏朝廷了。 林泰来作为参赞军务和战役组织者,参与了战报的最后审定工作。 林泰来在火炉边看完后,将战报终稿还给郑总督,“没问题了,就这样上奏吧! 都已经拖了一个多月了,再耽误下去,就该过年了!” 这会儿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中了。 郑总督没好气的说:“年轻人总是心急! 这样规模的大捷,核实一个月并不算长! 我不知道你究竟心急什么!难道你就如此在意早晚一个月的功绩?” 林泰来心里碎碎念,怕的就是万一哱拜造反,没有大捷的自己抢不到前排。 最后林泰来不客气的说:“总而言之,赶紧上奏吧!不然小心我弹劾制台你贻误军机、故意隐没他人功劳!” 郑总督按下了火气,和颜悦色的问道:“林参赞啊,你跟我到西北多久了?”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说:“我与制台一起到的西北,制台你是多久,我就是多久! 制台问起这个作甚?莫非你想让我回京师? 先说好啊,回京师也不是不行,但需要伱向朝廷奏请,我是不会主动申请的。” “那倒也不必!”郑总督连忙说,“西北正值用人之际,怎能放你回京师?” 当初林泰来去西北,是郑总督推荐的。 这才三个月,如果又奏请让林泰来回京师,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况且林泰来现在有两次大捷在手,若把林泰来赶回京师,朝廷所有人都会认为他郑洛妒贤嫉能、不能容人。 林泰来闪烁着貌似清澈而愚蠢的眼神,询问道:“那制台到底是何意啊?” 郑总督语重心长的说:“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故而钱粮是最为紧要之事务。 西陲民力物力贫瘠,前线很多军需要从陕西转运而来。 故而想派你前往陕西巡阅,专门负责督促钱粮。” 众所周知,陕西虽然也不是富裕省份,但基本上就是西北所有边镇的大后方。 其他省份输送过来的钱粮,往往也要经过陕西转运。 其实明代陕西是一个很大很复杂的概念,陕西省、陕西都司、陕西行都司都不是一回事,都是省级单位,都用陕西当名字。 郑总督所说的陕西,肯定指的就是后方的陕西省。 林泰来眨了眨眼,质疑说:“这种事情,随便指命一个官员就行,何必一定要用我。 我个人认为,我还是更适合在前线工作。” 郑总督劝道:“钱粮工作实在太重要了,交给别人去督促,我就不放心。 只有你具备足够的威望和能力,我认为,陕西没有你不行啊!” 若是个刚入职场的毛头小伙子,被领导这样鼓动一下,只怕立刻就上头了。 林泰来便觉得,自己已经是官场老同志了,如果自己答应的太痛快,反而会让郑总督生疑。 所以要多提点条件,才能算合理。 于是林泰来假装犹豫着说:“如果去陕西,在朝廷那边,需要制台去解释。 不能让朝廷认为我贪生怕死,逃离前线。” 郑总督立刻说:“你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来负责解释,相应官职我负责讨要!” 然后林泰来继续犹豫着说:“西北太乱了,没有直属标营,我独自在外行动不安心。” 郑总督再次保证,“我继续将达云调拨给你,再给你增加五百人!” 只要能把林泰来离开甘肃,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这都不是事! 林泰来觉得还能再提点条件,去了陕西就专门在陕西和宁夏交界附近晃悠,看看本时空哱拜到底造反不造反。 (本章完) 第595章 林泰来去哪了 露布,顾名思义就是内容明露于外,不加任何密封的文书布告,旨在让更多人知道内容。 军事捷报就经常采用露布的形式,以公开宣示武功,振奋民心士气。 所以发展到现在,露布渐渐的就成了捷报的代名词。 在郑总督认真核实完毕后,林泰来的两次大捷就采用露布的形式,从西北一路传到京师。 万历皇帝在刚起床时收到了捷报,心情大好,差点又上朝了。 其后皇帝一边吃午饭,一边派人去问内阁,要不要把林泰来叫回来,办场午门献俘典礼? 但是皇帝这个不靠谱的想法,被理智的内阁劝住了,就连赵四也反对。 一是从各方面来说,这两场大捷还够不上战争典礼的档次。 只能算是无数次边境冲突的加强版,还是防御反击性质的。 二是西海真正的敌方是火落赤,先前两次大败明军的也是火落赤。 现在火落赤还在活跃着,搞凯旋礼实在是不伦不类。 万一后面明军又败给火落赤,那皇帝还有什么脸面? 于是皇帝初闻捷报的激情过去后,也就熄灭了献俘礼的想法。 捷报在朝廷中传开后,众人的感觉大概就是,既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因为,林泰来和大捷这个词之间的关联实在太陌生了。 林泰来除了兵变和对付女酋长,根本没有任何边镇军事经验啊! 情理之中是,林泰来好歹也是夺过武状元的九元真仙,星宿下凡能打仗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另外,很多人还幻想着,如果林泰来打仗打开心了,能像正德皇帝那样沉迷于边镇武功,不愿意回京师就更好了。 与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郑总督对大捷功臣的林泰来的推荐。 郑总督奏称,林泰来两次大捷并且斩了两大酋首,使得作乱虏敌对林泰来恨意颇深。 而林泰来现如今又是朝廷门面,安危不可轻忽,留在边镇前线危险系数很大。 同时总督行辕内部没有官职设置,不方便为林泰来叙功升职。 故而提议将林泰来升到陕西腹地,负责督理粮饷。具体该如何配置林泰来的官职,请朝廷酌处。 皇帝没有将郑总督的举荐下发部议,直接让内阁商议,如何升赏林泰来。 因为天气寒冷,申首辅不小心生了点病,在家卧床休养。 所以本次内阁会议由次辅王二锡爵主持,王三家屏、赵四志皋上桌。 性格上更强势的王三率先发言,“这有什么可商议的? 若要委派林泰来在陕西督理粮饷,给他升一个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不就行了? 从正五品到正四品,也配得上他的大捷之功了。” 王二虽然是个大聪明,但林泰来这事和他关系不大,懒得多费心思。 只是下意识觉得有点奇怪,王三今天怎么对林泰来这么好? 林泰来差遣本来就是参赞陕西军务,如果再加一个右佥都御史兼理粮饷,是不是有点眼熟? 一般巡抚的官职全称就是右某都御史、巡抚某处、参赞军务、兼理粮饷、便宜行事。 林泰来如果成了右某都御史、参赞军务、兼理粮饷,那字面上不就是巡抚的一半吗? 想到这里,王二有点麻了。 不过既然王三都对林泰来这么好,王二也犯不上当恶人,便道:“甚为合理,那就如此上奏吧!” “慢着!”很少在内阁发言的赵四突然开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王二疑惑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赵四在内阁会议基本不说话,除非涉及林泰来,但今天真没道理反对吧? 赵四转头对王三说:“敢问一句,若给林泰来升授右佥都御史,翰林修撰和三部郎中这些原官如何?” 王三顾左右而言他,“按朝廷典制办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二这才恍然大悟,差点被王三蒙混过去! 这里面有两个华点,自己刚才没在意就没往这方面想。 监察体系官职和事务官职是互相独立的,没有以监察官兼事务官的道理,比如不可能有御史兼郎中、巡抚兼布政使这样的官职。 在整个大明,这样兼官只有极个别的罕见例子。 至于某些总督的右都御史兼兵部尚书,某些巡抚的右副都御史兼户部侍郎之类情况,是因为两个官名都是虚衔,并非实职。 所以林泰来如果真升右佥都御史,那么相应的,原有三部郎中和翰林院修撰都要免掉了。 第二个华点就是,如果真以右佥都御史出差,按照体制惯例,那就成了长期出差地方的工作性质了,失去了纯粹京官的地位。 想要再回京师,还得多费一点手续,不能想回就回。 有的人可能为了虚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但从赵四的表态来看,林泰来显然不愿意。 对林泰来而言,可能实权比虚名更重。 赵四给了王三一个台阶下,“林泰来本就是以京官出差地方,不必再另加什么御史官衔了。” 此时赵四又有了新的感悟,难怪林泰来先前死命推自己入阁。 如果没自己人在中枢盯着,真是很容易出事故,一不留神就要被坑。 王三见小计谋被识破,冷哼一声,反问道: “那你说,又要在陕西督理粮饷,又要升级,该配置什么合理官职? 在京师升一个太常寺少卿或者大理寺少卿,去陕西督理粮饷也不伦不类! 难不成给一个陕西按察副使?还是陕西布政司参议? 所以还是升为右佥都御史最为合适!不然就没法升了!” 赵四胸有成竹的说:“此言差矣,还是有比右佥都御史更合适的官职! 例如朝廷不但在京师设置太仆寺,在各地也设置了若干行太仆寺,恰好在陕西就有。 所以可以升为陕西行太仆寺少卿,既是京官,又便于在陕西行事。 更妙的是,太仆寺管马政和马价银,又与军需后勤有关系! 而且也解决了升官的问题,虽然只是从四品不是正四品,但以林泰来的淡泊名利和宽广胸襟,想必不会介意! 实在不行,将林泰来的翰林品级升半品,可以作为一种弥补。 总而言之,还有比行太仆寺少卿更合适的官职吗? 反正林泰来的兼官都已经这么多了,也就不在乎再多兼一个了!不然的话,真解决不了升为四品的问题。” 王三完全找不到角度反驳,无言以对。 王二惊奇的看了眼赵四,没想到这低调人也别有锋芒。 “若再无意见,就如此上奏了!”王二又看向王三说。 散会的时候,赵志皋站起来后习惯性振了振衣袖,可能力度稍大,从袖中飘出了一张大纸条。 王锡爵眼明手快,一把将纸条捞在手里,只见得纸条上有蝇头小楷写道:“八种升职预案.四种降职预案” 虽然纸条被迅速抢回去了,但王锡爵依然大为震惊! 他震惊的并不是纸条上内容,而是堂堂一位阁老竟然能放下身段,甘心做这种傀儡事,当真是恐怖如斯! 林泰来当初是怎么从万千官员中,慧眼识珠把赵四挑出来的? 十一月中,郑总督将捷报发给朝廷;十一月底,朝廷关于功臣的升赏下发过来。 以这时代的条件,已经是超高效率了。 郑总督不关心别人,只关心林泰来。 当看到翰林院侍读、吏礼兵三部郎中、陕西行太仆寺少卿、参赞陕西军务兼理粮饷这个林泰来新官职后,郑总督终于彻底放心了,并且立刻开始张罗送行宴。 达云达东楼从世袭指挥佥事、游击将军,升到了世袭指挥使、参将。 郑总督又给添了五百人,连带原先五百人,凑成了一千人,全归到达云营。 然后将达云营划拨给林泰来做标营,达云官职就成了林太仆标营参将。 本来这样一大通整编,正常情况下也要费点时间,别忘了达云营里还有很多需要升官的有功之人。 但是在郑总督的雷厉风行之下,仅用了五天时间就完成了林太仆标营的整编。 于是在十二月初,刚进入腊月,林太仆带着达参将、二百家丁、一千标兵从金城出发,踏上了东行之路。 在明代,陕西省这个概念和后世完全不同,比后世面积大得多。 像后世甘肃省最东部地区,庆阳府、平凉府、临洮府等几个地方,现在都属陕西省,清代才划归甘肃省。 连后世甘肃省会兰州,这时候叫金城,大部分地方也属于陕西省,恰好就在省界上。 虽然林太仆已经进入了陕西腹地,但总管陕西、宁夏、三边、甘肃、青海事务的郑总督仍然一直在关心林太仆的动向。 听说林太仆向东则喜,听说林太仆向西则忧。 万历十八年年底,林太仆暂时驻在古城西安。 在灶王爷上天的日子,郑总督一大早被急报惊醒了。 “什么情况?火落赤又打过来了?”郑总督疑惑的问。 中军官禀报说:“西安秦王府来告状了!林太仆带领二百家丁,在西安当街群殴秦王府数百人!” 郑总督松了口气,指示说:“只要林泰来没把秦王打死就别管他们!要告状找天子去!” 然后忍不住好奇的问:“为何打起来了?” 中军官答道:“听说林太仆在一个高雅地方要包场,碰上了几个秦王府奉国中尉之类的,然后就打起来了。” 郑总督还是很好奇,“那也不至于打成几百人群殴啊。” 中军官继续答道:“还听说在骂架时,林太仆嘲讽历代秦王总是生不出儿子,一次又一次靠旁支赖住爵位。” 郑总督:“.” 卧槽!把林泰来送走实在是太英明了,这惹事能力简直天下无双。 如果告到皇帝那里,估计林泰来明年的俸禄都保不住了。 万历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万历十九年在不经意中来到了。 新年过了头七,郑总督就听到禀报,说林泰来离开了西安。 好消息是林泰来没有往西走,而是北上往庆阳府去了。 郑总督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他去北边干什么?” 众所周知,陕西的精华是关中平原,两个核心大区是西安府和凤翔府。 督理全省粮饷差事,一般在这两个府转悠就行了。 刚问完,郑总督忽然想到什么,“难不成他还想去找哱拜麻烦?” 陕西北边那几个府都靠近边镇,延安府在榆林镇的南边,庆阳府和平凉府在宁夏镇的南边。 也就是说,庆阳府紧挨着宁夏! 中军官便详细禀报说:“前前文坛盟主、复古派开山鼻祖李梦阳就是庆阳人,听说林太仆要去庆阳祭奠李梦阳。 林太仆说,正好遇上李梦阳逝世六十年一甲子纪念日,必须值得祭奠。” 听了这个消息,郑总督不知道说什么好。 作为一名士大夫,郑总督当然对文坛情况有所知晓。 这么说吧,复古派可以说就是被林泰来活生生打死的。 现在复古派也就剩王世贞这个门面了,等王世贞一死,复古派也就无了。 你林泰来去祭奠复古派开山鼻祖李梦阳,这感觉就相当于坟头蹦迪。 中军官想起什么,又道:“林太仆似乎还说,还要去旁边平凉崆峒山讨教一下武学。” “这个我信了!”郑总督心情复杂的说。 按这时代惯例,一名官员巡行到某地时,一般都要去当地学校参观一下。 所以此时林太仆已经站在了庆阳府府学明伦堂前,对着寒风里的数十名官员、士子讲话。 “一百年前,崆峒公李梦阳就是从这里出发,走向全国文坛,成为天下文坛盟主! 我林某人从崆峒公身上受益良多,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以说,崆峒公是对我影响最大的文坛前辈! 崆峒公当街殴打国戚张鹤龄的事迹告诉我,混文坛也需要武力! 多年来我一直身体力行,果然当上了新文盟第一副盟主,距离崆峒公的文坛成就只有半步之遥! 而且这个事迹也一直鼓舞着我不要畏惧国戚郑家,即便挨了廷杖也无怨无悔!” 数十本地官员士子:“.” 林太仆你什么都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本章完) 第596章 到底是谁在指挥? 反正林太仆在陕西各地流窜了一个多月后,在庆阳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他对外公开理由是,以当今文坛第一副盟主身份缅怀一下前前文坛盟主李梦阳。 只要打开大明西北交通图就可以看到,庆阳是陕西腹地通往宁夏镇的必经之路。 唯一从关中平原通往宁夏镇的官道就经过庆阳,然后才进入宁夏镇,东边延安府通往宁夏镇的官道也要经过庆阳。 于是林太仆的二百家丁、一千标兵终于得到了彻底休整,当然仍然要继续维持着轻度训练,林太仆不允许手下过于废弛。 此外就是利用督导后勤的职务之便,林太仆把大量精良马匹、兵甲、器械调拨给了自己的标营,多余的就装备给家丁。 主要是从运往宁夏镇的军资里面,顺路克扣下来的。 甚至还有余力在庆阳组织起了五百民壮营,选拔进来的都是没有工作的卫所军余,进营先发二两安家费。 反正克扣下来的军资用不完,花费也都是朝廷的钱,手底下多五百人就多一分安全感。 于是林太仆手底下直属战斗力量增加到了一千七百人,而且装备精良一人双马、士气高昂,各种战斗经验也很丰富。 如果不是害怕被误会要造反,林太仆恨不得再扩军几千。 大明监察体系非常发达,交叉式监控无处不在,当即就有陕西巡抚和巡按、宁夏镇巡抚纷纷上奏,弹劾林泰来肆意克扣军资、擅自练兵。 林泰来反手就弹劾,宁夏镇唡拜父子要求大量更替羸弱军马、积蓄粮草器械,必有异志! 宁夏镇巡按上疏言唡拜父子有将才,林泰来因私怨而构陷唡拜父子。 林泰来反手又弹劾,唡拜父子私下里频频联络旧部,阴谋不轨! 就这样,来来回回打了将近一个月的嘴仗。 朝廷态度还是以和稀泥为主,同时并不觉得唡拜真会造反,只是要求林泰来别再搞事了。 二月中旬,看着朝廷发给自己的谕示,林太仆不禁长叹一声,口占一首道: “塞上春寒印骨凉,边帅忧时鬓已霜。 余生岂惜投豺虎,群策当思制犬羊。 人事如棋浑不定,君恩每饭终难忘。 两肩似有千钧重,宝剑还期赐尚方。” 旁边的达东楼参将听完后不太懂,只是感觉林太仆心情可能不太好。 林泰来转头问道:“听明白我这首诗没有?” 达参将实诚的摇了摇头,“半懂不懂。” 林泰来怒其不争的说:“为了在文化水平略低的边塞提高传播度,我的创作理念已经尽可能浅白了,你怎么还能听不懂?” 达参将不想和林泰来讨论什么诗歌,只问道:“朝廷对林军门说什么了?” 林泰来不满的说:“朝廷竟然严厉申斥我,勒令下不为例!” 达参将:“.” 一个下不为例就完事了,林太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如果换成别人敢这么胡来,早就被罢官回家了,或者就地发配! 也许,这就叫威望? 林泰来放下朝廷的谕示,心情似乎有点低落,“可怜我一腔热血,想着为国除奸,却无人能理解,反而遭到申斥,真是情何以堪! 边塞的早春还是有点寒冷啊,想必家乡的白玉兰已经开了吧?” 达参将有点诧异,回应说:“没想到,林军门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这是思乡了吗?” 林泰来解释说:“你不懂,由我主导的、耗费三四十万两银子的吴淞江下游故道疏浚工程,去年秋冬应当完工了。 接下来要大力推进港口建设、走私啊不海贸、堂口布局等工作了。 可惜我现在无法分身,想着那些等待我的工作,心里着急啊。” 听到“三四十万两”这个数字,达参将就已经被整懵了,完全理解不了林太仆那焦急的心情。 他只是晕晕乎乎的随口道:“那林军门就请假回去啊。” 林泰来痛苦的说:“可是唡拜他不造反,我就走不了啊,只能在这里干耗着!”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派往宁夏镇城的探子来报信,唡拜父子作乱,围住了巡抚行辕和总兵府! “终于来了!”林泰来立刻对达参将下令:“全军整备!随时出动!” 虽然达云总是听林泰来念叨说唡拜有反骨,但是见唡拜真造反了,他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唡拜怎么敢的?”达参将理解不了。 林泰来简单讲解了几句:“第一,唡拜狂妄成性,莫名其妙的轻视我大明官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以为大明官军一定打不过他。 第二,唡拜自恃有外援,他能引领几个北虏部落来合伙入寇。 第三,宁夏镇很多将官都是唡拜的老部下。” 本时空的万历十九年二月中,唡拜父子、部将起兵作乱,杀巡抚、总兵官,占据宁夏镇城。 随即叛军大举出击,一口气占据宁夏镇河西四十七堡!顿时全陕震动! 按理说,应该由总督郑洛负责统领各部剿灭叛军,但是郑总督这时候被牵制在西海甘肃方向,无法离开。 所以朝廷紧急任命陕西巡抚叶梦熊为摄总督事,赐上方剑,全权负责剿灭唡拜叛军。 同时又任命了陕西行太仆寺少卿、参赞军务兼理粮饷林泰来为监军。 不等总督叶梦熊到位,林监军就下令本营率先开拔出征! 达参将询问道:“叛军占据河西,下一步必将过河南下,侵掠河东之地,而灵州为河东要冲,不可有失。 我们直接前往灵州,还是先与附近固原镇官军汇合?” 林泰来答道:“叛军声势正大,我们这一千七百人哪有正面阻敌的实力? 暂时不要与叛军正面对垒,第一步先绕到宁夏镇最北端,也就是叛军后方进行袭扰。” 叛军所占据的宁夏镇河西区域,是一条夹在贺兰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 南北长,大约有三四百里;东西窄,平均差不多一百多里。 总体来说,战争区域不算太大,主要是围绕在宁夏镇城周围二百来里进行的,十分方便骑兵机动支援。 目前叛军正处于攻势,大体上是由南向北攻。 “到叛军后方进行袭扰?”达云虽然明白了林军门的战略意图,但技术上仍然有难题。 “我们怎么穿越叛军占据各堡,到达北边也就是叛军后方?” 林泰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从花马池出边墙,从边墙外面绕过去! 唡拜不是喜欢从边墙外赶路吗,我林泰来何尝不敢!” 达云忍不住劝了句说:“出边墙行军还是很危险,万一撞上有敌意的虏骑,仓促接战时容易出问题。 军门你千金贵躯,何必冒这种险?” 林泰来答道:“放心!就算我被虏骑抓走了,也不会有大问题。 自从离开西安后,我一直在养精蓄锐,就是为了应付这种风险!” 做好行军计划后,全营一千七百人立刻出发,从庆阳赶到花马池,稍作休整和补充后,便再次出发! 从花马池越过边墙往北直驱二百里,就绕到了宁夏镇最北端。 对一人双马的骑兵而言,二百里不算太远的距离。 扎好临时营地后,林泰来又派出斥候去打探周边形势。 半天后,就有斥候来回报,“镇区北端的平虏堡没有失陷!有数千叛军还在攻打平虏堡!” 林太仆睁大了眼睛,非常惊喜的叫道:“河西竟然还有孤城在坚守!我们来的真是时候!” 达参将:“.” 林军门啊,你这演技还能更浮夸一点吗?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平虏堡还在坚守,所以宁可冒险从边墙外长驱二百里,也要赶到北边? 可是林军门又是怎么隔着几百里地,知道平虏堡还在坚守的? 在历史上,万历朝宁夏之战初始阶段,叛军全面攻势的时候,河西四十七堡都丢了,唯独平虏堡一直在坚守。 平虏堡守将萧如熏和妻子杨氏两人散尽家产,死守不降。 叛军大将土文秀一直在攻城,同时唡拜义子唡云引导北虏着力兔部到达平虏堡。 在这种局势下,守将萧如熏奇迹般的先设伏击溃了着力兔部,还杀了唡云,然后又击退了土文秀。 所以林泰来奇兵长驱数百里,就是来蹭啊不,加快胜利进程的。 “先吃饱喝足!等叛军攻城时,背后冲杀!” 其后林太仆指挥一千七百骑兵,在平虏堡城墙下,背后突袭叛军。 在守军里应外合下,当场大破叛军,斩杀叛军大将土文秀。 三天后,林太仆又和平虏堡守将萧如熏合作,伏击着力兔部虏骑并大破之,斩杀唡拜义子唡云,俘虏人口牲畜无算。 达参将如痴如醉,怎么跟着林泰来,大捷就这么容易?打仗有这么简单吗? 平虏堡大捷过后,林泰来又率部匆匆离开,再次从边墙外绕路,回到花马池。 在这里,林监军见到了总督叶梦熊。 此时朝廷从外镇调来的大军未到,叶总督还在攻和守之间犹豫,拿不定主意。 林监军则强力主张利用现有兵力,立刻开始反攻。 毕竟战争结束得越快,造成的破坏和损失才会越小。 林监军对叶总督劝道:“叛军目前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唡拜父子手下战斗力强的,其实也就是几千私兵而已。 叛军虽然占据了河西四十七堡,其实没有那么多可靠兵力分兵把守。 很多守军只是事起突然,猝不及防之下难以抵抗。 而且他们心里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被当成兵变招抚,那就没事了。 所以,叛军那边人心并不归顺,只要大军一到,各处又会再次反戈。” 叶总督有个优点是,比郑总督听劝。 于是叶总督亲自坐镇至关重要的花马池,命监军林泰来、固原镇副总兵李昫驻守河东灵州。 另外又命游击将军赵武率领一支偏师,在西南方向牵制,并且防御叛军继续南下。 叛军拿下河西后,休整一段时间后便进攻河东,灵州城首当其冲。 唡拜的梦想是效仿西夏李元昊旧事,那就必须要在河东打下地盘。 三月中旬,在灵州城外,林泰来和李昫大败唡承恩率领的叛军,取得灵州大捷。 参战的达参将再次如痴如醉,大捷也能和吃饭喝水一样吗? 随后林泰来和李昫率军前进,反攻到河西。 出现逆风局后,叛军主帅唡拜在宁夏镇城坐不住了,亲自率军进攻偏师赵武占据的玉泉城。 想着先击破实力较弱的西南偏师赵武,然后再回头去战林泰来、李昫。 不过赵武在玉泉城也坚守住了,唡拜陷入进退两难。 三月底,林泰来和李昫率军及时赶到玉泉,前后夹击大败叛军。 玉泉大捷后,唡拜逃回了宁夏镇城,坚守不出。 达参将如痴如醉,从西宁到甘肃再到宁夏,半年五次大捷是什么体验? 难怪林太仆在西宁时就说,如果真按军功升官,首辅都不够他升的! 而林泰来终于能松口气,一个月来东奔西跑数百里,总算把前期的大捷都蹭到了 不对,是成功的加速了胜利进程,减少了战争创伤。 从此叛军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官军轻而易举的收复了除了宁夏镇城之外的河西四十七堡。 到此万历宁夏之战的第一阶段基本结束,比原有历史提前了近一个月,这就是林泰来的功劳。 宁夏镇城也就是后世的银川,乃是当今西北雄城,城墙高大坚固。 而唡拜叛军虽然丧失了进攻能力,但龟缩起来,还是能凑出两万兵力死守,而且外面还有虏骑游荡支援。 就凭现有的参战官军,实在没有能力攻打宁夏城,连围困都做不到。 没有几倍于守军的兵力,就不要想攻城了。 而且战争打的太快,现在官军粮草都快接济不上了。 故而暂时只能等待朝廷调动的外镇大军过来支援,才能进行下一阶段攻城战斗。 据悉朝廷已经委派麻贵率领大同镇兵、李如松率领宣府镇兵、董一奎率领延绥镇兵赶往宁夏支援。 在这个时候,叶总督总算能稍稍放心了。 至少用最快时间把局面扳回来了,没有辜负朝廷重托,想必皇帝陛下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在休整备战的时候,叶总督将第一阶段战报汇总了一下,发给朝廷。 北线平虏堡大捷,林泰来和萧如熏和达云; 东南线灵州大捷,林泰来和李昫和达云; 西南线玉泉大捷,林泰来和李昫和赵武和达云。 皇帝和朝臣们看完战报后,心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宁夏之战到底是谁在指挥?怎么哪里都是林泰来的身影? 总督叶梦熊的任务只是写战报吗? 第597章 七大总兵 研究过万历宁夏之役的都知道,攻打宁夏城才是真正的开始。 历史上的唡拜之乱前后半年时间就平定了,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围攻宁夏城。 之所以难打,主要有三点原因。 第一是宁夏城高大坚固,又积蓄了很多粮草,防守硬件非常好。 第二是困守在城里的叛军,都是唡拜集团的核心力量,战斗力相当可以。 第三是宁夏城本身就靠近边境,离城没多远就出边墙。 因为唡拜之乱的缘故,边界防线千疮百孔,虏骑很容易突袭进来。 唡拜不停的勾引一些北虏部落来助战,对攻城官军背后形成了巨大威胁。 总而言之,收复了宁夏城之外的河西各堡后,暂时无力攻城的官军只能暂时休整,等待援军。 监军林泰来对总督叶梦熊商议说:“督府不妨回花马池驻守,防范虏骑从花马池突入后方,同时筹措粮饷。 而本监军和李总兵驻扎在宁夏城外,继续围堵叛军,但围而不攻,以待强援。” 叶梦熊无语,从官职上来看,你林泰来的主业才是“粮饷官”吧?怎么反而安排他这个讨逆总督去后方筹措粮饷? 但是考虑到林泰来到西北后,那五战五捷的实战成绩,硬气不起来的叶总督为顾全大局,便答应了下来。 随即林泰来赶紧又问道:“那么督府你的上方剑能借给本监军么?” “滚!不要得寸进尺!”叶总督斥道,真当他这总督是软柿子么? 此时宁夏城外的官军人数两万余,被分了两大营。 林监军和升为宁夏镇副总兵的萧如熏在东南面,固原镇副总兵李昫在西面,严密监视叛军动向。 在战事暂时僵持时,援军终于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在历史上,先后参战宁夏的总兵级人物有七人之多,还一度出现了五大总兵同时攻城的奇观,其中不乏名将人物。 这帮北地大军头,现在一个个的都要来找林监军报道了。 最早赶过来的援军,是两个“原总兵官”。 一个是前前宁夏总兵牛秉忠,都退休好几年了,这次仓促之间又被朝廷叫回来上阵了。 这是一员老将,号称从军以来亲自斩敌首过百,绝对的狠角色,林泰来对此很敬重。 但是,现在宁夏前线紧缺缺的并不是将官,而是兵员。 一个退休老将带着家丁匆忙赶来,不能说没用,但是还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另一个“原总兵官”刘承嗣,那就更没用了。 说起来刘承嗣和林泰来之间,虽然西北东南远隔千山万水,生平素未谋面,但缘分不浅。 万历十六年时,刘承嗣还是甘肃镇总兵,部下官军受到林泰来扬州兵变的鼓舞,也持刀围攻巡抚。 结果导致刘承嗣被罢了甘肃镇总兵,调往临洮当总兵。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去年六月火落赤大举侵犯临洮,刘承嗣大败,被罢了总兵官。 然后才有了郑洛、林泰来被派往西北的事情,直到现在郑洛还在临洮一线守着。 如今刘承嗣被朝廷派到宁夏来,算是戴罪立功。但这样一个“原总兵官”,又能有多大用? 来了还得分给兵力指挥,在林监军眼里还不如不来。 随后终于来了点有用的援军,另一个老将洮岷副总兵董一奎被任命为宁夏镇总兵,从延绥镇调了六七千兵带过来。 抵达宁夏城前线的总兵官,增加到了五个。 坚守孤城后被提拔为宁夏镇副总兵的萧如熏,理论上是林泰来抢救下来的。 从固原镇驰援反攻、收复失地的副总兵李昫,理论上是被林泰来指挥反攻的。 原总兵官牛秉忠、刘承嗣,林泰来没在意。 从副总兵升为宁夏镇总兵官的老资格武将董一奎,名义上的前线主将。 董总兵进场后,迅速与林监军会面。 林泰来仔细打量着年近六十的董一奎,在印象里,这位老将后来也去了朝鲜。 具体打了什么仗,林泰来已经不大记得清楚,只记得董一奎差点被任命为与倭国谈判的正使. 对了,董一奎也是将门出身,他们兄弟两个都是总兵级人物。 此时董总兵有点不自在,怎么感觉林监军的眼神是在检验牲口? 林泰来回过神来后,笑道:“哈哈哈哈,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二十年前你官至总兵,被总督王崇古弹劾,差点下狱审问,然后降职为副总兵,是也不是?” 董一奎有点郁闷的答道:“确有此事,亏得天子恩典,没有被逮问。” 别人王崇古是一代名帅,主导了隆庆和议的元老功臣,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当年不懂事,妨碍了王崇古和西商走私? 然后从方面大总兵降为协守小副总兵,一降就是二十年? 林泰来便答话说:“有怨气尽管说,没关系!我和他们蒲州三大世家关系也很恶劣! 几年前我也是个武官时,在扬州闹兵变,还囚禁过当时巡抚杨俊民! 所以我跟你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蒲州三大世家就是张、杨、王,隆庆到万历初年鼎盛一时。 代表人物是原首辅张四维、原兵部尚书杨博、原总督王崇古。 三家互相联姻,杨博和王崇古就是儿女亲家,被林泰来抓过的杨俊民就是杨博的儿子。 更不要说,当初内心深处最期盼老首辅张四维回不来的,可能就是申首辅 所以林泰来对董一奎说“同仇敌忾”,倒也不是胡编乱造。 关系这不就拉近了吗?以最高性价比笼络总兵加一! 董一奎从军将近四十年,不知见过多少文官,总感觉林泰来与其他的文官不太一样。 虽然这位传说中的九元真仙确实很盛气凌人,但对官军粗人没有半点歧视鄙夷的情绪,打仗也是亲临战阵。 再想似乎也正常,有哪个文官是以武力出名,一言不合就喜欢兵变和武斗? 看着略显拘谨的董总兵,林泰来又问道:“现在你算是主将,你来说吧!要不要开始攻城?” 董一奎连忙说:“不是我不敢亲冒矢石,但确实时机未到!一来兵力仍然不足,围城都难,更不要说攻城。 二来我二十年不在这边,兵将生疏,我一时间难以指挥,所以还需要时间熟悉。” 林泰来点了点头,给足情绪价值的赞许道:“看来你很冷静,那就继续守望吧!” 董一奎松了口气,他最怕林监军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脑子发热就督促官军全面进攻。 听说这位监军在西北军界的最大名声,除了大捷如喝水就是“任性胡来”,郑总督亲口说的。 骄兵悍将这个本该用在官军身上的词,若用在林监军这文官身上,居然一点都不违和。 很多武将梦寐以求想干的坏事,林监军全都干过,而且关键是干了后还没被治罪。 但今天在董一奎眼里,这位年轻监军不是挺稳重的么?看来传言也未必全信啊。 四月中旬,第六个总兵,也就是原大同和宁夏总兵、去年被弹劾免职、最近被重新起用为副总兵的麻贵,从大同镇赶了过来。 林泰来心里嘀咕,这些总兵的出场顺序,难道是按照江湖地位来的吗? 份量轻的在前面出场,越重要的角色越在后面? 麻贵也算是万历朝名将,同样出身将门世家,麻家和辽东李家并称为“东李西麻”。 就说麻贵本人,二十来年前就是大同镇总兵官,干了十来年后,调为宁夏镇总兵官,又干了十来年,去年才被免职,这资历要多硬有多硬。 虽然麻贵资历硬、品级高,但进场后,还是要来拜见林监军。 没法子,林监军是现场唯一代表朝廷节制武将的文官。 理论上本该节制一线诸武将的叶总督,人又不在现场,担当更重要的保护后方和筹集粮饷工作。 “老麻啊,你运气当真不错。”林泰来请麻贵副总兵落座后,开口寒暄说。 年过半百的麻贵疑惑不已,林监军这句话表面上很容易理解,但深层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的文官喜欢当谜语人,说话喜欢云山雾绕,难道林监军也是如此? “运气不错”有很多解释,比如说自己去年刚被罢官,今年就发生唡拜之乱,导致自己又被朝廷重新起用,所以说自己运气不错? 这话可不好回答,一句说错了,显得自己为唡拜之乱而高兴,那就完犊子了。 正当麻贵反复寻思,这到底是不是语言陷阱时,林监军又道: “别胡思乱想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伱去年不被弹劾,那么你还是宁夏镇总兵官。 如果你还是宁夏镇总兵官,那么今年唡拜突然发动叛乱时,就是你被杀或者自杀了! 所以我说你运气不错,当了十来年宁夏总兵,偏偏去年被罢官,恰好避开了今年的杀身之祸。 不然的话,就是我在城外设坛祭奠你这个忠烈了,还要帮你想个谥号!等破了城,找到你的尸骨,墓志铭大概还得是我写。” 麻贵:“.” 林监军这是在跟自己说笑吗?就是这个笑话有点冷。 又与小年轻监军聊了半天,吃了顿饭,稍微喝了几杯酒,感觉有点熟了,麻贵便请求说:“如今兵马齐聚,粮草充足,可以考虑攻城了。” 林监军答道:“还有援军未至,再等等吧。” 麻贵继续请求说:“如今围城官军兵力将近四万,可以试试了!” 林监军盯着麻贵看了一会儿,忽然说:“现在各路总兵官里面,只有李如松还未到。 你是想抢在李如松到达之前,攻下宁夏城?” 麻贵登时一个战术性后仰,否认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真是的,自己这番心思,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竟然被一个小年轻给轻易看出来了。 第598章 你就是第八个! 毕竟是“东李西麻”,林泰来当然看得出来,麻贵想在李如松面前表示表示的意图。 表示的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在李如松到来之前,把宁夏城破了。 人都有对比心理,大家都是总兵级,资历比你李如松老,年纪也比你李如松大,凭什么你李如松就是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 看名字就能知道,李如松这总兵比别的总兵要大一点。 提督所有讨逆军务的总兵官,总兵里的总兵。 其实也不只是李如松问题,麻贵这次被起用,只被封了个副总兵,心里肯定不服气。 对一个当过二十来年总兵的人来说,副总兵显然不够看,必然要尽力立功升回去。 面对麻贵的请战,林泰来深思熟虑了一番。 从军事角度说,现在延绥、大同的援军抵达,官军越聚越多,如果还是不敢攻城,似乎也挺丢人的。 怎么也得打一打,消耗和震慑一下叛军。 从政治角度来说,若他这监军带着几万大军,一直在城外观望不前,必定会被一堆言官弹劾畏敌怯战、徒费粮饷。 不要低估清流党人和言官在后方捣乱,以及拿捏自己的决心,也不要太高估万历皇帝的脾气和智商。 心里琢磨的差不多后,林监军开始深沉的对麻贵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其实我们是自己人。” 麻贵:“?” 这是什么意思?又要让人猜谜语了?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吗?总不能是李如松吧? 林泰来继续说:“去年皇上派出廷臣,分头巡阅九边,例如我去了宣府。 我记得去宁夏巡阅,并且弹劾你的人是曾乾亨?” 麻贵答道:“正是此人。” 说起来也气人,去年钦差大臣一来,就把自己这宁夏镇总兵官弹劾没了。 有本事学那个去宣府镇的钦差,直接废了巡抚啊! 林泰来很直白的说:“曾乾亨是清流党人,跟我乃是政敌,现在你明白了吧?” 麻贵见监军与自己拉近关系,也很识趣的说:“明白!明白!自己人!” 傻子才会在这时候,与监军顶着说。看监军这样子,是要同意自己攻城了。 “但是!”林泰来转了一个折,“在京师时,李都督与我相处宛如异姓兄弟啊! 我也拿你当自己人,自己人之间不说暗话,我们直爽人之间也不藏着掖着。 我就想问,若纵容你去抢功,让我如何对得起李老兄?” 麻贵有点急了,连忙说:“将近四万大军聚在城外,若依然不动手,必然要被叛军嘲笑! 这样就变相鼓舞叛军士气,消磨官军斗志,故而现在应该攻城!” 林泰来长叹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本监军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总不能为了私交,就放弃大局,还妨碍伱去立头功啊。” 麻贵怕林监军反悔,先把道谢的话说了:“多谢监军宽纵!” 对林监军的好感度猛加四十! 林泰来无奈的说:“罢罢罢!这次为了给你机会,真是暂时顾不上兄弟之义了! 关于总督那边,可以由我帮你去请求,不用你费心。但是.” 麻贵现在就怕听到但是,但只能耐住性子继续听。 林泰来又道:“但是,老董是现在的宁夏镇总兵官,也是名义上的主将。 你若要指挥攻城,是不是先要与老董说一说?” 麻贵拍着胸脯说:“监军放心!我与董老哥父辈曾同在大同做将官,都是自己人! 我跟他说过了,他说只要监军同意攻城,他就答应放权给我!” 林泰来本来还想在董一奎这边,向麻贵再卖个好,没想到董一奎已经主动让了。 林监军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董一奎真是个老实人。 难怪当年一个好端端的大总兵跟升降机一样,被弹劾的反复起起落落,最后被王崇古搞到偏僻地方去当副总兵了。 当然也有客观原因,麻贵当了十来年宁夏镇总兵,去年才被免职,在宁夏兵将里的威望远比董一奎更高。 而且麻贵出身大同镇,还当过十来年大同总兵,大同镇援兵也服麻贵。 所以董一奎也明白,自己这外来户整体影响力肯定不如麻贵,时间太短威望也没有建立起来。 如果不肯让指挥权的话,最后自己指挥失灵,然后官军还是听麻贵的,那就真搞笑了。 从林监军这里得到了授权,麻贵兴冲冲的走了,开始制定攻城计划。 不过借着巡营的机会,林泰来还是去看了看董一奎,安抚了几句。 毕竟董一奎他弟董一元还是延绥镇总兵官,一门两总兵,后面去朝鲜也用得上,值得继续笼络。 从董一奎营地里出来后,林泰来又对公费保镖头子.啊不,对标营参将达云说:“拿两瓶酒,去西营访问李昫!” 达参将愕然道:“军门你竟然又要在军中饮酒!” 林泰来答道:“小酌几杯而已,只要不贪杯就不碍事。” 再说了,一起干点违法犯禁的事情,也是增进交情的手段啊。 达参将又诧异的问道:“为何军门突然想起找李总兵喝酒?” 林泰来叹道:“做一个监军难,做一个干着总督差事的监军更难 不但要组织战役,还踏马的要负责心理按摩,调动将领积极性!” 固原镇副总兵摄总兵事李昫正坐在营帐里,看着麻贵送来的攻城指令,郁郁寡欢。 “先别看了,喝酒吧!”林监军走进营帐,把酒瓶放在了案上。 然后又招呼达云说:“你也一起,给李总兵倒酒!” 半瓶酒下肚后,李昫不吐不快的说:“先前叛军势大,狂卷河西四十七堡,兵锋直逼河东! 诸镇救援不及,只有我紧急进驻灵州,并在灵州外大败叛军.” 听到这里,林泰来放下酒杯,皱起了眉头,“嗯?” 李昫又重新组织语言,说:“在监军你的策划指挥下,我在灵州奋勇带头冲锋陷阵,大败敌军,保住了河东并反攻到河西! 然后在监军你的亲自指挥和率领之下,又长驱一百多里,在玉泉大败唡拜亲兵! 而后在监军你的指挥下,我率军收复河西四十七堡,逼迫唡拜只能困守宁夏城!” 达参将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借着酒劲说:“还有我!我也是每阵先登,亲冒矢石,负伤数处!” 李昫没理达云,只对林监军说:“结果呢?朝廷派来了董一奎、派来了麻贵,后面还有李如松! 明明是我率先反攻叛军,明明是我把叛军逼回了宁夏城,明明是我收复了河西失地当然,都是在监军你的指挥下。 可是朝廷为什么还要派他们过来?为什么现在他们反而是主角了? 我不服,朝廷为什么不用我为主将攻打宁夏城?朝廷为什么要让他们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以后世人说起平定唡拜之乱时,只会看到是他们最终主攻宁夏城,或擒或斩唡拜!而我只是参与了攻城的一支兵马而已!” 李昫近半月心里憋得怨愤太多了,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林泰来叹口气,亲自给李昫倒了杯酒,然后答话说: “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啊,他们都是将门世家,他们的父辈至少也是参将,他们的兄弟也都是总兵。 而你呢?令尊似乎只是个普通武官吧? 而且他们经营两三代数十年,朝廷中一直有人帮忙说话,遇到事情就会有人保举他们。 而你呢?就算你是反攻的功臣,朝中又有谁帮你说话?” 达参将有点同情的说:“李总兵之身先士卒,军门都是看在眼里的,帮李总兵说说话吧。” 林泰来似乎无可奈何的对李昫说:“我远在西北,常有鞭长莫及之感。 即便对朝廷有十分影响,也只能使出一分效果啊。 你看达参将,若论功劳,一年从游击将军升为总兵也不为过。 但到现在,他连个副总兵任命也没下来,估计要等战后我班师回朝,才能帮他安排了。” 达参将一脸懵逼,林监军你蒙谁呢? 不是你林监军信不过别的武将,苦苦求着勇猛无畏的他达东楼一直坐镇标营当参将么? 如果升到副总兵,那名分上就没法给你林监军统领标营了,所以你才有意把论功行赏压后。 此时李昫忽然顿悟,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大声说: “我确实不认识什么朝中人物,但我只认识林监军! 万望林监军他日凯旋回朝后,还能记得末将!” 这就对了,林泰来端起酒杯示意,豪爽的说:“你看看,说这些就见外了! 你我好歹也算一起从灵州打到宁夏城的袍泽之义,不用说那些没用的。” 以最高性价比笼络武将又加一! 终究还是不敢喝醉,意思意思就行了,林泰来安抚好李昫,就回到自己营地。 公费保镖头子达参将总算明白了,什么心理按摩啊,就是笼络人心。 而负责心理按摩的林监军只感到心累,朝廷真是病急乱投医,一下子派这么多总兵来干什么? 总兵和总兵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就是李如松来了,其他总兵也未必都服李如松啊。 这里面水太深,李老哥你把持不住,如果其他总兵不听你的也没办法,后面还是让他林监军来指挥最终决战吧! 对了,说到心理按摩,缺了一个人。 于是林监军忽然又叫住了达参将,语重心长的说:“东楼啊,近日我观遍诸将,发现没有比你强的。 别看他们一个个的都是这总兵那总兵的,其实将才皆不如你也! 在我心里,你也是总兵官!等李如松来了,宁夏城这里就有八大总兵,我心里的第八个就是你!” 达参将:“.” 林军门难得说起好话,竟然会这么好听!不愧是文武双状元。 第599章 懵逼的李大将! 虽然林泰来完全不看好麻贵攻城,但是最终没拦着。 战争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拦着麻贵不但不会得到感激,反而会被怨恨。 反正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松到达之前,麻贵没能把宁夏城打下来。 万一真出现了蝴蝶效应,麻贵一不留神攻城成功,那就只能算本时空李如松倒霉了. 一开始,麻贵还想玩点小计谋,将叛军从城里引诱出来打。 毕竟正常人都知道,出城作战的守军远比依靠城墙死守不出更好对付。 麻贵先是派了上百个嗓门大的官军,去城墙下大骂哱拜,企图以此激怒哱拜出战。 但是最终徒劳无功,哱拜稳如老狗,没上当。 然后麻贵又组织了一场攻城未果诈败溃逃的场面,企图引诱叛军出城追击。 结果哱拜还是稳如老狗,叛军坚决死守在城里不出来。 先前麻贵在宁夏镇当了十来年总兵,哱拜那时也一直在麻贵属下,他对麻贵的习性和思维方式还是很熟悉的,能上当就见鬼了。 连续两个小计谋无效后,麻贵就只能进行强攻了,并且给各总兵分配了任务。 宁夏镇总兵董一奎负责城南,固原副总兵李昫负责城西,原总兵刘承嗣负责城北,原总兵牛秉忠负责城东。 麻贵和萧如熏率各自率领一部官军,负责策应各处,以及防范虏骑突袭。 林泰来作为监军,虽然不参与行动,但还是站在南城外看。 只见官军先是用精确度较低的大炮对着城墙轰了一阵,然后就上了佛郎机炮对着城头精准射击。 炮火短暂压制住守城叛军后,在将官的督促下,大队大队的官军就冲了上去,开始用人肉攻城。 看着人命仿佛不值钱的攻城现场,林监军内心唏嘘不已。 对林监军而言,这攻城就是政治仗,不打不行。 如果一直不打,那就是自己不断被弹劾畏敌怯战了,而且还会被麻贵怨恨。 就是为了这些政治上的问题,今天才会在这里不断消耗人命。 “慈不掌兵”这四个字,林泰来今天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在麻贵的直接指挥下,攻城一直进行了十来天,但是面对高大坚固的城墙和顽强的叛军,完全没有取得进展。 麻贵的心态也从饱含期待彻底变麻了,他向林监军汇报损失时,有点不能置信的说: “叛军被大军彻底围住,只能困守孤城,竟然还如此顽强,实在是始料未及。” 林监军看着各营送来的伤亡统计,忍住了说一句“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宁夏城”的冲动。 听到麻贵的疑惑,林监军开口答话说:“我若是哱拜,我就会对叛军叛将这样说。 如今全都犯下了叛逆大罪,只有死命守住城池,迫使朝廷招抚,这样才能有一条活路! 叛军叛将抱着这种心态,守城焉能不顽强?” 麻贵恍然大悟,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梁山好汉如果不是屡次打败官军,会换来招安吗? 林监军又问:“三日后李如松就到了,你还打不打了?” 没能在李如松抵达之前攻下宁夏城,麻贵感觉自己像是错失了十万两。 沉默片刻后,颓然道:“军兵疲惫,器械短缺,暂时休整吧。” 又过三日,从一品都督同知、后军都督府掌事、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李如松,带领新的援军到达宁夏城。 其他营地各官继续警戒叛军,只有南城主营的董一奎、麻贵出去迎接李如松。 监军林泰来想了想,也没有摆监军架子,一起去营门迎接了。 对待李如松李老哥,终究不能像其他武官一样,还是要给三分面子。 李如松见到林监军后大笑道:“哈哈哈哈,实在是没想到,竟然能与林兄弟一起出征。 相聚于千里之外,为王事齐心协力,真是教我振奋!” 跟在林监军左右的达参将见状,暗暗想道,传闻李如松此人相当骄横傲气,礼数上连巡抚都不让。 怎么今天亲眼看到的这李如松,为人似乎还是挺和气的? 达参将刚想到这里,却又见李如松对别人挥了挥手,“劳烦诸位暂且回避,我先与林兄弟单独说说话。” 于是达参将懂了,并不是李如松为人和气,而是只对林军门和气。 麻贵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人了。 他算是真正明白,先前林监军容许自己抢先攻城,到底给了自己多大的面子。 换成别人当监军,早就给自己穿小鞋,然后等着好兄弟李如松来了再收拾自己。 可惜自己没把握住,辜负了林监军的纵容,也怪不得别人。 等身边其他人散去后,林监军把李如松邀请到营帐内说话。 李如松坐下喝了几口茶后,小装了一把道:“都说哱拜是被你活生生逼反的,结果还得劳烦我来给你善后啊。”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驳斥说:“胡扯!哱拜心中早就有反意,就像是前唐的安禄山,怎能说是被逼反的?” 李如松嘿嘿笑道:“你这意思,是自比杨国忠?” 林泰来转移话题说:“让你来立功,还有如此多怪话!” 李如松深深的叹口气,摊手道:“我一个从一品都督同知、后军都督府掌事、宁远伯世子,立功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再封个公侯?” 林泰来:“.” 看来李老哥这是飘了啊,当上了统兵五六万的“大将军”,亢奋劲还没过去? 别小看数万,在土木堡之后、明末之前,能统领不掺水分的五六万大军的武将绝对是凤毛麟角。 如果说总兵官可以尊称为“将军”,那李如松这个总兵里的总兵绝对称得上“大将军”了。 就是身为天子爱将,李如松也免不了这种虚荣。 寒暄完毕,李如松的神色渐渐正经起来,对林泰来说:“你我先前并没有直接共事过,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鲜明做事风格。” 林泰来斜眼看着李大将,在我林某人面前,谈论“做事风格鲜明”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 李如松继续说:“若想打胜仗,首先军中必定要号令统一。 如今宁夏城外军头太多,这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弊端。 先前麻贵擅自强行攻城,就是一个明证,连你这个监军也拦不住这样的骄兵悍将。” 林泰来:“.” 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李大将伱理解能力满分了。 又听到李如松狠狠的说:“所以我必须要先抓权!要收服众将,至少要让他们不会阳奉阴违!” 林泰来答话说:“有道理。” 李如松又很贴心的说:“你可能不熟悉军中事务和人情,在旁边看着就好。” 林泰来继续简简单单的答话说:“好。” 说完了后,他忽然感觉,自己这台词有点像是捧哏的. 于是林泰来又很敬业的补充了一句,“你想怎么做?” 对林泰来没什么不能说的,李如松推心置腹的答道:“你看我的官职名里,是‘提督讨逆军务’吧? 何谓‘提督’?就是总管的意思吧?所以我这就是总管讨逆军务的官职。” 林泰来点点头,从字面意义上,确实是这个理,在明代提督和总督经常混用不清。 比如东厂厂公,官职就是提督东厂,也有总督东厂。 李如松继续往下说:“既然差我总管讨逆军务,就不该被总督节制! 在路上时,我就已经上疏朝廷,奏请我不必受叶梦熊节制!” 林泰来:“.” 对李如松这种想法和行为,他无法评价。 当方镇总兵时,要跟巡抚平起平坐;出征时,又不想接受总督领导,这也就是你李如松能干出来了。 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松死的那么诡异,纵然林泰来不是阴谋论者,也不免疑神疑鬼了。 最后林泰来叹道:“你这不是找骂么?” 李如松不以为意的说:“如果成了,自然更好;如果不成,也可以震慑众将! 不然面对这么多前辈级总兵,我拿什么来快速建立威望? 看到我连总督都敢抗衡,他们还敢造次么?” 林泰来只能尽职尽责的捧哏说:“你高兴就好。” 最后李如松踌躇满志的总结说:“你放心,等把军营里里外外这帮人都镇住和收服后,这大军就是我们两人联手说了算! 无论总督,还是各大军头,谁都不能压过我们! 至于朝廷那边怎么说,就全靠你美言了! 我是主将,你是监军,此番讨逆的大功也是我们两人的份额最大!” 面对慷慨激昂的李大将,林泰来情绪还是很平淡,“各位总兵各怀心思,这里面水太深了。现在一切都不好说,再看看吧。” 李如松疑惑的说:“你似乎对我没有信心?此时多说也无用,过几天让你看结果!” 与林监军谈完后,李如松忙于扎新营,同时巡视各老营。 又过两天,果然有朝廷旨意送达宁夏城军前,把提督讨逆军务总兵官李如松狠狠训斥了一顿。 又让李如松老老实实管军破敌,不要痴心妄想与总督争权! “此乃预料之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李如松对林泰来说。 “我马上就将这道旨意传播出去,我就是要众将看看,我李如松都敢与总督争权,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别人谁还敢不服我? 发酵两天后,我就召集所有将官开军务会议!用你的黑话讲,就是正式插旗!” 临走之前,李如松又略感疑惑的说:“为何叶总督被我如此争权,还能在花马池安居不动,也不来宁夏城军前找回面子?” 林泰来回答说:“可能是叶总督胸襟宽广,为人谦逊,不与你斤斤计较吧。” 一门心思立威和统一全军号令的李大将也没多想,继续巡营去了。 又过两日,李大将传令,请其他六位总兵一起过来开会! 距离最近的前主将董一奎最先到,走进大帐后便问道:“为何不见林监军?” 李如松答道:“今日乃是将官军务会议,事后我自然会立刻将结果报知监军。” 第二个到的是前阶段攻城实际指挥者麻贵,进了大帐后同样问道:“林监军没来?” “今天他不来!”重复回答同样的问题,让李如松有点不耐烦。 第三个来的是坚守孤城后被提拔的萧如熏,还是问道:“没有林监军?” 李如松有点不解,这一个个总兵都是有毛病么,进来就问林监军? 此后出现的是牛秉忠和刘承嗣这两个没多大话语权的“原总兵”。 这两位倒是什么也没说,坐在角落不吭声。 最后一个走进大帐的是吹响了反攻号角、收复失地的固原镇副总兵李昫。 “林监军确定不参会?”李昫左顾右看后,又一次发问道。 李如松最后一次回答说:“今天会议本就没有请他!” 李昫想了想后,很诚实的说:“那这军务会就没必要开了吧?” 啪!李如松猛然拍案,对李昫大喝道:“你这是何意?妄图怠慢军机么!” 与此同时,李大将脑中迅速出现了杀鸡骇猴的想法!就拿胆敢挑战自己威严的李昫来立威吧! 此时麻贵忽然也接上了话说:“如果没有林监军列席坐镇,军务会只怕出不了结果,确实也没意义。” 连续两个大总兵抗声,李如松心里有点迷,杀一个鸡还有可能,杀两个有点杀不动啊。 于是又转头对稳重老练的原主将董一奎说:“你怎么说?” 董一奎叹道:“他们说的有道理,军议岂能缺了林监军?” 刚才问起过林泰来的萧如熏也附和着说:“没有林监军,这军议真不用开始了。” 看着一堆总兵纷纷表示离不了林监军,李如松大将彻底懵逼! 自己之外的六个总兵里,除了牛秉忠和刘承嗣这两个根本没发言权的,其他四个有实力、有声望的总兵无一例外全部都力挺林监军! 他一直幻想着拳打总督、脚踢众将,然后一统军权! 结果折腾了半天,似乎亲爱的林兄弟才是那个阻碍自己掌控军权的真正大魔王? 难怪自己挑衅总督,结果叶总督根本就不理睬自己,也不来宁夏城示威! 大概在叶总督眼里,自己完全找错了争权的对象,犯不上跟幼稚的自己一般见识。 (本章完) 第600章 我不是抢功的人 到了这个地步,李如松所设想中的军务会议完全走形了,只能变成见面团拜会。 对李如松而言,若不能立威,这军议就失去了灵魂。 他感觉自己需要一点时间重新进行思考,并且整理自己的情绪。 做完心理建设后,李如松又离开自己的主营,来到了旁边的监军营地。 “怎么会这样?”李大将很郁闷的对林监军问道。 虽然李大将眼高于顶,但对于认可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冷不丁的突然发现,妨碍自己抓权的最大阻力居然不是总督,也不是各位总兵,而是一直被视为小兄弟的监军,真是被整郁闷了。 难怪自己抵达后,林兄弟一直寡言少语、神态淡漠,原来还有这等内涵! 所以李大将这问话的语气中,带了一丢丢的小怨气。 林泰来便拍案,瞪眼,猛然站起,激动的说:“你!为什么不早几日到这里? 若你能早到宁夏,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啊啊!” 李如松:“???” 明明是你夺了权,你咋还委屈的激动上了? 林监军长叹一声,又坐下了:“这么多总兵扎堆在一起,最大的弊病就是互不统属啊! 只怕不等你到宁夏,就可能因为军心不齐出大事了,想想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是什么结局。 为了维持团结,我也只能被逼无奈的扛起担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军心涣散吧?” 李如松愕然道:“所以,都怪我来的太晚?” 林泰来掐着额头,不停的唉声叹气,“我早就对你说过,几位总兵各有心思,这里面水很深。你看看这,全被我说中了吧?” 李如松忍不住答话说:“这不是水深,而是水浑,让我没看清楚!” 林泰来万般无奈的继续说:“他们那些总兵心里就是不服你,所以故意推出我来跟伱打擂台。 正所谓人心不可违,我这监军也是身不由己啊,真是被他们害苦了啊!” 道理实在太充分了,李大将一时间无言以对。 无语片刻后,他又问道:“那总督又是怎么回事?” 林泰来答道:“唉,都是为了讨逆平叛出力,只是分工各有不同而已。 叶制台可能是觉得,我林泰来更适合在一线督战,而他更适合坐镇后方吧。 不要用争权夺利那一套庸俗思维,来衡量叶总督的高尚品格。” 林监军的话当真是滴水不漏,李如松叹口气后,一针见血的吐槽说: “所以我到宁夏来建功立业,最大阻碍其实就是你?” 行动上慢了一步,讲道理也讲不过,心塞。 林泰来却很诧异的回应说:“你先前不是说过,你作为都督同知、后军都督府掌事、宁远伯世子,立功也没什么用么?” 李如松:“.” 那是凡尔赛!那是装逼!你怎么还当真了? 于是李如松赶紧又道:“别这么说!虽然我不贪图功绩,但做事还是要做的,不然何以对得起皇上期冀?” 林泰来又道:“你还说过,这大军就是我们两人联手说了算;无论总督,还是各大军头,谁都不能压过我们。 现在的局面难道不正是如你所愿?我们两人联手,是不是已经牢牢掌控住军权了? 就当我提前把统一号令这事帮你做了,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分那么清楚,非要跟我见外?” 李如松感觉自己被说服了,如果不想被说服,还能怎么办? 和林兄弟翻脸么?那更不可选。 小孩子才会想着全要,成年人只能在两个都不利选项中,选出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 于是李大将又问:“那攻城由谁来指挥?” 林泰来非常坚定的说:“当然是全权给你,我绝对不干涉你的指挥!你是主将,一切依你号令!” 李大将终于稍稍放心了,如果连指挥权都被夺走,那这主将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正好自麻贵强攻之后,现在官军已经休整的差不多了。 