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来的猝不及防,一夜之间,枯枝残叶,整个世界变得苍凉孤寂,
“嘶!这鬼天气!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还好早早就将棉衣都熏晒过了。”
凝香搓着被冻红的手,说话间不断有白色雾气萦绕在面庞之上,忍不住感慨,言语间多有忧虑:“看样子今年又是一个寒冬。”
沈月弯腰搀着朱嘉和在暖阁中学走路,闻言眸光微颤:“应该吧。”
前世的这个冬天她已经被压在了护国寺下,对外界感知也只有片刻,
所以根本不知今年冬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如今朱谨在位,贪污之风再不会盛行,哪怕是再遇上冻灾,百姓也不会落到前两年的下场,
“凝香快瞧,我们嘉和会走路了。”
沈月目光温柔的望着朱嘉和,乐呵呵的向凝香炫耀:“她走的可稳当了,”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喂养,朱嘉和脸上长起了肉,胖乎乎的小肉墩穿着大红刺绣的小袄裙,一步一晃的跟着沈月在暖阁中转圈,咯咯直笑,
一大一小穿着同样的红色衣裙,远远看去当真如母女一般。
凝香跪坐在一旁,望着沈月脸上轻松的笑意,目光温柔,
“等姑娘取蛊后,我们便能带着朱嘉和去姑娘向往的南方了。”
想着前两日巫婵的话,凝香压下心中的紧张故作镇定道:“巫婵那丫头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庄老说,比起他来青出于蓝胜于蓝,姑娘只管安心准备,睡一觉起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沈月身子已经调养到临界点了,蛊虫一直在吞噬她身体中的血气,哪怕翻了倍的补,也只能养到这种程度了,
再拖下去,蛊虫越长越大,如果长到将心完全包裹,那几乎回天乏术。
巫婵已经在准备取蛊事宜,只等过几日药物都准备好,便开始动手。
指尖紧紧揪着裙摆,凝香眸光透着心疼,
她问过巫婵取蛊方法,取蛊需要在姑娘胸口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再用药物吸引蛊虫,慢慢爬出,整个过程姑娘都必须要保持清醒,可想而知得受多大的罪!
沈月抱着走累的朱嘉和坐在毯子上,轻描淡写道:“不急,我已经同巫婵说过了,待你成婚之后我再取蛊,”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该来的总会来,再怎么担惊受怕都没用,
取蛊的风险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想给自己留任何一点遗憾。亲手送凝香出嫁是她两辈子的心愿,她是一定要做到的。
“姑娘......”
凝香眼尾泛红,姑娘等她成婚后在取蛊的用意,她又如何不知!姑娘是怕自己没挺过去,想亲眼看着她出嫁!
凝香望着沈月,咬着唇,不让呜咽声泄出:“姑娘,凝香可以等您恢复。”
“用不着那么久,昨日传来消息,豫北王已经被生擒,大军不日便会班师回朝。”
沈月将朱嘉和交给碧叶,自己走到凝香身旁,拍了拍她的肩,笑容松快:“你的赵郎并未辜负你的期望,他在最后一战立了功,最多半月,便能回来娶你。”
“凝香,你能与心悦之人共结连理,我很高兴,接下来的日子你就乖乖的听我安排,等着做一个美美的新娘子吧。”
*
内乱平息的消息传入京都,百姓们犹如过年一般,纷纷奔走相告。
可心有其他盘算的勋贵大臣,就没那么高兴了,
沐倾雪身为皇后,腹中孩儿本就占了嫡长之位,如今沐倾雪的舅舅余寒启又立了大功,班师回朝之后定然会被朱谨大肆封赏,更别说定远王府又与右相嫡长女定下婚约,一文一武相辅相成,若真让沐倾雪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长大,那太子之位便彻底与他们无缘。
“不能再等了,必须要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
几家欢喜几家愁,
刚被命为右相的曾鹤年脸上并未出现升迁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诶!无知妇人!”
曾鹤年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几纹丝不动,却将手拍的生疼,怒气冲冲的面容有一瞬间不自然的扭曲,又被他强行压下,
望着掩面抽泣的夫人,他重重叹了口气,怒不可遏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怎么能背着我私下就将颖儿的婚事定出去了!”
“定出去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定那定远王府!你这样让陛下如何想我?结党营私?”
