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下车,一只手微扶着后腰,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微微显怀,她近来有些孕吐的反应,腿也容易酸。今日出门是想买点婴儿的用品,也许是初次做母亲,她总想买很多给婴儿用的东西,即使离肚子的宝宝出生还有好几个月。
安娜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个男子撑着黑色大伞为安娜遮去漫天雪花。
“小姐,今日雪下得那么大,还是改日再来吧。”
安娜闻言,摇了摇头,“你若是怕冷,把伞给我,自己躲去车里便是。”
男子低下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安娜没再理会对方,径直先走进商场。
她一次性逛了两三小时,身后的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她才渐渐起了回去的想法。她正要回去,却突然看到旁边的咖啡厅里出来一个人。安娜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却是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大变。
而对方则是在咖啡厅里门口站了下,便直接离开了,并没有看到安娜。
安娜松了一口气,“我想回去了。”
安娜回到家的时候,首先喊了声大哥,却发现家里的下人都低着头站在一排,她不禁感到奇怪。安娜叫身后的人把东西全部送到婴儿房,刚准备问那些下人怎么了,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道冷讽。
“怎么如今怀孕了,更加没家教了?”
安娜闻言,怔了下,便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老实地往客厅里走去。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面容白皙,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她穿着一条墨绿色旗袍,头发整整齐齐地挽着,端着茶杯的手上露出一截手腕,而手腕上则戴着佛珠。
安娜走过去,“大妈你怎么来了?”
妇人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娜,“怎么?这家我来不得?”
“不是。”安娜有点紧张,眼前的妇人是陆家两兄弟的亲生母亲王巧丹,也是这个家里唯一不待见她的人,她每次一看到对方就忍不住发憷。她前十几年都是在国外长大的,只是每年暑假回到这里。她还是前年才彻底回国的。
王巧丹看到安娜的样子,撩了下眼皮子,淡然说:“你大哥还没回,你陪我在这坐会吧。”看到安娜点头之后,她又道:“这人老了,倒是觉得孤独起来了,原先老头子还在的时候不觉得。还有,看着这房子,我突然发现这房子跟我一样,都老了,透着一股腐臭味,要不然我的两个儿子怎么都不愿意来看我呢?”
安娜听了,坐立不安,只能勉强道:“大哥不是初一那日去了大妈那里吗?至于......”她停顿了下,才接着说,“二哥想来今天忙着拍戏,赶不回。”
“呵,倒都是不孝的。”王巧丹的眼神飘到了安娜的肚子上,“一阵子没见到了,都怀上了?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王巧丹的眼神如同一把锐利的剑,似乎能把她的肚子给切开,然后把里面的孩子给取出来。安娜唇都发白,对于王巧丹她有本能的害怕,有一个很深的原因。父亲去世那年,夜里她起来下楼准备喝水,却突然被人从后面大力地推了下去。幸好她命大,抱着头滚下去的时候,只是背部受了伤。她坐起来看清楼梯口站着的人的时候,全身都颤栗起来。
王巧丹穿着白色的睡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前,眼神阴鸷,她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嘴唇却又涂得大红色,整个人犹如烈鬼。
安娜只看了一眼,就噤若寒蝉,伸出手捂着唇,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等她看到王巧丹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背上全是冷汗。
当晚她就猛地敲自己大哥的门,等到门一开,她就语无伦次地说王巧丹要杀她。
陆家大哥当时一只手搭在安娜的肩膀上,腿往外面迈了一步,看到走廊尽头闪过了一个白色的裙边,才说:“你做噩梦了吧,快点回去睡觉。”
安娜摇头,“不是,我没有做梦,真的,大哥,大妈是真的要杀我,我背上还有伤,我......”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粗暴地打断了。陆家大哥用力捏了下安娜的肩膀,沉声道:“回去。”