于是李如松也不再多等,再次开始组织全军攻城。 不过又传来军情,有虏酋着力兔亲自率领主力,从贺兰山方向前来支援唡拜。 而后林监军主动提出要求,准备亲自率军去北边外围防范虏骑。 免得干扰到李大将的指挥,或者不小心抢了功。 反正按照规律,你李如松现在也打不下来如果打下来了,那就当卖个好。 面对这浓浓的兄弟之义,李如松暗自羞愧,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于是林泰来带了一万兵马和达云标营,以副总兵萧如熏为辅助,前往北方进行警戒。 在原本历史时空里,被唡拜勾引来的虏酋有三四家,连卜失兔济农都率军从甘肃过来支援。 但在本时空,因为林泰来之前连杀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济农两大虏酋,对北虏各部落震慑极大。 所以还肯倾力支援唡拜的虏酋,就只剩下着力兔这个头最铁的人,让官军压力倍减。 不用问,这又是一个对马市严重不满的酋长。 而且听说着力兔还是先前入寇临洮的火落赤的兄弟,算得上一个死硬派了。 对此林泰来也是挺无语的,只要能从宣大挪一万匹马市份额过来,估计很多问题就能直接解决,但忠顺夫人那娘们不干啊。 难怪几十年后,俺答余荫彻底没了后,强盛一时的右翼各部就被宗主林丹汗收拾了,连归化城都被占了。 对于北虏部落,大明按照地域分了很多称呼,比如在河套的叫套虏,在西海的叫海虏,在甘肃宁夏之间大小松山的叫松虏。 其中公认松虏的战斗力最为垃圾,标签就是“又菜又爱玩”,而着力兔部就是松虏里比较大的一支。 先前萧如熏坚守孤城,用伏击和袭营打败的虏骑,就是着力兔的部下。 这次着力兔亲自率主力来报仇,结果也没强到哪去。 警情传开十来天后,进入宁夏的着力兔在五月上旬,又给林泰来贡献了大捷。 最终着力兔率领残部,翻越贺兰山仓皇逃走。 而林泰来下了转战西北以来的第六次大捷,心内毫无波澜。 宁夏城下,李如松一直在指挥官军强攻,不过他修改了战术,采用填土法攻城。 但是效果也不行,和麻贵一样,打了十来天仍然一无所获。 官军又一次进入休整时间,然后李如松也及时收到了林泰来第六次大捷的消息,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波澜。 虽然这种大捷完全不能与破城之功相比,但好歹也是一次能刷奏疏的捷报啊。 而自己来了宁夏半个月,想刷奏疏也没有可写的东西。 解决了着力兔部的威胁后,林泰来留下萧如熏继续在北边警戒,他本人又回到了宁夏城大营。 看着宁夏城的城墙,打野归来的林监军非常诧异,对神情疲惫的李如松说: “你还没有攻克宁夏城?我本以为,我这次回来后就能直接进城了。” 李如松:“.” 老铁扎心了,实在无言以对。 林泰来忧心忡忡的说:“大军云集就相当于烧银子,每天就要烧掉一万两啊。 从三月将唡拜困在宁夏城到现在,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朝廷那边应该很着急了。” 李如松:“.” 林泰来又碎碎念:“皇上也急于全功,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的调这么多总兵过来,这很能说明皇上之情急。 你已经抵达军前半个月,至今还是徒劳无功,也不知道皇上还能忍多久。” 李如松:“.” 林泰来恨铁不成钢的说:“每每想起这战况,我都替你着急,可你自己怎么就一点也不急呢?” 李如松忍不住问道:“你可有破城之法?” 林泰来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我林泰来不是抢友人大功的人,怎能喧宾夺主?” 李如松:“.” 随即林泰来举起手,在李如松的头上停滞了一下,然后转移到李如松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三下。 然后没再说话,转身回营帐去休息了。 卧槽!李如松心态瞬间炸了,当谁没看过西游记啊? 他连忙追了上去,嚷嚷说:“万般不是,都在我身上!也别等三更了,现在就说!” 林泰来随口指点说:“这几天休整时也别闲着,派军士大量往城里投射箭书,对叛军进行招降!” 李如松顿时大失所望,接上话说:“此时招降唡拜,会被言官弹劾怯懦媚敌。 皇上也深恨唡拜叛逆,欲杀之而后快。” 唡拜死守的目的就是逼着朝廷招抚,现在就招降,岂不是正中唡拜下怀? 林泰来答道:“谁说要招降唡拜了?唡拜父子以及所有骨干,必须死! 但这次大量往城里投射箭书,乃是为了招降叛军中的中下层,诱使他们主动做内应。” 李如松疑惑的说:“这能行么?” 林泰来答道:“其一,叛军被困两个月,一样消耗巨大,而且外援彻底断绝。 如今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困守孤城的叛军失败是早晚的事情。 其二,叛军肯定有不少中下层是被裹胁的,肯定不愿意跟着叛军一起灭亡,只是困于城中找不到反正机会。 所以将大量招降箭书投射入城中,必定能动摇叛军军心。 必定有人愿意做内应,并且同样以箭书方式,从城上射到军前,约定时间号令。” 李如松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 林泰来说:“反正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又何妨?无非就是浪费一些弓箭。” 在原本历史上,官军攻了几个月也没能攻下宁夏城。 迁延日久无奈之下,只好用水攻之法,引黄河以及周边湖泊之水倒灌宁夏城,这才破了城。 但代价十分巨大,一座西北雄城直接毁了,重修起来又是耗费惊人。 而且不知多少城中无辜百姓死在大水和兵灾中,情况堪为惨烈。 但是在水攻之前,官军也不是没有机会破城。 当时城中有几个武官不甘心附逆,主动向西面城外射出箭书,与官军约定晚上举火烧城楼为号,里应外合攻打西门。 负责城西的总兵是心怀怨气的李昫,捡到箭书后响应迟缓。 又因为各总兵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官军居然没有配合城中内应。 也可能是心有疑虑,不知道内应到底是真是假。 当西面城楼大火烧起时,军营里的总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除了两三个从城墙上吊着绳子下来,催促官军前往接应的人,其他内应都被叛军所杀。 这是围攻宁夏城中,最为可惜的一次机会。 林泰来所设想的就是,早点主动把这种机会引导出来。 若能正常破城,起码可以让多数城里百姓活下来,不至于成为大水里的亡灵。 林泰来这个建议的成本并不高,李如松没有拒绝的必要,就安排下去了。 然后林泰来又对李如松说:“城池四面,不知道内应会在哪边出现。 为了防止官军心存疑虑而导致错失良机,你我二人有必要分头坐镇。 万一内应出现,要立刻及时响应,亲自督阵。” 李如松有点纳闷,期盼内应出现,不就相当于撞大运么? 你这整得还挺煞有介事的,好像马上就能破城了似的。 最后林泰来很认真的问道:“你我两人,一个在南营,兼顾东面,另一个在西营,兼顾北面,同时彼此之间互相呼应。 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要在哪边?” 李如松很随意的说:“南营是主营,我不方便离开,所以我就在南营兼顾东面吧。” 林泰来确认道:“你确定?那我就去西营兼顾北面了? 其实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利在西方,你再考虑考虑?” 李如松不耐烦的说:“别装神弄鬼了!你以为你是评书版本的诸葛孔明、徐茂公、刘伯温? 还有,你今天怎得如此啰嗦?难道你想骗我离开主营,你好鸠占鹊巢不成?” 林泰来哈哈大笑几声,“天意!天意!你走吧,分头行事!” 给你李大将机会,你也不上啊,那就没办法了。 听着林泰来的笑声,李如松莫名的感觉自己似乎像是错失了一百万两银子。 第601章 不匹配身份的行为 在原本历史上,城中内应主动以箭书联络城外官军,但起事后却没得到官军接应,最终被叛军灭杀。 主要原因可能是事起仓促官军措手不及,也可能是官军心有疑虑害怕上当,还可能是城外将官失去斗志而摆烂。 林泰来亲自督阵,并且要求李如松也做好准备,就是为了避免再出现以上情况。 而且往城里面投射文书,等于变被动为主动。 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主动引导城里那些想当内应的人,总比事到临头仓促应付要好。 来到西营,往城中投射了大批箭书后,林泰来就下令全营做好出击准备。 西营这边总兵官李昫虽然心理上投靠了林监军,但作战态度还是有点消极,先前攻城就像是打卡上班。 反正又当不上主将,不是给麻贵打工就是给李如松打工,没区别! 林泰来并没有指责李昫,只是又传令,让随从把新造的家什抬进来。 当即左右护法兄弟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只大箱子出现。 箱子在李昫面前打开,里头是一副明晃晃的新制铁甲,以及带甲面的铁盔、臂甲等。 “看看这副甲胄如何?”林泰来对李昫说。 李昫盯着箱子里的铁甲看了几眼,便发自内心的赞了一声:“好铁甲!” 这是一套全身甲,制作工艺肉眼可见的精良,连缀起来的铠片形状宛如片片梅花,既实用又华丽。 作为武将,对极品兵器铠甲都有本能的向往。 所以对箱子里这副铠甲,李昫看了几眼就真心喜欢上了,开始幻想穿着这套甲胄上阵装逼了。 正好又听到林监军说:“如果喜欢,你可以穿上试试看。” 于是李昫直接上手摸了摸铠片厚度,脸色微变。 随即双手随意拎了一下,脸色再变! “这副铁甲有多重?”李昫转头对林泰来问道。 林泰来淡淡的说:“八十斤。” 李昫的脸色垮了下来,苦恼的说:“多谢监军惠赐,但是在下穿不了八十斤的甲胄,只能摆着当工艺品了。” 现在一般制式重甲也不过四十多斤,八十斤的重甲真心扛不动。 林泰来诧异的说:“你想什么呢?谁说是送给你的? 这副甲胄乃是本监军打造自用的,只是让你看看,最多试穿而已。” 李昫:“.” 卧槽!林监军不当人起来,真是不当人! 既然这甲胄不是送给自己的,那还让自己仔细欣赏个什么啊? 况且你堂堂一个监军,又不用亲自冲锋陷阵,穿这样华丽的重甲简直暴殄天物啊! 林泰来拿起头盔戴上,大半张脸都被甲面遮住了。 然后张开双手,对左右说:“为本官披甲!” 李昫很想吐槽一句,能穿着八十斤的重甲活动,林监军你这文官比猛将还猛将啊。 但是话未出口,李昫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大吃一惊。 而后连忙上前问道:“林监军为何着甲?” 林泰来淡定的答道:“如果城中真有内应,约定攻城后,本官就身先士卒,亲自先登! 披甲只为早作预备,万一战机出现,就立刻出击!” 李昫双腿一软,差点就想跪在地上抱林泰来大腿,物理意义上的抱住。 让林泰来去登城攻城,怎么敢的?万一出点问题,救都救不了! 如果九元祥瑞莫名其妙折损在攻城里,西营这边的将官全都逃不过皇帝的怒火! 先前和林监军一起反攻时,两场大捷里也没见林监军喜欢个人英雄式的冲锋陷阵啊。 怎么今天就抽了风,想着逞能登城了? “万万不可!”李昫大叫道,“攻城自有将士奋勇,监军在后面指挥就行了!” 此时林泰来一边套臂甲一边自信的笑道:“李总兵大可放心,本监军和家丁最擅长城战和巷战! 数年来身经百战,所向披靡!如今登城破敌,非我莫属!” 李昫很想问,先前麻贵和李如松组织攻城,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二十来天,也没见监军你亲自上阵啊。 他又劝了半天,还是没有劝住林监军。 本来李昫以为,自己对林监军已经很了解,但是今天才发现,林监军还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他实在理解不了,林监军为什么忽然就如此莽了。 今天将箭书投射进城里后,城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但林监军始终没有卸甲,依旧严阵以待。 一直到了第二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从城头上射了箭书出来。 一直在监视动静的官军捡了箭书,迅速呈送给林监军。 看完内容后,林泰来对李昫吩咐说:“城中有指挥赵承先、百户姚钦等人约定,今晚纵火为号,内外共攻西门!” 此时林泰来便知道,自己的计划成了一大半! 城中果然是有人想做内应,果然是约定在西门这边!这大功不捡也不行了! 李昫最担心的还是林监军的安危,再次劝道: “唯恐其中有诈,勾引我军登城然后伏击。可以派其他将士试探,监军何必亲冒风险?” 林泰来冷哼道:“机会只此一次!我若不上,别人谁会奋勇? 我若亲自上阵,别人谁还敢不奋勇?”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要是林泰来带头冲上去后,若因后续逡巡不前把林泰来失陷了,只怕所有将官都要倒霉。 李昫眼见实在拦不住,只能忧心忡忡的组织精锐敢死队了。 林泰来便闭目养神,进行最后的休息。 李昫所担心的也不算错,确实存在敌军使诈的可能。 但只要放他林泰来登上城头,是不是使诈还有区别吗? 先登者最难的就是以少对多,守住城头阵地,但这对他林泰来说就是曾经的日常生活啊。 他林泰来确实惜命,但是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下,还是敢于下本钱赌一赌的。 在野战时,让他往成千上万人里冲,他不会犯这个险。 但是在城头这种相对狭窄的环境里,以一当十或者当百,那可以试试看。 还有就是心里有一股冲动,男儿上阵杀敌,肆意展示勇武的冲动。 千百年来,无论战争技术如何演变调整,只要还有攻城战,“先登者首功”就是铁律。 先登并守住城头的人,一定会被视为全军最强的人。 他林泰来虽然已经是一个官场老人了,但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地步。 作为一个武状元,看了这么多天,也手痒啊。若再不打,就没机会亲自动手了. 天黑之后,官军借着夜色掩护,静悄悄的出营,在城外等待。 二更天的时候,忽然西北、西南都有城楼着起大火,在夜空中极为醒目。 来了!林泰来戴上头盔,站起来。 不多久,又有斥候来禀报,西门边不远处的城墙上,有人举着火把晃动。 为尽可能节省体力,林泰来翻身上马,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经过多次攻城,官军对附近的地形已经很熟了。尽管摸黑作业,还是迅速架起云梯。 在这段城墙上没有人抵抗,大概这段防线正属于那批内应官兵负责值守。 无人捣乱的情况下,身披八十斤重甲的林泰来稳稳当当的爬了上去,站在了城头上。 正常情况下,率先登城的人必定是全军最强壮的人,必定浑身重甲。 但是那些叛军内应看到林泰来的身影时,还是暗暗吃惊。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头浑身铁甲的巨熊出现在城头,连脸上都罩了面甲,简直就是人形堡垒啊。 林泰来没有开口打招呼,只是抽出兵刃,警惕的主动向前移动几步,扩大了防御面积。 在林泰来的背后,其他人纷纷登上城头,娴熟的持盾列阵。 林泰来手里的武器,也换成了长兵器,一支长度九尺的铁枪。 虽然说一寸长一寸强,但在狭窄环境的近距离混战中,九尺铁枪比一丈几尺的木杆大枪更好使,而且全铁的枪杆还能当铁棍用。 初步在城头站稳阵地后,林泰来才向那一群叛军内应问道:“你们是?” 有个武官回答说:“我乃被贼子裹挟的百户姚钦。” 林泰来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答道:“本官乃翰林院侍读、参赞陕西讨逆军务、监军林泰来。” 官职太多了,这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只能简单报一下。 姚百户:“.” 这是翰林?这是监军?亲自第一个登城? 伱自报的这身份,跟你这形象和行为,能匹配的上么? 他预料到可能有武将登城,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一个家伙。 被面甲遮住了表情的林泰来不耐烦的叱道:“这时候发什么愣? 速速禀报当前状况!另一个赵承先在哪里?” 姚百户还在震惊,下意识的答道:“赵指挥在西南城楼放完火后,带着部下先去攻西城门了。” 此时此刻,这边城墙的动静终于被发现了。 第一波有数百叛军从马道上冲了过来,企图夺回这段城头,将登城官军彻底清除。 真正的考验来了,林泰来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 “守住城头,杀退贼子,然后支援西门!” 日常打群架都是收着打,而今天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战个痛快! (本章完) 第602章 天神下凡! 在城墙内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砖石垒起的斜坡,方便人员和车辆上下,俗称马道。 马道所在城墙段就相当于一个防御节点,有的地方会建有敌台。 当叛军发现有敌军登城后,当即就有数百人紧急集合,从最近的马道冲上城墙。 上去就就看到了几面巨盾一字排开,一些手持长兵器的人在巨盾后面。 而在靠近城墙垛口的地方,好像矗立着一座铁塔。 等更近些才看清楚,原来是个身形高大雄壮、全身重甲的人形。 叛军也是有一定章法的,虽然人多但也没有一窝蜂的冲上前。 五人一个小组,长短结合,若干小组按照城墙的宽度展开,齐头并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面靠近城墙垛口的铁塔显然是攻防核心,他的后面就是云梯。 先登者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守住云梯! 指挥这伙叛军的把总又将自己的亲卫小队派往城墙垛口那边,专门对付铁塔。 这亲卫小队十几人,个个都是强壮大汉,算是把总身边的精锐杀手锏。 两边逐渐接近时,亲卫小队突然加快了节奏,提速冲向铁塔。 铁塔手持一支三十多斤的铁枪,也上前一步,狠狠一枪刺向跑在最前面的虬髯大汉。 但这虬髯大汉仿佛早有预判,娴熟的一个偏移,身体躯干躲开了枪尖。 然后胳臂一收,就用腋窝夹住了铁枪,随即两只手紧紧握住铁枪枪杆的另一端。 这虬髯大汉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练过的老手了。 另一个叛军汉子也配合着虬髯大汉,也迅速伸手夹住了枪杆。 只要不是傻子,看身材就能判断出,一个普通壮汉的力量肯定不如对面铁塔。 所以想要夺枪,必须要集合两人之力。 “哈!”虬髯大汉一声暴喝,两人就很有默契的一起发力,四条手臂拼命扯动铁枪! 任凭你再勇猛,任凭你护甲厚,只要夺下兵器,就是没牙的老虎! 接下来不是被围殴,就是后退逃跑! 而且在这种短兵交接的混战里,士气就相当于战斗意志,极为重要。 当攻上城墙的官军看到核心人物的武器被夺,并被迫后退逃走时,必定士气大损,战斗意志下降! 一切发生的非常快,刹那间铁塔可能没想到遭遇这种“空手夺枪”的场面,一身蛮力居然被这样化解。 他稍微愣了愣,动作也跟着迟滞了一下。 甚至还因为对方两人的力道,被带动的又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铁塔的大半张脸都被面甲遮住,别人也看不清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随即铁塔微微下蹲,突然大喝一声:“宗桑!” 城墙上已经开始兵刃相交的战线,忽然齐齐停滞了下来,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看向城墙垛口那边。 只见那两条夹着铁枪枪杆的大汉,缓缓的升了起来。 似乎没有任何额外道具,就是那么突兀的浮到了半空中。 哪怕离地只有两尺,那也是浮空! 此时铁枪枪杆已经微微弯曲,但枪杆尾部仍然牢牢的握在铁塔的手中! 但是已经挑到半空的枪头那边,挂着两条因为过度震惊而迷茫,甚至忘了挣扎的大汉。 他们可能还在思考,正好端端的用力夺枪,怎么就浮了起来? “死去!”铁塔再次大喝一声。从腿到腰,全身发力,猛然将枪头荡向垛口。 随后枪杆狠狠的磕在了垛口的砖石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枪头方向挂着的两条大汉因为惯性作用,直接向着城墙外飞了出去,然后又直线急速下坠。 “啊!啊!”城墙外传来撕心裂肺的惊怖的声音,但又迅速消失了。 “先登者,状元监军林泰来也!”铁塔完成了壮举后,又是大喝一声! 这一幕竟是如此的震骇人心,让交战双方都忘了厮杀,直愣愣的望着铁塔和垛口。 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到底什么叫天神下凡! 两条汉子加身上的铁甲,怎么也该有三四百斤了吧? 一条铁枪,就能把这三四百斤挑飞了!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怎么可能相信这是现实里发生的? 原来评书没有骗人,用枪真的能把人挑飞。 就是不知道这林泰来去评书里挑滑车,最后能挑多少辆? 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醒了城墙上双方官兵。 再看林泰来宛如杀神,力道之大令人心颤,手中铁枪竟然直接刺穿了两个叛军,同时发出了哀嚎! 真的是撕心裂肺,物理意义上的。 这支被派来攻击林泰来的把总亲卫小队,一直是在最近距离观看的,比别人更受震撼! 此时他们终于吓破了胆,不敢再直面林泰来,不约而同的转身就逃。 如果不逃,下一个被挑飞的可能就是自己! 城墙上的叛军战线瞬间出现了一个大漏洞,然后形成恶劣的连锁反应。 支撑了一会儿后,叛军最前排就崩溃了,和后排互相推攘,形成了巨大的混乱。 把总的指挥彻底失灵,最后结果只能是所有人一起逃跑。 先登官军的最主要任务是守住城头阵地,所以就没有去追击。 消耗巨大的林泰来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坐下大口喝水和狂吃牛肉干。 这种大晚上的突然起事,叛军的反应速度也是有限。 而且叛军是散布在四面城墙防线上,有城门楼大火烧起后,所有方向的官军都摆出了强攻架势。 所以叛军也不敢放弃其他方向,全都跑来西城支援。 于是林泰来带领先登官军打退了第一波数百叛军后,就获得了一段宝贵时间,大量的官军源源不断登城。 林泰来一边休息,一边想着,另一个内应武官赵承先在西门那边起事,估计牵制了不少叛军,所以自己这边能稍微轻松点。 毕竟城门肯定比城墙更为重要,叛军更重视那边。 但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西门被官军攻破的消息。 这说明赵承先那边要么陷入了包围苦战,要么就是被叛军扑灭了。 无论如何,应该去西门那边看看具体情况,反正距离也不远,有什么问题再回来也来得及。 于是林泰来结束休息,将大部分登城官军留在这边,继续守卫登城阵地。 而他亲自带领三百精锐以及向导,朝着西城门方向摸过去。 (本章完) 第603章 一鼓而下! 虽然林泰来去了西营,但李如松大将仍然默默的密切关注着林泰来,所有关于林泰来的动向不断传报过来。 “林监军造了一副八十斤重甲!” “林监军终日不卸甲!” “林监军选拔了两个壮汉,专门用来替他背负两把武器!” 听到这些消息时,李大将心里不由得开始犯嘀咕,林泰来这般精心准备,难道真有什么把握? 不,一定只是为了装逼而已,他这监军又不是武将。 今晚李如松正在看地图时,忽然又听到急报:“真有城楼着火了!” “哪个方向?”李如松连忙问道。 探子很明确的禀报道:“西面!” 卧槽!李如松冲出大帐,登上云车眺望了几眼,果然看到火光在西边! 此时李大将只想质问老天,为什么偏偏又在西边?难道林泰来真是天仙下凡吗? 不,这只是监军策划之功,自己这主将才是决策者! 打下宁夏城后,还是自己这主将风光,直接厮杀的战场上武将才是主角! 来不及再多想,李大将只能先按照计划,其他各方向全线开始佯攻,以牵制叛军的兵力。 但不到半个时辰,就传来了新消息:“林监军先登西城!” 李如松:“.” 他猜到了林泰来可能为了出风头,会用武力装逼,在安全的前提下炫耀武功。 但没猜到,林泰来竟敢如此冒险,第一个登上城墙。 那探子又继续禀报:“林监军使用铁枪,同时挑飞两人,震慑住叛军,守住了城头!” 李如松:“.” 这就是世俗凡人和谪仙的区别吗? 自己先前怎么会认为,自己是主角的? 在李大将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林泰来沿着城墙的内侧墙根一直走,听到了喊打喊杀的声音时,便让队伍暂停。 然后他自己和几个护卫又向前走了几步,亲自观察前方情况。 西城门那边正在混战,看来内应指挥赵承先还在抵抗叛军围剿。 不过借着月色只能看得隐隐约约,既看不清有多少人,也看不清敌我。 林泰来又不认识内应赵承先,也不知道内应官军的特征,冲进战场救人难度系数极大。 但是在城门这里也有马道,有一群人在马道斜坡上,观察着城门内侧的这场战斗。 林泰来估摸着,站在马道斜坡上的这帮人大概是叛军将官和亲卫。 这个位置可以一边指挥下面的战斗,一边兼顾上面城头的防御。 如此林泰来心里就有了想法,直接冲进不知深浅的混战现场,显然非常不明智,又很低效。 只有突击城门马道,直扑对面将官,才能最大发挥尖端战力的优势,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拿定主意后,林泰来又与队伍汇合,继续沿着墙根向马道走过去。 但三百人的队伍哪有那么容易隐藏,还隔着一段距离就被发现了。 林泰来只能大吼一声“官军已经入城”,然后就在掩护下冲向马道。 将官亲卫立刻从马道斜坡上下来,死死守住马道入口。 而在城门混战的叛军也分出了一部分,回到马道这边,从侧面夹击官军。 林泰来便让达云带一百人掩护侧方,他自己专心沿着马道斜坡向上攻击。 此时林泰来手里的武器已经换成了特制兵器——一支长柄狼牙棒。 这可不是差生文具多,为了今天的攻城,林泰来做了很多准备,狼牙棒是专门用来破密集防守的。 与头部只有拳头大小的传统狼牙棒相比,林泰来手里这个狼牙棒的头部更长,铁刺更多。 距离逼近时,叛军看清楚了有个铁塔一样的人物提着造型奇特的狼牙棒,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在边镇这些年,从来没见过有人用狼牙棒! 跟铁锤一样,因为重心的缘故,这种“头重脚轻”的武器很难迅速挥舞,攻击频率很低。 用这类兵器砸一下子,还没收回来,就够别人刺三四枪或者砍两三刀了。 若非有足够力量,根本驾驭不了这样没有性价比的兵器。 评书里那些力大无穷的猛将为什么很多都是用锤子,就是这个道理。 守住马道口的叛军忍不住就想道,这提着狼牙棒的巨汉到底是真有能耐,还是来装逼的? 没时间再多想,双方已经贴近开打! 马道宽度有限,双方前排数十人瞬间拥挤在一起。 林泰来造型如此醒目,又吸引来了对面的强兵。 一支长枪猛然刺向林泰来,但被林泰来灵活的闪开,然后贴近两步,迅猛一棒狠狠斜着抡下去。 对面那人也紧急闪避,但又没完全闪开,随后整个肩膀承担了所有。 一声惨叫,此人连肩膀带肩甲一起烂掉了,干脆利落的倒地不起,彻底废掉。 左右护卫立刻持盾上前,掩护林泰来收回了狼牙棒。 随即林泰来趁着正面暂时没有敌人,猛然一个横扫千军,强大的力量和锐利的尖刺连破侧方两三人! 使用这种重兵器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太多技巧,力量大于一切。 双方接触交战的瞬间,叛军防线就被林泰来砸出了一个巨大破洞。 看着那浑身铁甲、手持狼牙棒的人形凶器异常狂暴的碾压过来,叛军前排军兵的恐惧之心油然而生! 没人认为,自己这样的肉体凡胎能挡住这般人形凶器! 站在人形凶器的面前,就是送死,而且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当所有人都是这种心态时,叛军前排直接崩溃! 在林泰来手中,狼牙棒虽然不如长枪的攻击频次快捷,但勉强也能挥舞。 而且胜在单次破坏力巨大,对面拥挤在马道上,站位十分密集,一棒下去总能非死即伤,实乃破密集防守的神器。 马道上面的叛军将官此时脸色大变,防线竟然一眨眼间就崩了。 其实只要暂时守住马道入口一小会儿,就会有本方军兵从城墙下来支援,而且城门那边也会分兵过来,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官军形成夹击之势。 可是这将官完全没有意料到,连这一小会儿的缓冲时间都没守住。 下去防守的亲卫队才一个照面就被击溃了,快的几乎反应不过来,溃兵就已经退到自己身边了! 几个亲卫拉着将官,大声喊道:“退!退!退到城墙上!” 将官下意识的转身就沿着马道斜坡,想往城墙上跑。 但是上百溃兵拥挤在身边,这叛军将官完全跑不起来。 林泰来猛冲了过来,连续挥舞狼牙棒横扫,将碍事的人都拨开。 还有死士拼命拦在叛军将官和林泰来之间,用血肉之躯卡住了狼牙棒。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杀得性起的林泰来看叛军将官还要逃,丢下狼牙棒,双手抓起了叛军尸首,举起后狠狠的砸向叛军将官。 马道是由石头垒起来的,地面凹凸不平,跑起来本就身形不稳。 当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后背时,那叛军将官直接扑地。 林泰来懒得抓活的,重新捡起狼牙棒,冲过去就是一棒,直接送叛军将官下黄泉。 然后对左右吩咐道:“立刻割了首级,向叛军喊话!” 有向导过来看了眼,叫道:“竟然是唡拜养子之一唡洪大!” 林泰来随口道:“那更好!” 虽然这什么唡洪大在叛将里的地位排不到前五,但最大的价值就是姓唡啊。 在城门口厮杀的叛军看到唡洪大死了,立刻失去战意,一哄而散。 只剩了一二百残兵留在城门没动,大概都是起事的内应。 但是在城墙上还有数百叛军,眼见着大势已去,直接喊话投降。 短短一刻的时间,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林泰来又下去到城门那边,与起事的内应武官赵承先打了招呼。 而后却见城门洞已经被大量石块塞满堵死了,难怪刚才厮杀只在城门附近,没有人从城门洞进出。 无论如何,这也算夺取城门成功了吧? 先登、斩将、夺门,今晚算是大圆满了。 不过叛军丢了西门,肯定会调集军马进行反扑。 随即林泰来下令,命所有已经进城的官军全部到西城门这里汇集,准备抵挡叛军反扑。 然后又通知西城外的李昫,赶紧从外面清理城门洞,彻底打通入城通道。 在当晚,林泰来又依托马道和城墙,指挥越来越多的官军打退了叛军三次进攻。 当堵住西门的石块被清理干净,门洞畅通后,西城叛军再也无力回天,停止了反扑并撤退。 此时的南城方向,中军官兴奋的向李如松禀报道:“守南门的叛军似乎撤了!官军可以一鼓而下!” 李如松叹道:“可以料知,林监军肯定彻底夺下西门了。” 在宁夏城内的格局里,军事机构和唡拜府第都在东北区。 一旦有城门被攻破,叛军肯定会收缩到东北角继续顽抗。 所以才会出现叛军主动从南城撤退的迹象,这里已经不具备防御价值了。 天亮后,李如松率领大军,浩浩荡荡从南门入城。 南门直通宁夏庆王府,先前在唡拜叛逆后,庆王府遭了兵灾,被叛军抢掠了一遍。 在庆王府门口,监军林泰来正坐在台阶上休息,被李如松看见了。 林监军身上的新铁甲本该是亮闪闪的,但却蒙上了一层血色,很多梅花形的铠片也从白梅变成了红梅。 他手边有一支铁枪和一支狼牙棒,一样都是血迹斑斑的。 “本监军疲惫不堪,欲回城外军营休憩,后面就交给你了。”林泰来笑嘻嘻的说。 李如松面无表情的答道:“不差这最后一步了,你就留在这里督战吧。” 林泰来又睁大了眼睛道:“已经破城了,你为什么不笑?不会怪我抢了你风头吧?” 李如松发自内心的回答说:“你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状元翰林,竟敢不惜自身先登夺门,我只有佩服。” 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那就是量变引起质变了。 以状元翰林之尊,竟然敢于玩命,立下先登夺门的壮举,不服不行。 不只是李如松,所有参加了攻城的将官听到林监军的壮举后,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文官在战场上耍花活,向来被他们视为作秀,但是作秀到这地步还能叫作秀吗? 他们这些已经身居高位的武将,如今也没有亲自登城搏命的勇气啊。 林泰来指了指身后的庆王府,“老庆王有个儿子,一直藏身在府内地窖里。你去把他救出来吧,这份功劳送你了。” 李如松不在意庆王府的事,却看向东北并问道:“唡拜将所有兵丁都聚集在东北,还有若干重炮火铳,依托院墙街巷顽抗,如何克敌?” 攻克肯定是能攻克的,但到了这个地步,能减少代价就尽量减少,再付出重大伤亡就不值得了。 林泰来指点说:“叛军的前四号人物唡拜、唡承恩、许朝、刘东旸还都活着,伱大可继续招降,但要求立功才能受降。 人都有侥幸心理,被招降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他们不能不心动。 为了能立功,他们大概会自相残杀,拿着别人的首级来投降。” 李如松诧异的说:“如果叛军里有人杀了其他叛将,我们真要受降?” 林泰来答道:“若有来投降的,让他到这里来找我谈判!” 于是李如松指挥大军,死死包围住了宁夏城东北角。 下午的时候,叛军发生内乱,无数叛军士兵逃出来投降。 其后二号叛将、唡拜的长子唡承恩提着三号叛将许朝、四号叛将刘东旸的首级,代表唡拜向李如松谋求投降。 李如松告知说,投降条件由监军说了算,请唡承恩去庆王府门口找林监军谈判。 但到了庆王府门口,林监军却说:“是李如松企图招降你们,与我林泰来有什么关系?” 随之将唡承恩当场擒拿,跟随唡承恩出来谈判的一百卫兵也全部被消灭。 同时李如松发起了总攻,内乱之后的叛军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 叛军首领唡拜见局势已经无可挽回,自知已经没有生路,在府中纵火自杀。 唡拜次子承宠、叛将土文德、何应时、陈雷、白鸾、陈继武等相续被生擒。 除去善后事宜,战事就此落下帷幕。 两天之前的李如松绝对想不到,战事竟能如此之快的结束。 第604章 京师乱不乱 一般情况下,野战捷报因为还有核实环节,所以要等到核实无误后才传报京师。 但破城这种非常显而易见的大捷骗不了人,就先把捷报发了再说,相关数据后面再补。 算上这次攻破宁夏城,林泰来被派到西北的战绩就是七次大捷了。 西宁、甘浚山、平虏堡、灵州、玉泉、贺兰山、宁夏城,不到一年时间转战千里,七战七捷,看起来颇有名将之资! 破城之后,李大将和林监军进行了简单的分工。李大将负责处理降兵和俘虏,林监军负责巡城和安民。 沿着六座城门转了一圈,林监军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在原有历史上,三四个月后官军引黄河水灌城,不但把这座西北大城毁了,还不知坏了多少城中百姓性命。 而在本时空早早破城,各方面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自己功莫大焉。 正在北关感慨自己功德无量却不为人知时,忽然得到禀报说,总督叶梦熊到了。 这很正常,破城之后总督肯定要过来,毕竟善后工作大部分还是要靠总督。 随后林泰来从北关回到城里,到察院去拜访叶总督。 李如松已经先到了,正在和叶总督商议善后交接的事情。 看起来心情都不错,浑身上下都是胜利之后的松弛。再说一个是“运筹帷幄”之功,一个是“临机决胜”之功,大家都有得拿。 叶总督见到林泰来,笑道:“本部院猜测,朝廷这次多半要举行献俘大典。 毕竟这次平叛之功不是小打小闹,调动了如此多大军。 所以过几日,你们两位大概要班师回朝了,而本部院继续留守。” 林泰来没有答话,反而皱起了眉头, 叶总督疑惑的问道:“监军为何面无喜色,反而貌似忧愁?” 李如松闻言也微微奇怪,难道林监军那夜杀敌太狠,现在心理上出现什么后遗症了? 林泰来叹道:“回朝后必定明枪暗箭,又是无数纷纷扰扰,想起这些就心烦。 相比之下,还是战场杀敌单纯痛快啊。” 就现在这风气,越是大功回朝,越是会被拿着放大镜挑毛病,美其名曰吸取历史教训进行“制衡”或者“防范专权”。 叶总督也是文官体制里的人物,当然明白林泰来所言不虚。 尤其以林泰来在朝廷里的人缘,想必会有很多人乐于帮助林泰来进行自我反省。 更别说论功行赏,更是破事一箩筐。 李如松有点幸灾乐祸的说:“反正我是武官,回京把兵权交了,就没我什么事了,你们文官就慢慢掰扯吧。” 林泰来瞥着李如松,“要不要我与你打个赌?” 李如松诧异的说:“打什么赌?” 林泰来便道:“我敢断定,半年之内令尊就会被解职,从二十年辽东镇总兵官位置上回京养老。 而且你弟弟李如柏那个副总兵,又会被人说三道四。 总而言之,你们李家兵权太盛,肯定要被念叨。” 听到林泰来的预言,李如松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虽然他看不清楚未来走向,但他却知道,凡是林泰来敢于打赌的事情,最后都成真了。 看着李如松的小表情,叶总督忽然有点庆幸。幸亏自己这次做事不多,功劳不是最大,不是出头的人。 林泰来却又转而对叶总督说:“信不信还会有人弹劾你尸位素餐、畏敌怯战、贪图安逸?” 叶总督:“.” 简直岂有此理!难道是自己愿意躲在后方督运粮饷?还不是因为不想和林泰来相争? 再说了,自己驻守花马池也很重要好吧? 不然的话,若让贼子从花马池突破进来,大军的后路就全被截断了! 叶总督心情也被搞得不爽了,对林泰来说:“你还是多顾着自己吧!本来一直就有人弹劾你!” 林泰来掏出一张纸,上面列了八个名字。 “这是从内阁传过来的名单,上面都是弹劾过我的言官! 大概弹劾了我擅作威福、不听号令、贪功冒进、克扣粮饷、欺虐官军、结党营私等等罪名!” 李如松突然想起,那日林泰来身上梅花形铠片被鲜血染成红梅的画面,下意识的说:“不至于!” 林泰来不会是在边镇杀习惯了,到京城还搞肉体消灭这种操作吧? 林泰来没理睬李如松这胡言乱语,恶狠狠的说: “我决定,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八名言官全部治罪了! 我拼着所有功劳不要,所有赏赐不受,也要把他们全部弄死!” 叶总督和李大将面面相觑,如果是别人这样说,只当是失心疯了,但这可是林泰来啊。 在当今这风气下,被言官弹劾乃是司空见惯、家常便饭的事情。 大部分人大部分时候也就忍了,不然还能怎样? 言官群体就好比马蜂,看到马蜂不躲着走,还能没事去捅马蜂窝? 别人被弹劾后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伱林泰来被弹劾了不但不妥协,反而要揪着不放、死磕到底。 而且还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一个干八个,你到底图什么? 又听到林泰来唏嘘的说:“这样的话,我就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攻讦力度,而你们两个就轻松了。 为了能让你们两个好过,我真是操碎了心。 对于我的大恩大德,他日千万不可轻忘啊。” 叶总督和李大将:“.” 最后叶总督还是劝道,“忍忍算了,反正你手握大功,何必与那些言官一般见识。” 林泰来摇头道:“叶制台久在边省,对朝廷情势可能不太了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不是我忍不忍的事情,你看着吧,我拿了大功后,朝廷下半年反而会动荡不宁,陨落一两个阁老也不是没可能。” 叶总督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大吃一惊说:“何至于此?自从去年你离开京师到西北后,朝廷大体上一直挺平静啊。” 李如松很灵性的接话说:“这不是林兄弟马上要回京师了么? 朝廷乱不乱,主要还是看林兄弟说了算。” 林泰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对恩人就是这样充满恶意吗? 林泰来预言说:“这么说吧,清流党人为冲淡我的影响,一定会挑起其他议题! 比如屡试不爽的国本议题!而且国本议题被炒热后,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内阁! 所以反正肯定要出事,那不如主动挑事!” 听到这里,叶总督和李大将才知道,林泰来真不是开玩笑的,各自若有所思。 又过数日,果然有朝廷的诏旨紧急传到宁夏城。 命总督叶梦熊留守宁夏,全面负责善后之事; 命讨逆总兵官李如松、监军林泰来押送被俘叛将,赶赴京师献俘。 于是李如松又来找林监军商议行军路线,定下之后再传报沿途,就可以开拔了。 任务不只是押送被俘叛将回京师,还要顺道把从大同、宣府等镇调来的官军遣散回去。 李如松指着地图比划说:“先向南从庆阳绕路,然后向东至延安府,过黄河至大同镇” 林泰来也看着地图,奇怪的说:“为什么要从庆阳绕路?直接向东,走直线过去就行了!” 李如松答道:“那是边墙外!” 林监军非常霸气的说:“边墙外又怎么了?我军兵多将广,又挟大胜之军威,正好借着行军,向边墙外北虏部落夸耀武功,以震慑虏骑!” 李如松稍加思索后,觉得林监军之言也有道理。 再说先前麻贵驰援宁夏时,为节省时间就从边墙外行军,难道自己连麻贵都不如? 于是制定好计划,带上粮草后,来自京营、大同镇、宣府镇的官军就向东出发了。 一开始没什么情况,但是到了大同镇地界后,林监军就时不时的消失一晚上 林监军这种消失术,合计耽误了好几日的行军计划,让李如松这主将就很闹心。 “我信了你的鬼!”李如松对林监军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夸耀武功、震慑虏骑?” 疲惫不堪的林监军不想和没有礼貌的李如松计较,找了一辆车,爬上去开始补觉。 你一个政治低能,懂什么叫夸耀和震慑? 你懂什么叫两国之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进了宣府镇区,又要多逗留几日,因为李如松需要时间遣散宣府镇兵。 但林监军却又以观察马市的理由,跑到张家口堡去了。 更具体的说,在张家口堡北边。 直到李如松再次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有组织无纪律的林监军才施施然回到宣府镇城。 自诩治军严格的李大将默默念叨:“不生气,不生气,反正只剩最后二百里了。” 当晚林监军住在巡抚察院里,得益于边镇巡抚久任制,这里的巡抚还没变,仍然是大侄儿王象乾。 晚上是家宴家酒,林泰来以最懒散的姿势,说着最认真的话。 “这一年我远在西北,难免有所错漏,你把京中情况在跟我说说?” 宣府虽然也是边镇,但与京师太近了,而且马市开设以来,与京师之间的人员流动也很大,对京城各方面消息都很灵通和全面。 王象乾笑道:“与其闲谈京师的事情,我更想听听你的事迹,尤其是先登夺门这样的壮举。” 林泰来便反问道:“我先登夺门的惊天壮举传到京师后,朝廷众人反应如何?” 王象乾斟酌了一会儿,答道:“如果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众人当时的心态,那就是群情愤激。” 林泰来:“.” 这个词是什么鬼?这都是什么低素质国民?有这么对待先登英雄的吗? 王象乾停止了说笑,“首先,家父代表户部向你表示感谢。 哱拜之乱已经耗银数十万,如果再拖延下去,太仓银又要见底了! 幸亏你先登破城,得以及时止损,户部也能喘一口气了。 但是家父说,下次你若再出征,务必不要如此冒险了。 因为你现在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首脑,还是我那小姑母的夫君,你不能轻率性命、无所顾忌。” 林泰来答道:“知道了。但一两年内还有战事,只要上阵难免有冒险的时候。” 王象乾知道林泰来主见非常强,劝几句就行,多了也没用。 然后又道:“这一年朝廷最大的事情,就是左都御史吴时来病故,资历最深的刑部尚书陆光祖迁为左都御史。” 对这件事,林泰来无话可说。 阿附申首辅的吴时来按照历史轨迹,也该到了病故的时候。 而清流势力的陆光祖本来上次廷推吏部尚书时,就刷过一次脸了,再加上又是资历最老的部院大臣。 他要当左都御史,真挡不住,除非林泰来亲自下场一换一。 或者王世贞不要天官了,和陆光祖搏斗,那显然不可能。 只是苦了申首辅,原本有两大支柱党羽,一个吏部天官年老跑路了,一个左都御史病故了。 难怪历史上这个时候的申首辅心灰意懒,也提桶跑路了。 不过在本时空还好,首辅还有林泰来这个前门客来充胖子。 “既然陆光祖去当左都御史,那又是谁当了刑部尚书?”林泰来又问道。 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廷推,而他行军路上,确实收不到消息。 王象乾答道:“我听说是南京都御史孙丕扬。”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孙丕扬这个人的政治光谱挺模糊的。 但从上次推举吏部尚书时,陈有年提名了孙丕扬的情况来看,目前孙丕扬至少也是清流势力的同情者。 如此说来,清流党人在朝廷高层的势力又出现反弹了? 想至此处,林泰来忍不住抱怨说:“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只要我不在京师,总是会出现局面恶化的情况! 上次我请假回老家,不在京师时,清流势力连拿了户部礼部两个左侍郎! 而这次,又让清流势力偷了一个尚书!” 王象乾正想开口安抚几句,却又听到林泰来说: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每次回京师就要先进行一番整顿! 既然这次他们偷走了一个尚书,那就杀他们一个尚书找平!” 王象乾:“……” 自己刚才居然还想安抚林泰来,纯属多余! (本章完) 第605章 真战神归来 第605章真·战神归来 翰林院侍读、陕西行太仆寺少卿、吏部考功司郎中、礼部主客司郎中、兵部通信司郎中(筹备中)、参赞陕西军务、讨逆监军林泰来回到京师时,已经是七月中了。 距离他去年离京赶赴西北,差不多正好一年。 大军押着十几个有名号的叛将,耀武扬威的从德胜门入城,接受着百姓的夹道欢呼。 林监军在德胜门停留了一会儿,检查了一下城门,发现自己的那些题诗保存完好,这才满意的走了。 我大明是法治国家,叛将在献俘礼、斩首之前,要由刑部过一手,表示明正典刑。 监督着李如松把被俘叛将移交给刑部后,林泰来就彻底完成监军任务。 然后就先回家,和白秘书一起休息了。 这个夜晚,京师十分平静。 兵部员外郎申用懋下了班后,跑到林府,有点担忧的说: “你这次功劳太多、太大了,该如何是好?朝廷甚至有人提议,要给你封爵了。” 对方明显是替申首辅来传话的,林泰来笑道:“文臣封爵?贼子欲将我置于炉火上耶?” 申用懋:“.” 这个意思是没毛病,但语法太容易令人误会了,能不能换一种语法来表达? “自古以来功高难赏,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泰来长叹道,“对了,提议的爵号是什么?好听么?” 申用懋:“.” 怎么?如果爵号好听,你就想接受? 连同申用懋在内,林泰来今晚只接见更新社成员,其他一概拒见,亲疏之别一目了然。 林泰来问了问众社员近况,大都过的还可以。 只有王禹声、潘士章这两个当御史的人,自从陆光祖到都察院为左都御史后,日子就比较郁闷。 本来他们这两个林泰来圈子的人,在言官群体里就属于异类,如今都察院主官换成了敌对者,更是被拿捏的死死。 原本左佥都御史赵焕算是自己人,还能照拂一二,但赵焕去年升为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 所以王禹声、潘士章在都察院要势力没势力,要后台没后台,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林泰来便安抚说:“且再忍耐几天,等我整完陆光祖再说。” 次日清晨,勤奋的林泰来去都察院门口练大枪。毕竟这里离家近,场地又宽敞,非常适合晨练。 就是在晨练中,林泰来不小心和左都御史陆光祖的仪从产生了一点冲突,然后又失手把左都御史仪从数十人都打伤了。 而后林泰来为了表示歉意,非常诚恳的对大轿里的左都御史陆光祖说: “作为一个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就用一次功劳来抵消今日之过错吧。” 示威完毕,回京后第一次上班的林泰来选择了翰林院。 无论有多少兼职,翰林官身份才是真正的内核。 就像很多翰林,名义品级都升到侍郎了,但内核还是从五品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之类的。 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迈着豪横的步伐,跨过了翰林院登瀛门。 不过刚进了翰林院,林泰来就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太对。 随手抓了一个翰林同僚问道:“近日发生了什么?为何众人皆有戚容?” 那翰林沉痛的答道:“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庶吉士教习田一俊前辈去世了。” “啊这.”林泰来愣了愣,长叹道:“真是造化弄人,忽然就阴阳两隔。” 林泰来确实很惋惜,田学士是一个好人,对名利十分淡泊,心胸豁达,还有点社恐。 就算自己总是抢话筒,总是擅自对新人庶吉士进行训话,田学士也没跟自己急过眼,也不怪罪自己。 如此的一个好人,居然就这样因病去世了。 带着些许伤感情绪,林泰来走到了状元厅。 状元厅里的格局是这样的,万历十七年的林状元因为公务繁忙,经常需要接见官员,所以独自占据了厅内的左半部分。 万历十一年状元朱国祚和万历十四年状元唐文献因为没那么多公务,所以两人就发扬了风格,共同在右半厅挤一挤,把左半厅完全让给了后辈林状元。 从西北归来的林泰来走进状元厅,习惯性的向左半厅转身,却陡然发现情况不对,停住了脚步。 摆在左半厅的那张公案,并不是自己的公案! 公案上面还有没写完的文稿,说明近期有人在这里办公! 而自己这左半厅的主人,近一年并没有来过状元厅! 所以有人趁着自己不在时,把属于自己的左半厅占据了? 林泰来冷哼一声,面上有杀气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剧情?战神归来,发现自己的狗窝被占?! 还是四合院风云之老兵退伍,贾家霸占了我的房间? 林泰来又向右半厅看了眼,发现自己的紫檀木公案已经被移到右半厅了,和朱国祚、唐文献的公案挤在一起。 “这是谁?”林泰来指着左半厅,对唐文献问道。 唐文献如实回答说:“有前辈孙继皋结束守制,回了翰林院,继续以少詹事兼侍读学士。” “原来是他!”林泰来明白了,讥讽道:“怎么我离京一年,什么牛鬼蛇神阿猫阿狗都蹦出来了?” 这孙继皋乃是万历二年的状元,理论上确实有资格在状元厅办公。 虽然林泰来没有和孙继皋直接打过交道,但也是隔空切磋过的。 前年的苏州文坛大会上,“文坛反贼集团”企图推举无锡大佬孙继皋为文坛盟主,结果阴谋被林泰来粉碎了。 如果说顾宪成是当今无锡帮乃至于大常州帮的的核心人物,那孙继皋就相当于“祖师爷”。 万历八年会试时,孙继皋身为同考官,亲自作主取中了顾宪成,是顾宪成的房师,由此可见孙继皋的江湖地位。 只是前几年孙继皋丁忧回乡,所以林泰来就一直没在京师见到过孙继皋。 于是林泰来又对唐文献质问道:“孙前辈回到翰林院,在状元厅办公,也是应有之义。 可是你们难道就没有跟他讲讲这状元厅的规矩?” 唐文献为难的说:“他毕竟是老前辈,我们哪里敢有所不敬?” 在翰林院里,十分讲究前后辈关系,比其他衙门更重视前后辈相处之道。 孙继皋这样的已经混到可以称为学士的大前辈做事,唐文献又敢说什么? 林泰来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刚才在外面听说,田学士没了?” 唐文献这样能考中状元的聪明人,当然知道林泰来想问什么。 所以就很点题的回答说:“孙前辈已经接手田学士的事务,为庶吉士教习。” 林泰来自言自语的感慨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不但各部院的局面被反弹,在翰林院也被偷家。” 新人教习可不是没什么意义的务虚工作,以后就是这群新人的半个老师。 让一个清流党人当新人教习,这不是等于是让恶狼来牧羊吗? 随即林泰来继续问唐文献,“孙继皋今天来了没有?人在哪里?” 唐文献回答说:“孙前辈今天没有过来。” 他怀疑,孙继皋知道林泰来今天回归,所以故意不出现。 “既然今天不来,那就再也别来了!”林泰来转头对左右护法吩咐,“传我的话!从今天起,派五十个人在登瀛门常驻,只负责阻拦孙继皋,禁止孙继皋进入翰林院!” 唐文献劝道:“这可使不得!不要犯下大错!” 林泰来不屑一顾的说:“我乃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有的是功劳来抵罪,对孙继皋这种没规矩的人犯点错也无所谓。” 又对左右护法说:“再叫几个人来,这状元厅多了不少垃圾,今天都清理出去。 明天我再过来时,要看到状元厅内布局恢复成一年前的样子!” 把一切都交待明白后,林泰来就准备离开翰林院。 他兼职的衙门太多,今天都要跑一遍,哪能只在翰林院耗着? 这时候,有个杂役飞奔着跑过来,远远的对林泰来叫道:“陈掌院有请!” 林泰来轻蔑的对杂役叱道:“滚!” 然后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明知道他林泰来一直高度警惕清流党人对翰林院的渗透,还敢安排孙继皋负责新人教习? 给你陈学士面子,你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不给你面子,你就是个屁! 此后林泰来又出了翰林院大门,如果遇上有选择困难症的人,面对吏部、礼部、兵部、或许还有太仆寺几个选项,估计能纠结到中午。 但林泰来还是比较果断,抬腿就越过兵部,先向稍远处的吏部走去。 进了吏部后,林泰来没去拜见堂官,直接来到考功司院落。 但林泰来没有进判事厅,就站在院门处,下令道:“现在开全院大会!所有官吏都出来!” 过了一会儿后,数十号人站在院中,等着林泰来训话。 林泰来没急着说什么,先朝着考功司的吏员们缓缓扫视了一圈。 然后才开口道:“我记得,去年原任刑部尚书陆光祖考满。是谁经手办理的?自己站出来。” 众吏员面面相觑过后,便有两个人排众而出,站在了人群前面。 林泰来质问道:“我记得我去西北之前说过,陆光祖这人不行,考满时要严格对待。 但趁着我不在时,伱们竟然给陆光祖定了个称职,是谁给你们的胆量?” 那两名吏员一脸懵逼,错愕不已。 所谓考满,可以理解为任满考核,三年为一任。 在大明官场中,越高级的官员,考满越简单松弛,越往下考满越复杂严格。 比如阁老只需要向皇帝交个自我总结奏疏就行,而陆光祖这样的尚书只需要在吏部走个过场。 所以你林部郎责怪别人把陆光祖考满定为称职,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泰来不屑于讲道理,对左右随从吩咐说:“此二人不听主官号令,将此二人拖下去,各自杖责二十,从考功司除名!” 旁边林府家丁下意识的询问道:“着实打?用心打?” 林泰来:“.” 那两名吏员挣扎着叫道:“我等经制吏员也是朝廷所命,也是为朝廷效力! 你竟敢以私刑公然加于无辜吏员,你这是私设公堂的大罪!” 林泰来傲然道:“我乃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手里功劳一大把,斩首四位数! 打你们两个小吏又算什么?只要打不死,就用一件功劳来抵罪!” 众吏员噤若寒蝉,重新认识到,谁才是考功司的真正主人。 然后林泰来对考功司员外郎俞沾说:“我不在时,由你主持考功司事务。 可是你竟然在考满时包庇陆光祖,等着被我弹劾吧! 我拼着功劳不要,要整治你们这些结党营私之人!” 俞沾:“.” 马勒戈壁!难怪去年林泰来去西北时,没阻拦自己这外人主持考功司,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最后林泰来对同年同乡好友、吏部考功司主事陈允坚嘱咐说:“你负责监刑,打完不许送医,摆在吏部大门示众!” 说完后,林泰来也没进判事厅,转身就走了。 当林泰来又走进礼部的时候,他今天早晨到上午的事迹已经在各衙门疯狂传开了。 “我乃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功劳一大把”和“用功劳抵罪”这样的话,仿佛一把利剑悬在很多人头上。 真是有一种战神归来,强势登场的既视感。 在主客司,林泰来对其他官吏吩咐道:“速速开始筹备献俘典礼吧!” 员外郎钟化民犹豫着说:“按制,献俘典礼应当是礼部主办,仪制司具体筹办。”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功劳是我林泰来的功劳,关他们屁事!不用管他们做什么! 这次献俘典礼我们主客司包办了,本司上下都混点业绩,我林泰来说的!” 同年同乡好友、主客司主事沈珫劝道:“九元你还是收敛些。肯定要被弹劾居功自傲、自恃功高、骄横不法了。” 林泰来反问道:“就算我夹着尾巴收敛做人,难道就不会被弹劾了吗? 反正结果都一样,那我为什么要收敛?” 这话太有道理了,沈珫竟然无言以对。 第606章 二年新人整顿朝堂 尽管林泰来今天一直在抓紧时间转场,但简单巡视完翰林院状元厅、吏部考功司、礼部主客司,又到了兵部时,已经是午后了。 于是林泰来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集中办公”这个问题必须早日提上日程了,不然以后把大量宝贵时间浪费在转场上就太可惜了。 兵部尚书王一鹗非常幸运,成为林泰来回京后第一个谒见的堂官,如果不算被堵在都察院大门外羞辱的陆光祖。 主要是兵部里面暂时没有林泰来的地盘,所谓的通信司还在纸面上筹建,连办公场地都没给。 如果不拜访王大司马,林泰来也就没必要去兵部了。 “你说要抓紧时间,在一个月内把通信司的架子搭建起来?”王大司马确认道。 林泰来抱怨说:“成立通信司乃是去年皇上钦准之事,而且连名字都是皇上钦赐,但兵部竟然毫无落实,实在太拖延了。” 通信司这个名字,在五百年后看起来很土鳖,都什么年代了还通信? 但在当下,“通信”这个词的语义还是有所不同的,主要指的是互通音讯或者通报消息,而且经常用于两国之间。 所以去年林泰来提起搜集境外情报时,皇帝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通信”这个词。 