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陆国公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回到卧房时,却见陆夫人就着烛火正在擦拭战甲。
“忙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陆机看着妻子有些苍老的容颜,“好好的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你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陆夫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每逢大战,你都要饮酒。自那日歧王来家,你哪一日不喝酒?”
陆机拿剪刀剪去多余的烛芯,“知我者,夫人也!”
“何时出发?”陆夫人问道。
“最迟十日内,便会有旨意到家里。”陆机坐在妻子旁边,静静看妻子一片一片清理锁甲,“狄老头顶不住了,我去把他换回来,让他有时间喘口气。”
“你也是老头了,皇上就没看到你也是白发苍苍?”陆夫人看向丈夫头上的白发,眼眶有些潮湿。
“上战场是武将的天职,何谈年龄?”陆机说道:“我离家期间,四郎的事不要对外声张,等他大好了再说不迟。”
皇上对年轻武将的猜忌让他心有忌惮,却又不好对妻子明说。
“我理会得,今日宴会,没让四郎出来见客,只说他病了。”陆夫人说道。
“九娘呢?怎么也没见她?”
“她和四郎躲在院里,说要送你个礼物。”陆夫人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儿,面容含了笑。
陆机又问:“三娘今日如何?可有钟意的儿郎,若有看中的,趁我走前,把亲事定了。”
陆夫人叹了口气,“听婢女说,在菊园被女娘们刁难,是被歧王给叫出来的。我去问她,她说不想嫁,我看她那样子,怕是对歧王动了心。”
“元驰?不妥!不妥!”陆机忙说道:“倒不是说三娘不好,只是圣人对武将的态度你也知道,要我说,找个清闲的文职世家,嫁过去过安稳日子最好。”
虽然之前对女儿有所不满,到底是亲生的骨肉,自然是要为她盘算好。
“儿女有儿女的福分,不说他们了。”陆夫人把盔甲清洗干净,在陆机身上比划,很是满意,“这次出战,陛下给兵多少?”
陆机帮忙把盔甲挂起来,笑道:“妇道人家打听打仗的事做什么?”
陆夫人突然寒了声音,“多少?”
“八万。”陆机回道。
手中的盔甲突然掉落,“金人二十万骑兵,让你带八万士兵去前线,这不是让你送死吗?”
“陛下说可收编狄老将军的旧部,以扩充军马……”
“放屁!”陆夫人骂道:“那些残兵旧将,打了那么多仗,残的残,死的死,怎么收编?有本事他自己去打啊!”
“夫人。”陆机牵住老妻的手,两人坐下来,“你该相信为夫,你不是说过我是‘战神’吗?你说能嫁‘战神’,此生无憾。”
“呸!”陆夫人忍不住笑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陆机看着烛光中的妻子,两人成亲已有三十年,妻子还是当年嫁进来的明艳模样。
两人正说着话,管事突然来报。
“夫人,老爷,不好了!少爷晕倒了!”
两人同时站起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晚饭后照例泡澡,服了汤药后睡下,突然听到少爷大叫了一声,进去看时,已人事不省了。”
“今日都吃过什么,接触过哪些人,吃了什么药,细细报来。”陆机便走便说,“去把前后院门堵着,一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陆夫人看到儿子的模样,几乎站立不住。
晌行她还来看过儿子一次,兴致勃勃地在和九娘捣鼓那些木头,并无异样。
这才几个时辰不见,身上笼着淡淡地一层青色,嘴唇乌紫,双腿充血肿胀,衣服都被撑得变了形。
“四郎,你睁开眼,看看娘啊!”陆夫人的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陆机叫来侍卫,把腰牌交给他,“骑我的战马,到清晖院请谢公子。”
今日赴宴疲惫,谢凝早早歇下了。
夜半时分,清晖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四安迷蒙着双眼去开门,却见来人风一样闪进来,“谢公子呢?国公府有急事。”
谢凝听到声音,忙披外衫出来,看到侍卫,脸色凝滞。
深夜前来,绝不可能是小事。
“可是你家公子出事了?”谢凝问道。
那侍卫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出示腰牌,“谢公子神算,公子昏厥,国公爷请公子急去。”
谢凝核对无误,辛夷牵过马匹,怀夕背来药箱。
“前面带路。”谢凝翻身上马,马儿驰骋离去。
侍卫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跟上。
谢凝见到国公夫妇,并无寒暄,拿出一根银针刺入皮肉,那银针迅速变黑,再结合陆云的表现,显然是中毒了。
“陆公子是中毒了。”谢凝取出银针,“我先帮陆公子放血,以减轻毒性,但若想解毒,先要找到何物导致的中毒。”
她用砭镰刺破几处要穴,黑色的液体随之流出。
陆夫人见此,怒从心起:这是谁要害她的孩子?
