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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八章 起誓

    千宁亦是停顿半晌,而后,再次开了口,却是一扫之前的冷静与淡漠:“可是这么多年,我照样还是活过来了,活得并不比任何人差,我甚至还趁着那姓张的心情好,向他央了允我读书认字,苍天终于垂怜了我一次,让我活到今岁十二载,终于还是与亲生母亲相认,成了这金尊玉贵的公主。”

    “所以我此番只是想来告诉你,你当日因我是个女儿身,便把我弃去那豺狼窝,转而去哄着你那外室私生子快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你那私生子不求上进,不学无术,一字不识,一技不会,而我,纵然身处腌臜地,却从不比他差毫分!”

    “谢景行,我今日来并不为听你的后悔与愧疚,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当日的选择,大错特错!”

    千宁一气儿说完这许多言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眶到底还是染上一抹红,饶是如此,她仍不肯显了半分怯色,就这么刚硬的逼视着谢景行。

    谢景行无言。

    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日女儿被找了回来,她见到他会说什么,做什么,无论是哭着哀求,还是恼怒着打他骂他,甚至于哪怕她问他“为何要把我送走,而不是哥哥”,他都能答她一句“男儿文能入朝为官,武能征战四方,你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

    可他独独没想到,千宁会与他说这些。

    会把自己多年的苦难与困厄碾碎了讲给他听,然后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嗤笑一声当年的自己何其愚蠢。

    是啊。

    他何其愚蠢。

    以至于满腹言语竟堵在喉咙,对上千宁嘲讽的神色,半晌,他也只得憋出一句,“旭儿并没有你说的那样糟糕,他认字,也明理......”

    “旭儿?”千宁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止不住上扬,细看之下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你还当你与那外室的宝贝是千旭哥哥么?谢景行,你当真愚蠢至极!”

    谢景行到底还是蹙了眉,望向她,神情有几分不悦:“你此话何意.....”

    千宁冷笑着,步步上前,一字一句,就此揭开了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你以为,当年那个偷天换日的孩子,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谢景行蓦然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他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骤然间变得惊恐。

    “你,你.....”

    千宁微笑:“你以为,前日林姨娘为何要拿刀砍你?”

    电光火石间,谢景行全明白了。

    他的嗓子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可他浑身是伤,费劲之下撕扯着伤口剧痛,连带着嗓音也是嘶哑的难听。

    饶是如此,泪珠仍然止不住的洒落:“你说,你说.....那个孩子,并不是旭儿.....”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此生从未有此荒谬之事,可千宁却只是淡淡浮起一抹笑意,

    “是啊,谢景行,自作自受的结果,如何?”

    千宁出去的时候,姜清月正坐立难安着,脚步在廊下来回徘徊。

    及至听见门吱呀一声响动,她这才眼前一亮,迎上前来:“如何?”

    她小心翼翼的往屋里探了一眼。

    千宁人畜无害的笑着:“没事了,母亲,我们走吧。”

    姜清月仍然有着几分踌躇:“你父亲他.....”

    “晕过去了。”千宁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细听之下,却含了股狠绝的凉意:“不过也无妨,凉水一泼,走个边疆数千里也没什么打紧。”

    她说着,似是觉得极其疲惫一般,自顾自便朝前走了去,只留身后嘈杂纷扰,再不理会。

    姜清月盯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

    那渐渐远去的纤瘦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微薄,不知在那一瞬,忽然便与上一世那惊恸一瞥重合。

    只是那一次,千宁早已痴傻,疯癫无状,被谢千棠收为了通房。

    可如今风中摇曳的女子背影,纤弱,孤寂,却有着异样的坚定与果决。

    姜清月静静的凝望了许久,忽的,便笑了。

    这件事沸沸扬扬终还是复归于平静。

    若不出意外的话,谢家一家老小会于一月之后启程,前往边疆。

    往后余生,京城该是再也不会有他们的消息了。

    可是一天夜里,宸贵妃乔装而至,一进殿,便朝姜清月跪了下来。

    “求公主相助!”

    殿里的宫女侍卫都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姜清月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下去吧。”

    而后两人一坐一跪,半晌,无人出言,无人动作。姜清月静静的看着宸贵妃,竟是连句起身的话都没说。

    她不说,宸贵妃便也不起来,就这么静默的跪着,素日里神采飞扬的一双眼,此刻只余了卑微与恳切。

    可,姜清月,只作不见。

    一直到月上中天,屋外值守的侍卫都隐隐有了疲惫之色,姜清月终于还是无奈的开了口:“你要在这里跪到什么时候?”

    宸贵妃抿唇:“从前的事情,都是我对你不住.....”

    “你不必说这些。”姜清月冷淡的打断,压根不欲与她掰扯是非:“前尘往事皆散,我不会再去计较,更不会追究。”

    “可,也仅此而已了。”

    此言一出,宸贵妃的眼中顿时蓄满了泪,终还是忍不住哀哀出声:“公主,栖若她身子单薄,如何受得住边疆风霜侵袭之苦......”

    “那与我无关。”姜清月自始至终连眼都没抬过:“贵妃若对圣旨有异议,大可去求了父皇开恩。”

    宸贵妃似是无可奈何了,她攀上姜清月的腿,神色极尽恳切,“好孩子,我知晓你怨我,恨我,可此事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多年.....我并不知晓这其中还有这些弯弯绕绕.....清月,此事我实是不方便向你父皇开口,你若是肯答应我为栖若求情,我,我......”

    “你什么?”姜清月终于正眼看向她,好整以暇的问道。

    宸贵妃愣了愣,马上意识到姜清月是在要一个诚意,一个自己能拿得出的最大筹码。

    她脑海飞快的运转着,几乎是穷尽此身气力,终还是清然开了口:“我愿自请废位,长居冷宫!”

    姜清月却是笑了。

    “自请废位?这也算是投名状么?贵妃娘娘,你废不废位与我有什么干系?”

    宸贵妃咬着牙,自然知晓自己几次三番险些要了姜清月性命,如今求到人跟前,她自然不会轻易松了口。

    于是干脆心一横,为女儿退让到了最大的底线。

    “贱妾残躯,自知无法让公主满意,但此生若有我帮得到的地方。我顾宜芍再次立誓,绝不吝惜一己之身,定当舍命相助。”

    “若有违背,自当天诛地灭,儿女不得好死,一生磋磨!”

    姜清月原本并不挂心,直至听得她竟以儿女起誓,她这才隐隐信了宸贵妃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