表面偏于中性,不引起警惕,但又隐含搜集情报内涵,还有与外邦交流含义,万历皇帝也是读过书的。 听到林泰来的抱怨,王一鹗答道:“不是兵部拖延怠慢,而是因为你这个发起人不在,别人也没法操持。” 主要是你林泰来把情报搜集和商业外贸捆绑,别人没能力也没实力做这些工作啊。 可能是打着外贸的名义,去搞情报搜集;也可能是打着情报搜集的名义,去搞走私或者外贸。 无论如何这种事水很深,别人真玩不转,你林泰来不在就没法推进。 林泰来不想和王大司马继续扯皮,雷厉风行的说:“先把场地落实了吧!兵部里面划出一座院落,留给通信司备用!” 王大司马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通信司的事务实在太独特,保密需求又极高,故而本部有个很好的提议。 这通信司不妨挂着兵部的名,在外面独立建衙,如何?” 林泰来疑惑的反问道:“大司马想把我赶出兵部?” 遇到成立新部门这种事,别人都是想方设法的拼命揽权,从新利益里多分一杯羹。 但你这老头子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把新部门往外面赶? 大司马你这是有多不愿意看到一位七战七捷的功臣出现在兵部? 王大司马连忙否认:“怎么能说赶出兵部?本部完全出于一片公心来考虑此事。 在外面独立建衙不但方便你做事,也能减少你受到的制约,让你更能放开手脚勾画蓝图,何乐而不为? 像你这样出色有活力的年轻人,难道不渴望在京师能够独立坐堂办公的荣耀?” 林泰来:“.” 如果不是大司马你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他就真信了! 但是林泰来还是陷入了长时间的纠结中,两种做法各有好处,久久拿不定主意。 把通信司办公场地放在兵部大院里,就可以像吏部考功司、礼部主客司一样,借着通信司为跳板干涉兵部各司事务——大概在大司马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个。 但把通信司建在外面独立成衙,各方面好处也是不小,光这份独立开衙的虚荣就值回票价了。 “我再考虑一下。”林泰来为难的说,“有了结论再告知大司马。” 王大司马一本正经的打出一发回旋镖,“建立通信司乃是皇上钦准之事,而且连名字都是皇上钦赐,你不可太拖延,要及早落实啊!” 林泰来无语的离开了兵部,称得上今天几次转场中最安静的一次。 翰林院、吏部、礼部、兵部,正当所有偷窥者都以为,林泰来终于完成今日窜访,应该要回家的时候,却又见林泰来跨进了太仆寺的大门。 别看太仆寺似乎是个很低调的衙门,但却是最京师最有钱的衙门,传说里现在太仆寺存银比总是亏空哭穷的户部太仓还多。 太仆寺是负责马政的衙门,早年间以实物为主,但后来马政也货币化了,太仆寺的主要职责就成了征收和保管马价银。 每年征收几十万两马价银,用不掉就存着,几十年积累下来,据说在太仆寺的老库里有大几百万两压库家底。 若查看这个时代的资料,经常可以看到从太仆寺支取银子运往某军镇的信息,数量往往都是以十万两为单位。 而相比之下,户部虽然收入多,但开支也巨大,而且还越来越大。 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户部尚书对林泰来泄密说,户部太仓老库的压库银只剩一百七十万两了 林泰来认为,自己作为陕西行太仆寺少卿,既然回了京师,就该到太仆寺走动走动。 就像是对待有钱亲戚,多走动没坏处。 迈进太仆寺正堂,林泰来看了眼太仆寺主官的面貌后,诧异的问道:“换人了?老常呢?” 去年赶赴西北之前,因为军费问题,林泰来和太仆寺打过交道,记得当时太仆寺卿是一个叫常居敬的中年官员。 林泰来对这人观感还不错,亲热的称之为老常。 而现在的太仆寺卿换成了一个严肃的老头子,回答说:“常太仆已经升为浙江巡抚了!本官艾穆,接任太仆寺卿。” 按照这时代的社交规矩,不认识的官员见了面,都要互相盘盘道,主要是问问家乡和科名。 林泰来感觉自己完全不用自我介绍,谁不知道九元真仙啊? 于是便直接说:“我奉旨筹建通信司,感觉通信司和太仆寺今后有诸多可以合作之处。” 林泰来也不是信口胡咧咧,他真有这个合作想法。 首先,太仆寺在各地的分支机构很多,全国有很多“行太仆寺”,与通信司需要在外地设置站点的情况很契合。 其次,通信司要打出外贸的幌子,而太仆寺主管马价银支出,马价银主要任务是买马,与北地边市最大贸易商品马匹息息相关。 第三,太仆寺有钱。 但是现任这位太仆寺卿艾穆听了后,毫不客气的说: “不要以为他人看不出来,你这等祸国之人休想侵夺或者吞并太仆寺之权钱!” 林泰来:“.” 什么叫话不投机?这就是了! 于是林泰来转身就走,来到隔壁左堂,拜访太仆寺少卿赵卿。 察言观色一番后,林泰来发现赵卿对待自己的态度比较热情。 便直言不讳的对赵卿问道:“你们正堂那个姓艾的老头是什么来历?” 赵卿果然非常积极的回答说:“艾太仆乃是嘉靖四十年的举人出身” “只是举人?”林泰来有点意外。 众所周知,在大明中后期,能以举人身居高位者,无不是狠角色,比如海瑞。 赵卿知道林泰来想了解什么,介绍说:“艾太仆入仕时在北直隶当教官,讲学于书院,赵南星出自他门下。” 卧槽!林泰来立刻懂了,就凭这关系,就凭他能以举人功名当上太仆寺卿,妥妥的清流党人! 这清流党人真是杀不绝!每每自己稍微不在京师一段时间,就总能冒出几个新上位的清流党人! 他就不信了!看看今后到底是自己的刀快,还是清流韭菜长得快! 赵卿又详实的介绍说:“后来艾太仆调入国子监任教官,与当时同在国子监为官的王锡爵相善。 张居正夺情时,他上疏直言被责八十杖,用门板抬出后谪戍西北,当时也名震天下。” 林泰来只能说,艾老头当年这八十杖挨得真值。 在万历十一年以后,得罪过张居正就是最硬的政治资本,尤其是挨过打的。 “不必再说了!”林泰来主动打断了赵卿,“回头让艾老头滚蛋,你升太仆寺卿,我调为太仆寺少卿,就这么说定了!” 赵卿:“.” 虽然他确实躺好了,但九元公你的姿势是不是有点粗暴? 哎,他这样一个出身军卫小百户家庭的人,在士林真没什么人脉,有机会就必须要抓住。 从太仆寺出来,林泰来终于没有再继续窜访其他衙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昨晚林泰来还接见了更新社的社员,但今晚就彻底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 无论阁老、尚书、侍郎,所有邀请全部谢绝。 只有一个身形也颇为强壮的四品官员竟敢硬闯林府,成为当晚的最大新闻。 但更令所有人震惊的是,此人居然还成功了,逼得林九元到大门接客。 这位只比林九元矮一头的中年官员拍着林泰来的肩膀,一口一个小老弟。 “淡了,感情大抵是淡了。”中年官员的脸上饱含沧桑,仿佛已经看穿了人情世故。 “小老弟现在是九元真仙了,我这种连诗词都写不明白的庸人,终究是被嫌弃了。 也是我多此一举了,或许我今晚本就不该来。大门就在这里,不给我开门,我又能怎样?” 王之都,原苏州浒墅关税使、苏州新兴社团势力林泰来的强力保护伞。 不但给林泰来提供了关吏身份,庇护林泰来安全度过发展前期。 还委托林泰来新设、经营木渎分关,为林泰来原始积累发挥了重要作用。 后被迫调往“偏僻”还离家远的九江关,为林泰来与湖广粮商袁家的跨区域粮食生意保驾护航。 再后来,偶然立下抓捕逃窜反贼的军功,不情不愿的就地升为九江知府兼兵备道副使,继续为跨区域粮食生意保驾护航。 今晚,这位林泰来的前保护伞出现在了林府大门外,迫使林泰来接客。 坐在林府书房里,王之都瞥着林泰来,阴阳怪气的说:“林府门槛如今这么高了?连我都进不来了?” 林府门客顾秉谦非常及时的冲了出来,躬身对王之都谢罪道: “都是在下的过错!在下到东家身边时日尚短,对故人不能尽都识得,故而有眼不识泰山!” 林泰来解释道:“也不全是顾先生的错,我吩咐过,今晚访客一概挡之门外,没想到你会过来。 而且我实在太忙了,确实没有见客的心思。” 王之都只当是托词,很耿直的说:“如今你大胜而归,还有什么可忙的?” 林泰来指着桌案上半尺高的稿纸,“看到没有,这都是我准备上的奏疏底稿。” 王之都:“.” 半尺高的底稿?林九元你这是准备写一份大明两京十三省六部施政总纲吗? 林泰来反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眼下我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王之都不信,示意林泰来接着编。 林泰来便滔滔不绝的说:“在翰林院,我要发起反清流党人渗透大整风;我要将孙继皋这个庶吉士教习废掉,考虑庶吉士教习的新人选;我还要考虑,怎么警告掌院陈学士。 在兵部,我要组建通信司,各方面事务更是千头万绪,连选址都要费尽心思。 在礼部,我要牵头筹备献俘典礼,需要协调太常寺、鸿胪寺、教坊司、锦衣卫。 在科道,先前有八名言官弹劾过我,我要想办法教训他们! 我还要收拾陆光祖、宋纁、孙丕扬三位部院大臣,争取拉一个人下马,彻底阻止清流党人的反扑。 我还要研究太仆寺的未来工作,安排能力更强的人主持太仆寺工作。 以上这些,只是我半个月之内的最优先工作项目而已,其他就更说不完了。” 王之都:“.” 大意了!没有闪!被小老弟骑脸了! 耿直的王之都不想配合昔日小老弟的装逼,岔开话题,故作愤慨的说: “六年了,认识你整整六年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你打工,从来没有做过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泰来好奇的问:“你想做什么?” 王之都说:“我更喜欢北方气候饮食,要么做京官,要么离家近!不想再去潮湿的南方!” 林泰来纳闷的说:“这点要求,你找你二兄王司徒,或者侄儿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就能办了啊,在我这里嚷嚷什么?” 王之都郁闷的说:“他们都说,方向由你来把握。” 林泰来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次一定根据你的要求,为你量身定选官职!” 王之都便告辞说:“有你这话就知足了,既然你如此忙碌,就先不打扰了,得闲喝酒!” 走之前,王之都又看了眼那半尺高的奏疏底稿。 联想起林泰来刚才要做的那些事情,再看这些奏疏,就像是看到了一大堆炸药。 这些奏疏上了后,只怕朝堂立刻就乱成一锅粥! 昔日小老弟才进入朝堂二年,严格来说还是新人,就想把整个朝堂都整顿一遍? (本章完) 第607章 都在开会 次日早晨,司礼监文书房内少监孙永站在会极门的门廊下,抬头看着天空。 今日天气十分晴朗,似乎已经有了几分秋高气爽的气象,是个好日子。 当然孙公公站在这里的任务并不是为了观察天象,而是代表皇帝和司礼监收取大臣的奏疏。 然后大部分奏疏都先扔到内阁,也有少部分特别敏感的拿到司礼监去。 孙公公这份工作的本质其实就是过一道手,看似多余,但却具有必不可少的程序意义。 因为他代表皇权接受奏疏,然后代表皇权把奏疏发给内阁票拟。 如果没有孙公公这道程序,让奏疏直接给内阁,岂不就成了大臣直接给内阁进奏? 每天通政司都会把中外奏疏集中起来送到会极门,也有大臣亲自到会极门投递奏疏的情况。 一个长随轻轻碰了碰正在研究天象的孙公公,提醒道:“林九元来了!” 孙公公打了个激灵,立刻警惕的看向从午门缓步走过来的林泰来。 林泰来又不是在内廷当值的大臣,他到这里的唯一目的,肯定是投奏疏。 这样人的奏疏肯定是要给予最高等级的关注,容不得半点疏忽。 林泰来打了个招呼,把手里的奏疏向前递了递,“孙公公早!这是我今天要呈进的奏疏!” 孙永注视着林泰来的奏疏,脸皮直抽抽。 这些奏疏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份,反正有半尺高 谁家好人单次呈递奏疏高达半尺的? 孙公公试探着说:“太祖高皇帝谕示过,奏疏须当直白切要,不许浮文堆砌。” 林泰来爽朗的笑道:“我这些奏疏都是有事说事,只是说的事情比较多,绝不是故意堆砌。” 孙公公又盘问道:“都有什么事情?” 林泰来大声的说:“弹劾陆光祖任刑部尚书时,案卷凝滞,狱囚淹留! 弹劾考功司员外郎俞沾徇私废公,帮助陆光祖考满蒙混过关! 弹劾工部尚书宋纁,在修建寿宫时,借用皇上恩威沽名钓誉! 弹劾太仆寺卿艾穆,年老昏庸,才力不及! 还有弹劾言官八人,里通外国,勾结海虏,投靠叛逆哱拜,故意诋毁出征大臣和将官! 另弹劾孙丕扬、杨俊民等大臣尸位素餐!” 卧槽!孙公公真的惊了,林泰来这奏疏若不论内容,只说炸裂程度堪比当年海瑞的《治安疏》了! 对于大臣的奏疏,文书房是不可能拒收的。所以孙公公明知是一个大炸弹,也要接过来捧在手里。 按照规矩,像这样炸裂的奏疏,要赶紧拿给司礼监然后转呈给皇帝,先让皇帝看过再说。 所以孙永也不犹豫,吩咐其他人继续留在会极门,他亲自抱着林泰来奏疏,飞快的跑到养心殿,很多司礼监大珰日常就在这里。 司礼监掌印张诚正在和秉笔太监陈矩说话,翻过林泰来的奏疏后,他也不敢耽误,起身就要转呈给万历皇帝。 但是陈矩却拦住了张诚,建议说:“不要把这些奏疏直接拿给皇爷,还是先发至内阁,让内阁拟票吧。” 张诚想了想,点头道:“言之有理。” 这种奏疏如果直接到了皇帝手里,那不是给皇帝出难题吗? 司礼监的本质工作是帮助皇帝排忧解难,而不是给皇帝增加麻烦。 然后张诚便对孙永吩咐:“就像寻常奏疏一样,把这些先送到内阁去吧!” 此时的文渊阁中堂,所有阁老齐聚开会。 首辅申时行看着其他三位大学士,开口道:“关于宁夏之征的封赏,已经刻不容缓,必须要尽快议定,早日落实。” 三阁老王家屏不满的说:“是应该早日将封赏落实了,以赏赐酬功! 不然有些人天天仗着七战七捷、登城破敌的的功劳,在外面胡作非为!” 四阁老赵志皋当即辩解说:“那毕竟是浴血沙场、为国杀敌的功臣,大战之后需要缓解心情,略微出格点情有可原,王山阴何必过于苛责?” 王三反驳道:“凭仗功劳,到处耀武扬威,肆意使用暴力,这叫略微出格?” 赵四也针锋相对的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王山阴你实在太小题大作了。 若刻意因为一点小问题,就全面否定一个功臣,那谁还愿意奋勇立功?” 王三忍不住冷笑道:“在都察院和吏部这样的地方公然打人,派家丁在翰林院擅设门禁,你认为这是小事?” 赵四表情茫然,“我没听说过他做了这些事。” 王三讥讽说:“这样响亮的事情,你却假装没听说过,与掩耳盗铃何异? 内阁不是装疯卖傻、胡搅蛮缠的地方。” 赵四很严肃的,斩钉截铁的说:“我敢担保,在都察院和吏部打人这类事情,达云绝对没做过!” 王三愕然,“达云?” 赵四有点奇怪的反问:“你刚才说的某些七战七捷、登城破敌的功臣,难道不是甘肃镇参将达云?” 卧槽!次辅王锡爵本来正一边喝茶一边看戏,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原来七战七捷的功臣不只是林泰来一个人,还有一直跟随林泰来左右的达云! 就连风险很大的登城,达云也是紧跟在林泰来后面第二个登城的。 砰!王三气得猛然拍案,正要说什么。 却又见首辅申时行喝道:“诸位不要再戏闹了!议论封赏正事要紧,先说将官!” 如果围绕林泰来讨论,只怕一上午也吵不完,干脆就先易后难。 参战将官的封赏很容易定下来,原先是副总兵的升为总兵,原先是总兵的加品级。 比如麻贵终于升回了心心念念的总兵,而本来就是总兵级的李如松,职官则从从一品都督同知升为正一品左都督。 在武官的职位上,李如松算是升到头了。 再加上一个镇守辽东二十年的父亲李成梁、在蓟镇担当副总兵的弟弟李如柏,难怪有人议论李家兵权太盛,而且还环绕京师,潜在危险系数很大。 申首辅摇摇头,肯定马上就会有人弹劾李成梁,但这次真不能继续包庇了,也是为了李成梁好。 说完将官的事情,一直憋着话的王三迅速提议说: “吏部验封司上疏进言,以林泰来之功,可以加恩封爵。 爵号拟定为宁夏伯或者朔方伯,对此我深以为然。” 王三家屏把这个提议抛出来后,申大、王二、赵四却都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吭声。 林泰来到目前为止,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里,都没有对封爵明确表过态。 所以无论亲近林泰来的申大、赵四,还是大聪明王二,都揣测不透林泰来的心思,所以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 正常情况下,封了爵就是武官勋贵那边的人了。 在文官这边即便不是前途彻底断绝,起码也是难有寸进了。 在朝会上站班,也只能站在西班,与东班文臣相对——如果以后还有朝会的话。 而且有很多重要朝议,根本不会请勋贵过来参与决策。 所以在当今文臣掌握政治实权的背景下,放弃文官体系里的前途,就等于放弃执政权力。 但封爵也不是没好处,世代尊贵、与国同休的荣耀,也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 文臣的子孙不一定还能身居高位,两三代后家族没落的情况比比皆是。 但伯爵的子孙一定还是伯爵,只要大明还在,就能保证家族富贵。 而且伯爵比文臣更“超然”,在文臣体系里还不一定能爬上去,爬上去也可能会跌落。 反正两种选择都有各自好处,谁也不敢确定林泰来会怎么选。 赵志皋暗暗叹气,林泰来一直不明说想法,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表态。 虽然拼着老脸插科打诨强行拖延节奏,但不可能永远拖下去啊。 正在这时候,有中书舍人来禀报,文书房内少监孙永来送奏疏了。 看到走进文渊阁的孙永,申首辅疑惑的问道:“今天奏疏只有这么少?” 奏疏数量日常都是三位数的,而今天孙永手里的奏疏怎么只有半尺高? 孙永苦笑道:“这些只是林泰来一个人的奏疏,首揆还觉得少么?” 阁老们:“.” 可能是幻听了,听到了天雷滚滚的声音。 虽然还没看奏疏里内容,但凭借经验也知道,这些奏疏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还在这里商议如何安排林泰来时,林泰来竟然主动掀桌子了! 申首辅突然大喝道:“关门!” 门外值守的中书舍人手脚十分麻利,迅速把文渊阁大门关上了。 来送奏疏的孙永刚转过身,就差点撞上了严丝合缝的门板。 “?”孙永不解的看向申首辅。 而申首辅指着放在案上的奏疏,和颜悦色的对孙永说: “孙少监!不要着急离开,这些奏疏想必甚为敏感,我等外臣不便处置。 还望孙少监把这些奏疏也取走,直接送到司礼监,请诸大珰进献给皇上圣裁。” 孙永:“.” 你们完全没打开看过,就知道这些奏疏“不方便”了? “我将这些奏疏送至内阁,正是大珰之意。”孙永还是解释说。 阁老们把奏疏简单翻了翻,于是申时行又道:“现在内阁已经看过,可以将奏疏还给诸大珰了。” 孙永感觉自己作为一个负责传递奏疏的工具人,实在太难了。 官僚主义弥漫宫廷,遇到难事只会踢皮球。最惨的是,自己就是那个皮球! 作为一个有着无数恶劣先例的人,林泰来回京后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进行仔细研究。 不只是文渊阁开会,在别的地方也有人针对林泰来开小会。 左都御史陆光祖到了都察院后,立刻召集了一批骨干御史开会,对下一步的政治斗争工作进行研究和部署。 陆总宪一针见血指出:“林泰来昨日的疯狂表现说明,他要凭借功劳,进一步揽权! 我们必须要对这种趋势高度警惕,我们要迅速采取最有力措施,遏制住林泰来的猖狂势头!” 众御史齐声道:“总宪所言甚是!” 陆光祖满意了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接下来,有三个预定方向! 第一个方向,重新挑起国本议题,掀起新的高潮! 去年春季灾异时皇上承诺过,今年冬至立太子! 而今即将入秋,应该开始提前筹备立东宫大典了! 可有人愿意用最激烈的言辞,上疏请立东宫?” 陆光祖话音未落,当即有个叫冯从吾的御史率先站了出来,慷慨激昂的说:“在下愿意!” 还有另外一个御史也站了出来,叫道:“在下也愿意!” “壮哉!甚好!”陆光祖示意二人坐下,然后继续说:“第二个方向,谁愿意出面强力攻讦首辅申时行?我已经罗列出了十几条罪名,足够使用!” 陆光祖话音未落。当即又有三四个御史站了起来,大声的说:“我等愿意。” “甚好!壮哉!”陆光祖又鼓励了几句,最后说:“第三个方向,就是攻讦林泰来!这里面的技巧和意图,等一会儿再说。” 陆光祖的话音未落落下,二落,三落 还是一直没有人站起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陆光祖:“.”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不畏强暴、百折不挠的刚正同道么? 你们的热血呢?你们的胆气呢? 大家也很无奈啊,林泰来不在京师时,弹劾着玩玩可能还没什么。 但现在林泰来已经回到了京师,而且明显进入狂暴状态,弹劾林泰来和摸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 最后陆光祖将视线放在了两个人身上,两个已经沉沦了两年的老御史。 一个叫钱一本,一个叫何倬。 两年前,雒于仁上《酒色财气疏》,触怒了皇上。 钱一本在廷审时营救雒于仁,被林泰来用《金瓶梅》糊了一脸。 而后何倬又在朝会上,为钱一本分辨。结果何倬喜获向皇帝进献讲解《金瓶梅》的殊荣。 再后来,同乡庶吉士吴正志用《富春山居图》贿赂林泰来,才让钱一本被放过。 自此以后,钱一本和何倬两个骨干御史双双沉沦,两年不飞不鸣。 看着陆总宪殷切的目光,钱一本站了起来,咬牙道:“我来负责弹劾攻讦林泰来!” “壮哉!”在座众人一起为钱一本鼓掌。 钱兄这种牺牲自我的精神,实在太伟大了! 钱一本心里暗暗苦笑几声,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 因为他有一定把握,无论如何也可以从林泰来手里全身而退! 所以看似九死一生,其实他并没有危险! 另一个何倬突然也站了起来,高声道:“我愿与钱一本同往讨敌!”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勇于牺牲自我的人总是会受欢迎的! 钱一本对着难兄难弟何倬叹口气,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而何兄你又是何苦? 何倬看着钱一本,坚定的点了点头。 钱老弟!如果真遇到了危险,老哥我手握大法宝,一定会顺便救下你的! (本章完) 第608章 名声 正当诸位御史热血沸腾的时候,忽然有个叫万国钦的御史冲了进来。 然后对着左都御史陆光祖叫道:“方才收到消息,林泰来上疏了!” 陆光祖喝道:“这有何大惊小怪?” 万国钦答道:“听闻林泰来的奏疏高达半尺,里面不知弹劾了多少人! 有总宪公你,还有司空宋公、司寇孙公、少司徒杨公、太仆艾公、考功员外郎俞沾、以及先前弹劾过林泰来的八名同道!” 屋内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正准备大张旗鼓的做事,掀起浩大的攻势,却不料林泰来竟然抢先动手了! 从来都是站在道德高地的他们对别人先手攻击,而这林泰来竟敢不讲规矩,先发制人!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林泰来一个人弹劾十几个的气势,居然不亚于他们一群人的声势。 刚才立志要掀起国本之争新高潮的御史冯从吾失声道:“林泰来弹劾我们什么?” 先前弹劾林泰来的八名言官,他就是其中一份子。 这林泰来怎么能这样?弹劾你几发又怎么了? 哪个出征在外的帅臣、大将不挨上几发弹劾? 万国钦看了眼冯从吾,也回答说:“弹劾你们里通外国、勾结海虏、投靠唡拜!” 冯从吾气得脸色通红,“岂有此理!这完全是凭空污蔑! 林泰来又不是言官,根本没资格上这种弹章!这是违规!” 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虽然林泰来不是言官,但他有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大功啊,功劳足够抵消“违规”了。 陆光祖皱眉道:“这奏疏已经送进宫里了?” 万国钦答话说:“这些奏疏在司礼监和内阁之间传了几个来回,最后被皇上知道了。 便又下旨,把奏疏下发廷议,两日后让林泰来和所有人公开对质。” 众人感觉形势陡然复杂了起来,因为这“预设阵地”根本不是他们的,被动应付的感觉总是不爽。 陆光祖沉思过后,无奈的说:“做事总要分清主次,刚才说到的三个方向里,暂时以攻讦林泰来为最优先。 而国本之争和攻讦首辅,且先暂停了,等对质过后再说。” 原定计划是先掀起国本之争高潮把朝堂搅浑了,同时拿到道德话语权。 再让首辅顾此失彼、无法兼顾,最后全力对付林泰来。 现在不得不临时调整节奏了,把林泰来放到第一位。 在刚才的分工中,被分配主攻林泰来的难兄难弟钱一本和何倬这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皆面有苦涩。 也就是说,主攻国本、首辅两个方向的同道可能要暂时按兵不动,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了大局,仍然要继续冲锋了呗? 这跟送死的显眼包有什么区别? 今天林泰来把大炸弹扔了出去,就回家休息了。 不过傍晚的时候,门客顾秉谦脸色古怪的拿着两张拜帖,向林泰来禀报。 林泰来随口道:“不是说过,这两日不见客么?” 顾秉谦答道:“但是关于这两份拜帖,在下认为有必要让东主你看一下。” 林泰来看完两份拜帖后,也愣了愣,然后无可奈何的说:“那就.让他们来吧。” 当晚半夜三更,月黑风高,有个身形瘦长的人抱着长匣子,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林府东院的小侧门外面。 然后在门板上敲了几下,节奏是三长两短。 小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打开,那人迅速闪身进去。 他还没看清楚门里面的情况,忽然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何倬?” 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心脏差点骤停,把怀抱里的长匣子掉落在地上。 而后他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墙根暗处也鬼鬼祟祟的站着一个人。 借着灯笼光线仔细看清楚后,随即也失声叫道:“钱一本?” 两位难兄难弟互相叫出了名字,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白天在都察院陆总宪面前,还慷慨激昂的接下了主攻林泰来的任务。 半夜两人就不约而同的出现在林府偏院侧门,委实有点难绷。 负责开门的林府左护法张文打了个哈欠,开口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跟在下走吧。” 沉默的走了几步,何倬忍不住对钱一本问道:“你来作甚?” 面对难兄难弟的询问,钱一本闷声答道:“请林九元鉴赏古画。” 何倬又问道:“什么画?哪来的?” 钱一本叹口气说:“去年以收藏着称的嘉兴项家的当家人项元汴去世。 项家其他人不甚珍惜收藏,我就托人从项家买画。 今晚就把买到的《洛神赋图》拿来,请林九元鉴赏。 有了这幅画,林九元应当不会太过为难你我了。” 解释完了后,钱一本又看向何倬手里的长匣子,“你呢?” 何倬轻轻拍了拍长匣子,答道:“《千里江山图》。” 钱一本:“.” 何倬也解释说:“收藏界大家里,你们南方有嘉兴项家,我们北方有真定梁家。 我这《千里江山图》,就是从梁家购得。” 于是钱一本更郁闷了,本来按照行情,一张传世级别的名画,大概就够买他们两人的命了。 就像上次,一张《富春山居图》,就换回了吴正志和自己两个人的命。 所以如果有两张名画的话,另一张完全可以留在手里,下次再使用。 结果何老哥也不提前打个商量,俩人竟然同时带着名画夜访林府。 一次拿两张传世名画请林泰来品鉴,真是浪费啊! 林府书房内,看看《千里江山图》,又看看《洛神赋图》,林泰来两眼放光。 “你们实在太客气了,我本以为你们是联袂而来,只会带一张画。 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拿了两张过来,实在是让我不好意思啊。 不过你们放心,我林泰来为人做事童叟无欺! 一年之内,你们随便弹劾我,该我配合时一定配合!包你们树立起赫赫威名!” 又从林府偏院的小侧门出来,何倬和钱一本齐齐松了口气,看来用传世名画对付林泰来还是非常有效的。 何倬暗暗想道,幸亏自己借钱从梁家多买了一张《簪花仕女图》,可以用在以后的关键时刻。 钱一本则暗暗想道,幸亏自己从项家多买了一张《五牛图》. 又到第二日,看着新到手的两张名画,林泰来只能说,庆幸没穿越到“乾隆盛世”,那位乾隆皇帝可不会跟你客气。 然后林泰来出了门,直奔翰林院而去。 在翰林院登瀛门外面,看到几个躺在地上的伤员。 守门的家丁禀报说,这些伤员都是孙继皋的随从,今日孙继皋想着在随从掩护下硬闯,只好把这些随从都放倒了。 至于孙继皋本人毫发无伤,但已经负气离去。 林泰来也没什么新指示,继续往里面走。结果又看见了周应秋,正站在甬道边上等待。 “掌院陈学士要见你。”周应秋小声禀报说。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说:“不见!” 周应秋又连忙提醒说:“陈学士现在就坐在状元厅里面等着你。” 林泰来:“.” 怎么还躲不开了?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点边界感? 进了状元厅后,果然看到掌院学士陈于陛坐在自己公案旁边,正悠闲的喝茶。 “陈学士好雅兴!”林泰来也没行礼,自顾自的坐下。 陈学士也没寒暄,直接说:“如果你自认翰林身份,总要讲讲翰林的规矩。那孙继皋好歹是你前辈.” 林泰来粗暴的打断了陈学士,“我哪里不讲规矩了? 我昨日到会极门投递奏疏之事,想必陈学士有所耳闻了吧? 我弹劾了十几个人,唯独没有涉及到翰林院,也没有提及孙继皋。 这说明我很尊重翰林院的规矩,尊重翰林院的独立性。有事情也是打算在翰林院内部解决,没有吵到外面去! 这样的做法,谁能说我林泰来不讲规矩?” 陈学士又说:“用孙继皋为庶吉士教习,是翰林院公推出来的,你如果对此有不满” 林泰来再次打断了陈学士的话,很诧异的说:“对于孙继皋当庶吉士教习,我并没有意见啊,陈学士为何说我对此不满?” 别把孙继皋当庶吉士教习的责任都推到公推上,难道你陈学士这个掌院,就没有一点点责任吗? 既然你陈学士不愿意坦诚相待,那他林泰来也会耍花枪。 陈学士差点被气笑了,“若无不满,那你为何如此刻意针对孙继皋?” 林泰来答道:“在前年苏州文坛大会上,有一伙反贼集团企图推举孙继皋坐上文坛盟主的位置。 如不出意外,未来这就是我的位置。 而在前两天,我回到翰林院状元厅就看见,孙继皋把我的位置占了,我能怎么想? 他在苏州想占位置,被我粉碎了;转头又在翰林院占了我的位置,这不是疯狂挑衅又是什么? 陈学士你认为,我这个为国浴血沙场的功臣,应该容忍他的挑衅吗? 至于让孙继皋当庶吉士教习什么的,我完全不在意啊,在这方面没有任何不满啊!” 陈学士:“.” 这林泰来可真踏马的能编能导啊,自己还没说几句话,竟然就产生了理屈词穷的感觉! 长长的叹了口气后,陈学士无奈的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孙继皋当庶吉士教习,确实是公推的结果。 但是推举孙继皋当庶吉士教习的那些人,却又不一定是对孙继皋有善意。” 陈学士的话终于引起了林泰来的兴趣,“嗯?此言何解?” 陈学士解释说:“他们明知道孙继皋和清流党人的关系,他们也明知道你对清流党人的反感和警惕。 但他们还是将孙继皋推到庶吉士教习的位置上,就是指望借你之手,除掉孙继皋罢了! 毕竟所有人都明白,你不会容忍孙继皋这样的人教习庶吉士。” 林泰来愕然,难道自己也被人预判了? 陈学士又补充说:“我们翰林的上升渠道其实并不多,在翰林体系内能升到三品就算是到顶了。 而孙继皋距离到顶只有一步之遥,很多人都想把他拉下来。” 林泰来只能说,政治这潭水真的很浑,连自己也有看不清的时候。 于是林泰来又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那陈学士你又图什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陈学士直言不讳的答道:“如果在朝廷的动荡中,刑部和工部出现了侍郎空缺,我愿意调过去。 以你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制造不出这样的空缺吧?” 林泰来无语,这是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所应该说的话吗? 你吃了多少假药,才会想着由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调为刑部侍郎或者工部侍郎? 这要要写在小说里,会被人骂成不合理好不好? “为什么?”林泰来问道。 陈学士风轻云淡的回答说:“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调到刑部或者工部侍郎,就显得过于生硬。 所以就要靠你了!在别人眼里,我先得罪了你,然后被你报复,调到刑部或者工部就很合理了。” 林泰来再次重复说:“我问的是为什么!” 陈学士唉声叹气的说:“但凡能稳居翰苑,又有谁想去刑部或者工部? 去年出现灾异时,陛下承诺今年冬至立太子。 眼看着没剩几个月了,国本之争必将风云再起,而且前所未有激烈。 翰林本是天子顾问之臣,非常可能被寄以厚望,我这翰林学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看来看去,还是刑部和工部最为安稳,而且又在六部范围内,名义上不至于算降级,以后再调动也方便。” 林泰来:“.” 难怪在一帮学士里,陈于陛能脱颖而出,安全度过政局最混乱的几年,成为原本历史上未来六七年内唯二经廷推入阁的新人。 原本历史上的赵志皋和张位不算,这俩是申时行推荐的,并非经过廷推。 林泰来回过神来后,质疑道:“可是你这样做,让别人看来,就是我林泰来霸凌和驱逐上官,对我名声不利!” 陈学士诧异的说:“在这方面,你还有名声吗?啊不,你还会在意这方面的名声吗?” 第609章 最大的善意 林泰来差点被陈学士这句话噎死,没想到这位平常看起来毫无特点的掌院学士也有偶露锋芒的时候。 “就算我的名声不重要,那我又为什么要帮你?”林泰来问道。 陈学士很肯定的说:“这不是你帮我,而是互相帮助。 你帮我调到刑部或者工部,我帮你解决孙继皋这个难题。” 林泰来不屑的回应说:“孙继皋于我而言,算什么难题?” 陈学士语重心长的说:“如果你把孙继皋罢黜,就等于是被别人利用了。那就显得你很蠢,你心里也不爽吧? 可是如果留着孙继皋在翰林院,继续担当庶吉士教习,你看着更不爽。 所以我有个办法,调孙继皋为国子监祭酒,就能两全其美。” 国子监祭酒和词臣体系是有紧密关联的,往往会作为词臣的迁转官职。 对于中低层翰林来说,去当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升职,但对孙继皋来说却等于“流放”。 而且国子监距离翰林院距离比较远,相当于在物理意义上把孙继皋赶出翰林院了。 但国子监品级又不算低,对于那些与孙继皋竞争升三品、想拿林泰来当枪使的翰林们来说,孙继皋的威胁仍然存在。 最终不至于让林泰来像是个冤大头似的,卖苦力帮别人赶绝竞争对手。 林泰来琢磨了一会儿后,发现陈学士这个提议可能真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但他还是犹豫着说:“国子监里有数千监生,让孙继皋去国子监,若他煽动监生、再起事端又该如何是好?” 反正网文小说里面都是这么写的,鼓动监生闹事乃是日常操作。 陈学士诧异的看了眼林泰来,你这九元真仙的脑回路怎么如此与众不同? 就国子监里那群老扑街,几千人加起来的份量也不如你一个九元真仙,你怕什么? 后世人总把国子监当“最高学府”,但在中晚明,翰林看国子监监生就像是清北本硕博一条龙看普通院校的成人本科。 不过看在寻求合作的份上,陈学士又很贴心的说:“那就让孙继皋去南京国子监,这你总不会再担心了吧?” “那就没问题了!”林泰来彻底没了疑虑。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赵志皋那样,从南京国子监冲出来飞黄腾达的。 词臣是一个名义上直属于皇帝的独立体系,不隶属于其他任何部院,内阁大学士等于是兼任词臣体系的总管角色。 像翰林工作调动这样的事情,需要内阁和掌院学士的双重批准,并不是像普通官员一样经过吏部。 最后陈学士说:“调孙继皋去南京国子监,我这里没问题,一定同意。 你只需要搞定内阁就行,你不会搞不定内阁吧?” 林泰来很有信心的说:“内阁那边好说!明天廷议对质,阁老应该会到场,我顺便把这事办了。” 陈学士想了想后,还是含含糊糊的提醒说:“要注意舆情影响,词臣还是要讲究些体面。” 于是孙继皋的命运,大致就这样定了下来,具体还要看林泰来能不能搞定内阁,以及舆论。 而后林泰来就在状元厅里坐着了,别处哪也没去。 明天就要一大帮人对质了,不能给别人窥测自己的机会! 这种廷议属于自愿性质的,除了对质的当事人以及阁部院九卿,大臣们可参加可不参加。 但是到了第二天时,午门外东朝房里不说是人山人海,也称得上人头攒动了。 吏部的王天官驾到时,差点挤不进去,站在门口看着朝房里的情况,直皱眉头。 稍后王天官做主说:“都出来!今日廷议在朝房外面!” 一般廷议都是由外朝第一人吏部尚书来主持的,王天官当然有资格进行安排。 反正当年的日常早朝都是露天进行,今天大臣露天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比把东朝房挤爆了要好,万一出点安全事故,那就成笑话了。 林泰来走过端门,看到东朝房外面满坑满谷的人,顿时感觉自己亏了。 如果收门票,一场怎么也能赚个四位数的银子。 这帮大臣当年要上早朝时,一个个都不乐意,这时候倒挺积极! 现场人多,但基本官场素质还是有的,站位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规律,和朝会班位也差不多了。 林泰来扫了一眼,就踱步来到王天官身边,站着不动了。 看到主角林泰来出现,主持廷议的王天官开口道:“皇上有旨,命林泰来与人当廷对质,被林泰来弹劾的人,自行出来辩驳吧。” 这时候,从翰林院掌院陈学士的身后,有个人站了出来。 并对王:“虽然我没有被林泰来弹劾,但我近日被林府爪牙挡于翰林院外,不能正常入内。 今日要当面询问林泰来,私设关卡阻拦翰林,这究竟是何道理?” 听到这里,即便是不认识的也知道了,这个翰林就是万历二年的状元孙继皋了,一位敢在状元厅与林泰来抢位置的超级猛人。 不过另外有小道消息流传,说孙继皋是被人坑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占了林泰来的位置。 小道消息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到底真相如何,谁也说不清。 孙继皋又继续说:“另外今日还有第二个问题,去年年底,翰林院修成《累朝训录》,共计一千九百二十八卷。 登记在册的修书人员中,林泰来一人就抄录了二百卷,这明显不合理! 敢问林泰来,不在京师的情况下,怎么抄录的二百卷?” 林泰来:“.” 卧槽!去年自己在西北打生打死的刷功劳,居然把翰林院修书这份本职功绩忘了。 那些代笔也太能写了吧,两年时间竟然闷头帮自己刷了二百卷业绩? 这么说来,朝廷还欠自己一次升级? 还有,不就是一个人经常不在京师的人,抄录了十分之一、大概一百几十万字而已,怎么就不合理了? 林泰来还没怎么样,首辅申时行和翰林掌院陈于陛的脸先黑了。 这俩人一个是《累朝训录》的总编,另一个是副总编兼执行主编。 而且修成后还是申首辅负责进献的,出了任何差错,都是申首辅负总责。 你孙继皋到底是想公开指责林泰来,还是想公开打首辅和掌院的脸? 主持廷议的王天官试探着问道:“林九元你怎么说?” 林泰来茫然的看向王天官,“这跟今天当廷对质有关系吗?” 王天官立刻非常肯定的说:“应该是没关系,皇上旨意是就奏疏内容进行对质。孙学士所说的这些问题,并不在你奏疏范围之内。” “无关之人别捣乱!一边去!不然以后将堵在家里让你出不了门!”林泰来对孙继皋挥了挥手,就像是驱赶苍蝇。 弹劾过林泰来又被反弹劾的御史冯从吾叫道:“林九元不敢正面回应么!难道你只敢用武力手段对付翰苑前辈么!” 林泰来转头对冯从吾回答说:“我不正面回应,就是对孙学士的最大保护! 只用武力手段对付孙学士,就是我最大的善意! 你这样叫嚣,是不是一定要盼着孙学士出事?” 冯从吾煽动群体情绪说:“如此奇谈怪论,当真闻所未闻!不如付于公论,诸公可以评个理!” 他害怕一会儿轮到自己与林泰来对质,只能早早的就开始搅混水。 如果能阻挡或者拖住林泰来,牺牲个把别人也是值得了。 林泰来指了指冯从吾说:“这是你逼我的!” 而后又完全不带委婉的,对申时行说:“我向诸位大学士提议,孙学士已经不适合在翰林院,应当调往他处!” 申时行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可以!” 首辅连宽大形象都不装了,可见真被孙继皋气到了。 四阁老赵志皋也紧跟着说:“可以!” 顿时人群里一片哗然,这样整人也实在太粗暴了吧?太瞧不起在场的人了吧?这是把大家当空气吗? 这不是你们内阁私密会议,这是当着上千官员的面呢! 当即有人叫道:“当众挟私报复!” 还有不少人一起叫道:“不公!不公!” 申时行没有理睬别人,就看着林泰来。 他之所以不装宽大,就是认为挑事的林泰来一定能完美收尾,这就是真正的信任。 林泰来却看向三阁老王家屏,主动问道:“山阴阁老如何看?” 王家屏不能不出面维护,他指着孙继皋,愤然答道: “孙学士乃是万历朝第一位状元,具有特别意义,岂能无故驱逐?” 你林泰来敢于不讲理,但你敢不讲政治么?你敢冒险触犯皇帝的心思么? 今上登基后第一个状元、万历朝第一个状元这样的招牌人物,你说赶就赶? 听到这些,便有起哄的人叫道:“孙状元不能走!孙状元不能走!” 还有人若有所思,难怪孙继皋敢硬碰硬,确实也是有点底气啊。 皇帝对自己登基后点的第一个状元,多少也是会有点特殊情感的。 比如嘉靖朝第一个状元姚涞,也参加了震惊中外的左顺门事件,就是一群大臣集体哭门后被集体打廷杖的那次。 包括杨慎在内的其他状元都被罢官发配,但姚涞却还能复官。 在刻薄的嘉靖皇帝手下,他跟没事人似的一路正常升迁,只是五十岁英年早逝,不然也未尝不能入阁。 听到王家屏的话,林泰来睁大了眼睛,掷地有声的说:“我才知道,原来孙学士是张居正当首辅后的第一个状元啊! 原来是张居正第一次当首席殿试读卷官时,所进呈的状元就是孙学士啊!” 王家屏:“.” 卧槽尼玛!你林泰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不当人,但能不能偶尔当个人? 你这两句话出来,一个德高望重的状元就彻底报废了! 还在起哄的人瞬间鸦雀无声,仿佛一起被掐住了喉咙。 谁都知道,万历十一年以后,朝堂上最大的政治正确就是反张居正这是皇帝童年阴影和真正逆鳞。 对别的事情,皇帝或许还能忍;但是涉及到张居正,就肯定要被皇帝毫不留情的收拾,完全不会讲任何情面。 万历二年不但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殿试,也是张居正当首辅后第一次主持殿试。 与其说孙继皋是那年十二三岁的万历皇帝点的,还不如说是摄政张居正选的。 看破不说破时还没事,一旦被公然点出来,那谁还能不当回事?谁敢赌皇帝心里有没有产生芥蒂?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孙继皋忽然仰天大笑,但笑声中却充满了凄凉。 众人默默的看着孙继皋,却没人去帮着说话,涉及到“大是大非”,真心帮不动了。 林泰来又看向冯从吾,恨恨的说:“我说过,我不正面回应,就是对孙学士最大的保护!我用武力对付孙学士,就是最大的善意! 你为什么要逼我开口回应?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我的善意? 难道你就如此看不惯孙学士?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迫反击啊。” 冯御史愕然失声,愣在当场,这可真诛心了。 众人默默无语,这林泰来明明是满嘴歪理邪说,但却无法反驳。 能被林府家丁武力对待,可真踏马的是最大的善意啊! 翰林院掌院陈学士站了出来,对内阁几位阁老开口说:“翰林院事务,不必听外人起哄,将孙学士调往南京国子监即可。” 林泰来插话说:“为了继续表达善意,我对此没意见! 关于对孙学士的不敬之处,作为一个七战七捷、先登破城、抄录《累朝训录》二百卷的功臣,我愿意用一些功劳来赔罪!” 众人:“.” 这功劳不但没少,还多了? 申首辅稍加思索后答复说:“也可。” 如果当着上千人的面,把孙继皋往死里整,就实在有点太难看了。 调往南京国子监这个力度就刚刚好,非常符合首辅的心意。就连皇帝询问起来,也是能游刃有余的奏对。 林泰来又对王天官催促说:“时候不早了,今日廷议尚未进入正题。” 众人心里齐齐吐槽,你林泰来都公然杀鸡骇猴了,还叫尚未进入正题? 王天官憋着笑问道:“谁先与林泰来对质?” 日晷影子挪动了小小的一格,居然没人站出来了。 第610章 我要打十个! 林泰来站在王天官旁边,不耐烦的说:“无人出来对质,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向皇上复旨?” “不要紧,本部早有算定,必不致无法复旨也。”王天官不急不忙的说,气度十分从容。 看在众人眼里,只能说老王不愧是数十年的文坛盟主。 主持过不知多少次文坛大会,大场面从不会紧张和怯场。无论能力如何,这范儿不会差了。 随即又听到王天官继续说:“在文坛雅集上,有个老规矩是分韵赋诗,每人抽到哪个韵脚,就根据这个韵脚作诗。” 说着王天官拿出了十几支短木签,“所以今日不妨也引用风雅,抽签对质,也免得次序难定。 可惜金水河的状况不太适合,不然对质之人分列河岸,然后曲水流觞更为风雅。” 众人:“.” 老王你这是认真的?在朝堂上抽签,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清新脱俗了? 王天官拿着短木签,对申首辅示意了一下,“来一支?” 申首辅紧紧攥住了手,强行克制住了该死的伸手冲动。 虽然抽签似乎很好玩,但身为首辅,还是要顾忌到体面。 王天官又对林泰来示意说:“要不然,还是你亲自来?” 林泰来本来就是放浪形骸的人设,倒是没有太多形象包袱。 闻言便伸出手去,随便拿了一支短签出来,又看了眼后,大声说:“左都御史陆平湖!” 一片惊讶声响起,在这十几支签里面,林泰来上来就抽出了最大的一个,不知道这是手气好还是手气不好? 既然直接被点了,陆光祖避无可避,只能板着脸站出来。 林泰来先开口道:“你去年趁着我不在京师时,考满蒙混过关,然后又从刑部尚书迁为左都御史。 我回来后必须要纠正风气,以考功司郎中身份弹劾你在刑部尚书任上不称职,有什么问题吗?” 陆光祖答话说:“本院自认为在刑部尚书任上秉公无私,没有办过任何冤假错案,何为不称职?还请林吴门用事实说话。” 听到这个称谓,众人却齐齐下意识看向申首辅。 在当今朝堂,“吴门”这个尊称默认是首辅申时行,然后被王天官推广到林泰来身上,但一直不怎么普及。 至于对手政敌用“吴门”来称呼林泰来,刚才更是第一次。 所以陆光祖可能是故意为之,在申时行和林泰来之间进行挑拨。 但抛开陆光祖的小心思不谈,讨论如何在官场上称呼林泰来,似乎真是一个难题。 一般情况下,用官职雅称比较多,比如吏部尚书就是天官或者冢宰、太宰,户部尚书就是大司徒。 但林泰来身上的兼职实在太多,称呼无从谈起,真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大部分时候还是只能用“九元”。 不过林泰来并不纠结这种问题,只接着陆光祖的话说:“既然你要事实,那我就给你事实。 据我所知,你在任期间,刑部积压案卷和淹留狱囚的数目,一年增多百分之五。” 陆光祖很犀利的辩解说:“百分之五这样的小数目,只是正常范围内的上下浮动而已,并不值得过于关注! 你如果只因为增多百分之五,就判定本院不称职,堪称吹毛求疵,何异于鸡蛋里挑骨头!”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驳斥说:“我说的是,你在任期间,刑部案卷和淹留狱囚平均每年增多百分之五! 一年增多百分之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年年增多百分之五,这就是你在任时的趋势!” 陆光祖暂时愣住了,林泰来这个切入角度比较新奇,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有一说一,这种案卷和狱囚增多的趋势也真不能怪他陆光祖。 因为恰好在他这当刑部尚书的几年,皇帝开始摆烂了,虽然大事上还能及时裁决,但日常行政效率肯定不可避免的开始下滑。 波及到刑部,就是林泰来所说的这种趋势,毕竟刑部里面大都是重囚,理论上需要皇帝做出最终判决。 此时此刻,林泰来声音陡然加大,似乎是说给周围其他人听的。 “每年增多百分之五,五年积累下来是多少?十年积累下来又是多少? 我明白算过,五年就是增加将近三成,而十年就是六成多!” 众大臣都有点懵,没想到林泰来用数据模型来辩论政务。 这种用数据模型论证的手法并不是没人用过,但一般都用在钱粮开支等方面,很少有人用在刑部工作上。 林泰来又对陆光祖喝问道:“你还敢拍着胸脯说,年增百分之五是小事么? 就是在你任上,出现了平均每年增多百分之五的趋势,你凭什么自认称职? 你让我用事实说话,这就是事实!” 陆光祖下意识的回应说:“抛开事实不谈,此事.” 噗哧!林泰来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让众人莫名其妙,陆光祖这话又有这么好笑吗? 但是陆光祖只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虽然他认为责任都是皇帝的,但三纲五常摆在这里,君父就是君父,子不言父过,他怎能当众表态甩锅给皇帝? 又怎能当众说,就算五年增多三成、十年增多六成,那也都是皇帝的责任? 林泰来忽然扔下了语塞的陆光祖,转向去年接任刑部尚书的孙丕扬,不怀好意的说: “陆光祖当刑部尚书的三年期间,刑部问题虽然一直在积累但还没有爆,等于是把潜在祸患留给后任了。 如果继续保持每年百分之五的增长速度,那么就有可能在你任上爆了。 孙大司寇你好自为之,我会仔细盯着你的。” 孙丕扬:“.” 一直看着陆光祖在挨打,没想到冷不丁的自己也挨了一拳!这拳法也太飘忽了! 这是因为最近自己和清流党人走得近,所以对自己的警告? 随后孙丕扬又听到林泰来说:“休要怪我,是陆光祖连累了你。看在你被陆光祖坑了的份上,今天就不与你对质了!” 这时候,陆光祖伸出双手,主动摘下了官帽。 众人都知道这个动作象征着什么,一般表示要辞官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陆光祖说:“我稍后便向皇上乞骸骨。” 林泰来嘲笑道:“以退为进?” 陆光祖没有再回应林泰来,转身就离开了。 反正只要皇帝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接受这份辞呈吧? 林泰来对着陆光祖的背影,喊道:“先前打伤你二十多个随从的善意,就用我的功劳来抵消吧!” 很多人不免有点唏嘘,一个嘉靖二十六年的老资格左都御史就这么被逼到辞官。 林九元主动掀起攻势,上奏疏一个打十几个,或许不是自大,而是真有可能做到? 毕竟连清流党人数一数二的大佬陆光祖,都没挺住几个回合。 林泰来又盯着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俞沾,毫不客气的斥道:“陆光祖已经自认不称职,并且要辞官! 那么我弹劾你在去年陆光祖考满时,有意包庇陆光祖,有错吗? 明明是一个不称职的刑部尚书,却被你评为称职,你这就是徇私渎职! 陆光祖都已经认罪辞官,你这个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吏部?” 俞沾无言以对,但心里已经把老前辈陆光祖骂了几十遍了。 你陆光祖以退为进,假装认错辞官就甩手走人,那他俞沾怎么办? 你陆光祖认下了不称职,他这个去年考核的经手人,岂不也要担责? 林泰来没给俞沾太多时间,咄咄逼人的问道:“你自己主动辞官,还是让朝廷罢免你?” 俞沾长叹一声,他觉得自己虽然还能硬扛一下,给尚书考核定为称职乃是约定成俗的事,怎能完全怪罪他,但是他却不想再扛了。 累了,不想和林泰来继续共事了,早点解脱拉倒! 所以俞沾同样主动摘下了官帽,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现场再次陷入沉默,林九元的状态有点吓人啊。 到目前为止,才一个多时辰,就废了一个四品翰林、逼走了一个左都御史和考功司员外郎,顺便还狠狠敲打了一下刑部尚书。 而且还都是有理有据,不讲理的林泰来很可怕,讲理的林泰来似乎更可怕! 只有王天官暗暗感慨,这帮大臣的见识和经历还是太少了,然后又尽职尽责的拿着短木签,对林泰来示意。 林泰来再次抽出了一支,看了眼后,叹道:“我这手气真是绝了,又是个大的。” 别人听到这里,大致也就猜出来了,抽出来的八成是工部尚书宋纁。 目前还没与林泰来对质的重量级人物,也就这位了。 果然林泰来对宋纁叫道:“大司空!借一步说话!” 工部尚书宋纁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来,“还有何指教?” 林泰来答话说:“阁下从万历十四年春开始担任工部尚书,至今已经五年了吧? 算起来距离六年考满也不远了,听说宋尚书口碑极佳,以廉能着称于朝堂。” 宋纁很谨慎的回应说:“不敢,些许名声只是谬传而已。” 就这形势,反攻不要想了,能不露破绽,稳稳守住就好。 林泰来对众人高声问道:“求教诸公,这些年工部最重要的差事是什么?宋尚书最出名的业绩又是什么?” 有人答道:“工部最重要的差事自然是修建寿宫,没有比这更重的。 宋尚书最出名的业绩人所周知,大概就是督建寿宫数年来,节省费用三十万两。” 林泰来仿佛自言自语道:“好一个节省费用三十万两!” 宋纁反问道:“难道这也有错?” 林泰来冷笑道:“节省费用本没有错,但不该大肆宣扬! 让天下人听了,还以为是皇上为修建寿宫铺张奢侈,所以才让你有了节省费用的余地!” 卧槽!宋纁大吃一惊,林泰来的话可太诛心了! 他立刻斩钉截铁的否认说:“本部绝无此意!” 林泰来又说:“我相信你主观上没有这个意思,但却阻止不了别人对皇上的误解! 在我看来,节省费用是你这个工部尚书的本职工作,本就是你应该做的,完全不值得当成美德! 但你为了沽名钓誉,让节省三十万两成了你的廉能名声之佐证,然后放任这些说法大肆传扬!” 宋纁气的浑身发抖,“小贼休要血口喷人!本部何曾大肆传扬过这些名声?” 林泰来疾言厉色的斥道:“不要狡辩!我刚才随口一问,就有人知道宋尚书节省修建寿宫费用三十万两,由此可见这个说法深入人心! 但你这样的名声,却置君父于何地?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有可能让天下人误会皇上为修建寿宫挥霍无度! 你为了自己的美名,完全不顾君父被毁谤,真乃无君无父之人! 所以我弹劾你自私自利、沽名钓誉,这有错吗?” 在林泰来一通狂喷下,宋纁一时间哑口无言。 清流党人最习惯做的事情就是运营名声,先前在宋纁的潜意识里,也没觉得有多大问题。 这下就有点说不清了!拿皇帝刷名望说到底也是一种潜规则,不能具现到明面上,成为明面理由! 宋纁气急攻心,身形摇摇欲坠,旁边的工部侍郎曾同亨连忙扶住了宋纁。 “本部罪莫大焉,自当请辞待罪!”宋纁摘下了官帽,咬牙说。 然后甩开了搀扶,颤颤巍巍的离开了这里。 又一个重量级人物,在与林泰来对质后被驱逐了! 王天官抬了抬手里的木签,对林泰来问道:“继续?” 林泰来看着一把木签,叹口气说:“还剩这么多?干脆一起上吧,我要打十个!” “到此为止!”首辅申时行突然开口叫停。 他也没想到林泰来如砍瓜切菜,再让林泰来砍下去,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又是被林泰来逼着顾全大局的一天,这首辅当的实在太心累了。 林泰来不满的说:“还有尸位素餐的户部侍郎杨俊民、昏庸无才的太仆寺卿艾穆、卖国投敌的冯从吾等八言官没有被批判,怎么能就此结束?” 申时行指着文渊阁方向,瞪着林泰来说:“不然你去那里面坐着?” 林泰来无奈的放狠话道:“既然今日公议不行,但对剩下的人,我会一一单独拜访!” (本章完) 第611章 谁是英雄? 在申首辅的强力干涉下,东朝房这边就没有戏看了,其他大臣也就就散了。 申首辅没有动,林泰来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动,最后东朝房门外的空地就剩了这两个人。 眼见身边没了外人,申首辅就开口道:“收手吧九元,现场还有厂卫官校,过犹不及。” 林泰来不满的说:“本想一口气都处理完,又被你打断了。” 申时行纳闷的说:“你为何如此心急?按道理说,最不急的人应该是你。你如此年轻,比我们的时间都多,行事却如此操切。” 林泰来无奈的答道:“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不我待啊。” 现在已经进入万历十九年的下半年了,如不出意外,明年上半年倭国就要打朝鲜了。 估计到时候,万历皇帝还会任用他林泰来和李如松这个文武组合。 毕竟人都有迷信心理,胜利者不需要改变,这个组合打赢了上次大战,那么下次大概仍会习惯性的继续使用。 而在此之前,自己还要尽量抽出时间回老家,布置一下吴淞江下游疏浚工程之后的新工作。 可以说时间非常紧张,哪有太多工夫在一些杂事上反复磨蹭? 申首辅理解不了林泰来这个情况和心态,只是感觉到林泰来近期对待别人实在太粗暴了,很缺乏耐心。 随着酷暑过去,万历皇帝恢复了室外活动,在西苑散心的时候,听到了关于今日对质的奏报。 不知为何,皇帝忽然哑然失笑,对司礼监众太监道:“看来林泰来真心不想要爵位。” 掌印张诚奏道:“如果林泰来已经年过半百,或者已经位至部院,或许就想要爵位了。” 与别人不同,万历皇帝最在意的问题是到底是否封爵? 如果不封爵,怕被人说皇家亏待功臣;但如果封爵,又好像是把林泰来挂了起来闲置,也挺可惜的。 毕竟站在皇帝的角度来看,林泰来这个人还是挺好用的,如果成了养老爵爷就浪费了。 秉笔太监陈矩建议说:“近日林泰来违法乱纪之事甚多,可以再等几日。 若还有人敢于弹劾林泰来,就顺势取消封爵之酬,以为惩戒。 如果没人再敢弹劾林泰来,那就请皇爷下旨赐予林泰来爵位了。” 