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唐姝便收拾了东西,望着门外排得长长的一列马车,心知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脚踏赵府之地了。
赵诠走上前来,为她披上云肩。“冬月寒凉,城北更甚。你本就体寒,路上有一位大夫坐陪,途中有任何不舒服就去找他,不要硬撑着。”
唐姝定定地点了两下头,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发簪,“这个东西你收着,睹物思人,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赵诠收下发簪,将它紧紧握在手心。他在战前最后一次抱紧了唐姝,说:“唐宜,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二人之间的温度,定格在大都飞雪连天的一日,铭记在彼此深深的心里。
去城北的一路都飘着雪,车队停下休息了几次,将原本两三日的行程延长到了五日。五日之后,唐姝一行才到达城北的那处府邸。
唐姝揭开车帘,便远远望见鹤立在府前的温九商。
温九商也在同一时刻认出了他,便撑着伞来到她的马车下,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眼前的温九商,较上一次看来长了许多成熟。他眼里的伶俐被圆滑替代,行为举止也变得越来越像一位温老爷了。
此番变化,在唐姝看来不知是好是坏。
她只笑道:“如今是该称呼你为温老爷了?”
“唐姑娘说笑了,还是叫我九商。”他特意将伞往唐姝这边斜了斜,嘱咐道,“这里连日天冻,这几日更是风雪交加,若姑娘有什么吩咐,直接传唤下人就好。赵大人特地嘱托我要好生待姑娘。”
唐姝点点头,“平常对待就是,我也不是娇养的花朵,离了春天就活不了。”
来到大堂,唐姝才问起温九商此时出现在这的动机。
“赵大人将此地作为一个枢纽,冬日,战时粮草更是紧缺,我便总管这粮草车马的运输,保证前线将士们的生活。”
温九商解释道。
“原来如此。”
他们继而聊起往事。要说往事,实际上不过几月之前发生的事,却给人感觉时隔一年之久。果然凛冬,最冻人心。
身在府邸,犹如困兽。
往后唐姝所知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从赵诠的书信中得知的。
赵诠的军队率先在城门那发动兵变,随后仅用一日时间占领了西、北两座城墙,掌控了大安同外界的交通要塞。往后只准百姓出,不准闲人入。
此举彻底惹怒了朝廷,除了支持赵诠的朝臣,其他老臣皆上书称要一举拿下叛军首领,取得赵诠首级者,不论将领士兵,还是平民百姓,皆赏赐黄金千两。
李稚被属厚望,他率兵出宫,早有预料到赵诠的老巢已人走茶凉,随后便召集人马东征,在东城墙落脚,又遣左右两将军驻守在南城墙。
他心知守住东墙比南墙容易。赵诠说服邹邑国主同他作战,若有朝一日邹邑的军队闯入中原,定也是往西南两个方向进军。
而今西城墙已被赵诠收入囊中,他只有派两使将军驻守南墙,自己则在东墙静观其变。
果不出其所料,战后十五日,李稚就收到了来自左使将军的求助信。
收到信后,李稚并不急于立马出兵相助。他制造了着急出兵的假象,让赵诠的军队误以为东城墙无人看守,而贸然夺城。
此举正中李稚下怀。等他们进城后,李稚便启动事先安排的陷阱,明面上安排数人抗敌,暗处放箭,将他们一股脑绞杀在城池中。
待将东城墙拿下,李稚才马不停蹄往南城墙赶去。
从左使将军的信中来看,此番进攻南墙的人数众多,只是几波下来,倒下的全是赵诠的兵,不见有邹邑士兵的影子。
李稚率兵从后方夹击,一连三个日夜,终于是暂时将南城墙给守住了。
冬日行军不像夏日,冬日气候恶劣,若没有城墙这个庇护所,想必许多士兵在出征前便会染病倒下。
而这就是赵诠军队面临的最大的一个问题。
虽占得两座城池,但西、北两座城池恰恰是四座城池中最小的一座,易于攻破,却也容纳不了数万士兵。
