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灭妻?侯府主母和离后把你家团灭了》 第1章 她重生了 第一章 她重生了 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响彻后院—— “夫人生了,生了两个小哥儿!” 姜清月终于生产完,整个人累得几乎脱了力。 她虚弱的躺在床上,产婆激动的报喜声就像毒蛇一样往她耳中钻。 她沉沉的闭上眼,内心翻江倒海。 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和谢景行成婚三年,她为他生下孩子的这一夜。 “夫人辛苦了,我和母亲去看看夫人。” 屋外熟悉的男声传进耳眸。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她生下孩子,谢景行说要进来看她。 然后就...... 思及此处,姜清月脑子仿佛被混沌包裹,而后“轰”的一声炸开。 不能让他们进来! “夫人,您说什么?”姜清月身边的大丫鬟月露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清月的手紧紧攥住被角,颤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说,拦住侯爷和老夫人,绝不能让他们进来!” 月露愣了愣,却看到姜清月神色不同寻常,似乎是有大事发生。 她不敢多问,一溜烟就跑出了屋。 争执声很快自屋外响起。 “好没规矩的奴才!我和侯爷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你可别效忠错了人!” “老夫人说笑了,奴婢是夫人从公主府带来的丫头,只效忠公主与皇家,哪里会效忠错了人。” 姜清月静静躺在床上,熟悉的人声从窗边的缝隙一阵阵钻进耳里。 像是浸了毒药的清茶,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分分要人性命。 屋外, 谢老夫人狠狠剜了月露一眼,拉着谢景行便要强闯进去, 月露见状也不再拦,只说:“侯爷半年后就要科考,若是执意进产房,沾了血气,只怕吓跑了身上的文曲星。” 听得此言,老夫人和谢景行的脚步果然一顿。 谢家这些年日渐没落,爵位承袭到现在更是到了最后一代。 谢家子弟日后都得通过科举入仕,因此谢景行此次科考十分关键。 这丫头说的倒也有理。 谢老夫人想了想,正要说话。 “可是......” 话音未落,月露却是直接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老夫人被声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小蹄子,她疯了不成!” 可不是疯了,一个无宠夫人身边的丫头,竟然在她面前这样摆脸色,谁给她的胆子? 月露压根没理会谢老夫人和谢景行。 进了屋,直接把门锁死了。 “夫人。”月露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姜清月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木然靠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夫人,是双生子呢,您生了两位小哥儿。” 月露见姜清月神色不好,虽有些纳闷,却也并未细想。 姜清月回过神来,看向襁褓中的两个孩子。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 双生子? 可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只知道有些妇人红杏出墙,腹中的孩儿未必是自己丈夫的。 却不知道也有妇人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儿竟不是自己的。 她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终于醒来了,可是梦里的景象仍然在脑海中交杂重叠。 上一世,产婆喜气洋洋的贺她生下双生子。 谢景行和谢老夫人也都高兴的拉着她的手,说她是他们谢府的大功臣。 她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养大,教他们念书,给他们挑媳,为他们殚精竭虑累坏了身子。 长子谢千棠弱冠那天,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说母亲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必以天下奉之。 必以天下奉之......姜清月闭了闭眼,心头蔓延出一片血色。 那天,两个儿子奉命同去镇守边关,回来的却只有谢千棠一人。 他说,弟弟死在了战场上。 她悲痛的险些晕过去。 一扭头,却见谢千棠一脸莫名的笑意。 她怔怔:“你弟弟死了,你笑什么?” “母亲若是思念弟弟,不妨去同弟弟作伴。”谢千棠晃悠悠的说。 “你在说什么浑话!”她又惊又怒。 皇上赐封的圣旨已下,谢家次子战死,所有的爵位封赏悉数赐了长子谢千棠。 大权在握,谢千棠现在装都懒得装了。 “母亲知道弟弟是怎么死的吗?” “弟弟是为了救我,中了敌军埋伏。” “但他不知道,那其实不是敌军的埋伏,那是我故意设计好的圈套。” 姜清月闻言,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死死看着谢千棠,却颤抖到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你亲弟弟......” “亲弟弟?”谢千棠笑着反问了一句,缓缓的说: “可您当年产下的并不是双生子, 而是龙凤胎——” 第2章 她还有个女儿 第二章 她还有个女儿 谢千棠拍了拍手,底下人带进来一个年轻姑娘。 姜清月望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容貌,心里几乎翻滚起惊涛骇浪。 “母亲,你知道这是谁吗?” 看着脸色苍白的姜清月,谢千棠心情颇好。 他弹了弹衣袖,拉过女孩,径直将她揽入了怀中: “当年母亲产下龙凤胎,祖母和父亲便将妹妹送走,让我顶了妹妹的缺,成为侯府嫡长子。” “我可怜妹妹孤苦无依,以后就留她在我身边做个小妾吧。” 姜清月脑袋轰的一声,顿时恍若晴天霹雳,她目眦欲裂的怒骂谢千棠:“你这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我与妹妹非亲非故,她就算是给我生个孩子都无妨,母亲急什么。” “噢,不对——” 谢千棠眼中笑意愈浓:“妹妹之前用错了药,现下早已痴傻,若是生个孩儿,只怕也是个傻的,还是不生了。” 姜清月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捂着耳朵痛哭,几乎失了声。 谢千棠却是没打算放过她,冰冷的嗓音像毒蛇一般钻进她的耳朵里。 “母亲养育之恩,儿子没齿难忘,原本也想奉母亲终老。” “可是母亲,你这般伪善,实在叫人心寒。” “儿子思来想去,也只有亲手把弟妹送上绝路,才不枉母亲多年教导。” 谢千棠自小叫惯了母亲,此刻也并未改口,对着姜清月仍是一口一个母亲的叫。 一字一句,诛着姜清月的心。 姜清月双目赤红的看着谢千棠,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年我待你不薄!” 姜清月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谢千棠阴恻恻的笑了笑:“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姜清月瞪大了眼,刚想说话,却感到身体一凉,一柄薄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她软软的倒下来。 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谢千棠提着滴血的剑,一脸扭曲的笑意。 “夫人,快瞧瞧两位小公子吧,刚出生的小儿,可爱的紧呢。” 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姜清月这才回过神来。 她茫然的看着四周,神思间微微恍惚。 月露笑吟吟说道:“大公子长得白净,刚出生就是一副笑模样。二公子长得胖些,头发也浓密,日后想必是个习武的好料子。” 月露絮絮叨叨的讲着。 一转头,却见姜清月正紧紧盯着奶娘怀中的孩子,神色诡异莫名。 月露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夫人,你怎么了?” 姜清月却是充耳不闻,她死死攥住掌心,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 这声音凛冽非常,含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静谧的夜里愈发叫人胆寒。 月露心中纳闷,只得依言抱着孩子上前,轻声道:“这是大公子,长得挺壮实......” 话音未落,姜清月已经夺过了襁褓,动作直白迅速,连月露一时间竟都愣了神,任由姜清月把孩子夺去。 第3章 看谁帮谁养孩子 第三章 看谁帮谁养孩子 待她反应过来时,见得眼前景象,不由得面色大变:“夫人,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她是不是看错了,夫人的手为什么掐着大公子的脖颈? 月露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声音都打起了颤儿:“夫人你疯了,这是你的亲儿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公子,你在做什么!” 姜清月充耳不闻,手下却逐渐加重了力道,神色间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杀了谢千棠,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谢千棠杀她一次,她杀谢千棠一次,也算是冤冤相报。 不——谢千棠手上有她和她一双儿女的三条命,就算杀他一次还不够,若再有来生,她照样要饮其血,啖其肉! 眼见着孩子的脸色涨成青紫,月露已经急得快哭了。 于是她不再犹豫,照着姜清月的手,不管不顾的咬了下去。 她怕夫人不肯松手,这一口下了极重的力气。十指连心,姜清月顿时被痛的一缩,手臂的力气也软了下来。 月露忙趁机夺过了孩子。 眼见着大公子稳稳落入了自己的怀抱,她这才心有余悸的长舒一口气, 而后骤然反应过来,一脸震惊的看向姜清月:“夫人!你疯了!” 她原是不敢这样和夫人说话的,可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夫人疯了。 姜清月双目赤红,发丝散乱的搭在肩上,方才被咬过的手背渗出丝丝鲜血,一路蔓延下去,和锦被上绣的大红牡丹花融为一体。 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月露生怕姜清月再次出手,几乎用尽平生最快的语速:“常言道稚子无辜,公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掩下眼中翻滚的恨意,姜清月终于有了片刻的喘 息。 她怔怔的,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她面前交织错杂,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母亲,你实在是伪善。” “呵,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谢千棠泣血般的控诉犹在耳边,她捂住剧痛的胸口,前世的惨烈记忆如潮水般层层退去,她的脑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电光火石间,她便做出了决定:“月露,去请肖师傅过来。” 姜清月突然的转变,让月露不由得一愣。 肖师傅是京中有名的药医,专治疤痕疙瘩。这么晚了,夫人请他来做什么? 姜清月却并未解释,只说道:“去吧,带着人悄悄地过来,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是。”月露一头雾水的出去了。走之前还不放心的说道:“夫人,我去去就来,您千万别再....” “放心,我不杀他。”看出月露的担忧,姜清月不由得苦笑。 月露这才点点头,脚步飞快的出去了。 姜清月似是卸下了全身气力,疲惫的靠在床上。 月露的话提醒了她,前世她到死也没弄明白谢千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她还是很了解谢千棠的——孝顺母亲,疼爱幼弟,在姜清月印象里,他小时候是个极好的孩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那个素来懂事的孩子,做下那样的恶行? 她不能白白死那一遭,只有把谢千棠留在身边,才能查出上一世惨死的真相。 “草民见过夫人。” 肖师傅气喘吁吁的行礼问安,他本来都要睡了,却被月露一路提过来,差点把他这双老腿都跑断了。 姜清月对着肖师傅点了点头,问道: “听闻师傅极善治疤,不知小儿身上的胎记能否去除?” 第4章 谢千棠为什么要杀她 第四章 谢千棠为什么要杀她 “能的能的。”肖师傅一连串的点头: “小儿皮嫩,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儿,用几副药胎记很快就淡了。” 姜清月松下一口气,吩咐月露:“把大公子抱过来。” 随即看向肖师傅,温声道:“那就劳烦肖师傅,把我大儿子腿上的胎记祛除。” “好嘞。”肖师傅治疗疤痕数十年,也见过不少妇人嫌小儿胎记难看要祛除的,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他马上打开工具箱开始操作。 “夫人,公子的胎记已淡了许多,再用上几副药,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肖师傅自信满满。 “多谢肖师傅。” 姜清月轻轻颔首,随即又说道:“还要劳烦肖师傅,再在我二儿子腿上,打下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好嘞——啊?”肖师傅愣了。 嫌胎记难看要祛除是常事,但是主动给孩子打胎记是要做什么 ? “师傅照做就是了。”姜清月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肖师傅心下转了转,他活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眼前这幅情形,这位侯夫人分明是要给两位公子互换身份! “肖师傅,你是个药师,我请你上门也是为了治疗我儿子身上的疤痕,除此之外再没旁的了,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 听到这句近乎直白的敲打,肖师傅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他常年生活在京都,自然知道姜清月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多时,那疤痕就移花接木般换了个地儿。 姜清月点点头,很是满意。 刚出生的孩儿一天一个样,长得都大差不差,凭长相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个孩子。这胎记便是唯一的凭证。 前世她被蒙了双眼,错把养子当亲子。重来一世,她便要让谢家人也尝尝这滋味。 既然他们想让她帮着养孩子,那她就将错就错,给两个孩子换一个身份。 他们若真是坦坦荡荡,两个孩子一视同仁,那即使换了身份也没什么打紧。 他们若是行事不正,那他们想施加在她儿子身上的委屈,现下就会原封不动的悉数送给那狼崽子。 前世之因,后世之果。 很公平,不是吗。 姜清月送走了肖师傅。 “夫人.....您要做什么?”月露再傻,此刻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但她想不通,两位公子都是夫人的儿子,为何夫人要给他们换个身份,况且刚出生的孩子,本来也没什么身份。 姜清月并未过多解释,转而吩咐道:“月露,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办。” “夫人请说。”见姜清月神色如此严肃,月露也不禁紧张起来。 “第一,告诉外面的人,我得了疫症,传染给了两个孩子,这些时日要静心修养,不见任何外客,包括侯爷和老夫人。” 两个孩子的胎记还未好全,若是被谢家人瞧见,难免起了疑心,她先拦住一切外客,等胎记养好了再说。 “第二,找出今晚我生产时所有在场的产婆和侍女,打听她们今日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 姜清月有条不紊的吩咐道,月露听到第二条的时候,却是有些纳闷:“夫人打听她们做什么?” 第5章 不是想见她吗 第五章 不是想见她吗 姜清月心中泛起一丝心酸,面上却是丝毫未显。 前世她死前才知道,她当初怀的是龙凤胎,她还有个女儿。 只是她那苦命的孩子被一副毒药害成了痴傻儿,还做了那谢千棠的小妾! 这一世她既然能重生在这个时候,那她的女儿自然也还没被送远。 她要把她找回来。 凝晖堂。 “什么,夫人和公子们得了疫症?”谢老夫人大吃一惊。 “千真万确,芳茵阁那边传来的消息,夫人现下都一病不起了。”房妈妈也有些担忧。 “这可如何是好。”谢老夫人急得团团转,她的孙儿还那么小,怎能抗住这灾病。 她转来转去,忽然想到什么,身子一顿。而后缓缓看向房妈妈: “她真是病了?” 房妈妈下意识点头:“是病了。” 谢老夫人紧紧的看着房妈妈:“怎么偏这个时候病了?” “夫人刚生产,许是身子虚弱.......”说到最后,房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惊惶的看了谢老夫人一眼: “莫非夫人发现了什么,现下是在装病?” 谢老夫人却不说话了,坐在塌上,表情变幻莫测。 “姐儿的事情办好了吗了?”她突然问。 房妈妈一愣,这才意识到老夫人是说姜清月被送走的那个女儿,随即答道:“已经送去张老爷府上了,张老爷看到咱们小姐乐呵得不行,直说这孩子生的漂亮,立刻就结了五千两银票,说稍后还有五千两现银,半月内派人送到咱们府上。” 谢老夫人这才放下心,嘱咐道:“这些银票好好藏起来,别让夫人发现了。” 若是被姜清月察觉出这笔钱来路有异,顺藤摸瓜查下去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又说:“也别让老侯爷知道。” 曲亭侯府的老侯爷,也就是谢景行的父亲,这些年来痴迷求仙修道,在府中西南角建了所厢房,每日足不出户,连用膳都是由专人送进去,一应家事全不过问。 但用谢老夫人的话来说,“那老头子看着什么也不管,实则这府中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像三年前,谢景行到了议亲的年纪,原本已经说好了御史大夫家的小女儿。结果老头子破天荒头一遭的出了屋,告诉她和谢景行,若还想让侯府一路顺畅下去,须得娶公主。 这才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迎娶了姜清月。 只是商议完儿子娶亲一事,老头儿又钻回他那屋去了,之后整整三年再也没出来过。 “人没出来,心里却明白着呢。”老夫人想。 “老奴省得。” 房妈妈说。 想了想,觑着谢老夫人的神色,还是欲言又止的说道:“老夫人,其实咱们明明能给姐儿寻一个更好的去处,府里也不缺这点银钱,何必非得送去张老爷那里。” “更好的去处?”谢老夫人瞥了房妈妈一眼:“张老爷这个去处,怎么就不好了?” “老夫人,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房妈妈忧心忡忡。 “那张老爷是京中出了名的喜爱少女,最好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说.....这样.....才安心。前些日子他放出话来要寻刚出生的女婴时,就有不少世家贵族嘲讽鄙夷,可老夫人如今却还上赶着把小姐送去。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张老爷安的什么心,分明就是想等咱们小姐长到年纪,就,就,就.......”房妈妈说不下去了。 第6章 嫁给你是天大的恩赐 第六章 嫁给你是天大的恩赐 谢老夫人却是嗤笑一声,语气不屑:“一个丫头片子,卖了便卖了。旭哥儿和棠哥儿还小,日后用钱的地方指不定多着呢,这丫头若真能给两个兄长挣来日后娶新妇的银钱,也不枉她托生这一遭!” 话虽如此,她心里仍然沉沉思索着,生怕这件事情出了纰漏。 把主母的亲女送去那等龌龊地,还将外室的儿子抱回来在嫡母跟前养着—— 清月的身份又是皇家公主,这事儿万一被发现,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她想了想,问:“侯爷呢?” 兹事体大,她得和谢景行商议商议怎么办。 房妈妈看穿了她的想法:“老夫人,这事儿本就是您一个人自作主张,连侯爷都被蒙在鼓里,若他知道您将小姐送给了张老爷,只怕未必肯依您!” 谢老夫人瞪了房妈妈一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她心烦意乱的坐下。 这时,门帘被一阵风似的掀开。 “母亲。”谢景行大步走了进来。 他常年习武,身子十分英健,一身深蓝色官袍更是显得他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偏偏肤色十分白,半点不见武将的粗犷,反而添了几分斯文和俊秀。 “景行,你来的正好,清月病了,想是产后虚弱的缘故——快随我一起去瞧瞧她。” 谢老夫人忧心忡忡。 说是去看望清月,实则是因换孩子一事,她心里始终不安稳,得去探探清月那边的口风才放心。 谢景行漫不经心:“病了就病了,天下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怎么别人都生得,独独她娇贵,生不得?” 谢老夫人:“话虽如此,可清月到底是你的妻子.....” 谢景行嗤了一声:“她姜清月不过是因着家世好,才有福气做我谢府的主母罢了,在我心里,只有栖若才是我的妻子!”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栖若栖若,又是栖若。 一个舞女,也值得他这般放在心上! “景行,不是我说你......那林栖若再怎么好,到底是个贱籍女子。”看儿子一副不想听的表情,她顿了顿,只得换了个说法。 “还没问你,你这样急匆匆的跑进来,是有什么事?” 谢景行反倒犹豫起来了,问:“母亲,清月还在月子里,不方便同房,我屋里是否得添几个伺候的人?” 谢老夫人一愣,而后恍然明白过来,不禁失笑, 原来是想纳妾啊。 血气方刚的男子,屋里添几个人倒也正常。只是..... 她面露担忧:“清月毕竟出身皇家,寻常人家纳妾,尚且要求得主母首肯,更别说你身为驸马爷,只怕此事不好办.....” 虽然说是不好办,但清月毕竟脱离了皇籍,就算景行真的纳妾,也不算是太失了体统。 “你想纳便纳吧,这几日我帮你留意着,若有良籍出生的女儿家,便给你纳进门做妾,清月是个识大体的主母,想必也不会不同意你纳妾。” 谢老夫人还是打算遂了儿子的心意。 没想到谢景行却是顿了顿,说:“何必那么麻烦.....” “与其再在外头找人,不如直接把栖若接回来便是。”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第7章 他没有第二个生母 第七章 他没有第二个生母 “不成!”谢老夫人顿时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 谢景行神色十分坚决:“我与栖若是两情相悦,当初娶姜清月本就是无奈之举,若不是当初父亲说咱们侯府的爵位只剩了最后一代,必须尚公主才能以此获得天家青睐,日后入仕之路便能走的顺畅些,若非如此,我绝不会娶那姜清月。母亲你可知道,平日朝中有不少同僚都以此奚落于我,说我是靠裙带关系上位.......” 说到后面,谢景行的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闻言,谢老夫人也不禁沉默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道:“当初你执意要娶那林氏,我说等清月进门了,再纳她为妾,你却不舍得她做妾。她现下生了孩子又如何,兜兜转转不还是要进门做妾?” “就连亲生子也记在了别人的名下,她进府来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妾,真看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谢景行不说话了。 半晌,低下头道:“母亲,我并非是想纳栖若为妾。” “不是纳妾?”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不做妾,难不成她还痴心妄想做主母夫人不成?” 她冷眼看着儿子,侯府已经有明媒正娶的主母夫人,若他今日真为了迎那林氏进门,敢说出休妻的话来,就算那女子给谢家生了个小孙儿,她也绝不会再留下这个祸患! 谢景行顿了顿,道:“母亲误会了,清月是侯府的主母,身份高贵,谢家绝不可能休妻,所以.......” 他抿抿唇:“所以如今也只希望将栖若接回府,做个我近身伺候的丫鬟便是。” 谢老夫人闻言,眉心一皱。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冷笑一番:“我可不信这林氏真有这么安分守己,儿子都生了,她肯进府来做个丫鬟,说吧,她到底想干什么?” 见谢老夫人洞若观火,谢景行干脆也不再隐瞒。 直说道:“妾室不能扶正,丫鬟却可以册为主母。孩子长大了若是有出息,便让栖若与他母子相聚,届时便能顺理成章抬栖若为平妻,若侥幸栖若能比清月活得长,到时候再册为主母夫人便是......” “胡闹!” 谢老夫人脸色大变。 面目铁青的用手指着谢景行,“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谢景行敛首:“母亲,此番筹划于姜清月本就无碍,纳妾而已,既然别的女子纳得,为何偏偏栖若纳不得?” “母亲,你这般阻拦栖若进府,待日后孩子长大,倘若问起他的生母,您怎么回答。” “生母?”谢老夫人嗤了一声:“清月便是他的生母!除此之外他没有第二个生母!” 谢景行平静道:“那是我与栖若的孩子,不可能永远认别人为母亲,现下这般都只是权宜之计。待他日孩子学有所成,前程万里之日,便是他与栖若母子相认之时。” 谢老夫人瞠目结舌。 看着面前眉目坚毅的谢景行,她好像生平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儿子。 “随你吧。”谢老夫人也不知还能再怎么劝。 总归是进府当一个丫鬟而已。 往后天长地久,还怕没功夫掰持她吗。 “那便接回来吧,添一个丫鬟而已,算不得大事,也不必去禀明清月了。” “多谢母亲!”谢景行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闹了这么一通,谢老夫人也没脸再去找姜清月了。 只吩咐着下人这几日盯紧芳茵阁的动静。 第8章 救命之恩的丫鬟 第八章 救命之恩的丫鬟 姜清月这一觉睡得很香,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早了,她觉得连日来的疲乏一扫而空,精神都好了许多。 “月露,把孩子抱来我瞧瞧。”她一醒就吩咐月露。 月露依言带着两个孩子上前:“夫人您看,公子腿上的胎记差不多好全了。” 姜清月点点头,看着儿子糯糯的粉团子模样,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 “扑”的一声,谢千旭吐了个泡泡。 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姜清月不禁慈爱一笑。 月露见姜清月心情不错,也兴致勃勃凑过来,却是说:“夫人,府里发生了件新鲜事儿呢。” “什么新鲜事儿?” “侯爷今早儿上带回来一个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说是对侯爷有恩——如今已经记做一等丫鬟了。” 姜清月一顿,抬头看向月露,目光似笑非笑:“救命之恩?” “夫人你怎么知道!” 月露兴奋道:“后院都传遍了,这位姑娘原只是个舞女出身,后来阴差阳错间救了侯爷一命,所以侯爷特意将她带回来做个丫鬟,也算是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月露眉飞色舞说了一阵,一转头,却见夫人面色不太好看。 脑子转了转,忽然便想到一事, 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暗自纳闷竟忘了和夫人提。 忙又说道:“其实我最开始听说侯爷带了个妙龄姑娘回来,原也是有些疑心的。