万历皇帝赞道:“甚好!就依此议!” 当日傍晚,林泰来就带着二百家丁,在都察院大门外溜达。 只要皇帝不表态,这违法乱纪的事情就不能停啊。 别问原因,问就是功臣自污! 能出头的左都御史陆光祖因为上疏请辞,已经在家闭门不出,都察院其他人就更没法阻止林泰来了。 不过林泰来今天难得比较讲究,并没有为难大多数御史,只把弹劾过自己的几个御史堵住了。 林泰来笑呵呵的,对着领头的御史冯从吾说:“冯御史,这么快又见面了,现在说说你们几位卖国投敌的事情?” 冯从吾等人进退不得,只能回应说:“这等污蔑真真是可笑之极,我等不屑辩驳!” 林泰来又质问说:“如果朝廷听信了你们的弹劾,将我贬官或者召回朝廷,那么还能不能有西宁、甘肃两次大捷,迅速减轻陕甘压力? 还能不能只用三个月,就迅速平定唡拜叛乱? 所以你们的行为就相当于是协助虏寇和唡拜,不是卖国通敌又是什么?” 泼完脏水的林泰来预计,对方接下来又会开始扯“风闻言事”、“言路畅通”之类的老生常谈。 哎,都穿越了还要对“言论自由”这个议题进行辩论。 但却见冯从吾退后一步,然后掏出了一本奏疏,沉声道:“林泰来你找借口在这里堵住我,莫非要阻拦我上奏?” 林泰来疑惑不已,一时间没明白冯从吾意欲何为。 冯从吾高举奏疏,大声的继续说:“外敌不过疥癣之患,国本才是国家根本大计,正所谓本固则邦宁! 去岁天子谕示,今年冬至立东宫,但至今尚未有任何动静。我等正欲联名上疏劝谏天子,提前开始筹备立储大典! 林泰来你以拙劣借口无故拦截我,难道是冲着这本奏疏来的?” 林泰来:“.” 卧槽!这是什么鬼?为什么这个套路如此熟悉? 难道在跟自己的斗智斗勇中,敌人也开始进化了? 旁边有些围观的御史开始起哄,叫道:“林九元!无论你与冯从吾有何恩怨,先让他上了国本疏,行不行?” 真晦气!林泰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人总不能事事顺遂,就当是出门没看黄历,踩了一脚狗屎! 这时候,举着奏疏的冯从吾又开口:“林九元慢着,且听我一言! 去年皇上召见阁臣与你,你乃是面君首倡立东宫之人,当真是功在社稷! 如今距离皇上谕示之期越来越近,为何你始终沉默,对国本之事无所作为?” 林泰来暗自叹息,你们这些好端端的清流党人,怎么就不学好呢? 如果你们用上这招道德绑架,去搞阁老啊,去搞礼部尚书啊,搞他一个从四品中层作甚! 想到这里,林泰来咬牙道:“谁说我无所作为?这几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有所作为!” 自己可是战无不胜的林九元,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场面上落了下风! 冯从吾对着林泰来的背影喊道:“我等着你的作为!” 都察院大门外爆发出了欢呼声,这似乎是都察院第一次正面击退了林泰来。 在今日,御史冯从吾成为了都察院的英雄人物! 在人群里,半夜拜访过林府的何倬和钱一本两位御史对视一眼,各自面有苦色。 按照设想,应该是他们两个怼了林泰来,成为都察院英雄,怎么还被人截胡了? 如果不能成为都察院最靓丽的人物,那两张名画不就白送了吗? 钱一本喃喃自语说:“这可如何是好?” 何倬答话道:“只能相信林泰来了。” 次日林泰来恢复了工作,先去了翰林院。 心情不大好的九元真仙刚到登瀛门,就碰见了编修叶向高,闲着没事就敲打一番。 “前些日子,孙继皋回到翰林院,并且负责庶吉士教习这样的重要工作。 你是不是手舞足蹈、不胜欣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啊,五体投地俯身投靠啊?” 叶向高一脸懵逼,“前阵子我出差去了外省,根本不在翰林院!” 林泰来斥道:“就算你不在翰林院,也一定对孙继皋心生向往,恨不能早日回来!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要狠抓思想,时刻不能放松!” 叶向高:“.” 卧槽尼玛!这翰林院已经暗无天日,继续做翰林没鸟意思,干脆辞官回家算了! 进了状元厅后,林泰来将同年探花吴道南叫了过来,很多疑的问道: “老吴啊,关于《累朝训录》,当初我委托给你的任务是抄录三五十卷,最后怎么交了二百卷? 你这样是不是高端黑?若非我功力深厚,差点就绷不住!” 吴道南叫屈说:“我本想抄录五十卷就收手,但还有些热心人也想代笔,我难以拒绝这些热情,最后没办法汇总了二百卷。” 林泰来叹口气说:“下不为例,这次你把热心人的名字告诉我。” 送走了吴道南,董其昌和周映秋又过来,找林泰来聊天,三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侃了。 眼看着到了午时,三人正准备去膳堂吃饭,忽然左护法张文站在门口,禀报说:“目标出来了!恰好今日去庙里上香!” 董其昌好奇的问道:“什么目标?” 林泰来答道:“就是国舅爷郑国泰啊。” 董其昌理解不了,你林九元怎么还在跟郑家过不去呢? 林泰来便又解释说:“昨日清流党人用国本之事来挤兑我,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从郑家这里找出路了。” 董其昌无语,这都多少年了,你林九元对郑家还没完没了? 作为一个老友,对林泰来过往黑历史可谓非常熟悉。 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国本麻烦,你林九元就恶意去踩郑家!国舅爷郑国泰碰上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就是一只肥羊,羊毛也快被薅秃了! “你怎能污人清白?”林泰来对董其昌驳斥说:“谁说我又要踩郑家?我这次是帮助他们!” 而后林泰来连午饭也不吃了,迅速带着家丁,直扑西城朝天宫! 又到第二天早晨,都察院御史发现,林府二百家丁又堵在都察院大门外了。 在众人的期待下,前日英雄御史冯从吾被迫再次出场。 冯御史根本不想出来的,直面林泰来偶然侥幸一次成功就行了,哪能次次幸运? 但是大家把他这个“英雄”硬是推出来了,他也身不由己。 “林九元来的正好!”假装淡定的冯御史招呼着说:“为国本之事,我们欲邀请你一起联名上疏,想必你身为御前首倡之人,不会推辞吧?” 林泰来婉拒说:“这种陈事章奏重要的是言之有物,不在于联名人数多少。再说我又不是言官,就不参与你们联名了。” 冯御史又道:“林九元你身为重臣,深受皇恩,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现?” 林泰来也掏出了一本奏疏,“今日前来,就是让诸君看看我的表现!” 冯御史诧异的问道:“难道你要单独上疏?” 不能吧?不会吧?林泰来会干这种直接激怒皇帝的事情吗? 林泰来傲然答道:“我昨日带着家丁寻到国舅郑国泰本人,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力劝他上疏奏请立皇长子为东宫! 而我手里这本,就是郑国泰的奏疏!” 被堵在大门的众御史齐齐懵逼,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有“力劝”才是实话吧? 从万历十四年算起,大家已经搞了五年国本斗争,从来没有这么搞事的! 强逼着郑家上疏请求立皇长子,这是什么新花样操作? 虽然林泰来是个敌人,但不得不承认,也太能出新出奇了! 林泰来对冯御史反问道:“你不是要看我表现吗?你不是请求我有所作为吗? 现在按照你的请求,我为国本之事也尽过力了,那就继续谈谈你们通敌卖国的事情!” 冯从吾愣了片刻后,有点悲愤的说:“你这.纯属无赖!” 林泰来大喝道:“上疏言国本事,随便一个人都能上,多我一个也没多大用! 劝说郑家奏请立皇长子才是难得,你们谁能做到? 我跟你们这些投机者不同,专把难事做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连在国本之事方面的贡献都不如我,朝廷要你们这些言官还有什么用?” 冯御史像是站在数九寒天里,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其他御史掩面不忍再看,太心酸了,一个英雄就这么毫无价值的完了。 林泰来仍然不放过,“不要顾左右言他,还是交代你为什么通敌卖国吧。 说!你投靠的是虏寇,还是唡拜?” 正在这时候,又有两名御史联袂而出,举着章本,高声道: “林泰来!我们联名弹劾你居功骄矜、欺凌大臣,为当世专横权奸! 我们现在就去会极门投疏,你敢拦截着我们否?” 众人看去,原来是两个沉沦了两年的老资格御史何倬和钱一本。 没想到在这林泰来最为最猖狂的时候,他们勇敢的站了出来,面对面的弹劾林泰来。 大家都知道,现在身背功劳又没有得到封赏的林泰来,乃是最为跋扈强势的时候。 弹劾这样状态的林泰来,称为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所以这两人宛如黑暗中的一道亮光,让众御史看得热泪盈眶。 世上从不缺英雄人物,正因为不断有英雄人物前赴后继,世道才会出现光明。 林泰来盯着何、钱两名御史看了会儿,最后还是挥挥手,让家丁让开了通道。 他嘴里还念叨着:“我林泰来向来遵纪守法,怎么敢犯拦截奏疏的大罪?” 两名御史举着奏疏,昂首挺胸的向着皇城方向走去。 同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这林泰来果真是有信用的人,骂他权奸都没事。 都察院里最靓丽的人,终究还是他们两个! 第612章 竟然不上当 何倬和钱一本带着联名弹章,来到会极门投递时,把司礼监文书房内少监孙公公也震动了。 在技术性官僚眼里,攻击性的弹章并不是闭着眼随便上的,一样要讲究时机。 比如海瑞那封直指皇帝的《治安疏》,就是无意中选了个非常好的时间点,海瑞被下狱之后嘉靖就驾崩了,所以他最终才能全身而退。 如果早上几个月,或者是在严嵩未倒台时,海瑞可能就要掉脑袋或者病死在诏狱里了。 而在目前这个时间弹劾林泰来,堪称是逆风而动,从技术角度来说是非常差的选择。 反正若让孙公公来做选择题,肯定不会在这个时间弹劾林泰来。 不过孙公公就是一个收发奏疏的工具人,别人怎么选择跟孙公公没有关系。 刚收下这本弹劾林泰来的奏疏,转眼又看到林泰来本尊溜达着过来了。 “你又要上疏?”孙公公愕然道,你林泰来当真唯恐天下不乱吗? 林泰来答道:“不是我上疏,我帮着郑国舅把奏疏拿了过来!你收着吧!” 孙公公已经无话可说,在林泰来身上,无论发生多么魔幻的事情,似乎都很正常。 同一日,万历皇帝在翊坤宫接见了郑国泰,郑贵妃就在旁边陪着。 郑国泰叩伏于地,愤然奏道:“昨日臣去朝天宫上香,横遭林泰来拦截,随从家丁被殴伤数十人。 那林泰来凶暴无礼之极,但此事却无人敢管!他连皇亲都不放在眼里,这也是对皇上的不敬! 臣在外求告无门,惟有进宫,恳请陛下做主!” 万历皇帝阴晴不定,脑中一直在想着昨日那本数人联名奏请册立东宫的奏疏。 身为皇帝的职业敏感度告诉他自己,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苗头,大臣又要开始闹国本了。 这一波又该怎么糊弄过去,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至于郑国泰具体说了些什么,大部分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郑贵妃看皇帝心不在焉,做了一个抹眼泪的动作,用着哭腔说:“陛下!臣妾只有这一个兄长,却屡遭羞辱,叫臣妾在宫中如何不痛心!” 万历皇帝收回了神思,看着郑国舅道:“林泰来也是为了你好!” 郑国泰:“.” 这还是最亲爱的妹夫吗?这还是最宠爱妹妹的皇帝? 万历皇帝又道:“林泰来让你上疏册立长哥,能减少外臣对你们郑家的指斥!” 郑国泰奏对说:“那林泰来明明是被人挤兑的没办法,所以又拿我们郑家做挡箭牌。” 万历皇帝反问道:“那你还想让林泰来怎么办?让林泰来被挤兑之后,和其他那些大臣一样,也公然上疏奏请册立长哥并痛斥你们郑家? 林泰来为什么不敢支持三哥儿为东宫?还不都是你们郑家作的!” 郑国泰瑟瑟发抖,妹夫你怎么和林泰来这么共情上了?明明是林泰来一直在踩郑家的脸啊! 万历皇帝只感到心累,这郑家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林泰来一直踩你们郑家又怎么了?这说明他本来不想公开支持皇长子! 听到这里,郑贵妃又在旁边娇滴滴的抹眼泪。 万历皇帝叹口气,这女人有很多小聪明,是个有趣的好伴侣,但却没什么大智慧。 先指使太监在宫里围殴林泰来,又唆使皇三子公然说林泰来是“恶人状元”。 那林泰来和别的大臣不一样,本来应该是个中立派,内心应当是无所谓谁当太子,结果硬是被你这蠢女人逼“反”了。 这五年的经历还不能说明问题?放眼整个朝廷,想找个真正的中立派有多难?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根本就没有大臣敢支持皇三子,自己这皇帝只能被动应付。 有必要考虑使用一些小手段,诱使或者逼迫一些大臣支持皇三子了。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又对左右吩咐道:“朕有密札问话,让文书房派个人传给林泰来! 不,看哪个秉笔或者随堂太监在养心殿当值,让他去!” 什么样的大臣,就匹配什么档次的太监。 林泰来作为朝廷里嗓门最大的人之一,万历皇帝决定给林泰来提高待遇。 最后结果是四号秉笔太监陈矩接下了旨意,捧着密札,出宫而去。 走到午门的时候,陈矩恰好遇到了首辅申时行。 陈矩看了看日头,还没到下班时间。如果申首辅这就下班也太早了,如果是上班那就太晚了。 这不太像你申时行的作风啊,还是说你也准备上行下效,学习皇帝摆烂了? 申首辅解释道:“今日收到了关于献俘典礼安排的奏疏,此乃国家数十年未有之大典也,不可轻忽草率,我便到午门这里实地勘察。” 陈矩恍然大悟,点头道:“执政有心了。” 申首辅也随口问道:“大珰要出宫办差?” 陈矩想了想,有点恶趣味的说:“皇上似有疑难,咱奉旨出宫,找林泰来问话。” 申首辅吃了一惊,愕然失语。 派司礼监秉笔太监去问话,这不是阁老的待遇么?怎么给林泰来安排上了? 还是说,林泰来在皇帝心里,与内阁平齐了? 在过去,皇帝密札问事大都找自己进行咨询,而这次居然找了林泰来 与申时行闲谈完,陈矩继续往外走。 出了长安左门后,陈太监大摇大摆的先到了翰林院,结果林泰来没在这里。 然后陈太监又大摇大摆的去了吏部,林泰来也没在这里。 随后陈太监又接连大摇大摆的去了兵部和礼部,林泰来还是不在。 在衙署密布的青龙街区兜了一圈,陈太监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摇大摆的显眼包。 “林泰来到底在哪?难不成公然偷懒渎职?”陈太监站在礼部主客司院里,对着主客司主事沈珫喝问道。 向来心境平淡的陈太监发现自己成了显眼包后,也生气了。 沈主事弱弱的答道:“他向来在各衙门之间来回游走,在大珰到达一刻钟之前,他刚走。 我听他说,下一站要去太仆寺了。” 陈太监:“.” 太仆寺衙署与别家不一样,并没在皇城外东南角的青龙街片区,而是独自在西城。 早知道,还不如从西安门出去!从没有过这么闹心的传旨! 但事情不能不办,陈太监又只好绕过皇城,从东城来到西城。 所幸这次在太仆寺门口,终于把林泰来堵住了,不然陈太监心态真要炸了。 就在太仆寺里找了间公堂,把其他闲杂人都驱逐出去。 随即陈太监对林泰来道:“此乃皇上密札,里面有问话,你且以密疏奏答。” 林泰来没有打开看,先对陈太监说:“我口头奏答,还请大珰转述。” 陈太监奇道:“为什么?” 林泰来答道:“唯恐书面泄露出去。” 陈太监还以为这是说自己,不禁怒道:“你以为我是何等样人?” 林泰来又道:“在下所担心的并不是大珰!” 历史经验表明,在万历朝绝对不能相信密疏的保密性,不能把不适合公开的话写在纸面上! 申时行、王锡爵都是吃过大亏,甚至为此下台的! 陈太监深深的看了眼林泰来,没见过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的人。 林泰来又托辞说:“再说我又不是阁臣,没有银章,也无权写密疏!” 于是陈太监拿着密札,对林泰来问道:“皇爷问你,看你也不是不晓事的,当真不能声援皇三子?” 林泰来奏对道:“臣与郑家本就仇恨颇深,若支持皇三子,又会招致群臣敌视,如此身处虎狼之间,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陈矩又问:“将来若皇三子为东宫?你又要何以自处?”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无论皇上如何决断,臣只听从皇上旨意而行!” 这就叫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陈矩继续问道:“现在又有人说起国本,鼓噪册立东宫,当如何应付?” 林泰来思索了一会儿,皇帝问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皇帝明知道自己不能支持皇三子,应该支持皇长子,却偏偏要询问自己,如何阻止册立皇长子的呼声,这绝对是有意为之。 再联想起自己正处于一个“大功难赏”、“位卑势大”的关键时刻,哪个皇帝心里不会犯嘀咕? 所以皇帝大概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态度?更直白的说,测试自己的忠诚度? 如果他林泰来在明知道三皇子上台就是死的情况下,还肯帮着皇帝出主意,那对皇帝就是真正的忠诚。 于是林泰来考虑过后,便只能帮皇帝模拟话术,无奈答道:“太祖高皇帝有训,立嫡不立庶。 若今册立皇长子为东宫,而皇后尚且年少,将来或许有所出,那又该如何册封? 这就是陛下迟迟未决的道理,只是群臣都不理解陛下的苦心。” 陈太监莫得感情,只是一个代替皇帝问话的机器,还在继续问:“若应付不够,又该如何主动反击。” 林泰来咬牙道:“今皇长子及皇三子俱已长成,皇五子虽在弱质,可以暂时一并封王,以待将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命内阁和礼部具仪!” 大明没有皇长子封王的先例,一旦皇长子和皇三子一起封王,那就和皇三子变成一个档次了,失去了独特地位。 连“大逆不道”的三王并封都搬出来了,你万历皇帝还怀疑他林泰来的忠心吗? 真要被文臣抓住了这个把柄,他林泰来立刻就是千夫所指。 在历史上,王锡爵当首辅时,就是三王并封问题上没玩好,直接暴雷倒台了。 卧槽!陈矩的眼神莫名的闪了闪,你林泰来可真踏马的敢说,难怪你不愿意留下纸面文字! 问到这里,陈矩也就撤退了,已经没法再往下问了。 这时候已经天黑,宫门落锁,陈太监也回不了宫里复旨,只能在外宅住宿。 等到次日大清早,陈太监急忙入宫,然后又在翊坤宫庭院里等到了中午,才得以面圣。 万历皇帝有点不满的责备说:“昨日午后就下旨,然而你到现在才来回话,真是懈怠了。” 陈矩差点直接吐出一口老血,真不想背这个毫无意义的锅,有点冒失的辩解说: “臣昨日迅速出宫办差,只是林泰来兼职太多,臣在各衙门寻找林泰来,耗费时间甚巨,实属无奈。” 万历皇帝问道:“林泰来的可有回奏?” 陈矩答道:“林泰来以口述奏答,托臣转奏。” 随后将林泰来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万历皇帝又问道:“他为何只托你转述,没有密疏来?” 陈太监答道:“他说密疏奏事乃是阁臣特权,外臣不敢擅用。” 万历皇帝听完后哑然失笑,“此人竟然不上当!” 看密札写密疏,这是阁臣所属的“荣耀”,林泰来竟然能克制住这份虚荣。 不然的话,手里就能多一个林泰来的把柄了。 近期有很多奏疏都被皇帝拖着,迟迟没有批示下发,但对于何倬、钱一本弹劾林泰来的奏疏,皇帝的反馈却极为迅速。 两天后就有御批下部,“宁夏讨逆监军林泰来行为狂妄,多有违法乱禁、扰闹各衙之事,致使官民沸腾,今以功抵罪,削除封爵之赏。 另以陕西行太仆寺少卿升为太常寺少卿,以酬先登平叛之功,其余官职不变。” 看到这份御批后,很多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弛。 用几百年后常见的一句话形容就是,靴子终于落地了。 其实对某些人来说,靴子落地带来的不一定是好消息。但起码局面趋向明朗化,不至于让人蒙眼狂奔,那感觉也太窒息了。 要知道,在当前的朝堂上,林泰来的封赏问题被视为最重要的风向标,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对其他很多事务都有连锁效应。 从御批可以看出,林泰来的核心职务,也就是“翰林加三部郎中”并没有变动,各项实权仍在手里。 说明皇帝并没有把林泰来挂起来的意思,还想继续用林泰来,这就让很多人失望了。 至于从行太仆寺少卿升为太常寺少卿,只是象征性的品级提升,表示从四品升到了正四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常寺少卿只是一个挂名的虚衔,表示享受正四品待遇而已。 若是先登功臣一点封赏都没有,那也实在说不过去。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林泰来被“罚”没了爵位,那么被林泰来弹劾的人,只怕也要倒霉了,不然就无法平衡。 第613章 时代变了 皇帝对于林泰来功劳的“处理”,看在不同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解读。 今天内阁开会,讨论国家大事的的时候,首辅申时行一直神情恍惚。 对任何事务都没有发表个人意见,似乎很摆烂的样子。 这让其他阁老们都很诧异,难道摆烂也是一种病,会从上到下进行传染? 次辅王锡爵忍不住问道:“首揆身体不适?” 申首辅叹口气,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内阁已经开始出现被边缘化的迹象了,你们这些大脑袋还毫无觉察? 也许世道就是这样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衰循环就是常理。 一百年前,内阁权势开始强盛,从嘉靖朝开始迈向顶峰,到张居正时代达到了极盛。 而张居正之后,自己还能勉力维持内阁的权势。 可是在自己后面这些人的身上,完全没看出任何能维持内阁权势,或者让内阁再次强盛的能力。 王二是个总想自作聪明的大聪明,总想耍小心思左右逢源、首鼠两端,但朝廷里谁又不是聪明人? 王三是个搞不清自身定位的人,你明明是个辅佐皇帝的阁臣,却以清流党人代言人自居,立场和意识完全撕裂,这能干长久? 赵四就更不用说了,连独立自主的官格都没有,年纪比自己还大十来岁! 想到这里,内心有点悲怆的申首辅下意识说:“阁中后续无人乎。” 王二王三赵四:“???” 首辅你突然说谜语,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申首辅回过神来后,随口解释道:“去年林九元在翰林院有次演讲,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他用文坛比喻政坛,说中心不断下沉,以后将是党社的时代。 看到当前的形势,我更加感到林九元言之有理,内阁之势以后未可知啊。” 可能是申首辅的境界太高了,其他阁老都不太理解其中深意,但又不好放下脸面仔细请教,毕竟都是阁老。 所以也只能个个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装着自己听懂了。 申首辅也就懒得再说了,这帮同僚连内阁边缘化的苗头都看不出来,还能指望什么? 当申首辅回到家里时,连好大儿申用懋都看出来,老爹的状态有点不对了。 “父亲又又又想辞官了?”申用懋凭借丰富的经验,试探着问道。 申时行瞥着好大儿,故意答道:“是又如何?” 申用懋惊讶的说:“现在我们更新社形势一片大好,父亲怎么又想不开了?” 他感觉,自家老爹有点像是林九元所说的那种“死文青”。 跟儿子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申时行冷哼道:“内阁都要边缘化了,我这首辅还留着作甚?” 连大部分阁老都看不清的趋势,申用懋当然更看不出来,听到老爹的话后只有茫然。 申时行有心指点好大儿,便又问:“一百年前,文官内部是谁在相争?” 申用懋答道:“自然阁部之间,内阁与六部尤其是吏部争权。” 申首辅又问:“近十年以来,是谁在相争?” 申用懋答道:“以科道言官、部郎为主力的清流党人与内阁争斗最多。” 最后申时行问道:“那么近两年以来,又是谁在争权?” 申用懋稍加思索后,骄傲的答道:“以科道言官、部郎为骨干的清流党人与林泰来.不对,与我们更新社!” 申时行无奈道:“所以你也看到了,内阁不知不觉已经淡出了争权的主角位。 我这个首辅和内阁只能屡屡被迫充当调停人了,这还不是边缘化吗?” 申用懋平时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今天猛然被老爹点拨了一下,就产生了“细思极恐”的感触了。 变化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但身处变化中的自己居然毫无觉察,这就是小人物在历史大时代里的感受吗? 申时行叹道:“就连皇上如今也看出来了,所以没有撤除林泰来那一堆兼职,这就是有意扶植的态度。 大概皇上认为,快速崛起的林泰来比内阁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申用懋小声纠正说:“是我们更新社。” 说到这里,申首辅就越发的心塞了,说句大不敬的比喻,自己简直像是个亡国之主。 如果后续者都是王二、王三、赵四这样的角色,大明强势首辅的道统或许要终结在自己这里了。 申时行对首辅这个官职是有感情的,毕竟将来他在史书上的主要定位就是首辅。 如果首辅这个官职以后烂了,那也会连累到他申时行的历史评价。 申用懋忍不住劝道:“或许父亲多虑了,情况并没有那么悲观。” 申时行疑惑的说:“你为何如此说?” 申用懋非常肯定的答道:“等以后林泰来入阁不就行了?若林泰来当上了首辅,恢复首辅的强势指日可待啊。” 申时行:“.” 好大儿这话可太踏马的有道理了! 人类的悲欢各有不同,而申用懋大爷只想去通风报信。 所以等父亲安歇了后,申大爷就急匆匆的出了门,直奔林府。 即使没有任何照明,申大爷也能熟练的穿过两条胡同,精准的摸到林府的大门。 “家父似乎又生了思乡之意!”申用懋进了林府后,积极的通报说。 林泰来随口“哦”了一声,仍然心不在焉,好像没有太当回事。 申用懋便强调说:“家父似乎又想辞官了!” 林泰来奇怪的看着申用懋,自己又不是听不明白,有必要重复么? 然后答话说:“想辞官就辞吧。” 申用懋大吃一惊,似乎大半夜也听到了响雷! 林九元竟然不在意自家父亲的去留了!那么自己的价值岂不大为降低?这可怎生是好? 想了想后,林泰来又对申用懋嘱咐说:“你要好生安抚令尊,国本这个大雷能扛就扛,扛不动全身而退也不失为明智。” 送走了神思不宁的申用懋,林泰来继续琢磨着自己的问题。 从皇帝的封赏旨意可以看出,自己这次算是真正“过关”了,可以继续放开手脚做事。 当前有两件主要事务,一是献俘大典,二是组建兵部通信司,都是天子最为关心的大事。 至于可能到来的国本之争新高潮,狗都不理!与他林泰来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林泰来是一个用心实务的官员,心思并不在拉帮结派上。 到了第二天早晨,林泰来即将出门时,左右护法来请示,今天先去哪? 因为种种原因,林泰来很少提前公布行程,都是当天临出门时再定。 “先去翰林院。”林泰来吩咐道。 到了翰林院状元厅,林泰来就开始埋头撰写组建兵部通信司的详细方案。 这个别人无法代笔,只能亲自动手了。 与在其他衙门不同,每当林泰来坐在状元厅时,经常会有翰林同僚来造访。 同年董其昌就是造访最频繁的人之一,但他最近发现,情况越来越卷了。 很难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与林九元闲扯半时辰以上了。 不能怪林九元不念旧,只能怪趋炎附势的妖艳贱货太多。 今天董其昌又来状元厅蹭茶喝,左护法张文在门外对董其昌说:“董老爷先等等吧,现在不方便进去。” 董其昌无奈的说:“里面又是谁啊?” 张文答道:“是掌院陈学士,屏退了所有人,连朱、唐两位老状元也出来了。” 董其昌:“.” 情况还能更卷吗?怎么陈掌院还亲自跑过来凑热闹? 在状元厅里面,陈学士有点急躁的说:“言官那边都开始上疏闹国本了,你怎么还没把我安排好? 说好的去工部,或者刑部,为何完全没有动静?”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林泰来号今布,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能办到!” 陈学士问道:“那可否说明,事情究竟如何办?也好让我心里有底。” 林泰来思考后决定透露一下,免得陈学士瞎着急,“我先前不是强力弹劾过左都御史陆光祖和工部尚书宋纁,并且逼着他们两个表态辞官么? 所以有人闹国本是好事啊,皇上多半会先将陆、宋二人中的一个罢官,将清流党人的火力转移过去。 毕竟这两人都是清流党人的高层,清流党人不能不救。 我预测在这两人里,略微势弱的工部尚书宋纁先被皇上罢官的可能性最大。 工部尚书被罢官了,那工部堂官不就出现空缺了么?若我推你去工部,又有谁能能从资历上争的过你?” 陈学士愣住了,久久无语。 你林泰来先前弹劾了那么多人,把左都御史陆光祖和工部尚书宋纁攻击到请辞,看起来丧心病狂,还有这个用处? 难怪所有人都觉得你林泰来骄狂的没边了,完全就是“人狂必有祸”的模板,而你林泰来却毫不在意! 原来这事在本质上,就是给皇帝提供“劫材”啊。 难怪皇帝对林泰来如此纵容,甚至按照阁老待遇,派秉笔太监满大街的找林泰来咨询问话,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学士隐隐约约觉得,当前对于皇帝而言,林泰来似乎比内阁更有用? 但是陈学士怎么也想不明白,时代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陈学士又说起另一件事:“对于庶吉士教习,你可有推荐人选?” 林泰来问道:“能毛遂自荐么?其实吧,我觉得我就挺合适的。” 陈学士:“.” 别闹!现在这代新人都是你的同年,你怎么可能当教习?这辈分岂不就乱套了? 林泰来只好又说:“那就问问内阁吧,免得我们翰林院擅自做主,内阁会不高兴,毕竟内阁才是名义上的词林领袖。” 陈学士试探着反问道:“如果内阁提出人选后,你并不满意呢?”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那就请内阁再换一个人啊,毕竟内阁是词林领袖,我们要充分尊重内阁的意见,不能擅自做主。” 陈学士:“.” 这可太尊重了,简直尊重到家了。 几句话就试探出来了,你林泰来现在看待内阁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送走了陈学士,又和董其昌闲谈了几句,林泰来就关上了状元厅的门,专心写组建兵部通信司方案。 到了午后,林泰来按惯例是要随机换个地方办公,考虑一番后对左右护法吩咐说:“去太常寺。” 左护法张文诧异的说:“听顾先生分析说,坐馆你这太常寺少卿不是虚衔么? 就是为了品级,挂名寄禄而已,不用去管衙门的事情,还去太常寺作甚?” “什么虚衔不虚衔的?知道什么叫虚则实之么?”林泰来说。 都知道在皇城南边两侧,东边青龙街区是文官衙门,各部大都在这边;西边白虎街区是武官衙门,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都在这边。 唯独有一个衙门的位置最特殊,那就是太常寺。 它没在东边文官衙门片区那边,而是坐落在西边,夹在一堆都督府中间。 太常寺位置一直就是这样子,林泰来也不懂当初为什么如此设计。 其实太常寺的政治地位还是很高的,除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这大九卿衙门之外,当属太常寺政治地位最高了。 毕竟古人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太常寺就是负责祭祀和典礼具体事务的衙门。 就当林泰来前往太常寺时,一道道御批从宫中发了出来。 先前皇帝手里积压了不少敏感奏疏没有下发,今天忽然就发了一大堆出来。 弹劾过林泰来的八名言官,奏疏全部被驳回,其中四名被调出京,四名被罚俸。 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庶吉士教习孙继皋被调往南京国子监,掌南京国子监事。 太仆寺卿艾穆以年老昏庸、才力不及,被下旨致仕,赐四品冠带。 工部尚书宋纁被罢官,勒令回乡闲住。 这堆旨意发出来后,京师官场顿时就沸腾了。 虽然猜测到皇帝可能会偏向林泰来,但没想到这么偏向! 近一年来稍微起势的清流党人,瞬间又被重创! 林泰来只用一个爵位,换了这么多“人头”! 第614章 我们也有价值观! 太常寺外号叫“小礼部”,主要工作就是在礼部的领导之下,负责一年到头各种祭祀和典礼的具体组织和实施。 比如将在八月上旬举办的献俘礼,太常寺就承担了现场组织工作。 若不是为这点事,酷爱打拼务实的林泰来还不一定有兴趣到太常寺。 到了对面的白虎街区,林泰来一行从锦衣卫门前嚣张跋扈的路过,又嚣张跋扈的路过后军都督府,就来到了太常寺大门外。 端详了一番门口,林泰来对左右说:“太常寺少卿这个官职,于我而言还是很有意义的。” 右护法张武幽了一默:“因为可以多领点俸禄?” 如今能跟林泰来说笑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也没对张武不满,只是感慨道: “先前无论兼职多少,性质上都属于郎署官,从属于某衙门;而太常寺少卿则是一个衙门的堂官,当然是有意义的。” 虽然林泰来认可了这个官职的意义,但仍然没有对该衙门表现出更多尊重。 只见一群林府家丁冲上去,驱赶了守门的门丁禁卒,占据了大门。 然后林泰来才进入了太常寺衙署内,有个姓杨的典簿匆匆迎上来行礼。 林泰来问道:“正卿在否?” 杨典簿小心翼翼的答道:“不在。” 林泰来皱眉,瞪眼,喝道:“这才午后,怎得就不在衙署了?难道是故意躲我?” 杨典簿叫道:“不敢欺瞒上官!确实不在!” 林泰来又问:“管事的少卿呢?” 他这个太常寺少卿是虚职,并不管事,所以问的肯定就是那个在衙门里坐堂的少卿。 杨典簿答道:“有王少卿在。” 随后杨典簿在前面引路,把林泰来领到了左堂。 这个叫王继光的少卿是从给事中位置上升迁过来的,当初最大的政绩和爱好就是攻讦申首辅。 林泰来坐下后,开口道:“太常寺是不是应该接受礼部的领导?” 王少卿非常政治正确的答道:“本署事务自然受礼部之管制。” 林泰来理所当然的说:“很好,那我就代表礼部。” 王少卿无力吐槽,能在外面代表礼部的只有尚书和左右侍郎三位堂官吧? 再不济也得是仪制司这样的核心属司,而你林泰来在礼部只是主客司郎中而已。 退一万步说,主客司也管不到太常寺啊。 不过王少卿也明白,和林泰来吵架没有意义,便直接问道:“阁下到底有何贵干?” 林泰来先叹了口气,“献俘礼现场鼓奏铙歌吧?但那歌词有点太老了,我寻思着换一换,然后再加个合诵环节。” 太常寺的编制内有数百乐舞生,皆从军卫子弟中选拔俊秀者担当。 主要任务就是在典礼现场演奏配乐和配舞,毕竟这时代也没有电子器材,只能靠人工配乐。 铙歌就是军乐,也能代指为凯歌,献俘典礼上肯定要演奏铙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的还是大明初年的祖传铙歌。 歌词节选大概就是这种:“大明帝,厉虎旅,拔龙飞,手把黄钺相招麾。 元运绝,弥何为,筑京观,兖之际,荆之垂。 拨乱反正,圣武赫戏,大明烈烈,开皇之基。” 内容都是什么拳打陈友谅、脚踢张士诚之类的。二百年前东西,实在踏马的老掉牙了! 王继光又问道:“你想改成什么?” “我自己写了点铙歌,可以用上。”林泰来毫不客气的直抒胸臆。 然后就吟诵了几句:“天子用虎臣,四夷皆辟易上将指挥归庙略,君王神武赐旌旗。 乘秋出武威,七见捷书飞.侍臣上寿歌朱鹭,诸将承恩拜锦衣。” 王少卿:“.” 你那是嫌弃歌词太老吗?你那是嫌弃二百年前的歌词不能吹嘘你自己的武功! 而后王少卿不假思索的说:“你这要求实在无理,还是按照既有典制办吧!” 如果自己同意这样更改铙歌,那自己还混不混了?直接被同党君子喷死! 林泰来冷哼道:“王少卿不给我们翰林院、吏部、礼部、兵部面子?” 作为清流党人多年来针对首辅的主力输出手,王少卿还是有辩才的,直接反问道:“莫非阁下企图自制礼乐?” 圣人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王少卿这一句反问,搞得林泰来也不好辩驳。 林泰来没能打开突破口,只得先从太常寺左堂这里出来。 又抓住了杨典簿,问道:“正卿在哪里?我去找他!” 王少卿这边说不通,那就只好找正卿办了。 杨典簿指着大门方向,苦着脸答道:“唐太常讳鹤征恰好到了!” 林泰来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老头子在仆役的扶持下,醉醺醺、踉跄跄的走进了中庭。 一看就是刚在外面喝大了,跑回衙署来休憩的。 虽然皇帝不上朝后,京师官员纪律涣散,但大中午喝得酩酊大醉,还公然回衙署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林泰来也对此吃了一惊,下意识自言自语道:“朝堂中竟然还有人比我更放浪不羁?” 然后他大步的迎了上去,堵住了这个姓唐的老太常卿。 “唐太常!你也不想让御史知道,中午大醉上衙这件事的吧?” 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有的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经他林泰来之手上了秤,那就一千斤打不住! 唐太常蹲在甬道边,吐了几口后,才用醉眼仰望着林泰来,“你又是谁?林九元?” 林泰来傲然道:“正是本人,实在看不惯你这种违纪的行为!” 唐太常没好气的谩骂说:“真孙子!” 不等林泰来生气,左右护法先一起先发怒了,齐齐上前按住了唐太常,只等坐馆一声令下。 虽然这老头是正三品高官,但为了坐馆的荣誉,他们可以拼着充军也要动手。 唐太常大叫道:“家父讳顺之!你这徒孙还想怎的?” 林泰来:“.” 卧槽!这老头居然是唐顺之的儿子! 虽然唐顺之没啥政治影响力,但与他林泰来还是有点渊源。 为了门面和威信,林泰来一直在宣扬自己武学和枪法传承自戚少保。 而戚少保又跟唐顺之学过唐家六合枪和兵法,然后将唐家六合枪传给了林泰来。 四舍五入,以戚少保传人自吹的林泰来明面上可不就是唐家武学的徒孙么? 都说京师水很深,并不单单指的权贵多,还可以理解为人际关系极为复杂。 在以尊师重道为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林泰来还能把这唐太常怎样? 无可奈何,哑口无言的林泰来转身就走。 腿脚疲软的唐太常干脆坐在了花坛上,对着林泰来的背影叫道: “如果我被言官纠劾了,九元世侄可要为我辩护啊!” 走出太常寺的大门,林泰来怏怏不乐。 闯过龙潭,进过虎穴,横扫各院平趟各部,却不料在这小小的太常寺铩羽而归! 自己只是想把老掉牙的铙歌换成与时俱进的,又有什么错? 在自己的献俘大典上面,演奏高皇帝拳打陈友谅、脚踢张士诚、横扫大元,不觉得很奇怪吗? 左右护法忍不住感慨说:“怎么又遇到了清流党人,他们人数也真多,不过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怕死? 坐馆最近都已经杀疯了,今天遇到的这个还敢当面顶撞。” 林泰来随口答道:“因为他们没有任何退路,若公开对我相让了,转眼间就会被同道当叛徒搞死!” 这种二极管思维如果只是闲扯吹比也就罢了,若当成行为准则用在了朝堂上,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见坐馆心情不好,左护法张文就安慰说:“又是清流党人碍事,坐馆回头再弄他!” 林泰来叹道:“弄他们一个两个三个的又有何用?岂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势孤力单,总不能全靠单枪匹马与清流党人搏斗吧? 应该抓一抓组织建设了,用组织对抗组织,才是长久之计。 这一两年确实太注重个人表现,忽视了组织体系建设。 意识到这点后,雷厉风行的林泰来当即就派家丁四处传话。 今晚就在林府召开更新社紧急会议,全员出席,不许请假!没有加班费! 傍晚过后,当众人陆陆续续赶到林府时,赫然发现四阁老赵志皋也在,顿时就知道今晚会议的重要性了。 一般情况下,身份特殊的赵志皋很少参加更新社内部会议。 “目前更新社的体系很不完善,发展严重滞后,这都是我的过错。”林泰来首先进行了自我批评。 然后林泰来就开始进行改组,“任命赵老前辈为第一副盟主,我不在京时主持社内事务。 任命申用懋和王象蒙为副盟主,协助我和赵老前辈。” 这些任命都没什么争议,毕竟社员大都很年轻,申用懋和王象蒙都算科场前辈了。 再说这俩一个在武选司,一个在文选司,都是厉害部门。 一个社团在发展的早期阶段,一般还是很团结的。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赵志皋询问道:“九元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泰来点了点头,又对众人道:“我决意开始加大扩招力度,你们都可以开始发展新社员!”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林泰来这样明确表示,看来今晚的会议确实很重要。 随后林泰来又说:“当然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除了遵守保密之类的准则外,必须还要认同我们的理念,才能加入更新社。” 听到这里,众人一起迷茫了。 我们更新社还有理念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不就是围绕你林泰来的交际圈而结社吗? 林泰来像个导师,便进一步阐述说:“任何社团都有理念,比如清流党人的理念就是以正人君子、道德节义标榜! 这个价值观还是很有迷惑性和吸引力的,所以总是有人前仆后继的加入清流势力,追求道德优越感的虚荣! 而我们更新社也当然有理念,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意在更新世间气象!” 周应秋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强调更新世间气象?更新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个探究入微的问题,简直不像是拍马功力天下无敌的周应秋所能问出来的。 “问得好!”林泰来答道:“你们都是熟读史书的人,应当也能知道,三代以下历朝历代国运无过数百年者! 至于治乱兴亡交替之时,黎民百姓之凄苦惨烈,更是不忍言也。 而我大明立国迄今也已经二百余年,正当承前启后之时,为人臣者能无远虑近忧乎? 所以我所说的更新气象,就是主动求变,突破陈规旧俗,与天道争国运! 上报社稷,下安黎庶,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了!”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话简直不像是你林九元能说出来的,但是还怪热血沸腾的。 与天道争国运!胸中到底有多大格局,才能说出这样令人震撼的话? 不知怎得,又莫名的想起了诸葛武侯,虽然兆头不大吉利。 林泰来维持着逼格,也不没完没了的啰嗦,就在众人震惊中拍案道:“我话讲完,散会!” 在一片震撼加崇敬的目光里,林泰来负手离去。 只有赵志皋追了上去,对林泰来低声道:“我这里正好有两个人选,已经考察了很久,既然你想扩大更新社,我现在就可以推荐。” 二十四岁的林九元看着六十八岁的赵志皋,很欣慰的说:“老前辈真是成长了,知道主动扶植党羽了。” 赵志皋苦笑几声,又解释说:“其实这两人是首辅的党羽。” 听起来挺不可思议,首辅党羽居然有投靠一个四品年轻人的意思。 放在两年前,说出去都没人信,但在今年就不好说了。 于是林泰来更欣慰了,“赵老前辈居然还学会挖墙角了,真是令我倍加惊喜! 一两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前辈这份主动为我分担俗务的心思! 不错不错,以后继续努力,我仍然看好你!” 赵志皋:“.” 说实话,也就自己能一直忍得了林九元这种说话腔调,换成别人早就翻过脸了! 就算是王天官,当年也翻脸过很多次,才磨练出来了! 第615章 组织之后是宣传 站在居高临下的角度打趣完赵志皋,林泰来好奇的问道:“这两个人是谁?” 赵志皋回答说:“齐世臣和柯挺。” 卧槽!林泰来也吃了惊,“怎么是他们两个?” 这两人倒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也没做出什么大事,但名声当真是不小。 主要是这俩被人起了外号,还特别响亮,让人印象深刻。 在很久很久的六七年前,朝廷斗争的焦点还不是什么国本,而是皇帝寿宫选址。 至于斗争双方,则是已经失势的“反张居正三红人”和目前仍然健在的申首辅。 当时首辅申时行坚决选址大峪山,因为这是申二爷岳父、前礼部尚书定下的地方。 而反申时行的“三红人”则坚决反对大峪山,主要借口是地下有巨石不吉利之类的。 当时林泰来还没入朝,申首辅这边的主力打手就是给事中齐世臣和御史柯挺,堪称哼哈二将。 齐世臣因为先前保过座师张居正张太岳,而后又帮申首辅死保大峪山。 结果他被损成“齐人齐保山”,从此外号齐保山,或者保山给事。 而柯挺则当着皇帝的面说:“若大峪穴下有石,臣敢以身当之!” 结果他被起了个外号叫石敢当,也叫敢当御史。 朝廷里都是体面人,给人起外号的情况不算很多,这两外号就算是近些年来的翘楚了,堪比林泰来帮顾宪成圈子起的外号“顾家班”。 “他们两个怎么跟你相熟了?”林泰来还是很不可思议,这俩应该是首辅的铁杆吧? 赵志皋如实答道:“万历十五年京察,当时首辅似乎有去意。 所以他们两个心里惶恐不安,找我求助过,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林泰来回忆了一下,原来就是清流势力到苏州老家搞事,还用了巡抚当卧底,差点让首辅不想干了那次。 最后还是自己发动民变连续逼死了知府、巡抚,并且重创了钦差,才把事情摆平。 林泰来又问:“他们两人现在什么官职?” 赵志皋继续回答说:“齐世臣资历较老,官位已经是太常寺少卿了,和你一样。 但他的差遣比较偏门,是提督四夷馆,只能管着百来个通事、译字生。” 在朝廷混了这么久,林泰来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遇到“提督四夷馆”这种官职。 下意识的说:“这不是主角才能拥有的稀有官职吗?” 赵志皋:“.” 林九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能不能积点口德?别人又没得罪过你。 就算你身份清贵,瞧不上这种官职,但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何必刻薄的开口讽刺? 林泰来解释道:“不要误会,我真心觉得提督四夷馆大有前途! 如果不是皇上准了组建通信司,我都想亲自把四夷馆兼管了。” 赵志皋继续说:“至于石敢当柯挺,资历较浅,从万历十三年当御史。 到现在正好六年任满,又到了接受考察的时候,正处在一个官场生涯的关键节点上。” 多疑的林泰来还在反复盘问:“他们当年也是出过力的,怎么不去找申首辅?” 虽然林泰来觉得急需加强组织建设,但真不会随便收人,宁缺毋滥。 赵志皋和很坦诚的答道:“申首辅的态度怎么说呢,这一两年对中层官员有点像是放养了,不是特别上心的样子。 不然的话,齐世臣也不至于只能落到个提督四夷馆的差事。 看到齐世臣的现状,柯挺现在就更担心了。 毕竟陆光祖当上左都御史后,都察院内部考察大都把持在对家的手里。” 官场就是这样子,脉络交错纵横,牵一发而动全身。 林泰来思考了一会儿,没继续说齐保山和石敢当这两大名人,反而向赵志皋问起了申首辅。 “你在内阁,与首辅朝夕相处,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这个问题干系重大,赵志皋反复思量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前些年虽然首辅动辄喊着辞官,其实没事。 这一年来首辅嘴上不怎么说辞官,但却可能真有去意了。” 而后赵志皋更详细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从齐保山、石敢当的事情,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在正常情况里,只要坐在首辅位置上,肯定会将很大精力放在扶植党羽上,这是维持自身权柄的必要之举。 而申首辅现在连扶植党羽都这么懈怠,说明其斗志和进取心已经开始消散。” 林泰来长叹一声说:“像申首辅这样的人,内心不会轻易被别人所左右的。 无论他是去是留,我们做好两手准备就是。 若他继续留下,我们当然欢迎。若他真的想离开朝堂这是非之地.” 说到这里,林泰来忽然伸手拍了拍赵老头的肩膀。 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二王皆不能长久,汝当自勉!” 未来两年政局仍然极为纷扰混乱,如果申时行继续当首辅,还有可能控得住场。 换了别人根本不行,王锡爵也好,王家屏也好,都没那个调和鼎鼐的能力。 又来了,又来了!赵志皋老眼直翻,又是“汝当自勉”这个大饼! 不过这个大饼越来越不像是画的,真的一步一步在实现? 如果申首辅不想干了,接下来首辅人选的次序肯定是王二、王三。 听林泰来这意思,王二、王三就算当了首辅也干不久? 那已经六十八岁的他赵四岂不是有望在有生之年登顶? 林泰来又转回了正题说:“就是你今天推荐的这两人,有点不好安排啊。 再怎么说,现在申首辅还没退呢,咱们直接上手收了他的党羽,这好吗?” 赵志皋的态度忽然变得坚定了不少,毫不犹豫的说: “这叫千金市马骨!不只是为了收人,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万一将来申首辅去国,他遗留的那些党羽就知道怎么选了!” 林泰来:“.” 他只是预测了一种可能,你赵老头怎么还期待上了? 真没想到,佛系摆烂多年的赵老头心里,居然能产生一丢丢野心这种东西。 你就不担心,万一被申首辅视为挑衅怎么办吗? 赵志皋又劝道:“经我考察,这两人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收过来也是可用之才。 只是他们近年来受了外号所累,受人排挤导致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且他们认为,转而投奔你的话,不能算是投敌,首辅大概不会真生气。” 林泰来先给了个甜枣,“我奉旨组建兵部通信司,现在正缺少官员,自然欢迎人才来投靠。 对于你推荐的这两个人,等我找个机会亲自考察。 毕竟最近实在太过于繁忙,合适的时机是不是说有就有的。” 一直很关注林泰来动向的赵志皋问道:“接下来的重点事务是什么?组建通信司?” 林泰来笑道:“组建通信司固然很重要,但这是一个持续过程,并不是当前最紧迫的事情。 今晚把组织建设工作部署下去了,接下来要抓的当然是舆论宣传工作。 这项工作的重点在于落实,落实的重点在于具体行动,要在具体行动中把握工作重点.” 赵志皋无奈的说:“能不能用一种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我?” 林泰来指示说:“要在京师大张旗鼓宣扬我的武功,把献俘大典演奏的铙歌改成我的词!这是我当前最为紧迫的工作!” 赵志皋非常不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典礼铙歌是一件很无所谓的小事,无非就是个背景伴奏而已。 而且林泰来的武功已经封赏完毕了,还继续宣扬武功有点多余,没有多大意义。 林泰来含含糊糊的说:“怎么能说没意义?恰恰相反,意义非常重要,甚至还会影响到明年。” 反正赵志皋完全先不明白,林泰来到底有什么意图。 但是这么多年来,赵志皋已经养成了“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种好习惯。 此时便流畅的应了下来:“我会在内阁盯着,尽量把献俘典礼相关的奏稿拖住,等到你满意为止。” 第二天,到了文渊阁后,赵志皋就向首辅申时行通气。 “林九元想把献俘大典的铙歌换了,但太常寺不同意。 所以他希望内阁暂时把献俘礼的奏稿搁置了,等待他的动作。” 申时行稍加思索后,非常肯定的说:“林泰来这又是给皇上找劫材了。” 反对修改铙歌的肯定是清流党人,林泰来写的新铙歌肯定连带着吹捧了皇上。 接下来林泰来肯定是继续闹事,把事情炒作起来。 然后上疏,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给皇帝一个出手裁决的机会。 都是老套路老把戏,申首辅一眼就能看穿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两天,林泰来要更换铙歌,然后被太常寺拒绝的消息,不知怎得就传遍了京师官场。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传播得却很快。 大部分人都看热闹,但也有个别人感觉机会出现了。 兵部左侍郎石星任满考核,按照惯例来到了吏部拜访堂官。 石星作为王世贞当年亲自评定的复古派续五子之一,他与王世贞的关系当然很要好。 坐在吏部内院正堂里,石星放下茶盅,对王世贞说:“老盟主!该开大会了!” 王世贞很不满意,批评说:“在这公堂里,要称职务!” 石星便应声道:“是,是!老冢宰!” 王世贞这才满意了,问道:“什么大会?” 石星愕然,老盟主你是装傻还是老糊涂了?咱们之间说大会,还能是什么大会? 然后只能很无奈的提醒说:“当然是文坛大会了。” “哦,原来是文坛大会。”王世贞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之后微窘。 差点忘了,自己还兼任着文坛盟主来着。 都怪石星,只说大会也太简略了,让自己没联想到文坛。 王天官又道:“去年不是开过了么?主题祝福林九元出征,事后听说林九元还挺满意的。” 石星叹口气,这老前辈对文坛工作的重视程度,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下降啊。 “近些年来,文坛大会两年一次居多。 上次文坛大会是万历十七年在苏州,新文盟成立的那次。 至于去年,那只能算新文盟京师分会,连第一副盟主都没参加, 而今年万历十九年,才应该是正宗的文坛大会。” 王天官诧异的看着石星,你一个兵部左侍郎,怎么还天天琢磨文坛的事? 略微三思后,王天官认为,文坛大会会影响自己的工作。 他又凭借多年经验,指出当前办会条件并不成熟。 “在京师不太好办,毕竟文学重地大都在南方,很多文学之士也都在南方。 再说今年已经过半,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突然在京师办会,只怕参加人数有限,那还能叫什么大会?” 石星反问道:“能来多少人很重要吗?” 王天官疑惑不已,难道自己已经思维僵化,没有石星这种后辈人物灵活了? 石星掷地有声的说:“能来多少人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林九元参加! 而且目前林九元正需要文坛大会,老盟主.啊不,老冢宰你得给林九元露脸的机会!” 王天官:“.” 所以你啰嗦了半天文坛大会,归根结底是冲着林九元来的? 思考过后,王天官又觉得石星所言很有道理,文坛大会确实应该办。 即便条件不成熟,为了林九元也得办。 但是真心感觉文坛大会很没意思啊,完全没有当年的兴致了。 王天官沉默了一会儿后,深深的叹口气,不行就禅让吧,应该让年轻人接班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下个月就是八月了,正好可以在中秋佳节前后办文坛大会。” 石星却说:“不能在中秋时候办会,必须要抢在献俘礼之前!” 王天官终于明白,石星这个兵部左侍郎对文坛大会是多么用心了。 好歹也是认识交好了二十年的故人,没必要挡别人的机会。 于是王:“等林泰来轮转到吏部上衙时,我与他说说这事。 如果他没有意见,就由你来组织吧,我年事已高,已经分不出太多精力了。” 第616章 不装了,摊牌了 下午的时候,林泰来到了吏部考功司视事,然后就被王天官请了过去。 “紧急召开文坛大会?”林泰来想了想后,不容置疑的说:“确实应该办!” 王天官稍感意外,他还以为林泰来会与自己一样,对文坛大会提不起兴趣了。 毕竟从去年兼任考功司以来,林泰来权柄日重、事务益多,成为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如果说以前林泰来还需要借用别人权势,那么现在他自己就是权臣了。 在权力的腐蚀下,怎么还能保持热爱文学的初心? 王天官不由得陷入了反思,是林泰来的境界太高?还是自己的境界太低? 这时候又听到林泰来作出重要指示:“文学事业要不断追随时代脚步,积极反应时代的风貌。 近一年来,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西北战事的胜利,故而本次文坛大会的主题可以定为凯歌!” 王天官同样的不能理解,看向林泰来的眼神很怪异。 什么凯歌,那不就是吹嘘你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业吗? 你一个翰林清贵,为何如此沉迷于炫耀武功?这对目前的你有半点裨益吗? 难道你就不怕,皇帝误会你对封赏不满? 而石星那个本该关心武功的兵部左侍郎,却又总是想搞文学,简直就是反了过来。 林泰来很明白别人的疑惑,但他也不好解释什么。 总不能凭空卜卦式预言,说明年还要打第二场吧? 下一次,不想只当个监军了! 如果每次都要想办法架空总督,那也很累心啊,影响也不好,干脆自己来当总督吧。 现在不停的大肆宣扬武功,就相当于反复洗脑,把自己无敌战神形象牢牢的刻在别人脑子里。 等明年战事再起时,从皇帝到朝臣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自己、信赖自己。 “其实吧,统战工作也很重要。”无法解释的林泰来决定还是找点理由,糊弄一下别人。 “文坛大会既是宣传的大会,更是统战的大会。 