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压低,笼罩了整个皇城。
春雨不期而至,淅沥沥地敲打着古老的城墙和青石板路,雨滴密集而急促,仿佛无数细小的银针从天而降。
兰姻不熟悉宫中道路,从慈安宫出来之后,没有云谣在身边跟随,不料在这突如其来的春雨中迷失了方向。
她的脚步在湿滑的道路上变得迟疑不定,最终不得不在一处廊檐下暂时避雨。
廊檐下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兰姻靠在柱子上,目光穿过雨帘,望着远处模糊的宫殿轮廓。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华丽、金顶黑帘的马车从远处的宫门内缓缓驶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马车由两匹健壮的骏马拉着,在雨中显得格外醒目。
兰姻目光紧紧跟随着这辆马车,待马车走近之时,她冒雨上前截停了马车,自曝身份道:“本宫是昭宁长公主,适时下雨,大人的马车能不能载本宫一程,到养心殿去?”
马车外头是两名身着劲装的侍从,两人惊疑地看了兰姻一眼,只见她衣着被雨淋湿,额间的碎发也渗着雨珠黏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好不狼狈。
那两名侍从快速对视一眼,正欲问询马车内的主人意见,只听一道慵懒又低醇的声音从车帘后面传了出来,“不方便,不顺路。”
里面那人腔调不急不缓,尾音上扬,带着一丝莫名的缱绻,偏偏说出来的话十分不近人情。
“你是什么人,胆敢不听从本宫的命令!”兰姻扬声开口,一方面是想用身份压他,另一方面是想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敢和皇亲贵族作对。
马车内沉寂了片刻,那人才再次懒洋洋地开口道:“小公主,我是你文谦叔叔,可别用你那刚长齐牙齿的小嘴儿来命令长辈,否则我不介意在这里给你上一课。”
兰姻闻言脸色一变,收敛道:“你是左荀?”
左荀纠正道:“是文谦叔叔。”
真是巧得很,兰姻半个时辰前刚和云谣聊到此人,没想到半个时辰后就遇上了他。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左荀这人傲慢得很,竟然敢如此放肆地回应她,想来也是个难对付的刺头儿。
雨还在继续下,雨滴敲打在马车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兰姻微低头颅,走到靠近马车车窗的一边。
她一手虚挡在额前遮雨,一手垂在身侧,没好气地问道:“文谦叔叔,我叫你一声文谦叔叔,你就让我搭车么?”
兰姻实在是不想这么称呼他,毕竟左荀只是在辈分上算是她的长辈,而在实际年龄这块儿,让他叫她一声姑奶奶,都算是便宜他了。
这时,左荀的声音突然透过雨声和垂幔传了出来,打断了兰姻的思绪,“实在不巧,我赶着出宫,小公主还是去搭别人的车吧。”
此话一出,兰姻心道:这不是故意耍她玩吗?
正欲发作,车窗的垂幔后面突然丢出了一把油纸伞,落下的水花瞬间溅到兰姻的裙角上。
里面那人只探出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兰姻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有伞总比淋雨强,兰姻识趣地从地上捡起了左荀丢出来的伞,想着好歹道谢一番。
奈何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左荀就隔着帘子不紧不慢地吩咐道:“这伞不是送给你的,下回见面记得还我。”
嘶,真是让人没来由得生气。
兰姻望着远远驶出宫道的马车,心里不痛快地暗自嘀咕道:“难怪连好脾气的宋祈年都能跟你是死对头,我看你这性子,谁遇上了都得骂你几句!”
说完,兰姻便撑着油纸伞,淌着宫道上的积水,快步往另外一头走去。
兰姻又凭着记忆在宫里转了一会儿,终于在养心门外头遇上了刘俾寝宫里的女使云芝。
云芝颇有眼力见,一下子就认出了兰姻,便忙不迭地将她带进了养心殿,给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宫服。
与此同时,刘俾还没从先前在慈安宫的晚宴中平复过来,连日来的憋闷藏在心底,阴阳怪气地朝着兰姻说道:“皇姐姐,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儿?要来我这儿,也不带上几块玉露团,可还真是偏心。”
“皇姐姐”、“玉露团”这两个词,他刻意加重了语调。
听他此言,兰姻整理了一下不太合身的干净衣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径自坐在了刘俾身边的软榻上。
“俾儿不是牙疼吗?等你牙不疼了,我再准备点心送过来。”兰姻平静地回复了一句,倒也不是故意怨怼,反而是希望撕开两人表面一层相对和睦的遮羞布。
刘俾看着兰姻冷哼一声,随后招呼屋内的女使都退了出去,又看了一眼云芝,云芝心领神会,也退到了门外。
等人都走干净了之后,刘俾才道:“有什么事快说,别和我套近乎。”
兰姻淡淡地笑了笑,意会道:“你和我这层关系,也是可以坦诚相见的,谁也不必瞒着谁,那我就开口见心,直接挑明来意了——我想求俾儿将宋祈年定为今年的侍读。”
刘俾与兰姻对视一眼,似乎还未对她放下不满,说道:“皇姐姐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兰姻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徐徐说道:“我自然不会让俾儿做亏本买卖的。”
刘俾撅了噘嘴,稚嫩的脸上圆眼一瞪,“皇姐姐前徒倒戈、贯会使诈,我可再也不敢和你做交易了。”
“这回不是搭上性命的交易,俾儿可以再考虑考虑。”兰姻慢慢收了笑意,认真地讨价还价道:“我听说俾儿不喜欢写功课,若是俾儿答应我的请求,日后宫中侍读布下的功课就都由我来为你代写。"
刘俾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
他确实讨厌读书,尤其是那些枯燥乏味的宫中功课,总会耗掉他数日的时间去誊写。他常常幻想着能有一个不用亲自动手动脑写功课的法子,而眼前这个提议似乎正中他的下怀。
但同时,他也清楚兰姻的手段和心思,不想轻易被她牵着鼻子走。
刘俾沉默了片刻,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皇姐姐的提议确实有些吸引人,不过我看宋祈年这人不怎么顺眼,备选侍读之事还有待考虑。”
兰姻被刘俾呛声,下意识问道:“你为何看他不顺眼?”
刘俾睨了兰姻一眼,回想到殿试时见到宋祈年时的场景,不加掩饰地说道:“此人虽然皮囊不错,但是看着表里不一——我还听说他备读功课之时,可以每天只睡半个时辰,对自己狠的人,必然对别人更狠......”
说着说着,刘俾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宋祈年当侍读之后的日子。
兰姻见此情此景,不以为意地说道:“俾儿思虑过多了,宋祈年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跑的样子,再狠又能狠到哪里去?”
半个月后,兰姻在文殊阁挑灯夜读、熬了三天三夜没能合眼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回来扇现在的自己两个大嘴巴......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