直到我方才跟着翠微偷偷去前院瞧了那姑娘一眼——天爷啊,满脸的麻子,脸上竟无一处好肉!若不是瞧着身段弱柳扶风的,别说她十七岁了,就算是七十岁也是信的!且这姑娘模样虽不出众,待人却是十分的温柔和气,半点不见从前混迹烟花巷的风尘气,旁人议论起来都不住口赞这位姑娘呢!” 月露特意解释了这一大串,说罢,小心翼翼觑着夫人的神色,生怕她因为这事儿不痛快。 姜清月不置可否的一笑。 弱柳扶风? 温柔和气? 她低头轻轻抿了口茶,将眸中的嘲讽之色悉数掩于眼底。 也难怪月露这么认为,毕竟就连自己,从前也是这样被骗了去。 将相貌普通,性情和善的林栖若视作整个侯府的恩人,甚至最后直接将她认作义妹。 却丝毫没想过,侯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不是赏赐金银细软,不是予她侯府门路,而是将她带回来做个丫鬟。 直到后来,谢千旭险些死在林栖若的手上。 而“救命恩人”林姑娘,却爬上了她丈夫的床。她才终于起了疑心。 只是那时候已经晚了。 纵使她抓着林栖若的裙角苦苦哀求,求她放自己儿女一条生路。 可大局已定,她终于还是扭转不了那场既定的乾坤。 女儿痴傻,儿子惨死。 自己的主母之位被夺,尸首被扔进乱坟岗任野狗撕咬。 如今她终于知晓,林栖若所谓的温柔和善,是因为谢景行许了她侯府的主母之位,所以她才要这般早早的笼络人心。 算着日子,前世也是这个时候,林栖若以侯爷救命恩人的身份,进府做了他的贴身丫鬟。 “去给母亲请安吧。”她淡淡道:“把两个哥儿也带上。” 第9章 贴身女使 第九章 贴身女使 姜清月去到正屋的时候,谢景行和谢老夫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两人几番争执不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好端端的,母亲和侯爷怎么吵起来了?莫不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姜清月笑意吟吟的声音传来,屋里的两人话音顿时一顿。 谢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景行一眼,而后笑着寒暄:“清月来啦,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姜清月说着,从善如流的走上前给谢老夫人请安。 余光间有意无意往四周望了望,却并没有见到林栖若的身影。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道:“两个孩子们也痊愈了,今日抱给母亲瞧瞧。” 一听这话,谢老夫人的目光顿时被引了过去:“祖母的心肝肉儿哦!” 看着一前一后的小襁褓,谢老夫人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只可惜她年迈,一手抱不住两个孩子,只能怀里抱一个,眼睛够着看另一个。 面团一样白软的小孩儿,吮着手指,眨巴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她。 “我孙子长得真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以后一个做宰相,一个做将军!” “谢家就指望你们咯!” 她满脸慈爱,一会看看这个,马上再看看另一个,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景行也凑了上来,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笑道:“两个孩子都像清月,眼睛大,皮肤也白。” 姜清月也笑:“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看得出来像不像。” 三人正谈笑着,忽然听见里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姜清月抬眼一望,只见屏风后,一抹曼丽的身影一闪而过。 “谁?” 谢老夫人面色一变,讪讪道:“想必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打翻了烛台,不妨事。”说着,就想把此事揭过去。 姜清月却是追问:“哪个丫头?叫出来瞧瞧。” “不必瞧了,粗使的的丫头,没什么好瞧的。”谢老夫人继续推拒,她不想让姜清月和林栖若见面。 姜清月疑惑:“粗使的丫头?我倒是听说侯爷带回来一个姑娘,做的是贴身女使,怎么一转眼又成粗使丫头了?” 谢老夫人一愣, 谢景行也一愣。 两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 谢老夫人硬着头皮道:“是.....是贴身女使,这丫头刚来伺候,毛手毛脚的......” “既是贴身伺候侯爷的,那我便也见一见吧。”姜清月道。 谢老夫人见状,知晓是瞒不过了。只得喊了句:“栖若,出来见见夫人。” 屏风后短暂的静默了一瞬。 而后缓缓走出来一名年轻女子,身姿曼妙,却轻纱覆面,面纱未遮住的一方额角上,果然露出好大一群麻子。 林栖若俯身行礼:“见过夫人。” 姜清月目光打量着她,果然是舞女出身,即使是简单行个礼,举手投足都尽显风情万种。 她淡淡开口,却并不是叫林栖若起身:“听说侯爷五年前去青海平乱,身负重伤之际,是姑娘救了他?” 第10章 别太过火 第一十章 别太过火 “侯爷天纵英才,当初脱险皆因上天庇佑,奴婢不敢居功。”林栖若姿态极卑微恳切,一番话既给足了谢景行脸面,又不露痕迹的让在场之人都知晓她的恩德。 果然不容小觑。 姜清月却是不置可否的笑笑。 “既然姑娘五年前便和侯爷有了这一层关系,怎么侯爷直到今日才提出接姑娘回来?” ....... 林栖若的脸微微一白。 谢景行只得出来解围:“因为栖若不愿贪功,也不愿攀附侯府门路,是我这些年来始终央求,千请万请,才求得栖若来侯府的。” “原来如此。”姜清月意味深长:“千请万请,求来自己的救命恩人来府里做丫鬟。” ...... 谢景行噎了噎。 林栖若的脸色亦是有些尴尬,局促的低了低头。 姜清月倒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林栖若道:“听闻姑娘极擅舞艺,今日一见姑娘,果真丰 盈仙姿,不可方物。” “多谢夫人夸奖....”林栖若这才松了一口气,刚要答谢,姜清月话锋一转,问:“姑娘先前是舞女出身,可脸上却有这些许印记,如何能做这行当?” 林栖若愣了愣,刚要说话,却见一阵针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谢老夫人紧紧盯着她,生怕她说错了话。 眼见着林栖若局促起来,谢景行不由得有些不满,他皱眉:“清月,栖若只是一个丫鬟,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姜清月语气微冷:“怎么?我不能问吗?” ..... 姜清月性子素来温婉,今日却是少见的凌厉,谢景行只得忍下脾气,解释道:“都说世人最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栖若即使以轻纱覆面,单凭她的曼妙舞姿,也足以引得一曲红绡不知数了。” “侯爷所言甚是,奴家没文化,说不出来这些话,全凭侯爷一番周全。”林栖若望着谢景行,嗓音轻柔。 “无妨,我也是实话实说。”谢景行眉眼间也是少见的温柔。 谢老夫人在一旁见到他们这副模样,微不可闻皱了皱眉。 “咳。”她轻声提醒了一句。 这是在清月眼皮子底下,别太过火了! 姜清月倒是没什么感觉。 眉来眼去算什么,前世比这更过火的她都见过呢。 谢景行那时候也是让林栖若装脸上有麻子,顺理成章让她近身伺候。两人都是年轻男女,又长久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常常白日里就有忍不住的时候。 那时府里也有下人委婉的提醒过她,说好几次见林姑娘面色红红的从侯爷房里出来。 可她却不以为意,总觉得林栖若脸上那般模样,侯爷必然瞧不上她。 她哪里想得到,这麻子只是在人前为避口舌所用。 人后只有林栖若和谢景行两人时,便会将那麻子撕下来。以一副秀美的脸,与谢景行白日宣yin! 想到这里,她的眼眸暗了暗:“林姑娘既记作侯府的丫鬟,那便该有个住处。” “府里的丫鬟都是住在一处院子的,林姑娘便也搬过去同她们一起,在大院里一起住着。” 姜清月有条不紊的安排。 谢景行踌躇片刻,道:“清月,栖若是我的贴身女使,就住在我的院子里吧,也方便些.....” 第11章 哪个孩子做长子 第一十一章 哪个孩子做长子 姜清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方便什么? 方便他们二人苟且?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侯爷的院里哪还有多余的屋子给她住?” 谢景行刚要说话,却被谢老夫人一句话拦下:“清月所言甚是,那就让林栖若住我的院子吧,有我看顾着,也不至于委屈了她。” “老夫人.....”林栖若见状,也有些急了。 谢老夫人的语气不容商量:“我的院和景行的院连在一处,你早起了便赶去服侍他也无碍。” 谢老夫人神色冷淡,她倒要看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女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谢景行只得应下,林栖若虽不甘,却也不好再多说。 姜清月懒得理会这两人不愉的神色,看向老夫人道:“旁的事倒也没有,只是两个孩子是双生胎,得定个长幼顺序才是。” 谢景行认可的点点头,转而却又有些犹豫:“长幼顺序.....” 姜清月笑笑,朝着林栖若招招手:“林姑娘,你也来看看两个孩子。” “我.....?”林栖若愣了愣。 姜清月一笑:“林姑娘不想瞧瞧孩子吗?” 不然怎么方才一听说她来,就巴巴凑在屏风后面张望着呢。 “多谢夫人,奴家虽没生养过,却素来喜爱小儿。”林栖若上前,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襁褓,却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她的孩子。 她不动声色翻看起襁褓——她记得,她的儿子大腿根部,有一块羊头胎记。 她悄悄的翻看着,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姜清月,将她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总算找到了那个有羊头胎记的孩子,林栖若不禁面色一喜,伸出手便想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一直安坐着的姜清月突然出声: “栖若姑娘很喜欢小孩呢。” “啊.......”林栖若的身子一僵。 姜清月抿了口茶,笑吟吟的说道:“我见栖若姑娘待这孩子十分亲厚,倒真是难得。” “知道的,说姑娘一番慈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才是孩儿的生母呢。” 此言一出,谢景行和谢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林栖若也尴尬起来,伸在半空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眼前的三人都如此神色,姜清月微微垂眸,将嘲讽之色掩于眼底。 平心而论,这谢家人的演技实在不高明,前世她被一再蒙骗,都是被慈母心肠冲昏了头脑而已。 她放心茶盏,悠悠出声:“看也看过了,所以这两个孩子,到底谁为长,谁为幼?” 见谢景行有些犹豫,林栖若不禁着急起来,生怕他反悔之前答应让儿子做嫡长子的事情。 她想了想,眼眸微微一转,便上前逗 弄起那个没有胎记的孩子:“小公子长得真好呢,不愧是夫人的孩子。” 她嘴上恭维着,趁奶娘一个不防备,狠狠掐在了孩子的大腿上! 第12章 嫡长子 第一十二章 嫡长子 “呜啊。”孩子吃痛,顿时大哭起来。 “啊!”林栖若装作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猛的一退后。而后悄悄一绊,将自己狠狠绊在地上。 她借机向前冲了几步,让额头正好磕在桌角上,渗出丝丝血迹来。 “景行哥哥,好痛.......”林栖若含泪看着谢景行,疼的小嘴撇了又撇。 额头都撞出血了,自然是真的痛。但是一想到这些都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觉得都是值得的。 果然,谢景行急忙到她跟前,心疼的扶起她:“栖若,你没事吧。” “栖若没事。”林栖若楚楚可怜的说道,又怕谢景行只顾着关心她,搞错了重点,便专门又开口补充道: “本来只是想逗棠哥儿玩玩,不想这孩子怕生,竟哭成这样。方才我逗旭哥儿玩的时候也好好的,他还冲我笑呢,都是侯爷的孩子,怎么差别这么大.......” 说完,犹怕不保险,想了想,又憋出一句:“要我说啊,身为咱们侯府的嫡长子,自然该是个周全懂礼之人,若是见人就哭见人就躲,传出去,岂不是丢了侯府的脸面。” “一岁看小,三岁看老........” “行了行了。”见林栖若还想继续絮絮叨叨,谢景行皱了皱眉,径直打断了她。 他自然明白林栖若的用意,于是也不再犹豫,只是看向姜清月的眼中多了几分歉然: “清月,不如就让千旭为长子,千棠为次子,如何?” “好啊。”姜清月答应的很爽快。 能不爽快吗,林栖若为了让谢千旭做长子,愣是把自己的额头都给磕破了。 她岂能不承她这个情呢。 “那便这么定了!”林栖若喜不自胜道。 侯府长子的身份,还有当朝公主做母亲。这下,她的儿子可算是能高枕无虞了! 入夜。 姜清月用过晚膳便告退了。 谢景行和谢老夫人闲话着家常,眼见着月上中天了,谢景行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儿子打的什么主意。 可她偏盼着儿子能去儿媳处:“清月怀胎十月,你们小夫妻好些时日没能在一处,想必她也想你想的紧。如今清月生产完,你可不是得去看看她?” 谢景行脸色有些为难,旋即目光似有似无向里屋看去。 谢老夫人身子一晃,不动声色的挡住了谢景行的视线:“你过些时日要去行科举,清月是皇家公主,这个节骨眼,你更得好好哄着清月才是。” 一句话,点醒了谢景行:“母亲所言甚是,那我就......” “啪”的一声。 内屋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 谢景行垂了垂眸,神色有些不忍。 栖若今日第一天进府,他原本说好了要陪着她的。 老夫人却是不给谢景行犹豫的机会:“房妈妈,夜深露重,送侯爷去夫人处。” 房妈妈也是个会看脸色的,当即就提了灯笼:“侯爷,随我来吧。” ———— 芳茵阁。 “实在不是我不愿与侯爷同床,只是我刚生产完,身上还不太干净,只怕扰了侯爷身上的文曲星官,耽误侯爷科举。”姜清月柔声道。 “无妨,我不信这些。”谢景行深深的看向姜清月。 他确实不信这些。 而且他看着眼前卸下珠钗,盈盈清素的姜清月,心中没由来一阵躁动。 第13章 她吃醋了? 第一十三章 她吃醋了? 清月和栖若差不多同时怀孕,他都忍了九个多月了。 如今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就在自己跟前,只穿着一件薄薄寝衣,身段纤细,妙目含春。 谢景行眼眸深深,上前就想拉姜清月的手。 姜清月却是一力推拒:“就算侯爷不信这些,但多少还是得忌讳着,科举是大事,万万不能马虎了去......” 谢景行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烦了。 科举是科举,同房是同房,干嘛总把这两件事扯到一块。 那些考了几十年屡试不第的,难不成就几十年都修身养性再也不近女色么! 他只当是姜清月女儿家矜持,于是也不再多说,上前便去揽姜清月的肩。 姜清月下意识一个后退,他只触到一层薄薄的布料。 谢景行看着躲开他的姜清月,不禁有些愣神。 反应过来后,他不可置信的问道:“清月,你怎么了?”原来的清月可不是这样的! 姜清月垂了垂眸,不说话。 谢景行狐疑的看着眼前的姜清月,眉头不禁皱的越来越紧。 忽然意识到—— 清月莫不是见他带林栖若回来....吃醋了? 想了想,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没错,清月那么爱自己,她一定是吃醋了。 风姿绰约的佳人为自己吃醋,谢景行不由得有几分自得。他宠溺一笑,语气也更软了些:“清月,你不必介怀林氏的事情,不过是当个丫鬟养在府里而已.....”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熙攘声。 两人顿时被打断,同时抬头往外看去。 月露隔着门回话:“是栖若姑娘出事了,说是灯火烧伤了手臂,想请夫人的令,请个大夫来瞧瞧。”语气却有些纳闷。 府里不就有府医吗?为什么还非要请夫人的令,去外面请大夫? 姜清月却是松了一口气,了然一笑:“那确实是大事,姑娘家的,可别留疤才好。” 说着,就去取了自己的手令递给谢景行:“夜深露重,劳烦侯爷替我送这一趟。” 对上姜清月笑吟吟的眼,谢景行强压下心中的不悦:“为什么要我送?” 姜清月温婉:“林姑娘待侯爷恩深义重,她烧伤了手臂,侯爷怎能坐视不理呢?” 谢景行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姜清月是想赶他走! 男人的自尊让他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只得硬巴巴接过手令,径直离开了。 月露一溜烟跑进来:“夫人,送个手令而已,怎么还要侯爷亲自送?” 姜清月淡淡一笑:“林姑娘的病,得侯爷亲自瞧了才安心。” 谢景行匆匆赶到凝晖堂。 老夫人已经睡下了,院里只有一处亮着灯。 他循着走过去,果真见林栖若在里面。 侧着身子坐在床上,长发如瀑撒落在腰间,一身薄得近乎透明的白色寝裙,依稀可见里面的赤色鸳鸯肚 兜。 谢景行至门外,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林栖若饱满的胸 部,被寝裙层层包裹着贴在身上。 听到响动,林栖若回眸一望。 白日里密密麻麻的麻子已经被撕下来,现下是一张艳丽不可方物的绝妙容颜。 谢景行看的痴了。 林栖若得意一笑,站起身来,一步三扭的向谢景行走去:“侯爷.....” 月色清凉,烛火暧昧,心上人在眼前。 她攀上他的脖颈: “侯爷....我想再给你生个女儿....” 第14章 她算什么东西 第一十四章 她算什么东西 谢老夫人一大早起来,想着昨夜儿子和儿媳歇在一处,心里便十分高兴。 特意嘱咐房妈妈:“景行和清月好久没在一处了,年轻人贪睡,你待会去他们屋里说一声,今晨的请安就免了,让他们小两口多睡会。” 房妈妈打趣笑道:“瞧老夫人操心的,巴不得侯爷在夫人屋里扎根才是呢。” 老夫人也笑:“这话说的倒准。” 府里男丁不多,她还盼着清月能再给她添一个大胖孙子呢。 正想着,忽然,隔间的帘子被挑开,谢景行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不敢看老夫人,低着头,恭恭敬敬道:“给母亲请安。”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你一大清早的跑我这来干嘛?清月睡醒了......” 话音未落,里屋的帘子又一挑。 林栖若娉娉袅袅的走了出来。 她素来很会打扮,今日穿一身月白色纱裙,堪堪拉到肩胛处,外衣斜斜搭了一件暗红色流影披帛,长发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就,参差错落在腰间,雅致又清丽。 见老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林栖若也不怯,落落大方的行礼问安:“栖若给老夫人请安。” “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谢景行蹙眉。 他明明嘱咐了林栖若在他出来之后过一会儿再出来,免得惹人生疑。 “侯爷起身,我一人睡着也是无趣,索性早些起来。”林栖若笑吟吟道。 “啪嗒”一声,老夫人手中的茶盏砸落在地。 “你昨晚没去清月那里?”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景行。 谢景行抿了抿嘴,自尊心让他不愿承认是清月赶了他出来。 于是说:“去了,只是对着清月.....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便又回来了。” 老夫人气的面色铁青,一扬手,却是狠狠打了林栖若一耳光:“贱人!” “成日里穿的花枝招展的勾引爷们!一个最低贱的奴才,竟还敢使计把侯爷从主母房里勾了去!” 林栖若白嫩的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她楚楚可怜看着谢景行,一滴泪珠将落未落挂在眼睫上。 她自小在风月场长大,最懂得怎样取悦和拿捏男人。眼下她只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男人便恨不得把命都给她。 果然,谢景行一看她这番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就心软了:“母亲,昨日的事又不是栖若一个人的错,您为何总逼着我去见我不喜欢的人?” “您若盼着府里能再多添几个孩子,栖若又不是不能生,何必非得是姜清月肚子里爬出来的?” 谢老夫人冷笑:“清月是侯府的主母夫人,生下的孩子也是咱们府里名正言顺的嫡子。她林栖若算个什么东西?” “母亲在说什么嫡子呢?莫不是在说棠哥儿和旭哥儿?也说来给儿媳听听。”姜清月笑吟吟的走进来。 屋子里的几个人瞬间脸色一白。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磕磕绊绊道:“清月.....你怎么来了?” 第15章 她要和离 第一十五章 她要和离 “我自然是来给母亲请安啊,不是每日都来吗?”姜清月笑道。 说着,不经意间扭头,一副才瞧见谢景行的模样:“侯爷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倒是少见。” “今儿起得早了些......便先过来了。”谢景行支支吾吾。 姜清月轻轻一笑,嘴上却不说破:“侯爷果真有孝心。” “清月,今日怎么穿戴这样隆重,是要去访客吗?”老夫人忙转移话题。 姜清月颔首:“正想告知母亲,棠儿和旭儿马上就该办满月酒了,各府都已下了请帖,只是有几户权贵人家还是得儿媳亲自走一趟,以表诚心才是。” 谢老夫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清月那边的亲戚,可都是一等一的天潢贵胄,他们区区曲亭侯府,只下个帖子确实不够。 于是颔首道:“那你快去快回,让景行陪你一起。” “不必了。”姜清月温和道: “侯爷即将科考,这几日专心温书要紧,这点子事便不劳烦侯爷了。” 姜清月一个人出了府。 马车刚行至街市,姜清月忽然说道:“掉转方向,去太师府。” 对上月露疑惑的目光,姜清月并未过多解释。 及至到了太师叶府,见到自己的挚交好友叶玉婉,她这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而后道: “玉婉,我今日找你是想打听些事情。” “你说。”身着一身劲服,发髻高高盘起的飒爽女子笑道。 姜清月犹豫片刻,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京城里那位和离的李夫人——是你的表姐,因此想向你打听打听,这位李夫人是为何要和离,又是怎么才让婆家放人的?” “你说这事儿啊——” 李夫人和离之事距今不久,因此叶玉婉很容易就想了起来。 “说来我这位表姐也是个可怜人,她嫁去李府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直到生第四个的时候,竟生出一个死婴——虽说这孩子仍然是个女孩,可到底是表姐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儿,哪有不伤心的。我那表姐日日以泪洗面,总觉得对不住这孩子,李家老夫人便劝她这孩子与李家无缘,让她再生一个。” 叶玉婉讲的唉声叹气。 姜清月疑惑:“李夫人确也是个可怜人,但何故为此事要与夫家和离呢?” 叶玉婉往周围瞅了瞅,见四下无人,这才说:“表姐后来偶然才知,那个死去的女婴并非意外——而是李家老夫人听信了求子偏方,说只要将妇人肚中的女婴扼死,便能吓走想再来托生的女孩,这样便能确保妇人日后一胎得男。于是便将李夫人的安胎药偷偷换成了药性寒凉的落胎药,这才使得李夫人生生产下一名死胎——” “李夫人后来知晓此事后气得犹如五雷轰顶,当即便拟了和离书递于李家,按理说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和离本也是顺理成章,不承想那李老夫人提前得知了风声,竟———” “竟什么?”姜清月听到关键处,不禁问道。 叶玉婉顿了顿,道:“竟给李夫人生的三个女儿下了毒......那毒每月发作一次,必须按时服用解药,李老夫人说只要李夫人敢和离,她就让她自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第16章 旭哥儿不好了 第一十六章 旭哥儿不好了 姜清月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艰难的问:“真有此事?” 李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那孩子的亲祖母,谋害孙女性命不说,竟连那朝夕相处的孩子都忍心下毒。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她竟然能狠下心害自己的亲孙女? 叶玉婉苦笑:“什么亲孙女,李老夫人压根就没把女孩当人,心心念念只想抱孙子,在她眼里,那些所谓的孙女不过都是她孙子投生路上的绊脚石!” 姜清月的心沉了沉,又问:“既然李老夫人以孩子的性命相要挟,那李夫人最后又是怎么和离成功的?” 叶玉婉冷笑:“怎么和离成功的!说来不怕你笑话,我那表姐夫宠妾灭妻,和外室生了儿子,便想把外室接回府中做个妾,偏生那外室是个心狠的,图谋主母夫人的位置,竟暗地里给我表姐下砒霜。一朝东窗事发,事情这才暴露出来——宠妾灭妻是入了我朝律法的,更遑论这外室还意图谋害主母性命,这才将此事闹大到大理寺卿跟前,我表姐才和离成功。” 叶玉婉说的详细,姜清月却是听得冷汗涔涔。 她原本还想着如若谢家实在不愿放她和离,她便去求了父皇的旨意便是。 可如今看来.......李老夫人为了不失去这个主母,连毒害孙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贵为皇女,若真是想和离,只怕谢家更不可能放人。倘若逼急了他们,难保谢家不会对女儿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 看来和离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起码要等她先找到了女儿再说。 从太师府出来,姜清月想了想,还是挑拣了几家去下拜帖。 万一谢老夫人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这一天奔波下来,回到谢府,已经接近亥时了。 往常这个时候,府里的人都安歇了,没想到她下了马车,却见谢府的大门敞开着,灯火照的府门处的石头小道一片亮堂,仆从进进出出,神色都十分焦急。 看见姜清月回来,仆从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险些哭出来:“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府里都快乱成一团了!” “到底怎么回事?”姜清月的脸上顿时染上几分焦急。 “是旭哥!旭哥不好了。” 姜清月身子一颤,瞳孔都不自觉放大了些,她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颤声道:“说清楚,旭哥儿怎么了?” 来禀报的小侍女哭丧着脸:“旭哥儿从午后就开始闹肚子,来了好几拨大夫都瞧不出旭哥儿的病症,到了晚间旭哥儿又发起了高热,眼见着已经快不行了........” 侍女话还没说完,姜清月已经抽身离去,快步跑进屋里。 她紧咬着牙关,双腿因为太过紧张而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浑身血液逆流,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儿子上一世的死状。 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糊了满脸,她用尽全力向芳茵阁跑去,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快步行至芳茵阁,里面灯火通明,从外面便能看见里间熙熙攘攘的人影。 她径直推门而入。 屋里光大夫们就有三五个,此刻面上都是一派沉重。 林栖若和谢老夫人守在床前,在给旭哥儿擦着额头。 一旁的旭哥儿...... 小小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静静躺在床上, 不哭也不闹,安静的近乎诡异。 第17章 谁喂的奶 第一十七章 谁喂的奶 “你还敢回来!” 