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前一天,国子监的监生上了一堂别具一格的课。
这堂课,选在京郊的木兰寺,而上课的老师则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许晏。
木兰寺位于木兰山脚下,在京城众多寺庙中并不出名,几间简陋的房子,佛龛和撞钟都显得陈旧不堪,加上地处偏远,香客零零散散,香火不旺。
许寒若简装打扮,扶着许晏抬阶而上,身后跟着众学生,一行人浩浩荡荡,木兰寺也因此变得热闹起来。
“各位学子可知,老夫为何要选在这里上课?”许晏回头问道。
学子们纷纷摇头,不知为何要选在山高路远的破旧寺庙。
“三十年前,我曾在木兰寺借住。那时家境贫寒,连饭钱都拿不出,只能在寺里白吃白住,还好寺庙的僧人慈悲为怀,不曾嫌弃。一日三餐,撞钟为号,听到钟声便到餐堂吃饭。”
“一日,我读书读得久了,只觉得肚子咕噜乱叫,却久久听不到钟响,直到夜幕时分,佛钟才敲响。我急忙赶到餐堂,却见米桶早已被刮个干净,一粒米也没有留给我,再看看餐盘,连青菜都没有一根。”
“原来僧人早已厌恶我吃白食,但又怕碍着他们乐善好施的名声,便故意想出这法子整我。他们提前把饭吃个干净,然后再撞钟,待我赶到时,自然粒米不剩。”
“当夜,我便收拾了行装,离开了木兰寺,临行前,在题词壁上留诗两行: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闍黎饭后钟。”
斑驳的墙面上,仅这两句诗前用碧纱笼罩着,显是刻意保护。
那碧纱价格昂贵,与周围的寒酸很不相称。
“老师,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选在这里上课?”有学子问道。
许晏含笑捊须,“你且看!”
木兰寺的住持听闻当朝太傅亲临,慌忙赶来,身后跟着几个大和尚,有人抬着金丝楠木椅,有人端着餐盘,上面放着茶盏和素果子,还有人捧着泥炉子,上面放着茶壶,最后一个则提着小木桶,那桶里是刚从山上接的山泉水,用来泡茶最是清甜。
住持见到许晏,念了声佛,“许太傅来敝寺怎么不提前告知?也好让寺里好准备待客。”
“今日给学子上课,不须麻烦主持。”许晏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太傅大人能到敝寺讲学,那是天大的荣幸。”
住持连连拭汗,命大和尚把物什摆好,一时间,煮茶的煮茶,让座的让座。十数个和尚围着许晏,恨不得供起来。
学子们看到这番景象,与许晏所说的忆当年,截然不同。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眼下如此风光的太傅大人当年竟如此遭人冷落,而题壁墙上的字,却真真切切是许晏的亲笔手书。
那两行字,证明他在木兰寺的清苦岁月。
学子们也终于明白许晏把讲学的地方选在此处的真正用意。
《劝学诗》有云: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一刻,在木兰寺,在老住持和大和尚身上,开始具象化。
许晏着着老住持,当年他还只是个撞钟的和尚,就是他想出了那个先吃后撞的主意,那些奚落和冷眼,早已随时间变得模糊,心境也不似往日愤慨难平。
轻舟已过,只剩下云淡风轻。
老主持身子又低了低,“请太傅大人赏脸,晚上留敝寺里用晚膳,老僧已命人准备下了。”
许晏摆摆手,“多谢住持美意,已吃了许多白食,怎好再白吃?”
许寒若自荷包中取出银票,交给住持,“这算是父亲在寺里的饭钱,住持收好!”
以许晏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主持哪里肯收?
“老僧不求金银,但求大人再题诗两句,以诗抵饭,不知可否?”
木兰寺的香火不盛,每日来这里看太傅大人题诗的,比来上香的人还要多。如今科考在即,若能得太傅大人题诗,木兰寺必会吸引更多的香客和学子,还愁没有香火钱吗?
许晏摇头,笑道:“住持,你我都老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就让我的学生代劳吧!”
“谢凝,你来替为师续写。”
谢凝举步上前,拱手施礼,而后,站到题词壁前沉思片刻,提笔写道: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许晏看着那遒劲有力的两行诗,说道:“尘满面,鬓成霜,道尽半生艰辛。”
主持忙命大和尚用碧纱重新笼起来,再三挽留许晏留下吃饭。
“既然住持盛情难却,那就按我借住时的餐食准备吧!”许晏说道。
主持面露难色,“这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我吃得,他们也吃得。”
“众考生,如尔等所见,科举是鱼跃龙门,跃过去了,及第登科,人中龙凤;跃不过去,人所轻贱,世所鄙薄。”许晏朗声说道。
那晚,学子们留在木兰寺吃饭,吃的是许晏当年没有吃上的那顿晚饭,简单的白米饭,没有半点油水的青菜豆腐。他们口中味同嚼蜡的简陋餐食,却是许晏当初求而不得的珍馐美味。
许多年后,国子监所学的知识早已抛诸脑后,可回忆起木兰寺的那顿饭,学子们还是记忆犹新,许太傅的话言犹在耳,铭心刻骨。
秋闱前夜,学子们有的早早入睡,有的还在挑灯夜读,有的却躺在床上摊煎饼,翻来覆去,越想睡偏越睡不着。
梅花书院的阳冰,拿出床底下的木匣子,匣子上有三把锁,他拿出三把钥匙,耐心地一一打开。
里面是数十张人皮面具,那是找上好的工匠打造的,一张就要十两金。
价儿是真贵,但做工也是真好。
他随意拿出一张套在脸上,左右按得服帖,竟然如同真人一般。
“官人,那张你以前戴过了,今年再换一张,免得被人认出。”红纱帐里一个曲线玲珑的女人说道。
阳冰的娘子是他自勾栏院里赎出的清倌儿,同样花了大价钱,但同样物超所值。
而这些钱,都是他替人代考所得。
“用过了吗?”阳冰把面具摘下来,左右看了看,好像似曾相识,但时日太久,他记不清了。
女人从床上摇着团扇走下来,薄纱随之舞起,摇曳生姿,阳冰趁机摸了一把,还和当年一样勾人魂儿。
“做什么呢?没个正形。”女人用团扇拍开他的手,从匣子底部取出一张人皮面具,“这个没用过,戴上试试。”
“确定?”阳冰接过看了看,像是新的。
“我都做了记号的,你看,凡是用过的都在左下角用针扎过一个小孔,用一次便扎一个孔,用两次便有两个。”女人拿着面具凑近了烛火,果真有个细小的孔。
“娘子真能干!”阳冰突然把女人抱到桌子上,“让我看看娘子有几个孔?”
“要死啊!明日要乡试,你哪天折腾不行偏要今天?”女子娇嗔道,“还不快去读书?”
埋首在女人玉颈的阳冰突然抬起头,“笑话,我‘阳八叉’还需要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