“妾身当时没想那么多,”
曾夫人用帕子捂着脸,低低抽泣:“当初定远王妃对颖儿赞誉有加,又亲热的很,妾身想着定远王府毕竟是皇后的母族,颖儿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穿金戴银奴仆成群。”
“那定远王府的世子妾身也远远看过,玉树临风,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俊才,再怎么看这门亲事对颖儿都是好的。”
为人母者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说得好听,她们是五品官员的女眷,实际上空有其名,
曾鹤年在翰林院踌躇多年,为官清廉,一家老小就靠着微薄的俸禄生活,平日里她和颖儿还得暗中做些绣活出去卖,贴补家用。
曾夫人指着屋内寥寥无几的木质摆件,又指着头上的翠玉头面,忍不住悲从心来,心酸道:“夫君只顾差事,又何曾考虑过府中?”
“旁的五品女眷绫罗绸缎加身,珠宝首饰堆满妆匣,四进宅院宽敞奴仆成群,而我们府中呢?这二进宅院就已经掏空了府上的积蓄,夫君那低微的俸禄需得侍奉公婆,接济小叔遗孤,等转了一圈落到妾身手上时,仅仅只够糊口。”
曾夫人不善言辞,性格柔弱,是以这些怨恨积年累月埋藏在心中不曾宣泄过,
每每缺银钱想向曾鹤年诉苦,又因不知如何开口,将不满一拖再拖,如今话开了头,反而好说了些,
她直直站在曾鹤年面前,拧着帕子,眉宇间满是怨怼,
“妾身为何不喜在外走动?实在是无体面衣物首饰,怕给夫君丢了人!这种日子妾身过够了!颖儿好命被王妃看上,是她的福气!”
“夫君是只读圣贤之书的圣人,从不知俗世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公爹婆母年事已高,三五日就得请大夫,叔叔家的长子读书,束修也是由我们府上掏的,再过几年邱儿要娶妻生子了!没有银钱如何置办聘礼!如何给小两口安家度日!”
曾鹤年被曾夫人的一番话怼的直喘粗气,颤抖着手指着曾夫人,嗫嚅半晌也只是憋出一句:“那也不能为了蝇头小利,与人同流合污!好端端的你当定远王妃为何会看上颖儿,图颖儿平平无奇的容貌?还是图颖儿唯唯诺诺的性子?她分明是冲着为夫来的!为的就是让为夫成为他们的爪牙!夫人!为人当有骨气!”
“呸!去他娘的骨气!”
曾鹤年一句一句的贬低听的曾夫人怒火中烧,抓起手旁的陶杯狠狠朝曾鹤年砸去,
“玉佩我已经收了!若是要退!你自个儿去退!”
面对曾鹤年的冥顽不灵,曾夫人失望透顶,急步走向门口偷听的长女,拉着她往后罩房去。
屋内一片狼藉,
曾鹤年叹了口气,蹲下身将碎裂的陶片一点点捡起,陷入两难之中。
背信弃义要不得,可若是真要将长女嫁进定远王府,不论他做与不做,外人眼中他都与定远王府扯上了关系。
偏生自家夫人跟中了邪一般,一心只想着攀附权贵,哪怕他想去退,夫人也定会从中作梗。
屋门被锁,曾鹤年只能蜷缩在书房的小榻上将就一夜,
一整夜的辗转反侧,以至于第二天,他眼下挂了两个肉灯笼。
“曾大人,我们主子想请您到茶楼一叙。”
曾鹤年打量着面前青衣小厮,眼底划过一抹警惕之色:“你主子姓甚名谁?”
小厮抄着手,笑的亲热:“大人放心,我们主子没有恶意,非但不会做让大人为难之事,还能替大人解去目前的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
曾鹤年心念一动,半信半疑的跟着小厮上了马车,
茶楼位于城东,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一楼有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说着趣事引来阵阵叫好,二楼是一个接一个的包厢,供给贵人聊天说事。
小厮引着曾鹤年一路来到最里面一间包厢,躬身道:“曾大人,请!”
曾鹤年将信将疑的推开门,幽静的室内散发着清雅的冷香,
“晚辈见过曾大人。”
清冷的嗓音悦耳,犹如雨中风铃,
曾鹤年眼神动了动,对于沈月他也听说了不少传闻,褒贬不一,
他与沈月向来没有交集,沈月突然示好,究竟有何目的?
心中猜测不断,他面色如常,还礼道:“不知县主请曾某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