除了郭娘子,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四郎的事。
“谢公子,借一步说话。”陆机吩咐管事,“把今日伺候的人和公子吃过的饭、药渣一起叫到厅堂。”
贴身伺候陆云的小厮叫阿贵,他跪在地上,细细把今日的事讲了一遍。
谢凝仔细查看剩下的餐食和药渣,见自己开的药方无误,药量却不对。
她拈起一味草药,“附子我只开了两钱,从药渣来看,至少有五钱。从药理上说,超过三钱就会有毒性。”
熬药的小厮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还未等问他,已哆嗦着回了,“老爷,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换的药!公子的药一直都是我负责,从来没出过岔子,老爷明察。”
“可是此药所致?”陆机问道。
“不至于。”谢凝摇头,“就算是用到五钱,毒性也不至如此。”
看着跪倒一片的仆从和婢女,问道:“你们仔细想想,今日可有发生过什么与平日不一样的事?遇到过什么不一样的人?”
众人皱眉思索时,阿贵抬起头,低声回道:“今日,洵南院的冬卉来过一趟,说是花圃培育出了新的兰花,公子一看,喜欢得紧,就让人摆在了卧房。”
谢凝思考一瞬,“带我去看!”
与寻常兰花不同,那是一株白色的兰花,花朵惨白如纸,花心处有几处淡黄的点缀,若细看,会发现那些点缀恰好形似一张人脸。
养花的老张头看了,连连摇头,“我可养不出这么怪异的花来,这绝不是从花圃搬走的。”
谢凝看着摆在床头的花,亦觉得是说不出的怪异,手中一滑,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室中突然恶臭扑鼻,那花盆中先是铺一层土,浮土之下,竟是腐烂的动物尸块。
兰花竟然生长在此。
谢凝捡起花朵,放在鼻端下轻嗅,一股淡淡的色味醉人心神。
“谢公子,当心。”陆机提醒,这么怪异的花他亦是第一次见到。
“无妨,此花无毒。”谢凝折下花朵,放在掌心,很难想像如此圣洁的花朵竟然生长在如此污秽的地方。
“此花产自西域,又名幽冥兰。它本身是无毒的,但陆公子所服的药中有一味吴茱萸,与此花的香味结合在一起,便是剧毒。”
“那该如何?可有解法?”陆夫人急问道。
“夫人莫急,要解此毒其实十分简单。”谢凝脸色平缓下来,“要借国公府烈酒一用。”
陆夫人忙命人去取。
谢凝把幽冥兰捣碎,和在酒内,喂陆云喝下。
一刻钟后,陆云身上的青气逐渐淡去,嘴唇也慢慢变得红润,肿涨的双腿渐渐恢复正常。
“谢公子,我儿的身体可会受到什么影响?”陆夫人担忧问道。
“最近的体力会变得很差,让陆公子静养,康复的时间也会变长。”谢凝如实说道。
“知道了,深夜叨扰公子,还望公子见谅。”陆夫人福了一礼。
谢凝忙回礼,“夫人客气了。”
“来人,送谢公子回去。”陆夫人面有歉意,“剩下的龌龊事儿,公子不便参与,请公子回去好好歇息。”
待人走出去,陆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带冬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