清流党人肯定不会参加我们的文坛大会,所以换言之,肯来参会的人都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还有什么办法,能如此快捷的、大批量的甄别出可团结对象? 虽然不排除有卧底细作存在,但不能因噎废食。” 林泰来越说越像这么回事,连自己都信了。 但阅历丰富、人生跌宕起伏、饱经世故的王天官只想说,收收味吧。 林泰来最后非常尽职尽责的说:“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吧。” 反正他主要负责做指示和强调重要意义,至于具体工作当然都是别人的。 他的时间和精力很宝贵,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工作上面。 王天官顺势道:“我建议,让兵部左侍郎石星来具体负责文坛大会。” 林泰来有点怀疑的询问道:“我与石少司马打交道不多,他能认识到文坛大会的重要意义吗?” 王天官对石星给予了高度肯定,“上午石星与我谈论文坛大会时,着重提了两点意见。 第一,文坛大会必须在献俘典礼之前召开,这个时间不能变。 第二,用文坛大会的名义,组织参会人员联名向朝廷请求更换献俘典礼铙歌。 所以他对文坛大会的认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甚好!”林泰来称赞说。 这不就是他称霸文坛、组建新文盟的意义吗? 用文坛这个舆论工具,去对抗清流势力的舆论霸权。 随后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说:“本来关于更换铙歌这个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 但是看现在这情况,也不好打消大家参与进来的热情和积极性。 所以我这个新文盟第一副盟主同意了,就由石星来组织文坛大会。” 刚与王天官讨论完文坛大会的组织工作,就兵部的人跑过来,禀报说兵部尚书王一鹗请林泰来过去。 林泰来猜测,可能是关于组建兵部通信司方案的御批下来了。 除此之外,他最近和兵部之间没有其它业务关系。 于是事务繁忙的林泰来起身告辞,离开吏部前往兵部。 王天官看着林泰来的背影,不禁感慨万分。 当年那个不畏权威、勇于挑战、灵气十足的热血少年去哪了? 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满嘴官话的油腻权臣。 从吏部出来,拐个弯就到了兵部。 林泰来昂首阔步,直入白虎堂,啊不,兵部正堂。 兵部尚书王一鹗请林泰来坐下,上茶后开门见山的说:“新建通信司的方案,已经御批并发回兵部了。” 这就意味着,从去年就决定成立、但是一直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通信司,终于要开始落实了。 林泰来这个兵部通信司郎中,以后也不再是空头虚职了。 也不能怪朝廷效率低,谁让林泰来出征了,别人也不便插手代替。 林泰来虽然没有新建一个衙门的工作经验,但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按照方案,第一步肯定是先成立一个筹备工作领导小组。 林泰来这个通信司郎中肯定就是小组的组长,然后找两个副组长,四个组员,再有若干办事员就齐活! 筹备小组里的这些身份,一一对应未来的员外郎、主事、吏员。 至于具体事务,大多数可以扔给副组长、组员去做。 林泰来的时间和精力很宝贵,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工作上面。 随便看了几眼御批后,林泰来就对王大司马问道:“说了半个月了,兵部什么时候把院子腾出来?” 王大司马反问道:“兵部什么时候答应过,给通信司安排办公场地了? 我的一直在建议,通信司是一个需要高度保密的特殊衙门,应该独立办公。 兵部人多眼杂,并不适合作为通信司的办公场所。” 如果换成了别人,可能会想着,把通信司囊括在兵部现有体系里,增加权柄。 但他王一鹗没这种奢望,那林泰来就是个麻烦精,通信司以后做的也都是麻烦事,他不想自找麻烦。 再说放了林泰来进驻兵部,到底是谁抢谁的权,还真不好说。 林泰来又不是安分人,到时候闹起来纷纷扰扰的,反而影响兵部正常办公。 作为一个低调的技术型官员,王大司马非常不想和林泰来这种不安分的人共事。 林泰来见王大司马如此抗拒,忍不住拍案道:“兵部通信司在兵部没有容身之地,简直岂有此理!” 王大司马寸土不让的说:“兵部占地虽然不小,但职责庞杂,已经没有一寸地方是多余! 你定要在兵部里索求场地,实属强人所难!本部会单独为此上奏朝廷,说明这个情况!” “上奏朝廷又如何?难道我林泰来会怕了? 如果我堂堂一个兵部郎中反而不能在兵部插旗,传了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王大司马怒道:“若你定要进驻兵部办公,其他地方真没有了,就使用这正堂!我这尚书给你让地方!” 林泰来冷哼道:“你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司马,竟然学申首辅说话?” 王大司马:“.” 难道首辅也经常被你气到这样说? 那你林泰来这句话,算不算暴露了首辅的秘密? 林泰来仔细打量着一番周围环境,彷佛真的在考虑到兵部正堂办公的可行性。 王大司马心头一紧,不会吧?你林泰来不会真的这么莽吧? 打量完毕后,林泰来摇了摇头,很嫌弃的说:“算了,你这正堂我也不要了,你拿三十艘船来换吧。” 这个转折过于突兀、跳跃和生硬,王大司马没接住。 什么三十艘船?和办公场地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解释说:“下海商船的定额,不都是由咱们兵部批准的吗? 正好最近我们苏州打通了海路,很多江南商人准备投资海贸玩玩,连苏州织造局也有意向。 这个趋势可以与通信司业务结合起来,彼此互惠互利。 我看福建去年还批了八十艘,我们也不多要定额,有三十艘就行。” 按照这时代的制度,商船下海从程序上确实需要兵部批准,每年的数额都是规定好的。 林泰来又强调说:“给我商船出海定额,我就不把通信司设在兵部了!” 王大司马莫名的感觉,自己这是被勒索了? 你林泰来一直态度强硬的要进驻兵部,原来只是虚张声势、虚晃一枪? 真实目的就是勾引自己激烈反对,然后勒索好处? 想到这里,王大司马心里不爽,忍不住讽刺说: “你们直接走私就行了,何必还要来申请出海定额?真是多此一举。” 那些所谓商人到底是什么底色,又是什么德行,谁不知道? 没准就是你林泰来的什么亲戚,别说你林泰来这样的江南土霸王没胆量干走私! 既然把话说开了,林泰来也不是畏畏缩缩藏着掖着的性子,对王大司马回应说: “不能这么说,大司马是不是脱离基层太久了,不明白基层怎么做事啊? 比如福建有八十艘定额,实际上可能八百艘都不只。但官军可以装糊涂啊,无论哪艘船,都可以当做有船引就行了。 可问题是我们江南一艘定额都没有,只要商船出了海,那就一定是走私,沿海官军想装糊涂也装不了啊! 所以申请三十艘定额当个幌子,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王一鹗沉吟片刻后,又说:“南直隶乃是国家根本之地,事关重大,本部不好轻率擅自作主。” 林泰来说:“那我替大司马你做个主?” 王一鹗:“……” 装都不装了是吧? 而后王大司马又深深看了眼林泰来,突然说了一句:“你很有勇气。” 在国家体制中,对南京周边地区的防御是极其严格的,包括江防和海防。 比如设立市舶司这件事,先后在浙江、福建、广东都设置过,就是不在经济更发达的江左地区设置,主要就是出于安全考虑。 林泰来组织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打通了苏州出海通道,其实在政治上是有一定风险的。 万一再发生倭乱之类的事情,让敌人从海上长驱直入江南腹地,那林泰来肯定要为此承担最大的责任。 所以在为人谨慎保守的王大司马眼里,林泰来虽然做人不安分,但做事还是挺有魄力的。 又到第二天,林泰来就开始寻找未来通信司的办公地址。 这是第一次独立“建衙开府”,还有可能是未来的个人政务中心,林泰来对通信司办公地址非常重视,交给别人选址不放心,便亲力亲为。 在整个京城里,各处都有衙门分布,但衙门最密集的还是皇城南片区,也就是后世的广场周边。 六部里的五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都在这里,堪称是外朝的核心区域,另外还有大大小小一堆衙门。 这里的格局都是在永乐朝那时候就定下的。在这里并没有零散的独立院落,全部都是“大院”。 也就是说,一个衙门就是一座大院,一百七十年来始终如此。 所以像通信司这样新设的衙门,如果想留在皇城南片区,肯定没空地新修属于自己的“大院”了。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别的衙门挤一挤,从其他“大院”分出一点地方来办公。 左右护法劝道:“京师这么大,其他地方多的是院舍,何必一定要在这里。 如果还要与别人挤在一起办公,那不就白独自开府了吗?” 林泰来无奈的说:“通信司选址不仅仅是考虑到自身办公需求,还要考虑到与翰林院、吏部、礼部、兵部之间的距离,与这四处都不能太远。 如果离开皇城南区,迁往京城别处办公,地方虽然好找,但距离各部院就远了,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所以只能找个衙门借块地,委屈别人忍忍了。” 然后林泰来先去了趟工部,索要了一份皇城南区的建筑地图。 仔细研究过后,便重点圈出了鸿胪寺、上林苑监、太医院等等几处地方。 然后豪情大发的对左右护法说:“这几个衙门应当是皇城南区最弱势的衙门了!就找他们借地!” 其实也没别的选择了,硬抢地盘这种无理之极的行为,不找弱小者欺负,难道还能找五府六部翰林院锦衣卫? 左护法张文问道:“怎么个借法?借一部分,还是全借?” 林泰来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当然是借一部分,但具体看情况!” 右护法张武嘀咕说:“他们肯定都不肯借。” 作为在京师身经百战的主力打手头子,他心里对坐馆的人缘可太有数了。 林泰来冷哼道:“很多人背地里都诽谤我是权臣,那就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权臣! 要让他们看看,到底什么叫权臣!” 第617章 生态的多样性 太常寺少卿兼侍读学士兼三部郎中林泰来率领左右护法、二百家丁,在青龙街区行进。 最终队伍停在了鸿胪寺大门外,林泰来登堂入室,进入正卿公堂。 鸿胪寺正卿何以尚年纪也很老了,疑惑的看着林泰来,问道:“可是礼部有什么公干?” 鸿胪寺工作内容主要是礼仪方面,现场礼仪引导和礼仪培训之类,包括对外国使节的培训,这项工作和主客司有对接。 林泰来答道:“大鸿胪!我奉旨组建通信司,欲借贵宝地一用。” 何以尚瞪着老眼,质问道:“这与我鸿胪寺有何干系?” 林泰来霸气十足的说:“我们通信司也需要日光下的地盘,欲与鸿胪寺平分衙署,大鸿胪只需要说允,或者不允。” 砰!何以尚气得须发皆张,拍案喝道:“老夫自从出道以来,从未遭受过如此羞辱!” 听这口气,似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林泰来语含威胁的问道:“老人家!你很能打吗?想与我林某人比划比划?” 何以尚狠狠的说:“昔年世宗先帝在时,老夫与海刚峰同为举人出身之主事,又一起下狱,挨了一百廷杖,几近于死也未曾悔过! 所以老夫连世宗皇帝都不怕,难道到了暮年,反而要怕你不成?” 林泰来十分惊讶,什么情况这是?怎么还撞上一个海瑞的亲密战友? 敢跟着海瑞一起喷嘉靖,那肯定是个狠角色啊! 何以尚猛然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叫道:“鸿胪寺这块地方传自成祖皇帝,百七十年始终未变。 若这份基业断送在老夫手里,老夫岂不成了天下人之笑柄? 风烛残年如此晚节不保,后世如何看待老夫?” 林泰来无语,你这老头也太把鸿胪寺卿当回事了吧? 这种三流官职,他九元真仙看都不看! 不过举人出身,能做到六部之下的五寺正卿,确实也可以视为毕生骄傲了。 而后林泰来很恶毒的说:“近些年来皇上不朝不讲不祀,朝廷不需要多少礼仪工作,你这鸿胪寺大部分时间就是摆设! 那你们还占着这么大地方干什么?不如让给有德者居之!” 何鸿胪指着头顶上的大梁,声色俱厉的喝道:“你若要这块地盘,老夫拿命给你!兵部通信司进驻之日,就是老夫公堂悬梁之时! 也省得老夫被世人讥为晚节不保,临老反而丧失一生之清名!” 林泰来:“.” 惹不起,惹不起。一个类似于海瑞的老头死给你看,这谁受的了? 关键是这种刚烈人物真的敢去死啊,要是被自己逼死了,那自己名声真就臭大街了。 林泰来连狠话都没放,转身就离开鸿胪寺。出了大门后感慨道:“人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目送林泰来背影离去,何鸿胪忽然腿软,险些跌倒于地,幸亏有左右仆役扶住。 何鸿胪叹道:“险矣,险矣!吾非行险之人,盖因不得已而为之。” 今日出师不利,不过林泰来没太当回事,毕竟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人不可能什么时候都心想事成。 没了鸿胪寺,这不是还有太医院吗?于是林泰来转身就跨入了旁边的太医院。 一个叫韩世贤的老院判出来,将林泰来迎入堂中。 看着年过古稀的韩院判,林泰来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怎么又是一个老头? 现在他对老头有点过敏,最近在太常寺遇到唐鹤征,在鸿胪寺遇到何以尚,都没能讨到便宜。 我大明真应该注意一下干部年轻化了,连这些二三流衙门堂官一个个也都是六七十的。 韩院判吩咐仆役上了茶后,笑道:“说起来,老朽与九元你乃是亲切的世交。” 林泰来:“?” 你谁啊?我踏马的都不认识你,哪来的世交? 韩院判撸着自己的白须,继续说:“老朽也是苏州人士,早年家住桃花坞。 自幼体弱,所以弃儒学医,与冯医士相厚,九元应该认识冯医士还有其子冯梦龙吧? 说起来老朽还要感谢九元你,当时老朽回乡两年,正好遇上九元打遍姑苏,促使老朽医术突飞猛进,所以后来才能被举荐为院判。” 林泰来:“.” 这种感谢倒也不必。 然后又听到韩院判说:“老朽虽然不才,但有个弟弟韩世能,乃是隆庆二年的庶吉士,为同期之长。前些年官至礼部侍郎,因病辞官回乡。” 这份功名值得尊敬一下,林泰来倒是听过这位同乡前辈的名字,也是个低调人,在苏州并不张扬。 韩院判嘿嘿笑了几声,“说来更巧的是,舍弟与富商陈家关系不错。 他不第时曾经在陈家教书,你的同年密友陈允坚,就是被你调到吏部当主事的那个,就曾受业于舍弟。” 林泰来微微皱眉,这关系可就不太好动了啊。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却像是蛛网一层层缠住了自己。 这位韩老头说“世交”,虽然略生硬,但也不是完全胡扯啊。 韩院判想起什么,又补充说:“申首辅前天还找到我,问起舍弟身体状况,你说是不是想起用舍弟为庶吉士教习?” 嗯?林泰来思索了一下,确实非常有这个可能。 现成的老资历词臣,又是同乡,被申首辅选中的概率太大了。 韩院判看着林泰来,笑眯眯的问道:“对了,只顾得叙旧,却忘了问起来意。 九元今日突然光临太医院,到底所为何来?莫非是请人看病?” 林泰来起身就走,“没什么事,只是路过!” 从进来到走人,林泰来一共也没说几句话,一直是韩老头在絮絮叨叨。 但却成功的絮叨到让林泰来下不了狠手,只能无奈离去。 左护法张文砸吧了几下嘴,疑神疑鬼的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感觉很不顺遂?” 预定目标里,瞬间只剩上林苑监了,林泰来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不会再遇到老头。 其实很多人不清楚上林苑监是做什么的,会被这个衙门的名字所迷惑,以为是搞园艺的。 其实上林苑监最重要的工作是为皇家生产和供应副食,比如牛羊肉、鸡鸭鹅、瓜果蔬菜等等。 这时候已经不常设上林苑监监正了,一般是由低品级的监丞负责监内工作。 监丞终于不再是老头了,一个李姓壮年汉子自称监丞,气概粗豪,不似一般文官。 林泰来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欲借宝地,一半就行,全借也可! 李监丞豪爽的一口答应了,“要借用我们衙署?没问题!” 不能吧?林泰来有点不敢相信,这实在也太顺利了,顺利的很不真实,连个拉扯都没有。 正疑惑时,又听到李监丞紧接着说:“不过我要向东厂禀报一下,得了东厂的准许才行。” 林泰来就想问问,怎么还牵扯出东厂了! 李监丞便又很贴心的解释道:“我们上林苑监要给大内供应肉食果蔬,还是比较敏感的,故而从去年开始,上林苑监受东厂全面监督和管制。 涉及到办公衙署这样重要的问题,必须要向东厂禀报才行。” 林泰来冷笑道:“别拿东厂来压我,上一任厂公在哪当净军呢?谁送他去的?” 李监丞连忙道:“没那个意思!九元公放心,厂公乃是我义父,我会帮你在厂公面前美言!” 看着李监丞的一脸真诚,林泰来只觉得都是套路,原来你这养殖种菜的小小七品妖怪也有跟脚! 东厂不答应还能怎的?为了抢一处办公地点,就与东厂开战?那不是脑子有大病吗? 再说现任的厂公孙暹平时很低调,没什么破绽,不像上一任厂公张鲸浑身都是漏洞。 从上林苑监出来,左右护法道:“今天果然不宜出门办事,三个目标,一个也没拿下来!” 林泰来有点怀疑人生,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连续三个三流衙门都铩羽而归? 如果算上先前被太常寺拒绝,那就是四个了。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在逻辑,只是自己当局者迷,暂时没有想明白。 如此林泰来今天就没心情再工作,回家休息去了。 与门客顾秉谦说起今日之事时,林泰来忍不住叹道: “我在朝堂无往不利,和天子、首辅打交道都游刃有余,却总是搞不定这些寺卿、监丞,当真是奇哉怪也。” 顾秉谦稍加思索后,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林泰来躬身行礼,大声道:“恭喜东主,贺喜东主!这是好事!” 林泰来疑惑的看着顾秉谦,莫非你也很擅长坏事变好事?莫非这就是“白须儿首辅”的功力? 不过林泰来真想听听,到底怎么坏事变好事。 顾秉谦补充说:“这说明,东主成为真正具有广泛影响力、被普遍公认的大人物了!” 这话林泰来比较爱听,大手一挥鼓励道:“细说!” 顾秉谦便答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人和人之间也是这个道理。 过去东主面对有名的大人物时,对大人物知之甚详,可谓是知己知彼。 如今东主也是大人物了,成为别人仔细研究的对象,所以形势就与过去反了过来。 当东主遇到那些不甚熟悉的小人物时,知己知彼的就是对方了,所以东主偶尔遭遇被动实属正常现象。 历史上那些名人,很多都是在小人物手里吃了亏,就是这个道理。” 林泰来一时间分不清,顾秉谦到底是在趁机吹捧自己,还是确实在认真分析。 好像有点道理,自己对于历史名人比较了解,有信息差优势,而这样的人大都聚集在上层。 而对于那些不怎么有名的人,就没有信息差优势了,反而不如大人物好拿捏。 高高在上久了,平时出入皆部院、往来宰相家,没往下面正眼瞅过。 今天在三流衙门走了走,原以为一鼓而定的事情,结果全都搞不定。 在这朝廷里,真是什么样人都有,各有各的生存智慧。 顾秉谦又道:“关于通信司选址的事情,东主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如今已经路人皆知,别人都在防备,所以对东主很不利。 建议东主不必着急,稍稍等上几天,看看朝廷情势有什么新变化,然后再待机而动。” 林泰来想了想说,“最近朝廷主要情势似乎已经跟我关系不大了。” 别看林泰来最近很平静,但朝廷其实很热闹。 最热门的事情当然是皇帝和大臣之间的拉扯,为了东宫问题。 清流党人再次吵吵请立东宫,而皇帝则罢免了工部尚书宋纁,拿捏着左都御史陆光祖的辞疏。 而后清流党人又不得不“营救”宋纁,另外还要防止陆光祖被罢官。 所以宫廷朝廷吵成了一锅粥,而林泰来把宋纁和陆光祖这些劫材扔给了皇帝后,就置身事外了。 似乎热闹都是别人的,林泰来只在经营自己的“小确幸”,比如抓抓更新社组织建设,指导一下文坛大会宣传工作,着手组建通信司。 最后林泰来说:“如果为了通信司选址就插手朝廷情势,那得不偿失啊。” 国本大劫,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在申府,申首辅和儿子一起用晚膳时,也发出了类似的感慨。 “事情都是林泰来挑起来的,但他如今却跟没事人似的。”申首辅有点怨气的说。 皇帝和大臣激烈拉扯,首辅必定是夹在中间最闹心的那个。 申用懋答道:“当首辅干的不就是这个吗?林泰来又不是首辅。” 申首辅没好气的说:“现在真不想搭理他!”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太医院的人来报信说:“被罢官的工部宋尚书一直病重不起,刚才已经没了!” 申首辅大惊,宋纁年纪不小,身体也一直不大好,上了辞呈后就生病了,没想到这么快说没就没了! 皇帝正在拿宋纁转移焦点,和大臣进行拉扯呢。 这下人都没了,拉扯直接拉断了!肯定要直接改变当前情势的惯性! 申用懋问道:“父亲要做什么?先奏报皇上?” 申首辅立刻吩咐说:“不,你快快先去通知林泰来!” 申用懋:“.” 这就是你说的不想搭理林泰来? 第618章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林泰来还在琢磨通信司选址的问题,如果皇城南区这个黄金片区实在挤不进去,是否可以在邻近的商业街区里找个地方? 比如南边的棋盘街,比如东边的灯市口,又比如教坊司胡同 林泰来的心态有点像是后世的买房青年,在预算范围内,对地段、配套等各方面都要尽可能力求满意。 正在教坊司胡同和棋盘街之间纠结时,忽然申用懋到访,并带来了工部尚书宋纁去世的消息。 林泰来有所感慨,叹道:“逝者如斯夫!老人们逐渐开始退出舞台了。” 历史上这两年朝廷大员更替极其频繁,除了国本大劫的缘故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有不少去世的。 对于宋纁去世,林泰来没有表现出喜悦之类的情绪,很客观的评价说:“其实宋尚书这个人不错。” 宋纁和另一个清流党大佬陆光祖不太一样,属于被卷入大势、身不由己的那类人。 他和清流势力领袖和创始人沈鲤是归德府同乡,所以他在政治上别无选择。 但宋纁并不像陆光祖那么跳,骚操作也没有陆光祖那么多,为人称得上本分。 “家父想问你,怎么办?”申用懋问道。 林泰来似乎很无所谓的随口答道:“凉拌!” 申用懋愣了愣,“好歹是一个尚书没了,你一点都不关心后面的局势发展?” 林泰来便答话说:“皇上本来正以宋纁官职为棋子,与清流党人角力。 清流党人为了门面也好,或者为了团结也罢,不得不力保宋纁。 可是现在宋纁突然去世,这个棋子就等于是瞬间消失了。 对清流党人而言,这其实是一个利好,不用再花费资源去死保宋纁了,同时左都御史陆光祖的官职也能保住了。” 申用懋疑惑的问道:“等等,为什么宋纁去世,陆光祖就保住了?” “这里面原因请你自己思考!”林泰来说。 如果看到皇帝现在很烦清流势力,就认为皇帝恨不得清流势力全部消失,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万历朝前三十年混朝堂,就需要明白一个基本原理——清流势力其实是万历皇帝亲自扶植起来的,目的是为了钳制内阁权势。 毕竟在万历皇帝心里,有个叫“首辅张居正”的童年阴影。 国本问题虽然重要,但对内阁的制衡也很重要,从这个逻辑出发,万历皇帝是不会让清流势力彻底被清除的。 对比嘉靖皇帝在“大礼议”的表现可以看出,万历皇帝在“国本之争”中的主要动作是拉扯,而不是直接政治清除。 那些在国本之争中陨落的大臣,也更多的是被情势所逼,而不是被皇帝主动政治清除。 所以宋纁去世后,另一清流势力大佬陆光祖就安全了,肯定会被慰留下来继续当左都御史。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总而言之,陆光祖安全后,清流党人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了! 他们不会放任这个斗争高潮随便过去的,他们一定会尽力扩大影响。 他们会用舆论逼迫首辅、内阁、礼部在国本问题上表态,或者直接进行强力弹劾!” 申用懋正听的入神,忽然又听到林泰来转而说:“所以,后面的局势跟我有什么关系? 热闹都是内阁、礼部的,我只是一个醉心于铙歌艺术、为了新衙门选址而奔波的人而已。” 申用懋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迷茫的说:“若以后的局势与你无关,那家父让我急急来告知你,又是何故?” 林泰来思索一番后,猜测着说:“也许是令尊预感即将遭到猛烈攻讦,所以暗示我准备出手帮忙? 毕竟令尊身为首辅之尊,拉不下脸面求我这个小辈,所以只能通过你暗示了。” 申用懋想了想这种可能性,点头道:“莫须有。” 林泰来便娴熟的报价道:“你回去告诉令尊,只要让给我一个工部左侍郎位置就行了,这很划算吧? 我先前答应过翰林院陈学士,让他去工部避避风头,正好一并办了。” 申用懋:“.” 老爹说不想搭理林泰来,林泰来说后面局势与他无关,真是信了你们的鬼! 如此申用懋得了准话,就回去复命了。 及到次日,林泰来没有去研究铙歌艺术,也没有为了选址而奔波。 他一大早就来到了吏部,对王天官请示说:“我认为今天应该召开部议,推举一下工部堂官的人选。” 王天官有点诧异的说:“宋尚书尸骨未寒,现在就推举后续人选有点着急了吧?” 林泰来强调说:“他又不是在任上去世的,先前已经被罢官了,我们吏部推荐后续人选,与他去世无关!” 看林泰来着急,王天官就传话下去,让相关官员都来开会。 王天官宣布了会议主题后,吏部左侍郎刘虞夔提议说: “工部左侍郎曾同亨年资深厚,又兼劳苦功高,早该升尚书,不过朝廷未得虚位而已,如今他升为尚书可谓是顺理成章。” 林泰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刘虞夔的提议。 众人都略感诧异,这位曾同亨有个弟弟叫曾乾亨,可是标准的清流党人,你林泰来居然没有发言反对。 曾同亨是嘉靖朝中进士的老人,在工部当了很多年左侍郎,又亲自在寿宫现场督工数年,论资历、功劳确实早该升尚书了。 所以曾同亨是那种被朝廷上下公认应该升工部尚书的人,硬要逆着舆论阻拦的话,非常败路人缘,会付出很大代价,完全不值得。 虽然林泰来答应过陈学士,帮忙将陈学士调到工部或者刑部,但一个工部左侍郎就够了。 真犯不上为了陈学士,付出巨大代价去争夺工部尚书,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上。 王天官事先和林泰来通过气,知道林泰来的想法,所以也不拖节奏,又开口道: “若工部左侍郎曾同亨升为尚书,又可用谁来补为左侍郎?” 这会儿林泰来当仁不让的说:“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掌翰林院事陈于陛!” 听到这个提议,顿时满堂哗然,所有人都被这个提议惊到了。 将一个请贵无比的翰林院掌院学士调为工部左侍郎,你林泰来是认真的? 这是一名铨政工作者所能说出来的话吗?只有外行里的外行,才会这样安排人事工作吧? 虽然都是三品,但这里面的清浊差别可就大了,两者之间完全不互通的好吧。 吏部尚书王世贞不说话,左侍郎刘虞夔便质疑说:“让陈学士去工部并不妥当。” 林泰来反问道:“那你认为,谁补任工部左侍郎比较妥当?” 刘虞夔顺着往下答道:“太常寺少卿王继光。” 砰的一声巨响,林泰来直接拍案而起。 这将吏部众官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爆发了? 如果林泰来真要爆发,也该是刚才推举曾同亨时爆发才对,这时候爆发就太晚了。 而后只见林泰来指着刘虞夔喝斥道:“你推举曾同亨工部尚书,我等都同意了。 可你竟然贪心不足,还妄想连工部左侍郎也推举了! 你这就是典型的一言堂!我会弹劾你妄图把持铨政,在吏部专权!” 刘虞夔:“.” 到底谁想搞一言堂?到底谁妄想在吏部专权?你林泰来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 王天官也提醒说:“刘左堂注意影响,不要总想着推举自己的人选。 我们身为掌握铨政的吏部官,一定要把持住本心,克制住滥用权力的欲望。 要知道,曾同亨之弟曾乾亨与申首辅、林泰来皆有旧怨,但林泰来就没有反对你推举曾同亨为尚书。 这便是举贤不避仇的美德啊,所以在公心方面,刘左堂你还需要多向林泰来这个后辈学习。” 众人:“.” 林泰来现在是不是换玩法了?开始注重提升软实力了? 刘虞夔的身体也不大好,差点当场吐血。 他有点怀疑,自己如果在吏部这样干下去,只怕活不过十年就气死了。 王天官拍板道:“看来列位没有其他意见了,就推举陈于陛为工部左侍郎吧,散会!” 林泰来感觉已经完成阶段性任务,继续找工部索要东城区的建筑地图了。 至于弹劾申首辅这事,等见招拆招吧,反正申首辅这人很难被弹倒,除非他自己不想干了。 确实正如很多人所预料,宋纁忽然去世后引发了连锁反应,朝廷的风向就紊乱起来。 这日在内阁,次辅王锡爵到的最早,顺便从文书房内少监孙公公手里接收了今日份的奏疏。 然后王锡爵站在文渊阁中堂桌案前,随便翻了翻重点奏疏。 看着看着,王二的脸色就变得怪异起来。 恰好在这时候,申首辅脚步轻快的走进了文渊阁,一眼就看到王二站在中堂发呆。 “你这是怎么了?又有难事了?”申大问道。 王二回过神来,指着桌案上奏疏说:“有人弹劾你,非常强烈。” 申大淡定的说:“早就料到会这样!我看这种以污蔑诽谤为能奏疏完全不用收下,直接转呈给皇上就行!” 弹劾这种东西,完全不足为虑的好吧。 王二的脸色还是很怪异,“你还是亲自看几眼吧。” 这下申大就有点诧异了,不就是弹劾自己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自己当首辅以来,都不知道被弹劾几十次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而后申大拿起那封奏疏,先看了看开头上奏之人的名字,是任满按察佥事李琯。 于是忍不住轻蔑的笑了笑,对王二说:“真没想到,弹劾我的人竟然不是科道言官。 用非科道官弹劾首辅,真是开了先例。彼辈是不是因为言官被消耗太多,已经不敢再用言官了? 莫非这就是你所认为的特殊之处?” 王二提醒说:“我所说的特殊之处并不是这个,你接着往下看。” 于是申大更好奇了,继续看了下去,只见有“弹劾首辅申时行之十大罪”等字样。 申时行冷哼道:“竟然总结出了如此骇人听闻十大罪,这是想彻底清算老夫?” 然后又往下看,只见弹章的正文写道: “大罪其一,诸臣躲言寿宫有水有石等不吉利事,申时行置之不上奏,反听从林泰来之妖言劝陛下定址。 大罪其二,倡言另立皇太子,谋拥立之功,又屡屡受林泰来之协助,破坏国本之议。 大罪其三,听从林泰来之谋议,请陛下下诏禁言路。 大罪其四,数年来将大量告发林泰来罪状的奏疏滞留不发,欺君罔上甚于张居正。 大罪其五,次子申用嘉附从林泰来,横行乡里、为祸地方,多有违法犯禁之事。 大罪其六,包庇纵容林泰来行凶京师数年,殴伤人数以百计,逃脱于刑法之外。 大罪其七,先前受郜光先之贿金,而私授其为陕西三边总督,致使敌寇盘跨两川,西北局势糜烂。后又指使林泰来为陕西参赞军务,消弭罪据,欺瞒朝廷。 大罪其八,私收辽东总兵官李成梁贿金,为其掩盖败绩,并劝导林泰来相助李如松。 大罪其九,为林泰来报私怨,排挤原左都御史辛自修、户部右侍郎杨俊民等贤臣。 大罪其十,受林泰来之嘱托,私自将赵志皋升迁。近年在任免应天巡抚、苏州知府、松江知府等官时,数次听从林泰来授意。” 初看似乎没什么不对,还是熟悉的配方,但越看越不对劲,再看更不对劲。 看完两遍后,申首辅恍恍惚惚,简直怀疑人生。 明明是弹劾自己十大罪,结果每条大罪最后都关联上林泰来,这是什么鬼? 不是自己听从林泰来,就是自己包庇纵容林泰来;不是自己受林泰来协助,就是自己为林泰来排除异己、保驾护航。 自己这首辅就没有别的事情了,所有罪行都是为了林泰来吗? 那帮王八蛋到底是想弹劾自己这个首辅,还是弹劾林泰来? 是不是不敢正面弹劾林泰来,又觉得首辅更好欺负,所以就假借首辅来攻击林泰来? 真是一群混蛋! 第619章 乌鸦嘴 等阁臣们都到了后,申时行将这本“十大罪”弹章展示给王家屏和赵志皋。 王家屏看了后,闭口不言,没有表态。 但赵志皋说了句公道话:“李琯并非言官,怎可风闻言事、弹劾阁臣?此例不可开!” 申时行叹道:“看来我之所作所为,已经人怒天怨,就连一个常年在外地的按察佥事也敢弹章劾我了!难道就这么想看老夫辞官?” 赵志皋听着不对劲,追着申时行进了文渊阁内室,劝道: “首揆务必冷静!上弹章的这位李琯连言官都不是,明显就是死士! 其目的并不在乎弹劾是否成功,只想离间首揆与林九元之关系! 正所谓,欲除掉一人,先剪除其羽翼!” 申首辅突然反问道:“那么谁是羽翼?” 赵志皋愣了愣,下意识的说:“这不重要吧?” 申时行瞪着赵志皋说:“我觉得这很重要。” 赵志皋弱弱的回应说:“更重要的是首揆你不能中了离间之计。” 申首辅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把赵志皋请了出去。 赵志皋无可奈何,赶紧出去,并派中书舍人去向林泰来报信。 但是这个被委派报信的中书舍人出去转了半个时辰,才在教坊司胡同找到林泰来。 听说了消息后,林泰来也愕然不已,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历史上也没有类似的经验可以参考。 先前首辅暗示,如果被弹劾了,就让自己出手帮忙化解。但现在成了这样子,自己还怎么帮忙? 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出手,岂不就等于坐实了弹章里的“十大罪”? 只能说,清流党人进化的还挺快,林泰来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便只能暂时观望一番,先看首辅想如何做了。 而后林泰来又迅速前往兵部,嘱托兵部员外郎申用懋,今晚回家后再探探口风。 当晚申用懋回了家后,向申首辅询问道:“听说今日父亲又被弹劾了?” 申首辅反问道:“你觉得,我应当如何处理?” 申用懋很有智慧的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及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有宰相肚里能撑船。” “滚!”申首辅让好大儿圆润的滚了。 收到风的林泰来叹口气,看来只能暂时冷处理了。 反正不能在首辅心情敏感的时候,进一步激化矛盾。 又到次日,林泰来到吏部巡视,在大门恰好遇到王天官准备出去。 打招呼的同时顺便问道:“有什么事情竟然能惊动老冢宰出去?” 王天官答道:“为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两个官职,朝廷部院大臣今天合议廷推。” 吏部提名、大臣廷推、皇帝最后御批是朝廷大员的主要选用方式。 林泰来随口道:“先前在部议上,我之所以赞同提名曾同亨为工部尚书,主要是为了你的威信考虑。 如果吏部提名的人选在廷推上过不去,岂不是严重打击你这个吏部尚书的威望? 所以我就放过了曾同亨,让你多多积累威望。” 王天官答话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这样的见外话了吧? 对了,文坛大会马上要开了,九元你不要忘了此事,留出一天时间。” 虽然可能是最大受益者,但林泰来还是本能的吐槽说:“可真够仓促的,这能算大会?” 就像林泰来所指出过的,文学重心总体趋势是不断下移,从馆阁转移到郎署,又从郎署转移到了山林。 在这个趋势下,京师也渐渐的失去了文学中心地位,地方文学山头兴起。 仓促在京师召开文坛大会,只怕九成的文坛大佬都参加不了。 对于这个质疑,王天官非常肯定的对林泰来说:“只要我和你都参加,那就是一定是文坛大会。” 林泰来也就不追求完美了,反正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还有件事。”王:“欲在本次文坛大会上,将新文盟盟主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拒绝说:“不可!我还不能当盟主。” 王天官理解不了,你林九元是不是又犯病了?就喜欢当副的,不喜欢当正的? 你当不当正盟主,所干的事情有区别吗?为何不直接名正言顺了? “我若是文坛盟主,而文坛大会又联名请求更换献俘典礼的铙歌,岂不显得太像自导自演? 那对外就完全没有说服力了,还会给别人质疑的借口!” 王天官无奈的叹口气,看来自己这个文坛盟主还要再兼任一两年,太浪费自己的精力了! 从吏部离开后,林泰来就去了翰林院,坐在陈学士公房里侃大山。 “今天廷推结果就出来了,然后上奏朝廷,如果快的话,大概几日内你的新任命就能下来。 我就在这里提前,恭喜陈学士得偿所愿了!” 想到即将离开翰林院,陈于陛有点感伤:“若非情不得已,谁又愿意这样躲避? 现在实话对你讲,如果我再不走,只怕就要被迫兼任詹事府詹事,然后要对东宫问题表态了。” 人之将离,其言也善,林泰来宽慰说:“工部左侍郎这个位置真不错,比远在西城的刑部侍郎强多了。 目前工部左侍郎的主要任务就是督工寿宫,这是可以不离帝心的好差事,只要不出错就一定能升迁。” 陈于陛点头道:“这点我承认,承情了!” 于是林泰来又紧接着说:“关于下一任翰林掌院以及庶吉士教习,你会推荐谁?” 词臣系统与其他衙门很多玩法都不同,更有点“熟人社会”的意思。 其他衙门人和人之间是上下级,而词臣系统里都是前后辈。 在词臣系统,前任推荐后任人选都很正常的事情,但推荐的歪了被全体翰林喷也很正常。 如果在其他衙门,当一位尚书要离职时,不可能让他推荐下一任尚书。 听到林泰来这个问题,陈学士答话说:“我一个去当工部左侍郎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推荐后任?” 这意思就是,咱们的交易已经完成。 我帮你处理了孙继皋,你给我安排工部左侍郎,至于其他就算了。 于此同时在东朝房,已经坐稳了吏部尚书位置的王天官娴熟的主持着廷推。 “我吏部欲推举曾同亨为工部尚书,诸君以为如何?” 大九卿们纷纷发言,左都御史陆光祖和刑部尚书孙丕扬率先表示赞同,户部尚书王司徒稍微犹豫后也赞同了。 眼看着形势似乎已经明朗化,礼部尚书于慎行突然表示强烈反对。 而后兵部尚书王一鹗、大理寺卿周采、左通政徐申先后出面反对。 在这种局面下,推举曾同亨工部尚书这个提议显然无法强行通过。 曾同亨这个工部左侍郎升不上去,那么陈于陛陈学士迁为工部左侍郎的提议自然就作废。 王天官一脸懵逼,没想到林泰来早上的一句戏言,竟然还成真了。 吏部的提名真的没通过,自己这个吏部尚书的脸面被踩了一下。 这踏马的是谁在暗中捣乱? 事先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这场廷推就是走个过场,不会有什么波折。 因为这是清流党人和林泰来都共同默认了的结果,还能出什么意外? 连林泰来这样的人,都没有想方设法钻空子,亲自到现场督战,可见其心里的确定性。 就在这样一种意外中,本次廷推草草散场了。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都感受到了从内阁伸出来的那只巨手。 翰林院正堂公房里,林泰来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陈学士:“我林泰来人称今布,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你再帮我一次,我一定有所回报!” 正当这时候,王天官的随从一路飞奔过来,在门外叫道:“九元老爷!廷推结束了!” 心思机敏的陈学士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叫道:“坏了!” 如果是正常结束,王天官也犯不上特意派随从来通知林泰来,所以多半是出了意外。 “不能吧?”林泰来疑惑的说:“没道理出意外啊。” 但事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随从紧接着又说:“廷推没通过!” 这个结果,委实让林泰来意想不到,当即惊疑不定。 这可是自己和清流党人共同默认的结果。有实力否决本次提名的人,朝廷里应该不超过三个吧? 陈学士更激动,站了起来说:“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泰来答话说:“当然是” 但是他才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就算想到了,这时候也不适合公开出来。 陈学士对林泰来质问道:“你不是一诺千金么?你不是最有信誉么?怎么偏偏就在我这里失信了?” 面对陈学士的质疑,林泰来有点羞愧,“先不要慌,等我去探探风!” 而后林泰来也没脸坐下去了,匆匆忙忙的离开。 但林泰来知道,在这个时候,会有很多人关注自己的表现。 他不想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样子,不然就会被人视为心虚了。 所以林泰来出了翰林院后,一如既往的在各衙门之间窜访。 直到晚上,他才开始走亲戚,来到了户部尚书王司徒家里拜访。 让林泰来意外的是,在王家遇到了礼部尚书于慎行。 虽说于慎行和王司徒都是山东人,但两人从各方面来看都不是一路人。 于慎行是偏文艺、词臣路线的,不属于主流派别,被林泰来视为竞争对手暗中打压。 王司徒是读书做题、实务经世路线的,后来又与林泰来结盟。 两人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基本上没什么往来。 所以于慎行今晚出现在王家,确实让林泰来没想到。 林泰来虽然担当礼部主客司郎中,但去主客司时,从不去主动拜访本部堂官,所以很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于尚书了。 此时猛然见到于慎行,感觉他憔悴了很多,两鬓居然出现了花白,看来最近确实焦虑。 要知道,于慎行乃是最年轻的尚书,至今还不到五十岁。 作为礼部尚书,肯定是站在了国本之争的风口浪尖上,外人很难想象其中的压力。 林泰来调侃道:“我最近就是骚扰了两次教坊司而已,又没有影响礼部小金库,怎的大宗伯还追到这里了?” 王司徒在旁边说:“九元尊重一下于老弟吧!” “怎么了?”林泰来诧异的问。 自己哪里不尊重了?平常都是这样说话的。 王司徒又道:“申首辅对于老弟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党附,要么滚蛋!” 林泰来脱口而出指责道:“原来是大宗伯你跑票了!难怪今日廷推没通过!你毁了我的千金一诺之信誉!” 王司徒:“.” 重点是在这里吗?跟你那所谓的“一诺千金”比起来,难道没有更值得关注的迹象? 林泰来心里想道,像于尚书这种独立派,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平常是不会投反对票得罪人的。 今天于尚书却带头强烈反对,显然背后有特别原因。 听刚才王司徒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于尚书被首辅不知用什么手段拿捏了。 而且首辅又要收于尚书当狗,于是于尚书开始慌了?甚至慌不择路的跑到王家来求主意? 这就是独立派的悲哀啊,平时独自美好,一旦遇到了强大外力,就发现连个可信赖的同道都没有,只能病急乱投医。 对于申首辅的压力,王司徒肯定扛不住,所以他就看着林泰来。 林泰来沉吟片刻后,对于尚书说:“如果你不愿意党附申首辅,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就是加入我们更新社预备团,你这个礼部尚书虽然风雨飘摇,但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噗!王司徒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林九元你知不知道,你这叫趁火打劫! 现在申首辅是什么暴躁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还敢和首辅抢人? 于慎行愕然一会儿后,直接拂袖而去。 你林泰来和申时行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们这些满脑子党同伐异的人,就看不得别人独立自主吗? 王司徒送了于慎行回来,就听到林泰来说:“于尚书干不久了。” 王司徒也没管于慎行了,又问道:“申首辅突然暴走,你还好么?要不要主动示弱?” 林泰来安抚说:“没关系,只要有吏部王天官和你支持我,那局势就是固若金汤! 实力和利益会让申首辅会恢复理智的,要相信一名政客的修养。” 和王司徒谈完,都已经半夜了,林泰来也懒得再折腾,直接在王府安歇。 次日清早,林泰来还没离开王府,忽然有人狂拍王府大门。 懂点人情世故的都知道,被这样狂拍大门,多半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泰来走到前庭,就看到有人跪在王司徒面前,哭着说:“老太夫人没了!” 卧槽!林泰来大惊失色,这两天自己到底怎么了?总是乌鸦嘴! 先前王司徒的母亲确实还健在,已经八十多高寿了现在人没了,王司徒要丁忧了。 (本章完) 第620章 一起被打 以这时代人的寿命,能活到八十多岁的不多。所以像王司徒这样六十几岁还遭遇丁忧的情况很少见,一般人都是壮年遭遇丁忧。 林泰来听了王司徒八十多岁老母亲去世这个消息后,也是感到猝不及防。 对林泰来而言,影响最大的方面就是王家的人离职守制。 王家做官的人不少,之字辈的有户部尚书王之垣、苏州府尊王之猷、户部大同行司员外郎王之辅,还有个考满待选的王之都。 其中王司徒、王府尊、王员外郎都需要守制,而王之都不是同一个父母,所以不用守制。 其他象字辈是老太君的孙子辈,在礼法上如果不是承重孙就不用守制。 所以宣府巡抚王象乾、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都可以继续留任。 但偏偏王司徒和王府尊两个最关键人物离职,就让林泰来非常头疼了。 王司徒不但是六部之一,还是林泰来势力在朝廷的最重要支柱,比赵志皋和王天官都可靠的支柱。 没了王司徒,林泰来在部院层面上的实力瞬间就变得单薄了。如果只有王天官一个人,难免会孤掌难鸣。 而苏州府尊王之猷别看近几年似乎很低调,但对林泰来的重要性仅次于王司徒,承担着在苏州老家保驾护航的重要任务。 尤其是苏州林氏集团近年来大动作频频,有王府尊这样的真正自己人坐镇,能省去很多麻烦。 换成外人来当知府,多少也是隔着一层,林泰来还真不一定完全放心。 无论心里怎么盘算,总要面对现实,林泰来慢慢的走到了王司徒身边。 王司徒与母亲的感情非常好,接到丧报后,悲痛的双腿站立不稳,更走不动路,被仆役扶着坐在了穿堂。 “节哀。”林泰来简简单单的说。 王司徒抬起头对着林泰来摇了摇手,略有歉意的说:“我此时无心说话,准备立刻启程返回山东了,九元且先自便吧。” 按照当今的规矩,大臣接到丧报的那一刻,就必须第一时间将丧事上报朝廷,然后马上停止工作,准备返乡,这是绝对不能有任何犹豫的。 林泰来点点头说:“老兄但请放心,京城这边还有我。” 走到大门时,正遇见指挥仆役开始做事的王象蒙。 “小姑丈你也要挺住。”王象蒙说。 在吏部文选司这样的核心部司呆了两年,王象蒙对朝廷风向也越来越敏感了。 现在首辅正在为了林泰来发飙,结果林党这边最重要人物突然离去,形势就极为恶化了。 林泰来深深的叹口气,最关键之处还是毫无提前准备,感觉就是遭受黑天鹅事件,损失惨重。 本来固若金汤的赵志皋加王天官加王司徒铁三角阵容,突然就面临崩盘危险。 这时候林泰来终于能理解,申首辅为什么那么喜欢任用老头子了。 老头子虽然去世的概率很大,但相对可以预测,只要看到这人病重不起,就可以开始谋划后事了。 不像丁忧,尤其是从老家传来的消息,总是非常突然,让人无法提前防备。 很多大臣最怕的情况就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忽然就离职丁忧了。 离开王家后,出门上班的林泰来直接去了吏部。 外人可能还不知道,但身边左右护法这样的亲近人已经发现了规律。 平时没大事的时候,林坐馆早晨出门后大概率是先去翰林院扯淡。 一旦出现局势紧张的情况,林坐馆最有可能先去的就是吏部。 没办法,林泰来总要先和王天官沟通一下人事问题,希望能尽力弥补失去户部尚书和苏州知府这样的巨大损失。 王天官坐在公堂里,看到林泰来后,愁容满面的说:“情况不妙啊。” 林泰来也发愁,深有同感的说:“情况是很不妙,谁能想到大司徒突然丁忧。” 王天官很惊讶的说:“有丁忧?王司徒收到丧报了?” “你还不知道?今早刚收到的。”林泰来回复说。 王天官再次愁容满面,“那情况就更不妙了。” 林泰来很敏感的注意到了“更”字,“难道还有另外不妙的消息?” 王天官答道:“从内廷传出旨意,升大理寺卿周采为工部尚书衔、总督寿宫修建。” 非官场中人可能不太理解其中内涵,简单理解成申首辅继续秀肌肉就行。 这个工部尚书衔并不是七卿之一、坐堂管部的工部尚书,而是类似于总督的兵部尚书衔、巡抚的都御史这样,象征品级地位的虚衔。 所以这不需要经过廷推,而且又因为差遣是皇帝自己的寿宫事务,由皇帝直接下旨也很合理。 但在合理之外,又必然有奇异之处,周采这道任命很明显是首辅所为。 第一,正牌工部尚书还在空缺,首辅却又另外弄出一个加工部尚书衔的人,这暗示不言而喻。 不是瞎子都看得出,首辅这是不惜代价力挺周采去当正牌实职工部尚书了。 第二,督工寿宫本来是工部左侍郎曾同亨的差事,而曾同亨前次在清流势力的支持下,被提名为工部尚书。 这次让周采加了工部尚书衔,又总督寿宫修建,等于是直接把曾同亨的最重要差遣抢走了。 就算隔着重重宫墙,林泰来仿佛都能听到申首辅对着清流党人“啪啪”打脸的声音。 在制度上,首辅和内阁不能干涉人事选用,无权参加廷推,但可以利用场外因素施加影响,具体全看各自本事。 林泰来不由得艳羡不已,感慨道:“首辅所能掌控的资源真多,清流党人这次的脸都被打肿了。 既然大理寺卿周采去总督寿宫了,那大理寺卿这个官职也空出来了,又该我们吏部运作了。” 大理寺卿可不是普通的寺卿,而是六部都察院之下的最重要官职,与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合称为大九卿。 王天官忽然眼神闪出几丝怜悯,“右侍郎王用汲刚才找我说,欲提名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齐世臣升为大理寺卿,同时还提名鸿胪寺卿何以尚升为太仆寺卿!” 林泰来愕然,这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被打的不只是清流党人? 齐世臣就是外号齐保山的那个,申首辅的老党羽了,前几天还通过赵志皋传话,透露了投奔自己的心思。 自己还没有进行考验呢,他就被提名为大理寺卿?右侍郎王用汲这是代表谁的意志提名? 还有,先前自己答应过太仆寺少卿赵卿,拿到黑材料废了太仆寺正卿艾穆后,就帮忙将赵卿提拔到太仆寺正卿。 现在王用汲提名鸿胪寺卿何以尚升为太仆寺卿,那自己支持的赵卿怎么办? 另外就是,何以尚前两天才因为通信司选址问题,以死相逼顶撞了自己。 转眼间何以尚就被提名升官,还抢了自己谋划的太仆寺卿,这是故意做给谁看呢? 王天官有点佩服的说:“所以首辅并不是打清流势力,而是连清流势力和你一起打。” 林泰来很少遇到这样失控的大逆风局面,生气的说: “王用汲这个叛徒,身为吏部堂官,竟然丧失了独立自主精神,甘愿听从内阁指使! 听说他最为崇敬海瑞,简直是给海青天丢人!” 王天官在南京挂职多年,对南京官场的一些事情还是比较明白的,便解释了几句。 “何以尚是和海瑞一起下过诏狱的交情,而王用汲在南京时确实也敬仰海瑞,我猜王用汲和何以尚之间必定也有交情。 所以若首辅以提拔何以尚为条件,那王用汲帮着首辅提名齐保山升为大理寺卿,也是情有可原。 提拔何以尚为太仆寺卿既能压制你,又能驱动王用汲,真是一举两得。 这其中的操作手法,以及对人心的拿捏,堪称极为细腻啊。” 看着林泰来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王天官连忙转而又说:“以首辅之权柄,大多时候做事不需要如此细腻。 但你林九元却能让申首辅拿出了最细腻的手法,这也能说明你的实力!” 林泰来也没心情装逼了,又提出说:“现在户部尚书官职也空缺了,你可有什么思路?” 王天官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现在同时缺了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个九卿级别的顶级大臣,同时又缺太仆寺卿,十分不好办。” 林泰来也深以为然,如果只缺一个位置,自己或许还能集中所有资源全力一击。 但同时缺了这么多位置,每个位置都有很多种变数,运作起来的混乱系数是成倍增加的。 这就就非常考验手里资源的厚度,以及调度能力了。 偏偏林泰来最薄弱的环节就是底蕴,没有足够成熟的门生,也没有已经步入中高层的同年。 他手里没什么可用的三品左右档次的大员,可能连可靠候选人都凑不齐。 这也是林泰来目前所面临的大难题,想打擂台都推不出人选。 总不能幼稚到以为,兵部左侍郎石星积极筹办文坛大会,工部右侍郎衷贞吉通过董其昌传话表露结交姿态,就认为他们两人可靠了吧? 说实话,就连王天官在逆风局里到底能否可靠,林泰来都不敢打包票。 毕竟王天官当年数次在文坛大会上遭受逆风局时的拙劣表现,给林泰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泰来刚想到文坛大会,就听到王天官恰好也说起文坛大会: “兵部左侍郎石星问过我,本次文坛大会要不要延后?” “为什么要延后?”林泰来反问道。 王天官觉得林泰来这是明知故问,还是提醒说:“现在形势如此.不明朗,很多参会之人的心里难免要打小算盘,如果场面上太难看,还不如不办。” 王天官的意思是,先前很多人想要参会,都是冲着你林九元来的。 如果你林九元实力下滑了,只怕很多预定参会的人就不愿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永远不会缺少积极趋炎附势、趋利避害之人。 林泰来不容置疑的说:“文坛大会按照预定日期,正常召开!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平常状态下,很难有探测人心的时候。 我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预定了参会却又不来!” 王天官脸色有点不自然的说:“要不然,九元你去向申首辅服个软? 申首辅肯定不至于将你斩尽杀绝,你只要跪的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泰来无语,刚才他心里还在琢磨,王天官这性格不适合逆风局,没有那种韧劲。 结果没几句话,王天官的软弱性果然就暴露了。 “你害怕了?”林泰来反问说。 王天官确实有点被首辅吓住了,首辅对人事的强力干涉,让他想起了反反复复的阁部之争。 每当内阁企图直接插手外朝事务时,吏部就要代表外朝,抗衡内阁的侵袭。 可是王天官觉得,自己根本打不过火力全开的申首辅啊。 申首辅在内阁已经有二十年,当首辅也将近八年,自己才入京一年,拿什么底蕴打? 原本还有高大的林泰来挡在前面,但如今林泰来和清流势力一起被首辅打,而且林泰来的户部尚书亲友也没了。 已经失去了户部尚书的林泰来承受不住再失去吏部尚书,所以不敢骂浑身充满小资产阶级软弱性的王天官,只能哄着解释说: “你放心,我又没倒下,只要有还在,你就可以安稳! 就算我们求和,也要先展露出实力,不然拿什么求和?” 王天官恍恍惚惚,感觉这辈子第一次被林泰来如此尊重。 这是不是变相说明,林泰来真的虚弱了? 林泰来又尽力打气说:“再说这不只是首辅越权,而是阁部之争,我们都支持老冢宰你! 况且阁部之争是很敏感的问题,申首辅终究也不敢太过分!” 王天官再次无语,明明是你和清流党人被暴怒的首辅一起打,怎么就成了阁部之争? 只能说,你林泰来是会找词条的。 王司徒丁忧的话题,一天时间就成为京师官场的热点。 不只是因为王司徒这个户部尚书官职极为重要,还有王司徒和林泰来关系特殊的缘故。 林泰来快速崛起,除了自身素质原因,外界条件也不可或缺。 一是早早与王家联姻,让林泰来背景有了王司徒这个最稳定的基石。 别人无论如何对待林泰来,都要把户部尚书考虑进去。 二是因为有申首辅完全包庇和纵容,林泰来可以将自身实力十倍放大。 有了这个最高层保护伞,往往就能让林泰来遇事先立于不败之地,可以放开手脚做事。 但是现在这两个原因都失效了,林泰来的成功之路瞬间消失大半。 有些人便据此断言,如果没了户部尚书这个基石和来自首辅的完全包庇,万历十九年的林泰来只怕要倒退五年,退化成万历十四年的林泰来。 至于万历十四年版本的林泰来强不强,只能说见仁见智吧。 第621章 寒酸的文坛大会 下班后,林泰来又去了王府,但王司徒已经走了,半刻也不肯多留。 此时在府中,主人家只剩下王象蒙和考满到京待选的王之都了,这两人都不用回老家守制。 看着空荡了很多的府邸,王象蒙很感伤,对林泰来叹息道: “昔年我和两位伯父、小姑母都在这里时,何等充实热闹,现在却只剩我了。” 然后他指着王之都说:“让小叔父留京如何?” 林泰来答道:“需要用人的地方实在太多,我再想想。” 王象蒙又说:“我有预感,二伯父这次返乡,以后未必还愿意再回京师。 毕竟等二伯父守制完毕时,年纪也有六十八了,二伯父本身也不是极为争强好胜的人,自觉人生圆满可能就不折腾了。” 就这么白白丢了一个户部尚书,林泰来虽然郁闷也莫可奈何。 大约在朝堂里混,总会遇上这种事情的,说不定哪个正要发力培养的党羽就丁忧了。 比如申首辅提携的沈一贯,如果不是沈一贯丁忧在家,去年赵志皋还未必能入阁。 当时林泰来心里还幸灾乐祸,结果今年就轮到自己郁闷了。 这个时候,申用懋正在家里苦苦劝说突然暴躁起来的老父亲。 “父亲应当听说了王司徒丁忧之事,还是尽快收手吧,别把林泰来真的打死了!” 申大爷也算看得明白,本来林泰来凭借赵志皋加王天官加王司徒这铁三角,还是可以扛住老爹几拳的。 扛完了后,让暴躁老爹消消气,就可以重新修好,也算是以打促和了。 但最为稳健可靠、又有实权的王司徒要突然离职,这就让林泰来被动了。 户部管的是财权,影响力日常无处不在,所有衙门都躲不开。 