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照瞬间想通了一切,【我不过是方白衣下野后接任的过渡内阁的首辅,无论是能力还有权威,都无法与方白衣相提并论。能成为首辅的先决条件是陛下认可。这几年的首辅做下来变得心浮气躁了。完全忘记了初心,在任上不要有太多的想法,配合陛下推行的政策,落实执行。这些都是当初上任之前的初心,几年下来全忘记了。今年以来诸事非但没能配合陛下,反而起了副作用。陛下对我的耐心耗尽了。】
承辉帝看着孔照心里强烈的不满,【朕的批阅没看懂么?朕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么?朕是在通知你!这几年的首辅下来,长进全无反而退步了。】
人呢,一旦上了某个位置,就不愿意下来了。
孔照是人,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尽管早有干一任就退下的觉悟,但事情真的要发生时,内心还是想抢救一下的。
“陛下,老臣所虑者,新的审计部门冠以何名?是部呢,或寺,又或院。”这句话是孔照对自身最后的抢救。
“审计配合考成法,卿以为如何?”承辉帝大概明白孔照的意思了,嗯,只要他乖乖的配合,留着也不是坏事,换个人更麻烦。当然了,该考验的时候,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考验,如果能力不足,看不清楚皇帝推出政策的用意,那就不配呆在首辅的位置了。看清皇帝的用意,并给出尺度合适的应对策略,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贾琏这个后生,内阁诸公不是没能力,而是身前身后的顾忌太多了。
“陛下,此二者相辅相成,于改善吏治有莫大的好处。假以时日,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也不至于出现太大的乱子。陛下以仁厚待天下官吏,如果为官者不能明白陛下的苦心,那便是无可救药之徒。届时雷霆之怒,怨不得陛下。”孔照还是有相当能力的,只是一直比较保守。
承辉帝收起了心头的不满,老家伙能悬崖勒马,朕心甚慰!
“爱卿所虑周详,以朕观之,就叫审计部吧,专司审计预算、以及各项开支。”承辉帝一锤定音,这事情就定下了。
新增加一个部,就是七部了。这个部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当官的捞钱时吃相别太难看。配合考成法,效果更佳。
干活不行还大贪特贪的官员,在这两项制度的夹击下,定然原形毕露。
真不能怪承辉帝看不起下面的官员,实在是现在的官员,贪腐的手段往往比较简单粗暴,很多人数学不行,做账经不起查。即便是下面有高手师爷,面对专业的查账人员,还是能被查的干干净净。
加上一个巡视组制度,承辉帝关于吏治的诸多构想,似乎看到了吏治清明的希望了。
嗯,只能说,愿望是美好的。
皇帝为了家天下的长治久安,也确实比较辛苦。勤政的还好点,换个懒政的皇帝,再好的政策也白搭。
贪腐这个事情吧,真的就是由人来决定的,而不是制度。制度只能限制,做不到杜绝。
孔照告辞后回到内阁,面对诸公时表情平静,语气冷峻:“陛下整顿吏治之心坚定,本相也是此意。审计部之名,可有异议?”
一句话表明了皇帝与首辅的态度后,众人便不再聒噪了。其实大家心里很清楚,审计部门内阁直属,不等于不能绕过内阁。
当初设立审计司不是没反对过,照样落实了,现在又给抬到部的层面,大家不是不想反对,而是反对无效,还会伤及个人。
首辅都跪了,还反抗个屁啊!