谢老夫人一见姜清月,眼中顿时要喷出火来:“旭哥儿作了什么孽,你这个做母亲的要这般害他!” 姜清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栖若就已然扑到她身前哭喊出声。 “旭哥儿还这么小,您再怎么不喜他,也不该和一个孩子计较,您看看旭哥儿...他...他....”林栖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姜清月此刻她已无暇细想他们的反应,她的目光紧紧锁向床上那一小团身影。眼泪簌簌而落,摇摇欲坠险些跌在地上。 “你在这装给谁看!”谢老夫人重重的一捣拐杖,语气焦急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憎。 “你亲手毒害旭哥儿,所以一大早才借故躲出去,就是为了拖死旭哥儿,现在还....” “你闭嘴。”姜清月突然厉声斥了一句,眼中是浓浓的怒火。 谢老夫人震惊的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真被姜清月的凌厉气势给震慑住。 姜清月长缓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大夫:“还请您将旭哥儿的病情一五一十说来。”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走上前,沉声道:“小公子午后腹泻严重,奶娘服下乌梅汤,化作奶汁喂给小公子。这确是治疗小儿腹泻的良方,按理说喝下去便能好转,可是不知怎的,乌梅汤一下肚,公子竟然上吐下泻起来,他才半个月大,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这才由此引发高热不退,危及性命啊!” 姜清月急忙问:“乌梅汤检查过吗?可有问题?” “乌梅汤有没有问题,你心里该最清楚!”谢老夫人听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恨恨打断她: “若不是你让丫鬟喂给旭哥儿乌梅汤,他怎会病成这样!都是你害了他!” 谢老夫人语气哽咽异常,苍老的脸上更是泪水一片。 姜清月这才明白了几分。 谢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她害了旭哥儿,原来是因为旭哥儿喝了乌梅汤之后病情才骤然加重。 她的神情思索起来。 大夫摇了摇头:“乌梅汤并无异常,奶娘的饮食也全都检查过。也正因如此,老身才迟迟找不到对症之药,小公子的病情才延误至今。” 并无异常? 姜清月先是一愣,而后便如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旭哥儿唯一入口的东西就是奶娘的奶汁,若是奶汁没问题,还能是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有人要害旭哥儿?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姜清月几乎是下意识就望向了林栖若。 只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虽不敢和谢老夫人一样指责姜清月,但她眼中的滔天怒意几乎掩藏不住。 姜清月只得打消了对她们的怀疑。 林栖若一心以为谢千旭才是她的孩子,没有理由会害他。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清月的思绪几乎陷入死局。 第18章 是不是你干的 第一十八章 是不是你干的 若是奶娘的饮食并没有问题,也没人会害他,旭哥儿的病到底从何而来? 奶汁......姜清月脑海里飞闪而过,好像抓住了什么。 “夫人,求您救救旭哥儿......” 见姜清月迟迟不应声,林栖若不由得有些害怕她不管旭哥了,于是着急的上前两步,攀着姜清月的衣袖,苦苦哀求: “夫人,旭哥儿她还那么小,求您一定要救他.......” 电光火石间,一股浓烈的奶香味钻进鼻尖。 姜清月猛的攥住林栖若的手:“你是不是给旭哥儿喂奶了?” “啊....”林栖若神色茫然。 “快说,是不是!”姜清月颤着声音,眼神里迸出一道凌厉的光。 “我没有.......”林栖若吞吞吐吐,躲闪着姜清月的目光。 “旭哥儿是您的孩子,我怎么会给他喂奶。夫人多心了....” 她知道轻重,若是承认了,夫人绝对会问她哪来的奶水,到时候旭哥儿的身份怕是会泄露。 姜清月定定盯着她:“旭哥年幼,素日的进食只有奶水。” “可现下奶娘的膳食已经查了个遍,查不出问题,大夫无法对症下药,旭哥儿的病——就好不了。” 林栖若身子都哆嗦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却仍然挣扎着:“夫人,我真的没有,我年纪轻轻哪来的奶水.......” 她今日的膳食真的没有问题,她不可能害自己的儿子。 姜清月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缓缓说道:“小儿的肠胃弱,有时候大人吃着无妨的膳食,小儿却是碰不得的。况且又有些食物相生相克,奶娘吃了这个,旁人又吃了那个,而后两人又都给孩子喂了奶,大人自然是没事,可是吃了这相克奶水的孩子,自然便受不住了。” 话音一落,林栖若的脸色顿时惨白。茫然的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正在这时,床上的旭哥儿“噗”的一声,直直吐出一大口白沫。 小脑袋软软的耷拉着,眼看要不行了。 林栖若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也被彻底击溃。 “是,我是给旭哥儿喂奶了。”她哭喊道。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一个姑娘家,哪来的奶水?”月露最先反应过来。 她这话一出口,一旁的谢老夫人顿时感觉心口一滞,紧张的站都站不稳了。 大事不好。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姜清月的脸色。 “救人要紧,把你今日的膳食一五一十告诉大夫,切莫有半句遗漏。”姜清月厉声道。 林栖若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听到姜清月的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她忙上前:“蜜渍豆腐,梅子姜,红槽醉排.......外加一碗粟玉饭。” “敢问姑娘一句,这红槽醉排是用的什么肉?”大夫眉心紧锁。 “就是普通的猪肉啊......”林栖若一脸茫然。 “胡闹!”大夫骤然一惊。 “小公子本就有腹泻之症,荤腥压根就沾不得!况且午后又服用了乌梅汤,那乌梅汤与猪肉是大克之物。小公子这一遭又是荤腥,又是相克,如何能不发病。” 总算找到对症,大夫忙吩咐下人配药。 听见旭哥儿病情能治,姜清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感激的的看向大夫:“大夫医术高明,自行用药便是。” 大夫点点头,便给旭哥儿用药。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旭哥儿小脸虽还烫着,呼吸却肉眼可见的平稳下来。 在场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姜清月几乎要落下泪来:“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第19章 她有过孩子 第一十九章 她有过孩子 送走了大夫。 便该处理家事了。 “跪下。”姜清月声音冷冽。 林栖若哆嗦着身子,脸色惨白,腿一弯,就跪了下来。 “你哪来的奶水?”姜清月面目冰寒。 “我...我.....”林栖若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见状,谢老夫人眼睛转了转,忙上前来打圆场:“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旭哥儿现下也无碍了,这事儿就算......” “我要听她自己说!”姜清月径直打断谢老夫人。 “.......” 贱人! 谢老夫人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林栖若。 她就知道这等低贱舞女上不得台面,早就说了不接她回来,偏谢景行坚持,没想到今日就给她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思及此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在姜清月自己觉出端倪前,把这事儿给平了。 走上前便道:“清月,此事是我瞒了你。 “哦?”姜清月神色冷淡:“婆母瞒了我什么?” 谢老夫人咬了咬牙,说道:“栖若在进门前....其实便已嫁了人,生了孩子。只是那家男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每每不顺心便对栖若拳打脚踢,那次他喝多了酒,看栖若手里抱着个孩子,非说这是她和人偷情生下来的野种,再加上酒劲儿一上来,竟,竟将那孩子抢过来,生生将他砸在地上摔死!” 林栖若听的目瞪口呆。 姜清月似笑非笑:“还有吗?” “有的有的。”谢老夫人生怕自己形容的还不够惨,又挤出几滴泪来,道: “栖若自那之后便被夫家休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侯爷顾念她救命之恩,这才将她接回府中养着,只是栖若那日亲眼目睹孩儿被活活摔死,自那之后便时而有些疯癫之症,看到襁褓婴儿,便以为是自己的的孩子,上赶着要去喂奶。恰逢栖若现下也正是有奶水的时候,这才.....无意害了旭哥。” 一番话,既说清楚了今日之事的缘由,又为她安了一个这样悲惨的身世——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就想上前喂奶,反而更显怜子之苦心。 谢老夫人这番话说的真叫人拍案叫绝。 果然,屋里的丫鬟婆子们看向林栖若的目光已隐隐有了些同情。她们不少都是生养过的妇人,更能体会林栖若这一番慈母心肠。 “是不是,栖若?”谢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林栖若如梦初醒,连声道:“是,是,确如老夫人所言!” 谢老夫人期期艾艾看向姜清月:“栖若毕竟也是一番慈心,你如今也是当娘的人,想必更能体会她的不易,不若今日之事便算了吧?”她小心翼翼。 姜清月悠悠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 这时,门帘被急急掀开, 谢景行大步走进,带来一阵凉风入室。 他原本在翰林院备考,忽然见家中小厮来寻他,说旭哥儿大事不好,吓得他当即策马飞驰赶了回来。 “旭哥儿呢,旭哥儿怎么样了?”他一进来就连声问道,神色是掩盖不住的焦急。 “无恙了。”姜清月神色淡淡。 谢景行长舒一口气,而后才注意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栖若。 “这是怎么了?”他一头雾水。 “栖若姑娘思念自己从前的孩儿,错把旭哥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姜清月解释了,却没解释清楚。 果然,谢景行眉头一皱,只听到了姜清月说林栖若把旭哥儿当成自己的孩子,还以为是姜清月起了疑心,如今故意试探自己,当即脱口便道: “什么孩儿?栖若从前哪有孩子?她一个未生产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有孩子!清月,你多心了。” 第20章 归宁轩 第二十章 归宁轩 此言一出,谢老夫人和林栖若脸色俱是一白。 “景行.....” 谢老夫人咬着牙关,和谢景行解释了一遍此事的来龙去脉。 “.......”谢景行也沉默了。 “好像....是听说栖若有个孩子,但我一个外男,那时候与栖若交集也不多,只略微知晓她有家室,却不知具体生产与否,只是见栖若容颜秀美,想当然便以为应当未曾生养,只是如今细细想来,仿佛记得栖若的确曾有过一个孩子......” 谢景行艰难的解释道,而后又不自觉的垂下头去,觉得自己是在把姜清月当傻子骗。 见屋里这三个人打擂台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姜清月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若非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她在谢府真是多待一刻都嫌脏。 夜深了,众人各自散去,静谧的夜,吞噬无数阴暗诡谲。 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日光拂过黑暗破败,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随着暗夜消失在无尽天光,无影无踪。” 烛火幽微,姜清月坐在榻上,翻看着自己的嫁妆铺子。 她早已知晓谢府日渐式微,却没想到自己竟将嫁妆填补了这么多进去。 当初她执意下嫁,父皇暴怒之下撤去了她的黄带子,但是在嫁妆一事上,到底还是给了她应有的体面。 这几十页的嫁妆,莫说是保她今生无虞,甚至连她的子孙都能生生世世用之不竭。 她摩挲着嫁妆单子,指尖缓缓停在一处酒楼上。 若有所思的问道:“月露,这家酒楼现下运转如何?” 月露略一思索,道:“这家酒楼是皇后娘娘赠的私产,对外并未以夫人的名义经营,因此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勉强不至于亏损便是了。” 姜清月点点头,而后问:“谢家人可知晓这家酒楼?” “回夫人,不知。” 姜清月颔首:“自明日起,这家酒楼由我亲管。” 月露应了一声,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若百姓知道这家酒楼是当今公主所开设,往后生意必然红红火火。” 姜清月却是摇摇头:“不必以我的名义,照常经营即可。” 月露一愣,顿时有些不解。 姜清月并未多解释,她略略思忖片刻,道: “自明日起,酒楼供应的米饭不限量,不额外收钱,百姓想吃多少吃多少。若有灾民乞食,照给不误。” 月露紧紧蹙起眉:“夫人,您这不是做慈善吗......这样下去一定会亏损的。” 姜清月笑了笑,将心头的苦涩掩于眼底。 她只盼着她多做些善事,或许能将这福报应在女儿身上。 亏损些银子有什么要紧,若能保得女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喜乐安宁的活着,哪怕散尽家财,从此粗衣布衫,她也甘之如饴。 她沉沉闭上眼,心中百转千回。 她还记得她怀孕的时候,也曾盼望过这胎是个女孩。 她连女儿的名字取好了,就叫千宁。 多喜乐,长安宁。 “酒楼改个名字吧,就改成“归宁轩”。 第21章 女儿有消息了 第二十一章 女儿有消息了 次日,酒楼正式更名为归宁轩,红红火火的开张做起了生意。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米饭免费送啦,米饭免费送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酒楼外早已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有人不信,拉着吆喝的小厮问: “米饭免费送?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小厮一听有人质疑,顿时急得脸红脖子粗:“骗你就是大乌龟!我们夫人心善,体恤百姓食不果腹,特意行善布施!” 百姓们得到确切的回复,顿时喜上眉梢,一窝蜂涌了进去。 “真的免费!” 尝到了甜头的百姓们一个个惊喜呼喊,直道:“观音娘娘下凡啦!快来归宁轩吃饭!不限量!” 一时间,万人空巷,街头奔走相告。 归宁轩内人头攒动。 “大家伙静一静,静一静——” 众人正热火朝天的打着饭,闻声不禁抬眼望去,见二楼凭栏处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旁边还站着一位轻纱覆面的妇人,身姿绰约,远远望过去真如神妃仙子一般。 小厮清了清嗓子,看向底下的老百姓,朗声道:“我们夫人慈心,特来此行善布施,还望父老乡亲们垂爱,将以下这段民谣广而告之——” 他迎着百姓集中而来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有女正垂髫,桃杏柳叶眼,下颌梨涡深,诸君莫相忘。” “愿诸君莫相忘!若有人见到这般长相的女孩,务必来归宁轩告知,我们夫人恩赏黄金万两!” 顿时迎来更大一阵欢呼。 “还是夫人有办法,百姓们为了吃免费的米饭,几乎每个人进来都是盛上三五个海碗,饭吃多了却也咯嗓子,到最后还是得多点些菜,这么一来一去,咱们竟还盈利不少。”月露喜滋滋道。 姜清月不置可否,只说:“既然有盈利,便将赚得的白银换成铜板,明日一早尽数撒在酒楼门口。” 月露目瞪口呆:“撒,撒钱?” “撒钱。”姜清月点头。 “菩萨,菩萨下凡了!”次日,在归宁轩大门处捡到钱的百姓们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几乎要跪倒在酒楼门前。 “多谢观世音菩萨!小的往后定积德行善,将菩萨的仁善之风代代相传!” “小的也是!” “小的也是!” 沿路撒钱,比免费的白米饭更令人震撼。 “有女正垂髫,桃杏柳叶眼,下颌梨涡深,诸君莫相忘”顿时传至街头巷尾,和“归宁轩”的名头一同响彻民间。 入夜。 姜清月虔心跪在佛案前,凝望着满室神佛,嘴里喃喃着女儿的名字。 “求各路仙人降下神通,让信女早日找到千宁,信女愿广施恩德,再塑金身,一生积德行善。” 这时,月露匆匆走进,脸上隐隐带着丝兴奋之色。 她走的太急,经过门槛时还险些绊了一跤:“夫人,您让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姜清月愣了愣,而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说女儿的下落一事。 她猛的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起来:“快说!” 第22章 哪来的五千两 第二十二章 哪来的五千两 “夫人生产那日,在场的有产婆三名,丫鬟六名,仆妇若干。但真正能进内屋贴身伺候的,统共也就五六人而已。我将这几人一一查过,竟发现——” “发现什么?”姜清月咽了咽口水,紧张的问。 月露眼中浮现一丝不忍:“其中两人不知所踪,三人.....暴毙。” 姜清月震惊的瞪大了眼。 暴毙? 谢府竟杀人灭口? 月露虽然一直不知道夫人要查探此事的缘故,但此刻知晓了生产那日在场人员竟然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终于觉察出不对来了。 “夫人.....您生产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的问。 姜清月却是坐在榻上,神色莫名。 她突然抬起头:“你觉得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露一愣,但见姜清月神色严肃,她还是下意识回答: “恕奴婢议论主家是非,老夫人并不算精明,凡事只看眼下,因而常常显得——” 月露斟酌了一下用词,却发现没什么别的词可说,只好实话实说: “显得蠢笨。” 姜清月面色沉沉,不说话了。 她原本以为送走女儿一事是老夫人的手笔,可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连月露都知道,老夫人是个蠢的。 这样的人,她能想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况且一个深宅妇人,真能做出这般赶尽杀绝之事? 老夫人既没这般心狠,也没这番眼界。 可若不是老夫人,那就只剩下—— 谢景行。 次日。 姜清月,谢老夫人,谢景行三人围桌用膳。 谢景行兴致勃勃的同他们讲:“你们听说了吗?东市新开了一家名为归宁轩的酒楼,米饭不限量,每天清晨还会在门口撒钱!” 谢老夫人也听说了这事,不禁有些好奇:“我听说归宁轩的老板是位夫人——也不知是哪家夫人,出手竟这般阔绰!” “还有还有!”谢景行兴头更盛,说道:“那句顺口溜你们听说了吗,什么有女正垂髫,桃杏....” “侯爷。” 姜清月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旭哥儿和棠哥儿的满月礼在即,只是府中银钱余的不多,不若满月礼的彩灯便不挂了?” “府里这点银钱都没有了?”谢景行愣了愣,一时有些不相信。 姜清月颔首,再一次肯定的说道:“捉襟见肘。” 其实谢府早就没钱了,只是以前她管家的时候逢上用钱之处,都会用自己的嫁妆填补,反正她的钱多的花不完,因此也并不在意贴补给谢家。 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就算把钱撒大街,她都不会再给谢家一分一毫。 这时,谢景行忽然想到什么,说:“我前几日出门,经过王记银铺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封去咱们谢府的五千两银票,为何你就说府里没银钱了?” 他看着姜清月,心中有些不满。 府里的银钱收支都是主母过目,他以为是姜清月舍不得出这五千两银票。 谁知姜清月却疑惑:“哪来的五千两银票?”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景行愣了愣:“你不知道?” 奇了,这么大一笔进账,清月身为主母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咳咳.....”谢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犹豫片刻,道:“那笔银钱是我这里的。” 第23章 试探 第二十三章 试探 见儿子儿媳都朝自己看过来,老夫人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这笔钱....并不是我的,是我的老姐妹李家老夫人的,她前些日子家里出了些事,便把这笔银子托给我保管。” 姜清月敏锐的问道:“李老夫人的银票,为何要交给母亲保管?” 谢老夫人略一思索,道:“说起我这个老姐妹,也是个苦命人.......娶得儿媳胎胎是女儿就不说了,竟还将和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李老夫人无法,只好放了那妇人归去,不想那妇人竟狮子大开口要李家的一万两银,真是笑话,夫家的钱,同她一个下堂女有什么关系,李老夫人被她闹得无法,这才将府里的现钱都兑了银票,暂且寄存在我这,好在那贼妇人面前谎称家中无银,这才瞒过了她去。” 谢老夫人说的义愤填膺。 姜清月却是听得直皱眉:“可我听说——那李夫人出身清流世家,此番和离也是因为李老夫人不义在先,就算补偿些银钱也是应当的,何故行此下作手段。” 谢老夫人愣了愣,一时没想到姜清月居然听说过李府的事。 而后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李老夫人也是为了李家后嗣考虑,算不得什么错,此事说到底还是那妇人蛮横,竟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女娃,和夫家闹到这般田地,真是不懂事!” 姜清月按捺住心底的不快,道: “李夫人辛苦怀胎十月,她的女儿却被这般糟践,也亏得李夫人性情好,只索些银子便罢了。若换做是我,必将害我孩儿的人一一清算,我的女儿受了什么苦,我这个当娘的便替她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哐当”一声。 谢老夫人的汤匙跌在碗里,碗盏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来。 “母亲怎么这般不小心。” 姜清月淡淡说了一句,而后亲自替她收拾了碗盏:“好好的说着别人家的事儿,母亲怎么反倒失态了?” “没....没什么....” 谢老夫人心虚的低下头,也没兴致再说话了。 谢景行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应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更何况母亲辛苦怀胎,自然不忍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苦楚。” 姜清月紧紧的望着谢景行的眼睛,企图从里面看出什么来。 可不知是谢景行伪装的太好,还是他真的与此事无关,一应神色竟然毫无破绽。 “清月,既然这笔银钱动不得,那不若裁撤些府里下人的用度?”谢景行的声音传来,这才拉回姜清月的思绪。 “侯爷做主便是。”姜清月随意应付了一句。 其实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别再指望她从自己的嫁妆里给谢家填窟窿。 “那就劳烦清月......”谢景行话还没说完,谢老夫人已经开口“裁撤用度之事我有数,不必劳烦清月了。” 谢景行和姜清月一离开。 谢老夫人就唤来了房妈妈:“府里银钱不够了,你带几个小厮去林氏屋里,把能裁的都裁掉。” 房妈妈面露担忧:“老夫人,裁林姑娘的用度,若是叫侯爷知道.....” 第24章 裁撤用度 第二十四章 裁撤用度 谢老夫人嗤笑:“林氏一个最低贱的舞女出身,如今进府来也不过是个丫鬟,侯爷体恤她,每月按姨娘的份例给她,若是无事便也罢了,偏她是个不安分的,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给她脸面!”  “裁她的用度,给她的儿子做满月礼,也不算是亏待了她。” 第二日天一亮,就带了几个小厮去林栖若屋里。 林栖若正在梳妆,鬓边的头发特意散了几缕出来,斜斜垂在耳后,本就艳丽的姿容愈发添了几分娇媚。 房妈妈和老夫人一样,最见不得这股子娇媚。 夫人也是明艳的长相,就不似她这般小家子气。 进了屋,看也不看林栖若,只简单说了一句: “搬。” 这是做什么?林栖若疑惑的起身。 房妈妈压根懒得搭理她。 林栖若看到一箱一箱往外抬的家具,这才会过意来。 不禁着急的上前阻止:“不许搬!住手!” 一众仆从没人理她,只一个劲往外搬。 眼见着碧纱院都快被搬空了,她急得团团转:“住手!这是我的院子,容不得你们撒野!” “你的院子?” 人高马大的小厮抹了抹脸上的汗,讥讽道:“林姑娘真会说笑,这院里的东西都是我们谢家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林栖若眼睛都瞪大了。 她可是侯府嫡长子的生母,日后整个侯府都是她儿子的,自然也是她的! 她气愤的开口:“你打量着我好欺负是不是,待我去禀明了侯爷.....” “姑娘要禀明谁?”房妈妈冷冷开口。 “爷们儿管的是前院的生计,这等后院之事,向来都是夫人做主,再不济还有老夫人。姑娘若不满意,尽管告到夫人和老夫人跟前就是。” 说着,指挥着小厮把物什和家具全抬了出去。 只留林栖若一个人在屋里。 看着空空荡荡的碧纱院,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恨, 一扭身,往前院去了。 “竟有此事?”谢景行皱了皱眉。 “栖若不敢欺瞒侯爷。” 林栖若哭得抽抽搭搭:“我衣裳都没穿戴整齐,房妈妈就带着一群壮汉闯了我的房门。青天白日的,叫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自处。这还不算,房妈妈带了人就往外搬东西,凡是能入眼的家私全被搬了个遍,侯爷不信自可去看,碧纱院只剩个一个空壳了......” 谢景行面色沉沉。 母亲也太过分了。 栖若不过是昨日和她顶了两句嘴,她竟今日就这般苛待于栖若。 “我这就去找母亲,让她把东西都送回来。”说着将要起身前去。 林栖若却不是这个意思。 她拉住谢景行的袖子,楚楚可怜道:“房妈妈说是府里银钱一时有亏,故而要裁剪下人用度。可我虽初来乍到,却也知晓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夫人打理,此事莫不是夫人借着老夫人的手,以裁撤用度之名,行苛待我之实.....” 说着,就掩起袖子,一副泫泫欲泣的模样。 老夫人算什么,此事就算闹破了天,侯爷也不可能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翻脸。 但若此事是夫人安排的,那就不一样了。 她期待的看着谢景行为她出头。 没想到谢景行听了她这话,顿了顿,却是又坐下了。 第25章 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十五章 不干净的东西 “侯爷,怎么了....” 谢景行却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裁撤下人用度之事并不是清月提出来的。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昨日母亲说此事交给她来办,他也没想到母亲要裁撤的竟是栖若的用度。