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京大牢。
刚踏入大牢的门槛,兰姻的感官就被一股强烈的冲击所占据。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夹杂着几声哭哭啼啼的喊冤声......这些声音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回荡,如同鬼魅的哀嚎,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了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那是个一丈见方的空间,四周墙壁由一块块粗糙的大石砌成,墙壁上爬满了蝼蚁小虫,地面上铺着同样冰冷的大石板,缝隙里夹杂着污秽的泥土和草灰。墙角落里放着一只秽桶上,远远就能闻到从那里散发出的臭气和霉气,一种混合了人类排泄物、腐烂食物和潮湿泥土的气息,令人作呕。
牢房门窗的柱子都是手臂粗细的生铁条,坚固不可摧,将里面的牢犯和外面的走道分隔开来。
“长公主殿下,那个姓宋的罪官就被看押在那间牢房里。”看守提着宫灯走在前面引路。
兰姻穿着狼绒斗篷跟在后面,缓步走到了那间牢房门外,“开门。”
看守忙道:“里面肮脏,长公主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若是您想和犯人说话,小的把他押到牢门边上就是。”
兰姻肃然扫了看守一眼,执意道:“本宫说开门。”
看守泄了气,不免提醒道:“小的遵命......不过也还请长公主殿下长话短说,莫要逗留......您在里头若有啥差池,小的人头不保啊......”
说完,看守便打开了牢门。
兰姻进入牢房之后,就看到宋明帧靠墙坐在角落里的干草铺上。
他的手腕上束着刑具,单薄的囚衣几乎无法抵御这牢房中的寒意。
“宋大人。”兰姻走近宋明帧,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而宋明帧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你是?”
兰姻语气中盛着一份敬意,必报身份道:“本宫是昭宁。”
宋明帧闻言肃然起身,奈何双腿坐麻,一时竟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他强忍不适,稳住身形,缓解双腿的麻痹之感,目光如炬地望向兰姻,“长公主为何来此?”
“宋大人不必紧张,本宫今日前来,是来帮你的。“
“帮我?”说完,宋明帧心中警觉顿生,隐约觉得今夜必有大事发生。
“时间不多,宋大人请恕本宫直言。”兰姻与宋明帧对视,直接说明来意,“宋大人获罪,牵连全族,本宫可保你一家无虞,而你只需要按照本宫说的去做即可。”
宋明帧闻言,当及放下心中的戒备,与兰姻共商对策,“长公主有何高见?”
“宋大人明日早朝前上书一封辞官信,本宫会安排人代为奉上朝堂,为你请命。”
尚未听完兰姻的话,宋明帧便垮了脸,“本官究竟犯了何罪,董太后要灭我九族!在此之际,辞官不就是让本官弃君之禄,承认自己犯了谋权之罪!”
宋明帧是何等固执的人,兰姻让他辞官便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要难。
“宋大人,你我皆知,我母后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权。你若不辞官,避其锋芒,恐怕难逃一劫。”兰姻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宋明帧紧握着拳头,眉头紧锁,“我宋明帧年少可出征谓将帅,如今古稀入朝为首辅,几十年官场不结党不营私,上不贿要下不纳赂,赈济灾荒为民请命。如今先帝刚驾崩,朝政不稳,单凭董太后一句话,就要本官交出内阁职权,苟且偷生,这绝无可能!”
说罢,他更是烙下狠话,“长公主,你也莫要再劝说本官!横竖就两条路,要么董太后下令把本官杀了,要么本官自己选条痛快的。”
兰姻将宋明帧彻彻底底地扫了一圈,不知怎的,突然笑了出来,“宋大人,本宫敬你一身硬骨头,累及九族也不低头。你要争万世之名,可人死后留下的不过一把灰......更何况,你又怎知宋家死谏之后,当今朝堂能否重回正道!再者,你真当忍心看着自家上下老小被无辜牵连、处以极刑吗?!”
宋明帧一时消化不过来,不再说话。
毕竟兰姻说得没错,他一人之过,不得牵连家小。
见他沉默,兰姻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长命锁交予宋明帧手中,继续说道:“辞官并非认罪,而是以退为进之策。待到时机成熟,本宫自会助宋家重返朝堂,届时再行清君侧之举也不迟。”
宋明帧看到长命锁的瞬间,心念一动,紧张开口道:“这是子季的长命锁,怎么会在长公主手中?”
