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转瞬即逝,春寒已尽,空气中带着和煦的暖意。
玉芙宫院子里的二乔玉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廊檐下,兰姻一手支着头,一手执着棋谱,愁容满面地盯着桌上的玉棋盘。
只因宋祈年的一句话,兰姻这些天勤学棋道。
由于无人教她下棋,她就让云谣从宫外收了许多棋谱回来自己研究,渐渐领悟了棋道的深意。
棋盘对照穹苍天道而造,棋子是圆的,棋盘是方的,成天圆地方之势。棋盘上纵横十九路,犹如困住她的十九宫皇城,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而下棋之人正是要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寻找着自己的道路。
谋定而后动,方能执掌全局。
“长公主,殿试、殿试结果出来了!”云谣紧赶慢赶地从院外跑进来,带回了从勤政殿打听来的消息。
兰姻闻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宋祈年,可是夺了第一?”
云谣气喘吁吁地在兰姻面前站定,缓了一口气,摇头道:“今年的状元被东川侯的世子左荀夺去了,宋四郎......只得了个探花。”
兰姻手心一握,拧眉重复道:“左荀?”
说完,兰姻在脑海里搜索着左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些耳熟。
云谣提点道:“是啊,说起来左世子与长公主您还有些沾亲带故呢......”
听她所言,兰姻立刻反应过来:东川侯左允是董太后的娘家外戚,当年先帝打天下的时候,左允跟从先帝立下战功,特封侯爵。而董太后也是根据左允这层关系,才有机会入宫册封为后。
左允八旬有余,是董太后的舅舅,他老来得子,而左荀则是其正妻所生的嫡长子。
如今左荀年有三十,但是论资排辈,兰姻却应该叫他一声“小叔叔”。
不过,兰姻对左荀的了解,仅限于宋祈年的命簿中提及此人一二笔。
左荀,字文谦,但此人的表字和本人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据说左荀自幼性情无常,不喜与人交往。
平日里,他对经书八股毫无兴趣,反而对杂文情有独钟,将淫词艳曲奉为宝贝,还常常混迹戏苑伶人之中,算得上是离经叛道的典范。
虽然左荀行事荒唐,但是样貌长得不错,还十分注重养颜之道。
命簿上是这么写的:常有人叹左荀形貌“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身姿濯濯如春月柳”,与宋祈年共坐一处,两人似神仙中人。
虽然两人相貌不相上下,但是宋祈年和左荀却是死对头,每逢相见必是唇枪舌剑,谁也瞧不上谁。
“听说这次考生的名次是太后娘娘钦点的,左世子还被封了工部侍郎一职。”
状元授封从二品官不是个例,只是左荀当官......就难评了。
让他任职礼部,怕是会礼乐崩坏;让他任职兵部,怕是会动摇军心;让他入职户部,怕是会财政溃败......思来想去,恐怕还是任职工部,掌管一些土木休憩的杂活儿更适合他。
想必董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硬是把自己娘家人塞进朝堂,除了左荀,也再无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兰姻抬了抬眼皮,朝着云谣问道:“那宋祈年授封什么官职没有?”
“宋四郎授封了国子监司业,下月初就会去国子监报道,协助祭酒大人主管教务训导之职。”
兰姻皱起眉头,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扶手,追问:“国子监司业?是几品官?”
云谣回禀道:“从四品下。”
兰姻心中纳闷:一个国子监司业,不过是没有实权的虚衔。
宋祈年虽有才华,但终究是宋氏之子,董太后故意压了他的分,让他不得重用。
宋祈年心性之高,不知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想到这里,兰姻哀叹一声,吩咐道:“云谣,你从我房里拿八十两银子,去宫外挑件趁手的礼物送到宋府。”
云谣眸色微妙,很难分辨出意味,忽然大胆揶揄道:“长公主这是要给宋四郎送贺礼吗?”
“他高中三甲,我必然要送上礼物祝贺他的。”
云谣迟疑了一下,接话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宫内用度都是要记录在册的。若长公主单独送宋四郎礼物,怕是会惹人嚼舌谣诼......”
兰姻听出了云谣的意思,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再抽五十两银子,给左荀和其他三甲考生都准备一份礼。不过,给他们的礼不得过重,要和宋祈年区分开来。”
云谣点头会意,“嗯,奴婢明白。”
话罢,云谣便抽身去置办兰姻吩咐的事情去了。
待云谣离开之后,兰姻摆乱了桌上的一盘棋子,思虑再三之后,她独自摆轿去了慈安宫。
此时,东川侯左允正在慈安宫与董太后私话家常。
兰姻被元祥拦在殿外等候传唤,闲来无事就和元祥聊起了天。
“元公公,近来还好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元祥被上次兰姻绑架宋祈年的事情惹怕了,生怕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赔笑道:“老奴近来这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怕是什么体力活、跑腿的活儿呀,都做不了咯~”
兰姻眯起双眼,拍了拍元祥的肩膀,小声道:“元公公放心,本宫这回不求您帮忙跑腿,就想和您打听一件事儿。”
元祥闻言,微微舒了一口气,“只要不让老奴再做那些折寿的事情,老奴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呀~”
兰姻笑了笑,直白地问道:“元公公,知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去国子监读书呢?”
“长公主想去国子监读书?”元祥神色怪异地看了兰姻一眼。
兰姻欣然点头,“怎么?有何不妥?”
“女子入学国子监倒是罕见,从前从未有过先例呀,说起来长公主怎么突然好学起来了……”说到一半,元祥突然想到宋祁年刚被封了国子监司业一职,便立刻知道了兰姻的目的。
“长公主,您该不会还想对宋四郎图谋不轨吧?”
兰姻挑了挑眉,“本宫用得着图谋不轨吗?”
“呵呵呵……”元祥干笑两声,心道:确实不必图谋,按长公主的性子,那是正大光明的不轨。
兰姻的心思昭然若揭,可奈何宋祁年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上回,兰姻本意是想拦住宋祈年去勤政殿送命,于是干脆利落地把他绑架了,也没想过他会不会对她心生怨念。
这些日子,兰姻在宫里做事受限,没法确保宋祁年的平安,就只能想办法去国子监接近他,借机解释一下先前的误会。
元祥见兰姻失神半晌,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新花样,适时说道:“有句话老奴不知该不该说,长公主乃金枝玉叶,以长公主的凤仪,世间男子多是愿意跪倒在您的石榴裙下,倒也不必独恋一人。再者,长公主婚嫁之事恐怕太后娘娘也早有安排,您呀~若是想去国子监‘读书’,可千万别在太后娘娘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了……”
元祥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审时度势,言简意赅,三两句就给兰姻提了个醒。
“那元公公觉得本宫该怎么在母后面前‘表现’?”
元祥躬身凑近兰姻,小声说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先帝在位时,往年春季至秋季,内阁侍读就会来宫里给陛下温习诗书六艺。如今内阁废除,侍读之位空悬,必然要有个人顶上。那谁来当这个侍读,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么~”
此话一出,兰姻忽地一敛细眸,“本宫明白了,多谢元公公指点。”
话罢,兰姻从腰间摘下一枚圆环玉佩丢给元祥,“若是不够,改日元公公来玉芙宫坐坐。”
元祥扬起笑脸,忙收了兰姻的玉佩,服了服身子,道:“那日后老奴还得多多仰仗长公主了~”
兰姻不多停留,趁着左允还在和董太后聊家常的间隙,转道去了刘俾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