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那边的战事起源说复杂也不复杂,就是改土归流编户齐民的政策触动了当地土司的利益。
但这仅仅是官方的说法,具体细节不得而知。只能说在政策的执行过程中,一定会出现歧视以及其他激起民愤的行为,土司煽动全体皆反。
从高层的角度看问题,造反就要剿灭,要查官员的问题,也要等平定之后。
上个月川西还有消息,一切进展顺利,已经逼近匪巢,即将大获全胜。
有鉴于此,李亨和贾琏只看内侍的表情就知道,这次来的不是好消息。
考虑到皇帝有召见贾琏旁听内阁会议的习惯,这酒没法继续喝了,贾琏赶紧告辞,回家等候。
刚到家门口,贾琏没来得及进门就被夏守忠拦住了:“陛下急召,赶紧进宫。”
“怎么是督公亲至?”贾琏明知故问,信道:皇帝这次是真的急了。
“一句两句说不清,路上说。”夏守忠也不多话,贾琏马都没下,掉头就走。
“川西战报,陛下震怒!紧急召开内阁会议,商讨大小金川平叛事宜。这一次,咱家怕是要跑一趟四川咯,别死在半路上。”夏守忠与贾琏骑马并行,示意后面的人拉开距离后,悄悄的开口低声说话。
“嗯,是不是有人建议贾某带兵出征?”贾琏似笑非笑的问一句,夏守忠点点头:“梁、李、郭,都是这个意思。孔、潘态度暧昧。”
贾琏冲夏守忠一笑道:“多谢督公,这个人情我认下了。”夏守忠回个笑脸;“没少花你的银子,应该的!”
两人不再说话,加速前进。路上贾琏心里分析了一番,三位阁老的建议,真不是一般的毒辣。
不管出于任何初衷,这三人都一定程度的不怀好意。
这三位应该是看出点端倪来了,但凡皇帝想做点事情,遭遇阻力的时候,总有一个叫贾琏的家伙跳出来帮忙。
把贾琏弄出京城也许才是第一步,往下还有其他手段等着他。只要带兵出击,无论胜败,都能给贾琏安一些罪名的。
明的罪名找不到,那也不是问题,暗地里扣毛子也很简单,比如,贾家有拥兵自重的传统之类的谣言。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一辈子都不会消除的。日积月累的,没毛病也整出毛病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杀人不用刀!真到了那一天,贾琏只能学王子腾,躲在外面不回来。
要不怎么说,人心难测呢?因为人心是会变的嘛,现在如何,不等于一成不变。但某些人要搞你的心,是不会变的。
只要身在这个漩涡里,就一定会有人想搞你,并且付出行动。
进宫之后,没一会便至内阁会场,报名请见后,承辉帝准贾琏入内。
“川西战报在那,你先看看。”承辉帝没着急吩咐,贾琏在角落里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战报。
四川总督弹劾牛继宗,说他畏敌不进,致使两路分进合击的计划失败?
继续往后翻,发现了牛继宗的战报,前期牛继宗采取稳打稳扎的战术,沿途多设兵站,囤积粮草药物等军需。各处兵站连续打退反贼的袭击,确保粮道安全,牛继宗率主力一路前推至贼巢不足百里之外。此事,四川总督赵某不告而至前线,夺取了牛继宗的指挥权,搞了个两路进军,分进合击的战术。赵某亲领一军出击,命牛继宗令五千人迂回侧击。
胜利在望,牛继宗为顾全大局,接受了赵某抢夺指挥权的事实,迂回出击三日后,却接到了正面攻击的战败消息,立刻掉头后撤,抛弃辎重走小路至后续一处兵站。此举,及时的守住了主力的后路,避免主力被围歼。但,两万五千人的主力溃败,死伤无算,赵某得以安全逃回,陆续又收拢了近万的败兵。也就是说,此战损失一万五千余人,军械粮草丢弃无算。
现在两人都上奏折说对方是战败的罪魁祸首!通俗的讲,就是甩锅。
贾琏看奏折的过程中,内阁会议开的四平八稳,都在商议如何补救,从哪里调兵去增援,粮草弹药如何解决等等。
也许是已经讨论过了责任人的问题,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吵,来晚的贾琏不了解情况,只知道会议一开始,郭衍建议贾琏率军出击,两人附和。
郭衍的做法,贾琏不是很理解,模糊的判断是他担心贾琏的存在,影响到他的表现,帝党内部也要分大小王的嘛。
“看完了?”承辉帝一直在关注贾琏,及时的问话。
贾琏起身见礼后答:“看完了!”
