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的军队一到,就把这群山贼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山贼头目叫做程含,原来是秦广麾下的一名逃兵,精通兵器铸造、奇巧机关之术。
耐不住程含为人桀骜不驯,不愿服从军令指挥,屡犯军纪。
四年前,他从军队中逃了出来,招募了一群山匪,在贲曲山一代称王称霸。
不过,程含这个人不算坏。
他虽干的是打家劫舍的活计,但从来不劫穷苦人的财路,也从不伤害无辜百姓的性命,反倒还从豪绅、官家手里抢了许多粮食济予流民。
这日,秦广将程含的山寨洗劫一空,收缴了上千把自制刀具充公,还欲将山贼驯服并收编至瀛洲。
程含气得上蹿下跳,大喊:“哪有官军打劫山贼的!”
不过,程含也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要么接受官军收编,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大部分山贼思及这两个路径,都选择了收编这条路。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做山贼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往后只能躲在山里坐吃山空。不过,若是侥幸去战场上博个功名回来,那是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可惜,程含不乐意了。
他本来就是从军队里逃出来的兵,哪能有吃回头草的道理。先不说回去之后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就论那群旧同仁们看到他回了军营,岂不是要戳着他的脊梁骨嘲笑他一年半载。
秦广见程含死脾气不改,不如杀了一了百了,但又想到程含在铸造兵器这块颇有天赋,杀了实是有些可惜。
两难之际,秦广打算先以逃兵之罪将程含带回瀛洲,日后看他表现再决定他的生死。
与此同时,使团也收到了线报:丰齐王为迎接和亲使团,御驾亲临边关,打算在斛门关接见仓旻使团。
斛门关位于仓旻和丰齐交界之地,附近就是仓旻军事要地——瀛洲。
丰齐王此行究竟是意在和谈和亲,还是想以和谈和亲为借口,趁机举兵攻下瀛洲......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收到线报的时候,兰姻一行人已经在秦广的护送下,安全抵达了瀛洲。
......
“丰齐王那个龟孙子定是已经布好了鸿门宴,就等我们把长公主送出去之后,再来一招出尔反尔!”秦广在军帐中如是说道。
秦广的副将闻言皱了眉,“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现下瀛洲兵寡粮少,余下两万残兵死守城池......而丰齐还有五万兵马堵在边界线上,只待我们拒绝和谈,届时必然是一场血战——输赢未定,将军三思啊!”
秦广脸色变得更加沉重,厉喝道:“难道我们两万大好男儿怕死不成!竟想用一个女子的命来换取和平!”
那名副将四下一顾,见营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迟疑了片刻,他继续劝说道:“先前战败之后,瀛洲仓库中只剩粮草几千斛,钢刀万余把不到,铠甲也破损无数。虽然将军从山寨里收缴了一部分粮食兵器,但是这些余量完全不足以支撑我们苦战半个月……后方已无援军,此战要是败了,仓旻也将朝不保夕了!”
此话一出,赞成的声音越来越多,将秦广的声音都压了下去,纷纷复议道:“我等苦守瀛洲必成腹背受敌的僵局,副将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冒险应战了!”
秦广握着拳头,低沉道:“行了!战与不战,此事再议!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也要听一听宋使臣的意见……”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军帐角落里的宋祁年身上。
从他们开始商量对策之时,宋祁年就一直坐在旁边独自饮茶,没有说过一句话。
看似隔离在外,却将所有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沉寂片刻后,只听宋祁年平静肃然地接口道:“使团既已出使至此,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况且和亲可换一方水土安宁,可为天下万姓开太平,即便无法活着回来……也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秦广仍然有些犹疑,“长公主也愿意......去送死吗?”
宋祁年沉默了一下,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舍她一人,保一国安,此事已成定局,无可置疑。”
话音刚落,军帐的帘子被人从外掀开,只见兰姻步伐缓缓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宋祁年,苦笑一声:“宋大人说得对,舍我一人,以我骨血喂饱天下万民——我愿意从容赴死。”
宋祁年没想到兰姻在帐外听到了他的话,他下意识拂袖起身,却不慎将桌案上的茶盏掀翻,茶水漫出来快速淹没了他的衣袖。
两道视线相撞,一道失落而惘然,一道苍白而无力。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可说,僵持般的缄默着。
兰姻从未想过所爱之人会将自己推上刀刃,还亲自护送她来边关,亲手将她奉送给丰齐......
可是她对宋祁年的怨怼并不干脆,因为她知道宋祁年已非旧人,就算他如今对她没有半分情意,也不是他的错。
这几天,兰姻看清了一个事实:这一世,宋祈年心中看重的是家国,而非情爱。如今她痴缠着他,也不过是枉费真心。
不过,换个角度一想:这样也好,若非情爱难解难分,他们之间也不必再有瓜葛。
他要护这黎民万姓,那她就用命去换他想要的结局。
......
秦广走向兰姻,满脸惭愧,说道:“长公主是弱质女流,保家卫国的事情本该由末将手下这群男人来做,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末将也万万不会将您推出去抵御刀箭。”
兰姻转头看向秦广,宽慰道:“在家国天下面前,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丰齐打的什么主意,其实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来。”
说着,兰姻的目光又转向宋祈年,接续道:“他们想在彻底攻占仓旻之前,虚情假意地拿出和谈的筹码。若我不去和亲,他们便会制造恐慌,企图让仓旻百姓对皇室失去信心,从而不战而屈人之兵。”
宋祈年眼瞳颤动,从旁凝视着兰姻立在那里的单薄身影,心中如同战鼓在寂静中擂响。
兰姻说出了他心中所想——若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是万万不会将兰姻推出去送死的......
这一刻,宋祈年竟然生出了一丝悔意——怪他妄读圣贤书,临到头来却是此等无用之人......
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了。
兰姻对上了他的目光,忽然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总结道:“所以我不光必须要去和亲,还要使尽全力哄得丰齐王开心,让他签下退战书......这样,才能保住仓旻。”
军帐内沉寂片刻,唯有茶壶在烧旺的烈火上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此间,帐内所有穿着铠甲的将士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了兰姻身上。
“长公主,大义!”
这一声不知从谁的口中喊出来,犹如冰水溅入了煮沸的茶壶之中,“刺啦啦”地炸出了阵阵爆响声。
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一句接着一句,想不出其他话语,只能一遍遍地说道:“长公主,大义!”
兰姻心中平静无波,唯有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宋祈年身上,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