“在下无异议!”没有自称下官,就算是梁道元最后的挽尊了。
“下官无异议!”余者三人,不约而同。
朝廷新设一部,这绝对是大事中的大事,多了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机会。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瞬间热度拉满了,搞的李亨在处理国舅一家的事情时,竟然毫无存在感。
消息一出,群臣沸腾,瞬间分成两派,一派坚决反对,一派理性赞成。
毫无意外的是,反对派是多数,审计制度对于逍遥惯的官员已经够恶心了,现在又单设一部,今后做官的脖子上,等于带着一具无形的枷锁,换谁来心里能舒服?我辛辛苦苦的做了官,还要小心翼翼的做事,这官做的太不自在了一点。
雪片般的奏折落下来,李亨主导的通政使司又一次跳了出来,大量奏折被打上了胡言乱语的标签后,能送到承辉帝面前的不足一百份。
李亨非但拦下了大量奏折,还在《民生报》上开专栏喷人。嗯,专栏的特约作者就是换了个笔名的贾琏。
最新一期的《民生报》,头版头条《他们在反对什么?》,专栏作家【确有其人】。
文章开篇先算各级官员的俸禄,以及职务补贴,各种朝廷给的权力。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什么叫破家县令,灭门的令伊。
然后再讲什么是审计制度,简单的说,就是朝廷的钱经官员的手花出去,审计部门就是要查清楚,钱都花哪了。
事情说清楚之后,贾琏开喷了。
“户部拨款,官员俸禄,皆民脂民膏,百姓血汗。花了钱还不愿意朝廷清查去向,利用手里朝廷给的权力上奏反对朝廷的政策,他们在反对什么?审计乃内阁主张,陛下批准,反对者仗着人多势众在反对内阁,反对陛下。谁给他们的勇气,法不责众么?……。”
洋洋千言,一通猛喷!
京城的酒肆茶楼,最近全在关注这个事情。
导致大理寺三大员被彻查的事情,居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承辉帝再次展示了他的【仁厚】,王进被罢官并贬为庶人,没有抄家。毛。葛二人,仅仅是被罢官,保留功名,运气好还有机会起复。
只能说,朝廷养士的观念,深入到了制度的骨髓里。一旦成为士,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罪名,都能安然落地。
毛、葛二人接到处置公文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二人有心上奏自辩,但也仅是互相看一眼就放弃了。没有谁是真傻子。事情是自己做的,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
这两位被撤职后,还要上奏谢恩的。
离开大理寺的两位大人,身上依旧穿着官服,只是补子被拆掉了,步履踉跄的迈出大理寺的大门,不舍的回头望一眼。
更悲凉的是,没有人关心他们的遭遇,朝野内外,全都在关心新设的审计部,忙着在朝廷与民间报纸上打嘴巴官司。
两位被罢官的大人,此刻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贾琏那张看着就想用锤子砸一下的脸。
巧了不是么?
门口的大街上,贾琏策马缓缓而行,停在二人对面,缓缓抱手:“二位,走好!”
两人拳头捏紧,眼珠子也红了,但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为柱子把刀抽出一半,寒气凛人。
贾琏看着两人飞快的低头,觉得很没意思,就这?
两位失败者毫无反抗的勇气,让贾琏心生无奈,因为这样的官员是朝中的主流啊。
重文轻武,时间长了,官员们的血性也流干了。舒舒服服的当官老爷不爽么?
吵吵嚷嚷的半个多月,并没有影响新政策的执行,满朝文武很快达成了一个共识,眼下这位皇帝是个非常务实的君主。
通俗一点,之所以是三公九卿,六部九卿,都与玄学沾一点边。如今搞出一个七部来,明显不合玄学之道。
好多官员都拿玄学作为依据反对所谓的审计部,却一点用处都没有。皇帝,就认一个实用。
道理很简单,朕看你们这帮官员乱花钱不爽很久了,现在要你们每次花钱都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还要把帐做干净。
眼瞅着要进入十月,一夜霜降后,气温骤降!