承辉帝无视一干内阁大臣,冲贾琏道:“出去说!”
这一刻内阁大臣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其中潘季训的眼神意外的有点幸灾乐祸。
出了会议室,承辉帝立刻主动开口:“潘卿之外,余者皆认可赵的奏报,潘卿表示要查清楚,看看谁在说谎。郭卿则主张,由贾卿带兵增援川西,梁、李附和,孔、潘弃权。随后朕以战事为重,暂不议罪为名,诸卿才作罢,转而议论从何处调兵,如何解决后续粮草,以及是否继续等等。”
简单的介绍了此前会议的情况,这种感觉承辉帝觉得很奇妙,贾琏则是有点麻木了。
承辉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贯的会这么做,就是找个信得过的人来说说话,最终的决断还是他自己拿。
“微臣以为,赵、牛二者皆不可全信,此事若论罪,暂时只能问赵为首的地方官员之罪。”贾琏果断的给出了建议。
承辉帝嗯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才站住再问:“说说理由。”
“改土归流编户齐民是朝廷于边疆的大政方针,执行好当奖励,执行出问题,自然要惩罚。此前四川方面隐瞒不保,派兵剿灭又打了败仗,此次从战报看,还是赵总督在指挥,无论责任大小都要清算他的罪过。总不能因为陛下仁厚,下面的封疆大吏就可以为所欲为吧?至于牛继宗,本就是外派的援兵,在当地没有根基,非要论罪不是不行,只不过微臣以为,戴罪立功更合适。毕竟打了败仗,上下都是有责任的。”
听到此时,承辉帝突然扭头对身边的内侍道:“去查一查,川西各位官员的详细情况。”
贾琏听到这里,一脸的苦涩,皇帝这里有四川官员的黑账本,这话是我能听的?
承辉帝怎么想的呢?他的观点与贾琏的观点有明显的角度不同,他考虑的是平衡,勋贵-文官-皇帝三角之间的平衡。以前看似勋贵势大,隐隐压文官一头。李逆案之后突然发现,文官势力暴涨。后知后觉的承辉帝才发现,文官每三年出一批进士,勋贵基本都是过去留下的,新鲜血液跟不上。
所以,承辉帝内心的天平一开始就是歪的,牛继宗即便是战败的罪魁祸首,承辉帝也没打算严厉处置他。
真正触动承辉帝内心的还是贾琏的那句话:【总不能因为陛下的仁厚,封疆大吏就可以为所欲为吧?】
这个时候的承辉帝内心极为苦涩,朝廷善待士人,前几天王进那么大的罪过,也就是罢官革除功名,都没抄家。
结果呢,你们就这么报答朕的仁厚,上一次战败没有论罪,这一次不主动承担责任,还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文官虽然不会造反,但遇见事情也真的不能信任啊。
“依你之见,后续战事该如何进行?”承辉帝情绪还算稳定,不动声色的提问。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打仗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真正敌我双方战场交锋,在整个战事过程中占据的时间很短。战场上的胜负,往往是由战场外决定的。完全不是评书话本里把绝大多数笔墨花在战场之上的情况,那么写是因为读者喜欢看。行军打仗是一体的,是非常专业的事情。川西地形极为复杂,道路艰难,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军队展开。几万人上去,真正接敌的可能就几千人。从战报上看,主力两万余人,出现一战即溃的情况,以微臣的经验可能的情况屈指可数。”
兜一圈,贾琏总算是把想说的说出来了。
承辉帝听的意犹未尽,见他停下,忍不住大声问:“怎么不说了?”
