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谢凝在京?
韩元驰明白,皇帝这是以谢凝为质,就算他出了京城,只要谢凝还在京城,风筝线就在皇帝手中。
要用他,又不信他。
论君臣,这是犯了兵家大忌!
论父子,这是寒了人心!
但此时,他是臣,是人子,对方站着,他跪着,他是不得不俯首的存在。
却听顺德帝又说道:“你此去福州,带去朕的旨意,福州知州、通判平乱不力,即日革去官职,全家发配崖州,男为奴,女为娼,后世永不录用。这些人以为朝廷鞭长莫及,朕管不到他们,朕偏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天家威严,虽远亦到。”
“父皇请息怒。”韩元驰低头说道:“儿臣初到福州,对当地局势并不了解,若无熟知当地情况的官员,儿臣纵有三万精兵,也难以施展。况且邸报上只记载军情,至于到底是因何战败,儿臣到了后自会查明,待禀报父皇后再做定夺。”
顺德帝思考一瞬,说道:“准!”
他自己亦是武将,知道父子间纵有诸多猜疑,儿子所言在理。
待领命后,韩元驰退出御书房。
途经先皇后的宫殿时,他停住了脚步。
自母亲离世后,慈元殿便无人再住。
他平日里并不爱来这里,只有母亲的忌日时,才会到这里小坐。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去母亲的殿中坐坐。
四下无人,韩元驰没有找宫人拿钥匙,纵身跃入高墙内。
宫中摆设,还和母亲生前一致无二,每天都有宫人前来打扫,桌案上有母亲绣了一半的婴儿衣裳,柜子里有母亲的旧衣,顺德帝都命人如原样摆着,一样不许动。
韩元驰看到这些,心中酸楚。这就是他为什么平日里并不爱来这里的原因,这里的所有物品都有母亲的痕迹,时刻提醒着他母亲已经病故,又是为谁病故。
他拿起桌案上的小衣裳,母亲的绣艺实在说不上好,歪歪扭扭的针钱,说不上是帕子还是肚兜。
她的手拿得惯长刀,却捏不住绣花针。
内室里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韩元驰不想宫人知道他来过,闪身躲在了帷幕后面。
却见出来的并不是宫婢,而是裕贵妃!
只见她从内室出来,帮着整理了花草,又将花案上溅落的花泥,这才坐在桌案前,取出架子上的酒具,为自己倒了一杯,又拿出一个酒盅,倒了一杯,推到对面,自言自语道:“姐姐,你也喝!”
桌上并无下酒的饭菜,裕贵妃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喝下去,面色不改,“那老东西以为我不能喝酒,他也不想想,本宫是什么出身,这合宫的男人加起来,也喝不过我。”
说完,又笑道:“姐姐,妹妹糊涂了,这宫里除了那老西,哪里有男人?都是没根儿的东西,连半个男人都算不上。”
待一壶酒喝完,裕贵妃起身,将桌案上的酒洒在地上,“姐姐,妹妹敬你。该过年了,除夕晚上,妹妹再来看你。”
她刚要走,却见面前疏忽一道影子闪过。
裕贵妃登时愣住,她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这次真真切切看到一道影子从面前闪过。
“姐姐,你别吓妹妹,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回来做什么?”她不禁捂住胸口,薄雾冥冥,略显阴森,“再说,你不该找我啊!要找就找那老东西,是他害了你,不是我啊!”
却见面前突然笼下一片阴影,裕贵妃吓得‘啊’一声跌坐在地上。
那片阴影始终没有消失,就这么在她头顶悬着,她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却见韩元驰正面色沉沉看着她。
“你这孩子,吓死我了!”裕贵妃吓得不轻,连自称都用错了。
“贵妃娘娘在怕什么?”韩元驰并没有扶起她,将身子低了低,压迫感十足,“那老东西是谁?”
“什么老东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裕贵妃想挣扎着起身,却被韩元摁了下去,重又跌坐在地上。
赵瑁被他问的莫名,“我又不是武官,我去做什么?”
“不是武官又不懂局势,那你插什么嘴?”
兵部主事无视两人斗嘴,拱手说道:“陛下,臣也举荐歧王殿下,除了林相所说的原因,还有一点:歧王殿下对于操练兵卒、排兵布阵颇有心得,虽不在兵部任职,殿下时常与微臣商讨我朝局势……”
林易简虚咳了两声,打断了兵部主事的话。
为什么六部中兵部最不受重视,没人愿意与兵部主事相近?
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顺德帝为什么不重视武备,为什么不愿意派年轻的武将出京,那是怕有人重走了他当年的老路,怕他落得先太子一样的下场。
他还在这里滔滔不绝说韩元驰如何注重军务,估计这辈子也就是个主事了。
“陛下,如今北疆局势胶着,镇国公和狄老将军不可能此时回京。”林易简说道:“陆云双腿还在恢复中,狄老将军三个儿子战死,长孙今年不过十四岁,不堪大任。福州既有流寇,又有海盗,不时有小股势力反叛,如今虽不成气候,但若不及时派人镇压,只怕星星之火,也可燎原。”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臣寝食难安的,是福州的百姓,各种势力争抢地盘,百姓生活如同水火,卖儿鬻女,苟延残喘。他们身为大韩百姓,请皇上为民做主!如此才不负‘君父’的称谓啊!”
他慷慨陈词,说得人心激汤。
连赵瑁都听得热血沸腾,下一秒甚至想亲赴福州。
林易简心里却十分平静,他静静等着顺德帝的回复。
眼前这位帝王,并不在乎民众的疾苦,但他在乎自己的皇位,在乎明君的虚名。
此时,王德望自门外进入,在顺德帝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转身出门,再进来时,身后跟着韩元驰。
顺德帝看到儿子,面容稍缓,“元驰,你来得正好,朕与大臣们正在商讨福州叛乱之事,林相提议你去,你怎么看?”
韩元驰看着桌案后的父亲,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那双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让他捉摸不透。
若在以前,得到这次出征的机会,他一会马上叩谢皇恩。
但他只是淡定施礼,平静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顺德帝对儿子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既如此,朕就命你为福州防御使,统兵三万,三日后赶往福州。”
韩元驰躬身谢圣恩,接过虎符。
“朕听闻你有一好友,名叫谢凝,在国子监读书,本次乡试中还考中了京城解元。元驰,你眼光不错。”顺德帝说道。
韩元驰心中一怔,怎么突然扯到了谢凝身上?
只听顺德帝继续说道:“眼瞅着要会试了,就让谢凝留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不要因为你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