所有人还沉浸在新部门带来的动荡的余韵中,一骑快马冲过崇文门,直奔西华门。
城西一处僻静的小院子内,李亨与贾琏正在炕上对坐,中间的小桌子上,摆着铜炉,汤底沸腾,桌上是羊肉毛肚等吃食。
“羊是西宁郡王上贡的,父皇赏了我十头。”
“不错,算是赶上贴秋膘了,就是晚了点。”
京城美食就很神奇,要说菜系嘛,本地没有,外地来的各菜系大厨,权贵家中倒是不少。
涮羊肉的来历,贾琏不是很清楚,就是单纯的喜欢吃。
一筷子下去荡几下,沾了芝麻酱后入口,味道确实鲜美。
“我其实挺怀疑,京城各种本地吃食,都是为了这一口芝麻将才出现的。”贾琏很不客气的吐槽,筷子没停,酒含着没动。
“前些日子太热闹了,我都不敢轻易因私出门。看着审计部的事情热闹,私底下不少官儿都在传你的闲话。”李亨提醒一句。
贾琏没着急回答,三盘羊肉盛个盘子端下去后,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李亨迎合着碰一个。
一杯酒下了肚子,身子有点发热了,贾琏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盛名所累啊!”
李亨哈哈一笑:“你那是恶名!”
贾琏狡辩:“恶名与盛名,不矛盾吧?”
李亨点点头:“那倒是,好在不是臭名!”
贾琏无奈的摇摇头:“在京城是恶名,出了京城就不好说咯。其实很多人心里清楚该找谁算账,只不过不敢,只好对着我来。”
李亨深有感触,叹息道:“是啊,三个舅舅死活不进宫求情,每次见到我就要下跪,吓的我啊,赶紧给他们跪回去才作罢。”
贾琏没接这个,话,李亨可以说,贾琏没法接。
拿起筷子,继续开造,喝酒都是次要的。
七八分饱的时候,贾琏放下了筷子,拿起桌上的竹筒打开,取了烟点上:“接下来计划如何?”
李亨笑了笑:“你没法子明着给我站台这个事情,给了我不小的启发。”
贾琏听懂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十根桩。李亨既然向那个位子发起了冲击,就必须要拉帮结派了。
不过怎么说呢,李亨走私下拉拢的路线,明着不会去拉拢。
见贾琏不说话,李亨又道:“我还年轻,老家伙们不好接触,你倒是可以接触一些同年,也没人会说闲话。”
算了算原着中的时间,贾琏提醒了一句:“陛下才四十岁!”
李亨点点头:“嗯,不着急。老二就坏在着急上了。”
贾琏放下筷子,看着李亨道:“卑职请殿下重新考虑并组织语言!”
李亨愣住了,刚才那句话有啥毛病呢?放下筷子,赶紧思考,过了一会才缓缓的摇头:“嗯,孤欠考虑了。”
称呼不经意间的变化,也说明了两人之间关系在微妙的摇摆。
贾琏的身份决定了,明面上必须秉承忠于当今的态度。私下里,不介意给更熟悉的李亨一点支持,仅限于此。
但是在李亨看来,贾琏给予的可不是小小的支持,而是大大的支持。
理由也很简单,贾琏身后站着一个张廷恩,很直接的影响到孙化贞,间接的影响李清。
这三位,是个官都能看的出来,必定会重返内阁,并且都再次回来,只要身体允许至少十年的阁臣生涯。
贾琏的出身,注定他要成为一群官员的核心。这群官员主要代表都是贾琏的同年,以此向外拓展边缘,绝对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贾琏在军方有影响力!这对于李亨而言,太重要了,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不敢说十年后贾琏一定会入阁,但二十年后,贾琏绝对能在内阁有一席之地,除非当今驾崩。
“多谢贾兄提醒,走一个。”李亨举起杯子,贾琏端着酒杯没着急碰,笑而不语。
李亨微微一笑道:“孤明白,今后只要紧跟父皇的脚步即可,不要搞那些虚的,声望对于孤而言,用处不大,甚至是拖累。老二就是例子!”
贾琏这才碰了酒杯,一口干掉,正要满上时,门口进来一个内侍,表情急促。
二人放下杯子,看着说话的内侍:“四川急报!刚进的西华门。”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打小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