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和清月没有半分关系。 这样想着,再看向眼前楚楚可怜的栖若,他脸色就不太好了。 府里正常的经营打理而已,怎么还扯到主母苛待她身上。 “此事与清月无关,确实是府里裁撤用度,只是母亲碰巧便裁了你的,裁撤用度向来是这样,主子一句话,说裁谁便裁谁,下人都是依仗侯府生活,本就不该有怨言。”他硬邦邦的说。 看着林栖若顿时涨得通红的脸,谢景行又解释了一句 “你昨日若不顶撞母亲,裁撤用度之事她就未必想得到你。” 言外之意,是怪她不该顶撞老夫人。 林栖若眼眶都红了。 以她一个舞女出身,就算忍气吞声的过日子,老夫人难道就会高看她一眼吗? 谢景行却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就是怪林栖若不懂事,不然也惹不出这些事端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 正当谢景行受不了这种尴尬气氛时,忽然小厮来传话,说房妈妈来了。 “快请。”谢景行忙说道,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给侯爷请安。” “房妈妈,你怎么来了?”谢景行客客气气的问道。 对于这位自幼服侍老夫人的嬷嬷,他还是很敬重的。 房妈妈却是从喉咙里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谢景行一眼,语气更是十分生硬: “回禀侯爷,方才奴婢从林姑娘房里搜出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如今老夫人震怒,请林姑娘去一趟。” 说着,语气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看向林栖若的目光更是十分不善。 谢景行一愣,问林栖若:“你屋里放了什么东西?” 林栖若也有些疑惑,她脑子转了转,忽然想到什么。“唰”的一下,脸色白了下来。 谢景行见状,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却也猜出林栖若估计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心下不禁有些埋怨她处处惹事, 但到底还是担心她被母亲为难,于是道:“我同栖若一起去吧。” “自然是要侯爷一同去的。”房妈妈意味深长,目光落向谢景行时也带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打量。 几人一同去往凝晖堂。 “你们一天天是不是要气死我!” 刚一进屋,谢老夫人就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母亲,到底怎么.....” 谢景行话没说完,谢老夫人就朝他脚边狠狠扔过来一个香包: “孽障,你自己看!” 谢景行不明所以,从地上捡起来那个“香包”。 待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顿时脸唰的一红。 他面红耳赤的低下头,顿时尴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亲,这是....从栖若房里搜出来的?” “不然呢?”谢老夫人冷冷道。 谢景行局促的解释:“母亲,这个香包....儿子并未用过。” “你还想去用它!?” 谢老夫人愈发气恼,想到香包里放着的那张男女交 欢图,几乎一口气上不来。 第26章 丑事 第二十六章 丑事 “谢府传家百年,从未出过如此丑事!如今这个贱人竟将这般下作的东西都敢明晃晃摆在床头,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么!” 谢老夫人已然气急,她怒极攻心,劈手就抽了一本书砸过去。 谢景行也不躲,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任由这本书磕到自己额角,再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见谢景行的额角渗出了丝丝血迹,谢老夫人这才略略冷静下来。 “此事幸好是被我拦了下来,若是叫清月知道,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多谢母亲.....”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也不必谢我——说到底是我考虑不周,你年轻气盛的,房里不能没个正经伺候的人,明日我就派人相看着,若有良家女儿,便纳进门来给你做妾。” 谢景行一愣,没想到此事最后的处理结果竟是要给自己纳妾。 他虽则无所谓,但毕竟碍于林栖若在身边,于是只能推拒。 即便如此,林栖若的脸色仍然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却碍于这次是被实实在在拿住了把柄,于是也只好忍着气不出言。 谢老夫人冷眼瞧着她,心里愈发不屑。 果然是贱籍女子,被人抓住这样的丑事,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站在这。 “此事没得商量。”谢老夫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见老夫人态度坚决,林栖若终于忍不住了。 “我听闻夫人从前是中宫所出的公主,侯爷身为驸马,怎能纳妾?” 她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谢景行既然娶了夫人,便是不能纳妾的。 谢景行张了张嘴,正想说姜清月当初是下嫁谢家,他并不算是驸马。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老夫人阴阳怪气的抢白一通:“是啊,景行不能纳妾,却能同人暗通款曲,生下私生子,便知这世事都没个一定——有人连主母之位都敢肖想,纳个妾又算得了什么?” “.......” 谢景行尴尬。 林栖若冷笑。 “此事便这么说定了。”谢老夫人一锤定音。 “还有一事——” 生气归生气,却也不能忘了正事。 谢老夫人支走了林栖若,看向谢景行,道:“此次满月礼,你妹妹景珍和她的婆家人都会过来。” 谢景珍,谢景行同父异母的庶妹。 虽是庶出,但谢府上一代人丁单薄,统共也就得了谢景行和谢景珍兄妹二人。 因此谢景珍从前在闺阁中时很受谢家人的宠爱。 “景珍的婆家.....” 谢景行眼前一亮,欣喜道:“王太傅一家!?” 谢老夫人见谢景行这般反应,便知晓他心中有数。 点点头道:“王家世代清贵,王太傅更是学富五车,现下他在府里开设了学堂,专门教习即将要科考的学生,你若能拜在王太傅门下,科考的胜算便也大上不少——” “母亲不说,儿子也知晓其中利害!” 谢景行忙道:“待王太傅一家过来,我必盛礼亲迎,绝不怠慢!” 谢老夫人这才放下心。 第27章 满月礼 第二十七章 满月礼 一晃就到了满月礼这天。 “早些给孩儿们穿戴好衣服,抱去正堂给宾客们瞧瞧,今儿是满月礼,这两位小主子可不能迟了。”  姜清月看着还躺在床上揉眼睛的两个小奶娃,慈爱一笑。 月露也笑着应了一声是。 姜清月上前抱起睡眼惺忪的谢千旭,亲昵的点着他的小鼻子: “这孩子打小就爱睡,本以为长大了能好些,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惫懒,常常练着练着武就睡着了.......” 说到一半,却见月露疑惑的看着她。 “夫人,您在说什么?” 什么“长大了还是一样?” 姜清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我是说,盼着他日后能好好练武,别又像小时候这样动不动就睡觉....” 月露这才明白,也笑着点了点头,抱起了另一边的谢千棠。 “若说旭哥儿习武,那棠哥儿这般文弱俊秀的,日后得从文才好。两个哥儿一文一武,一个做宰辅,一个做将军。以后夫人的诰命,说不定还真是靠他们挣回来!” 月露笑着打趣。 这番话说的讨巧,既夸了两个孩子,又夸了姜清月,还正好赶上孩子的满月礼。于情于理,夫人都会很高兴才是。 姜清月的脸色却是微不可闻的淡了几分。 她第一次正眼看了看谢千棠。 桃花眼,弦月眉,肤色白嫩如釉。 果真是眉目清秀,像个女娃儿,斯文得很。 她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倒不盼着他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我只希望他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仰不愧于心,俯不怍于人。无论任何时候,都别诛灭了自己的良心才好。” 月露有些疑惑。 她感觉夫人这话说的怪怪的。 虽说做母亲的不盼着孩子飞黄腾达,只希望他平安康健也是常事,可是夫人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姜清月却是不想再说了。 “衣裳穿戴好了,咱们现在去正屋吧。” …… 曲亭侯府日渐式微,姜清月更是因下嫁,已从皇家玉碟除名。 谢府这场满月酒,办的并不算热闹。 不过姜清月带着两个孩子一到正屋,还是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孩子的满月礼,焦点自然都在孩子身上。 宾客们问了名,备了礼,就围到姜清月身边夸赞起来。 “两位哥儿长得真俊!” “旭哥儿长得和侯爷极像!棠哥儿白净斯文些,以后一定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谢景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看着白白胖胖的两个儿子,身边华光照人的妻子正在招揽宾客。 心里忽然油然而生出一股满足感。 他的目光落在抱着旭哥儿的姜清月身上,她正低头笑着,明艳的五官上平添了几分温婉和母性的柔和。 他的唇角也微微上扬。 凑上前去和姜清月搭话:“清月,孩子给我抱吧。” 姜清月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日子扫他的兴,温和一笑,便将孩子递给他。 只是两人手指触碰的那一刻,姜清月闪电般将手指缩了回去。 两人俱是一愣。 忽然,只见外屋一阵熙攘。 第28章 动怒 第二十八章 动怒 众人抬眼望去,已经有眼尖的先认了出来:“王太傅一家来了!” “王太傅来了!”谢景行一听,登时把孩子往旁边人手里一塞,急匆匆往前院赶去。 姜清月见状,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 吩咐丫鬟抱好两个孩子,然后便跟在谢景行身后去迎客。 “亲家大驾光临,谢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姜清月赶到的时候,谢老夫人正拉着王老夫人和谢景珍寒暄,几人聊的似乎十分投契。 一旁的谢景行则正同王太傅说着什么,脸上几乎堆笑出了褶子。 姜清月身为谢府主母,该有的礼节自然也不能少。 于是盈盈上前:“请王老大人,王老夫人安。” 姜清月俯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的礼。 王太傅此前并未见过姜清月,见这位华容婀娜的妇人朝自己行礼,原还有些疑惑。 不过见她一行一止间尽显贵气,站在谢景行身边更是如同一双壁人,王太傅心下微动,很快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他眼前一亮,径直走到姜清月身边,亲手将她搀扶起来。 那么严肃的一张脸,竟然笑了起来:“熙和公主,久仰大名。” 姜清月疑惑的转了转眼眸。 王太傅在谢家,怎么唤她成婚以前的封号,而不是谢夫人? 而且这句“久仰大名”是什么意思? “王府与太师府是故交,老朽常常听闻叶太师夸赞学生,每次必不忘提及熙和公主,老朽便知晓公主必然才学不浅。” 姜清月这就明白过来了。 王氏是清贵世家,从他们和太师府交好就能看出来。这样家族的老太傅,自然偏爱学问多的女子。 姜清月福身:“谢老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行止有度,落落大方。 王老大人果然更加喜爱:“我可没谬赞,老叶头我是知道的,收徒严苛的很,平庸的学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太傅言之有理!”谢景行忙挤过来插话。 他当初也曾想拜在叶太师门下,奈何被叶太师婉拒,因此现下见王太傅说起这个话题,他顿时连连附和。 姜清月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看了谢景行一眼。 谢景行却是压根没注意到姜清月的提醒,犹自滔滔不绝道:“叶太师收徒过于严苛,不似太傅您广纳贤才,弟子三千,才是真真叫人敬佩!” 果然,下一秒,王太傅脸色一沉。 “叶太师收徒严苛是因为他慧眼识珠,他门下的学生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那些滥竽充数,胸无点墨之人,自然入不得叶太师的眼!” 王太傅说到后来,已然隐隐带了几分怒气。 谢景行一愣,面上划过一丝茫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姜清月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文官相惜,王太傅和叶太师一起在朝为官,又都同为帝师,自然是有些交情,所以方才王太傅才会这样打趣叶太师。 但他打趣旧友是一回事,谢景行附和他的打趣,却又是另一回事。 纵使谢景行是在夸王太傅,可他这般捧一踩一,也绝非王太傅这般清流文官所能容忍。 是以,这才动了真怒。 第29章 天大的恩赐 第二十九章 天大的恩赐 谢景行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他尴尬的挠了挠头,一时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姜清月只得上前解围,笑道:“老大人与老夫人舟车劳顿,快些请去里间坐,两个孩儿还等着给祖父祖母请安呢!” 一番话说得极为妥帖周全,这声“祖父祖母”更是拉近了王谢两家的距离。 王太傅脸色这才微微转圜,他自然也明白姜清月的心意,不禁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公爹还真是疼嫂嫂。” 谢景珍说着,从后方走上前来。 她的眼眉间和谢景行很有些像,只是脸型略尖些,便显得为人有些刻薄,说起话来也如含酸拈醋一般。 素日里最重规矩的王老夫人便有些不悦。 她重重的看了谢景珍一眼:“长辈说话,不要随意插嘴。” ...... 谢老夫人和谢景行见状,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这可是在他们家,竟当着他们的面,训斥他们的姑娘。 但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着刚刚的话将宾客都请入座。 席间。 众人聚在一起,用膳时闲话聊聊天,说些京中的趣闻,无非是哪家新封了世子,哪里新建了游园。 冷不丁的,谢景珍忽然冒出一句:“兄长身边何时添了这么个麻子脸的女使?用膳时看着真是倒胃口。”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向林栖若看去。 果真是一双麻子脸。 林栖若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碍于在场这么多客人,只得强笑了一句:“回姑奶奶的话,奴婢是侯爷的贴身女使,是半个月前来侯爷身边伺候的。” 谢景珍“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只说了一句让她转过身去,别让自己瞧见。 林栖若更是尴尬。 王老夫人的心绪却是不在这上面。 她微微蹙眉:“向来贴身的女使都是伺候主母的,怎么如今连家主身边都有贴身女使了?” 这话说的委婉,在座众人却也听出了王老夫人的意思。 府里伺候主子的女使小厮本无定数,但若是贴身伺候的,主母身边只能是女使,家主身边只能是小厮。 若是家主有贴身女使,向来都是默认的通房。 半月前添的,也就是姜清月还未出月子,谢景行就纳了通房。 王老夫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点,语气便不怎么好了:“谢家侯爷倒是个有福气的。” 齐人之福,可不是有福气吗。 谢景行面色更是尴尬,干巴巴的解释着,把林栖若对他的救命之恩又讲了一遍。 这下,连王太傅都不高兴了。 他重重放下筷箸:“这位栖若姑娘倒是良善,可救命恩深厚重,谢侯爷无论是予她钱财,还是为她找一份活计——都算得是报恩之法,怎么如今却是将人带回来做个丫鬟?” “难道金银细软算不得报恩?侯府门路算不得报恩?偏偏把人带回来做个丫鬟才算是报恩?” “莫不是在谢侯爷眼里,给你做丫鬟便是天大的恩赐?” ...... 姜清月忍了又忍,这才忍着不笑出来。 第30章 烂摊子 第三十章 烂摊子 而后看向王太傅的眼中更是隐隐带了丝钦佩。 果真是个明事理的长辈。 谢景行已然急得要哭出来了。 于公,王太傅是他的姻亲长辈。 于私,他眼下有求于王太傅。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讨王太傅欢心,没想到现在人刚来谢府,就被惹得这般不痛快。 他现在只懊悔自己不该带林栖若过来。 又暗暗瞪了谢景珍一眼。好好的,都怪她主动问起林栖若,这才惹来这一堆烂摊子。 这一顿饭吃的无甚滋味。 谢景行更是焉得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姜清月倒是心情不错,她将宾客们午后的活动安排得妥妥帖帖,游园的游园,打牌的打牌,赏花的赏花,行事之缜密周全得到宾客们的一致称赞。 谢景珍也要去打牌,被谢老夫人悄悄拉回了房里。 “景珍......”谢老夫人欲言又止。 “母亲有话直说便是。”谢景珍急着上牌桌,便催促谢老夫人快说。 谢老夫人命人都退下去,这才拉着谢景珍的手,道:“府里的境况你也是知道的,若想延续曲亭侯府荣光,只能指望你兄长科举有成——我是想着,你公爹学富五车,门生无数。若你兄长能受你公爹教导,或许胜算也大些。” 言外之意,是让她在王太傅面前多多替谢景行美言。 谁知谢景珍却说:“我公爹教导归教导,但科举说到底是天子选门生,母亲不如去劝劝嫂嫂,让她求了陛下恩典,给兄长指个好前程,岂不是一劳永逸。” 不过到底也还是答应了替谢景行美言一事。 谢老夫人舒了一口气,又问:“我之前同你讲的,让你帮景行留意留意有什么良家姑娘,你可寻到了?” “寻倒是寻到了。” 谢景珍一说起这个话题,顿时有些来气:“我不过是信口问了一句,谁知道那个麻子竟是兄长的通房,好端端的,兄长纳个这么丑的通房做什么?” 害的她大庭广众下失言,不仅给了自家兄长一个没脸,连带着公婆对自己的辞色都淡了些。 谢老夫人犹豫片刻,眼看着四下无人,还是附在谢景珍耳边,同她讲了这其中的原委。 “什么?旭哥儿是林栖若的儿子?” 谢景珍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谢老夫人点点头。 谢景珍眉头一蹙:“母亲,你糊涂!” “旭哥儿便也罢了!那林栖若你怎能同意她进府!还让她留在了兄长身边!?” 谢老夫人叹气:“我原也是不愿的,是你兄长坚持.....” “那也不行!” 谢景珍是王家的少主母,掌家多年,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林栖若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母亲,您断不能饶她性命。” 说完,便惦记着打牌,起身离开了。 谢景珍一走,谢老夫人就喊来了房妈妈。她面色沉沉:“景珍说的也不无道理。” “虽则林栖若现在还算安分,但她毕竟给侯府生了嫡长子,难保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那依老夫人的意思是?”房妈妈试探着问。 谢老夫人眉目一寒,而后招了招手,示意房妈妈上前来。 第31章 素节 第三十一章 素节 她附在房妈妈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房妈妈眉头一蹙:“侯爷若是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侯爷便不会知道!”老夫人重重的说了这么一句。 房妈妈叹口气,还是应下了。 心下却是感慨,纵使这林姑娘七窍玲珑心,使尽手段进了侯府,生了孩子。 却终究还是贱命一条,生与死不过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费尽心机,徒劳心力,都是何必。 “屋子都收拾好了吗?”老夫人再次出声。 房妈妈回过神来,道:“收拾好了,是两间装饰最华丽的上房,必然让王太傅和王老夫人这几日住的舒心。”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 王家子弟外放,王太傅夫妇也是难得来一趟,这几日会在谢府住下。她自然是要一应准备周全,让亲家住的舒心,这才好提收景行为学生一事。 次日。 姜清月正在梳妆,有小厮来报,隔着门道:“夫人,侯爷请了盘鼓舞的班子来府里表演,邀夫人午后一同观赏。” “知道了。”姜清月应了一声。 月露疑惑:“好端端的,侯爷怎么忽然想看盘鼓舞了?” 姜清月想了想,说:“应该不是侯爷想看,是侯爷打听到王太傅爱看,这才特意请了班子入府。” 姜清月猜的不错。 午后一行人去了戏台下坐下,眼见盘鼓舞的舞姬与舞士在鼓上飞转高纵轻摄,浮腾累跪,宛如天人。 王太傅率先抚掌:“此舞果然绝妙!” 姜清月见舞都跳完了,王太傅仍然意犹未尽的望着戏台,心下暗暗想王太傅果真是极爱此舞,谢景行这个马屁倒是拍对了。 果然,王太傅扭头看向谢景行,颔首道谢:“景行有心了。” 谢景行顿时受宠若惊,忙起身作揖道:“太傅若是喜欢此舞,便是景行之幸。” 一时间,场面很是和谐。 见公爹现在心情好,谢景珍忙抓住机会,笑道:“我也准备了一曲,唤作长袖舞,也请各位一观。” 谢景行闻言微微有些纳闷,什么长袖舞?他怎么不知道? 于是拿眼神询问谢景珍。 谢景珍却是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并未解释。 乐声渐起。 只见自湖面“飘”来一女子,体态轻盈,长袖细腰,一双脉脉含情眼几乎能溢出水来。 眼看她长袖善舞,眼看她翩若惊鸿,长袖飘飘间身姿绰约,似乎要迎九天飞去。 众人未作他想,只以为是谢景行安排的曲目,便都兴致勃勃的看着。 只有姜清月隐隐发觉了不对劲。 这女子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朝谢景行那里望。 须臾,连月露也发现了。 她悄悄附在姜清月耳边:“夫人,这位姑娘是不是和侯爷认识?” “眼下还不认识,但应该很快就认识了。”姜清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一舞罢。 果然,女子并未依礼退下,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到众人眼前来。 方才在湖上隔得远看不真切,如今这女子走上前来,才见她穿一身青碧色云纹束衣,梳着时下飘逸的流云髻,几缕发丝松松散散垂在耳后。 明明是一身清素打扮,却难掩她眉眼间的娇媚美艳。 如此丽色,真是不可方物。 姜清月眼波微转间,心下便有了思量。 第32章 纳妾 第三十二章 纳妾 她轻轻颔首,赞道:“果真是姝色无双,放眼整个侯府,也无人及得上这位姑娘十中之一。” 果然,谢景珍闻言很是高兴,难得附和了姜清月一句:“素节不只是容色娇美,她的声音更是绝妙——素节,还不快给各位行礼。” 这位叫素节的姑娘倒也乖觉,当即盈盈上前,和众人一一见了礼。 而后身姿对着谢景行的方向,再次俯身,声音果然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奴家素节,见过谢家侯爷。” 说着,便微微抬眸,和谢景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的脸恰到好处的一红,而后迅速低下头,似是害羞不敢直视谢景行一般。 娇娇怯怯,我见犹怜。 谢景珍很是满意。 故意朝谢景行问道:“兄长,这是我同宗的小妹,名唤素节,你瞧着如何?” 和谢景珍同宗,便也和谢景行同宗,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小妹。 谢景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十分捧场:“素节姑娘惊为天人。”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既如此,那兄长便纳了她为妾,可好?” 气氛顿时一凝。 饶是谢景行早已猜出了谢景珍的用意,此刻也不免有些局促。 谢景珍见谢景行犹豫,却是会错了意。 她以为谢景行是怕姜清月吃味儿。 于是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清月:“嫂嫂,你是中宫娘娘所出的公主,自幼受的是皇家礼仪。自然更知道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女子嫁了人,便得尽心尽力为夫家考虑,想必嫂嫂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公侯之家纳妾虽不是罕事,但都是因为主母夫人无所出,才需要给家主纳妾,好开枝散叶。 可是现在谢家,压根没有这个必要。 果然,姜清月还没说话,王太傅的脸色就微微一沉。 王老夫人更是当即重重掷下茶杯,面色不悦的朝向谢景珍:“清月若想给侯爷纳妾,自有她的主张,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出嫁的小姑子来操心!”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 谢景珍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不敢说。 王老夫人歉然的看向谢老夫人:“此事都是我家媳妇不懂事,亲家母别见怪。” 谢景珍虽是谢家的女儿,但嫁了人,就是王家的儿媳。 她行事不周,王老夫人也觉得很是没脸。 谢老夫人少不得出来解围:“亲家,此事原是有缘故的......清月素日里带两个孩儿辛苦,对景行难免就有伺候不周的时候,若是给景行纳个良家妾,也算是两全其美。” 王太傅和王老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原以为是府里的小辈不懂事,没想到连谢老夫人这个做长辈的都如此不明事理。 既然如此,他们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在心里对谢家的印象更差了些。 “母亲,我也是希望素节能为侯爷开枝散叶。”谢景珍小声的说了一句。 “你这姑妹做的倒是尽心尽责。”王老夫人仍然面色不善。 见状,谢景行只得出来说:“素节姑娘的确极好,只是清月刚生产完,我也没那心思,纳妾一事便免了吧。” 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没必要为这事惹得王家不痛快。 王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微微转圜。 “是这个理,你家夫人才出月,又给你添了两个哥儿,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在这关头纳妾。” 说完,又重重看了谢景珍一眼:“难为你一番苦心!只是你若真有这肚量,怎么倒是堵的你自己夫君一房妾室都没有?你若没这肚量,何苦去盘算别人夫妇的房中事! 第33章 你本就不如她 第三十三章 你本就不如她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最后还是姜清月开口转圜:“难为景珍一番心意,依我看——不如便先将素节安顿在府中住下,侯爷若是愿意了便收入房中,若然实在不中意,日后我便将素节收为义妹,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这番话说的极周全。 既没跌了谢景珍的脸面,也顾全了素节姑娘家的名声。 王太傅赞许的点点头。 “清月果然是个极好的宗妇。” 谢家真是好福气。 说的谢景珍脸上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姜清月倒是恍若未闻。 只转过头对着谢景行,明眸一笑:“侯爷,你说这样好不好?” 对上那双灿若天光的眼眸,谢景行不由得晃了晃神。 待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说了一句“好”。 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下来。 夜里。 林栖若气得撕了好几块帕子。 “姑奶奶,你让我睡个安稳觉成吗?” 在哄了林栖若整整两个时辰无果后,谢景行终于没耐心了。 