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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药引子

    凌神医见多识广,针针恰到好处,形状恰似那啥,方才免除了肃王武瑛玖相邀的举唇之劳。

    满背的红痕,触目生羞,偏偏肃王还要品评一二:

    “你手上的力道,比唇齿终是要差了一些。”

    银针扎进血肉里,贝齿守住了牙关,凌神医劝自己大度,不要与人做无畏的口舌之争。

    如此头脑肃清一番挣扎,致使神医失了敏锐,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慧妃已经带了人推门而入。

    肃王想要让慧妃看到的凌照水,是真的神医。

    对于任何人而言,凌姑娘实则都算不上什么神医。

    但是对于肃王武瑛玖而言,她却是无人可替代的“神医”。

    肃王用一个暧昧的姿态让慧妃明白凌姑娘的价值,让她在踌躇满志之际亦不能绝然牺牲掉凌姑娘的性命。

    事实是,慧妃已然妥协了。

    当慧妃将凌照水以庸医论罪,而并非以刺客论处的时候,她便等同于承认了,

    凌照水便是哝哝。

    慧妃杀凌照水,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但慧妃杀哝哝,却要掂量一番,儿子的旧疾。

    慧妃有些烦闷,她倒不是没有想过儿子的旧疾会有复发的一天,只是被这七年的光阴治愈了那些提心吊胆与痛彻心扉。

    这些年,肃王殿下夙兴夜寐却依旧英姿勃发,出将为帅、谋图天下,剑光所指、眸光所向,是民心所指,是众望所归。

    大雍肃王的风采引天下为之倾倒,以致于连生母都已经淡忘了,

    他当年缠绵病榻,夜夜不得安宁时,是怎样一番呕心泣血的骇人模样。

    肃王背后成片的红,在世人眼中是极尽人事的暧昧,但在慧妃眼中,却是不愿再回首的一场噩梦。

    也正是这场似乎注定了要伴随肃王武瑛玖一生的厄运,把哝哝带到了他的身边。

    准确地说,哝哝姑娘是慧妃为肃王寻得的,药引子。

    七年前,云韶宫中,凌照水宁肯跳断脚也不肯就范,终于迎来了一个契机。

    听说,京都城中,有富贵人家在勾栏坊肆,寻一味药引子。

    报酬颇丰,几乎便等同于随意许愿。

    彼时的凌照水,唯有一个愿望,便是离开云韶宫这座牢笼。

    可那时,她已然凭借空中楼阁般的高超舞技成为了云韶宫中的金字招牌。

    男人们的垂涎之心不死,她的身价夜夜都在涨。

    云韶宫的妈妈说,离开可以,要三百金。

    三百金,能把云韶宫买下来,三遍有余。

    妈妈这样开口,便等同于不放。

    若是凌捭阖没有出事,凌照水也是挥金如土、不知世故的千金小姐,可眼下,这区区三百金,

    几乎让凌姑娘,断了腿。

    凌照水后来回想,自己鬼使神差、误打误撞地进了那间暗室,见了那位头戴帷帽依然掩盖不了周身雍容的贵人,

    几乎便算是一场命运的使然。

    “这么巧的吗?”

    这是贵人开口后,哝哝姑娘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在那之前,凌姑娘已经从一位姐妹口中探听得知了贵人要寻的那味药引子大致的样子:

    女的,活的,未经事的。

    在勾栏坊肆寻一名处子,与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分别?

    彼时凌照水已然在云韶宫中知晓了一些贵人们的特殊癖好,有了一些超乎正常预期的心理准备。

    贵人向她索问一些细枝末节的阴私,她都一五一十答了。

    贵人的条件,远非她事先知晓的那般简单,实则有很多苛刻的条陈,很多无法翻越的鸿沟,无怪乎重金悬赏了多日,竟无一人能满足其要求。

    如同命运使然的是,她提的那些条件:年龄、容貌、体状,凌照水都能一一对上;她提的那些要求,保密、辛劳、时限,彼时夹缝里偷生的凌照水亦都无法拒绝。

    可竟连生辰八字,都能一时一刻不差地对上。

    任是凌姑娘有了再强的心里准备,也不由惊叹了一句:

    “这么巧的吗?”

    事情就是这么巧,便连贵人也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

    “看来是,天意如此。”

    那贵人不是别人,正是慧妃。

    她为肃王武瑛玖遍寻名医多年无果,而今肃王病发,命悬一线,她不得不信了那术士之言:

    极阴之躯,处子之血,月圆相合,能解至阳之症。

    隔着纱面与帷帽,慧妃的凤眸落在凌照水身上,便不曾移开了:

    她是凌捭阖与梅香唯一的女儿。

    生于寒梅时节,长于梅海之间。外界纷扰重重,云谲波诡时时都在上演,凌捭阖却将女儿养成了不谙世事的模样。

    梅之傲骨,凌照水承袭了全部。

    她一双美目疏离淡漠,仿佛能将层林尽染,能将浮华洗尽。

    纵使碾落尘泥,慧妃亦能从她挺直的脊背、从容的对答、一顾一盼的轻描淡写中,看出凌捭阖养育女儿的初心。

    说起来慧妃要感谢文昌郡主,若非她的一番折辱,慧妃没有办法向凌姑娘提出她的不情之请。

    凌照水深陷泥潭,为着一身皮肉负隅顽抗,不分昼夜地舞了三个月,她以为她终于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天赐的契机,可到头来,人家图谋的,

    也不过是她的皮肉。

    她未曾开口,却已经在神色中,表明了拒绝。

    世上总有人在权衡利弊,总有人会在两害相较时择其轻,

    可对于彼时的凌照水而言,

    非此,即彼,都不是她最初的选择。

    同样是卖身,又有什么不同?

    贵人提及的那些好处,银钱、自由、安居......如同一阵风在她两耳边吹过。

    她并未上心,也未曾记住。

    前路的光明被完全填埋后,她似乎看见了父亲凌捭阖在冲着自己招手。

    他还会像从前那般,坐在千树万树花落的梅花树下,冲着跌跌撞撞的自己喊:

    “照水,别怕。”

    她亦想起了母亲,食梅饮露的梅仙,她的一生是被无数金银堆砌与供奉的一生。华美易碎,当供奉者倒下,她的消亡也几乎成了一种必然。

    印象中,母亲一直是美丽的,冰冷的,便如同那些只在冰寒时节绽放的梅花一般,傲然枝头,美艳不可方物,却让人难以亲近。

    相比之下,凌照水更喜欢父亲。父亲俊朗不失风度,洒脱不失气节,哪怕他最终为金银所累,犯下大错,万劫不复,成为朱笔定论的罪犯、人人口中的贪官,

    她也依然想念他。

    彼时的凌姑娘听见了来自父母的召唤,便听不进慧妃娘娘的循循善诱了:

    “奴家,不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