***
安娜是被脚步声救了场,她回头一看,眼睛瞪得更大了,今日给她的惊吓实在太大,除了王巧丹这破天荒的回来,她发现自己最多一年只看到一次,而且从来不会在陆宅留宿的大嫂林黎也回来了。
林黎把搭在手上的驼色大衣递给旁边的下人,从身后人那里接过礼物,缓步走到王巧丹的面前,“妈妈,我托人弄了一些上层的补品,您待会带回去试试吧。”她把礼物放到王巧丹的面前,才寻了一个无人的沙发坐下。
林黎三十来岁,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她脖子上围了一款浅绿色的丝巾,脱掉大衣,里面仅仅穿着一条黑色无袖的连衣裙。她将双腿一叠,眼神就看向了安娜,“安娜,好久没见你了,你比之前更好看了。”林黎扫过安娜的肚子,却是什么也没提。
安娜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两位大神,恨不得陆家大哥迅速回来,然后自己迅速逃离现场。
“谢谢大嫂。”安娜说。
林黎一笑,“我给你带了很多年时装周新发布的裙子,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已经让下人送你房里去了。”
安娜还未回答,王巧丹就笑了,“你这个大嫂也是个不懂事的,你买的那些裙子定时按照安娜原先的码子买的,如今她肚子多了个孩子,再想穿那裙子,都要等好几个月,那时候,这些新款都变成旧款,怎么穿得出去?”
安娜连忙摆手,“没事,我可以穿。”
林黎轻咦,“安娜怀孕了啊,那真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对了。”
“当然是你不对,进门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怀上。”王巧丹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林黎笑着望过去,“妈妈您可生气,都是我的错,您要是气坏了身体,跟爸爸一样,一不小心给气死了,那我就是大罪过了。”
王巧丹的脸色难看了几分,这个时候,下人也正好端了茶过来。林黎看了一眼,便说:“我喝不惯茶,去换杯咖啡来。”
安娜这下子是彻底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陆家大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安娜一言不发低着头,王巧丹跟林黎在说话。他走过来,先走到王巧丹旁边,弯下腰抱了下她,“妈妈,你回来了。”
王巧丹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给自己儿子的手臂上拍了两下,“嗯。”
陆家大哥松开对方,才走到林黎身边,坐下下去,偏头看向对方,轻声道:“今日怎么来了?”
林黎轻笑一声,“还不是妈妈让我回来的。”
陆家大哥想了下,便对一旁的安娜说:“安娜,你先上去吧,你不是要做胎教了吗?”
安娜闻言,立刻点点头,迅速上了楼,这客厅的气氛实在过于压抑。
陆家大哥把安娜使开,这才重新看向王巧丹,“妈妈。”
王巧丹没有笑,“临夏呢?”
“他今年没有回,在外面。”
“陪着他那个要死的情人?”王巧丹声音里像含着冰渣子。
林黎又是一笑,“妈妈,二叔喜欢男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你干嘛还这样?况且不是要死了吗?这一死,二叔不就是老老实实回来,跟妈妈道歉了。”
陆家大哥皱眉,呵斥了林黎,“你少说几句。”
林黎根本就不怕对方,冷笑一声,往后一倒。
王巧丹脸色如常,“临夏还为了那个男人吐血了?”她看了陆家大哥的表情便知道确有其事,“私家侦探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呵呵,陆家倒还出了长情种,算了,随他去。我今日叫林黎来,是想问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准备要个孩子?”
陆家大哥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这个事情急不得。”
“急不得?林黎再等两年就是实打实的高龄孕妇,你们准备等到什么时候?”王巧丹微微眯眼。
林黎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她瞥了眼坐在旁边的丈夫,才说:“我已经在打针了,也许今年能怀上吧。”
“试管婴儿也是一条路子,我希望我后年之前能抱到孙子,孙女也行,只要有个孩子。”王巧丹说完这个,便对林黎吩咐道,“你先上去,我有事跟我儿子单独说。”
林黎不置可否,直接去了陆家大哥的房里,她也没兴趣跟王巧丹这个阴阳怪气的婆婆继续呆下去了。
等林黎一走,王巧丹就把桌子上的茶杯一摔,整张脸都冷了下去,“跪着。”
陆家大哥面无表情地跪到了碎片上,然后就听到王巧丹厉声说:“你瞧瞧你办的事情,你对安娜的事情倒是上心,你弟弟的事你怎么不多关心一点?两个男人你都拆不散,你还当什么陆总?啊?”