失去了户部尚书,肯定会让林泰来的实力变得大为脆弱,挨上首辅全力两拳就怕要碎。 申首辅回应说:“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 申用懋又道:“李琯那篇奏疏就是胡扯,只望父亲不要中了离间计,否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申首辅便呵斥道:“休要胡扯!我没有中离间计,难道我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 英明神武的首辅怎么可能中计?中计岂不正说明在意那篇奏疏的说辞了? 申用懋追问道:“那父亲为何动了怒气?” 申首辅答道:“我只是觉得,林泰来最近送礼的分量少了许多,需要给予惩戒。” 申用懋:“.” 申首辅你对自家儿子也这么不真诚了啊。 现在的朝廷里,同时有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个九卿级别的一线官职空缺。 还有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正在风雨飘摇,以及太仆寺卿这个二线里算不错的官职出缺。 上次出现这种盛况,还是七八年前清算张居正影响的时候。 这意味着,朝廷一下子出现了非常多的上升渠道,似乎把所有三品、四品官员的热情都撩拨起来了。 大家连国本问题都不想谈了,全都在琢磨着自己的可能性。 三品的可以奢望一下尚书,再不济调为大理寺卿也是赚了。 四品的虽然不会奢望尚书,但是等三品升上去后,不就又有三品位置空缺了吗? 就在这种朝廷高层全员躁起来的时候,今年的文坛大会“悄然”在京师召开。 这是近二十多年来,首次在京师召开文坛大会,本该成为一个小热点。 但很可惜,在最近追求升级加薪的燥热气氛下,文坛大会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更别说这是一次仓促召开的文坛大会,又不在文学重地,各地文坛大佬大都缺席了,导致大会本身就先天不足,缺乏星光。 主会场灵济宫内,林泰来看着到场的三十多人,脸色很难看。 “时间差不多了,只有这些人?”林泰来不满的对新文盟盟主、吏部尚书王世贞说。 王世贞扫视着场子情况,淡定的说:“应该只有这些了,预定八十人,能来这么些也行吧。” 林泰来忍不住又问:“少司马石星在哪里?为何不见人?” 王世贞依然很淡定的说:“似乎没有来?他之前说自己生病了。” 林泰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道这到底是《变色龙》还是《官场现形记》。 当初就是兵部左侍郎石星对文坛大会最为积极,甚至主动承担了组织工作。 结果到了大会之日,连石星这主要组织者居然都不出现了? 除了石星之外,礼部右侍郎李春、工部右侍郎衷贞吉这两位有一定才名的侍郎,原本预定参加文坛大会,结果今天都没出现。 林泰来讽刺说:“九卿一下子空出了三个,机会实在是太多了。面对这种巨大的诱惑,谁不想试试看?” 最近首辅正在连清流党和林党一起打,不是开玩笑的,是真在压着打。 林党所提名的人选,频频被首辅阻挠破坏,焉能不让别人心生警惕? 故而和林泰来走的太近,很可能立刻就会倒霉,彻底失去当前良机,那就更谈不上什么未来了。 林泰来虽然可能代表着未来,但未来实在太远了,还是先顾着当下再说。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的,文坛大会也是要开的,虽然越看越像草台班子。 但凡不敢来的,都是有资格害怕被申首辅针对的。而能来敢来的三十多人,都是根本不配被首辅惦记的角色,人员质量可想而知。 在会上,面对三十多个菜鸡,王老盟主一直笑容可掬、挥洒自如,第一副盟主却全程黑着脸。 参会人员不得不赞叹,盟主就是盟主,果然是雅量非常。 王老盟主对第一副盟主提醒说:“你不要这样,拿出点专业素质来。” 第一副盟主低声说:“石星真该死!这样寒酸草陋的场合,简直拉低我们的档次,你不觉得尴尬和耻辱吗?” 没有文坛大佬,没有足够分量的官员,这文坛大会不就成了自不量力的山寨大会么? 王老盟主便想道,这才到哪?人啊不经历一番挫折教育不行。 这林泰来真是顺风顺水惯了,完全没经受过挫折,缺乏逆商。 哪像自己,近几年来什么尴尬场面没见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只能算洒洒水了。 而后王老盟主语重心长的说:“对于我们这些做文坛领袖的,就算是身处再寒酸的场合,也要假装当成光芒万丈的舞台。 以后文坛事业还要靠你支撑,如果连自己都忽悠不了,又何以忽悠别人? 今天主题是凯歌,别人还要献诗。你这功臣不表现的高兴一些,对得住今天的主题吗?” 第一副盟主像是被迫营业了,渐渐露出了假笑。 随即别人开始献上诗词,林泰来看着看着,笑容越来越僵。 诗句的质量都是什么“坐策西羌终瓦解,全师横槊凯歌还”、“可是闻风先破胆,论功谁复羡天山”、“共诧投鞭空穴兔,不须长矢殪天狼”这种的。 看到这种句子,林泰来作为被吹捧的当事人,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大写的尴尬。 他每每想到,自己的大功只能与这样的诗词关联起来,就浑身难受。 最后林泰来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宣布道“我在回师的路上,曾作有《西北凯歌十二首》,与诸位共赏!” 菜鸡们一片哗然,早听说过林第一副盟主喜欢发表组诗,诗词经常都是一组一组的出,但一口气十二首还是很罕见。 “新开麟阁赏元功,颇牧重看出禁中。此去西人须破胆,监军昨日下崆峒。” “天上黄河万里来,巨灵高掌抱云台。遥看丞相行营过,日射榆关四扇开。” “衮衣照路有辉光,班剑威仪似尚方。大将骄兵迎道左,万人鼓吹入平凉。” “重开幕府试雕戈,七战功成献凯歌。借问凌烟谁第一,汉家剑履赐萧何。” “丹青图画上麒麟,赏赐俄惊宠命新。未许熊罴归禁苑,且悬三印第一人。” 参会的菜鸡们面面相觑,这第一副盟主自我吹捧起来,怎么如此放得开? 莫非第一副盟主是嫌弃刚才他们吹捧的不够劲道,所以才会亲自下场? 可是你自己都吹完了,别人还怎么吹? 王老盟主率先反应过来,带头鼓了几下掌,热情洋溢的讲话说: “林九元的凯歌,掀起了本次文坛大会的第一个高潮!为本次文坛大会的胜利结束奠定了基础! 我在此提出倡议,以林泰来的《凯歌十二首》为底版,再综合诸位的精华诗句,合成新的铙歌,用在即将举行的献俘典礼上。你们的名字,将被留念在朝廷礼乐里!” “好!”院中顿时欢声雷动,三十多人硬是喊出了三百多人的效果。 林泰来不得不承认,王老盟主是会搞气氛的,前提是没有强人捣乱。 文坛大会结束时,王老盟主笑眯眯的把三十多人的联名请愿书递给了林泰来。 “别管过程怎么样,只要能达到你设想的目的不就行了? 这是众人联名向朝廷请愿,更换献俘礼的铙歌——你要办文坛大会的目的不就是这个?” 林泰来有点轻视的说:“就这三十多人?” 王老盟主答道:“你别管人数多少,也别管水平高低,就说是不是代表了文坛大会?往大里说,还可以是代表了新文盟! 所以表面上是三十多个小角色签名,但他们是在文坛大会上行动的,那么名头上就是我们文坛联名向朝廷请愿。” 林泰来稍微想了想,感觉也有道理,只要能包装为文坛请愿就够用了。 第二天,林泰来出门上班,第一站就去了礼部,但他没有进主客司,反而直奔尚书所在的正堂。 因为没有请示汇报的习惯,所以林泰来很少踏足这里。 “真是稀客。”礼部尚书于慎行看到林泰来后,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你林泰来这个主客司郎中,居然还知道礼部正堂在哪里? 林泰来假装没听出来讽刺,答话说:“下官并不热衷于逢迎上司,所以是稀客也没错。” 于尚书很想把话说明白,无视上司和不逢迎上司是两回事! 林泰来不想在细枝末节上纠缠,赶紧说起正事:“昨日文坛大会上全部参会人员联名,以文坛大会名义,向朝廷请求更换铙歌。” 说着的同时,林泰来将请愿书递给了于尚书。 关于典礼的预备,礼部尚书就是外朝的最高负责人。 于慎行简单的扫了几眼请愿书上面的一堆署名,差点笑出声,“你们怕不是在自娱自乐?” 这都什么歪瓜裂枣在签名,自己听都没听过,不会是林泰来拉了群演来凑数吧? 林泰来责问说:“大宗伯高高在上久了,就这么看不起底层读书人?” 于慎行不接话,有点不耐烦的说:“献俘礼已经准备差不多了,还折腾什么?” 林泰来反驳说:“这怎能叫折腾?这分明叫精益求精。” 于尚书很反感的说:“你不要把那些糊弄三岁小孩的说辞,在我这里说了。” 林泰来就说:“大宗伯!你只知道你为什么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坐不安稳吗?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这个人太不折腾事情了。 既然你不折腾事情,那么别人就要折腾你了!” 于尚书:“.” 虽然林泰来是个王八蛋,但说出的话经常很精妙。 就像自己这礼部尚书,什么都不干,国本问题就“咣咣咣”的往自己头上砸! 还不如折腾点事情,吵闹一番,说不定还能冲淡“国本问题”。 林泰来也劝道:“大宗伯你确实需要做点特别的事情,制造出新话题了。 在这方面,你我完全可以精诚合作,我林泰来号今布,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于尚书才不信这种“一诺千金”,“对于翰林院的陈学士?太仆寺赵卿?你的承诺又在哪里?” 林泰来反问道:“大宗伯!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私下里编造过十几年前皇帝最欣赏你书法、还赐字给你的事情吧?” 于尚书愕然,又有点不知所措。 坏菜!自己喝多了吹个牛,怎么让林泰来知道了? 回过神来后,于尚书又问:“你刚才说,精诚合作?” 林泰来回应说:“那是刚才,现在就不是合作了。” 第622章 一言不发的名单 虽然朝廷人心浮动,四品以上官员无不在琢磨着如何更上一层楼,但各项工作也不能荒废,还是要继续推进的。 献俘典礼即将进行,由礼部尚书拍板,进行了最后两项改动。 一是把演奏铙歌更换成了文坛联合创作的新版;二是改由林泰来向皇帝进行奏报,原本计划是由兵部尚书王一鹗奏报。 在朝廷充满着许多重大利益需要去争夺的背景下,其他朝廷大佬们已经没有更多心思为了献俘典礼的程序问题较劲了。 在吏部,今天又要召开部议,朝廷高层空缺如此之多,吏部不开会才奇怪。 刚办完了文坛大会的王天官,终于能够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了。 在部议之前,王天官单独和林泰来碰了下头,再次劝道: “若无办法就跪吧,跪首辅并不丢人,也许首辅要的只是一个态度而已。” 林泰来忍不住质问道:“你这么软弱,怎么能当好吏部尚书? 不敢与首辅对着干的天官,就不是好天官!” 在大明历史上,那么多不服内阁的吏部尚书,你王世贞怎么就如此之怂? 王天官连忙叫苦的答道:“我三十年不在京师,去年才入朝,在朝廷根基薄弱。 而申首辅入阁十多年,当首辅也当了八年,在朝廷威望远胜于我。 从这次文坛大会就看得出来,原定要参加的李春、石星、衷贞吉、齐保山等人纷纷消失,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觉得,在首辅和我之间,是要优先顾忌首辅的情绪。 官场争斗终究不是请客吃饭、吟诗作词,我拿什么和首辅角力?” 林泰来顿生烂泥糊不上墙之感,但谁让这是自己选的吏部尚书? 文艺小资的软弱性,在王天官身上真是一览无余。 只能说有得有失吧,林泰来没好气的说:“跪!跪!过几天就跪!” 而后人到全了,部议开始。王天官在开场简单先说了几句: “近日朝廷正职缺额甚多,今天将缺额正职的提名列出来,然后上廷推,就从户部尚书开始吧。” 左侍郎刘虞夔开口推荐说:“户部右侍郎杨俊民足堪大用。 他曾做过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这个职位本就有升为户部尚书的惯例。 只不过朝廷未有空席,杨俊民只能一直屈居户部右侍郎,如今补为尚书也是顺理成章。” 刘虞夔说完了后,众人没有看王天官,却都看向考功司郎中林泰来。 众所周知,林泰来可是杨俊民的老仇家了。 当年林泰来“白衣渡江”,偷袭江北巡抚察院,活捉杨俊民的段子,至今还在流传。 在众人的目光里,林考功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偶一动不动。 这就让众人都很奇怪了,有人提名你的仇家,你都不说几句? 一个平时发言最积极的人,突然就闭嘴了,这其中肯定有事啊。 难道是因为申首辅的威力和影响? 而王天官虽然注视着右侍郎王用汲,嘴里却仿佛在询问众人:“还有没有其他提名?” 在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暂时被首辅拿捏的王用汲大概就相当于传声筒。 王用汲纠结了半天,蹦出一个名字:“大司徒非声望隆重者不可,兵部左侍郎石星已入朝三十余年,素有名望,该升为户部尚书。”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很吃惊。 部议上出现石星的名字并不奇怪,毕竟这是一个嘉靖三十八年的老牌进士了。 但王用汲提名石星,这就很意味深长。 尤其是石星先前非常积极张罗文坛大会,然后却又在当天消失,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想到这里,众人忍不住又看向林泰来。但回应众人的,还是只有沉默。 林泰来不在人选问题上说话,王天官便也不表态。 大概在王天官心里,这样也挺好的,卖首辅一个面子,缓和一下形势。 该怂就怂,看开了就能海阔天空。人生在世,真没什么想不开的。 而后王天官淡定的继续主持:“上次提名的工部尚书廷推未能通过,今次继续提名。” 刘虞夔坚持说:“我仍然以为,工部左侍郎曾同亨最为合适。 如果连资深久劳的曾同亨都不能升为工部尚书,那又何以让人信服?” 王用汲质疑说:“上次提名曾同亨,廷推没通过。这次又提名他,合适么?” 刘虞夔也不废话,直接说:“那你认为谁合适?” 王用汲便提了个意料之中的名字,“以工部尚书衔总督寿宫修建的周采。” 林泰来还是不说话,王天官就快速往下进行:“都上廷推就是了,下面提名大理寺卿。” 还是左侍郎刘虞夔率先发言,提出了一个很久没有出现的名字。 “原南京吏部尚书李世达为钦差时,因处置苏州民变不当而罢官。 当时本来罪不在他,罢官之处分稍嫌过重。 如今已经过去四年,可以稍加宽宥,将李世达降级起用为大理寺卿。” 众人再次齐刷刷的看向林泰来,这可是李世达罢官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 不过林泰来还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众人便暗暗想道,看来林泰来今天真打算沉默到底了。 接下来王用汲还是意料之中的说:“太常寺少卿齐世臣,为人正直,遇事不盲从,可以升为大理寺卿。” 王天官今天效率很高,不做任何争论,“李世达和齐世臣还是一起上廷推,下面提名太仆寺卿!” 太仆寺卿虽然是一个二线官职,但也是二线里的小极品了,值得放在吏部部议上讨论。 这次是右侍郎王用汲先说话:“鸿胪寺卿何以尚年高德劭,一生刚正,十分适合去太仆寺任职。 同时也算是嘉奖,为朝廷树立一个榜样,鼓舞举人出身之官员。” 本来大家以为,今天一直代表清流势力提名的左侍郎刘虞夔这回不会再发言, 毕竟何以尚是和海瑞一起下过狱的老战友,清流势力在道义上不可能去否定海瑞和何以尚这样的人。 但是刘虞夔还是说了句:“江西巡抚陈有年现在只有四品,与年资不匹配,可以升为从三品太仆寺卿。” 连心态很好的王天官都有点侧目,你们清流势力实在有点太贪了啊。 这是被首辅抽打之后,打算和首辅硬刚到底? 最后王天官做了总结发言:“四个正职的提名就这样,等过了献俘礼后,再组织廷推,散会!” 其他心里吐槽,王天官和林考功的立场真是高度一致。林考功不发言,王天官也就跟着不表态。 这次吏部部议可能是关注人数最多的一次,几乎朝廷所有官员都在关注。 看到“杨俊民、石星、曾同亨、周采、李世达、齐世臣、何以尚、陈有年”这份名单后,很多人都感到了非常古怪。 很多人第一时间都以为是假名单。因为大部分在名单上的人,不是林泰来的老仇家,就是最近得罪过林泰来。 有林泰来在吏部,怎么可能搞出这样的名单?就算林泰来正处于虚弱状态,那还有王天官。 仔细打听过后,得知林泰来开会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朝臣们都觉得这次部议充满了诡异,但又说不上到底为什么诡异。 先前是申首辅发飙,把清流势力和林泰来压着一起打。 现在这份名单,却又像是申首辅和清流势力产生默契,一起瓜分林党战略收缩后所让出的利益。 莫非是林泰来底子薄,先扛不住了? 反正上了名单的人,获得希望之余心情反而忐忑不安; 没上名单的人,都在期盼下一次廷推失败,也好重新来过。 在朝廷大臣大多心思不定的时候,终于迎来了献俘典礼。 这是一项筹备了将近一个月的大典,主要是皇帝非常重视。 万历皇帝虽然身形肥胖、腿脚也不便利,基本已经放弃上朝。 但对献俘典礼却格外热衷,并亲自参加。 可能在万历皇帝内心深处,对武功还是有一定向往的。 前几年,年轻的万历皇帝还经常命内监披甲持锐,兴致勃勃的在西苑内校场演武,声震宫阙,但是却被大臣们硬是劝住了。 献俘礼当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 典礼在午门进行,所以也称作午门献俘。 负责烘托气氛和充当背景板的数百乐舞生和数百大汉将军提前到达现场,在固定位置上静静等待。 文武百官身穿礼服,三三两两的踱步走入场内,按照东文西武的规矩列班。 当林泰来到达的时候,受到了集体注目礼。 人人都知道,这位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就是今天献俘礼的主角。 虽然近期林九元遭遇了大逆风,表现很不像是主角。 但在献俘礼上,没人能抢走这位九元真仙的风头。 不过也就这样了,所有功劳都会成为过去式,没有人可以永远躺在功劳簿上。 林泰来本该站在前面,等着皇帝在午门五凤楼上亮相后,负责向皇帝报捷。 可是林泰来这时候却不安静了,在人群里转来转去,鹰视狼顾的寻找着目标。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泰来担当了纠仪御史的工作。 自从皇帝不上朝后,很难有这样能一下子就能看到所有主要官员的场合。 林泰来越过了阁臣、尚书,直接来到侍郎这排,在兵部左侍郎石星、礼部右侍郎李春、工部右侍郎衷贞吉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 然后林泰来淡淡的问道:“石少司马、李少宗伯、衷少司空,为何缺席前几日的文坛大会? 尤其是石少司马,一直在尽心尽力的操办文坛大会,最后却悄然功成身退。 连个感谢机会都不给我,真是叫我情何以堪。” 林泰来的语气非常正经,但大家还是认为这是讽刺。 石星的脸色十分不自然,虽然他的选择没有错,在大部分官员眼里也不算错。 但道义上确实说不过去,就算自己能当上户部尚书,只怕身上也要多一个污点了。 真是该死,文坛大会为什么要在前几天举行! 为什么偏生在文坛大会召开时,朝廷就发生了这么些风风雨雨! 不然的话,自己何至于两边不是人。 “你就那么想当户部尚书?”林泰来的语气忽然锋利起来。 石星不得不答道:“本是无意,但也要听皇上和朝廷的。” 林泰来笑道:“看在过去相处还不错的面子上,好心告诫你一句,你现在辞官还来得及。” 理亏的石星咬牙道,“不劳九元君费心了。” 这心态就像是一个下了重注的赌徒,怎么可能懂得收手? 林泰来又越过侍郎班位,来到寺卿班位这边。 找到了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齐世臣,林九元说:“你说你蹉跎数年,我看也不真,都有人帮你在吏部提名了。 废话也不多说了,你辞职吧,至于提督四夷馆这个差事,让我来兼领算了!” 齐世臣:“.” 林九元转身就看到了鸿胪寺卿何以尚,调侃道: “你不是最担心晚节不保?也听我一句劝,现在辞职还勉强来得及。” 看着根据名单、一个一个点艹敌人的林泰来,众人想道,这才更像是他们认知里的九元真仙。 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简单直接、骑脸输出。 但本该虚弱的林泰来为什么忽然又恢复了本性?他又有什么底气了? 还是说,林泰来想在献俘典礼上搞事? 但只要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搞事绝对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皇帝对献俘典礼十分看重,可以说,献俘典礼就是为了满足皇帝虚荣而办的。 所以皇帝不会容许典礼上出现任何意外,不会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心情。 若是你林九元把献俘典礼当成了个人作秀大舞台,那就大错特错了。 林泰来正想当众演说几句时,礼部于尚书在前面招了招手,示意林泰来赶紧就位。 随即凯歌奏起,大典拉开了序幕。 “天子用虎臣,四夷皆辟易上将指挥归庙略,君王神武赐旌旗。 乘秋出武威,七见捷书飞.侍臣上寿歌朱鹭,诸将承恩拜锦衣。” 第623章 谁是奸臣? 在秋日阳光下,万历皇帝身穿皮弁礼服,威风凛凛的站在午门的门楼也就是五凤楼。 听着下面数百乐舞生的高声齐颂,皇帝的胖脸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铙歌这种词就该与时俱进,如果还是“拳打陈友谅、脚踢张士诚”那一套,和他朱翊钧又有什么关系? 他便对左右太监说:“外臣总算用心了一次。” 作为皇帝,不可主动要求更改由自己祖宗传下、歌颂祖宗功业的礼乐,只能靠大臣自觉了。 东厂厂公孙暹如实奏道:“听说在一开始,主管乐舞生的太常寺还是坚持祖宗之制。 后来林泰来在文坛大会发起倡议,文坛人士联名向礼部请愿,才得以更改铙歌。” 旁边其他太监说着好听话:“这就叫人心所向。” 随后万历皇帝就看到,讨逆监军林泰来站在城门下,一五一十的上表报捷。 万历皇帝心里又连连感慨,林泰来这样的人虽然行为出格,但也真是好用。 西海出了事,到场两个多月就两战两胜稳住了局面;宁夏镇叛乱后,一个月率先反攻,三个月就平定叛乱。 不知道古代的汉武帝看霍去病,是不是就这种感觉? 等林泰来念完了捷报后,就是文武百官称贺舞拜,山呼万岁。 对这个环节,万历皇帝没多大感觉。只要他愿意上朝,天天都可以看到这样场景。 后面就是献俘大典的高潮了,讨逆总兵官李如松以及数百名官军押着二十多名囚犯,出现在午门外小广场上。 其中有十几人是宁夏镇追随唡拜叛乱的叛将,包括唡拜之子唡承恩在内。 至于其余十来人,则是在西宁、甘浚山两战里所俘获的敌酋,稍微有点身份的那种,包括三娘子友情赞助的好几个。 虽然这次献俘大典是因为宁夏之战而举办,但为了场面更好看,林泰来便把之前西宁、甘肃两场大战俘获的虏酋一起塞进来了。 每名囚犯身罩红布,由十名官军看守押送。 被折磨了这么久,俘酋们都没什么精气神了,此刻只能垂头丧气的跪在午门外。 城门上的万历皇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些被捕敌囚,甚至还想下去近距离观摩,但被左右阻拦住了。 “有林泰来在下面守着,还怕有危险?”万历皇帝问道。 掌印太监张诚竭力劝说:“皇爷乃万金之躯,趋近这些临死之俘酋极为不祥!” 既然不吉利,万历皇帝只好作罢。 此时在城门下,刑部尚书孙丕扬出列,一一列数众俘酋的罪状,并宣布刑罚。 “磔唡拜尸,戮唡承恩等叛将于市! 其余叛将亲属党羽,各论斩首戍遣! 被俘寇边虏酋皆斩,与唡承恩等一起传首于九边!” 刑部尚书孙丕扬宣布完毕后,便又向皇帝请示说:“合赴市曹行刑,请旨!” 万历皇帝金口玉言的下旨道:“拿去!” 左右站班大汉将军开始传声,二传四、四传八最后数百名大汉将军一起高喊“拿去!” 这声音回荡在宫墙之间,宛如轰雷,就算是站在宫外的御道上也能听到。 有心性软弱的叛将,被吓得瘫软在地。 刑部尚书孙丕扬带领官军,当场押送俘酋前往西市行刑。 最后万历皇帝颁布了《平定宁夏诏书》,今天的献俘大典就算结束了。 “今槛致唡承恩等,献俘千里,传首九边,近足以泄忠义不平之心,远足以垂叛乱无将之戒。 兹特宣示,薄海内外,九边四夷军民人等,安分者为良民,保身者为常道,恪遵王法,共享太平。” 万历皇帝心情不错,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便又传谕,让许久不见的先生们上来说说话,算起来又是一年多没见面了。 这里皇帝口中的“先生”,特指内阁大学士。 下面百官都准备散场了,看到内阁大学士们被召上去,大家除了羡慕,也无话可说。 或许这就是大学士的特殊之处吧,即便平常再怎么说大学士不是宰相,内阁与六部其实是平行的。 但在皇帝的习惯里,大学士终究还是群臣之首,与其他大臣要区别对待。 忽然又有人看到,不知何时林泰来跑到了左掖门那里,与守门太监说着什么。 这是有新情况?于是大家立刻又不想走了,免得错失了现场吃瓜的机会。 四位阁臣上去后,先做的还是称贺。 万历皇帝也礼节性的答道:“此皆先生每运筹之功也。” 如果换成与皇帝接触不多的大臣,猛然面见皇帝时,由于君臣过于陌生,很容易就无话可说,甚至不敢说话。 历史上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就是这种情况,万历朝末年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这届内阁班子除了赵志皋,都在万历皇帝小时候当过很长时间讲官。 他们早先与万历皇帝接触很多很亲近,只是近几年交际才少了,所以不至于不敢说话。 首辅申时行代表群臣问候说:“臣等一年不睹天顔,今日仰知圣体万安,不胜欣慰。” 万历皇帝迅速愁苦的说:“朕尚头眩臂痛,下步不方便。今日特为献俘之礼出与卿等相见。” 申时行又说:“伏望皇上万分保重。” 万历皇帝忽然冷不丁的询问:“朕闻山西、河南等各地多有矿贼啸聚,地方官为何隐匿不报?开矿的事情,就没人管?” 在场大学士们都没反应过来,皇帝怎么忽然问起“矿贼”之事? 这话题毫无征兆,未免也过于跳跃了。 如果不是先知先觉的穿越者,此刻还真猜不到皇帝在想什么。 再聪明的政客也想不出,万历皇帝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产生派内监去各地开矿赚钱的心思。 正在大学士们琢磨,如何回答皇帝这个询问时,忽然有个内监上来,对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诚又对皇帝奏道:“有林泰来在下面上疏。” 这个奏报,打断了君臣之间的交流。 万历皇帝稍稍愣了愣,吩咐说:“你们司礼监先收下看看。” 但张诚却又强调说:“林泰来想要辞官。” 正准备讨论“矿贼”问题的君臣齐齐愕然,这林泰来又搞什么幺蛾子? 献俘大典刚结束,你这最大功臣就闹着辞官,是几个意思? 说不好听点,这不就是打皇帝脸吗? 感到脸面有点挂不住,万历皇帝便喝道:“将他叫上来!” 在外面等待的群臣终于看到,林泰来经过“交涉”后,也被召上去了。 再联想起献俘典礼之前,林泰来那骄横的嘴脸,不是傻子都能预料到,肯定会出事。 午门上面的五凤楼前,申首辅已经反应过来了,心情忽然有点慌! 林泰来怎么能辞官呢?如果林泰来辞官走人,自己岂不又成了活生生大靶子了? 还有,大功臣在献俘礼后辞官走人非常少见。 如果舆情认为是被自己这首辅逼走的,那自己不就比肩秦桧了吗? 这样十分影响自己的历史评价啊!申首辅之前真的没想到过,林泰来竟然还可以辞官。 用辞官要挟别人这种手法,不是自己的特权吗?林泰来什么时候学会了? 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等林泰来上了午门,万历皇帝劈头盖脸的斥问道:“为何辞官?莫非你以为朝廷亏待了你?” 对皇帝的话,一定要认真进行阅读理解。 “莫非是朝廷亏待了你”和“莫非是你以为朝廷亏待了你”这两句话,看着近似,其实完全是两种意思。 林泰来奏答说:“陛下未曾亏待臣,臣亦感念于心。只是近期心灰意懒,早想辞官归乡。 又念及还有献俘大典,臣不敢坏了陛下之兴致,所以才一直等待。 如今献俘已经完毕,臣也就到了该辞官的时候。” 万历皇帝不听这些废话,喝道:“你细说,心灰意懒作何解释!” 林泰来奏道:“臣去年奉旨出征,朝廷屡屡有人对臣诽谤污蔑和无端指责。 臣一开始在西宁不出,被指责怯战;其后接连出兵两次大捷,被指责冒进。 臣防范唡拜,被指责苛虐;臣预言唡拜要反,被指责为构陷;等唡拜叛乱后,又说是被臣逼反。 种种类类非议,一年来始终不绝于耳!” 首辅申时行站出来,开口道:“朝廷议论虽多,但皇上明断万里,并未轻信,你还有什么不满?这不是你辞官的理由!” 林泰来继续奏道:“臣并未有什么不满,但确实气不过朝廷某些人的行径。 在臣看来,不明实情就不负责任的大放阙词,对出征大臣只以攻讦为目的,无异于通敌卖国。 先前臣回京师时,曾一口气弹劾十数人,就是为了制裁此辈! 那时臣只想着,拼着功劳不要,拼着放弃爵位这样的赏赐,也要整顿风气,以减少以后做事的掣肘!” 直到现在,在场所有人还是没听明白,林泰来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好像只是把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又重复说了一遍? 可是事情全都已经翻篇了,再复述又有什么意义? 出于谨慎心理,连申时行也不说话了。想着在不明白的情况下,避免言多必失。 身边不是太监就是阁臣,没有言官之类的在场,万历皇帝说话也就比较直白了。 “难道朕没有为你出气?没有罢免工部宋纁?没有罢免太仆寺卿艾穆?没有外调几个言官?没有将孙学士调南京国子监?” 林泰来悲愤的说:“陛下关爱之心,臣铭感五内! 但是,最终还是白费力气!所以臣才心灰意懒,蒙生去意!” 还是没明白,万历皇帝忍无可忍,急躁的说:“什么白费力气?再说不清楚,就拖出去打!打明白了再来回话!” 结果林泰来反而更悲愤了,有点失态的叫道:“并非是臣不想说清,实在是被现实扼住了喉舌! 陛下不妨再看看最近那些空缺官职的提名! 随便找一个朝臣询问,都知道名单上那些人要么是臣之仇家,要么对臣怀有恶意! 先前臣为整顿风气,拼掉了一个爵位,以换取罢免那些恶官! 但是罢免之后又如何?重新提名的官员,全都是对臣有敌意的人! 可以说,先前那些被陛下罢官的大臣,全都白罢了!什么也没改变!” 卧槽!大学士们和司礼监太监们齐齐震惊,还可以这样解释的吗? 这角度有点清奇,先前都没想到这些! 反正听到这里,大家总算明白林泰来今天的核心逻辑了。 当初林泰来想用功劳换“人头”,皇帝也同意了。 但如果换上来的人还是林泰来的敌人,岂不就白换了? 站在林泰来的角度看,等于是付出了功劳后,却一无所得,这就是天大的冤屈。 可别说从四品太仆寺少卿升为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就算是赏赐了,那是对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侮辱。 趁着别人因为震惊发懵时,林泰来抓紧时间对皇帝进行情绪输出。 “所以臣刚才会说,最终仍是白费力气! 臣本该得到的封赏,等于全部打水漂! 臣立下大功,最后等于没得到恩赐!” 万历皇帝顿时被气炸了,这说得自己像是个吝啬赏赐、亏待功臣的皇帝似的。 林泰来赶紧又调整了方向,激情控诉说:“发生这种情况,当然与陛下无关!而是朝中奸臣太多,坏了陛下对臣的好意!” 万历皇帝怒问道:“谁是奸臣?” 林泰来坚定有力的大声的奏答:“臣不清楚别人是不是奸臣,但近期被提名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太仆寺卿的人,一定是奸臣! 一定是欺上瞒下、变相贪墨功臣赏赐、败坏陛下声誉的奸臣! 整顿朝廷风气,首先要整顿的就是这种人!” 一声炸雷,图穷匕见! 大学士们又惊又怒,这个奸臣名单杀伤力和杀伤范围都惊人! 被推出来争夺四个正职的人,都是各方势力深思熟虑过后的重点人物! 被你林泰来一棒子全部打成奸臣,那朝廷里还有好人吗! 你林泰来怎么敢的?你到底想不想辞官了,啊不,你到底是不是真想辞官? 第624章 又上来几个 林泰来暴的雷太大,皇帝也一时也不知如何主张,下意识看向司礼监太监们。 太监们也很无语,他们原本以为,今天只是陪着皇帝开心一下就完事了。 不料献俘大典刚刚结束,皇帝还没从午门下去,突然就风云动荡。 虽然这是文臣内斗大乐子,但他们总要帮着皇帝参谋参谋。 对于皇帝的心态,他们也很明白,无非就两个词,“结果要好”以及“不能担责”。 于是司礼监太监张诚对林泰来问道:“你说的名单里,可有部院九卿的人物?” 林泰来便道:“九卿缺三,剩下的都没有被提名,当然不在名单上。” 而后张诚对万历皇帝说:“不妨将九卿也召上来,让大臣们在御前共同廷议!” 朝廷里词臣、大学士、吏部尚书之外的重大人事问题,程序上必须要经过外朝廷推才正宗。 如果由皇帝直接任命,或者由内阁推荐,叫内降和中旨,是大臣坚决反对的非法程序。 所以掌印太监张诚这建议的意思就是,林泰来闹腾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人事问题,可以把外朝大臣叫上来一起扛雷。 免得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在这里商定了,外朝文官又要嚷嚷没经过廷议廷推,程序不对。 这个思路不错,万历皇帝便道:“甚合朕意!” 三辅王家屏说了句:“可否将部院堂官一起召上来?” 各部堂官除了尚书,还有侍郎,这意思是阁部院会议变成阁部院扩大会议。 众所周知,林泰来势力的顶尖战力和中低层战力都不错,只林泰来一人就兼了三四个中层官职。 但三、四品这个中高层级,却是林泰来势力最薄弱的环节。 听到王家屏这扩大会议的提议,林泰来不阴不阳的说: “好几位侍郎都在疑似奸臣名单上,三阁老想让他们上来,到底意欲何为?” 王家屏咬牙道:“他们不一定是奸臣。” 林泰来立刻对万历皇帝说:“王三.三阁老家屏这就是结党,公然在陛下面前结党。” 三,三你码比!王家屏气得不说话了。 对昔日老师的面子,万历皇帝还是要给的,决定说:“三三先生虽言之有理,但人多吵闹,让朕头疼,先让九卿上来。” 不知何时,内外都被林泰来传染的喜欢用数字来称呼阁老们了。 于是在午门外面等着吃瓜的百官,忽然又接到了旨意。 传吏部尚书王世贞、礼部尚书于慎行、兵部尚书王一鹗、刑部尚书孙丕扬、左都御史陆光祖、左通政徐申上楼! 大部分人等了半天,什么瓜也没吃着,就看着别人一个一个的上楼。 现在上面已经有皇帝、内阁加九卿,这是要临时召开最高层会议了?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但上了午门的六位外朝九卿,此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同样被震惊得脑子嗡嗡作响。 林泰来的指控内容,其实就是说朝臣集体喝功臣血、瓜分功臣功劳。 所以在过去这段时间,林泰来的示弱相当于引蛇出洞? 他就等着献俘礼这天,有了直接见到皇帝的机会时,直接当面用辞官来挤兑皇帝? 此时王天官忍不住看向林泰来,这就是你所说的“过几天就跪”? 你就是这么个跪法?你觉得向皇帝辞官就算是跪了? 在新上来的大臣里,情绪反应最激烈的就是左都御史陆光祖。 先前申首辅把清流势力和林泰来一起打! 现在又是林泰来把清流势力和申首辅党羽一起反打! 是他们清流势力挑拨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没错,但你们两个人直接对打不行吗? 为什么你们内讧互打,总是连带上他们清流势力? 为什么只有他们清流势力一直在挨打? 于是陆光祖愤然道:“岂能因为这些人不是所林泰来提名,就说这些人都是奸臣! 难不成是不是奸臣,要由林泰来一言而决?” 林泰来连掩饰都不掩饰了,直接开喷:“竟然连最基本的语义都不能理解,陆光祖你这个进士是怎么考上的? 你们嘉靖二十六年那科的主考官到底是谁啊?录取的人又有你又有张居正,真是目光如炬!” 林泰来骂的是陆光祖,但众人却齐齐瞥向王天官。 嘉靖二十六年那科的硕果,在朝的还有这位呢。 王天官表示咱就是个低调透明人,不想说话。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有话就分辨,就事论事,不许直接怼人!” 林泰来便对万历皇帝奏道:“臣所疑虑和指摘的是,被提名者大都对臣有敌意的人,这合理吗? 而陆光祖却曲解为,因为这些人不是臣所提名,就被臣指摘。 所以陆光祖分明是居心叵测,故意偷换概念,犯有欺君之罪!” 如果不是上个月已经辞过一次官,而且还险些弄假成真,陆光祖现在就要摔帽子辞官! 陆光祖气得浑身颤抖,直接对皇帝卖狠说:“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被提名那些人绝非奸臣!” 林泰来:“.” 陆总宪你要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啊,你是不是玩不起? 万历皇帝突然起了兴致,对林泰来问道:“陆光祖如此担保,你又如何说?” 言外之意就是,你林泰来是不是也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帮人都是奸臣? 林泰来作为一个以理服人的官员,不会像陆光祖这么鲁莽,奏道: “即便不是奸臣,也是结党!不然为何能巧合到全都是对臣有敌意的人? 这股恶意不但是针对臣,更是针对功臣,针对陛下对功臣之爱护!” “结党”两个字在万历皇帝心里回荡了好几遍,不经意瞥见站位很近的吏部尚书,便问道:“选人用人是吏部职责,你怎么看?” 按道理说,在御前议事,站位距离皇帝最近的大臣就是内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 早年间吏部尚书最近,后来就是内阁大学士最近了。 故而在这样会议上,吏部尚书往往也是发言的主角。 但王天官完全没有这种心态,在这种场合,他只想当个低调的混子。 却没想到,冷不丁的就被皇帝点名询问,真不知该如何表态。 毕竟他先前一直在南方称霸文坛来着,和当今万历皇帝根本不熟,这才是第二次见面! 不过王天官主盟文坛数十年,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愣过神后就开口道: “臣以为,朝廷中高层需要新鲜人物,这样才能避免僵化,正所谓流水不腐。 不然换来换去总是用那些老人,就宛如一潭死水,没有生气和活力。” 众人无语,王天官你是不是把主持文坛那一套说辞拿过来用了?还是在总结复古派衰败的经验教训? “有点意思。”万历皇帝却赞了一声。 受到了鼓励的王天官终于更放开了,揣摩着林泰来的心思说:“这次朝廷空缺甚多,正是更换新人的机会。 具体到这次提名名单,可以全部废弃,另行推选新人就是!” 陆光祖忍不住斥道:“难道你们吏部的提名就如同儿戏么?这也是吏部尚书的责任。 如果八个提名到了全部作废的地步,那就是你这吏部尚书失职!” 才高光了一会儿的王天官,立刻又暴露了文艺老年朝堂经验少的缺点,不先把自己责任摘清就发表提议。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陆光祖,便下意识的看向林泰来。 第625章 拿什么赢? 林泰来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王天官果然是在朝时间太短,很多套路还不熟练。 就现在这样,还用跟陆光祖废什么话?直接在皇帝面前摘官帽表示辞官就行了! 皇帝明显觉得王天官刚才发言挺有意思,肯定不会当场接受辞官啊。 那么关于陆光祖的蛮横指责,不就彻底化解了? 不过一个放浪了三十多年的文艺老年,骤然升至政局顶层,有点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没办法,自己选的天官,咬着牙也要支持。 所以林泰来只能再次亲自下场,对皇帝奏道:“朝廷之重大人事,经常用廷推来决议! 刚才陆光祖反对王世贞的提议,主张被提名的八人应该全部保留,不妨再询问其余诸卿的看法。” 然后又紧接着说:“如今户部正堂空缺,当从礼部开始。” 把这样具体落实的细节说出来,无可无不可的上级一般就顺理成章答应下来了。 礼部尚书于慎行犹豫了一下后,奏答道:“臣赞同陆光祖,保留八人的提名。” 这个回答让众人小小的吃了一惊,你于慎行拍板换了典礼铙歌,明显是开始帮忙林泰来了,怎得这会儿忽然又站在林泰来对立面了? 兵部尚书王一鹗没太多派系色彩,一般情况下首辅说啥就是啥,保持与首辅一致。 但这次表态比较突然,他也没时间与首辅沟通,只能跟着潜意识说:“应该保留八人的提名。” 毕竟八人中一半是首辅安排的,总不好否定了。 刑部尚书孙丕扬本来应该要押送俘酋去西市,并且监斩,但也被叫上了午门。 被清流势力挺上台的他别无选择,此时只能支持陆光祖,奏答说:“先前的提名应当保留,不该无故作废。” 左通政徐申的心态和兵部尚书王一鹗也差不多,也是下意识跟着首辅走,奏答说:“应该保留八人的提名。” 有资格参与重大人事廷推的九卿缺员三个,剩下六人都在这。 除了王天官,左都御史、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左通政的意见全部一致。 理论上不参与人事推举程序的内阁大学士们默不作声,以旁观者身份在边上看。 或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大学士们越看越不对劲,脸色各异。 又来了,又来了!熟悉的套路又出现了! 前一段时间,林泰来就是这样装虚弱,不停的收缩,仿佛被围殴了一样。 今天又是这样,搞得好像朝廷所有人都在集体欺负他! 或许是因为阁老们的站位距离皇帝最近,他们眼角余光已经瞥见皇帝的眉头轻微皱起。 此时听完诸卿发言的林泰来不禁仰天长叹,非常君前失仪的捶胸顿足,对着陆光祖低声咆哮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这样一个功臣,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功臣,回朝不过月余,就被几乎所有朝臣针对?” 正常情况下,林泰来这几句话没人敢接,众人只能心里暗骂几声。 血战归来的功臣当廷卖惨,谁接话谁倒霉。 不过四阁老赵志皋突然说:“或许是你林泰来平日行为不端,招致众怒。” 这又把众人惊到,今天简直太阳西出了,赵志皋竟然当众批评林泰来了! 林泰来立刻反驳说:“这是外朝的提名和推举事务,与内阁无干!阁老请勿多言,免得遭受越权之嫌!” 申大王二王三:“.” 你这话到底是想点赵四,还是点他们三个? 如果不能说话,又怎么控场? 万历皇帝看向“始作俑者”陆光祖,问道:“陆卿还有何话要说?” 陆光祖深吸了一口气,言辞恳切的奏道:“陛下!被提名八人里,不乏清廉正直之人,正该升迁。 怎可以因为一些莫名理由就全部作废?若这样传出去,平白就毁了他们的清名,不合国家用人之道也! 陛下固然顾念大捷功臣,难道就不顾念其他股肱之臣么?” 如今也别无他法,讲理是没用的,只能想办法影响皇帝的情绪了。 冷不防林泰来在旁边插嘴说:“听你陆光祖的意思,我大明除了这八人,就找不出清廉正直、应该升迁的人了? 若要选拔清廉正直之人,别人就不行么?比如我林泰来就很清廉。” 陆光祖:“.”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情绪,忽然就泄气了。 噗哧!忽然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众人正想是谁人如此大胆,但听到笑声似乎来自宝座方向,那就没事了。 “林泰来何敢胡言乱语!”万历皇帝笑完后,赶紧又呵斥道。 林泰来比陆光祖更恳切的语气说:“先前陛下罢免官员,本意是为了回护功臣,保障功臣安稳。 但如今看来,朝中不满者实在太多,只怕连陛下也投鼠忌器。叩请放臣告老归乡,免使陛下继续为难。” 众人:“.” 二十四岁就告老?你林泰来还能更矫情一点么? 万历皇帝心里又衡量一番,下定决心后下旨道: “不必再说了!先前关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太仆寺卿之提名,全部作废!” 今天一直在反对林泰来的陆光祖真急眼了,苦苦谏道: “万万不可如此,叩请陛下收回旨意!不然这八人名声尽毁,还有什么脸面立于朝廷? 还望陛下念在他们大都是多年苦劳的老臣,给他们存几分体面!” 此刻林泰来又跳了出来,开口道:“陆光祖!到了这时候,你还不忘争权夺利,欲罢免吏部尚书王世贞乎?” 王天官:“?” 自己好不容易又重新低调了,怎么又被提到了?陆光祖在这垂死挣扎的苦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继续说:“刚才你陆光祖认为,如果吏部提名的八人全部作废,吏部尚书就是重大失职。 如今你不妨再说说,又该如何处罚失职的吏部尚书?是罢免吗?还是说,你想借此要挟什么?” 陆光祖顿时被噎住了,刚才只是拿大帽子砸人,压制住王天官,并没想到要怎么落实啊。 并不占据道德高地的情况下,又是当着皇帝的面,力保被提名八人同时又逼迫吏部尚书辞官,就会显得很霸道,必定招致皇帝极度反感。 众人看到这里,终于可以确认,陆光祖再无回天之力。 喷人不如林泰来嘴毒,卖惨不如林泰来矫情,扣帽子不如林泰来精准,搅浑水也不如林泰来能搅和,拿什么赢? 陆光祖不禁失魂落魄,再也不说话了。 他怀疑,如果继续争下去,连自己这左都御史也保不住了。 他倒是不在乎官职,但是清流势力需要这个左都御史! 工部尚书宋纁去世了,刑部尚书孙丕扬不是坚定派,有时未必靠谱,所以千百同道绝对不能失去自己这个左都御史! 大家还以为要散场,却又听到万历皇帝对林泰来说: “朕现在思量,朝廷对你这功臣的赏赐确实偏少,应该补充。你还有什么想法,尽可与朕说来。” 但凡在朝堂干过一年以上的,都能明白如果回答不好,这就将是一道送命题! 如果说林泰来刚才利用皇帝对结党的疑虑,成功打击了一大片。 那么现在对于大获全胜的林泰来,皇帝也产生些许新的疑虑了。 这个问林泰来还想要什么赏赐的问题,可能就是试探。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常言里的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么回事。 在阁部大臣、司礼监诸太监的注视里,林泰来仿佛打蛇随棍上,奏道:“臣确实有两个想法!” 万历皇帝呵呵一笑,“说来!” 林泰来继续奏道:“第一,恳请陛下赐假探亲,暂时回乡孝敬父母。 等臣用两个月时间组建通信司,到了十月份便可以南下,明年春季再回京。” 万历皇帝反问道:“那岂不是冬至、元旦两大朝,你这本朝九元都不能朝参了?” 林泰来:“.” 如果陛下你能勤快到上朝,尤其还是这种一年当中最大的朝会,他林泰来就敢把腰间的象牙官牌吃下去! 众人便听懂了,看来皇帝心情不错,居然还讲冷笑话。 林泰来又道:“第二个想法,听说这午门五凤楼里供奉着一柄长矛,乃是昔年成祖皇帝用过之物。 若陛下有意,不妨将成祖长矛赐予臣,若将来再出征时,以此鼓舞士气。” 大臣们十分讶异,你林泰来怎么知道的? 连他们这些老臣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之前他们也没上过午门,更没登上过五凤楼。 四号太监陈矩更是莫名其妙,你申首辅总是看自己作甚?难道还能是自己告知给林泰来的? 万历皇帝同样诧异,询问左右太监:“楼里真有此矛?” 万历皇帝宝座设在五凤楼前,召见大臣也是在楼前,并没有进楼。 先前实地察看过楼里的掌印太监张诚答道:“楼上确实供奉着一柄长矛,传自成祖,据说是成祖征伐之时亲手所持。” 身形胖大、腿脚不便的万历皇帝懒得进楼亲看,对张诚吩咐说: “自古云,宝剑赠英雄,长矛亦如是。你们去取下来,赏与林泰来吧,也是一段佳话!” 这样名义上极其神圣,实际没多大用的赏赐,也算对得起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了,天下人也说不出不是! “不可!”三阁老王家屏有点失态的脱口而出。 林泰来本就有御赐甲胄,如果再得一柄御赐祖宗长矛,那在京师动起手来,还能有法有天吗? 面对皇帝的视线,王家屏连忙奏道:“御前持器极为不妥!” 万历皇帝大度的说:“不妨,拿了长矛就下去吧!” 不多时,一号张诚和二号孙暹共同捧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矛,从楼里出来了,在远离皇帝宝座的地方站定。 林泰来上前几步,行过礼后,郑重接过了浑身锈迹的铁矛。 而后万历皇帝就说:“林泰来先下去吧!朕还要与阁部大臣说说这各地矿贼啸聚的事情!” 卧槽!林泰来提着铁矛就往下跑!皇帝想开矿了,赶紧溜了溜了! 历数万历朝的大坑,不只是国本之争,开矿和矿税也是其中一个,都是那种左右不讨好的大坑。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觉得,王司徒这时候丁忧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 如果说国本之争是礼部的大坑,礼部尚书被迫冲在一线。 那么矿税以及商税就是户部的大坑,户部尚书肯定要舆论裹挟反对皇帝直派矿监开矿征税。 如果王司徒还继续当户部尚书,只怕距离踩坑也不远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这时候琢磨开矿搞钱,林泰来也是能明白的。 说起皇宫财政,除了每年江南一百多万金花银,以及其他皇庄、草场收入,最简单省事的办法就是从太仓国库直接搬银子进内库。 但太仓国库从前两年开始,银子就开始出现亏空,今年宁夏用兵,更是耗费了大几十万。 所以皇帝就算想直接从国库搬银子,也没得搬了,可不得另想办法。 林泰来一边想着国库问题,一边潜意识里要快速远离午门,免得又被叫上去讨论什么“矿贼啸聚”问题。 所以林泰来下意识的一路小跑,从午门上一直跑出了左掖门。 所以还在午门下面徘徊不去、等着吃瓜的朝臣们就远远看到,林泰来手持一柄通体带有暗红颜色、似乎血迹斑斑的长矛,从左掖门冲了出来。 再联想起林泰来在京师街头的赫赫武功,还有曾在宫里大打出手的传闻,留在这里的一百多个大臣当场炸群,转身就往端门转移。 难道林泰来这是从午门上面,一路杀了下来?午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见其他大臣下来? 在午门这里值守的锦衣卫官校纷纷拔刀,连忙大叫道:“放下凶器!” 大内禁兵也纷纷举起武器,高度戒备。 林泰来愕然,随即举起长矛,高声道:“此乃成祖皇帝长矛,供奉于五凤楼,被陛下赏赐给了我! 另外陛下还有旨意,先前被提名的八人出来!” 停住了转移的人群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个别人已经腿软的站立不住。 林泰来手持御赐铁矛来宣旨,这是什么意思?奉旨报复,点到名的当场捅死吗? 第626章 纷乱的人事 林泰来喊了一嗓子,一时间却没有人站出来“听旨”。 这让手握铁矛的林泰来心里犯嘀咕,不就是提名作废么,有这么让人害怕吗? 正当林泰来准备再喊一声时,终于有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乃是鸿胪寺卿何以尚,跟海瑞一起坐过牢的老头,先前被提名为太仆寺卿候选人。 不过何老头没看林泰来,却直直的盯着林泰来手里的铁矛,眼神似乎有点狂热。 在午门这样地方被刺死,也算是能青史留名了吧? 这种视死如归的气质,比锦衣卫官校和禁兵的刀枪都管用,林泰来被逼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他害怕被碰瓷,要是这老头故意往矛尖上撞,那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于是林泰来也不闹了,直接大声说:“圣上有旨,先前关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太仆寺卿的提名,全部作废!” 林泰来的声音回荡在百官人群里,引起了巨大的心理波动。 所有人都难以理解,林泰来是怎么顶着内阁九卿,逆转出这个结果? 大学士和尚书都御史们都是废物吗,就眼睁睁看着皇帝被林泰来游说? 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原有提名作废,自己岂不又有机会了? 但对石星、曾同亨、杨俊民、周采、齐世臣等人而言,就比较灾难了,说明他们在这次升官良机里彻底出局了。 故而有些人看向了兵部左侍郎石星,如果最终是这样的结果,“首鼠两端”的石星可能是最惨的人。 他身为嘉靖三十八年的老资格进士,本来距离尚书只有半步之遥,但现在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上一层楼了。 直面林泰来的何老头虽然也被提名为太仆寺卿,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升这半品,很清醒的问道:“圣上为何有这样的旨意?” 林泰来对着午门拱了拱手,答道:“庙谟高远,为人臣者岂敢妄加揣测?” 何老头又问:“是你向圣上进言的?” 林泰来点了点头,坦然回答说:“我确实向圣上进言,这波被提名的人都是奸党,并告老还乡。 但圣上英明天睿,并不采信奸党之说,只是赏赐了我假期和成祖之矛。” 何老头同样在这波提名里,听到“奸党”两字,顿时眼前发黑,气息不畅,身形摇摇欲坠。 自己不干净了!你们这些权臣搞政治斗争,好端端的想起自己干什么,临到老时挨了个奸党嫌疑! 看着何老头快栽倒的模样,林泰来立刻大步离开现场,再次开溜。 不是每个老人都像海瑞那样坚强,该躲就得躲。 不知过了多久,阁部大臣们从午门上下来,皇帝也摆驾回宫。 首辅申时行忽然叫住了王天官,开口道:“你回了吏部告诉林泰来,他真正的麻烦这才开始。如果得意忘形出了错,就不要怪别人了。” 王天官竟然分辨不出,首辅这是输了后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真心实意提醒? 细想之后,首辅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现在别人都摆烂了,林泰来就成了唯一被注意那个,每一个人事选项都会被大肆议论甚至上达天听。 同时统筹安排这么多位置,还要达到让朝廷新班子能稳定运行的效果,还是非常考验政治手段的。 一般情况下,这是首辅或者吏部尚书才能干的活。 此外林泰来还有个弱点始终无法解决,手头的可用之中高层太少,想安排自己人都没得选。 也就是说,虽然取得了大优的形势,但变现却困难。 不过王天官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烦恼,这都是林泰来应该操心的事情,自己想那么多作甚?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王天官来到吏部上班,坐在公堂喝了口茶。 然后微微叹口气,这段时间只怕吏部会很忙碌,很多位置都要重新拟定人选。 感慨了一番后,王天官吩咐随从:“传话给各官!今日部议!” 随从提醒道:“林考功尚未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于是王天官再次吩咐:“传话给各官!不要出去,等待今日部议,等林九元到了就开始!” 此时林泰来正在礼部主客司,对主客司官吏进行口头表彰,因为昨日献俘典礼的成功举办。 但讲话才讲了一半,礼部尚书于慎行过来了,林泰来只得让众人散去,然后与于尚书坐下说话。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于尚书屈尊来访,当然有目的。 “什么?”林泰来吃了一惊,“你说你想转到户部尚书?” 虽然这样迁转的比较少,但从硬件条件来说,礼部尚书可以迁转为户部尚书,不存在制度性的障碍。 于慎行苦笑道:“你也应该明白,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不能呆了。 恰好户部尚书有空缺,现在竞争又小多了,顺势转过去也不失为办法。” 林泰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于尚书这个政治敏感性真是让人捉急啊。 昨天皇帝与你们阁部大臣开会讨论各地矿贼问题,你就没意识到什么? 礼部是大坑,将来户部也是大坑,你这不是从一个大坑跳到另一个大坑么,又是何苦? 当然也不能怪于尚书不敏感,这时大臣们谁又能预料到皇帝会那么热衷开矿挣钱,毕竟之前也没先例。 想来想去,心善的林泰来犹豫着说:“如果这样做,会增加吏部的工作量啊。 如果把你提名为户部尚书,那么又要去找人来顶替礼部尚书,实在多此一举。” 于尚书不悦的说:“更换铙歌之事,我帮你办了;昨日在午门上,我也配合你了。 怎么到了我用你办事时,却推三阻四?从礼部调往户部,又不算多么难做!” 林泰来无语,自己一番好心,怎么还落埋怨了?便答应道:“行行行!惟愿将来你不要后悔!”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铁杆,爱怎样就怎样吧! 就是这后续的连锁反应处置起来,也挺麻烦的。 和于尚书谈完,林泰来就准备离开礼部,走到前庭时,被礼部右侍郎李春“偶遇”。 李春和“三袁”一样出自湖北公安县,先前本来答应了去文坛大会捧场,结果又失约未到,被林泰来拉入了黑名单。 对着林泰来,李春尴尬的笑了笑,很有攀谈的欲望。 但林泰来对李春视若不见,直接走出大门而去,计划前往吏部,毕竟最近吏部最忙。 不过在礼部大门外,林泰来又被翰林院司务堵住了。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回去告诉陈学士,我林泰来一诺千金,说送他去工部就送他去工部,叫他继续等着就是!” 前几天自己虚弱的时候,陈学士也没再理过自己,这会儿又凑了上来。 不过自己还欠陈学士的,事情该办还得办。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产生点新想法,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翰林院亲自见见陈学士。 进了翰林院正堂公房,林泰来直接对陈学士问道:“陈前辈!你要不要礼部尚书?” 这话太惊悚,让陈学士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翰林院掌院都不想当了,你林泰来还问礼部尚书这个更大的坑?再说礼部尚书位置上又不是没人! 