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看到女儿进来,有些惊讶。
自上次被金吾卫当街抓走后,她见到陆机如同耗子见了猫,尤其是王氏出事后,陆幼音无事不出洵南院,说是身体抱恙,连日常的请安都省了,与兄弟姐妹也不来往。
虽然同在一个国公府,却像是两家人。
她突然出现在前厅,还插手此事,难免让人生疑。
“二娘,你是谢家出来的,谢凝为人怎样,医术怎样,细细说给你母亲听。”陆机说道。
“母亲,不是女儿要编排谢凝,他在谢家时,不过是个野郎中,找他看病的也只是些街坊邻居,从来没有在医馆坐诊。”陆幼音走到陆夫人面前,悄声说道:“他自己也是个病秧子,从广灵观回来后,不知怎的,说自己有了过人的医术,学着给人家开方诊病,并没有什么名气。”
“夫人,依二娘所说,他若真的医术了得,为什么不先把自己医好?”陆机说道:“再者,你问问他师从何人,看看他过往的医案,不要只听他一面之词。”
陆夫人定定看着女儿,问道:“二娘,我问你,谢凝现在可有疾病在身上?那些街坊邻居的病治好了没有?”
“这,这,女儿久未回谢家,并不清楚。”
说到这个,陆幼音有些结巴,她知道谢凝从广灵观回来后,除了那次癔病,一向身体康健。至于医案,远有许晏许太傅,近有荣氏十一郎。
“既然不清楚,那就不要当着父母的面乱说。”陆夫人厉声说道。
陆幼音听得心头一惊,抬眼看去,陆夫人面色凝重,眼睛里厌恶之色。
自她回陆家后,陆夫人对她千依百顺,恨不得将过往十几年的亲情于一夕之间弥补给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
“母亲,女儿没有乱说。”陆幼音形容卑怯,声音颤颤,“他确是个痨病鬼,十里八街都知道他是个扫把星,克死生母……”
“够了!”陆夫人突然大声说道:“你怎么不说他给街坊看病,诊金全免;你怎么不说他治好了许太傅的旧疾;你怎么不说他治好了荣十一郎,荣夫人亲自上门致谢,赏钱万贯?”
“二娘,莫让母亲看错了你!也莫让人看轻了你!”
陆幼音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这是第一次,陆夫人斥责她,而且是当着陆机的面儿斥责她!
陆机见女儿委屈,终究于心不忍,“二娘,你母亲因为你弟弟的病着急,说话重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先回去,我和你母亲说几句话。”
陆幼音含着泪施礼,离去时看到厅堂中坐着的谢凝,手上的帕子绞成了一股绳。
我看你能云淡风轻到几时!
陆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根歪了,难扶正。”
“二娘不过说了几句话,就算说错了,也不至于此。”陆机说道:“何况这孩子你心尖肉一般疼着,倒少见你这般对她生气。”
“不是,不是。”陆夫人摇头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是我的女儿,四郎何尝不是我的儿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都比我的命重要。”
“可是,你看她,自她回府后,我恨不得把心掏给她,她可曾对我有半分感恩?可曾关心过一句你的旧伤?可曾看过四郎一次?”陆夫人语气悲沉,“她心安理得享受国公府带给她的一切,我不求她回报,但至少在四郎的病上,她能顾念一点儿亲情。”
“可她言辞间,除了对谢凝的中伤,哪有半点儿亲情。”
“你也是!”陆夫人看向丈夫,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你对谢公子又了解多少,在这里指手画脚,耽误正事,起开!”
陆机怔愣片刻,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气。
他这个老妻,平日里是极温柔贤惠的,但凡涉及子女的事情,便独断专行,听不进他半句。
也罢!
之前又不是没这般折腾过,太医、郎中、神婆,折腾得还少吗?也不多一个谢凝。
陆夫人早已走到厅堂,对谢凝说道:“抱歉让公子久等了,不知国公府的菜可还合胃口。”
“多谢夫人款待。”谢凝起身施礼,“天色已晚,不知何时看诊,明日学生还要上课。”
陆夫人连声说着‘抱歉’,将她领到陆云的院子。
谁知,院内早已漆黑一片,想来是安置了。
陆夫人一看便知道之前给儿子说的话都白说了,这小子是变着法地气她。
陆夫人见此,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地寻医求诊,这是为了谁?
老子老子不同意,儿子儿子不同意,就她剃头担子一头热,这算怎么个事!
“都给我起来!”
陆夫人平地一声吼,各个房间的灯陆续亮起来。
众人一看是主母来了,忙动起来,开门的开门,端茶的端茶。
除了陆去的房间还暗着。
陆夫人命身边的小厮,“给我踹开!”
那小厮还有些犹豫,陆夫人眼风扫过,小厮使尽全身力气,门板应声倒下。
陆夫人冲进房间,猛地掀开陆云的被褥,“小兔崽子,再不起来,仔细你的皮。”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陆云被陆夫人的举动吓呆,忙抢被子。
他的腿因为长期不走动,已经萎缩变细,如同两个枯枝般在宽大的裤筒里。
除了近身的小厮,他不让任何人看他的双腿。
被陆夫人这么一掀,两条腿暴露在众人眼前,窘得满面通红。
“陆四郎,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是同意了谢公子来看诊吗?人家深夜来家,你却早早歇息,这是什么意思?”
陆云抢过被子,把自己包起来,“意思很明显,我不想治了。”
“你、你……”陆夫人被儿子气昏了头,情急之下,举手打了儿子一巴掌。
陆云的脸上登时有个鲜红的指印,“母亲,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就不用治病了,也不会再惹母亲生气了!”
反正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这世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原也没有什么区别。
“四郎,我、我不是有意的。”陆夫人蹲下,轻抚儿子的脸。
陆云却别过头去,一脸倔强,眼里有泪光闪烁。
“陆公子死都不怕,还怕诊病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