陆家大哥没吭声。
“安娜自己是个野|种,居然一个晚上就怀了另外一个野|种,倒真是遗传得好。”陆家大哥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微变化,又听到了王巧丹下一句,“我准备让她跟苏家联姻,你有什么想法?”
“不行。”陆家大哥抬头,“苏北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人,更何况......”
“更何况安娜嫁过去就是守活寡?”王巧丹笑了下,“苏北的父亲虽然没有苏家本家那两个兄弟厉害,但也是个有能力的,而且就苏北一个儿子,如今他儿子成了半废人,安娜肚子的孩子成了他家最后一个希望,这怎么算,对陆家都是个合算的买卖。苏北的父亲可是愿意把城西那块地给让出来。”
“妈妈,你......”陆家大哥心思转得极快,等他想到某种可能时,眼底的情绪负责了起来,“妈妈,这事跟你有关?”
“好儿子,妈妈只是顺水推舟了一把,可是真正做坏事的人并不是我。”王巧丹笑了,然后她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你和临夏都不听话,一个老跟我作对,一个爱上一个男人,把老头子气死了,还犟脾气不肯回头。而我,一只脚踏入了坟墓了,他还不肯低头向我认错,哼。”
陆家大哥手握成了拳头。
“你可不准带安娜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处理掉了,你上次把苏北废了,要不是我在其中周旋了,苏北的父亲再不济也要跟你拼一拼。你跟林黎快点生孩子,陆家的家业需要人继承,至于临夏,我知道他那个情人是得了什么重病,要换肾对吧,”
“妈妈,你想做什么?”陆家大哥沉声道。
王巧丹微微阖上眼,眼角的皱纹用再好的化妆品也遮不住。她手搭在扶手处,手指轻轻地敲打了几下,猩红色的指甲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我老了,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要儿孙满堂,陆家能发扬光大。”
***
林黎听到门口传来声响,才转过身,她双手抱在胸前,“妈妈跟你谈得怎么样?”待她看到陆家大哥膝盖上的血迹之后,表情变了,“那个女人,我就知道。”
她熟门熟路拿了医药箱过来,就把陆家大哥膝盖上的布减掉,清理伤口。
“我们需要要个孩子了。”陆家大哥摸了摸林黎的头发。
林黎抬起头,眼睛很亮,“可是你没有生育能力,你忘了,要不然你也不用非要二叔不喜欢男人了。”
“那就试管婴儿吧。”陆家大哥眼底闪过一丝疲倦,“妈妈这个人不得目的不罢休,如果她见不到孙子,恐怕临夏那边会出事。”
“什么事?”
陆家大哥低声说了一句话之后,林黎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我现在恐怕知道爸爸会在你们两兄弟这么大的情况下还有了安娜了。”
王巧丹离开陆宅的时候,在车上吃了几粒药,才平稳住呼吸,在车里就陷入了睡眠。
她恍恍惚惚做了个梦,那还是前几年,老头子还活着,她梦见她跟老头子去逛街,结果撞见了自己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买戒指,买戒指这倒是也就算了,千不该万不该让老头子看到自己儿子亲了那个男人。
那天晚上,自己儿子身上全是血,她给抱着,眼泪刷刷地掉,“老头子,你这是要打死临夏不可啊?”
老头子红着脸,气喘吁吁,“你必须离开那个男人,我陆家不能出个同|性恋。”
儿子真是犟,跟她一样,还说自己跟那个男人是真爱,不会分开。
王巧丹突然清醒过来了,她拿手给自己胸口顺了顺气。窗外是漫天飞雪,她冷眼看了一会。
***
今日的雪下得极大,傅意浓在窗前站了很久,眼睛都不肯眨。阿裴坐在旁边,给他切水果,看到他这样,不禁奇怪了,“你都站那一早上了,还看?”