他把被子一拉,蒙住自己的脑袋,就不理会林栖若了。 林栖若见状更加气恼。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只爱我一个!你说你此生再也不纳别的女人!你说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现在我们的儿子才刚满月,你就迫不及待要纳妾!” “谢景行,你怎么对得起我!?”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谢景行被激得火也上来了,口不择言道:“清月身为主母夫人,都能那般大度的迎素节入府,你倒在这撒泼打滚,一副妒妇做派!” 林栖若顿时呆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景行:“你竟拿我与姜清月比?” “我在你心中,竟连姜清月都不如了?” 你本来就不如清月。 谢景行心里这么想了一句,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他不想再与林栖若吵下去,干巴巴说了一句:“我回我自己屋睡。” 无视林栖若猪肝般的脸色,起身离开了。 行至半路,却见到前方一个单薄的身影,倚栏望月,朦胧光辉下,娇美的小脸染上几分婉转神色,更显得楚楚动人。 “素节姑娘?”谢景行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素节回过神来,见是谢景行。 不由得盈盈一拜:“奴家见过侯爷。” 说着,微微抬起荡漾着水汽的双眸,以一个最惹人怜惜的姿态角度对着谢景行,莞尔道:“那侯爷呢,为何深夜无眠?” 这声音婉约柔美,似空谷幽兰般直戳人心,惹的谢景行不由得神色微动。 一对比方才哭闹不休的林栖若,心下便有了计较。 他叹了一口气:“枕边人而非心上人,待着也是无趣。” 素节在心中细细揣摩了这句“枕边人”,眼波微动,暗想侯爷此话是指夫人? 可她见夫人金姿玉色,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侯爷怎会不喜她? 她若有所思的望了谢景行一眼,见他愁眉郁结,虽一时不解他方才那句话是何意,但也猜出他此刻心绪不佳。 她轻轻往前,两人的气息猝不及防拉近了几分。 “奴家粗笨,却也委实羡慕侯爷的枕边人——” “为何?”谢景行情不自禁问了一句。 做他的枕边人,有什么好羡慕的? 素节脉脉一笑,嫣然无方:“侯爷的枕边人并非心上人,可是奴家的眼前人,却是春闺梦中人。” 谢景行一怔。 迎面对上素节含情的眼。 他忽然就迷了心。 第34章 素节不是外客 第三十四章 素节不是外客 次日清晨。 谢景行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屋狼藉,凌乱的衣衫,靡乱的气味,还有枕侧不着片缕的素节。 他怔了征,而后顿时羞愤不已。 结结巴巴的道歉:“姑娘莫怪,景行昨晚迷了心智,无意冒犯姑娘.....” 话音未落,就被一双柔嫩的唇堵住了后面的话。 肌肤相贴,干柴烈火。 气温慢慢升腾。 气息渐渐紊乱。 谢景行终于还是认栽的闭上了眼。 芳茵阁。 “这几日,侯爷和素节姑娘的感情似乎是越发好了。” 月露颇为惊异的絮叨着:“我见侯爷那日信誓旦旦,还以为他真不准备纳素节呢,没想到隔日就要了素节去他屋里奉茶,眼看着两人是形影不离,想必纳妾也是迫在眉睫了。” 姜清月也是有几分意料之外。 她虽知晓谢景行最后应该还是会纳了素节,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才一日的功夫。 如此看来,素节倒是个有手段的。 那她就放心了。 林栖若终于还是捱不住了。 那天她和谢景行吵架之后,本来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来哄自己。 没想到那天晚上他没来就算了,后面几天更是压根没踏足她的门槛,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般。 她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放下身段去主屋找谢景行。 一进屋,却见素节正坐在谢景行素日坐的椅子上,而谢景行站在她身边,半俯下身手把手教她画画。 她定睛一看,那副画上赫然是素节的样貌。 她顿如五雷轰顶。 上前就给了素节一个巴掌:“贱人!你竟敢勾引侯爷!” 素节没有防备,被一巴掌打得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千钧一发时刻,谢景行反应极快的揽过她的腰,将她托着靠在自己怀里,这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没事吧?”谢景行也不松手,就这样与素节鼻尖相触,担忧的问她。 素节也不说话,而是轻轻踮脚,亲了一下谢景行的唇角。 调皮一笑:“侯爷舍身相救,素节不敢有事。” 林栖若险些疯了。 扑上去就要去厮打素节。 却被谢景行一个反手推倒在地。 “你有完没完!” 林栖若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去,却看到谢景行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不耐与漠然。 她终于慌了神, 很快意识到自己再撒泼只会惹得谢景行更加厌恶。 她哽咽着流下泪,柔柔哭泣:“侯爷.....” “侯爷.....”素节比她更快开口,语气楚楚动人:“我的脚好像扭到了,有些痛呢。” “我瞧瞧。” 谢景行果然上钩,把素节放在榻上,着急的就要去脱她的鞋袜。 林栖若自始至终就像个空气。 她终于绷不住了。 也看不下去了。 捂着嘴快步走出,生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屋里。 素节低头看着细细给自己上药的谢景行,心头忽然就有一丝触动。 她是穷苦出身,此番被送进府原也只是想给自己挣一个出路,却没想到.... 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垂了垂眸,心下便想到一事:“侯爷,栖若姑娘当真是你的通房?” “.....不是” 谢景行只犹疑了半秒钟,就给了否定的答复。 素节松了一口气。 她猜也不是,不然方才谢景行怎么可能对她这么绝情。 如此说来,府里除了夫人,她竟是谢景行身边唯一的女人。 她突然便红了红脸。 第35章 肚子里揣上一个 第三十五章 肚子里揣上一个 林栖若浑浑噩噩回到屋里。 往床上一躺,把被子拉过头顶。 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别人喊她去服侍侯爷,她也只回一句:“侯爷不缺人服侍”。 就这样躺了两三天,谢景行也没找她。 头一天她还在和谢景行赌着气。 后面两天却是渐渐归于平静。 人一平静,就容易琢磨出平时注意不到的东西。 素节真要进门做妾? 她若做了妾,是不是还要给谢景行生个儿子? 她心里没由来想起夫人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 “只要孩子自己争气,凭他是嫡出庶出,照样能有一番作为。须知母凭子贵,孩子才是母亲最大的依仗。” 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谢景行在温书,距离科考只剩不到十日的时间,他现在连吃饭都顾不上。 “侯爷先喝完银耳羹再看书吧。” 谢景行头也不抬:“等我把这些看完了再.....” 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 一抬头,果然是数日未见的林栖若。 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栖若......” 林栖若却是泰然自若,神情自然的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煮了银耳羹,还有青梅酒,侯爷要不要尝尝?” “那我一定要尝尝。”谢景行本来也因为和林栖若的龃龉有些不自在,此刻见她主动服软,自然就顺势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两人推杯换盏,林栖若又有意劝酒,谢景行很快就喝了个半醉。 林栖若趁势提出:“侯爷,我想做妾。”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饶是谢景行脑袋已经有些昏,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想做妾?” “哪里好好的了....”林栖若嗫嚅着,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委屈:“自从素节进了府,你对我就不似从前上心了.....” 若她将来再生下名正言顺的庶子,他心里哪里还会有她和旭哥儿。 “傻话。” 谢景行向来是谁在他跟前他就爱谁,此刻见灯下林栖若容颜娇美无限,自然也就心猿意马起来:“我待你的情分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为了你,我连亲生女儿都送走了......那素节如何能和你比。” “我不管,我就是要做妾!”林栖若铁了心。 谢景行噎了噎,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为何,灯光朦胧之下,他忽然觉得娇嗔的林栖若竟是别有一番动人神情。 他迷迷糊糊,不自觉将身子凑近了些。 见谢景行的眼中浓浓的欲色,林栖若便知晓时候差不多了。 她柔柔一笑,嘴上唤着“侯爷”,双臂已经开始解起了谢景行的衣衫。 谢景行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动作,而后痴痴一笑,抚上林栖若的脸,把那些倒胃口的麻子掀开。 “侯爷别急,还有一杯酒没喝完呢——”怀里的人儿婉转低吟,千娇百媚。 谢景行充耳不闻,只胡乱的吻着林栖若白嫩如玉的脖颈,哪里还顾得上喝酒。 林栖若娇笑:“侯爷若是不得闲,那就奴家亲自喂你喝。” 说着,饮下这杯酒,渡进了谢景行口中。 青梅酒的香气湮没在两人纠缠的唇舌之中,留下满室春日芬芳。 第36章 侯爷呢 第三十六章 侯爷呢 凝晖堂。 一家几口人正在其乐融融用着午膳。 谢老夫人亲手布了菜,满脸笑的劝请王太傅和王老夫人:“这道燕窝鸭粥不错,亲家公亲家母,你们也尝尝”。 姜清月温温婉婉:“老大人和老夫人还得在家里多住些时日才好,你们一来,母亲高兴的人都年轻了几岁。” 这话说的讨巧。 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景珍顾念着前日姜清月为她解围纳妾一事,此时也破天荒附和了一句:“嫂嫂说的不错”。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很是和谐。 “怎么不见景行?”王老夫人突然问。 谢老夫人想了想,自然而然道:“景行马上要科举了,想必是在温书吧。” “这孩子倒是潜心。”王太傅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 谢老夫人忙不迭的接话:“景行素来是最刻苦的一个人,读起书来常常废寝忘食,只可惜我们谢家历代尚武,家族里也没个好老师能好好教导他,唉.....真是一说起此事我就忧心.....” 王太傅和王老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是意味深长。 王太傅舀了一勺汤,细细品着味,赞了一句:“汤的味道不错。” 谢老夫人连忙又说这是谢景行特意孝敬太傅的云云。 王太傅点点头:“景行有心了,既然如此,若是亲家不嫌老朽才疏学浅,日后景行读书有不通之处,尽可来问老朽。” “那就多谢亲家公了!”谢老夫人顿感惊喜。 王太傅笑着说了一句客气。 这些天,谢家人明里暗里想让他收徒的意思他自然明了。 到底是姻亲,他也不好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这谢家侯爷当真是个可塑之才,他纵使多收一个学生,也不算什么难事。 再者,他也并没有一口答应。 谢老夫人估摸也是知道这点,席间更是殷勤起来,怎一个妥帖备至了得。 王老夫人望了望外面的日头,语气关切:“读书是大事,却也不能误了膳食,景行虽刻苦,可饭还是要吃的。” 王老夫人平日里虽然严格重规矩,但对小辈却也是真心关切,当即吩咐身边的陈妈妈:“去请侯爷来用膳。” 陈妈妈领了命就要去。 姜清月却突然出言:“陈妈妈想必不熟悉府中的路,就不必劳烦老夫人身边的人了,还是让月露去吧。” 王老夫人不禁有些疑惑。 让陈妈妈去是特意卖着姻亲间的面子,实则府中自会有小厮带路。 怎么姜清月倒是要挡下这个面子? 但她也未做细想,挥了挥手:“那就月露去吧”。 姜清月但笑不语。 月露依言前去。 待走到侯爷屋前,却见素节茫然的站在原地。 既然绕不过,那必是得打声招呼的,她便远远喊了一声:“素节姑娘,你在这做什么?” 素节看到她,这才慢吞吞过来。 “侯爷昨日说想喝莲子羹,我便说我中午做了送来,侯爷也应下了。可不知为何,今日却进不得侯爷的门。” 月露疑惑:“什么叫进不得侯爷的门?” 素节面色微微有些委屈:“我才一走近些,侯爷身边的小厮就说侯爷忙着,不见外客,让我快些离去.....可昨日明明是他让我今天来的。” 月露一时也想不通为什么。 见到素节失落的神色,只得安慰她道:“我正要来请侯爷用午膳,你同我一道去吧,见着侯爷了自己去问他。” 素节点点头,脸色这才好转。 两人一同便要去敲门。 小厮果然要拦:“二位姑娘,侯爷现下忙着.....” “传夫人话,侯爷即将科考,笔墨纸砚都得备下,命你出门采买。”月露面无表情的说道。 “现在?”小厮有点惊讶 “现在。” 小厮疑惑的挠挠头,到底还是去了。 小厮虽走了,规矩却是要守的,月露仍是先敲了敲门。 “侯爷,夫人让我请您用午膳。”怕谢景行在温书,高声说话打扰了他,因此只是声音低低的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要是谢景行在温书的话,这点声音是能听见的。 可她喊了一声,却没听见人回答。 她纳了纳闷,准备再敲一下门。 才把手抬起来,忽的被素节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吓了一跳。 转身见素节一脸古怪的望着她,还做了个嘴型:“别出声”。 她懵了懵。 素节朝着屋子里指了指。 月露还是没明白过来,正想让素节别故弄玄虚,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她皱了皱眉。 看向素节,还是那副一脸古怪的表情。 她有点明白了。 又怕万一是自己误会了此事,于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大气不敢出一声,认真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啊....嗯....轻点...”这次很清晰。 声音虽不大,传到月露耳朵里却是震耳欲聋。 她的脸色阴沉的结了冰。 “素节,你去告诉夫人,我在门口守着。” 素节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月露是要带人来抓奸。 她有些犹豫。 月露冷笑:“我知晓素节姑娘与侯爷恩深义重,但姑娘别忘了,侯府后宅的主母是我们夫人,以后姑娘进门也要受夫人治下——姑娘若是不怕得罪了夫人,现下就尽管不理会此事!” “我并无此意。”素节慌忙解释:“我怎会与夫人作对,只是.....” “若是侯爷追究起来,此事都是我一人主张,与你无关。”月露面无表情。 素节一咬牙,还是应下了。 不再说什么,转身飞快的朝老夫人院里跑去。 第37章 颠鸾倒凤 第三十七章 颠鸾倒凤 “这道炙羊肉是兄长最爱吃的,等会给他留些。”谢景珍笑道。 王老夫人听了这话,微微颔首。 这才像个做姑奶奶的样子。 姜清月则是命人把姜汤奶酪再做一份,想着一会儿带回去给孩子吃。 “嫂嫂真是一番慈心。”谢景珍说。 几人言笑晏晏着。 忽然,帘子被急急掀开。 几人抬眼望去, 进来的是素节。 秀脸跑的红通通的,一抹都是汗,许是路上跑的太快,一只珠钗都斜斜的快簪不住头发了。 “进屋前也不通报一声,怎么这样没规矩。”谢老夫人蹙了蹙眉,很是不满素节慌里慌张,让她在王家老夫人面前没脸。 姜清月却是从素节的脸色中看出了古怪。 她问:“素节,你急匆匆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素节反倒踌躇了。 她心急火燎赶过来,却忘了屋里有这么多人,甚至还有王家人。 她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谢家侯爷白日苟且吧..... 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主子问话你就答,支支吾吾像什么体统!”谢老夫人面色更加不愉。 素节已然急得快哭了。 她初初入府,哪里会处理这样的事情。 况且现在谢王两家都在,万一一个不好,到时候首当其冲问责的就是她。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应该自己留在那里,让月露过来叫人的。 “素节,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王家叔婶不是外人。”姜清月温婉道。 谢老夫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的倒贴心。 姜清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让素节有话直说,是因为她压根不在意谢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不在意这事儿能不能让王家人知道。 素节闻言,终于一咬牙,说道:“夫人快去侯爷的院里看看吧......”那里头有个女人。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 在座几人都愣了。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面露急切:“是不是景行这些天太过劳累,背书背得晕过去了,走走走,咱们快过去!” “......” 素节徒劳的张了张嘴。 侯爷的确在疲累,却不是在为温书疲累啊..... 姜清月见得素节这般神色,又听说是谢景行的事,心下微动,便大致猜出来了几分。 她看向谢老夫人,语气平静:“侯爷或许是累着了,我一人去瞧瞧就好,怎能扰了您和王老夫人用膳。” “哎呀!用膳而已!多大点事!” 谢老夫人急得不行,当即白了姜清月一眼。 姜清月见状,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谢景珍抢白道:“嫂子,不是我说你,我兄长不日就要科考,你这个做夫人的,就应该时时侍奉在他身侧,渴了倒水,冷了加衣,这才成个主母夫人的体统,如今竟是让堂堂侯爷累晕在自己屋里.....真是.....” 她倒不是想故意刁难姜清月,她就是真的担心兄长。 说完这些,见自家婆母没有责骂她的意思。 心下稍定,转头说:“母亲,咱们一道去瞧瞧兄长?” 王老夫人点点头:“那就一同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谢景行的屋子走去。 路上,素节几番欲言又止,想和姜清月说些什么。 “无妨。” 姜清月看出来了素节的踌躇,淡淡出声。 素节一愣,虽不知夫人是说什么“无妨”,但是看着夫人那般云淡风轻的神色,心里莫名也就平定下来。 远远的,见月露牢牢守在谢景行屋前。 一脸冰寒,似是要吃人一般。 见他们来,月露这才从屋前离开,过来行了一礼。 “见过谢老夫人,王老夫人,夫人,姑奶奶。” “免礼....” 谢老夫人话音未落,就见月露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回姜清月身后站着去了。 这小蹄子,哪来这么大的威风。 她心下不悦,但牵念着屋里“晕倒”的谢景行,便也不计较微末小事。 命人速速开门:“快,敲开侯爷的门!” 马上就有丫鬟回禀:“老夫人,敲过了,门没开!” “门没开?” 谢老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天可怜见,景行该不会是晕倒连意识都没有了吧! 心下更是着急,一咬牙,说:“那就把门撞开!” 小厮领了命,又去旁边喊了一个小厮,两人一左一右,齐齐向屋门撞去。 “砰!” “砰!” “砰!” 终于惊动了屋里颠鸾倒凤的两人。 “什么声音?”床上的谢景行吓得一软。 林栖若也听到了,她秀眉微蹙,眼中隐隐有着疑惑。 按理说这时候都在各自屋里用午膳,哪个不长眼的会跑过来?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砰”的一声。 门开了。 第38章 家风败坏 第三十八章 家风败坏 “景行,景行你没事吧?”谢老夫人的声音急切传来。 “唰”的一声。 床上的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谢景行最先反应过来,牙齿都打着颤儿:“是母亲.....” 他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若真叫母亲瞧见了,虽说此事有些不成体统,但母亲必然不会将此事声张出去,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兄长,兄长你在哪啊?我和嫂子来了。”是谢景珍的声音。 “景行,你还好吗?” 王老夫人也忧心忡忡的问。 床上的两人顿时石化。 不止母亲来了....清月也来了.....连王家老夫人都来了。 这下完了! 眼见着声音离寝屋越来越近,谢景行吓得面无人色。 忽然就把气都撒在了林栖若身上。 他今天本来在好好温着书,若不是林栖若莫名其妙凑了上来,怎会闹得现在这地步! 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飞快的捡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一回头,却见林栖若还愣在原地。 心里着急,却又不敢高声说话,只能小声催促着林栖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穿好,真想被人捉奸在床么!” 声音虽不大,却显着几分咬牙切齿。 林栖若被他斥得一头雾水。 好好的,凶她做什么? 还说什么“捉奸在床”,这话真是难听! 她脸色也不太好了。 但也知道轻重,冷着脸下床飞快的穿好衣服,刚准备系上衬衣的带子,忽然就被一个大力往前重重一推。 整个人就滚到了床底下。 “景行,你在屋里,怎么不说话呢!” 谢老夫人一进屋,就看见谢景行和衣躺在床上,脸色还算红润,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谢景行这才睁开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笑道:“母亲,你来啦。” 而后又将目光看向身后的几人,见王太傅都来了,心下不禁更是后怕。 在床上坐着拱了拱手: “见过各位长辈。” 谢老夫人一时纳闷儿子怎么不起身和长辈行礼,但又牵挂着儿子的身体,便也未作他想,问:“景行,你身子还好么?” “儿子身体无恙,只是背书久了有些疲累,所以就在床上歇息片刻,不想竟扰了长辈安宁。” 谢老夫人这才放下一颗心。 嗔怪道:“瞧你这孩子,你的身子最重要,哪里就搅了我们安宁.....” 话音未落,谢景珍忽然叫起来。 “兄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谢景珍这么一叫,引得屋里众人都朝谢景行看去。 果真面色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晕。 “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高热了?”谢老夫人眉目担忧。 “无妨.....儿子只是睡久了。” 谢景行说着,重重看了谢景珍一眼,真是恨不得这个妹妹闭上嘴。 王太傅狐疑的看了他们兄妹二人一眼,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王老夫人:“有时候睡长了确实脑袋也迷糊,睡醒之后反而更晕了.....” 说着,她见谢景行被褥滑落到了地上,便走上前去,想为他掖好被角。 忽然,她感觉自己脚底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她正要低头看,却听见极其轻微的“嘶....”的一声。 这声音极其轻,几乎只有离床最近的王老夫人和谢景行才听得见。 王老夫人一愣,下意识望向谢景行,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神色。 她到底是深宅后院多年的主母,此刻只蕴了蕴,便回过味来。 这床底下,怕是藏了人。 应该还是个女人。 她的笑容淡了下来。 第39章 沉塘 第三十九章 沉塘 她转过身,对着谢景珍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真是没规矩!这般大的小姑了,还毫不避讳的闯进兄长房里来,像什么样子!” 谢景珍顿时一头雾水。 她们不是一起进来的吗? 干嘛又要骂她? 王老夫人却是懒得再多说。 谢景珍素日里在家中就娇纵,她本以为是谢家养女儿娇惯了些,却没想到府里的爷们儿也这般荒唐! 真是家风败坏! 越想越想不下去,硬邦邦便向谢老夫人道:“谢家侯爷既病着,我们也不便叨扰。” 说着,便望向王太傅:“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即日回府吧。” 王太傅虽不知为何,但是见妻子这般神色,便知是有事发生。 点了点头:“也好。” 谢老夫人慌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来探望谢景行,王老夫人却突然发了这么大一通气。 忙上前问:“亲家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王老夫人一声冷笑:“当初谢侯爷不纳素节为妾,我还当他是个多体统的孩子——只是没想到,人嘴两张皮,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说得极重。 谢老夫人当即就有些有些不悦。 好端端的,凭什么这样说她的儿子? 况且此事扯上纳妾做什么?同这有什么关系? 强压住心里的不满,问:“素节自然是个好孩子,只是景行一心顾着清月,所以难免对旁的女子疏忽了些,此事也实在是不能怪他。” 她以为王老夫人是气恼谢景行不肯纳素节,伤了王家的脸面。 王老夫人听了这话,很有深意的看着谢景行: “谢侯爷果真是对清月一心一意,当为楷模。” 谢景行已经知道王老夫人发现了。 当即被说的面红耳赤,深深把头埋下去。 那边,谢老夫人还在一连串解释:“ 亲家母所言甚是,咱们景行打小就这样,对自家夫人最是专一用情,旁的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说着,见一旁的姜清月事不关己的站着,她眉心一蹙,直把她拉了过来。 “清月,你说是不是这样?” 姜清月秀眉微扬,似笑非笑。 “是这样。” 王老夫人已经没耐心再听谢老夫人说下去。 她满目怜惜的看着姜清月,联想到刚刚姜清月推三阻四阻拦让他们过来,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王老夫人想说什么,却又没说话。 看着姜清月,良久,只化作一阵重重的叹息。 “好孩子。” 堂堂公主之尊,竟被婆家作践成这样。 谢老夫人犹自絮叨:“清月都说是这样,亲家母大可放心。我们景行素来是一等一的专情......” “母亲!” 谢景行终于羞愧难当,直直打断了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一愣,问“怎么了”? 怎么了? 谢景行面色古怪躺在床上。 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看穿任人观赏一般。 他尴尬的闭上眼:“儿子要更衣。” 谢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带着一行人出了门。 谢景行之后一天再也没露过面。 王老夫人和王太傅坚决的离开了。 谢景珍不肯这么早回去,王老夫人就说:“你若这么愿意留在谢家,那就一世留在谢家!” 语气之重,竟隐隐有要休妻的味道。 谢景珍吓得面色一白,当即不敢再说,只好焉头巴脑跟着婆母离开了谢家。 凝晖堂。 谢老夫人已经气得摔碎了好几道茶盏。 房妈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劝:“老夫人,侯爷和林氏本就是年轻男女,干柴烈火的,常常又共处一室....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情难自禁.....” 王老夫人急匆匆的走,自然也告知了谢景珍其中缘由。 再借着谢景珍的嘴,说与谢老夫人听。 让她知道,他们家侯爷是有多不懂规矩! 