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陆临夏从梯子上下来,“洗个手吃东西吧。”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不需要穿外套。
傅意浓去洗了手,再走出来,客厅的灯光已经关掉了,陆临夏已经站在餐桌前,他在开红酒。红色的液体倒入玻璃杯里,飘出香醇的味道。蜡烛的烛火照耀在陆临夏的脸上,显得他鼻梁更挺。跳跃的火光映照在那双秋水眸里,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小小的阴影,显得眼神缱绻。
傅意浓出了一会神,才走过去。
陆临夏听到脚步声,立刻笑着抬头,“今天你可以喝一点酒,但是不可以喝多了,稍微尝下就行了。”
陆临夏的话还是没人回应,傅意浓异常沉默,把凳子抽开,坐下之后,便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吃东西。陆临夏叹了口气,把酒放到傅意浓的手边。傅意浓手一动,那杯酒就被推了下去,酒杯碎在地上,红酒液从破碎的杯子里流淌出来。
空气瞬间凝住了,陆临夏脸上的表情变幻了许多,最终才归于平静。
“浓浓,你不喜欢的话,不喝也没关系。”他从厨房拿了垃圾桶和毛巾,蹲在傅意浓脚边,把残骸收拾好。
等他再次出来,正要餐桌旁坐下的时候,就看到傅意浓擦了擦嘴唇,起身准备离开餐桌前。陆临夏的手指动了动,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浓浓。”
傅意浓偏开头,眼神很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傅意浓到房间里穿好了衣服,一出来就被陆临夏堵住了,“你要走?”
“恩。”傅意浓破天荒地回复了他。
“今天是除夕,你不跟我一起过年?”陆临夏的表情有些复杂。
傅意浓微微笑了下,“你不要可怜我,我还没死,就算死了也跟你没半点关系。”说完,他偏了下头,脸上的笑容甚至可以用甜蜜二字形容。
陆临夏呼吸一窒,傅意浓刚越过正准备要走,就被大力地拥住了,“浓浓,我今天还准备点东西,你先留下来行吗?”话落,他不等傅意浓拒绝,就把人带到落地窗外。
陆临夏把手机拿了出来,发了一条短信,就更加用力拥住了傅意浓,“马上,你等等。”
傅意浓挣扎了几下,可是自他生病之后,身体都没什么力气,他的挣扎无济于事。陆临夏看他挣扎得厉害,干脆完全抱紧,还将脸贴在傅意浓的脸上,“不要动。”
傅意浓皱眉,刚准备说话,一个声音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咻-----砰----”
傅意浓抬头望向窗外,就看到高空炸开一朵烟花,而与此同时,对面高楼的led灯原本香味广告变成傅意浓的巨幅海报。
傅意浓情不自禁一怔,而这个时候,高空同时升起数朵烟花,那些烟花炸开之后居然组合成了几个汉字——“傅意浓,我爱你。”
“十三周年那天我无法现身在你面前,今天我补一个好不好?”陆临夏的声音在傅意浓耳边响起,随着他的话落,天空中出现了时间。
那个时间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傅意浓弯着眼睛笑了,他一直希望陆临夏罗曼蒂克一点,能多多陪着他,这个心愿仿佛终于实现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傅意浓轻声说:“老陆。”
“恩?”陆临夏眼底浮现出惊喜。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恩?”