“陛下,两军对阵,战报上居然没有详细的说明战败的过程,这正常么?臣的分析,赵总督不提,是不敢说。牛继宗不提,是因为不了解情况,也不敢乱说,怕被人抓住把柄。所以,臣分析,正面主力的战败,大概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军心不稳,遭遇夜袭后营啸。另一种,前军受挫,主将率先逃逸,致使全军崩溃,此二者外,臣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
承辉帝听明白了,这还是在认为,赵总督才是战败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承辉帝有点不高兴了:“你在为牛继宗说话,两家关系不错嘛。”
拳头硬了,贾琏的拳头硬了!
恼火的贾琏不敢动手,说话却极为不客气:“陛下,如果微臣在牛继宗的位置,又被强迫提前出发,我根本不会真出击,而是率兵出营后,先找地方躲一天然后回头,或者出兵到半道上就掉头回来守住大营。”
嗯?承辉帝听出了贾琏语气里的不满情绪,忍不住眉头紧皱,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贾琏在表达的意思。
【因为不满赵总督的抢功行为,牛继宗作为偏师,自然不会积极主动。出于对赵的能力的不信任,先行出发的牛继宗谨慎前进,等主力出大营后,掉头回去守住后路。那么新的问题出现了,四川总督赵某,哪来的能力逼迫牛继宗就范?也就是说,双方矛盾的种子很可能一开始就埋下了。赵总督拉上川西上下官员,迫使牛继宗低头,战局顺利的时候,还算配合愉快,即将获胜的时候,赵总督忍不住了,出来抢功。】
现在逻辑通顺了!
为何赵的奏折里,牛继宗所部骄纵跋扈,不听上命,惊扰地方,劫掠民间,激起民愤,数次安抚才平息。
牛继宗所部有没有扰民的事情,其实都是鸡毛蒜皮【承辉帝真这么看】。真正的问题在于分赃导致的不合。
想到这里的承辉帝站住道:“你回去吧!”
贾琏看着承辉帝心情复杂,久久不语。承辉帝面带微笑的迎接目光,一副等待臣子拜服的姿态。
“微臣谢过陛下拳拳爱护之恩!”贾琏非常正式的九十度抱手身参拜!
承辉帝满意的笑了,摆摆手:“回去吧,朝廷里那么多重臣,怎么算都轮不到你。”
贾琏拜谢之后出宫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什么叫轮不到我?郧阳呢?济宁呢?】
说穿了,承辉帝目前手里没有靠谱的将领,贾琏虽然年轻,但靠谱啊。往东看一眼,东平铁骑枕戈待旦,哪里敢放贾琏出去。
更何况,五个内阁大臣,三个建议贾琏出征,两个弃权。事关军队的事情,哪里轮到内阁指手画脚?估计当时承辉帝内心是愤怒的!
所以啊,皇帝的鬼话,谁信谁傻!
当然了,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表现出来就是纯傻!
贾琏不用出远门,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倒是对郭衍生出了高度警惕的心思。
这可是知名墙头草啊!他跳出来建议贾琏出征,如果是承辉帝钓鱼执法还好,如果是他自发的行为,必须慎重对待。
无论如何,他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贾琏的底线,就看接下来皇帝如何处置郭衍了。
年内皇帝不处置郭衍,说明是皇帝钓鱼执法,如果找个动辄找借口收拾郭衍,说明是他的主观行为,事先没请示皇帝。
如果是后者,那乐子就大咯。
回到家中的贾琏找到了一点吃瓜看乐子的感觉,时间还早,却没有去给贾母请安的心思,而是直接回了家。
王熙凤和平儿都不在,唯独桂香听见动静出来迎接入内,伺候更衣。
换了便装,贾琏与桂香腻歪了一会,安抚她屡次不中的心情后,笑呵呵的去了书房。
书房里不见香菱,袭人独自坐在椅子上做针线。
见贾琏来到,袭人赶紧起身相迎,贾琏问:“怎么不见香菱?”
袭人心里泛酸,嘴上老实回答:“说是亲娘处身子不适,她去照看一二。”
贾琏没说话,抽屉里拿了一封银元给袭人;“送到封氏处,就说是看大夫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