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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思

    凌照水喘匀一口气,定睛再去看面前的男人:

    在巍峨的山间,在凛冽的寒风中,他独立一方,长身玉立,以集成的王侯之气对抗天地的粗犷与不仁,锋芒丝毫不受外物侵蚀,仿佛天地万物已然尽在其掌控之中。

    他早已不是当初不得志的病弱少年,只是依然饱有少年时的期待:

    “哝哝,本王娶定你了。”

    七年光阴,在一个少年殷切的期待里,注入了蓬勃的能量,让他能够果断践行少年时的所有承诺:

    “哝哝,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牢牢记住一点,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妃,本王将与你一道共赴此生荣辱。你我从此命运相连,福祸与共。你所有的决定,再无法将本王割舍。”

    “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无论你将来要做什么,本王都将根植于你的命运中,成为你最终的归途。”

    凌照水干咳了一声,撩开额间凌乱的发丝,以掩饰肃王的话带给她的悸动。

    她还不及细思,举止间仓促一瞥,只见山风飘零处,一块灰白的石碑在一堆绿得不同的草木后现出了方方正正的一个角,引得凌照水不自觉步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很多年前,有人告诉过她,在鸣金山向阳的地方,将她父亲安葬了。

    后来她亲自将父亲的陵墓炸毁,令其灰飞烟灭。

    此事,是凌姑娘心中长久不灭的痛处。

    如今这个地方,也是一处向阳的好地方:大树环绕,草木繁茂,端看那窜得老高的坟头草,便知雨露阳光一样不少。

    只是这地方偏僻,若不是有肃王武瑛玖带路,凌照水自己还不一定能寻见这块碑。

    凌照水回转视线看向肃王武瑛玖,想要从他口中亲耳求证墓碑主人的身份。

    他故意引她至此,想必是知晓详情。

    肃王几步上前,近到墓碑旁,不由分说便开始亲自除草。

    这鸣金山主峰十分空旷,因为人烟罕至,很多地方都未经开采。

    乍一看,荒山上立着这么一座修建齐整的墓碑,显得十分刺目。

    肃王武瑛玖忙活出一条齐整的路,凌照水缓步靠近,落足在墓碑前,内心已经波折四起,完全无法平静。

    墓碑上并未刻印墓主人的名姓,却刻印有一篇乐章和几篇剑谱。凌照水看了几眼,那都是昔年凌捭阖成名的作品。

    凌捭阖除了是个高官,少时也是进士出身,身负才华,君子六艺,都有涉猎。

    他伴驾国子监时有很多流传的名篇,为后来的学子仿效品鉴,只不过后来他获了罪,世人便以偏概全,否定了他的人品,也全盘否定了他一生的才华,加之大雍朝人才辈出、汇聚京都,后人已经很少有人听闻过凌捭阖的作品了。

    凌照水没想到立碑者在这件事上别具一格,以凌捭阖得意的作品来命名他葬身的石碑,如此不凸显墓主的身份,却彰显了他存活一世的价值。

    也让亲近者过目便可了然:

    这墓碑所祭拜的便是她的父亲,凌捭阖。

    凌照水鼻尖发热,有些哽咽,见肃王已经撩起下摆,一揖跪了下去。

    凌照水的泪意被堵在了眼眶里,心道:

    他对死人,倒是巴结。

    能当得起皇族一跪的人,少之又少。

    凌捭阖活着未必能有这样的殊荣,死后却不得不受了肃王武瑛玖的重礼,

    毕竟,他已经无法拒绝了。

    肃王此跪,是拜死人天地,亦是拜父母高堂。

    “这碑,是母亲所立。”

    慧妃在这件事上似乎格外执着守信,凌捭阖尸骨尚存时,她暗修陵墓;尸骨无存后,她也还要立碑祭拜。

    凌照水摩搓着那石上文字,她在想一件事。

    前些时日,京都城里疯传慧妃沈晚棠与内务府总管的绯闻,慧妃沈晚棠自己谈论这段纠葛,只说她与凌捭阖是旧交,她对于与凌捭阖的这段交情,似乎不看重,也不在意,说它不过是年少无知可以被随意割舍的东西。

    可沈晚棠能以凌捭阖平生最为钟爱的几件作品充作他的墓志铭,便足够说明空穴不来风,那些她自己看来无足轻重的情感纠葛,实则还一直积埋在她不愿被触及的心底。

    人前不显,人后惦念。

    肃王跪拜后,缓步走向凌姑娘:

    “本王发现这墓碑有些年头了,但也是最近才知道,这墓碑铭记的竟然是你的父亲。”

    由此推论,肃王亦知晓了,当年那个神秘的墓穴所埋葬的,应是凌捭阖无疑。

    肃王武瑛玖对于凌捭阖其人的关注,本就源于凌照水的横空出世,其后命人搜集凌捭阖平生旧作,才知晓孤坟上的名作竟是出自凌捭阖之手。

    说实话,肃王是有些震惊的。

    作品最能见人心。

    肃王原本从华章中感知到的作者,应该是一个才华横溢、潇洒不羁的风流人物,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贪赃枉法、罪名昭着的大贪官。

    品性如此天差地别,抛去凌照水的原因,出于好奇,肃王也会重新细究凌捭阖旧案的始末吧。

    只不过没有凌姑娘挡在眼前,这些事会被暂且放一放,至少该要等到大局安定之后吧。

    肃王殿下发现这墓里面埋的是凌捭阖,最先意识到的是:

    “哝哝,原来你当年说卖身是为了葬父,也不完全是一句谎话。”

    凌照水闻言一愣,时光久远,她倒有些不记得了。

    她如今再推说哝哝不是自己,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哝哝说过的话,凌照水认了:

    “随口之言罢了,殿下竟然还记得。”

    “照水当年救殿下,是因为殿下是值得被救的人。时至今日,照水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和肃王武瑛玖分站在石碑的两侧,她在他星辰般灿烂的眸光中看见了自己,渺小又黑暗的自己。

    她眸光一暗,重新斟酌,试图再劝他收回成命:

    “照水也同殿下讲过,银货两讫,我并不需要殿下为此负责。”

    “这桩婚事,实属勉强,还请殿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