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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留

    诚然,肃王殿下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

    当年济济一堂的太医院医官都对肃王武瑛玖的病症束手无策,断言他活不过弱冠之年,如今肃王不仅活着,还成就了大将军王的赫赫威名,成为了他们头上不能弥散的密布阴云。

    他们至今不能解释,当年肃王所患何症,亦无从知晓究竟是哪位神医让肃王武瑛玖在一夕之间疾病全消、症状全无?

    甚至他们中有一些也一度闭目塞听,迎合过外界的怀疑:

    肃王的病,是装的。

    不过更多的亲自为肃王请过脉的御医仍然艰信,这世间不可能有人会有如此心性,几度在死生间徘徊,尝尽人间最漫长与极致的痛楚,只是为了蛰伏。

    “禀娘娘,陛下......不好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太医近前,为昏迷的当今请过了平安脉。

    这脉搏,已经不能称之为平安。

    皇帝的疯症拖了两年,如今也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这也是凌姑娘明知道事态有异,依然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慧妃的圈套的原因之一。

    不仅她的时间紧迫,当今的时间也诚然不多了。

    事态也确如凌照水所料,有些真相必然会随着皇帝的薨逝而消亡,不过好在她置之死地一回已然从皇帝口中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内务府总管凌捭阖之死,并非畏罪伏诛,而是从容赴死。

    皇帝的脉搏时断时续,中气已然难以维继,四肢已现僵直,手指俱已麻木,这些症状凌照水方才为皇帝下针的时候便已经感知到了。

    人死,寿尽,是为天命,非人力所能逆改。

    但显然,慧妃还想用皇帝的死做些文章,滔天罪责如期而来:

    “凌神医,本宫将陛下交到你手上,你便是这般诊治的吗?”

    “本宫每日过问陛下的寝食,陛下晨间尚能饭食,尚能言语,怎么才到了你的手上,他就......不行了?”

    慧妃说着以帕掩口鼻,形状悲戚,言辞哀痛:

    “为了龙体的康健,本宫不计较你是罪臣之后,任你揭了皇榜,处处予你开通,信你能够治好陛下的病症,你便是这般回报本宫的吗?”

    “今日若非本宫来得及时,恐怕是连陛下的最后一面也看不到了。”

    “陛下啊,终是臣妾病急乱投医,害了你啊!”

    新婚夫妻大都情笃,至暮年,有情比金坚、不舍彼此的;便也有本性毕露、死生不愿相见的。

    不过慧妃擅言又能演,所言悲戚,闻者动容。

    然肃王武瑛玖,从小窥探父母情分,对于慧妃之言,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开口,也只是问:

    “母妃今日,为何来得如此及时?”

    慧妃泪眼朦胧,才想顺势回答“是夫妻间的感应致自己心神难宁”,瞥见了肃王武瑛玖凛冽的眼神,知道她的那些长袖善舞、张口能来在自个儿子这里全无用处,只好作罢,不带感情道:

    “凌神医揭了皇榜,又赢了掌院,本宫不得已允诺让其为陛下诊治。可是凌神医她毕竟是罪臣之后,本宫左思右想还是不大放心,遂率太医院一众太医前来,以防陛下有所不测。”

    肃王武瑛玖觉得好笑。

    慧妃夜夜辗转,就怕皇帝不死。

    如今却防范上了别人。

    自慧妃协理后宫以来,太医院尽在其掌控之中。浩大一个太医院,竟无一位太医敢违背慧妃的意愿对当今进行诊治。

    肃王不得已,才在京都城门上悬了皇榜,意在招揽天下的能人异士。

    慧妃在此间横插一脚,加设了与太医院掌院比试的要求,以至于肃王的皇榜飘悬在城门上数年,空表体恤,不见实效。

    想想也是。

    天下游医,能胜太医院掌院的能有几个?

    诸王争位,此时揭榜为大雍天子诊治,成与不成,都无异于将人头悬置于刽子手的刀下。

    武瑛玖自己,几乎都已经不对这皇榜抱有希望了。

    却没想到,这一纸陈年旧榜,为他送来了朝思暮想之人。

    她既到了他的身边,他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入母妃的圈套呢?

    自从太医院掌院宣告了:

    “陛下怕是不行了。”

    在慧妃眼里,当今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带着人冲破禁军护卫,一路风尘仆仆从鸣金山下上来,打的旗号便是:

    “本宫收到消息,鸣金山上进了刺客,欲对陛下不利,尔等速速随本宫上山救驾。”

    禁军身负铁令,不允任何人私入鸣金山,但沈白衣在外陪同凌小公子,守山的将领一时吃罪不起慧妃横加于其身上的种种滔天罪名。

    又听慧妃疾色道:

    “本宫若是不能见到陛下最后一面,尔等通通都要死!”

    期间便有那机智的趁机说道:

    “不论是天家,还是寻常人家,阻人夫妻阴阳相隔,总是不厚道的。”

    “横竖眼下肃王殿下便在鸣金山上,咱们随娘娘一同上去,一切自有肃王殿下定夺。”

    守山的将领当然不会知道,慧妃口口声称的刺客,便是她亲自打开方便之门送上山的“凌神医”。

    他们亦不会知晓,当今的死讯,原是针对凌神医的一场死局。

    凌神医刚刚接过皇榜,皇帝便薨了。

    她的罪名可以是刺客,也可以是庸医。

    致当今死亡的原因和动机,全在凌照水一人身上,与慧妃母子无丝毫关系。

    罪臣之后,徒生复仇之念,钻了空当,将皇帝给治死了。

    这便是慧妃准备好的,要昭告天下悠悠之口的,绝好理由。

    听来,竟然并无违和。

    此后,协理两部、担大雍重任已久的肃王继位,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既顺承天意,又合乎民意。

    一切都归咎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一切都是凌照水一人之过,便是环伺的四王及其党羽,也不能在天子之死上做出有损肃王英明的文章。

    慧妃原以为,肃王纵使生疑,纵使知晓了慧妃的图谋,在时局大势面前,在唾手可得的权势面前,他没有理由不会妥协的。

    为此,她几度相劝,定罪从刺客:

    “凌照水乃罪臣凌捭阖之后,为父复仇铤而走险,不足为奇。”

    变成了庸医,

    “陛下高寿,又经年卧病,凌神医年轻,一时失手,本宫念及旧情,或可免其死罪。”

    却始终不能令肃王满意。

    慧妃急了,不再妥协,看着儿子,敛容定论道:

    “横竖她凌照水,不能留在京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