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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亡的资格

    廖问的死引起了学校里的八卦风云。

    “压力太大了?”

    “这才高一哪来的压力啊。”

    “意外吗?栏杆这么高,他也不能下去啊。”

    “不知道啊,不是有监控吗,好像说是自杀的。”

    “人都走没了,监控早关了。”

    “我去,让我推理推理…嗯…他杀,一定是他杀。”

    众人纷纷猜测,但只有韦少禾知道原因何在。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在他看来,只是廖问坚持不下去了,却又下去找自己的家人了。他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韦少禾苦笑一阵,看着他的座位,又想起那天下午廖问对他撒的谎,看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不过是不想受伤罢了,那会,估计他母亲还在吧,他的身体就是这个家庭最后的脊梁,但没有了家人的填补,这个家就是一座空屋。

    上完早读,班主任走到教室里,对着大家说。

    “同学们,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廖问同学离开了我们,真的非常地遗憾,这么一个阳光的小伙子说走就走,所以说生命是很脆弱的,大家也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那么,廖问同学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会清走,到时候再安排座位。”

    韦少禾听闻,他站起身,对着班主任说。

    “老师,我帮他清理,我和他比较熟。”

    “哦?韦少禾同学自告奋勇,那你怎么处理它呢?”

    “我会送回他家里去,物归原主。”

    “嗯,可以,那就麻烦韦少禾同学了。”

    韦少禾将他抽屉里的东西清出来,放在书包里面,又把桌子移走,放在教室外面。

    下午,韦少禾假装身体不舒服,要请假,班主任看在韦少禾成绩好,没说什么。就这样,韦少禾背着两个书包,朝着一座山走去。他坐车来到山底,这座山的名字以城市为名——璞山

    韦少禾从山底一直向上走,好在有阶梯和路径,不会迷路。他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四周没有杂草和其他植物,都是灰土和大地。

    “就是这儿了。”

    韦少禾将廖问的书包扔在地上,将书包里面所有的书籍清出来,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拿起书,一本一本,一面一面地翻看,他企图找到廖问自杀的契机。韦少禾认为一个人要是想死,他或许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者早有预谋和奇怪的表现,但是廖问伪装地很好,就连韦少禾都骗了过去。

    就在韦少禾找不到廖问任何自杀的动机之时,他在一张草稿纸上看到了这么一段文字。

    【收信人:爸妈,弟弟】

    【爸妈,你们带着弟弟还好吗,我一个人在这边好孤独啊,欠了亲戚和邻居的钱,我用赔偿金和自己攒的钱还完了,总算是解脱了,不过,这还不算真正的解脱,很快,我就要来陪你们了,我真的好想你们,求求你们,带我走吧。】

    【寄信人:廖问】

    毋庸置疑,这就是廖问最后的手笔。韦少禾将书放回书包,将书信放进口袋,随后,在地上堆出一个土堆,把书包放进土堆,又在土堆边沿围上几圈石头,拿出准备好的木板,用马克笔写上廖问的名字和死亡日期,插在土堆上。随后,拿出打火机,捏起书信的一角,点燃,直到火势蔓延到手掌,他不紧不慢地将燃烧物放在土堆上,防止被风吹走。他看见书信一点点被火焰吞没,想起昨天他们的谈话。

    【死了比活着痛苦吗?】

    【不知道,我还活着,没死过。】

    “现在,你用自己的生命体会到了这个问题的真谛,却不能告诉我了。”

    他看见耀眼的落日挂在天空,他知道,这是廖问的生命,落幕了。随后,他离开了璞山,回到家,开始做作业。笔尖在韦少禾的手中晃荡,一直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在推理,因为那封书信足以证明廖问的死是自杀,没有多疑,不过廖问教会他的,却是生命的某种意义。

    “我不是为了谁而活,我活着是因为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才选择死去,这是一种释然,他具备了死亡的资格,但我没有,于是我要先活下去,等到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就可以结束了,但是,所有的事情,又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韦少禾在作业上写下这样一段话,又关上书本,索性不再思考,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一个人好像没有做得完的事,那廖问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死去的呢。

    ……

    廖问死去的第二天,班上已经没有人再说廖问的话了,他本身也是一个话少的人,所以没交到什么朋友。

    “韦少禾!”

    陌小笙从后门门口探出头,叫喊韦少禾的名字,他走出去,听听这个女人有什么话要说。

    “诶!韦少禾,听说你们班有个人出事了,怎么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

    “不是啊,我昨天想找你问问,结果你人又不在。”

    “嗯,我有事回家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诶?真的吗?”

