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意问完话,很清楚的看见虞姬肩膀抖了抖,气息也似有些不稳。
半响,才听她糯糯开口应道:“嫔妾当日接到上谕,说皇上思念三公主,会抽空过来陪公主用膳,便准备了一桌皇上爱吃的膳食,申时末便与公主在殿门前侯驾。”
李重意:“皇上是何时来的宜春苑?”
虞姬:“皇上是卯时一刻来的,见到三公主很高兴,晚膳用了糖醋鱼,莲藕粉蒸肉,梅干排条,翡翠响铃卷,还喝了不少桂花酒。”
李重意很满意她的识时务,问:“喝了多少?”
虞姬:“二两多一些,嫔妾陪了一两有余。”
李重意:“娘娘酒量不错。”
虞姬敛眉微垂:“只是尽嫔妾所力,为皇上纾解烦恼罢了。”
李重意眉头微蹙:“皇上有何烦恼?”
虞姬抬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李重意。
“皇上的烦恼,便是贵妃娘娘了。”
李重意心中了然。
自贵妃走后,天启帝就茶饭不思,上朝许多时候也是神情恍惚,时常望着无人的前方唉声叹息,也很少再宣召他进宫随侍。
他只以为,皇帝是睹物思人,便也刻意避见着,以免应对时又不当,再给贵妃增添麻烦。
“哦,皇上都对娘娘说了什么?”
“皇上起初还算镇定,直到嫔妾借故支开三公主后,皇上就边哭边喝,似来之前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灌醉,后来喝得神智恍惚,便,便……”
“喝醉之后便什么?”
虞姬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但李重意神情笃定,完全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她只好红着脸叹道:“皇上他拉着嫔妾直叫贵妃的小名,还说都是他的错,才会让贵妃蒙受冤屈,含恨离京。”
“贵妃走了也有些时日,皇上是头一次如此吗?”
虞姬又点点头:“别的姐妹那里嫔妾不知,但嫔妾这里,皇上还是头一次如此,看得直叫人跟着伤心。”
天启帝独宠贵妃,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实。自贵妃走后,天启帝便很少来后宫,来也只是看望公主。
天启帝膝下的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已和亲外邦,四公主满月之时薨逝,虞姬膝下的三公主便独占了皇帝宠爱。
加上凤栖殿空虚,若这虞姬此时生出鸠占鹊巢的心思,倒是无人能与之抗衡的。
李重意目光如炬,锐眸逼视陡然问:“女子大多善妒,皇上如此,你难道心中从未起过嗔恨?”
虞姬抬眸,眼神里满是天真与不解:“嫔妾不太懂督公的意思,嫔妾为何要妒忌贵妃娘娘?”
李重意不语,依旧紧盯虞姬双眸,试探她话中真假。
虞姬忽然就落下泪来,对李重意陈述道:“嫔妾自打听说皇上离开宜春苑就病倒不起,便自觉罪孽深重。原打算以死明志,奈何三公主年纪尚幼,嫔妾担心这一去之后她便再无人看护,这才苟活至今。”
她怔怔道:“嫔妾已经在这里等了督公三日……”
李重意:“你等本督做甚?”
虞姬一脸从容:“等督公依照宫规,来取嫔妾性命。”
李重意冷笑:“娘娘未免太过杞人忧天,再说本督身为一介阉宦,如何能管制宫妃?”
虞姬晦涩一笑,垂眸道:“性命于嫔妾来说,实在无足轻重,只要不牵连到公主,嫔妾也是死得其所,惟愿以此残破之身,报得君王万载之恩,多谢督公。”
说着,便缓缓转过身去,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和落寞。
李重意察觉不对,快速走过去,伸手本想搀扶,不料虞姬却先一步倒地,嘴角流血。
这是中了毒,她何时自服的毒药?
“娘娘实不需如此。”李重意终是有些于心不忍,语气放得很是和缓。
“多谢督公,只是嫔妾心知罪孽深重,即便督公今日不杀嫔妾,来日群臣口诛笔伐,也不会放过嫔妾。
嫔妾今日在督公面前以死谢罪是有些自私,但嫔妾这么做都是为了三公主殿下……
还望督公体恤嫔妾慈母心肠,不要为难公主……督公,愿答应嫔妾这唯一的请求吗?”
她勉强说完这句话之后,像是急火攻心,接连往外呕了好多血,吓得里外的宫人们全都奔来跪地痛哭。
这哭声也惊动了后殿正在午睡的三公主,许是母女连心,三公主穿着寝衣,赤脚就跑了过来,恰好看到虞姬面目微狰的拉着李重意的衣摆恍惚哀求。
“母妃!!”
一声清脆的女童音好似击败了李重意一般。
接着一个粉雕玉琢,但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小姑娘冲了过来,很轻易就将李重意推到一旁,抱着地上的虞姬放声痛哭。
“母妃,你怎么啦?你是不是要死了?”
李重意觉得这一刻好生熟悉,几乎是赵美人临死那一幕的再现。
好像这宫中所有嫔妃都回避他如瘟神,惧怕他便如来自地狱索命的无常饿鬼。
他在乎吗?以前从未。
但为何此刻心中隐隐感觉有些难受?
余广袤也快速奔了过来,望见虞姬一张布满鲜血的脸,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哎呦娘娘你也太傻了,皇上这还没发话呢,这宫中何人敢为难您咧!太医,快去传太医来呀!”
虞姬缓缓转过头来,对上余广袤,突然说了句李重意听不懂的话。
“秋天快到了,宜春苑的月季花要谢了。”
余广袤喃喃点头,含糊着应了句:“娘娘放心,咱家会照料好的。”
从宜春苑出来已经是日落西斜,这宫中的一切后事,才大致算料理妥当,三公主也被嬷嬷抱下去安抚好了。
期间许是见李重意神情低落,余广袤不止一次出声安慰道:“督公也不必太过挂心,这虞姬母家势力单薄,入宫多年,却始终未曾得皇上圣宠。此番皇上病重,她实在难辞其咎,唯有以死明志,才不至于牵连到公主。”
李重意捕捉到他话中的漏洞,忽然转头问他:“余公公难道未卜先知,知道虞姬今日会服毒自尽?”
余广袤惊讶一瞬,转而喃喃笑道:“督公当真是说笑了,咱家哪里会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