子季是宋祈年的表字,见宋明帧如此在乎,兰姻脸上隐隐含着笑意,说道:“宋祈年如今在本宫的玉芙宫。”
“什么!”
兰姻忽略掉了宋明帧的惊诧,仰了仰下巴,感慨道:“宋大人有子如此貌美,要是宋大人死了,本宫可舍不得子季这等人物沉沦囹圄,定会将他留在本宫房中日夜浸淫......可惜了他一身才学满腹经纶,日后只能在后宫里以色侍人了......”
话音刚落,宋明帧的脸色便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长公主,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子季!”
兰姻再抬眸,笑道:“该怎么救自己的家人,相信宋大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话罢,兰姻便拢起斗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
次日一早,云谣奉兰姻的命令从敦京大牢带回了消息,宋明帧同意让步,上书一封辞官信。
兰姻转而将辞官信交予宋祈年,让宋祈年前往勤政殿上奏辞官之事。
董太后看完宋明帧手书,并听完宋祈年的陈词之后,最终还是放了宋家一马,且命刘俾写下诏书:废除内阁,改换新制。
至于其他内阁阁臣在宋明帧辞官之后,也开始动摇了坚守内阁的初心……
所谓杀鸡儆猴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宋明帧都功成身退了,猴子后孙们又怎敢硬搏。
不出十日,内阁元老大臣散的散、走的走,董太后趁机收回了内阁职权,将裁决国家大事的权柄直接拿在了自己手里。
彼时,宋明帧回到宋府,正在准备举家收拾行囊,打算离开敦京、回乡归隐。
刚巧在离京前一天,春闱放榜,宋祁年高中榜首。
若是宋祈年能在半月后的殿试上获得前三甲,再谋个一官半职,宋家倒也算是后继有人。
这一好消息传来,又让宋明帧重新振作起了精神,原本要离开敦京的计划就此搁置。
奈何这几日,宋祁年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宋明帧亲自去看他,他也是闭门不见。
宋明帧思及此事有异,又联想到先前长公主在大牢里说得那些引人遐思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怕不是子季在长公主那里吃了亏!?”
宋明帧深知宋祁年心性高,若宋祈年真被长公主占了便宜,也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诉说,只能蒙头吃下这个亏。
思来想去,宋明帧最终还是在书房门口劝了一句:“子季,大丈夫能屈能伸......以色侍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得想开点啊!”
书房里的宋祁年原本好好地正在研究棋谱,听到这句话,登时有了想要吞子自尽的念头。
……
与此同时,兰姻这几日心情大好——距离宋祁年的死劫之日已经过去了许多天,这就意味着她让司命神君点燃的七星灯生效了。
兰姻为宋祁年延长了寿元,下一步就要在七星灯熄灭之前,帮助他修成仁心、道心和信心,方能算这一世历劫成功。
“听说宋四郎从小到大,从未染指血腥,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的人品与性情堪称楷模……不过在情爱之事上,他似乎缺了那么一点火候,也从未听闻他对任何人动过心。”云谣轻声细语地复述着从宫墙之外打听来的消息,手指在兰姻的肩头轻柔地按摩着。
兰姻斜倚在美人榻上,随着筋骨的舒展,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唔......这倒是个好消息。”
她心中暗自思量:宋祈年不愿杀生,即为心存善念,只要她稍稍推波助澜,或许就能让宋祈年从善如流,生出仁爱之心。
“还有呢?你还打听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云谣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奴婢还打听到宋四郎六艺精通,但惟爱棋道,常常研究棋谱到茶饭不思的地步,可惜全敦京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他对弈的棋道高手。”
“棋道?”兰姻不急不缓地起身,单手支着下巴,说道:“他平日都去哪里下棋?”
云谣垂手回禀道:“应该是敦京城内最有名的棋馆——惠风堂。”
兰姻很快有了主意,突然吩咐道:“云谣,帮我净面梳妆,我要出宫一趟。”
“长公主要出宫?去哪里?”
“惠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