傅意浓眼底映着烟花的样子,“我好像没办法倘若无事般维持这段感情,有些东西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认识十五年,相恋十三年了,还好,不是等我们两个白发苍苍的时候,才发现彼此并非是良偶。当然,也许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傅意浓把陆临夏的手扯下去,这回他轻轻松松就从对方的怀抱里出来。他转个身,往后一退,背贴着落地窗上。
“这个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那天你让我照顾安娜,我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当时拉住我,我要给你一拳再原谅你,后来,我每天去看望安娜,我想如果你那个时候后悔来求我,说你后悔了,说你错了,我要考虑三秒再原谅你,纪念日那天晚上我想如果你出现,我会立刻原谅你。”傅意浓轻轻勾唇,“陆临夏,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很痛苦,你放弃我那天的画面一遍遍在我的脑海里重现。你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和你这多么年的感情被你轻描淡写地毁掉了,我还爱着你,但是我同时也在恨你。”
傅意浓不否认在知道病情的时候,他心里有一种隐隐报复的快感,他想看到陆临夏后悔,他想看到陆临夏痛哭流涕看着他的尸体下葬,多么感人的一幕。可是他发现,他这种幼稚的报复只是基于对方爱着自己的基础之上。如今陆临夏没有让他失望,真对他嘘寒问暖。他有多少年是一个人过除夕节,他自己没认真数过,可是他生病了,好像什么都有了。有了陆临夏的陪伴,有了朋友的关心,甚至还找回了弟弟,甚至他不用一年到尾都在工作,傅意浓在心里想,原来这些只有他生病了,才能拥有。
***
傅意浓说:“要么我们当普通朋友,让我彻底对你释怀,要么你现在就离开我的视线,说不定我能一辈子记着你。”
陆临夏沉默了许久,窗外的烟花绚丽却短暂。
“好,我们当普通朋友。”陆临夏的声音很低。
***
那晚傅意浓还是留了下来,他回了房间就把门给关了。
陆临夏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有些熟悉的面孔在舞台上讲着相声,一唱一和,把底下的观众都给逗乐了。他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口里的酒太苦涩,苦得他几乎都要落下泪。
大年初一,陆临夏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后知后觉发现下雪了。他把放在旁边的手机拿过来,发现有好几十个未接电话还有很多条短信。
都是一些拜年的电话和短信,其中还有陆家大哥的电话,他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就退出了通电记录,而这个时候,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是阿裴的,他说他和崔黎戈现在在医院,问他把傅意浓带哪去了。
他回了短信,才去梳洗换了衣服之后,才去敲傅意浓的门,可是敲了许久,都没人应声。陆临夏不禁感到奇怪,便直接打开了门,走进去才发现床上被子凌乱,但是根本没有人在上面。他眼神微微凝泄,迅速往浴室跑过去,一打开浴室的门,他就愣住了。
傅意浓一半身体倒在浴缸上,一半身体在地上,衣服上是零星的血迹,他的唇边还有着干涸的血迹。
陆临夏立刻冲过去,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住了傅意浓,顺便拨打急救电话。报完地址之后,他连忙把傅意浓拦腰抱起,往外面冲。
***
阿裴抓着陆临夏的衣服,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我让你照顾,你就这样照顾的?陆临夏,你长没长心,他还在生病,你带他出去?”
崔黎戈把阿裴扯开,“现在在这里吵架有什么用?”
幸好傅意浓的病情很快就控制下来了,吊着点滴的傅意浓一直沉睡着。
崔黎戈去找了傅意浓的主治医生,让对方给自己做配型。
阿裴一直守在傅意浓的床边。
陆临夏则是一直站在门外,他的表情很平静,没人能看得出他的情绪。崔黎戈走过来的时候,轻瞥了陆临夏的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在乎你。”
陆临夏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谢谢你。”
大年初一就这样兵荒马乱地度过,四个人没有一个人又过节的心情,而真正的噩耗还在后面,崔黎戈和傅意浓没配上型。
对此,傅意浓很平静,还宽慰眼睛有点红的崔黎戈,“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难过,总还有办法的。”
“哥哥。”崔黎戈偏开了头。
傅意浓的主治医生已经说,傅意浓的病情渐渐在恶化,普通的药物治疗要控制不住了,如果等不到肾,只能做血液透析。然而血液透析也有大量的并发症,而且血液透析并不能完全阻止肾功能的退化。
“我没事。”傅意浓笑得很灿烂。
然而后续的治疗几乎要了傅意浓半条命,每次透析,他都会恶心呕吐,头疼得厉害,全身无力,只能被护士推着回病房。短短两周,他的体重又掉了好几斤。偶尔他会下床去洗漱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傅意浓也感到了后怕。由于病情,他的情绪也不像以前的平静,经常生出绝望的想法,当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大把掉的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无限接近死神。
傅意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我要死了?”他很缓慢地眨了下眼,面无表情,但是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陆临夏是第一个发现傅意浓情况不对的,他一把抓住傅意浓的胳膊,“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我要死了。”傅意浓眼睛很黑,他把手心摊开给陆临夏看,“我的头发。”他又挣开陆临夏的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瘦了,变得好难看了。”
“你不会死,这是透析之后的正常反应,你不喜欢掉头发,那我们剃掉好吗?”陆临夏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看到傅意浓点了下头,他才松了口气。
不过傅意浓说:“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想自己把头发剪成光头。”
“好。”
他把头发剪得干干净净,然后满意地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帽子,心情好了一些,而陆临夏也特意去请了心理咨询师去开导傅意浓,让傅意浓减少对病情的恐惧,同时他也去剪了个光头。
“我陪你,好看吗?”陆临夏对着傅意浓眨了下一只眼睛,装成调皮活泼的样子。
傅意浓怔了下,突然想起陆临夏很多年以前也光头过一次。
他扭开了脸,“好丑,你的头型不好看,还是快点戴上帽子遮了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