    陌小笙戏谑地笑着说,韦少禾知道这其中有诈,干脆明着说。

    “陌小笙,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你还有问题问我,来吧,知无不答。”

    “你觉得一个人有做得完的事情吗。”

    “没有,比如作业就做不完。”

    “那你说,一个人要是死亡,他需不需要具备资格。”

    “啊?这是什么问题?”

    “你回答是或否就行。”

    “否,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无法用资格来权衡,他可以生,是因为他的生命对于自己的身边人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就算他死,也没有人可以主张他的生命,因为他的生命由他自己体现和主宰,要生便生,要死便死,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

    “谢谢你的答复,你可以走了。”

    “诶?就走了?”

    ……

    晚上放了学,邵子青还是等韦少禾一起走,两人都是走读生,而陌小笙是住宿生,所以陌小笙没法和韦少禾一起走。

    “邵子青,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晚走呢。”

    “这个要理由吗?”

    “凡事都有理由。”

    “不,你错了,不是什么事都有理由,虽然你很聪明,但显然你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吧。”

    “一个人有做得完的事吗?”

    “没有。”

    “那么一个人要是想死,他需要具备死亡的理由或者资格吗?”

    “你这是两个问题。”

    “那就两个问题。”

    “呵呵,你这让我怎么回答。”

    “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了。”

    “……”

    邵子青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她稍微思索了一番,扭头对着韦少禾说。

    “这个问题,我明天给你答复。”

    随后,邵子青在校门口与他分别,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难的是回答所需的理由。

    邵子青回到家,她不知如何向韦少禾说明这个答案,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诡异了。她看向桌子,桌子上立着一个相框,相框中,两个小女孩站在一起,身后站着一对男女,看起来是他们的父母,小女孩对着镜头比耶,谁也看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也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邵子青拿起相框,看着其中一个小女孩,她抚摸起小女孩的脸庞,仿佛想要透过玻璃去触碰真实的肉体,但是无能为力。她对着小女孩说。

    “邵文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要是想死,他需不需要具备什么理由或者资格,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就行。”

    手停留在半空中,却无人能够回应她的问题。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文缨。”

    ……

    廖问死去的第三天,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么一个人,好像他不曾来过一样。韦少禾没有去询问邵子青的答案,而是等待她主动回答,他在想也许邵子青还没有准备好答案,便不会追问。

    “铃铃铃——”

    上课的铃声响起,这节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迈着步子走进教室,他将手上的备课资料放到桌子上,又将一本作业拿起来,看向韦少禾所在的方向。

    “韦少禾。”

    “嗯?”韦少禾不知所措,直发愣。

    “你过来拿你的作业,然后站到你的位置上,将你写的话读一遍。”

    韦少禾瞬间会意,他将作业拿过来,站在讲台上,大声诵读。

    “我不是为了谁而活,我活着是因为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韦少禾毫无惧意,对他而言,生死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流程,他不认为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当然,他出色的演讲,博得了众人的掌声。

    “韦少禾,你写这些东西在作业上是何居心呢?”

    “抒情。”

    “这又不是语文作业。”

    “证明。”

    “这也不是数学作业。”

    “reveal.”

    “这确实是英语作业,但是你写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那我下次翻译成英文。”

    “还翻译!!不准写了!回座位上去!”

    班主任零帧变脸,韦少禾毫不在意。

    “好了各位,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啊,开始上课吧。”

    ……

    晚上,邵子青和韦少禾还是一起走,韦少禾在等她回复。

    “你今天的演讲很不错。”

    “谢谢。”

    “看来你的问题不止问过一两遍了。”

    “是的,所以你有答案了吗?”

    邵子青没有说话,两人一直走到校门口,韦少禾以为她还没想好,结果邵子青回过头,对着韦少禾,吐露心声。

    “我有一个妹妹,她叫邵文缨,但是四年前,她走丢了,家人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后来,我们就以为她死了。”

    “然后……”

    “然后,我就失去了一个双胞胎妹妹,而她,就是在臧禾镇走丢的。”

    又是臧禾镇,韦少禾听到这三个字便不能自已,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韦少禾,那天晚上你说凡事都有理由,我说你错了,其实是我错了,我向你隐瞒了实话。我每天晚上留下来,是为了接近你,因为你来自臧禾镇,我看到了,信息表上填有你的名字,名字下方就是规规矩矩的几个字——臧禾镇,也是从那天起,我有了接近你的契机,为了找寻我妹妹的线索,我相信,她还没死。”

    “……”

    “所以,一个人的死亡,需要所谓的理由和资格,因为没有谁能够证明她是否真正死去,她就算死了,也不是她自己所致,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爱的人,也还有爱她的人,只要有这些人,她就需要理由,这就是我的答案。”

    说完,邵子青没等韦少禾再说什么,便离开了,韦少禾的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邵子青的答案,眼前只留下背影的女人,是如此的渺小,在这小小的身躯里面,却又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