赵诠只能眼见着兄弟们或在城外的营地中因天寒地冻而死去,或在城内安身而不巧被敌军绞杀。
眼下,他只能尽快攻下南城。
信中,唐姝能体会到赵诠隐隐的哀痛。可她能做的也只有感同身受。她甚至不知赵诠伤在了哪儿,是否染了风寒,日夜作战有没有注意休息,是否吃饱穿暖……
唐姝明白,有些甚至只是她的奢望。
菁儿也把她的苦痛看在眼里,自己能做的,只有给她添衣添食,劝她说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定会来接她回去的。
可之后的一段时间,赵诠像是消失了一样。接连五日没有书信传来,她找到温九商,说能否借运粮车夫的口得知前线的一些消息。
“你且放心,我这就派人去问个清楚。赵大人身后有神灵庇佑,定不会有事的。”
温九商安慰她说。
那以后几日,唐姝寝食难安,几时惊夜起,脑海中涌现的都是赵诠血淋淋的躯体。
终于,温九商派出去的马夫传回了消息。
“前线说赵大人身负重伤,生死未卜……”
唐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捂着自己的胸口,祈祷能像往常一样感受同频,可是手掌心的温度越来越低,好像正提醒着自己,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唐姑娘,马夫之言不可轻信。前线那么多人,只有他传来了消息,保不齐就是让我们对赵大人失去信心呢!”
温九商不愿看唐姝一直消沉下去,只能日日里规劝她说。
“我心里自然有数,这几日麻烦温大人了。”
唐姝锁上房门,杜绝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心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连夜收拾了包裹,带了些粗食和衣裳,在深夜趁无人时溜了出去。
“赵诠,我说过不愿看你死在我前面。”
唐姝骑上稳稳,冒着风雪,一步步地朝西城墙走去。彼时战火连天,就算是大夜,唐姝也能偶尔瞥见几个逃亡百姓的影子。
那句“战争苦的只有百姓”,到如今才真正被她铭记心里。
兴许是路途太远,没有休息;又或许是唐姝的旧疾未愈,如此天寒地冻,她的身体难免败下阵来。
临近天亮的时候,路过一行人发现了她倒在雪地中的躯体,将她给带上了马车。
身体逐渐回暖,她睁眼,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喃喃道:“赵诠?”
……
李稚原以为邹邑的军队会从城墙外进攻,不曾想,自己待在南城墙这几日,邹邑军队就已从西城墙源源不断地向内涌入。
他们的服装都换成了赵诠军队里的样子,打探消息的小兵这才没有发现,只是奇怪为何赵诠军队的人数只增不减。
李稚看着城下不下一万的人马,大气不喘,似乎自己握住了胜算一般。
“赵诠,今日,你我决一死战!”
他对着城下领军的赵诠吼道。
纵使赵诠脸上沾染着血渍,但他的锐气却丝毫不减。
他举起手中的剑,任长剑上的鲜血流过自己的肌肤,试图唤醒内心沉睡的猛兽。
“杀!”
“杀!”
赵诠第一次觉得打仗如此痛快,他的长剑每划过敌军的肌肤一寸,那溅起的鲜血便让他兴奋一分。坊间传闻,若一场仗中有赵诠在场,那他那方便可自行抵销掉一百精英。
难怪中原人都说邹邑的军队生猛,他们平时吃的都是生肉,便养活了一身精血,只为在战时以一当十。
面对如此声势浩大,喝血不眨眼的一支异域军队,李稚那边连连败下阵来。快要退到城门外时,李稚朝身边人交代了什么,回头再看赵诠,他的眼里仿佛间又有了许多胜算。
赵诠那边丝毫不放松,他率领着军队一连将李稚逼退至洛河,此时双方的力量不言而喻,就算李稚不投降,赵诠也能以绝对的优势将其绞杀。
“赵诠,你以为你赢了我吗!”
就在这时,李稚从身后拉出了一个人,朝赵诠大喊道:“认得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