傅意浓今天的精神出奇好,面色也比往日红润,“我喜欢雪。”说完,他便走到床边坐下,“我觉得在医院呆着太没意思了。”
“你不会想出去玩?”阿裴话刚落,就看到傅意浓迫不及待地点了头。阿裴顿了下,然后摇了头,“no,你现在的病情并不稳定,你这周还有次透析没有做。”
傅意浓有点不开心,瞪了阿裴一眼,而这个时候,门口被打开。
崔黎戈提着一袋东西站在外面,他看到傅意浓,就笑着走过来,把东西放到柜子里,才把外套给脱下挂起来。
“哥哥,你又在跟阿裴斗嘴?”
“什么叫又?”傅意浓不满意这个词。
崔黎戈摊手,“好吧,是阿裴又找你麻烦了对吧。”他在傅意浓床边坐下,“今天感觉比昨天好了,哥哥又帅了。”
“马屁精。”傅意浓下了定论,但是眼里透出了笑意。
崔黎戈笑,然后说:“我昨天也没看到陆临夏,他去哪了?”
傅意浓眼里的笑意淡了点,就听到阿裴说:“他听说某个省有个人的肾能跟意浓配上,就坐飞机过去了,但是情况似乎不乐观,对方的家属并不愿意。”
崔黎戈叹了口气,他抬眼看向傅意浓,“哥哥会没事的。”
陆临夏是在第二天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了伤,他准备偷偷望一眼傅意浓,就先避开几天去养伤,哪知道正好碰上从外面回病房的傅意浓。
陆临夏唇角破了,眼角也有淤青,傅意浓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陆临夏此行不仅没成功,还被打了一顿。陆临夏看到傅意浓,便立刻偏开了头。
崔黎戈观察了下两个人,便找个借口就离开了。
傅意浓慢慢走到陆临夏旁边,低声说:“我们进病房聊聊吧。”
等陆临夏进来,他就转过头看着对方,眼神平静,“你没必要这样。”
“我想帮你,作为普通朋友,难道我看到朋友生病了,都不能尽点力吗?”陆临夏说。
“没有普通朋友会做到这份上,你这个月飞了很多地方,肾|源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排在我前面等肾的人数不胜数。”傅意浓的眼神染上一些说不清的情绪,“你别白费力气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陆临夏闭了闭眼,“你别那么消极,会有办法的,全世界这么多人,总有希望的。”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陆临夏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下,“你好好治疗就行,至于我要做什么,你若是不接受,便闭上眼堵上耳朵装不知道。”
“陆临夏!”傅意浓声音大了几分,可是陆临夏脚步不停地直接走了。
***
而在陆临夏继续满世界寻希望的时候,傅意浓的病情终于初步泄露了出去,起因是傅意浓的一个广告商,他跟傅意浓签下了新一年度的珠宝广告,但是最终得到的是毁约,虽然得到了毁约金,但是他也觉得很愤怒,并且正主都没正式出现跟他道歉。广告商一时没忍住就上微博抱怨了几句,暗讽傅意浓的职业操守。
广告商的微博直接上了热门,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有些细心的网友发现傅意浓已经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了,自从那次金角奖之后,甚至傅意浓的新戏《身边的绑架犯》,他不禁没参与宣传,只在微博上转发了一条官微的,本人连首映礼也没来。
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是一个网友的图片评论,他发了一张傅意浓的照片,照片上傅意浓戴着帽子,低着头,可以看清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但是里面那件病服很清楚,并且还拍到了医院的走廊。
傅意浓生病了。
这个消息像个炸弹一样,在整个娱乐圈炸开了,并且直接上了微博头条。
但是冥冥中仿佛又有人压着这个消息,各大娱乐报刊同时噤声,而话题上了微博头条没多久之后,又会被其他话题压下去,然后又被网友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