谢老夫人知晓了事情始末,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面色铁青:“是我小瞧了林栖若!” “你去把侯爷和林栖若都叫过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看着老夫人冰寒的脸色,房妈妈快步出去请人了。 “母亲,您找我?” 谢景行低着头,不敢看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虽不成体统,但说到底也是人之常情,算不得大错。” 谢景行惊讶的看着谢老夫人。 母亲竟不怪他? 谢老夫人面无表情:“是我想得不周到,你这样的年轻人,屋里怎么能没几个人伺候呢,正好素节也进了府,今日就由我做主,你便纳了素节为妾。” 这才是老夫人真正想说的。 谢景行刚要说话,身后的林栖若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他下意识又要拒绝。 谢老夫人似笑非笑:“你若不纳素节,我就将林氏沉塘。” 她仍然是一副笑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不寒而栗。 “我本来同王太傅说的好好的,让他收你为学生。若能攀上这层关系,你的科举之路便再不必愁了,这些时日我和清月绞尽脑汁哄得王家人高高兴兴,眼看着此事都快成了——” “竟全被你身后那个贱妇搅局!” 说着,眸中寒光一闪,冷冷的看着林栖若。 林栖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身子,躲在谢景行身后。 谢景行却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王太傅已经答应了?” 在得到谢老夫人肯定的答复后,谢景行脑子里骤然一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许久,他才长缓一口气,干巴巴出言:“都是我不好.....”眼眶都红了几分。 他的仕途是全家的指望,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被自己搞砸了。 不,不止自己,还有林栖若! 他本来好端端的在温书,是林栖若主动跑来勾引他,这才铸下大错。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怨恨。 “母亲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儿子便纳了素节。” 说完,不理会拼命朝自己拼命使眼色的林栖若,转身大步出了屋。 第40章 除非不是生母 第四十章 除非不是生母 谢景行终究还是没拗过谢老夫人,纳了素节为妾。 当然,这是他明面上的说辞。 实则府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谢景行对素节本就并非无意。 也算是歪打正着。 只是谢景行和林栖若被抓奸在床,说出去到底不光彩,因此在姜清月的劝说,和林栖若的半推半就下,林栖若和素节便一同进府为妾。 今日,便是妾室入门,敬主母茶的日子。 素节换了一身新衣裳,桃红色的披帛锦衣愈发衬得她面若桃李,人比花娇。 她恭恭敬敬跪下,口中念道:“素节给夫人请安。”然后规规矩矩给姜清月磕了三个响头。 姜清月喝了她的敬茶,赏了她一个碧玉手镯。 然后就轮到林栖若敬茶了。 谢景行在一旁坐着,不免有些紧张,生怕依林栖若的性格会出什么岔子。 好在他的担心多余了。 这妾室之位是林栖若自己算计得来的,现下很是规矩的给姜清月行礼问安。 请完安,便将托盘举过头顶,请主母喝茶。 谢景行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一秒,姜清月说:“栖若似乎行错了礼。” 林栖若愣了愣。 谢景行也摸不着头脑:“栖若的礼和素节的礼是一样的,确实是姨娘敬主母的礼,何错之有?” 姜清月慢条斯理:“素节进府为姨娘,她行的礼自然无错,但是栖若——也是做姨娘吗?” “栖若自然是做姨娘。”谢景行自然而然的答道。 “那就对了。”姜清月颔首,声音清婉:“不知侯爷可还记得,侯府家规明文有令,府里姨娘须为良家子——换句话说,得是处子身。”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谢景行隐隐猜出了她想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姜清月道:“可栖若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自然不会是处子之身......如此说来,怕是当不得这姨娘。” 谢景行和林栖若的脸色俱是一白。 他们居然忘了,前几日因旭哥儿生病一事,谢老夫人给林栖若编造了一个有夫有子的身份...... 没想到清月居然会提起这茬。 林栖若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她并不知晓什么侯府家规,只得拿求助的眼光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清了清嗓子:“清月.....虽说栖若身份有异,但纳她为妾也是你同意了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谢景行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 姜清月抿了一口茶,悠悠然道:“做姨娘须是良家子,做通房却是不必。” ..... 林栖若震惊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夫人竟要她做通房? 身份只比丫鬟高那么一点点的通房? 她顿感屈辱,眼眶也微微红了几分。 谢景行也于心不忍,到底顾惜着林栖若为他生儿育女,还是开口说情道:“清月,此事能否再周旋一二,通房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有什么侮辱人的。” 姜清月似是知道谢景行在想什么,淡淡道:“给侯爷做丫鬟都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做了通房,岂不是真真成了九天上的凤凰。” “噗。”身后的月露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谢景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 天色渐晚,云层收拢最后一抹光彩。 姜清月哄睡了孩子们,便信手拿起桌上的册子,翻看起归宁轩的经营状况。 这时,月露巴巴凑过来,一脸好奇的问道: “夫人,您说侯爷今晚是会去素节那里,还是栖若那里?” “按理应该去素节那里,毕竟她的位分高些。”姜清月懒懒道:“不过论情,我就不知道了。” 谢景行向来是新欢旧爱都不辜负,她还真有些猜不出来他会去谁那里。 不止姜清月不知道谢景行会去谁那里。 连谢景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谁那里。 眼看着月上中天了,他仍然在屋子里激烈的天人交战。 “栖若与我情分深重,现下还为我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怎能叫她寒心。” “素节初来乍到,府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于情于理我都该去陪她。” 他只恨自己不能分个身。 这时,外面有小厮来报,说林姑娘让人传了话。 谢景行有气无力道:“栖若派人请我过去?” 谁知小厮却是摇了摇头:“林姑娘没让人请侯爷过去,林姑娘说侯爷新纳了两房妾室,难免就疏忽了夫人和两位公子,所以请侯爷今晚去瞧瞧夫人,陪陪小公子。” 谢景行今晚要么去林栖若那里,要么去素节那里,怎么都不可能去姜清月那里。 但他听到林栖若传的话,让他陪陪孩子..... 他突然就想起了旭哥儿。 那是他和栖若的儿子。 栖若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这样想着,他便下定了决心:“去林姑娘那。” “侯爷明明说你最爱的是我,怎么今儿反倒是要去林姑娘处?” 门外一阵轻柔嗓音,素节笑意吟吟走进来。 谢景行愣了愣,而后便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妻妾进府第一日,都得留在自己屋里,等着家主前去。 素节嘟着嘴,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娇软:“我若不来,你不是就去了林姑娘处?” 谢景行哑然。 素节却也并没有因为听说他要去林栖若处,而有什么不满神色。 她永远都是笑着的,娇嫩的,积极向上的,从不与人生气,即使丈夫新婚夜说要去别人处,她也只是昂起头,笑嘻嘻说了一句:“我来都来了,侯爷可别赶我走。” 谢景行向来是谁在他面前他就爱谁。 更何况此刻的素节华容婀娜,粉面含春,似乎是为见他,还特意点了妆,一双殷红小嘴一张一合,晃得谢景行几乎移不开眼。 林栖若早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痴迷的望着素节,眸中深情几乎掩饰不住。 “你穿这身衣裳真美...” “若能美进侯爷心底,便是这件衣裳的福气了.....” 素节婉转低吟,柔情千种。 屋里灭了灯,影影绰绰的流星划过天际,留下漫天星光如碎。 第41章 棠哥儿和你长得像 第四十一章 棠哥儿和你长得像 后院里的个个都是人精。 见侯爷在素节和林栖若二人之间选择了素节,一个个心下便都有了分辨。 本来还有不少人在观望,想着林栖若到底对侯爷有救命之恩,或许侯爷有意抬举她也说不定。 如今见进门第一日,侯爷就留宿了素节姨娘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侯爷抬举林栖若还真只是为报恩,并没有别的。 这府里真正当家的是夫人,真正受宠的是素节姨娘,至于林栖若..... “林姑娘,我说你就别挑了,这些饭菜都是按你的份例准备的,你一个通房丫头,又是要金丝卷,又是要燕窝粥的,你怎么不想着吹吹枕头风,让侯爷抬举你做姨娘呢?哦——侯爷昨晚没来你这,你连枕头风也吹不成!” 林栖若险些气得闭过气去。 “你们,你们一个个反了不成!” 被戳到痛处,她不禁脸色都气得涨红起来,狠狠的指着那婆子的脸:“待我去告诉侯爷,你.....” 那婆子啪的一下打落她的手,神色间更加不屑:“侯爷?侯爷在哪?” 那日谢老夫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抓奸,之后难免有风言风语流了出来,丫鬟婆子们自然也都知道林栖若是怎么被侯爷收入房中的,因此都十分看她不起。 几个年长的婆子更是毫不顾忌,当着林栖若的面便议论起来 “既然没有做主子的命,还不如安分守己些,何必铆足了劲往上爬,平白无故跌了侯府的脸面!” 林栖若被气哭了。 就连之后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她眼上的红肿都没消下去。 远远的,她就看见素节站在下首,言笑晏晏和夫人说着什么。 她忍着气,挑了个离素节最远的地儿,给夫人请了安。 姜清月知晓她心里不痛快,便只当做看不见,只说些寻常的家常话。 偏偏素节巴巴跑过来,关切道:“林姑娘昨晚没睡好?” 林栖若面无表情:“谢谢关心,我睡的很好。” “哦。”素节点点头:“一个人睡倒是宽敞,自然睡得好。” ...... 林栖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看了素节一眼,似笑非笑道:“姨娘昨夜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待着,跑去侯爷屋里做什么?这等卑劣行径,旁人是学也学不来的。” 素节“啧”了一声,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和侯爷的新婚夜,我为何不能去侯爷屋里?啧啧啧,有人还没过门,就能当着众人面白日勾引,如今倒是说起我卑劣来了,须知人的脸皮厚起来,还真是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 林栖若语塞。 她瞪了素节一眼,转身就走。 素节悠哉悠哉,给姜清月行了礼,也走了。 “夫人,我怎么觉得素节姨娘似乎很讨厌林姑娘?”她们二人走后,月露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是似乎,是确实。”姜清月淡淡。 “可我瞧着素节姨娘对夫人很是恭敬,看着也不像是多事之人,为何偏偏要针对林姑娘?” 也难怪月露好奇。 侯爷本来不准备纳素节,若不是因为他被抓住和林栖若苟合,也不会被强压着纳了素节。 如此说来,素节应该感谢林栖若给了她这个机会才是。 “素节原本是要多谢林栖若的,若不是林栖若,她的确不一定能顺利进侯府的门。” 姜清月细致说给月露听:“可是坏就坏在,侯爷对素节实在是体贴多情,以至于素节她——对侯爷动心了。” 对上月露震惊的目光,姜清月点点头,继续道:“女子一旦动了情,由爱便生妒,素节是瞧见了侯爷心里有林栖若,这才将她视作心腹大患。她其实也并不是讨厌林栖若,只是单纯吃醋而已。” 月露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素节姨娘不妒恨夫人,是因为.....” “因为她看得出,侯爷心中无我。”姜清月语气寻常,似乎只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一般。 月露面色复杂,一时想说什么,可是看着一脸平静的夫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无妨。” 姜清月倒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管他爱不爱我。” 月露不禁也扑哧一笑。 “夫人真的变了。” “若是再不变,那也太蠢了。”姜清月轻轻呢喃了一句,月露歪了歪头,有些没听真切,再一凝神,夫人却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淡漠神色。 第42章 姻亲 第四十二章 姻亲 满月礼一过,谢景行的科举就成了谢府最大的事儿。 谢老夫人这天特意去了谢景行屋里,同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说道:“现在王太傅的门路是走不通了,你这些天一定要好好哄着清月,只有把清月哄高兴了,你的仕途才有着落。” 谢景行自然是满口答应。 心里头还有股莫名的期待。 入夜。 姜清月坐在榻上刺绣,余光不时望向一旁正在看书的谢景行,神情几番欲言又止。 直到月上中天,谢景行还是津津有味的看着书。 姜清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委婉的提醒:“侯爷昨晚就没去找林姑娘,今晚还不去么?” “不去。”谢景行答得十分干脆。 开什么玩笑,他还有三天就要科举了,就算是做戏,他也要把这三天的戏做足。 这样想着,谢景行忽然一拍脑袋,忙命小厮进来。 “清月,这是你最爱吃的蟹粉酥,我今天一早去西市买的,排了好几个时辰的队呢,你快尝尝。” 说着,他亲手拿起一块蟹粉酥,递于姜清月嘴边。 姜清月有些为难。 一抬头,见谢景行满脸期盼的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还是吃下了。 谢景行拍了拍手,而后随意的起身,说了一句:“清月,我们安歇吧。” 姜清月的身子陡然一僵。 她强自笑了笑:“侯爷新纳了两房妾室,怎么今日倒想起宿在我这里.....” 谢景行没听出姜清月话中的勉强,还以为她是在同自己撒娇,于是也笑了一句:“就算纳了妾,可我与你的情分到底是不同的。” “当初你为了我,不惜违逆陛下和娘娘,执意卸下皇家服制,披上官服翟衣——那天我就发誓,你是我谢景行此生唯一的妻,我必然全心待你,绝不辜负。” “纳素节是出于不得已,纳栖若是因为她对我有恩。可是清月——娶你,才是我真正心之所向。” 随着谢景行的话一句一句落下,姜清月的思绪也不由自主飘回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父皇和母后都态度坚决,决然不许她下嫁。于是谢景行便跪在昭阳殿前三天三夜,头都磕破了只为求娶自己。 那天大雨滂沱,她跌跌撞撞跑去昭阳殿的时候,谢景行已然僵硬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见到她来,他硬扯出一个笑容,说:“清月,我除了你谁都不要。” 那时候,他们还是真心相爱过的。 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回过神来,谢景行犹自絮絮叨叨,满目深情的回忆着他们的初见: “那天我初入宫中,在御花园捡到一方绣帕,我当时竟想也不想,便拿着绣帕满宫嚷嚷,问是谁丢了绣帕。” “直到宫里的姑姑接过绣帕瞧了瞧,告诉我这是当今熙和公主的贴身之物,于是我......” “于是侯爷就拿着绣帕来了凤仪殿。”姜清月径直打断了他。 “然则,那块手帕上绣的是龙凤花纹,纵然侯爷不认识那绣帕,却也应该认得这龙凤花纹。” 谢景行懵了懵,正想说什么,姜清月自顾自说道:“侯爷身为朝廷命官,不会不知晓龙凤花纹只有帝后二人可用——可那绣帕一看就是女子之物,所以定然不是陛下的。” “可若说是皇后娘娘的也不对,因为娘娘的手帕只会绣凤纹,不会绣龙纹。” “因此这绣有龙凤花纹的绣帕,便只能是一个人的——那便是阖宫皆知最受帝后宠爱,服制屡屡破例的的熙和公主。” 在谢景行怔怔然的目光下,姜清月终于还是毫不留情的盖棺定论: “所以侯爷自然也早已猜到,这绣帕的主人到底是谁。” “既然如此,侯爷直接来凤仪殿归还绣帕便是,为何又要明知故问,闹得满宫皆知呢?”姜清月言语犀利的问道。 谢景行支支吾吾:“我一个武将,哪里懂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 “是啊。” 姜清月淡淡:“侯爷不知晓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却知晓女儿家的贴身之物若是被外男捡拾,必然于她名誉有损。所以这才不惜闹得人尽皆知,只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谢景行捡到了熙和公主的绣帕。” 第43章 母亲 第四十三章 母亲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谢景行的脸当即就白了。 “清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侯爷明白。”姜清月丝毫不打算给他台阶下。 她当初嫁给谢景行固然是因为自己那时候确实喜爱他,可她身为天家公主,自幼循规蹈矩,从不会因为情爱便失了心智。 若非谢景行将绣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又怎会自觉颜面无光,心想若不嫁于他,便没了别的出路。 怪只怪那时候她太重颜面,总觉得损了清誉便是天大的事,竟真为此事便被谢景行彻底拿捏,在他提出“谢家儿郎只娶妻,不入赘”之时,答应他下嫁谢府。 谢景行自然不会由得姜清月继续说下去。 他急忙辩解:“清月,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用绣帕造势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明明可以直接跟你提亲——” “是啊,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提亲.....” 姜清月语气中不自觉含了丝讥讽:“可若是提了亲,侯爷便是正儿八经的驸马,身为驸马,日后便不能再行武举之路。” 当初父皇并非不同意她嫁给谢景行,若是谢景行直接求娶,他们明明可以欢欢喜喜修成正果。 可他执意跪在昭阳殿外三天三夜,以深情之名,行逼迫之实。 只有让她下嫁,才能既娶了公主,攀上皇家姻亲。也不必当驸马,阻绝武举之路。 真是好算计! 姜清月也是活了两世,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侯爷如此煞费苦心,妾身便祝侯爷蟾宫折桂,来日科举金榜题名。” “月露,送客!” ..... 月露只得尴尬的走进来,又尴尬的走到谢景行面前:“侯爷.....” 谢景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走了。 月露仍然站在原地,整个人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夫人方才说的是真的?你们的婚事.....竟是侯爷算计来的.....?” “自然是真的,你没瞧见他那么心虚么?” 姜清月的语气轻快,脸色也丝毫没有了刚刚的紧绷,似乎是心情很不错。 月露倒是有些愣了:“夫人怎么瞧着不生气?” 姜清月无所谓的一笑。 因为她见识过谢家人比这更肮脏的事情。 相比之下,这件事儿倒也没那么让人生气了。 她简短的和月露解释了一遍。 月露更是不解。 她虽不知道什么是“更肮脏的事情”,但既然夫人并不为此事生气,方才在侯爷面前为何要做出那般气恼的模样? 她心下狐疑,一回头,见夫人捡拾起绣到一半的刺绣,专心致志的绣起来,神色似乎很是开怀。 她忽然明白了几分。 “所以夫人是故意和侯爷提起此事的?”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夫人是为了和侯爷争吵,然后借此让侯爷离开?” 姜清月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以刚刚的境况,若她再不翻脸,只怕今夜卧榻之侧,就真有他人酣睡了。 她现在只是投鼠忌器,暂时不敢和谢景行和离。 但绝不代表她不敢和谢景行吵架, 日后他来一次,她便吵一次。 看他还敢不敢来。 姜清月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不出她所料,之后整整三日,谢景行都没个踪影。 她乐得清闲,自然更不会去主动找他。 只有月露像个尽职尽责的信使一般,特意来告诉她:“侯爷这几日都歇在林姑娘处。”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还以为侯爷不喜欢林姑娘呢,没想到还是去她那里了....” 合情合理,姜清月点了点头。 到底是给他生儿育女过的,情分本就比旁人不同。 再者,能让谢景行心甘情愿同意把正妻的女儿送走,将林栖若的儿子抱回来假充嫡长子。 林栖若其人,心机手段绝对不低。 她也从没想过靠一个素节进府,就能彻底扳倒林栖若。 来日方长呢,不急。 第44章 送走 第四十四章 送走 三日后,谢景行终于还是又来找姜清月了。 因为他今日不得不来。 “清月,我今日科考.....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进宫?”他的面色还有些不自然,说话间也不敢看姜清月。 姜清月倒是泰然自若的点点头:“这是应当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走吧。” 谢景行反而踌躇起来。 他支支吾吾的说道:“清月,你与我成亲之后就再也没进宫,不如趁此机会去拜见拜见皇后娘娘,也好一叙母女之情。” 三日前被姜清月戳破了心思,他此刻自然不敢明言让她帮他在皇后娘娘美言。 却又怕她真的什么都不说,于是只得这样委婉的提醒她。 姜清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抿了一口茶,把面上的嘲讽之色掩于眼底。 原来谢景行也知道,自己成亲四年来就再也没进过宫。 整整四年,他从未关心过她会不会想家,是不是思念母后了。 一直到他要科考了,他才陡然想起来,原来她姜清月也是有父有母的。 “好啊。” 姜清月答应的爽快,谢景行反倒有些不可置信了:“你这是.....答应了?” 姜清月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我答应进宫,侯爷这般高兴做什么?” 一句话就把谢景行问住了。 他结结巴巴:“清月.....若你见到了皇后娘娘.....” 说着,他长舒一口气,还是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能否替我向皇后娘娘问个安,就说,就说做儿子的不孝顺,不能亲自拜会母后,希望母后恕罪——待日后景行得以登科,必然携清月一同进宫,谢母后多年养育教诲之恩。” 谢景行是外男,无诏不能随意出入内宫。 但若是登科及第,届时帝后便会亲自召见,广施恩赏。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景行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姜清月颔首:“若我能见到母后,必将侯爷的孝心如数转达。” “好。”谢景行这才放下一颗心,感觉自己科举的胜算又大了一成。 两人一同进宫。 马车上,姜清月为了不和谢景行说话,便一直闭目养神。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察觉到了一旁谢景行的坐立不安。 到底是如此重要的考试,换做是谁都会紧张的。 见姜清月朝自己看过来,谢景行没话找话:“清月,你说我这次能不能考上?” “那你得问陛下。”姜清月压根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谢景行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姜清月这句话,而后赞许的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清月,陛下和皇后娘娘感情怎么样?” 见姜清月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谢景行也有点尴尬,找补道:“我是说,若是皇后娘娘开口,陛下听得进吗?” 就算我父皇听得进,我母后也绝对不会开这个口,姜清月心里想。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小时候差点被宸贵妃害死了。” 谢景行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姜清月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我母后以废后相逼,要求我父皇严惩宸贵妃。” “然后呢?”谢景行咽了咽口水,他极少听到这些天家密辛,不禁有些紧张的问。 “然后.....”姜清月回忆起那个昏天黑地的午后,母后在昭阳殿前跪了整整一下午,也没换来父皇的一丝动容。 “然后我父皇就将宸贵妃接到了他的宫里,亲自保护起来——他怕我母后伤了宸贵妃。” 谢景行不可置信:“可是皇后娘娘出身兰陵萧氏,母家战功赫赫.....” “所以这中宫之位才没易主。” 姜清月懒懒的说了这么一句,谢景行不由得沉默了。 之后一路无话。 两人进了宫,在玄武门前分道扬镳。 姜清月到底还是温言说了一句:“预祝侯爷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谢景行没说话,他走上前去,轻轻拥抱了一下姜清月。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儿一僵。 第45章 能把我接回来吗 第四十五章 能把我接回来吗 目送谢景行的背影离开。 姜清月站在原地,脑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扭头对月露说道:“我们去凤仪殿。” 她要去找母后。 不管母后肯不肯见她,她都要去给母后请安。 一路晃晃悠悠,望着宫里的景色,姜清月不禁有些恍惚。 算上前世,她有十多年没进宫了。 她记得前世死前,除了谢千棠特地来告诉她千旭战死,千宁痴傻之外,她还依稀听见自己的外家,兰陵萧氏一族最后的下场。 满门被屠。 前世实在有太多太多未尽之事,她死的太仓促,以至于什么都没挽救。 好在,现在都还来得及。 到了凤仪殿。 远远的,她便看见自幼服侍母后的长秋姑姑站在门口,正和一个小宫女说着什么。 她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句: “秋姑姑”。 长秋姑姑下意识转过身,待见到来人时,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公主?” 她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声音颤抖中隐隐带着兴奋:“公主!真的是你?” 骤然听到这个早已陌生的称呼,姜清月的眼眶亦是有些发红:“是我,我来给母后请安。” “好,好,皇后娘娘在里面呢!奴婢这就去通传!”宫规森严,即使长秋姑姑再高兴,依然不忘先通传一声。 她福了福身,而后便飞快往里走去,经过门槛时险些趔趄了一下。 看着长秋姑姑兴奋的背影,姜清月不禁有些心酸。 而后又有些紧张。 不知道母后肯不肯见她。 当初她执意下嫁,母后气得卧床半月,更是放出狠话“你若敢下嫁谢府,以后便没本宫这个母后!” 可她还是嫁了。 