林泰来解释说:“于尚书想要去户部,所以礼部又出缺了,论理陈前辈你应该是最合适人选。” 然后诱惑说:“这次竞争非常小,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下个店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一旦当上礼部尚书,距离入阁就只有半步,如果去工部就还要多一两步。” 陈学士反驳说:“但是以当今局面,礼部尚书这个位置根本坐不稳!” 林泰来又劝道:“大环境不好也是都不好,不管礼部尚书稳不稳,只要力争比阁老稳就行了! 一旦有阁老陨落,在礼部尚书位置上的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顶替么? 这就叫机遇与风险并存,既然身处朝堂,哪能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陈学士十分心动,然后还是拒绝去礼部。 并且反问道:“为何如此想让我去礼部?对你可有什么好处?” 林泰来随便答道:“明年开春就是下一科会试,你若为礼部尚书,还能指望你给予方便。” 陈学士摇摇头:“这才八月份,而皇上在去年承诺过,要在今年冬至立东宫,但现在看来又要反悔。 所以就算当上礼部尚书,也很难干到明年春天会试!” 见陈学士油盐不进,林泰来气得牙痒痒,起身道:“明白了,那陈前辈就等着消息吧。” 在现在的连锁反应之下,如果陈学士一定要去工部,那后面很多事就不好办了啊。 第一个问题就是,礼部尚书怎么办?让自己人上或者让仇家上,都非常不合适。 第二是,林泰来还琢磨着,在六部尚书里再安插一个自己人,弥补王司徒离任后的损失。 目前最合适的位置是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比较安全,而且门槛比较低,礼部尚书门槛就比较高了。 要是陈学士占了工部尚书,自己去哪找一个既信得过、又具备高资格的人去礼部? 有这个资格的翰林词臣,个个都是心气很高的精英,谁能给自己当狗啊?赵志皋那样的人,可遇不可求。 走到翰林院中庭,又被董其昌和周应秋“偶遇”了。 林泰来心事重重,不太想说话闲聊,就低着头往前走。 董其昌跟上林泰来,搭话说:“听说昨日九元力压诸大臣,彻底逆转了局面,为何还是如此心忧?” 林泰来随口回答说:“三个尚书位置加一个大理寺卿,还有太仆寺卿,到底该如何安排,需要考虑到太多方方面面,简直烦死了。” 董其昌:“.” 感觉天被聊死,接不上话了。 虽然早知道大家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但这阶层跨度也太大了吧? 旁边的周应秋连忙说:“即便九元兄心怀社稷,也不能忘了翰林院这根本之地。 例如翰林院庶吉士教习这样的位置,也不可忽视了!” 林泰来脑子有点乱,懒得琢磨周应秋这话的内涵,直接问:“什么意思?” 周应秋说:“我们庶吉士是三年散馆,明年春天就到了散馆时候。 然后二十多名庶吉士或者留在翰林院,或者分配出去,庶吉士教习在这里面话语权很大。” 林泰来恍然大悟,确实也不能忽略庶吉士教习的人选。 申首辅想用谁来着?好像太医院的老乡韩院判说过,首辅问过他弟弟韩世能的情况? 想到这里,林泰来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又多了一个。 看来要找个时间,让首辅来跟自己谈谈了。 于是林泰来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对董其昌和周应秋说:“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你们为什么品级这么低,资历这么浅,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无论尚书、侍郎、寺卿、学士,都轮不到你们,我想安排自己人也安排不上!” 董其昌和周应秋无言以对,这也能怪他们吗? 而后林泰来终于回到了忠实的吏部,他直接去找王天官,商议人事工作。 王天官便道:“九元回来的正好,马上召开部议,尽早把新的候选人定下。” 林泰来懒得再开会,“我已经有了完善方案,不用再召开部议了吧?” 王天官认真的说:“会还是要开的,怎么也要走个过场,必要程序不能少。” “那行吧。”林泰来还是答应了。 其实吏部众官都不想来开会,但一个一个被王天官催着过来了。 王天官看着左右两位侍郎,狠狠的说:“上次你们两位共提名八人,但全部被圣上作废!连我本人也险些在圣上面前吃了挂落! 可以说,这是一次重大工作事故!我们吏部要吸取教训,不能重蹈覆辙!” 林泰来这才明白,难怪王天官对开会如此积极,原来是想要在这个正式场合,当众敲打两位侍郎。 上次两位侍郎七嘴八舌的提名,虽说主要是为了压制他林泰来,但又何尝不是看不起吏部尚书? 对此林泰来略感欣慰,王天官这是有长进了。 一位六十六七岁的老人,还能保持学习热情并继续进步,这是多么难得? 如果王天官能保持这样的进步速度,他林泰来过俩月告假回乡时,也就更能放心了。 左右侍郎嘴上认错,但心里不服气。 无论任何工作,挑错谁不会?且看你林泰来有什么本事,能让大家都无话可说吧! 第627章 畅所欲言 王天官敲打完了两位侍郎,然后才大手一挥说:“还是这些官职,诸位如有合适人选,可畅所欲言!” 虽然在这时候,除了林泰来已经没人能畅所欲言了,但不管具体如何,场面上要做到位。 左侍郎刘虞夔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哪里还有畅所欲言的资格?今天只听某一个人畅所欲言罢了!” 大家想法大概也差不多,今天别人能说什么?最终还不是听林泰来的提名? 王天官内心不爽,自己刚才已经表现出了敲打的态度,这刘左堂还敢如此,分明是不服敲打。 于是“黔驴技穷”的王天官以目示意林泰来,表示下面就交给你了。 林泰来脸上笑嘻嘻,对左侍郎刘虞夔说:“虽然刘公上次的提名都被天子否决了,但真不必牢骚满腹啊,今天我还等着刘公继续畅所欲言。” 刘虞夔暂时不敢接话,林泰来便又对众人开口道: “户部尚书乃是数一数二的重臣,任职资格非比寻常,右堂王公先来说说?还请畅所欲言,不要因为上次提名被废就有压力。” 右侍郎王用汲灰头土脸的,正坐在王天官旁边,这次他受到的打击很大。 上回部议充当了一次首辅马前卒,最后不但自己翻车丢人,还把鸿胪寺卿何以尚坑进去了,真是情何以堪。 突然听到林泰来点名,王用汲愕然抬头,还能让自己发言? 难道林泰来良心大发,不想搞一言堂了?继续让他们畅所欲言? 如果被点名了还不敢说话,那也太丢人了,所以王用汲稍加思索后,非常谨慎着说: “除了吏部尚书之外,户部尚书地位高于其他尚书,任职户部尚书的资格要求很高,一般限于三种来源。 第一是由其他尚书迁转到户部;第二是资历很深的户部侍郎;第三是与钱粮息息相关的漕运总督之类的官员。” 全是专业干货,一点多余情绪都没有。 “说得好!”林泰来很浮夸的拍案赞叹了一声,然后掷地有声的说:“根据右堂王公的意见,我认为礼部尚书于慎行迁转户部尚书最为合适。” 王用汲:“.” 你林泰来还点名让别人畅所欲言,是不是有点多余? 林泰来又对众人问道:“按照右堂王公的意思,有资格为户部尚书的人无非就是其他尚书、户部侍郎、漕运总督。 如今户部两侍郎,左侍郎孙鑨去年刚犯过错,引发武官动乱,右侍郎杨俊民上次的提名作废,皆不合适! 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赵焕去年才从四品升为三品,资历还浅,当然也不合适。 所以看来看去,也只有礼部尚书于慎行迁转户部最合适了,难不成要动用事关重大的兵部尚书王一鹗?” 众人只想说:“啊,对对,你林泰来说的都对。” 林泰来又对众人问道:“还有没有比于尚书更好的人选?” 众人想了想,好像严格按照资格条件来选,确实很难找到比于慎行更适合的人了。 其实选用官员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不会严格按照资格条件“照章办事”。 但如果某强力人物一定要照章办事了,别人明面上也挑不出理。 只有王天官皱眉道:“那礼部尚书岂不也空缺了?又推举谁来顶替?” 林泰来转向左侍郎刘虞夔,诚心诚意的问道:“左堂刘公先说几句?不要有压力,可以畅所欲言!” 刘虞夔:“.” 大家都已经躺好了,你林泰来能不能简单粗暴一点?非要在这反复立牌坊? 还是那句话,如果被点名了都不敢说话,那就怂的太丢人了。 所以刘虞夔虽然不想发言,但还是开口道:“礼部尚书极为清贵,非词臣出身不可担当,还要资深望重才可。” 同样非常专业,一点多余情绪都没有! 林泰来却看着刘虞夔,仿佛陷入了沉思,让众人十分纳闷。 片刻后,林泰来忽然再次拍案,对刘虞夔叫道:“我想到了!原来刘公你最为适合出任礼部尚书!” 噗!正在饮茶的王天官一个忍不住,直接喷了出来。 众人愕然,难道你林泰来真想斩尽杀绝?把吏部变成家天下?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刘公你就是词臣出身,先前官至詹事府詹事,乃是顶级词臣,声望隆重! 况且刘公跻身词林二十年,资历深厚正当为礼部尚书!” 表情诚挚,言辞恳切,说明林泰来这些话显然是发自内心! 但刘虞夔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瞪着眼回应说:“我不配!” 怎能放着好端端的吏部左侍郎不做,去踩礼部尚书那个大坑? 再想到林泰来如今掌握的强大话语权,刘虞夔更慌了。 林泰来却发起愁来,对众人说:“左堂刘公为人谦逊,竟然说自己不配。 可要另找一个同时比左堂刘公声望更高、资历更深的词臣,也不容易啊。 我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人选,不然刘公亲自推荐一个? 毕竟刘公久在词林二十余年,比我这个两年新人更为了解情况,还请畅所欲言啊!” 但刘虞夔不情不愿,这种时候去推荐别人去当礼部尚书,那不就是结仇吗? 在“冬至立东宫”问题过去之前,当礼部尚书就等于是坐在火坑上。 随即林泰来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刘公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那就只能提名刘公了。” 众人十分同情的看向左侍郎刘虞夔,仿佛在看逼良为娼的现场。 那些有资格当礼部尚书的人,谁不是潜力股?甚至可以说,个个都具备入阁资质,林泰来这就是逼着刘虞夔去得罪潜力股。 刚才刘左侍郎被王天官敲打就该认命,偏生还要阴阳怪气,这下换成被林泰来敲打了。 被王天官敲打只涉及脸面,被林泰来敲打可是要触及灵魂的! 被挤兑的无奈,刘虞夔愤然道:“难道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事陈于陛不行吗?” 林泰来答话道:“当年你先做翰林掌院,再去詹事府为詹事,然后陈于陛才在你后面接替了掌院,如今陈于陛的职位也在你之下。 所以按照词臣讲究前后次序的规矩,有升为礼部尚书的机会,陈于陛优先级在你后面,除非天子另行特简。 所以刘公还是放开思路畅所欲言,另外推荐一个吧,不然最终还是只能提名刘公你了。” 刘虞夔万般无奈,又推荐说:“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黄凤翔如何?这是隆庆二年的榜眼!” 林泰来还是不太满意,“黄凤翔职位比陈于陛都差了一截,更不要说与刘公你比了!” 众人对左侍郎刘虞夔的同情,又增加了几倍,“畅所欲言”这四个字忽然重如千斤啊。 如果刘虞夔再这么推荐下去,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那些被刘虞夔推荐过的人,就算没被推荐成功,心里能不记恨? 此时林泰来仿佛化身循循善诱的导师,“刘公仔细再想想,还有没有与你职位相当,资历不亚于你,声望也非常强的人? 如果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那就没法子了,只能提名刘公你去当礼部尚书了。” 仿佛有强大的压力让刘虞夔喘不过气来,难道真要去当礼部尚书祭天了? 他急促的呼吸了几次后,顺着林泰来的话,终于又想到一个人,近乎嘶喊的说:“南京吏部左侍郎罗万化!” 罗万化乃是隆庆二年的状元,与赵志皋同科,声望和资历绝对够!现在正当着南京吏部左侍郎,与刘虞夔算得上职位相当! 如果非要找一个各方面都不次于刘虞夔的人,也就罗万化了。 林泰来拍案道:“刘公提名的这个人选不错!我赞同,有人反对么?” 众人:“.” 真难为你林九元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把远在南京的罗万化推出来祭天了。 听说罗万化与内阁一直不和,还是被申首辅打发到南京去的。 这样一个人选,想必内阁那边也会乐见其成吧? 刘左侍郎身上大汗淋漓,瘫坐在位置上。不知为何,他此刻竟然产生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先前一直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这样的词林为官,事务清闲压力也没那么大。 可是直到今天,才切身体会到了官场的凶险。 刚才如果不是自己终于反应过来,那林泰来就真敢送自己去礼部祭天! 林泰来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的对众人问道:“在右堂王公、左堂刘公的畅所欲言之下,终于敲定了户部、礼部两尚书的提名。 下面关于工部尚书提名,还有人想畅所欲言吗?” 众人纷纷低头喝茶,不想被点名。 只有王天官迎上了林泰来的目光,毫无畏惧的说:“几经波折后,多人提名被作废,有资格的人选已经不多了。 我看须得从另外途径寻找人选,可以提名礼部右侍郎兼翰林掌院陈于陛升为工部尚书。” 前阵子,林泰来曾经向王天官透露过,陈于陛想去工部的消息,所以王了出来。 众人都被惊到了,把词臣弄到工部,虽然是升级,但这操作委实有点少见。 王天官的想象力应该没这么丰富,肯定又是出自林泰来的授意吧? 可是林泰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后,却说:“从另外途径寻找人选的想法是对的,但是陈于陛身为顶级词臣,怎能去工部?” 王天官:“.” 不是你林泰来说过,运作陈于陛去工部吗?怎么又反悔了? 反悔也不要紧,但能不能提前跟他这吏部尚书说一下,免得跟不上最新形势? 其他人纷纷感到讶异,林泰来发起狠连自己人都打?这样的无差别攻击,实在太可怕了。 估计别人猜不到自己的心意,林泰来只好先造势,引导着思路说: “朝堂里已经没有合适候选人了,所以应该从别处寻找。 我看可以让最近立过功劳的督抚入选,彰示朝廷对功臣的恩德。” 王天官迅速抢答说:“陕西巡抚、讨逆总督叶梦熊?” 林泰来这才点了头,“以叶梦熊总督平叛之功,升为工部尚书也是理所当然吧?” 深思熟虑之后,林泰来决定还是先紧着安插自己人! 王司徒如果不丁忧,工部尚书是谁无所谓;王司徒丁忧后,比较安全的工部尚书最好放个自己人,这样在部院高层有人可以呼应王天官。 至于对陈学士的一诺千金,就再往后拖拖,反正当初又没承诺时间 六部六尚书品级一样,但工部尚书的门槛其实是最低的,不像其他尚书的任职资格多少都有特殊要求。 比如吏部和户部,要么从其他尚书迁转过来,要么本部资深侍郎升迁。 吏部最好还要是词臣出身,户部则最好在钱粮方面督抚任上干过。 礼部尚书更不用说了,必须词臣出身;兵部尚书资格一般限定在宣大或者蓟辽总督;刑部尚书最好是从司法官员任上升迁而来,不过也有很多例外。 唯有工部尚书不设这种门槛,任何三品及以上巡抚升为工部尚书,都不存在资格问题。 林泰来不满的看着众人,发问道:“陕西巡抚、讨逆总督叶梦熊是否合适,诸位都畅所欲言的说说! 关于工部尚书的提名,近期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们吏部不能再出错,不然就成笑话了!” 众人无语,为什么先前提名总是“出错”和作废,你林泰来心里没点数吗? 连王天官都觉得林泰来过分了,咳嗽一声翻过工部尚书,继续往下进行:“下面就是大理寺卿。” 众人却下意识的齐齐看向林泰来,想听听花样百出的林泰来还能怎么“定调子”。 林泰来愣了愣后,表情极为诧异,“你们为何看我?不会想提名我吧? 虽然我现在是正四品,但想升为三品大理寺卿实在太勉强了啊,这中间差着很多资历!” 众人:“.” 这会还能不能好好开了? 而后林泰来又说:“如果没有别的人选,那就提名应天巡抚周继迁为大理寺卿。” 众人想了想也就理解了,这是申首辅的人,算是给首辅一点面子。 同时周继和林泰来关系也不错,称得上两边都能接受的人选。 如此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几个九卿级别的位置,都有了人选。 众人细细回想,发现各个人选都非常妥当,而且都是那种道理充分、很难让人挑理的安排。 一般不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官僚,很难有这种超强的掌控能力和平衡功力。 外边人谁又能想到,林泰来这样以武服人的外表之下,心思竟然可以如此细腻老练,当真恐怖如斯! 第628章 无题(上) 说完大理寺卿,今天所有正职的提名工作,只剩下了一个最不重要的太仆寺卿。 这个更是毫无悬念,按照林泰来的意思,还是提名太仆寺少卿赵卿。 如此林泰来也算是完成了一个“千金一诺”,当初为了干掉原太仆寺卿,答应过和赵卿合作。 最后林泰来环顾堂中,警告说:“鉴于前几次的提名屡屡提前泄露并引发事故,故而我希望这次诸君管好自家的嘴巴,不要将提名情况外泄!” 虽然这种警告大概率没卵用,但扩散范围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想要尽可能保证提名在廷推通过,就要尽可能减少麻烦因素,缩减扩散范围也算是一个措施。 部议结束后,林泰来留下来与王天官单独谈话,嘱咐说:“正所谓兵贵神速,要趁胜追击! 所以下一步廷推不要拖延了,趁着如今形势大好时尽快召开,免得夜长梦多。” 王天官应下来说:“今天就通知到九卿,后天就在东朝房廷推!” 然后林泰来又说起另外的事情,对王天官问道:“我奉旨组建兵部通信司,欲调令郎来通信司如何?” 更新社骨干里,申用懋大爷在兵部本部,王天官嫡长子王士骐也在兵部本部。 林泰来觉得这样太浪费人力资源,故而想着调王士骐到通信司当主事。 王天官当然没意见,表态说:“吾儿尚还浅薄,到通信司受九元你照应,自然是大好。” 随即又好奇的问道:“通信司众官员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官员调配也需要吏部天官配合,林泰来就如实答道:“酝酿了一段时间,员外郎就用石敢当,主事除了令郎,就从参加文坛大会的监生里选拔。” 王天官虽然不是权术精熟的人,但也看出了这样安排的好处。 当初齐保山齐世臣、石敢当柯廷这两人通过赵志皋,去投靠林泰来。 后来齐保山又被首辅拉拢回去,还被提名为大理寺卿候选人,但石敢当柯廷态度比较端正,还参加了文坛大会。 所以这次将柯廷从资深御史升为通信司员外郎,也算是一种能做给别人看的奖赏了。 至于选用参加文坛大会的监生来当主事,既是论功行赏,又可保证忠心度。 除了林泰来,谁还会提携你们这些监生当六部主事?这些监生能不成为林泰来的死忠党羽么? 王天官不由得赞道:“真乃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林泰来:“.” 好歹也是文坛盟主,连正确称赞别人的方式都不会吗? 回到家里,林泰来就琢磨,赶紧把京师这边的事情都收拾停当,然后就速速返乡。 时间还是挺紧张的,毕竟明年春天又要爆发战争,自己要在京师与江南之间跑个来回。 于是把门客顾秉谦召来,吩咐说:“现在做好离京准备,预计早则一月,迟则两月,就要返回苏州。” 然后又说:“这次南下,不从运河走了,先从陆路取道直隶、河南、湖广。 然后顺江而下经南京回苏州,等明年回京时,再沿运河北上。” 顾秉谦疑惑的问道:“东主这样安排,有何深意?” 对自己门客没啥可隐瞒的,林泰来深有感慨的答道:“尽一月来的经历,让我深感朝廷人才匮乏。 所以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我这次返乡要多绕几个省份,留心观察各省三四品层级的官员,尽力为朝廷发掘人才啊。” 顾秉谦:“.” 正说话时,门丁来禀报说,申府大爷来拜访。 林泰来把人请到书房,主动问道:“替令尊说情来的?” 申用懋答道:“帮家父传个话,他想在廷推之前与你见个面。” 林泰来冷淡的说:“暂时没这个必要吧?等过了廷推,再让令尊来见啊不,我去见她。” 申用懋也没介意林泰来的态度,“知道了,这就回话去。” 回到家里后,就对父亲抱怨说:“早说过别想着敲打林九元,你老人家执迷不悟。 现在则好了,反被林九元敲打了,叫儿子我也不好说话!” 申首辅气哼哼的说:“先看廷推怎么个结果吧!” 及到次日,林泰来出门时对左右吩咐说:“先去礼部主客司!” 这个行程让张家兄弟略感意外,一般情况下,林泰来出门后先去翰林院和吏部比较多。 到了主客司,林泰来将官吏召集起来,询问道:“近期有无朝鲜国使团?” 众官吏皆感到诧异,林上官到主客司两年以来,从未对朝鲜国使团如此关注过。 员外郎钟化民想了想后,答道:“按惯例在本月底应该有朝鲜国使团到,前来祝贺下月初的万寿节。” 林泰来便说:“等朝鲜国使团来了,就索要朝鲜国的山川地理图,以及各地风俗人情说明! 越详尽越好!如果他们没有,就让他们现写现画!” 众官吏大吃一惊,在这时代“献地图”可是有特殊意义的,象征着彻底臣服! 你林泰来索要朝鲜国的详细山川地理图,难不成还想把那地方变成省份? 林泰来连忙解释:“不要多想,不要误会!这是的我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国家层面!”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院门口方向吵吵闹闹,林泰来对着屋门外吼道:“什么状况?谁在闹事?” 门外有杂役答道:“翰林院掌院陈学士冲了过来,说要找林长官理论!” 林泰来心里登时一个“卧槽”,自己不愿意去翰林院,就是想躲着陈学士。 可万万没想到陈学士居然能拉下脸面,到礼部来堵自己! 林泰来不由得对下属抱怨说:“我两年前就说过,礼部的门防太松垮,经常形同虚设! 一转眼两年都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改观!竟然能让陈学士这样的外人随随便便冲进来!” 杂役不得不提醒说:“陈学士还挂着礼部右侍郎官衔,他要进来,门禁没有道理阻拦。” 林泰来无奈道:“将陈学士挡在院门外!我翻后墙走!” 此后林泰来就翻墙出去,躲回了家里,反正在廷推尘埃落定之前,也不方便再有大动作。 又过一日,王天官召集其他大臣,在东朝房再一次就空缺正职进行廷推。 王天官站在众人前面,开场道:“如果这次廷推还是出不了结果,诸君后果自负!勿谓本部言之不预也!” 众人隐隐感觉,王天官身上居然多了一丢丢的霸气。 这点霸气对吏部尚书这个职位来说不算什么,但王天官之前从未有过。 之后程序就进行的很顺利,礼部尚书于慎行迁转为户部尚书,各方势力都没人反对。 现在清流势力和内阁等各方心态都是不亏就算赢,让于慎行这个独立人士上了,总比让死对头上了好。 至于隆庆二年状元罗万化补为礼部尚书,申首辅那边的人没什么意见,但清流势力稍微提出了点异议。 王天官眼皮也不抬的说:“林泰来本想提名吏部左堂刘虞夔,不用罗万化就用刘虞夔?” 于是清流势力这边也偃旗息鼓了,不然就真要送自己人上去祭天。 到了推举工部尚书人选时,王天官直接说:“林泰来提了陕西巡抚、原宁夏讨逆总督叶梦熊,谁反对?” 众人一时无语,反对什么?王天官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反对提名,还是反对林泰来? 在一片波澜不惊的沉默中,这个没人反对的提名通过了。 王天官暗叹,上任一年多以来,今天这次廷推真是最轻松的一次. (本章完) 第629章 无题(中) 廷推过后,部院大臣们心情复杂,廷推结果被吏部上奏,内阁大学士们心情也很复杂。 这是一次完全脱离于内阁掌控的大规模廷推,甚至可能是近数十年来第一次。 很难想象,一位入朝两年、不过四品的年轻人,竟然能完成这样的操作。 在大明政治传统里,外朝大臣的廷推结果只能由皇帝做出最终裁决,铨政属于天子,连吏部理论上都只是代行。 内阁可以利用场外因素干涉和影响廷推,但对廷推结果一般在程序上不能否决,否则就是重大的政治事件了。 所以随着廷推结束,这段风波算是过去了,朝廷终于可以暂时安静几天。 申府大爷申用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了家门,翻身上马去兵部上工。 大半月的煎熬过去了,因为特殊身份被夹在中间,破碎的他终于得到了些许解脱。 目前只需要思量的就是,如何撮合林九元和自家老爹进行会晤。 路过长安右门时,申用懋远远的就看到,有十几个人站在墙下围观着什么。 稍有经验的京师官员就能猜到,肯定又有人发揭帖了。近些年来,在街头张贴大字揭帖抨击时事、议论政治的情况越来越多。 前年林九元入朝后,给这种张贴在街头的大字揭帖起了个名字叫“大字报”,还是挺形象的。 申大爷想着,既然路过了就去瞅一眼,便掉转马头过去。 其他人看到申用懋,不知为何,非常主动的让开了地方。 结果申大爷连马都不用下,就这么直接凑到近前去看,只见得上面用锋锐的笔划写道: “乙酉(万历十三年)以前,首辅时行犹在押之鼠,尚敛缩而不敢为; 乙酉以后,时行犹负隅之虎,乃暴戾而不可犯! 所以然者何哉?以九元林泰来为之党也! 凡欺君罔上,何忍而不为,附于九元林泰来之后,亦何人而敢犯其锋哉?” 申用懋:“.” 边上其他人也不看“大字报”了,齐齐看着申大爷。 申大爷回过神后,怒吼一声:“还有完没完!” 同样的招数,又来第二次! 随即申用懋掉转马头,一路飞奔回家,成功在大门拦住了自家老爹。 “冷静!千万冷静!”申大爷竭力劝说,就是口才不太行,反反复复就是“冷静”两个字。 申首辅脸色铁青,真是一群不敢直面林泰来、只敢挑拨老实首辅的垃圾!老实人就该被肆意侮辱吗? 脑中千回万转,最后申首辅称病不出。 林泰来顾不上首辅的心情,目前最头疼的事情还是兵部通信司选址问题。 兵部通信司筹建小组目前成员有组长林泰来、副组长柯廷、组员甲王士骐、组员乙、组员丙。 经过数次考察后,小组成员一致认为,东城教坊司胡同附近不适合作为办公地址。 还是皇城南区最好,人人都想在这里办公,但后来者想在这块黄金政务区抠出一块地方,实在太难了。 小组里的组员乙和丙都是监生出身,因为参加了文坛大会,又通过林泰来考察被提携过来的。 这日,组员易志舒在私下里对林泰来禀报道:“九元公!我有一策,定可为本司争取地方,但需一段时间才能见效。” 林泰来十分诧异,本真仙一时都想不到办法,你一个监生还能有什么主意? 易志舒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借给我十名家丁,早则数日,迟则半月,必有成效!” 此后每天晚上,易志舒都带着十名壮汉到鸿胪寺卿何老头的家门口,大骂“奸党”和“阿附首辅”,一直骂到半夜方才作罢。 十来天后,何老头被熬的心力憔悴,直接告老还乡。 也不等朝廷挽留,何老头扔下官位就走了,鸿胪寺瞬间群龙无首。 而后易志舒立刻复命说:“幸不辱命,得以功成!可以去鸿胪寺圈地了。” 林泰来:“.” 这种出身不高的人,也真能豁出去脸皮,身边其他人就算是周应秋、顾秉谦这样的人,也干不出堵门骂街的事情。 易志舒又献言道:“九元公在吏部,近期注意不要让吏部提名鸿胪寺卿,让鸿胪寺正卿先空缺一阵子再说。” 林泰来暗叹,果然“草莽”之中不乏英才,只是欠缺机会而已。 此后在这段空档期,林泰来带领家丁迅速抢了半个鸿胪寺的地盘,作为兵部通信司的办公地址。 并且紧急找李如松借了批军匠,先把隔离墙搭起来,然后就开始大兴土木修建正堂。 林泰来对此只有一个要求,在自己离京之前,把兵部通信司的正堂建起来!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嘉靖朝进士、由陕西巡抚兼总督宁夏善后事宜升为工部尚书的叶梦熊进京,时年六十一。 虽然叶尚书出身偏远地方,又一直在地方为官,在朝廷的人脉不够强,但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同年同乡之类的关系? 况且在官场上的观念里,坐堂管部的尚书位列七卿,比督抚地位要高,所以肯定不会缺乏凑趣的人。 故而在城外接官亭,叶尚书正在与一帮前来迎接的官员互相见礼。 看着一张张挂满了恭维的笑脸,叶尚书心内感慨万分。 他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就自己这似有似无的上层关系,居然还能被提拔为工部尚书,位列朝廷七卿。 全国地方上有二十多个巡抚,总督也有六七个,凭什么好事就轮到自己? 原本想着,把善后工作彻底做完后,能升为三边总督就足够了,就没想过尚书的事情。 幸亏自己脾气好,上半年平叛时,没有和抢自己权力的林九元吵架翻脸。 当真是退一步风平浪静,忍一时海阔天空。 不然的话,如果朝廷缺尚书,同在西北的大总督郑洛比自己更为合适。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郑洛回京师当尚书,而自己接替郑洛位置当大总督。 结果与林泰来产生不和的郑洛还是继续留在西北,而自己则能荣升回朝。 突然有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有一群骑士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方向飞驰而来。 离得不远了,当先那高大雄壮的骑士高声叫道:“叶公别来无恙乎!” 接官亭这边的官员认出来人后,瞬间齐齐震惊! 这是林泰来林九元!林九元竟然亲自来迎接叶梦熊!这礼遇简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就算是去年王天官进京,林泰来也没亲自出面迎接! 难道在林九元的心目中,工部尚书分量比吏部尚书还要重? 叶梦熊也是一脸懵逼,上半年共事数月,他非常明白林九元是什么习性。 那时候林九元对待自己这个名义领导,堪称是无礼之极。 但这会儿林泰来对自己施恩之后,却反而礼遇隆重,实在是诡异。 (本章完) 第630章 无题(下) 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反正人情世故就这么回事。 上半年时,叶梦熊在林泰来眼里只是一个夺权对象,别无所求对他还能有什么礼貌? 但现在,林泰来终于意识到自己乏人可用,经过研究后,叶梦熊就成了一个非常有统战价值的小极品人物。 一是此人背景清白,广东小地方出身,没有明显的派系色彩。 最有意思的是,叶梦熊仕途初期在山西时,对外非常鹰派,坚决反对“隆庆和议”,为此被贬了一次。 二是能力比较出众,在山西、河南、江西、浙江、山东、云南、贵州、陕西都干过,大明十三省去过八个。 考核经常拿第一,硬生生靠着政绩一步步干成了督抚。 而且久在边镇省份,军事素养很高,写过军事专着,对火器战法很有研究。 三是为人脾气好,林泰来翻看叶梦熊往年的考核记录时,看到有老上司为叶梦熊写评语说“居功不自傲”。 综合这三点,再加上做熟不做生的想法,林泰来才会着力拉拢叶梦熊,给予隆重礼遇当然就是基本操作了。 而且也有做给外人看的意思,明确告知京师官场,叶梦熊到底是谁的人。 进了城后,林泰来忽然对其他人说:“我欲独自送大司空去府邸,路上要叙旧,烦请诸君行个方便。” 其他人很知趣,就纷纷告辞离去了。 虽然先前叶梦熊还没到京,但尚书府邸早已经被工部安排好了。 林泰来也知道地方,就带着叶梦熊并骑而行,寒暄道:“在吏部看过牌册才知道,原来叶公与座师乃是同年啊。” 叶梦熊:“.” 林九元你不会寒暄就别寒暄了! 你提起这个关系是啥意思,喊你世侄么?那不就成了自作聪明的杨修么? 又看到林泰来把两家随从都支远了,只留最心腹的左右护法在旁边警卫,叶梦熊赶紧主动找话题询问道:“九元可有什么见教?” 林泰来却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请你回京师,就是为了让你做工部尚书?” 叶梦熊觉得林泰来似乎挺有深意的,但就是不理解。 自己这次回京师,不是为了做工部尚书还能为了什么? 林泰来正要进一步解释,忽然前方被人堵住了去路。 申用懋隔着几个家丁,对林泰来喊道:“林九元!找你好几天了!今晚得空么?” 林泰来指着申用懋,对叶梦熊介绍说:“此乃申首辅长子,现在兵部武选司为员外郎。” 叶梦熊:“.” 而后林泰来对申用懋说:“工部尚书叶公在此!今天要给叶公接风,明晚在我林府聚会,你再过来!” 打发走了申用懋,林泰来又对叶梦熊说:“明晚是我们小小更新社的秘密聚会,都是各处俊杰人物,四阁老赵前辈也会光临,叶公不妨列席旁听。” 叶梦熊:“.” 重新前进,才走过一个街口,又被人拦街堵住了。 林泰来看了看前方,对叶梦熊介绍说:“挡路之人乃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事陈于陛前辈。 他本想去工部,也找我说情过,但我深思熟虑过后,最终还是优先了前辈。 最近他一直找我闹,甚为头疼。” 叶梦熊:“.” 然后便见林泰来走到前头,好说歹说的半天,终于把陈掌院打发走了。 叶梦熊只觉得,刚进入京城虽然还没半个时辰,但可真他妈的开眼啊。 这林九元周边的力场,似乎能扭曲一切传统官场法则。 连续打发了两拨人后,林泰来仿佛变得疲倦起来,也不卖关子了,淡淡的对叶梦熊说: “为什么选拔你来做工部尚书,主要是因为你的履历完全满足担任兵部尚书的条件。” 叶梦熊:“?” 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林泰来口误了,似乎说了个“兵部尚书”? 随即林泰来非常肯定的重复说:“其实我本意并不是想请你来做工部尚书,而是做兵部尚书!” 叶梦熊:“.” 啥?真是兵部尚书? 他这样刚回京师做官的,需要有个适应过程,不要上来就搞得步步惊心好不好? 林泰来对叶梦熊低声说:“兵部的王大司马年老多疾,汝当勉励之。” 叶梦熊大为震撼,不知该怎么答话,只能继续沉默。 历史上万历十八、十九这两年朝局人事动荡,高层几乎大换血。 除了国本大劫的缘故之外,还有重臣多有病逝的原因,吴时来、宋纁、王一鹗这些大臣接连病死。 所以林泰来按照兵部尚书标准,选了叶梦熊当工部尚书,就是为了为兵部尚书王一鹗之后做准备。 不过这个打信息差的算计,别人肯定想不到,林泰来也就是让叶梦熊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送了叶梦熊回到新府邸后,林泰来也就没有再继续打扰,给叶梦熊休息和消化信息时间。 及到次日,晚上更新社在林府开会。 叶梦熊还是忍不住该死的好奇心,跑了过来旁听。 不知怎的,初来乍到的叶尚书坐在林府花厅里,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宗教的氛围。 林泰来独自坐在高出地面的讲坛上,神态淡漠的对着众人说:“今天第一项议程,由我做一个近期形势报告,以及对未来形势的个人思考。” “.故而以冬至日为节点,朝廷必将掀起国本之争的新高潮。 礼部尚书被罢免或者辞官的概率在八成以上,至少有一个阁老陨落的概率,也在六成以上。” 昨天叶尚书见过的申用懋疑惑的问道:“圣上对内阁每个人都没有太多不满,何至于想更换阁臣?” 林泰来答道:“从万历十四年国本之争开端至今,已经五年了。 或许圣上开始对内阁无所作为的感到失望和不耐烦,产生了更换阁臣试试看的想法。 或许圣上多年来对外朝大臣毫无办法之后,就会想着将压力转移给内阁,而内阁承受不住就要出问题。 圣上可能不会对内阁某个人不满,但会对内阁不满。 在强压之下,内阁中每个人都可能出事,包括首辅在内。” 答完了疑惑后,林泰来又高屋建瓴的指出:“任何事态的发展有其必然性,也有偶然性;必然性存在于无数可能的偶然性之中,但偶然性又是必然性的表现形式。 内阁一定会出事就是必然性,但可能是今年,也可能是明年;出事的人可能是首辅,也可能是其他阁臣,这就是偶然性。 为应对偶然性,深知必然性的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并做好准备。” 叶梦熊:“.” 眼前这个拥有深刻洞察力的林泰来,和上半年那个争权夺利、甚至还想索要尚方剑的林泰来,是同一个人? 又听到林泰来开口道:“形势报告做完了,现在说具体事务安排。 下面这些日子,请诸君在各衙门多多传播一条流言。 就传言说我林泰来已经用尽底牌、黔驴技穷,开始畏惧清流党人,不敢再出手! 被细问就说,虽然在大字报上,我被连带着首辅一起攻讦污蔑,但我离京回乡之前胆小怕事,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众人:“.” 没明白,这又是什么反向操作? 林泰来稍稍解释了一句:“如果没有这种贬低我的传言,年少气盛的我怎么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再动手?” 叶梦熊:“.” 光鲜亮丽的朝堂内里,是不是有点太脏了点? 一直没说话的赵四此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对谁动手?” 林泰来笑道:“河南、湖广诸省从三品及以上的花名册都在我心里,要看南下回乡沿途,都会遇上谁了。” 赵四叹道:“何至于此。” 林泰来冷笑道:“不隔空拿捏一下敌对势力,怎么保证你们在京师的安稳? 等我离京后,他们若敢有小动作,那我就沿途报复过去;若敢有大动作,那我就去无锡来个一锅端。” 稍加思索后,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对众人教导说: “以前我不在京师时,尔等或可指望首辅的庇护,但这次要自力更生、自强自保了。 这并不是说首辅不能信任,而是着眼于长远,开始为独立自主斗争进行演练。 况且首辅在未来一两年并不稳定,我们以后不能全部依赖于首辅,提前未雨绸缪也是好的。” 众人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今天会议的真正主题是——更新社要为可能出现的后首辅时代做准备,锻炼在没有首辅支援的情况下进行战斗的能力。 周应秋忽然振臂高呼道:“没有首辅支援的斗争环境也许比从前艰苦,但只要我等紧密跟随在九元兄身后,就一定能走向最终的胜利!” 林泰来抬了抬手,掷地有声的说:“我只用一句话总结,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热烈的掌声响起,回荡在花厅内。 叶梦熊:“.” 这些都是自己能听的吗?自己要是不加入更新社,会不会被灭口? 申用懋忽然又发问:“九元什么时候会见首辅.啊不,会见家父?” 林泰来答道:“时机未到,等到翰林院需要进行人事调整的时候再见。 不然连个共同话题都没有,见了也徒增尴尬。” (本章完) 第631章 你什么时候走? 时间进入万历十九年的九月份,初四就是万寿节,不出意外的没出意外,皇帝下旨免朝。 群臣只能聚集在皇极门外,象征性的朝贺了一下,想与皇帝面对面说说立储的事情也没机会。 而后新的礼部尚书罗万化、新的大理寺卿周继陆续从南方进京上任,朝廷风平浪静。 可是兵部大司马王一鹗又病重了,在家卧床不起,连续上了数次奏疏请辞。 朝廷似乎还是风平浪静,这让林泰来感觉不应该。 在礼部主客司,林泰来忙着向朝鲜使团勒索地图之余,也对同年主事沈珫说起最近朝廷似乎太过于平静。 沈珫回答说:“你早就说过十月之前告假回乡探亲,大概都在等着你离京之后再做事。” 林泰来冷哼一声,“那就加大关于我那些谣言的传播力度!” 次日林泰来去了通信司施工现场督察,也就是原鸿胪寺的东半部分。 鸿胪寺少卿施策在林泰来身边纠缠,不停的絮絮叨叨,还想把被强占的面积索要回来。 “没有朝廷批准,你们这样施工乃是违法犯禁。” 林泰来不耐烦的回应说:“我看了看工部给的平面图,你们鸿胪寺原有占地面积几乎与附近礼部相当! 这好吗?这合理吗?这非常不好,非常不合理! 所以我从你们鸿胪寺分走一半土地,其实是帮你们纠正问题。 你们不但不感激我,还总是阻碍施工,到现在也没有把地权出让手续办了,是何道理?”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施少卿差点无言以对,愕然之后极为愤慨的说: “何寺卿辞官已经一个月了,朝廷一直没有任命新正卿! 没有正卿签押就无法办手续,这也能怪到我们鸿胪寺?” 林泰来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说:“那么我今天就提名你做鸿胪寺正卿。” 施少卿面不改色的点头道:“好的,九元君有何吩咐,我们鸿胪寺尽力配合就是。” 林泰来拍了拍施少卿的肩膀,勉励说:“听说你是无锡人?二十年前以二甲二名,也就是传说中的第五名登第? 但你至今还只是五品鸿胪寺少卿,说明你做人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以后继续保持!” 在前些年,吏部中层被陈有年、赵南星、顾宪成这帮人把持。 这施策但凡舔一舔同乡后辈顾宪成,也不至于二十年了还是鸿胪寺少卿这种官职。 轻飘飘几句话之间,九元真仙收买人心加一。 这时候,忽然申用懋跑了过来,对林泰来急忙说:“我们兵部王大司马病情加重难以再视事,皇上已经批准了王大司马的辞官奏疏!” 林泰来叹口气,点评道:“王大司马这个人的品质还是可以的,真是可惜了。” 于是林泰来也不视察通信司工地了,对左右吩咐说:“以最快速度赶回吏部!” 其实通信司工地位置就在户部的后面,吏部在户部隔壁,走几步就到了。 这就是在皇城南区办公的最大优势,各大衙门之间距离近,遇到问题了可以快速反应,适合林泰来这种对机动性要求很高的官员。 申用懋又拦住林泰来说:“家父想着先见见你。”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说:“为人臣者,理当先公后私。等我先去吏部把公事处理完了,晚上再去贵府拜访令尊。” 申用懋:“.” 先公后私的意思就是抢先摘桃子么?学到了学到了。 随即林泰来飞速的回到吏部,直接找到王: “兵部与其他部不同,涉及军机,需要紧急处置的情况很多,故而尚书不可久缺。建议马上召开部议,提名新的兵部尚书!” 王天官无可无不可,就让仆役去喊人了。 等吏部各官到齐后,林泰来看了看外面日头,就抓紧时间说:“关于本兵尚书,符合条件的人选大致就这么六个。” 众所周知,大明挂着兵部尚书衔的官职有好多个,各边镇总督和京营总督都能挂兵部尚书衔。 而“本兵”是京师官场一个专用术语,指的是在兵部本部坐堂管部的尚书,区别于其他一堆兵部尚书。 林泰来又说:“这六人分别是——陕西三边总督郑洛、戎政尚书张国彦、蓟辽总督蹇达、宣大总督萧大亨、兵部左侍郎石星、工部尚书叶梦熊。” 听到“工部尚书叶梦熊”几个字,众人忽然就感觉到,叶梦熊运道真旺! 这叶梦熊带着军功刚进京当工部尚书没多久,兵部尚书王一鹗就病重辞官,难道这就是天命? 林泰来没管别人怎么想的,继续阐述自己的意见:“郑洛不行,西北还离不开他,西海甘肃寇患未平息,还需要他坐镇! 蓟辽总督蹇达不行,去年才以右侍郎出镇蓟辽,资历略浅! 宣大总督萧大亨也不行,此人功过争议太大,毁誉参半,威望不适合为本兵! 兵部左侍郎石星更是扯淡,从未经历过边镇,也没经历过兵事,到底知兵吗?也不知道当初谁把他选到兵部的。” 左侍郎刘虞夔看不惯林泰来这不想让别人说话的做派,插嘴问道: “去年从蓟辽总督调回京的戎政尚书张国彦如何?资历、威望、经验都不缺。” 戎政尚书就是加兵部尚书官衔总督京营,可谓是本兵之外最重的军事官职。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回答说:“这两年接连有大臣老病或者去世,给朝廷造成了一定混乱。 根子上还是因为部院大臣年龄偏高,我们吏部应该着手纠正这个问题。 所以这次选官不但要看资历经验,还要看年龄和身体状况,这样才能维持朝廷稳定! 张国彦尚书虽然资历经验威望俱备,但他年事已高,已经六十七八岁了,而且身体状况欠佳! 而工部叶尚书年纪略轻,只有六十出头,对部院大臣来说不算老。 关键是叶尚书身体康健,没有什么病患,更能稳定的为朝廷效力!” 众人:“.” 当初是谁说,内阁实在太年轻,应该补充老成持重、最好六十五岁以上的“新人”? 现在你林泰来又说,朝廷需要“年轻化”,六十七八岁的老官员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林泰来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一锤定音说:“选人在精不在多,我看推举叶梦熊一个即可,不用再加陪推了!行了,就这样吧!” 众人:“……” 你林泰来原来还问一句:“谁赞同?谁反对?” 到了现在,连这句话都不问了?直接“就这样吧”? 人与人之间的礼貌和尊重呢? 王天官又问了句:“若推举叶梦熊,那工部尚书又用谁顶替?” 林泰来深思熟虑之后,对王:“老冢宰你推举一个?” 王天官诧异的说:“这个可以?” 林泰来鼓励说:“这个可以。” 王天官也深思熟虑了一番后,提议说:“这次选人原则是尽量年轻化,以维持朝廷稳定。 根据此原则,有资格出任工部尚书的人里,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于陛最合适。 陈学士四十七岁,堪称年富力强,乃是当今朝廷中最年轻的侍郎级官员,可以平衡部院大臣年龄偏高的问题。” 众人无语,老天官你到底深思熟虑了个什么?深思熟虑林泰来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林泰来率先表态:“老冢宰高见!我赞同!” 左侍郎刘虞夔又忍不住说:“工部左侍郎曾同亨年着久劳.” 林泰来直接打断了说:“自从前工部尚书宋纁去世后,曾同亨已经被提名两次了,还都是被你提名的,最终全都失败! 所以你两个月来第三次推举曾同亨为工部尚书,到底是什么心态? 难道想要用屡败屡推来向朝廷证明,你和曾同亨真的在结党?” 面对文攻武卫全能的林泰来,左侍郎刘虞夔顿时气得拂袖而去,直接离开了会场。 吏部这边散了会,林泰来回家指示门客顾秉谦,做好几日内出发南下的准备。 到了晚上,林泰来又按照约定去了申府,拜访阔别多日的申首辅。 坐在申府书房里,林泰来一边尬聊寒暄,一边仔细察言观色,发现申首辅情绪不高。 于是林泰来开玩笑说:“老前辈如果不想看到我,我这就离开?” 申首辅叹口气,“与你无关,只是为王一鹗惋惜。” 这两年真是流年不利,他的铁杆党羽里,年过七十的吏部尚书杨巍告老跑路,左都御史吴时来老病而死。 兵部尚书王一鹗大部分时候也站在自己这边,现在眼看着也不行了。 有点政治经验的都明白,如果首辅对朝廷尤其是外朝部院的掌控力越弱,那么这首辅也就会越不好干。 申首辅非常明显的感受到,近两年来,自己的权势从顶峰一直下滑。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种下滑趋势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肯定应该和林泰来谈谈,但又不知从何谈起。 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告假返乡?” 林泰来如实答道:“大概就这几天吧,推举的兵部尚书、工部尚书过了廷推就走。” 申首辅立刻反应过来了,“你们吏部推举叶梦熊去兵部?” 林泰来答道:“对,同时又推举陈学士去工部。 那么关于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人选,老前辈肯定想与我谈谈?对了,还有庶吉士教习,也不能再拖了。” 申首辅:“.” 词臣自成体系,内部升迁并不经吏部,词臣里最高级别的内阁大学士就能办了。 所以让谁当掌院学士或者庶吉士教习,内阁可以一言而决,和你林泰来根本没关系! 你怎么敢说,首辅想和你谈谈谁当掌院学士? 你林泰来在吏部当小霸王习惯了,还想来插手词臣升迁事务? 第632章 有天命之人 申时行不想和林泰来讨论什么词臣的升迁问题,这样会让他感到内阁大学士首辅的尊严被冒犯。 所以申时行对词臣选拔之事避而不谈,就另起了话头说: “刚才听你说,吏部准备推举工部尚书叶梦熊迁转为兵部尚书?” 林泰来满脸诧异:“不会吧?老前辈不会是才从我这里听到消息吧? 按道理说,在日落之前,老前辈就能获知吏部部议内容。莫非现在内阁的耳目如此闭塞了?” 申时行抬头看了几眼墙壁,墙壁上还挂着“制怒”两个大字,然后才对林泰来说: “不要打岔跑题,老夫只是想私下里与你探讨几句。 叶梦熊去兵部也就罢了,老夫可以不反对。但为何要让翰林掌院学士陈于陛去工部?” 林泰来反问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有资格出任工部尚书的人有很多,你们吏部却偏偏推举一个翰林学士,这不是显得朝廷无人么? 比如先前加工部尚书衔、总督寿宫修建事务的周采,也很合适。” 林泰来同样避而不谈,只说:“吏部的部议已经有结果,没必要再多说了。” 就是不想听首辅你啰嗦,所以今日白天才急急忙忙的回吏部抢先开会,避免被干扰。 如今提名结果已经出来,那就更不想再听首辅啰嗦了。 申首辅看着林泰来,仿佛在看一个刻意与内阁作对的老派吏部天官。 片刻后,申首辅又重新开口说:“两个尚书提名都是你说了算,莫非真就如此不卖老夫面子?” 林泰来滴水不漏的回答说:“老前辈此言差矣! 提名并非是我说了算,而是根据实际情况推出了最合适的人选,还望老前辈成全。” 申首辅忽然答应说:“既然你这么有道理,那么老夫成全你。” 林泰来略感奇怪,为何申首辅如此痛快就让了?原本他预计,可能还要反复拉扯七八个回合。 于是林泰来试探着说:“那么再说说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事情?” 如果陈于陛通过了廷推,去工部任职,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就空缺了,这也是个很关键的位置。 申首辅假装怒了,拍案斥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已经给你林泰来让出一个尚书了,你还想来掺乎掌院学士的选拔? 果然如此!林泰来明白自己猜对了,就笑嘻嘻的说: “老前辈何必如此敏感,词臣升迁还不是你们内阁说了算,我又能影响什么? 随便先谈几句也无妨,我还能帮老前辈参详参详,话说老前辈中意的人选到底是谁啊?” 申时行依旧坚持原则说:“与你无关。” “那就算了。”林泰来起身告辞,“既然老前辈无意多谈,那我也不强求,今晚就此别过,也算是回乡前的提前告别了。” 这次轮到申时行疑惑了,林泰来有点太痛快了吧?不死缠烂打的林泰来,还是林泰来么? 虽然明知道林泰来可能正在进行拉扯,申首辅还是忍不住说:“你这就要走?” 林泰来答话道:“这两天会非常忙碌,除了准备离京之外,还要拜访朝廷老人,搜集一些往年黑材料备用,故而未必有闲暇时间再来向老前辈辞别了。” 申首辅莫名的问道:“谁的黑材料?” 林泰来非常坦荡荡的回答说:“原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庶吉士教习张位的黑材料。” 卧槽!申首辅猛然站起,原本和蔼的神态变得有点扭曲。 纵然以申首辅之心性,此时心里也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怎么想到的张位?”申首辅脱口而出问道。 不是首辅藏不住话,而是林泰来的表现过于惊悚。 要知道,这个叫张位的人已经在家歇好几年了,先前也不是特别出名的人物,林泰来根本没见过也不认识。 此时林泰来也不走了,又重新坐下,惊奇的说: “老前辈中意的人选还真是张位?我随口乱猜,竟然也能猜中?” 申时行:“.” 今晚的拉扯输了,彻底输了。自己心里秘密都被林泰来猜透了,还怎么赢? 在朝廷中,有资格和林泰来进行深入谈话并坦率交换意见的人不多,申首辅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次数很多。 所以申首辅早就注意过,林泰来的见识简直叹为观止。 从百八十年前的宫中秘闻,再到当代各种名人之掌故,林泰来渊博的令人发指。 申首辅一直认为,可能是有个跨越时代、见多识广的老人向林泰来传播过这些知识,或者干脆就是有宫中大珰向林泰来泄密。 但申首辅还是没想到,林泰来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竟然连自己心中所想都能凭空猜出! 要知道,自己推荐张位上位的想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秘密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而且张位当前并不在朝廷,明面上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推举张位。 那么林泰来又是怎么猜到的?匪夷所思的像是有读心术似的。 申时行稳定了心神,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要推举张位复出并掌管翰林院?或者说,我为什么要推举张位?” 林泰来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理由啊,我只是随便猜了下。” 在原本历史上的万历十九年,因为密疏外泄事件,首辅申时行和次辅许国双双辞职。 然后未经廷推,申时行直接向皇帝推荐了赵志皋、张位入阁补位。 根据这条历史信息,林泰来就能大胆猜测,申时行心里已经看中了张位,如果有机会肯定要推荐张位上位。 在本时空,已经失去了赵志皋的情况下,张位大概就是申时行的“唯一”了。 至于申时行推荐张位的动机,他林泰来又哪里能知道啊? 那些历史材料里,又没写明白申首辅的心理活动。表面上看起来,申时行与张位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关系。 申首辅盯着脸上写满茫然的林泰来,心里还是琢磨不透。 难道林泰来就是史书上那些似有“天命”的人物?就算是无中生有胡乱猜测,也能恰好猜出别人意图? 林泰来见申首辅久久无言,便求知若渴的问道:“老前辈可否讲解,到底为什么推举张位?” 申时行:“.” 你林泰来到底有没有边界感?连这种窥伺别人心理活动的问题也问? 犹豫了一会儿后,申首辅还是详细回答了,毕竟无论如何,张位在词林怎么也绕不开林泰来。 “原因有二,第一是近年来由于某些人的刻意推动,朝廷党争愈演愈烈,而皇上对朝堂结党之事多有疑虑。 所以起用张位这种久不在朝的大臣,更容易迎合皇上心理,获得皇上支持。 第二,张江陵之后,内阁多是束手束脚、不敢任事之辈。 而张位此人性情精悍、勇于担当,今后的内阁需要有这样的人挑起重任。” 林泰来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得到了满足,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 现在林泰来大致明白申首辅的思路了,估计首辅想着先起复张位,同时期待礼部尚书罗万化在今年的冬至国本大劫陨落。 然后由张位顶替为礼部尚书,再然后,若有包括首辅在内的阁臣陨落,就继续推举张位顶替入阁。 由此可以看出,申首辅也预见到了国本大劫的残酷性,并为此预先布局了。 最后林泰来承诺说:“老前辈推举张位起复,我绝不阻截!” 以此换取申首辅不捣乱,关于兵部尚书的廷推就能更容易通过。 谈完了后,夜深人静,林泰来再次起身告辞。 临走前,申时行问道:“你认为,以今年冬至为节点的国本之争会出现什么局面?” 林泰来答道:“皇上渐失耐心,或许会直接逼迫内阁、礼部的大臣表态。” 申时行又问:“可有什么应对之道?” 林泰来沉默一下后,回答说:“已经无解。” 申时行忽然又开始羡慕林泰来,实在太超然了。 从五年前也就是万历十四年,国本之争还没苗头时,林泰来就开始孜孜不倦的和郑家结仇,新仇旧恨一箩筐。 甚至引来郑贵妃指使内监围攻,又被皇三子当众骂成“奸邪”,这才造就了林泰来如今的超然。 五年前看着林泰来和郑家大打出手时,谁又能想到今日情况?难道这也是天命? 送走林泰来后,申首辅对好大儿申用懋感慨说:“林九元似有天命。” 申大爷慵懒的打了哈欠,不以为意的说:“父亲你才知道?我早看出来了。” 此后一段时间,朝廷高层又又又经历了一轮人事洗牌。 兵部尚书换人!工部尚书换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换人! 再迟钝的人也觉得,朝廷现状实在太不稳定了,好像随时要崩的感觉。 从万历十四年到万历十八年,数年间朝堂一直很稳定,间或更换一个部院大臣,也称不上震荡。 可是从去年到今年,一年多的时间里,朝廷部院七卿竟然全部换了人! 吏部尚书从杨巍换成了王世贞,户部尚书从王之垣换成了于慎行,礼部尚书从于慎行换成了罗万化,兵部尚书从王一鹗换成了叶梦熊,刑部尚书从陆光祖换成了孙丕扬,工部尚书从宋纁换成了陈于陛,左都御史从吴时来换成了陆光祖。 翰林院一把手从陈于陛换成了张位,大理寺卿从周采换成了周继。 这样换人的规模力度,简直是前所未有,就算是清算张居正时也没这样过。 但朝廷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今年冬至又一次国本大劫即将到来,让朝臣心里再次蒙上了阴影。 但是这一切暂时与林泰来没有直接关系了,他已经拿着探亲假离开京师,踏上了返乡的路程。 因为担心运河封冻的缘故,所以这次林泰来选择了陆路,并且不辞辛苦快速穿过了临近京师的北直隶,进入了河南境内。 大概是北直隶距离京师太近,又受京师直辖,施展不开的缘故。 利用职务之便,林泰来弄了一堆沿途各地四品以上官员的花名册,以备查阅。 门客顾秉谦也反复仔细翻阅这些花名册,帮着东主查漏补缺。 当夜宿于卫辉,顾秉谦询问道:“东主想先见谁?” 旅途无聊,林泰来就考验顾秉谦说:“河南这边是什么状况?你说应该先见谁?” 虽然在历史上,顾秉谦以“白须儿首辅”之丑名流传,但好歹也是首辅,官场基本功还是很不错的。 闻言便答道:“巡抚周世选曾经家居十七年,万历十二年才重新被启用为给事中,这年也是申相完整执政的第一年。 而后周世选仅仅用了四年时间,就当上了河南巡抚,从各种迹象看,此人绝对是申相之党羽,不然不可能如此迅速升迁。” 林泰来毫无兴趣的说:“打又打不得,收又收不了,此人没啥意思。” 顾秉谦继续说:“河南按察使邹学柱,余姚人,最关键的是他夫人姓陈,应该属于清流势力。” 林泰来也同意说:“此人不但和清流势力大将、原文选郎陈有年是同乡,妻子居然与陈有年还同姓。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估计此人就是清流党人,陈有年的亲友,看看有无机会收拾他吧。” 