母后一生唯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将她金尊玉贵的养大,生活起居无一处不上心。 可她竟为了嫁给谢景行,连母后都不要了。 是她不孝。 很快,长秋姑姑便出来了。 只是却没了进去时的兴奋。 她一脸踌躇,看着期盼的望着自己的姜清月,她犹豫片刻,嘴唇嗫嚅着,却还是没说出话来。 姜清月的心沉了沉。 “母后不肯见我?” 长秋姑姑尴尬的垂下头。 姜清月不说话了。 下一秒,泪水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月儿,月儿不哭。”长秋姑姑一急,直接唤出了姜清月在闺阁时的小名:“皇后娘娘虽然还没消气,但毕竟还是心疼公主的,听说公主诞下了两个小哥儿,心里也欢喜的很呢。” 说着,忙拿出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像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娘娘特意说了,这个平安锁赠与小公子,希望公子平平安安,福寿绵长。” 姜清月哽咽着接过平安锁。 “这还是当初娘娘封后大典时,纯懿太后亲自赐下的,说往后此锁代代相传。皇后娘娘本是准备等公主出嫁时赐予公主你的,只是之后.....”长秋姑姑顿了顿,道:“现下娘娘将此锁赐给公主之子,也算是不负所托。” “多谢母后。”姜清月仍然声音颤抖。 在长秋姑姑担忧的目光下,她微微退后,而后朝殿内跪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说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长秋姑姑的眼睛红了。 她把姜清月搀扶起来:“公主别生娘娘的气......” 姜清月摇摇头:“无妨,母后今日不肯见我,我便下次再来。” 长秋姑姑这才放下心。 她是亲眼见过三年前公主和娘娘是如何争吵不休的,她真怕这两位主儿一气之下,再捱上三五年不走动。 现下公主肯主动低头服软,已经很难得了。 “姑姑,母后现在不肯见我不要紧,但是这封信,劳姑姑一定要交于母后手中。”姜清月郑重其事的说道。 长秋姑姑接过了信:“公主放心,娘娘必会看你的信。” 第46章 擦灰 第四十六章 擦灰 姜清月不舍的看了一眼凤仪殿,这才满腹心事的离开。 “恭送公主殿下。” 长秋姑姑恭敬的俯身,直到姜清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起身回头。 一回头,顿时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皇后萧氏不知是什么时候出了殿门,此刻无声的望着姜清月离去的方向,神色怔怔。 她看上去不到四十的年纪,宝相端庄,粉面含威,着一身正红色金线密织襦裙,通身望去贵不可言,只是鬓边已有了些许白发,此刻倚栏而望,名贵的脂粉也挡不住脸上的疲态。 她静静凝望着前方,许久,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长秋姑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谁知她只是沉默的转身,而后信步回了内殿。 长秋姑姑只得跟上去。 “娘娘,您为何不见公主?” 长秋姑姑百思不得其解:“您这三年来日日思念公主,可为何公主如今前来拜见,您却闭门不见?” 皇后神色平和:“这时节,她不该来见本宫。” 长秋姑姑蹙眉,闻言愈发不解。 但她并未再多问,只说:“娘娘,公主临走时,托奴婢转交给您一封信。” 皇后接过信看了起来。 下一秒,她骤然瞪大了双眼。 ———— 考场静得落针可闻。 一众考生正襟危坐,目光都紧张的集中在考官手中拿着的那一摞试卷上。 薄薄一张纸,决定的是他们往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叮——” 开考铃响了。 试卷挨个发下去,谢景行拿到试卷之后,迫不及待看向考题。 下一秒,他皱了皱眉。 只见试卷上,只写着短短几个字。 “孝道乎?本心乎?” 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看着考题,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思绪。 殿试每三年考一次,而三年前——便是清月不顾帝后阻拦,执意嫁给他的日子。 他到现在还记得帝王当时的雷霆之怒,君威不测。 他的脑海里忽然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回过神来,他正色看向考题。 孝道乎?本心乎? 他抿了抿唇,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拿起笔,唰唰的就写了起来。 — — — 姜清月从凤仪殿出来,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心下顿时有些感慨:“不必跟了,我一个人走走。” “可是.....”月露有些犹豫。 “阖宫禁内,有什么好怕的。”姜清月淡淡一句,转身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她小时候最爱来御花园玩耍。 时隔多年,这里依然草长莺飞如盛春,红的是桃儿,绿的是芭蕉,囊括天下奇珍异草。 一派惬意—— 若自己没有落水的话。 “救命......” 冷风刺骨,姜清月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推,整个人就跌入了太液池。 她惊慌不已,身子拼命挣扎着,冰冷的湖水漫过了她的口鼻,剧烈的干咳作呕之下,带着身体快速的往下沉。 她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那种绝望和窒息感,像极了前世死前的最后几秒,思绪和意识都逐渐开始涣散。 她被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全身。 昏昏沉沉之际,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皇宫禁内,倒还真有不顾死活也想要自己命的人。 可她还不能死。 她的女儿还没找到。 她的儿子还没长大。 她的仇,还没报。 求生欲让她迸发出巨大的希望。 “扑通”一声,水花重重溅起, 一双有力的大掌重重托起姜清月的肩。 带着她奋力往岸边游去。 姜清月昏昏沉沉,任由那人带着自己。 她怕自己再沉下去,双臂紧紧环着那人的腰,一刻不敢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处厢房里醒来。 入目是一名清逸如仙的男子,眉目如画,温润如玉。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极了她八岁那年在御花园看到的一只花蝴蝶。 为什么她将这男子看的如此清楚。 因为她醒来时,他正覆在她身上亲她。 肌肤相贴,呼吸交叠。 她脸色大变。 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就已经先意识行了一步,将他一巴掌狠狠掀翻在地。 “放肆!本宫乃熙和公主,你岂敢无礼!” 第47章 旭儿比棠儿懂事 第四十七章 旭儿比棠儿懂事 她面色涨红,凌厉的气势依稀又有了当初未出阁时的风范。 男子硬生生挨了这一掌,颊边立刻现出几道浅浅的红痕,映着他皓如凝脂的肤色,显得格外明朗。 他微微蹙眉,望着眼前不讲道理的女子,神色颇有些无奈:“适才公主落水,性命垂危,我不得已才渡气相救。如若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他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谁承想,姜清月却是冷哼一声。 “救命之恩?你母妃派人推我下水,你再来充好人救我起来,还真是唱得好一曲双簧!” 看着男子骤然诧异的神色,姜清月不屑的转过头去。 她做梦都忘不掉这张脸。 眼前的男人,是除了谢千棠外,她前世最恨之人。 当初宸贵妃携子二嫁入宫,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欺负那个孩子,骂他是个野种。 只有她怜惜稚子无辜,常常派人照顾他的吃穿用度,每每见到他,还会尊一句:“阿兄”。 可是她死前,也正是这位她素日施以援手的阿兄,和谢千棠蛇鼠一窝,当着众人面,调笑着剥开她的衣服,将她折辱的奄奄一息。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明明一个个,都曾受她恩惠,可是最后亲手将她送上绝路的,也正是这些往日里受她庇护养育之人。 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 不,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自己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姜淮初,她口中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今日之事有碍公主清誉,公主放心,我必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姜淮初见姜清月神色凛然,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冒犯于她而羞恼,便复解释了一遍。 姜清月语气泠然:“你倒真是光风霁月得很。” 姜淮初微微一愣,似是有些不明白姜清月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 于是也不再多说,称自己还有事,便拱手告辞。 姜清月别过头去,压根不搭茬。 ———— 考试时间已然过半。 考生们一个个低着头奋笔疾书。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谢景行随着众人抬头看去。 只见门口是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子,似是匆匆赶来,额角还有薄薄一层细汗。在月白锦衣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他眉目如画,清朗无双。 考场上寂静无声,这次却并不是急着答题,而是都被这男子的灼灼风华所折服,一时间竟痴痴的挪不开目光。他的气质太过出众,竟使看见他的人都下意识晃了晃神,反而并未注目到他出尘绝俗的容颜。 那男子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注目,因而并不引以为意。他微微抬眸间,顿觉眼底流光暗涌,恰似润玉那一方莹白的光泽。 他只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便觉通身光华,飘逸如仙,不似人间。 只是有些破坏气氛的是,他乌帽下的黑发似乎是被水打湿了,湿哒哒粘在一块。依稀可见他身上隐隐的水渍,像是落了水之后匆忙换了一件干净衣裳。 只见他低声同考官说了些什么,面色似有急切,顿时引得众人更是好奇,想着这谪仙一般的人物,怎也有这般神态? 考官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殿下,不是我为难你,实是开考时间已过.....” “我并非有意迟到,只是途遇贵人落水,这才耽误了考试——”饶是姜淮初素来淡然,此刻语气也不禁有些恳切。 “因救人才迟到,那便倒也不是不能通融.....”考官思索片刻,问: “只是不知殿下救的是哪位贵人?” 第48章 前程 第四十八章 前程 “哪位贵人.....” 姜淮初面目犹豫,神色有些纠结。 胡子花白的考官点了点头:“殿下既然说救了人,那总得报上名号来,不然以后考生迟到都假托是救人之故,岂非乱了套。” “不是我不报贵人名号,实在是.....”姜淮初眉头已然皱得打了结。 看得出,他的内心非常挣扎。 谢景行见状倒是有些好奇了。 科举这样大的事情,他若是真救了人,为何不能直接告知呢? 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前途还重要? 见姜淮初一直不肯说,考官叹了一口气:“既然殿下说不出贵人名号,那便只能.....” “王大人!” 一阵轻柔的女声,打断了考官后面的话。 这位王姓考官循声望去,顿时大惊:“熙和公主.....”而后急急往下一拜:“参见公主殿下!” 姜清月扶起他:“大人多礼了,我早已不是公主.....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考官忙随着姜清月到廊下。 谢景行瞠目结舌。 清月来做什么? 他愣愣的望向她,可她神情专注,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原来如此....”王考官抚了抚胡须,笑道:“适才淮初殿下始终不肯将贵人名号告知,没想到他救的竟然是公主。” “既然如此,自然能法外开恩——”说着,他和姜清月便一同走进:“请淮初殿下速速进考场,切莫再耽误。” 姜淮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姜清月。 转身进去了。 谢景行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姜淮初拖动椅子,坐到他前面他才反应过来。 方才是清月帮他进来考试? 清月为何要帮他? 月露也有着同样的不解:“公主,真是淮初殿下救了你?”进了宫,连月露都习惯性叫回了公主。 姜清月点点头:“确实是他救了我。” 月露:“难怪公主要出手相助,原来是为报恩....” “报恩?” 姜清月古怪的笑了笑。 她有什么恩好报的。 就算姜淮初真的因为她错过了考试,她也不会有丝毫愧悔。 她此番帮他,也只是因为她记得,前世姜淮初本也是欲行科举之路,成为朝廷文官。结果不知为何屡试不第,阴差阳错走了武举,上了战场。 拿到了兵权。 然后用他的兵权对付萧氏,乃至对付皇权。 所以她帮他,只是希望他能顺利考试,日后安安心心做一个文官,仅此而已。 不过她没过多解释。 “侯爷科举得在宫里住些时日,咱们先回府吧。” 回府的马车上,姜清月细细理着进宫这一趟得到的讯息,心里不由得思索起来。 姜淮初.... 谢千棠....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为什么前世最后却合起伙来,恶事做尽,甚至还险些覆了萧氏满门呢? 一个谢家长子,一个皇宫养子。 他们二人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夫人,您别难过,皇后娘娘这次不肯见您,我们就过些时日再去一次,或许皇后娘娘那时候就消气了呢。” 月露见姜清月脸色不好,以为她还在为刚刚皇后不肯见她的事忧心,不禁劝慰道。 姜清月回过神来,见月露正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 她笑了笑:“我怎么会生母后的气呢,母后不肯见我,或许也有她的苦衷。” “对对。” 月露连连点头:“皇后娘娘定然是有苦衷的!” 姜清月垂眸一笑,不再说话了。 她不是自我安慰,而是母后真的有苦衷。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兰陵萧氏因一场战败而被父皇猜忌,连带着多年无子的母后,也隐隐有地位动摇之势。 更何况,还有个时刻虎视眈眈的宸贵妃。 母后不肯见她,是因为她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不肯再将自己也卷入其中。 若有朝一日萧氏真的出事,母后也可以称她早就下嫁谢氏,不再是姜氏皇族之女,和兰陵萧氏更是没有半分关系。 这样才能将她彻底摘出去。 姜清月怔怔的思索着,眼眶也红了几分。 她和母后明明一墙之隔,如今却相见不得相认。 她的女儿曾在她腹中十月,如今却咫尺天涯,踪迹难寻。 她扬起手,缓缓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给母后的信里,已经凭着她前世的记忆,详细写了此事的破解之法。 希望能保得萧氏逃过此劫。 即使不为私情,就凭兰陵萧氏多年来战功赫赫,赤胆忠心,他们就不该被陷害至死。 第49章 答应了 第四十九章 答应了 马车一路到了谢府。 她照常先去见了谢老夫人,被她拉着询问了半天谢景行今日考试的状态,姜清月说了三五遍“很好”,谢老夫人这才不放心的放开手。 “母亲若无别的事,清月就先退下了。”姜清月恭敬道。 谁知这么一说,谢老夫人还真踌躇起来。 “清月,确实有个事.....” “母亲但说无妨。”姜清月语气听不出情绪,只以为谢老夫人又要开口同她说情,让她助谢景行科举顺利。 谁知谢老夫人下一句话,顿时让姜清月面色一变。 “林栖若那贱婢,竟趁着你和景行不在府中,和男人偷情!” 姜清月心里一惊,而后却也有些狐疑,林栖若才进门不足五日,就和别人偷情? “此事当真?” 谢老夫人给了房妈妈一个眼色,房妈妈心领神会,立即走上前去,解释道:“回夫人的话,今日您和侯爷一同入宫,咱们老夫人想去芳茵阁瞧瞧小公子,谁知途径东南角那方废弃的小院时,竟听见里面传来靡靡之音,老夫人本还以为是哪个屋里的奴才丫鬟不检点,没想到等我们进屋去拿人,床上赤条条的却是林栖若和那个奸夫。老夫人大怒,当即就把人扣下发卖了.....” 姜清月本还神色如常的听着,直到这里才皱了皱眉:“林氏已经被发卖了?” 房妈妈连连点头:“林氏做出这般秽乱之事,自然是留不得了。老夫人当即就命人拿下了奸夫,可没想到那男人是不是畏罪怕被处罚,竟当即咬舌自尽。老夫人无法,只得匆匆掩埋了他.....” 咬舌自尽....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姜清月心下一闪,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这时,房妈妈觑着姜清月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那男人自尽之后,老夫人就把将林栖若发卖给了人伢子。以林氏的姿色,此刻想必早就转了二道手了,夫人怕是找也找不到她的.....” “谁说我要找她了?”姜清月淡淡道。 房妈妈和老夫人俱是一愣,一时有些摸不着姜清月是什么意思。 发卖妾室虽算不得什么大事,却也必须是得经过主母同意的。 她们趁着家主和主母不在府中,就私自处置了林栖若,原还担心姜清月回来之后会心生不满,这才编了这么一段话来解释。 可怎么如今瞧着,清月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 姜清月当然不在意。 她听着房妈妈这段漏洞百出的解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既然母亲已经处置了她,那便是林氏自己的造化,儿媳自然不会多问,谢府终究还是以母亲为尊的。” 这话说的谢老夫人心里很是舒服。 语气都和缓了些:“你能这么想便最好了。” 姜清月说不多问,便是真的不多问。 略略闲聊了两句,就起身行礼,离开了。 老夫人这才沉沉开口:“这件事情处理的干不干净?可千万别留什么把柄。” 房妈妈:“老夫人放心,那男人本就是得了绝症时日无多,我说给他家人一百两银子,他答应的很是爽快,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再者,反正现在人都断气儿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阿弥陀佛。”老夫人念叨了一句:“虽是他自己时日无多,但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等这事儿了了,你去宝华寺给他做场法事,也算是我们不欠他的。” 房妈妈应下了。 老夫人又问:“林氏如何?” “林氏已经被卖给了人伢子,后来的下落奴婢也不知。”房妈妈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生死有命,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房妈妈没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夫人那般聪慧,我还以为她定然会对此事心存疑虑,不想竟这么好说话.....” 谢老夫人却是不以为然。 “她怎么会没有疑虑,她疑虑大着呢!” 房妈妈一愣:“您的意思是夫人心里明白?” “她自然明白。” “那夫人为何不问?”房妈妈虚心求教。 老夫人自以为看穿了姜清月的想法,于是细细和房妈妈解释:“你记不记得当初清月嫁进来的时候,景行亲口允诺过她,此生绝不纳妾?” “记得。”房妈妈点头。 老夫人:“可是现在,景行还是纳了妾,一纳还是两个。” 房妈妈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侯爷确实行事不当。” “怎么是侯爷行事不当呢!”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清月她不希望景行纳妾!” “她深爱景行,因为怕他生气,这才在景行提出纳妾的时候一口答应,但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只怕她早就想寻个由头把林栖若和素节都发落了,只是碍于侯爷在,才一直没有动手。” “如今我替她做了她想做的事,她自然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巴不得我送走了林栖若才好呢!” “可是....”听着谢老夫人这一长串的解释,房妈妈还是觉得不对劲: “可当时侯爷纳素节姨娘的时候,本来是没人记得林栖若的,是夫人特意提起了林栖若,说她既然和侯爷有了肌肤之亲,便不能做个没名没分的丫鬟,这才抬了她做妾室.....如今又怎么会....” “那是清月假装贤惠!”谢老夫人觉得房妈妈真是榆木脑袋: “她做主给侯爷纳妾,让侯爷记得她的好。现在再由我出面发落了那些女人,她姜清月手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感谢我呢!” “原来如此。”房妈妈这才恍然大悟。 第50章 落水 第五十章 落水 谢景行和林栖若都不在府中的这三天,姜清月过的很是快活。 每天除了给谢老夫人请安,就是绣绣花,看看书,哄哄两个孩子。 “都说小儿一满月就长得极快,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月露掂了掂胖乎乎的谢千旭,回头对姜清月笑道:“大公子真沉,我都快抱不动了。” 姜清月也笑,接过谢千旭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蛋。 “噗”的一声,谢千旭用自己的口水吐了个泡泡。 姜清月顿时忍俊不禁。 看着儿子的可爱模样,她心里的欢喜和慈爱几乎要溢出来。 其实前世,她并不是很喜爱这个孩子。 调皮捣蛋,还不爱读书,每天一上课就偷偷溜去掏鸟窝,然后把偷来的鸟蛋放到被窝里捂着,说要敷小鸟。 为谢千旭的学业,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打了他多少次手板。 从谢千旭五岁那年进学堂,之后读书那几年,手心每天都是红红的,好了打,打了好。 她心念一动,低头看了看儿子软乎乎的小手,只见白嫩的就像刚出壳的鸡蛋一样,丝毫不见痕迹。 “噗,噗噗,噗噗噗。”谢千旭被自己吐的泡泡逗得开心不已,咧着小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哦,也不见牙,因为他还没长牙。 “你若是知道五年后你就会天天挨打,会被逼着念你不想念的书,写你不写的功课,不知道你现在还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姜清月心里想。 “夫人,您看看二公子,长得也很是好看呢。”月露抱了谢千棠过来,肩并肩和姜清月坐在一起,把怀里的谢千棠凑近了给姜清月看。 姜清月身体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皱了皱眉。 “我不是说过旭哥儿和棠哥儿要分着养吗,怎么你又把他俩抱在一块了?” 月露委屈的解释:“夫人每次都只抱旭哥儿,我今日就特意也带了棠哥儿来让夫人看看,既然都要来见夫人,他们兄弟俩自然免不了就在一处啊.....” 姜清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罢了。”她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以后不许把他们俩养在一起,旭哥儿养在东侧房,棠哥儿养在西侧房,不许他们见面。” “这么小的孩子,他们知道什么....”月露吐了吐舌头,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从最开始夫人说两位公子要分着养的时候,她就很是诧异,通常有双生胎的人家都是兄弟俩自小起居都在一处,两人一起滚着长大,日后方能兄弟情深,互相帮衬。 可夫人怎么不仅不培养他们的感情,反倒是生怕他们俩感情太好了似的? 这样想着,她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夫人,您这样....以后若是他们兄弟二人情淡....” “若真能情淡,我求之不得。”姜清月冷冷道。 这样旭儿就不会因为太过相信自己素日敬爱的兄长,而毫无防备的踏进那个夺人命的陷阱。 她的旭儿就不会死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十六岁。 就不会被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害得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这样的兄弟情深,要他来做什么! 她忆起从前的事情,心下不禁有些悲戚。信手取出前日皇后所赠的平安锁,放在日头底下细细摩挲着。 “皇后娘娘的东西就是好,这平安锁被日头照着,似乎真有佛光普照一般。”月露赞道。 姜清月听到这句,神情不禁若有所思。 “把我那个云纹木匣拿来。”她吩咐道。 月露应下,而后略一思索,从柜子最高层取下一个精雕玉琢的小木匣。 姜清月接过木匣,将平安锁平平稳稳放了进去,而后便让月露锁上匣子。 月露疑惑:“夫人不把平安锁给小公子戴上吗?” 姜清月反问:“两个孩子,只有一个平安锁,给谁戴?” “也是。”月露将匣子接过放回了原处。 姜清月这才安心,稍稍放松了身子,往后靠在了榻上。 等找到了千宁,就把这平安锁给千宁戴上。 第51章 宸贵妃 第五十一章 宸贵妃 “侯爷回来了!” 科考持续了整整两日,一群考生挤在逼仄的屋里,对身和心都是一种挑战。 谢景行回来之后闷头大睡了一天一夜,这才恢复了些气力。 他收拾好行装,去给谢老夫人请安。 到了凝晖堂,发现谢老夫人,姜清月,素节都在,像是刻意在这等他。 果然,谢老夫人率先问他考的怎么样。 他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君心不敢妄测,儿子也不知怎么样。” 素节在一旁好奇的问:“侯爷,科考题目是什么?” 谢景行犹豫了一阵,下意识瞟了一眼姜清月,见她神色如常,这才说道:“孝道乎?本心乎?” 孝道乎?本心乎? 姜清月心念一动。 她看着谢景行,目光里有着莫名的情绪:“那侯爷是如何答的?” 谢景行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还是吞吞吐吐道:“圣朝以孝治天下,我自然是揣摩陛下心意所答。” 姜清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几人说了一小会儿话,谢景行突然反应过来。 “栖若呢?” “怎么半天不见她人?” 屋里短暂的沉默片刻。 谢景行意识到不对劲,目光望向姜清月,又问了一次:“栖若呢?” 姜清月淡淡:“林姑娘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 谢景行一愣:“什么叫不在府中?你说清楚。” 姜清月蹙起了眉:“不在府中就是不在府中,侯爷要我说什么。” 眼看着气氛有些不好,房妈妈忙出来打圆场:“回禀侯爷,林姑娘被送走了!” 谢景行懵了懵,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什么意思?” 房妈妈把此事又讲了一遍。 “荒唐!” 谢景行勃然变色:“栖若是什么人我心知肚明!她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于她!”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谁陷害她?满屋子里的人都瞧见她跟那个男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你问问房妈妈,问问小翠,问问婵娟,她们都亲眼见着了!谁陷害她?把她陷害到那个男人的床上去?” 谢景行一噎。 却仍然不肯相信。 他转过头看向房妈妈:“房妈妈,此事当真,你当真亲眼所见?” “回侯爷,奴婢亲眼所见。” 谢景行又看向一旁侍茶的小翠:“小翠,你亲眼看见了?” 