顾秉谦回应说:“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想拿捏按察使并不好办,除非在本地能找到自己人帮忙。” 林泰来说:“我多绕路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扩大影响和收人么? 不挑起纷争和冲突,又怎么寻找和发展自己人?正所谓疾风知劲草,烈火识真金!” 顾秉谦:“.” 东主的境界,真是望尘莫及。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长叹道:“越发感觉自己根基薄弱了,你看随便找个省份路过,巡抚就是首辅的人,按察使就是清流势力的人! 而我却要想方设法的收人,能不能收到人还不一定。” 顾秉谦宽慰说:“申相也好,清流势力也罢,都已经发展十年左右了。 而东主你毕竟才入朝两年,不用太心急。” 第633章 别搞政绩了 开封城在明代还是人口数十万的中原大都会,中原地区的核心城市,经济文化都很发达。 况且此地作为河南的省会,林泰来在南巡途中肯定要路过一下。 设在开封城里的察院、藩司、臬司这些大衙门接到林泰来的通传帖子时,都是很懵逼的。 你林九元不是苏州人氏么?回乡探亲应该骚扰隔壁山东去,怎么就从河南路过了? 生活没有那么多自愿,不管众官乐意不乐意,南巡的林泰来还是要路过了。 最让本省高层头疼的是,一般大人物过境,该有出城迎接的礼节,但具体又应该以什么规格迎接林泰来? 正常情况下,一切礼法问题的精髓就是两个字——照旧,只要按照旧例去办就不会出错。 可是像林九元这种人没有先例,想参照前例也无从参照。 表面上看,林泰来只是个四品京官,又没有奉旨出差,只是回乡探亲而已。 但傻子都知道,绝对不能按照普通四品京官过境的礼仪标准来对待林泰来,不然林泰来肯定要发飙。 规格太高或者太低都不合适,最后省级衙署共同推选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人作为代表,那就是从三品左参政李维桢。 以从三品出城迎接正四品,也不算慢待了,林泰来挑不出理。 同时李维桢也是文坛中名角,先是赫赫有名的复古派末五子之首,后来又是新文盟的副盟主,还是王老盟主提名的。 故而李维桢和林泰来有点间接渊源,实在不行还可以从文坛论起。 在城外接到新文盟第一副盟主林泰来时,李维桢李参政的心情有点复杂。 因为他是文坛王老盟主寄以厚望的接班人,曾经是老盟主指定和培养的下一代文坛盟主. 但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下一代文坛盟主到底会是谁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维桢感觉自己的文坛气运被眼前人夺取了。 “久仰九元大名,但在下一直宦游于各省,不想至今方得睹面。”李维桢见礼说。 林泰来也还礼说:“在下亦久仰李京山之名,只可惜缘悭一面。另外,吏部王天官托我带了书信!” 在历史上王世贞去世后,这李维桢确实就是下一代文坛盟主,但没能阻止复古派的崩溃消亡。 按照习俗,陌生官员见了面,开场攀谈都要介绍一下各自的科名——你是哪科的,我是哪科的,你老师是某某,我老师又是某某,咱们之间又有什么什么关系。 当然,林泰来一般不需要自我介绍,九元真仙的成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所以重点还是谈论李维桢的科名,林泰来主动问道:“阁下是隆庆二年那科的?” 李维桢答道:“正是,听闻九元与同科的兰溪赵兄相友善? 当年我选为庶吉士然后进为编修、修撰,与赵兄同在翰苑,同修穆宗实录,性情极为相投。” 这里所说的兰溪赵兄,就是四阁老赵志皋了。 林泰来而后便回应说:“贵榜当真是英才荟萃、人材鼎盛,不弱于嘉靖二十六年那榜! 状元罗万化现在是礼部尚书,榜眼黄凤翔现在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探花赵老前辈更是位列大学士! 其他更有王家屏同样位列大学士,于慎行当户部尚书,陈于陛当工部尚书! 最近又有张位,已经被推荐起复为翰林院掌事! 而且还有沈一贯,同样已经官至三品词臣詹事府詹事,只是前年丁忧了! 所以每每看到阁下那科的金榜,都不由得让我钦佩!在我大明各科里,质量至少前三!” 李维桢:“.” 别吹了别吹了!你林泰来吹的越热,自己心里就越凉! 同科已经两阁老、三尚书、一翰林院掌事、一詹事,自己又是个啥? 而后林泰来似乎非常好奇的忽然问道:“三鼎甲就先不说了,但阁下与王家屏、于慎行、陈于陛、张位、沈一贯都是同科庶吉士,怎么至今才是个参政?” 林泰来更知道,在历史上,就算再过十几年李维桢还是参政。 此刻李维桢感觉心脏被扎了又扎,脸皮抽了又抽,艰难的回答说:“可能是我比较年轻,尚需多加磨练。” 今年李维桢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当初中进士时才二十一岁,绝对的小老弟。 林泰来摇头道:“虽然确实也有年纪的因素,但于慎行、陈于陛也没比你大三四岁,如今都是尚书了,所以关键还是要跟对人。 就算无法直接获得皇上青睐,也要有大能关照才是。 而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追随王老盟主,难怪被耽误了。 不过现在都好了,王老盟主在我力挺下当上了吏部天官。你作为王老盟主的后辈,沾光享福一两年不在话下。” 经过一番热情的寒暄后,终于把李维桢搞沉默了。一直临近城门,才又找到了话题。 林泰来骑在马上,望着称得上雄伟的城墙。 李维桢在旁边介绍说:“开封城的格局承接宋金,城中周王府就是建在宋金故宫基础上,规制略高于其他亲王.”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即便城墙再雄伟,那也不值得被堵在这里看一刻钟吧?” 此刻城门方向彻底堵死了,导致林泰来停在这里前进不得。 负责迎接林泰来进城的李维桢有点尴尬,连忙道:“先前确实嘱咐过门军维持畅通,但不知又出了什么问题,我去前面城门处看看。” 林泰来对左护法张文吩咐说:“你跟着去看看。” 不多时,张文先纵马回来,禀报说:“似乎有几家权贵队伍聚集那边,不知为何把城门堵住了,李大参去劝解了。” 林泰来又吩咐说:“劝什么劝?你把李参政叫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张文带着李维桢回来。 而后又听到李维桢解释说:“城门那边是鄢陵王、颍川王、浦江王的家奴,他们为争道互不相让,所以堵住了城门。” 林泰来惊奇的说:“听说开封城里郡王数目多达五六十个,你居然能认出他们三家的人?” 可以说,开封城是大明王爷密度最高的城市,亲王确实只有一个就是周王。 但周王世系的郡王却有几十个,巅峰时多达六十九,就算有的绝嗣绝封,现在也还有五六十个郡王。 刚才李维桢提到的鄢陵王、颍川王、浦江王,封号听起来很牛气冲天,其实在大明也就那样,开封城像这样的王爷还有好几十个。 除此之外,周王世系还有将军一千几百个,中尉一千来个。 所以说,周王世系乃是大明所有宗室里最能生的一家了,目前总人数六千左右,俸禄两百万石,全靠河南官府发放。 当然,文官也不是没有办法应付,把宗室俸禄随便拖欠着就是了,反正发放宗室俸禄情况不列入政绩考核。 很多时候每年能实发额定数目的三分之一,或者能把前几年的拖欠稍微清理一下,那就算文官发善心了。 所以大明后期的宗室俸禄问题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从账面上看,官府财政负担非常重,宗室俸禄占比不低。 可是在实际操作中,官府到底发了多少,是非常玄学的问题,有比较夸张的宗室可能十年都没领到过俸禄。 又比如很着名的福王封藩,万历皇帝赐二百万亩田赋为福王俸禄。但富裕的福王就藩后,发现周围有一大堆领不到俸禄的穷亲戚需要自己掏钱救济。 总而言之,越到后期,宗室地位越低。 听到林泰来还有心思调侃,李维桢苦笑道:“鄢陵王、颍川王、浦江王都是今年袭封的,所以才让我还有印象。 这三位郡王都是同辈年轻人,所以家奴在外面也难免气盛较劲,不肯输了本府的面子。” 眺望着城门方向,林泰来淡淡的说:“我在朝堂已经奋斗了两年,如果进开封城还要被堵住,那不就白奋斗了吗?” 左右护法张文、张武一起说:“明白了!”然后转身就开始招呼二百家丁。 李维桢还在迷惑,究竟明白什么了?林九元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九元君稍安勿躁,我再去劝开他们。”李维桢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赶紧又说。 但林泰来却按住了李维桢,“你不用去了,等着结果吧。” 李维桢还想问“等什么结果”时,就看到林泰来那二百家丁忽然熟练的列成几支阵容,随即又如狼似虎的扑向了城门! 一时间城门口那边响起了鬼哭狼嚎声音,不断的有人往外逃窜,却又被游走外围的警戒的家丁打了回去。 三家王爷的家奴仆役忽然一起遭袭,完全被打蒙了。 在远处围观看热闹的大批百姓,也是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这到底是什么过江猛龙,把三家郡王的人一起围起来打。 片刻后,城门口就躺了一百多伤员,又被抬起来扔到了路边,进城的通道终于被清理出来了。 林泰来对李维桢扬了扬下巴,“道路不堵了,走吧!” 李维桢恍恍惚惚,他一直觉得在当年扬州文坛大会上,林泰来兵围平山堂之事可能是传言夸大之词。 但从眼前这状况来看,传言或许并不夸张。 开封城中间宋金故宫那块被周王府占据了,而衙署大部分都在钟楼之西的宝鼎街一带。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分据两头,而中间就是各守巡道的衙署,也就是李维桢这种参政以及参议、按察副使的地方。 将林泰来送到驿馆,天色已经不早了,就约定今晚休息,明天再来拜访。 而后李维桢就回了左参政分守督粮道衙署,恭恭敬敬的打开了王老盟主的信件。 李维桢对王老盟主的感情十分深厚,一直视为师长。 是王老盟主帮他在文坛扬名,是王老盟主将他列入了复古派末五子,又是王老盟主一直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 虽然王老盟主在官场就是混子,万历八年之后没帮上太多忙,让他一直徘徊在参政,但他李维桢心里没有任何抱怨。 烛光之下,只见信中写道:“余虽侥幸为天官,实不知如何用你,唯恐像十年前一般误你前程,故而一直犹豫不定。 林九元素有识人用人之明,所提携之人无不妥当。 今其过境河南,余便委托林九元照看一二,为你谋划前程。 你若醉心文坛,且不必管他,将来做一副盟主。 若还有意仕途,就多听从林九元之教诲,必不致失望也。” 一晚上没睡好,次日李维桢依约前往驿馆拜访。 林泰来问道:“看过王天官的信件了?” 李维桢答道:“看过了。” 林泰来又说:“王天官委托我鉴识一下你,最好帮你铺路子,我答应了,就是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 李维桢又答道:“愿听九元君指点。” 林泰来想了想后,便道:“你这样事务官在官场若想走的稳当,最好有扎实政绩为基础,以免被宵小寻衅攻讦,你可想过要做什么政绩?” 李维桢先琢磨了几下后,才开口说:“听闻皇上关心河南矿贼啸聚的事情,可以平息几处矿贼做政绩。” 林泰来:“.” 你李维桢到底有没有敏感性?皇上关心的真是矿贼问题吗? 矿务那就是个大坑!躲开还来不及,你李维桢竟然还想主动往里面跳? 难怪历史上李维桢万历八年就是参政,到了万历三十四年还是参政!天下岂有二十六年之参政? 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愧是官场老混子王老盟主亲手选定的接班人,做官水平旗鼓相当。 乏人可用的林泰来用力搓了搓脸,默念几句“只要听话就可用”。 再开口道:“别搞政绩了,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持不住。 咱们还是搞点人事斗争吧,这个比较简单。 比如说,把按察使邹学柱搞下去,你不就可以升按察使了吗? 升到按察使后,只要有机会随时可以转巡抚,那你可以去江南当应天巡抚。 那里也是文坛重心,你一边当巡抚刷政绩,一边刷文坛名望,岂不就是文场官场两开花?” 三言两语之间,规划的明明白白。 李维桢又一次恍恍惚惚,在官场混还能这么简单吗? (本章完) 第634章 气势不能输! 林泰来目前正处在一个“求贤若渴”的状态,像李维桢这样价值观崇尚“士为知己者死”的人,还是非常有拉拢价值的。 官场能力可能一般,但人品和忠诚度不是问题,只要放在那些只需守成的位置上,还是非常省心的。 故而林泰来又喝了一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但求功名尔,何必那么矫情!” 李维桢像是被当头棒喝,心里不再恍惚犹豫,便道:“该如何做?” 林泰来直接问道:“你在河南地位也不低了,衙门之间的消息应当灵通,可知那按察使邹学柱有什么丑闻弊情?” 李维桢如实答道:“邹臬台还算是洁身自好,未曾听说过劣迹。” 明代按察使司管的是一省之刑狱、监察,就连提督学政的大宗师也是挂着按察副使的官衔。 这些都是很容易搞腐败的业务,所以如果一个按察使能做到没有半点劣迹传出,还是挺难得的。 林泰来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这些清流党人里面会装的,也真能装。” 李维桢以为林泰来会暂时放开按察使邹学柱时,却又听到林泰来问道: “那么省级的藩司、守巡道衙门近期可有什么丑闻劣迹?” 从布政使司到各分守道、分巡道这么多衙署官吏,不可能一点都没有。 李维桢答道:“在前月的乡试里,右方伯戴光启有科场舞弊之风声。 从京中派来的主考官是山西人,与戴方伯乃是同乡。 放榜后,有些中举考生在得意忘形之下,曾经醉后吐真言,靠戴方伯通了考官的关节。” 所谓右方伯指的就是右布政使,在建国初年布政使还算是一省最高长官。 但巡抚制度常态化后,布政使的地位大大下降,事实上要听从巡抚指令。 可是即便再下降,布政使也是从二品的高官,站在了地方官金字塔的塔尖。 林泰来拍案道:“这个劣迹可用!” 李维桢没理解,不是说要搞按察使邹学柱么?怎么又要搞右布政使戴光启了? 关键是,搞布政使对他这参政而言,真没多大意义。 一是按照官场规则,从三品参政升职就是正三品按察使,没有参政直接升布政使的。 二是布政使这个职务现在象征着养老,地方官升到了布政使就意味着升无可升,准备退休了。 升到按察使意味着还可以有所作为,转巡抚的很多。但升到布政使后,降级转巡抚不能说没有,也是很少见的非常事件了。 正说到这里时,忽然驿馆的仆役跑过来禀报:“门外聚集了数百人鼓噪!皆为各王府之奴仆!” 李维桢连忙道:“定然是九元君昨日打了三家王府的人,今天他们纠集其他王府一起来报复了。” 林泰来冷笑一声说:“如同土鸡瓦犬的一群暴徒,还敢在此猖狂!待我去去就来!” 然后又对左右喝道:“给我披甲!” 李维桢大为震撼!林九元现在都是这样地位了,面临硬仗时,竟然还会身先士卒! 如此施结恩义,左右随从敢不效死?所向能不披靡? 林泰来一边套皮甲,一边对李维桢说:“你可能想多了,我亲自出阵并不是为了表现出身先士卒,也不是担心部属们打不过那群废物。” 李维桢不明白,问道:“那九元君亲自出阵又是为何?” 林泰来扣上头盔,解答说:“我动手主要为了帮助部属们承担法律风险。 我林泰来打人和林府家丁打人,在司法实践中是两种概念。 前者在情有可原的情况下,用我的尊贵身份、赫赫功勋与对方互抵后,可以减免刑罚; 后者即便是情有可原,但碍于对面身份,家丁们可能也会遭受一定刑罚。” 李维桢:“.” 在这年头打群架也不是无脑莽,要把司法实践研究这么细吗? 看来自己对林九元的认知实在太浅薄了,只凭传言和初步接触,完全不足以全面认识林九元。 李维桢坐在厅中等待,不多时,就听到外面喊杀之声震天响。 就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声音就渐渐的小了,一直到重归平静。 林泰来大踏步进入厅中,对李维桢说:“驿馆大门外的暴乱已经平息了,李参政最好从后门出去。” “为何?”李维桢总是跟不上林泰来的思路。 林泰来答道:“有数百人躺在大门外面,目前道路堵塞不通!除非李参政喜欢踩着人过去!”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嘀咕一声:“但愿其中没有伤到真正宗室本人,都是家奴仆役之流。” 李维桢:“.” 这帮宗室没有任何实际政治权力,但身份名义上又很尊贵,官府不能用法律处罚宗室。 这就导致宗室们遇到了事情后,喜欢聚众逞凶斗狠耍横,有时就跟街头无赖似的。 没想今天这帮人踢到了铁板,遇上了更凶更狠更横的真正硬茬子。 开封这大宋旧都有评书气质,没准过阵子就要出现九元真仙枪挑十八王府的段子了。 刚打完一场群殴的林泰来不以为意说:“些许小事不用过多浪费精力,还是说说怎么搞按察使邹学柱的事情吧!” 李维桢只觉得,与林泰来交流实在太费脑子了,简直反复跳跃的摸不到轨迹。 很疑惑的说:“刚才不是只说到右布政使戴光启的劣迹么?” 林泰来也觉得心累,这李维桢都是从政二十四年的四十五岁官员了,居然还需要自己手把手教导。 无奈的启发说:“右布政使犯了罪过,难道负责监察的按察使就没有责任吗? 具体说,若布政使戴光启犯有科场舞弊之罪过,那么按察使邹学柱事前监察失效,事后没有追究,这就是渎职!” 李维桢又又又一次大为震撼! 你林泰来为了拉敌对阵营的按察使下马,还要连带献祭一个“无辜”的布政使? 跟曹孟德为了稳定军心,就杀无辜粮官的行为有何区别? 林泰来也不是什么人都乱收,给出了自己的考验。 “思路我已经提供了,具体操作由你负责!个人建议,先把戴光启的科场舞弊之事钉死了!” 李维桢有点担心的说:“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林泰来顿时恨铁不成钢,教训说:“看来你还没有重新适应形势,以及摆正心态! 你的老前辈、老世叔、老后台现在是吏部天官,六部第一的吏部天官! 所以你怕什么?就算你搞砸了,又能有什么严重后果?无非就是换一个地方而已!” 李维桢被训了一顿,灰溜溜的告辞了。 当晚,省级衙署联合设公宴款待翰林院侍读、太常寺少卿、三部郎中林泰来。 地点设在巡抚察院前堂,本省众官提前到场,坐在偏厅闲聊。 巡抚周世选对其他人苦笑道:“今日下午,数家郡王联名投书到本院这里,状告林九元。” 左参议李三才很“客观公正”的说了句:“林九元在我们河南衙署的地界上,也实在太嚣张了。” 按察使邹学柱接着说:“若不嚣张,还能是林九元么? 即便是当年张居正奔丧过境河南时,我在河南为知府,也没听说张居正有重伤数百人的事迹。” 李三才又道:“我等出于礼节一起设宴款待那位九元真仙,可是气势上也不能被他压了。 以免被公论嘲讽为卑躬屈膝、阿谀谄媚,让我们脸面上不好看。 所以我们虽然要以礼相待,但气势不能输!” 李三才的话蕴含一定政治正确,众人不管怎么想的,嘴上一起称是。 谁不知道你李三才背后就是把持公论的清流势力,若是今天当众对林泰来太谄媚,指不定会被舆论编排成什么样。 正当这时候,忽然从大门方向传来巨大的喧哗和吵闹声。 而后巡抚标营中军官匆匆的走进偏厅,禀报道:“林泰来家丁要强行接管察院大门和前庭防务!” 众官齐齐愕然,他们刚才确实正在议论林泰来之嚣张,甚至不惜夸大其词。 但现在忽然又发现,他们所谓的夸大其词,可能还是低估了? 巡抚周世选回过神来后,立刻大喝道:“传我的军令,不许退让!” 中军官有点尴尬,回复说:“大门及前庭已经被林府家丁夺走了。” 周世选:“.” 踏马的就是让一百头死猪堵在大门,也要搬上好一会儿吧? 众人来到堂中,就看到了神似开封铁塔的林泰来。 林泰来爽朗的笑了几声,对周世选行礼道:“中丞不要介意,所到之处接管防务只是在下的一点个人习惯。 毕竟在下树敌太多,就连在宫里也遭受过伏击,不得不处处小心。” 周世选脸色发黑,但仍然尽力保持着风度,为林泰来介绍在场的本省官员。 “此乃右方伯戴光启也!”周世选指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说。 林泰来撸起了袖子,伸出了砂钵大的拳头,豪放的说: “久闻戴方伯年轻时从唐荆川学得六合拳,又自创戴氏心意拳,乃是北方官场第一高手。 今日有幸得见,愿以武会友,点到为止或者生死不论皆可!” 众人:“.” 这里应该是文臣官场剧本吧?怎么气氛突然就武林了? 戴光启看了看林泰来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又想了想自己的花甲年纪,不禁陷入了沉默。 见戴光启不应战,林泰来收回了拳头,坦然自若道:“在下说笑尔,不要在意!” 经常在国术位面出现的形意拳传说源自山西戴氏心意拳,戴氏心意拳的鼻祖又可以追溯到戴光启。 而后林泰来又对左右说:“古之贤臣文武不分家,正所谓出将入相也! 我林泰来愿将古人之风重新发扬光大,奈何同道之人寥寥! 戴方伯也算是追随我理念的人物了,只可惜年事已高,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众人无语,老戴明明是你前辈,怎么就成了追随你理念了? 不过看着林泰来那砂钵大的拳头,这事儿确实也不好较真啊。 巡抚周世选不得不强行打断了林泰来,继续往下介绍:“此乃左参议、督理河工李三才。” 这也是一个历史名人,东林党里非常特殊的一个人物,最不像东林党的东林党。 原本历史上万历朝后期的李三才入阁之争,也是着名的标志性党争事件之一。 林泰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四十岁青年版的李三才,问道:“看着面善,似乎见过?” 李三才不堪回首的答道:“万历十四年,南京国子监孔庙。” 林泰来恍然大悟,“当时我在大成殿扫地时,与顾宪成辩经,原来阁下就是背景之一啊。” 李三才:“.” 而后林泰来继续说:“不过后来又听闻,阁下很能干?” 李三才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这句“很能干”到底是什么含义?难道是褒扬自己? 林泰来又指着李三才,高声对左右众人说:“李修吾此人不拘小节,英遇豪俊,虽好用机权,然挥霍有大略!” 卧槽!李三才一脸懵逼,难道林泰来真的在褒扬自己? 该死!对这几句话,他竟然生出了知己之感!自己确实应该是这样的豪杰人物啊! 果然来自敌对阵营的褒扬,才是最有含金量的么? 其他人也都惊讶,这林泰来总结的实在太精辟了。 同在河南为官,李三才的脾气秉性是什么样,大家都知道。 “谬赞,谬赞了。”李三才很不好意思的出声谦虚了几句,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泰来却还在指着李三才,又补充了一句说:“总而言之,各方面都肖似我也!” 众人:“.” 不得不承认,“不拘小节,英遇豪俊,虽好用机权,然挥霍有大略”这样的评价用在林泰来身上,似乎更合适。 只怕李参议以后要落下一个“小林九元”或者“林九元仿品”的的形象了,不知道这算是喜剧还是悲剧。 而李三才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迷,从今往后自己还怎么做人? 只要林泰来不倒台,自己岂不就要永远活在林泰来的阴影里了? 巡抚周世选瞥了眼李三才,之前你一直吵吵说气势不能输,结果就这? 李维桢彻底死心踏地,这林氏就是活曹操也值得跟随了,因为拒绝招揽的后果可能更严重。 (本章完) 第635章 继续南下 今晚的公宴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结束了,远道而来的林泰来更像是主人,比本省众官都要更活跃。 又次日,林泰来与本省官员进行个别谈话,不公开的那种。 第一个谈话的人当然是巡抚周世选,毕竟这是一号人物。 这种谈话的语气大都很平平淡淡,但是在平淡中蕴含着丰富的元素。 林泰来放下茶盅,像是说家常话一样的问道:“周中丞是哪年做河南巡抚?” 周世选如实回答说:“万历十六年。” 林泰来回忆着说:“那时候的吏部天官还是杨巍,户部还是王司徒吧?” 随后又像是开了句玩笑:“真没想到,周中丞还欠我妻家一个人情。” 内地巡抚由吏部和户部会推,周世选当初能出任河南巡抚,肯定也是经过当时户部尚书王司徒点了头的,所以林泰来才会这样开玩笑。 对此周世选不能不认,无奈道:“王大司徒有古人君子之风,至今难忘。” 林泰来又道:“在京城时,我也经常听到申相褒奖河南周中丞,说周中丞慨然有节、淡泊名利,廉能齐备啊。” 周世选觉得绕圈子没意义,就直接说:“九元君有何贵干?” 林泰来说:“我确实想做点事情,警告一下京中某些不老实的人,还请周中丞搭把手。” 周世选问道:“谁不老实?” 林泰来回答说:“今天谁不来与本人谈话,谁就不老实。” 而后周世选又说起另一件事,“今有宗室联名来我这里告你。” 林泰来反问道:“若宗室犯法,地方官员可以执刑否?” 周世选对此答道:“按太祖高皇帝祖训,自然无权处罚。宗室犯法须得送至京师,尤其亲王、郡王之事,必须由天子训斥和裁决。” 林泰来不屑道:“那不就得了,你们又没有执法权,管他们作甚? 既然他们打了别人时,你们管不了,那么他们被打了,你们同样不用管啊。 他们如果真觉得不服气,就上书京师告御状啊!” 周世选:“.” 不得不说,林九元这文武双全的素质真是天克这帮宗室。 与巡抚周世选谈完后,林泰来继续与其他藩司、臬司官员谈话。 看到右布政司戴光启时,林泰来就命随从上茶并重新烧水,显然是准备长谈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泰来总觉得“光启”这名字太晦气了。一个光绪,一个天启,像是二者合一。 “戴方伯啊,我才进河南,就听说你涉嫌在前月乡试舞弊。”林泰来的语气依然像是闲话家常。 戴光启回应说:“九元君也只是道听途说。” 这意思就是,又没啥实据,总不能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处罚大员吧? 林泰来唉声叹气:“但这事太难看了,几个中举之人醉后当众乱说,影响实在太坏。 但反过来想,他们都是中举的人,也没理由再无缘无故的胡编乱造吧?” 戴光启便不吭声,你林九元虽然有威名,但你又不是前来巡视的钦差,只是过境而已。 林泰来忽然又道:“此事虽然没有实证,但你如果能在一个恰当时刻主动认罪,岂不就算是实证了?” 戴光启:“.” 是你林泰来疯了,还是他老戴傻了?谁会去主动认罪啊? 林泰来叹口气,劝道:“戴方伯你这个年纪官至布政使,仕途已经走到尽头,所等的就是致仕,是也不是?” 戴光启还是沉默,因为林泰来说的是对的。 在大明当今体制里,布政使是从二品,按察使是正三品,布政使在按察使之上。 但你问任何一个官员,肯定都是宁可当按察使,也不愿意当布政使。 因为当按察使,意味着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可以平移为三品巡抚,侍郎也不是不能想。 但要是当了从二品布政使,就基本没有上升空间,只能养老等退休了。 在理论上,布政使之上只有尚书了,但也真就是理论上了。 一个普通布政使若想进位尚书,就要同时力压二十几个巡抚、南北两京二十几个侍郎,这难度是地狱级的。 所以布政使确实最没奔头,大都只等着退休。 但是戴光启还是不明白,林泰来说这些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拿“致仕”来威胁一位布政使,那不是搞笑么?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引导说:“既然方伯早晚都要致仕,何不用致仕来换取一点东西,比如子孙的富贵?” 戴光启抬起了头,脸上缓缓的现出疑惑,自己致仕和子孙富贵有什么关联? 林泰来强调说:“我再重复一遍,只要你在合适的时候主动认罪,承认科场舞弊就行。 到时朝廷所施加的处罚,无非就是勒令你致仕,你又能有什么损失?对你而言,不过早几年致仕而已。 但是却可以博得我林泰来的友谊,换取子孙的富贵!” 心里受到巨大冲击,戴光启失声道:“阁下此言当真?” 林泰来拍着胸脯说:“我林泰来以信义立身,人称今布,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朝中吏部王尚书、户部于尚书、兵部叶尚书、工部陈尚书都可以作证!” 说到这里,多年积累的政治信誉,终于发挥出了作用。 戴光启思前想后一番,咬牙道:“虽然不知九元君最终目的何在,但我可以认罪!” 林泰来便安抚道:“本意非为你,而为臬台渎职也。” 这就是稍微透露了一下思路,免得戴光启再胡思乱想——真正目的是按察使邹学柱,对你并不会从严处置,最多就是勒令致仕,你大可放心! 送走了戴光启后,林泰来对左右问道:“邹臬台可曾来过?” 左右答道:“未见其来造访。” 林泰来又问:“可曾送了程仪?” 左右答道:“亦未见送来。” 林泰来冷哼道:“连规矩都不懂,那就不要责怪别人整治他了!” 党争归党争,但别人路过时连土特产都不送,挨收拾也活该! 然后林泰来继续与守巡道官员谈话,有右参政于达真、按察副使李廷谟等人,但没有太多深刻印象。 最后林泰来又把左参政李维桢叫了过来,告知说:“后日我就离开开封,继续返乡。” 李维桢吃了一惊,似乎只是起了个开头,什么事情都没办成,怎么就要走? 于是就恳求说:“望九元君扶上马,送一程?” 林泰来却道:“已经给你指明了方向,路也都给你铺好,该打招呼的也已打过,具体操作就交给你了。 等扳倒了邹臬台,你自然就可以升职! 但若在有人配合的情况下,你还是扳不倒邹臬台,那就说明你确实没有资格升职!” 此后林泰来也就不多说什么,挥手让李维桢自己筹备去。 如果收拾个按察使还要自己亲自动手,那栽在自己手里的部院大臣就太不值钱了。 林泰来准备离开的消息传出去后,河南省众官都感觉很意外。 林泰来绕路南巡的目的,众人大概也都能猜出一二。 原本都以为,林泰来会趁着形势大好,在开封多逗留几日,完全没想到说走就走。 于是在接风宴后,只隔了一天,巡抚周世选又匆匆组织了送行宴。 官场应酬就是这样,令人疲倦但又不得不搞,突发情况还贼多。 席间酒过三巡,周世选问道:“九元君下一站往何方去?” 开封这个地方四通八达,各个方向道路都有,水路陆路兼具。 所以周巡抚才会询问,林泰来你明天要往哪个方向走? 林泰来有点犹豫的说:“听说原大宗伯沈公隐逸于河南归德,考虑前往拜访。” 这里说的沈公指的是原礼部尚书沈鲤,清流势力的精神领袖和缔造者,前年扛不住国本之争,用林泰来当借口,直接提桶跑路。 沈鲤是归德府人,而归德府又在开封的东面,到了归德府后又有道路通向徐州,然后就能沿运河南下。 就是周世选听到林泰来说拜访清流势力领袖人物沈鲤,心里被吓了一大跳。 你林泰来和清流势力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心里没数么? 大佬沈鲤在八年前一手打造的清流势力组织架构,就是被你林泰来拆的七零八落! 你怎么想着去拜访沈大佬?你就不怕闹出个三长两短? 就算你林泰来不怕出事,可他这巡抚怕啊! 所以周世选就劝道:“听说沈公身体欠佳,故而一般不见客,九元君不必费此心思了。” 林泰来答应道:“既然周中丞想让我南下取道湖广,那我就不去归德府了,继续往南!” 周世选:“.” 真是心累,幸好此人明天就滚了!只希望此人言而有信,明天真走! 宴席结束时,周世选将林泰来送回驿馆。 临别时,林泰来忽然低声道:“沈公隐逸于野,乃是朝廷的损失。 中丞不要忘了多多向朝廷推举沈公,尤其是礼部尚书出缺时。” 又一个天亮后,林泰来就继续出发了。 毕竟是打着返乡探亲尽孝的名号,总是在一个地方长期逗留,那就显得不够政治正确,容易被人说嘴。 沿着驿路、顺着地形继续向南,过了南阳就抵达襄阳,算是离开河南进入湖广境内。 再从襄阳沿着汉水而下,就能到湖广的省会武昌城。 当晚夜宿襄阳城,林泰来接受了本地官员的款待后,就准备安歇。 这时候,却又有不速之客前来驿馆拜访。 沿途这种造访的不速之客很多,基本上都被门客顾秉谦筛选过后打发了。 但这次顾秉谦没有把来人打发走,反而进入驿馆内院,将林泰来从床上叫了起来。 “湖广巡抚秦耀派了幕僚来拜会?”林泰来疑惑不已,“怎么听起来像是假冒的?” 到了你们湖广地盘上,你巡抚作为一号人物派人来拜访,完全可以大张旗鼓的公开。 半夜三更偷偷的来拜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顾秉谦答道:“盘问了几句,不似作伪。” 林泰来便道:“那就见见!” 随即就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被左右护法亲自带了过来。 中年文士又见礼道:“在下施纶,现在湖广察院作幕。” 林泰来淡漠的“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而后施纶又道:“鸿胪寺卿施策乃是在下堂兄,承蒙九元公关照!” 原本施策是少卿,因为出卖了半个鸿胪寺的地块,被林泰来推举为正卿。 林泰来随口道:“原来你是施鸿胪的堂弟,有事就说!” 施纶不敢再啰嗦,直接说:“敝东主秦中丞遭受弹劾,情势危急,朝夕不保,万望九元君伸出援手。” 林泰来对实际情况问都不问,有点不耐烦的说:“秦中丞与我无亲无故的,怎么会想到我?” 施纶解释说:“家兄施策指点的,说敝东主若想脱困,只有找九元公。” 林泰来回应说:“每天都有人被弹劾,若都找我求援,我管得过来么?” 而且还有些话也不好说出来,在官场上,很多时候保人比搞人还费劲。 有那工夫费劲去保一个素不相识、不知根知底的人,还不如等他下台,然后直接抢占他遗留的位置更省事,性价比更高。 施纶连忙继续说:“秦中丞与我一样,乃是无锡人!” 这下林泰来终于有点兴趣了,“弹劾他的人又是谁?” 施纶答道:“巡按御史郭实!赵南星同乡!” 林泰来哑然失笑,对旁边陪同的顾秉谦说:“不想清流势力的人脉圈子里,居然也有内讧,赵南星同乡弹劾顾宪成同乡,有趣!” 施纶情急的辩白说:“九元公不要误会,敝东主与清流党人从来不是同路人!” 直到这时候,林泰来才问道:“郭御史以什么罪名弹劾秦中丞?” 施纶如实回答:“一为贪贿,二为阿附权贵。” 林泰来十分纳闷,“我入朝也有两年了,对朝廷脉络略知一二。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秦中丞阿附了哪位权贵?以至于到了被弹劾的地步?” 施纶无奈的答道:“是张江陵,秦中丞被弹劾当年过于趋附张江陵。” 林泰来:“.” 无力吐槽,这都万历十九年了,怎么还能拿张居正说事? 施纶愤然解释道:“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江陵是敝东主秦中丞的座师,天地君亲师,门生礼敬座师也有错吗? 难不成做门生的只顾一己之私或者个人名声,逼得老师下不了台,迫使老师辞官走人才是道义?” 说着说着,施纶忽然发现,九元公的脸色不甚好看 旁边顾秉谦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施纶恍然,急忙补救: “在下说的是赵用贤、吴中行那帮人!没说谁也没说!” (本章完) 第636章 有趣的地方 要不是还有统战价值,天亮后施纶就会被架出城门,扔进汉江里洗澡了。 无锡人这个标签还是很有价值的,毕竟未来东林党大本营就是无锡。 此时林泰来心里已经有了点保人的想法,但在做决定之前,肯定要先把事情彻底弄清楚。 所谓“阿附权贵”,原来指的是张居正时代老黄历,那么“贪贿”指的又是什么? 施纶对此答道:“敝东主上任以来,归集各处赎罪、火耗银一万余两使用,此次也遭人检举。” 林泰来就追问道:“只有这个?” 施纶非常确定的回答说:“确实只是这些。” 对官府而言,钱粮方面的火耗、损耗很多时候都是糊涂账,不较真就没事,较真也能算问题。 一万多两糊涂帐对干了几年的封疆大吏而言,也不算太大数目。 如果这位秦中丞被弹劾的罪行只是“阿附张居正”和“一万多两糊涂账”这样的罪名,那多半是被“斗争”了。 林泰来拿了从吏部抄来的沿途各省官员档案翻了翻,心里大致就有数了。 放在五百年后,往往官员出了事都不知道是被谁坑的,但这时代判断敌友相对简单的多。 主要因为是在熟人社会的背景下,人际关系模式相对简单,无非就是血缘、同乡、同年、师生等几种。 特别是在信息流通慢、人员流通途径固定、信息公开度比较低的环境里,简单模式足够用了。 遇到了问题,只要从这几个方面去找,总能找到些脉络。 就拿巡抚秦耀遭遇弹劾这事来说,现在是被御史郭实死咬着不放。 刚才施纶也说了,这位郭实郭御史是赵南星的同县同乡,听说还是姻亲。 而湖广本省大员里,恰好按察使侯世卿与赵南星、郭实同出自真定府,这巧不巧? 而且侯世卿升按察使的时间,恰好是赵南星当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的时候,这巧不巧?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林泰来信了这就是巧合,因为他这经常这样巧合。 所以林泰来又对施纶意味深长的说:“秦中丞向我求援,看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啊。” 估计自己也已经被秦中丞研究透了,知道反清流势力是他的“政治正确”。 而且自己这样“主动”上门的,比远在京师的“权贵”更实用。 想到这里,林泰来也挺无奈的。 身居高位者总会被别人仔细研究,然后有针对性的迎合,谁也免不了。 施纶不敢正面回应,上位者肯定讨厌心思被猜透的感觉,只能试探着问:“九元公意下如何?” 林泰来思考了一会儿,秦巡抚这两种罪名全都属于有人拉一把就没事,没人管就倒霉的情况。 于是又对施纶开口道:“等到了武昌,见过你家东主再说吧。” 这意思就是,初步暂定可以答应,具体到了武昌再看看缘分。 主要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性质恶劣的罪名,保人难度比较低。 而且就算保不住,也不会引火烧身,没什么危险。 施纶闻言大喜,请求道:“愿随从九元公前往武昌。”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怕林泰来跑了,救命稻草就没了,所以请求跟随。 林泰来也无所谓,自家随从有二百多人,再多一个也不影响什么。 次日继续出发,林泰来坐在船上,一边欣赏汉水两岸风光,一边与顾秉谦、施纶闲谈。 作为绝对核心人物的林泰来忽然有感而发的说了句:“当今的湖广特别是湖北,真是个最有趣的地方。” 顾秉谦心里波澜不惊,因为在东主日常里,突发的奇谈怪论实在太多了,没必要动辄大惊小怪。 但施纶一心逢迎林泰来,脑子立刻开始高速运转。 但是都运转到快烧了,他也没想明白,“最有趣”到底是何解。 这时候,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补充了一句:“未来这十几年在湖北做官,应该不会无聊。” 施纶的大脑继续运转到冒烟了,还是没有理解九元公的深意,但又不敢随便发问,唯恐犯了窥测上位者心思的忌讳。 幸亏有顾秉谦询问道:“东主何故有此感言?” 林泰来倒也不是胡编,在万历中期,湖北绝对是最出乐子的地方之一。 而后闲着无聊的林泰来生了些谈兴,随口道:“首先,这地方近年来文学兴盛,三袁公安派不就发源于湖北么?” 施纶脑补了一下,这帮人讲究解放天性,时常纵酒纵欲,要说“有趣”也不是不行。 而后林泰来继续说:“其二,听说李贽李卓吾近年一直在麻城讲学,听讲者有数千人?” 施纶惊讶道:“连九元公也听说过李卓吾?” 林泰来点头道:“狂禅之说,早有耳闻。” 这位李贽,在晚明思想史上也是个鼎鼎有名、极为特立独行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此人主要特点就是反传统理学,曾有一句名言——不必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堪称石破天惊,其他读书人谁敢这么说? 而且李贽曾经公开抨击程朱理学为伪道学,更是狂人里的狂人。 即便林泰来以狂闻名,私下里对理学不以为然,但也没公开这样说过。 不是在晚明这种民间宽松的环境,还真生不出李贽这样的人。 只是在历史上,李贽的结局不大好,后来被极端维持理学道统的官员连连向皇帝检举。 万历皇帝便下旨捉拿李贽勘问,但下狱后李贽就自杀了。 在晚明这种思想言论宽松的环境里,李贽都能被打成思想犯,可想其观点多么惊世骇俗。 施纶见林泰来提起李贽这个争议性巨大的名人,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林泰来的脸色,一边回话说: “九元公有所不知,今年李卓吾被告为左道倡乱、妖言惑众,目前被左布政使刘东星接到藩司衙署避难。” 主要是李贽这个人的争议性实在太大了,就算在湖广官场内部,对待李贽的态度也是非常分裂的。 如果不是左布政使刘东星这个巡抚之外的最大人物庇护了李贽,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 在不清楚林泰来如何看待李贽的情况下,施纶也只能尽可能的客观说明情况。 功名到了林泰来这个地步,左手九元右手文坛盟主,已经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文化观点了。 如此便对施纶说:“所以说湖北有了李贽这样的人,岂不有趣? 如果你们罩不住李贽,就送他去苏州吧!我建了所横塘学院,可以请他在那里讲学。” “呵呵呵呵。”施纶陪着笑了几声,心里迅速记下,林九元对李贽倾向于认可。 等回到武昌府,该提醒东主秦中丞不要在这个争议性问题上与林九元意见相左。 谈兴正浓的林泰来又继续道:“至于湖北第三个有趣地方,就是楚藩在此。宗室笑话里,楚藩三分有其二!” 听到这里,施纶再次“呵呵呵呵”的笑了一遍,像是为领导讲笑话捧场一样。 楚藩指的就是楚王,封藩于湖广,王府就在武昌城里。 在大明藩王世系里,楚藩宗室规模算是比较大了,虽然没有开封周藩那么夸张,但也有十几个郡王。 当然最关键的是,楚王府算是最富裕的王府之一,起码比周王府富裕多了。 但说起楚藩,在文臣眼里确实挺乐子的。 四十六七年前,楚王世子指使武士在宴席上,用铜锤当场锤杀楚王。 这是在个大明史上,唯一世子杀亲王父亲的案件,相当之炸裂。 然后连续两代楚王都是婴幼年继位,对楚藩其他宗室彻底失去了威望和约束力。 随即楚藩宗室就陷入了混乱状态,各种乱七八糟的骚事层出不穷。 比如几家宗室为争夺某家财富,打群架混战时,不小心把路过的通城王打了。 这位通城王可不是普通郡王,当时楚王年幼,通城王代为摄理王府事务,相当于楚藩摄政王。 被打的摄政王暴怒,随后联合文官反杀那几家宗室,抢走了财富。 故而听林泰来提到楚藩,施纶真以为是在讲冷笑话。 他笑过后又说:“其实楚藩现在应该还好,毕竟本代楚王到了而立之年,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身体康健,不像是会早逝的样子。” 以前楚藩乱子多,主要是因为在过去几十年,大部分时间楚王幼弱,宗室完全缺乏管束,类似于一个大家族没有族长。 现在楚王长大成人,只要重新将宗族之长的威望树立起来,乱象应该就会减少。 这时候林泰来反而笑了,隐晦的说:“楚王成人,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才到哪?你们都以为闹剧已经结束了?其实楚藩的真正大乐子才准备开始! 熟悉历史的都知道,晚明有明宫三大案,其实在万历中期,楚藩也有一个藩王版本的三大案,一个比一个乐子。 楚藩三大案的核心要素,就是围绕肥羊楚王的家产展开充分说明了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还有个巡抚,在楚藩三大案中,奉旨审问宗室,却被一群宗室起哄打死。 若大明宗室乐子有一石,其中八斗在楚藩。万历中期在湖北特别是武昌做官,绝对不会寂寞。 聊天得多了,更加熟悉后,施纶的胆子也就大了,问道:“九元公为何如此说?楚藩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林泰来不介意展示一下自己的“预判能力”。 这也是一种人设塑造技巧,当别人看到自己的预判屡屡成功后,在遇到事情时,自然而然的就会信服自己。 于是林泰来就预言说:“楚王数十年来积弱,而宗室久不受约束,桀骜不驯已经根深蒂固,如此干弱枝强,岂能不乱? 而且还有个关键是,楚王太富裕,其他宗室的日子又不好过,差距太大,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们看吧,楚藩内乱只会越来越激烈,宗室和楚王之间必将如同仇敌,至于何时能平息,只有天知道。” 无论信不信,施纶这时候只能说“九元公高见”! 如此一路过去,在汉口转入江水,抵达武昌城汉阳门外码头。 此时武昌城有九座城门,每座城门的主要特色都不一样。 汉阳门面对大江,算是西边正门,也是最重要的城门。 贵客上下船和入城都从汉阳门走,而且大名鼎鼎的黄鹤楼就在汉阳门这边。 在码头停船,准备上岸时,作为半个地主的施纶向岸上看了眼后,奇怪的对林泰来问道:“九元公还通知了别人?” 林泰来答道:“官面上有你们就行,没有通报别人。但是我与荆州袁家有些私交,所以就通知了他们。” 施纶恍然大悟,难怪岸上另外多了一大批半儒半商的人物。 这袁家乃是湖北当今最大的粮商,实力强劲不单指的是规模,而是大范围跨区域长途买卖的能力。 这袁家每年能稳定的向苏州输送数万石乃至于十万石粮食,这种能力就不是其他同规模粮商所具备的。 横跨上千里的生意,和本区域生意完全是两回事。 现在施纶明白了,袁家为什么可以安安稳稳的大批运粮去苏州贩卖。 上了岸后,林泰来便对施纶说:“今晚就不劳烦你了,我先与袁家会聚。” 施纶有点意外:“啊,这…” 林泰来说了句:“放心,明天也一样。” 然后林泰来就转向袁家人,施纶连忙又说:“怎么也得将九元公送到住处。” 袁家那边已经有个老年文士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说:“在下袁士瑜,对九元公景仰已久,今日终于得以拜见! 犬子数年来承蒙九元公关照,一直不胜感激!” 林泰来叹道:“令郎袁宏道什么都好,文学优长,人品过硬,就是为人处世太消极啊,总想急流勇退。 他已经升到苏州府管粮通判了,还在琢磨如何辞官放归山林的事。” 袁士瑜答话说:“上个月已经再次训诫过了!叫他安心在苏州做官,不然家族无他容身之处!”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苏州又换府尊。正需要稳定,令郎绝对不能走。” 第637章 诗宗和黄鹤楼 袁家虽然大本营并不在武昌,但作为这片区域的豪商,仍然有能力在武昌城安排林泰来一行人。 林泰来返乡选择从湖广绕路,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加深与袁家关系就是目的之一。 粮食在哪里的重要性都毋庸置疑,而苏州又成为粮食进口区,掌控粮食输入是苏州基业的一个重要根基。 当然袁家与林泰来合作,是一个长期双赢的局面,所以这次会面肯定是皆大欢喜。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接受了巡抚秦耀的单独款待,席间没有其他官员。 大人物公开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林泰来肯接受私人宴请,就等于对外表示对秦耀的支持。 秦巡抚连续敬了三杯酒后,感动的说:“世人锦上添花者多,如九元君这般雪中送炭少。” 林泰来回应道:“私下里说几句,江陵相公虽然有过错,但同样也有大功,朝廷对江陵相公过苛了。 都已经快十年了,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就该放下了,但有些人还拿江陵相公来说事攻讦,真是无耻之尤!我林泰来看不惯这种歪风邪气!” 席间几个人都忘了,三个月前被贬到南京的原状元孙继皋。 被林泰来喷了一句“虽是万历朝第一个状元,也是张居正点的第一个状元”,孙状元的命运就此定格。 秦巡抚再次连连感谢,来自林泰来的支持实在太关键了。 按照一般程序,御史弹劾了封疆大吏后,皇帝当然不能只能听一面之词,所以会批一个“下部议”。 这个部议就是吏部的部议,让吏部给出意见。 如果在吏部关系比较硬,问题又不是那种性质特殊的问题,那么吏部帮着辩解几句,就很容易过关。 如果在吏部人脉不足的话,那就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就是为什么林泰来的支持对秦巡抚非常重要,以林泰来在吏部的影响力,想保人还不简单么? 别人想指使吏部做事难如登天,但对林泰来而言真是小事。 和昨天袁家的款待一样,今天的宴席依然是宾主尽欢。 临近尾声的时候,林泰来忽然问道:“方伯刘东星这个人如何?” 如果是蠢人,估计就会下意识的反问“为什么忽然提起刘东星”。 但秦巡抚还没那么蠢,自己和林九元并没有熟悉和亲近到可以随便反问的程度。 林泰来这样突然袭击式的发问,明显是想听到最“客观真实”的说法。 所以秦巡抚也就抛开了个人喜好,尽可能公正的说: “刘方伯性情质朴俭素,讨厌浮华习俗,头脑清晰敏锐,精于实务的谋划和实施。 近年两湖南北有水土工程时,一般都交与刘方伯去筹划和督工。” 林泰来笑了笑说:“我听说李卓吾在麻城讲学,遭受诬告围攻,刘方伯将他接到藩司衙署并加以庇护,看来刘方伯同样对当今风气有所不满啊。” 秦巡抚闻弦歌而知雅意,便问道:“九元君可要见刘方伯?” 林泰来却说:“不,我要见李贽李卓吾。” 秦巡抚一口应下来说:“既然九元君有意,我这便派施先生去传话。” 巡抚幕僚施纶的办事效率很快,当然主要是封疆大吏的面子也很大,没多久就从藩司衙署会回来了。 “李卓吾说,邀请九元公明日共登黄鹤楼。”施纶禀报。他觉得这提议还挺风雅的,有名士文人的范儿。 林泰来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黄鹤楼有什么好上的?” 无数上辈子的不良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楼外还得走一大段路,楼体是现代水泥的,最坑的是上了楼也看不到什么江景. 左右如秦巡抚、顾秉谦等人齐齐愕然,怎么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这可是名闻天下的黄鹤楼啊,崔颢一首《黄鹤楼》成为千古绝唱,林九元你这么不当回事的吗? 上位者不需要解释,林泰来回过神来后,没有对失言做出弥补,只冷哼道:“让李卓吾明天直接到公馆来见我!不要搞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堂!” 从林泰来这里辞别,又回到察院后,秦巡抚又和幕僚施纶仔细商议。 “以你看来,林九元作为文坛盟主、诗词大宗师,为何不愿意登黄鹤楼?”秦巡抚对施纶问道。 在秦巡抚心中,无论对林泰来多么重视都不过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哪有文人过境武昌时,不上黄鹤楼的?不想在黄鹤楼留下诗词的? 施纶思索了一会儿后,“从在下这些时间的接触来看,林九元是个很骄傲的人。 他被称为当世诗宗,却不愿意登黄鹤楼,可能就是诗宗的自尊心作祟。 他可能认为自己作为当代诗词第一人,却做不出比肩崔颢、李白的诗词,所以脸面无光,故而不愿登楼。” 秦巡抚很没形象的挠了挠头,这些特立独行的天才人物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脾气。 “能想到什么法子弥补林九元的撼事么?”秦巡抚又询问说。 施纶又想了想后说:“我听林九元的门客顾先生说,在京城,林九元曾经被发配过的西直门,以及出征回师路过的德胜门这两处,都刻有林九元的诗词。 东主不妨效仿此事,将林九元的诗词刻在黄鹤楼,每层多刻几首,楼外也立碑刻,没有新诗就找比较应景的旧诗。 以后再有登楼者,先看一遍林九元的诗词。” 秦巡抚:“.” 老子当年就是类似这样对待张居正老师的,直到现在还在被弹劾,你又来? 罢了罢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大腿抱了。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下榻的公馆前,忽然来了一顶四人抬小轿。 轿旁随从向门丁解释道:“我家卓吾先生受九元公之邀,今日登门拜访。 只是卓吾先生生性爱洁,所至无论远近,必定坐轿,不喜踏足尘泥。 门大爷可否行个方便,直接将轿抬至堂前阶下?” 门丁听了后,有点懵逼。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就禀报给左护法张文了。 而张文也不知道林坐馆的想法,只能上堂来请示。 林泰来大怒道:“你张文难道还不知道,我最讨厌在我面前装逼的人么? 你亲自去把人带进来!记住,人要带进来,但也不可让人在我的门前装成了!” 虽然命令如此粗暴,但张文没任何意外,自己坐馆就没那个礼贤下士的气质好吧。 于是张文带了一小队家丁,到了大门外,不由分说,直接掀了轿子。 张文看到轿中是一个白衣如雪的老头子,估计就是那什么卓吾先生了。 然后几个家丁一起动手,从轿中把白衣老头子捞出来,又直接抬起来。 悬在半空的李卓吾惊叫道:“这是干什么?” 张文随手行了个礼,回答说:“听说卓吾先生爱洁,所以小的们将先生抬进去,必不使先生沾惹尘埃!” 一直到了堂上,家丁们才将李贽轻轻放了下来。 李贽羞怒交加,一边整理衣冠,一边质问说:“这就是九元真仙的待客之道?” 林泰来解释说:“你说过一句话——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 批判的就是读书人言行不一之状况,指的就是个人实际行为与儒教圣人大道理之间极为不协调。 所以你一直崇尚真实,倡导日常言行相符,这没错吧? 我这样的待客之道,其实顺应了你的倡导啊。这就是言行相符,这就是我内心真实的反应!” 李贽:“.” 九元真仙你既然主动邀请他李卓吾相见,说明并不反感自己的思想,那么再多给点面子不行吗? 这时林泰来忽然指着堂外,很强势的说:“如果李卓吾认为我说的不对,可以就此离去。” 李贽不动声色的坐下了,“不知九元真仙相召,有何指教?” 林泰来有点惊讶,不是说这李卓吾是个狂人么? 这社交表现的丝滑程度,哪点像是“狂”了? 林泰来一边想着,一边答话说:“我正考虑,是否延请李卓吾你前往苏州久居讲学。” 李贽不假思索的说:“好的,什么时候出发?” 林泰来愕然片刻后,忍不住就问了句:“阁下似与传闻中的狂妄名不符实?” 李贽挺直了腰板,傲然道:“对具体个人的狂,只是小狂而已;而对整个世道风气的狂,才是盖世大狂。 本人乃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大狂,而不屑于为小狂也!” 林泰来:“.” 卧槽!一不留神就被这老头装到了! 只能说李贽也不傻,他这样极端反传统观点和思想,如果没有强力人士庇护,早被打死了。 而且如果没有人进行物质上的支持援助,只怕早就饿死了。 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装逼的林泰来有点不爽,有意拿捏说: “我在京师翰苑时,与万历十一年的前辈朱国桢同在状元厅。 他说过,如今许多士人全不读《四书》本经,而以李氏《藏书》、《焚书》为奇货。 士风猖狂,实开于李卓吾!坏人心、伤风化,为天下之祸,未知所终也! 我要重新考虑一下,请你去讲学的后果。” 李贽叹道:“阁下真以为,随便一个人请我讲学,我就会答应么? 今日之所以答应,全因为九元真仙与我是真正的同道人。 可以说,当今天下之清醒客,唯九元与卓吾尔!余皆碌碌醉梦中不足论!” 林泰来无语,果然在当今能成为名士的人,嘴上功夫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李贽继续说:“阁下先年微末之时,就敢高举反复古派之大旗,由此可见反传统、蔑视权威之心性。 而后阁下虽然连中九元,其中包含了文人六元及第之至高成就! 按理说,阁下与那朱国桢一般,乃是理学经义的最大受益者。 但却从未见阁下在经义学术方面有任何建树,也未在经义学术的研习宣扬上做出表率。 反而只听说过,阁下有朝堂头号《金瓶梅》专家的名号,难道这还不说明问题? 说起来在下先前认为,《西厢记》、《水浒传》才是古今至文. 但听了阁下事迹后,忍不住去看了看《金瓶梅》,嘿嘿嘿,以后可以与西厢、水浒并列为三大好文了。” 林泰来哑口无言,只能说不要小看了真正的聪明人。 算了,不计较了!真没得选,当今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人适合去横塘学院讲学。 “你真考虑好了?愿意离开湖北去苏州?”林泰来问道。 李贽答道:“方伯刘公纵然可以庇护在下一时,但刘公又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任官。等到刘公去时,在下又何以在此容身? 而阁下乃苏州本土强豪,树大根深无可动摇,自然还是在苏州比较安稳。” 林泰来点头道:“我在苏州建了一所横塘学院,招收贫家子弟学习技艺,但从不教导四书五经。 不过人总是要有思想的,又不能一直什么都不教,如今就拜托你了!” 李贽闻言便起身,肃容长揖道:“如今方才可信,九元君真乃同道人也。” 搞定了李贽后,舟车劳顿又连番应酬的林泰来本想歇两天,安安静静的养养精神。 忽然又见巡抚秦耀亲自登门,说是请林泰来同游黄鹤楼。 还说林九元作为文坛盟主,有责任代表文坛考察和指导黄鹤楼的修缮工作。 看在秦巡抚如此殷勤的面上,林泰来也就应邀同往汉阳门附近的黄鹤楼。 其实他也好奇,这时代的黄鹤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要知道,黄鹤楼是屡毁屡修的,每次都不一样,有句老话叫“国运昌则楼运盛”。 当林泰来拾阶而上,到了楼门前时,却见左右各立着石碑。 左边的石碑上刻着:“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右边的石碑上刻着:“李白骑鲸天上去,独留飞阁切昭回。百代光阴悲过客,五陵烟月忆仙才。 檐前岱岳连辽海,窗里中原入楚台。鳷观龙宫回首尽,浮云休拟日边来。” 林泰来一时间愣住了,这两篇都是自己过去发表的作品。 但是,但是,这两篇七律和黄鹤楼有什么关系啊? 秦巡抚的幕僚施纶非常专业的点评道:“九元公的大作放在这里,非常应景! 你看,意气高于百尺楼、窗里中原入楚台这些句子,放在黄鹤楼也完全没毛病! 李白骑鲸天上去这句,也切合了黄鹤楼文化!毕竟李白和崔颢就是黄鹤楼的两大名片!” 纵然林泰来算得上见多识广,此时也被震惊的失语。 这两三天你们察院是不是以“楼”为关键字,把自己的诗集全部检索了一遍?而且还找了不知多少刻工连夜刻碑? 秦巡抚恳切的说:“楚地士子一致认为,当代只有诗宗九元公的大作才能配得上黄鹤楼!” 面对权力的小小任性,游客林泰来心情复杂,无奈道:“我还是新写两笔吧,免得被人讥讽江郎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