小翠吞吞吐吐:“是,奴婢亲眼所见。” “婵娟呢?把婵娟带来我问问她.....” “够了!”谢老夫人重重掷下茶杯: “这样的丑事,难道光彩么!你还这样闹得人尽皆知,你怎么不上皇宫问陛下去?” “母亲....”谢景行语气焦急:“栖若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见谢老夫人不为所动,谢景行一顿,只得换了个说法:“栖若现下在何处?我得亲自问问她!” 谢老夫人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理会谢景行了。 ...... 素节在一旁劝道:“侯爷莫急,那林氏送走了便送走了....” “你闭嘴!” 谢景行突然不受控制的吼了一声,把素节吓得一愣。 她怔了征,有些不敢相信侯爷会为了林栖若这样对她。 侯爷最爱的不是她么? 素节的鼻子酸了酸,扭过头去,也不说话了。 谢景行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姜清月:“你把栖若送去哪了?” “什么叫我把她送去哪了....” 姜清月皱了皱眉,关她什么事。 但是见谢景行一脸急切,她还是好心的答了一句: “听说是卖给人伢子了。” ...... 谢景行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你疯了!” 他的面色罕见的露出一股惊慌。 他没想到清月居然把栖若卖给了人伢子! 他强自按捺住心底的愤怒,慌忙起身往外走去,因为太急险些被绊了一跤。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又转过身望向姜清月,语气已然冷到了极点:“卖给哪个人伢子了?” “不知道。” “姜清月!” 谢景行终于失了控。 第52章 恩怨 第五十二章 恩怨 “我明明同你说过,纳栖若为妾是为了报恩,此事也是你同意了的,可之后你从中作梗,让栖若只能委屈做个通房,好,此事我不同你计较,只盼着你身为主母,能有容人之量。可你呢!你见不得我对栖若好,你对栖若心存嫉恨,总觉得她欠了你的!现在竟然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去害栖若!你,你简直心如蛇——” 眼看着谢景行越说越口不择言,谢老夫人惊得当即起身打断了他:“景行,此事不是你想的这样,送走林氏并不是....” “侯爷此话差矣。” 姜清月平静开口:“林氏做通房不是因为我从中作梗,而是因为她身世不正。若她清清白白的进府为妾,我必然不会阻拦她做姨娘。此其一。” “林氏对侯爷有恩不假,可正如当日王太傅所言——世间报恩之法千千万万,侯爷若是想赠与恩人万贯钱财,我身为妻室必然倾囊相助。侯爷若是想予她曲亭侯府的门路——那莫说是一个曲亭侯府,就连我这公主皇女的身份,也甘愿为她所用。” “可侯爷的报恩之法,是把人带回来,做个连妾室都不如的通房。” “寄人篱下,卑躬屈膝,即使被冤枉了也只能认栽。” “倘若此乃报恩,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此其二。” 无视谢景行逐渐铁青的脸色,姜清月继续说道:“我从未有意针对过林姑娘,可不知为何,侯爷似乎总觉得我很厌恶林姑娘。” “说我嫉恨她?荒谬,她林栖若一个无儿无女的通房丫头,有什么值得我嫉恨?” “侯爷,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值得我嫉恨?” “还是说侯爷有事瞒着我?那林氏有我不曾拥有之物,值得我劳心费力去嫉恨她?” 说到最后,谢景行的脸色已然惨白。 对上姜清月犀利的神色和目光,他几乎是下意识别过头去。 “清月,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总觉得清月最后几句话,似乎话里有话。 她好像在诱他承认什么似的。 他怔怔然许久,终于还是垂下头去。 “清月,是我对你不住。” “可是栖若,她实在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她原本是不该受此无妄之灾,可她助纣为虐,偷天换日,就算真的被发卖,也是她罪有应得。 姜清月这样想着,却是没耐心再同谢景行说话。 谢景行仍在锲而不舍的问:“所以清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把栖若送去哪里了?” 这时,谢老夫人终于在一旁尴尬的开了口。 “景行,你能不能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谢景行朝她望去。 谢老夫人满脸无奈:“林氏是我做主送走的,和清月无关。” “清月回府的时候,林氏就已经走了。” ..... 这下,谢景行也有点尴尬了。 他扶了扶额,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得问了一句:“栖若被送去哪了?” “东市,那个姓王的人伢子....” 话还没说完,谢景行就已经飞跑去了门外,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 谢老夫人率先开口,语气十分歉然:“清月,你别计较景行那些浑话....” “无妨。”姜清月简单说了一句。 老夫人也只好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谢景行的小厮一路跑了进来。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夫人讲:“夫人,侯爷找到那人伢子了,但人伢子不肯放人....” “要多少?” 小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要五百两。” “这么多!”谢老夫人惊呼一声:“他们怎么不去抢!” 姜清月面无表情:“去账簿上支,算侯爷的。” 小厮领了命,下去了。 谢老夫人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 第53章 维护 第五十三章 维护 林栖若被带回来的时候,原先一张白净的小脸已然乌漆抹黑,青碧色的衣裳脏得像在泥球里滚了一遭,压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身上草草裹了件披风,缩在谢景行怀里瑟瑟发抖,一双秀眼中满是惊恐,除了谢景行谁也不让碰。 怔怔的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不说话,整个人面无表情,若非眼珠还在转动,看上去真如同死了一般。 姜清月蹙眉问:“这是怎么了?” 谢景行细细给林栖若掖上了被角,这才转过身,长长吐了一口气:“人伢子想把栖若卖去青 楼 ,栖若抵死不从。” 一句话,姜清月就明白了大概。 点了点头:“林姑娘受苦了。”眼中却没有一丝悲悯。 她又将目光挪向林栖若,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林姑娘可有受伤?” 谢景行似是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转过身着急的问:“对啊栖若,你有没有受伤?” 林栖若仍然不说话,身子却颤抖得厉害,似乎是有什么最不堪的回忆一般,在谢景行的追问之下,她目光愣愣了半天,忽然,捧着头哀嚎起来,仿佛受了不小的刺激。 见状,谢景行急忙抱住她:“栖若,栖若!” 林栖若恍若未闻,只将双手拼命捧着脑袋,似是有什么最不堪的回忆一般。 渐渐的,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嚎啕大哭,像是要哭尽连日来自己受的委屈。 谢景行心疼的不行,把她抱在怀里哄了又哄,林栖若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只是一张小脸上仍然满是悲切。 林栖若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不经意间一抬头,忽然撞上姜清月正看向自己,神情若有所思。 林栖若陡然一惊。 慌忙别过头去。 ———— 谢景行几乎是日夜守在林栖若的床前。 谢老夫人自然不满,又在他面前耳提面命“科举成绩尚未分明,你得多陪陪清月”。却被谢景行一句话堵过去“清月连娘娘的面都见不着,多陪她有什么用?” 谢老夫人悻悻,于是也只好不再管他。 只有多日闭门不出的姜清月忽然从中嗅到了一丝端倪,在一个风朗气清的午后,召了房妈妈过来问话。 “房妈妈不必拘束,随便坐就是。”说着,姜清月又吩咐月露:“给房妈妈上茶。”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房妈妈战战兢兢接过茶,却不敢坐下。 姜清月:“房妈妈不必紧张,今日请你过来只是想问问林氏之事的起末,劳烦妈妈如实告知即可。” 林氏之事的起末? 房妈妈陡然间一愣。 这件事的起末她早就同夫人讲过一遍,夫人今日怎么又问起来了? 莫非...夫人是起了疑心? 房妈妈抿了抿嘴,还是把这件事粗粗细细又讲了一遍。 姜清月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房妈妈服侍老夫人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老奴从八岁便服侍老夫人,迄今已经四十余年了。” 姜清月浅浅点点头。 眼看着房妈妈脸色微微松缓了些,姜清月却在此时话音一转:“房妈妈服侍老夫人四十多年——那这般杀人的勾当,是第几回?” 第54章 釜底抽薪 第五十四章 釜底抽薪 房妈妈震惊的抬起头。 “夫人,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姜清月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若我没猜错,林氏之事,便是房妈妈你的手笔。” 房妈妈的后背一僵。 却仍然强撑着笑道:“夫人误会了,林氏偷情在先,奴婢只是秉公处理。” “秉公处理....” 姜清月缓缓在唇尖蕴了蕴这句话,眼中现出一丝嘲讽的情绪:“偏偏就这么巧,林氏早不偷情,晚不偷情,偏偏要在做了侯爷的通房之后偷情,可不是——若在做丫鬟的时候,就算真与他人暗通款曲,也背不上一个偷情的罪名。” “这般时机,倒真是算计的极好。房妈妈,你说是不是?” 房妈妈面对姜清月的言语犀利,额角顿时不自觉流下了冷汗。 “若夫人怀疑是奴婢栽赃林氏——夫人大可想想,奴婢为何要栽赃林氏?” 她受老夫人示下,而老夫人虽然的确有暗害林氏的理由,可房妈妈不信夫人会猜到这个理由。 果然,姜清月缓缓摇了摇头:“你们为何要对付林氏,我也不知。” “只是——”姜清月的眉眼忽然冷了几分:“那男人真是自尽而死?” 房妈妈悚然一惊,一时间没料到夫人连这个都猜到了。 她沉默片刻,还是一咬牙,说了一句是。 反正死无对证,就算夫人心有怀疑,可她若抵死不认,夫人也没法子。 姜清月不说话了,眉毛深深蹙起来。 正当房妈妈以为夫人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时,姜清月忽的出声:“如此看来,老夫人还真是一番慈心,为着这畏罪自戕的奸夫,竟还专程差房妈妈你去了一趟道观做法事。” 此话一出,房妈妈顿时冷汗涔涔。 夫人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心中更是暗自叫苦,老夫人明明说夫人并不在意林栖若的死活,可眼前这般又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房妈妈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姜清月叹了一口气,和缓道:“妈妈放心,我今日并非为林氏之事而来。” 房妈妈愣了愣, 不是为林氏而来? “我只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不是老夫人,为了杀人灭口,亲手杀了他?”姜清月一字一句,言语中隐隐显着凌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房妈妈瞳孔骤然间放大。 她愣愣的抬头,迎面对上姜清月坚定中透着迷惘的眼神。似是一定要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以此去映证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房妈妈摇了摇头,否定了姜清月的疑问。 “夫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们老夫人了,她一个连杀鸡都不敢的人,怎会敢杀人。” “那男人身患绝症,自知时日无多,为了给妻儿留下些钱财,这才出此下策。” “即便如此,老夫人仍然日夜难安,所以才遣奴婢去给他做场法事,也算是了却这段因果。” “原来如此。”姜清月点点头,语气有些怔怔: “果然不是老夫人.....” “夫人,您说什么?”房妈妈没听清。 “没什么。”姜清月摇了摇头,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疲惫的挥了挥手:“下去吧。” 房妈妈只得犹疑着退下了。 第55章 亲生姨娘 第五十五章 亲生姨娘 房妈妈一走,姜清月就唤来了月露。 “有两件事要你去办。”姜清月的神色十分严肃。 月露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夫人请吩咐。” “这段时间务必盯紧林栖若。”姜清月缓缓道:“我怀疑,她偷情之事并非老夫人诬陷。” 月露震惊的抬起头。 姜清月面沉如水:“不然以她的性子,被老夫人害得险些卖去了青 楼,回府之后竟不哭不闹如此安分,实在不寻常。”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林姑娘就真的偷情了呀?”月露有些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你还记得老夫人发现林氏苟合时的场景么?” 月露想了想:“仿佛是老夫人听见林氏屋里有异声,心生疑窦进去看了看,便撞见了林氏和那男人....” 姜清月摇了摇头:“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被捉奸,若真的被诬陷,不可能在场所有丫鬟仆从都指控他们的确有苟且之事——除非他们的确亲眼所见,林栖若和那男人苟合。” 月露思索片刻,慢慢蕴了过来。 可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房妈妈刚刚亲口承认,那男人是他们找来诬陷林姑娘的呀?” “这便是此事的关键所在了。”姜清月的脸上浮现一抹神秘莫测的笑:“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林氏的确与人通奸,但那奸夫,却另有其人。” 在月露震惊的目光下,姜清月点点头,继续道:“能让那么多人亲眼瞧见林氏偷情,说明明面上确实如此....老夫人很可能给她下了药。” “可迷情之药过于伤身,早就被父皇明令禁止,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但是我这几日查过府里的出账流水,也一一暗自询问过老夫人身边的小厮,老夫人近日并未有买卖。说明老夫人用的药并非迷情之效。” “除了迷情之药,还有什么药,能让人失去知觉呢?”说到这里,姜清月顿了顿,似是卖了个关子,询问的目光看向月露。 月露想了想,有些试探的问:“蒙汗药?” “对。” 姜清月颔首:“正是蒙汗药——甚至很可能都不需要蒙汗药,老夫人只需一记闷棍打下去,便能让林栖若昏上几个时辰。” 月露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老夫人打昏了林姑娘,然后把男人送上她的床,再亲自带人去捉奸?” “不错。”姜清月点点头。 “那您为何说她通奸之人另有其人?” “自然是因为,林姑娘昏睡的这几个时辰里,老夫人便雷厉风行的将此事处理完毕,因而很有可能连林姑娘自己,都并未亲眼见到那个“奸夫”。 “所以林姑娘可能真的以为,那个与她暗通款曲最后又自尽丧命的男人,真是她旧日以来的相好。” “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林姑娘被找回府中时,那股悲痛欲绝的伤心实在过于明显。” “她若真只是简单被诬陷,那她该愤恨,该恼怒,可她伤心什么?” 月露已然听得目瞪口呆。 “夫人就是凭林姑娘的几分伤心,就猜到了这些?” “我也不确定。”姜清月摇摇头:“所以需要你这段时间盯着林栖若,她若真有情郎,又误会他惨死谢府,这段时日必定千方百计探听他的消息,到时候必然会露出马脚。” 月露一一应下了。 然后忽然想起来一事,又问:“夫人,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 姜清月眼眸微垂,她朝月露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然后低声说了些什么。 月露听完,疑惑的蹙起了眉,但并未多问,急匆匆去办了。 第56章 素节凭什么? 第五十六章 素节凭什么? 今日科举放榜。 路上,谢景行和姜清月同乘一辆马车,去往皇城脚下看榜。 “清、清月,你说我考不考得上?” “不知道。” “也、也是。”谢景行结结巴巴道:“这得、得看看陛下、的意思。” “侯爷所言甚是。”姜清月懒洋洋的靠在榻上,随口敷衍道。 行至半路。 马车忽然猛的一趔趄。 车里的两人都险些跌在地上。 小厮慌慌张张的隔着车帘回话:“前方道路拥堵,马车怕是过不去。” “那就绕道走!”谢景行一心急着去看榜。 小厮应下,正准备掉转方向,姜清月忽然出言:“前方为何拥堵,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完,便命小厮下车去看看。 谢景行有些不耐烦,本不想在此耽误时间,但见姜清月一脸好奇的模样,他便还是没说什么。 小厮很快回来了:“前方是一妇人寻亲,她家小女儿被她丈夫卖到了城里,那妇人正哭天喊地,求着百姓帮忙找她的女儿呢!” 姜清月掀开车帘,果真见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围着一年轻妇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是在给那妇人出谋划策。 “清月,此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还是快些换条路走吧!”谢景行催促道。 姜清月回过神来,柔柔一笑:“也是,那先去看榜吧。”随即吩咐了小厮掉头。 谢景行郁结的眉头这才展开。 “那妇人真是可怜。”姜清月悠悠出言。 谢景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姜清月还在说刚刚那妇人,便随口答了一句:“是啊。” “可我却有些不解。”姜清月秀眉微蹙:“那小女儿明明也是那家男人的亲生骨肉,那男人竟忍心将她卖掉?天下竟真有这般的父亲?” “这有什么稀奇的。”谢景行心里只记挂着看榜,此时也是信口敷衍:“兴许那家穷苦,想把孩子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以此给自家换点钱吧。” “因为几两碎银,便卖了自己的亲骨肉?” “话不能这么说。”谢景行解释道。 “清月,你是皇家公主,自小锦衣玉食,不懂得穷苦人家的难处,若舍了一个孩子便能解全家之困,那也不枉孩子托生这一遭。” “所以孩子来人间一趟,就是为了给家里人换钱的?他们就从没想过,孩子她苦不苦?”姜清月的语气微不可闻带了几分冷意。 谢景行蹙眉。 “若真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也算是个好去处,起码能吃饱穿暖,有什么苦的?” 姜清月反唇相讥:“那你怎么就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不是被卖去青 楼做娼?” 谢景行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这孩子是被她亲爹卖掉的啊,虎毒不食子,她亲爹就算缺钱缺到卖女儿,也必然会给女儿寻个好去处,怎么可能把女儿送去青 楼?” 姜清月听到这话忽然沉默了。 许久,正当谢景行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姜清月忽然问道:“那侯爷以为,孩子会被送去哪?”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景行觉得姜清月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我不是说了吗,送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他随口敷衍。 第57章 养在夫人膝下 第五十七章 养在夫人膝下 谢景行榜上无名。 考生们看完榜之后,七七八八各自散去,有人金榜题名眼含热泪,有人名落孙山唉声叹气。 只有谢景行仍然愣愣的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张镶了金边的皇榜,眼中满是受伤和不可置信。 他将上面的名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找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日渐落西山,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实。 他没考上。 他竟然没考上。 他怎么可能没考上。 他双眼血红的盯着那张皇榜,摄人的目光几乎要把那薄薄的纸烫出一个洞来。 “砰!” 巨大的声响,把一旁欣赏落日盛景的姜清月吓了一跳。 她扭过头一看,见谢景行一拳打在面前的墙壁上,砸出一个浅浅的窝来。可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接二连三的拳头如雨点般砸下去,似是为泄愤一般。 眼看着众人侧目,姜清月不得不走上前来提醒他:“侯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谢景行忽的转过身,双眼死死的盯着姜清月,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姜清月耐着性子:“侯爷若对成绩有疑惑,待回府后再向翰林院上书便是,现下思虑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一句话,点醒了谢景行。 对啊,若对成绩有疑惑,是可以申请向翰林院复核的。 他如梦初醒,于是不再多说什么,慌慌忙忙上了马车,催促小厮快些回府去。 姜清月看在眼里,不置一词。 她大概已经猜到谢景行的答卷上是怎么写的了。 只是....若真是如此,此事想必不会这般简单的善了。 不出姜清月所料。 马车行至谢府,远远的,便见府外有几个身穿绛色官服的公公,而谢老夫人携着谢府一干人跪在府外,众人恭恭敬敬,均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谢景行见到这副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跃步便下了马车。 “各位公公,不知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曲亭侯谢氏,跪!”谢景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 谢景行一愣,他留神望了望眼前神色倨傲的公公,很快便从他的服饰判断出他是宫里来的人。 他二话不说,直愣愣的跪了下去。 姜清月身为谢氏主母,自然也跟在他身后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氏景行,言语僭越,冒犯天威,着赐五十大板,官降一等,贬至长州三年,半月后启程,特许不必携家眷前往——钦此。” 谢景行面色骤然惨白。 贬官? 三年? 他双手哆嗦着接过圣旨,身子也不由自主摇摇晃晃起来,却终究还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任由自己被带下去行刑。 只有谢老夫人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当即就慌忙起身:“不可能,各位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景行他——” “放肆!” 李公公断然喝道,神色凛冽非常:“此乃陛下圣旨,望老夫人谨言慎行!” 谢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已经被架在板凳上行刑的谢景行虚弱的开口打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母亲不要再说了。” 谢老夫人只得闭上嘴。 第58章 九日为旭 第五十八章 九日为旭 板子重重打在肉身上,一下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谢景行最开始还强忍着不出声,到后来实在疼的受不了,轻微扭了一下下肢,一下子牵扯到伤处,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脑袋也有气无力的耷拉下去。 谢老夫人心疼的眼泪直掉。 行刑间隙,李公公悄然行至姜清月身边,朝她行了一礼,而后在众目睽睽下开口:“殿下近来可好?” 姜清月温和答道:“谢公公记挂,一切无恙。” 李公公点点头:“既如此,奴才也好回宫和陛下复命。”顿了顿,又说:“一别数年,陛下对公主甚是牵挂。虽陛下未曾明言,奴才却也瞧得出这几日陛下心情郁结。奴才斗胆问一句,前日殿下既已进宫,为何只拜见了娘娘,而未曾拜见陛下?” 姜清月哑然:“那天父皇不是在金銮殿殿选么,我自然不便打扰....” 李公公摇摇头:“那公主也应在宫中小住几日,待殿选结束再行拜见。” 姜清月抿了抿唇,眼中含了丝不易察觉的悲戚:“承公公美意,我记下了。” 李公公望着眼前凤仪玉立的公主,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他知晓熙和公主与陛下的心结并不在此,于是也不再相劝,只是望向谢景行的目光愈发厌恶了些。 熙和公主是陛下嫡长女,陛下虽与娘娘两情不算和睦,却对这个头生的女儿爱得如珠如宝。 谁承想,这个陛下爱如珍宝的女儿,最后却违逆圣心,一意下嫁。 陛下心疼女儿,连带着对谢景行都十分不满。奈何公主执意如此,陛下也只得遂了她的心意。 此次科考,陛下亲自出题,本想看看谢家侯爷的态度,意在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这谢家侯爷的答卷上,洋洋洒洒几千字,竟通篇都在写孝礼之道。 陛下当即大怒,言称这孝礼之道天下人皆能写,唯独他谢景行不能。 若他认为该遵循孝礼,那又将三年前熙和公主的痴心不改置于何地?将陛下一片怜女之心置于何地? 于是当即赐下圣旨,重罚曲亭侯,将他贬至长州——只是陛下到底心疼公主,于是特意点明无需家眷陪同,只谢景行一人前去即可。 “打!给我狠狠的打!” 李公公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谢侯爷冒犯天威,下手不必留情!” ———— 这一顿板子,着实让谢景行消沉了好些时日。 出乎意料的,林栖若这些时日也安静的出奇,丝毫没有同外界联络的迹象。连姜清月都有些不确定,莫非此事真是自己多心了? 但她现在已经无暇细想这些,因为归宁轩那边传来消息,千宁有下落了。 “江南?”极度的震惊之下,姜清月的声音都隐隐有些发颤。 归宁轩的管事恭恭敬敬回禀:“奴才的远房侄子曾是轮渡办的打杂伙计,他曾亲眼见到侯爷在夫人生产前夕,去往轮渡办联络江南水路,似是准备运送什么人。” 姜清月仍然处在巨大的惊惧和激动当中,她终于找到了女儿的下落,可她没料到自己苦苦寻找的女儿竟早就被送离了京城。 她强忍着震惊,问:“后来呢?” 管事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道:“谢侯爷联络水路的时候,看到奴才的侄子在一旁忙活,当时并未说什么,可一转头就让管事的找由头开除了我侄子,想必也是担心从他这泄了密.....所以之后的一应事宜,奴才们便也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姜清月倒是皱了皱眉:“只是开除?” “啊....”管事一愣,而后有些茫然的点头:“对啊,就是开除啊......我侄子不过只是听了些消息,难道谢侯爷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姜清月听到这句“杀人灭口”,忽然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谢老夫人为绝症男子诵经超度,谢景行草草将管事侄子开除了事,从这两人的做法来看,他们似乎都并非草菅人命之人。 所以她生产之事,与之相关的产婆仆妇悉数暴毙,到底是谁的手笔? 还是因为谢景行觉得就算伙计听到了什么也不打紧,比不过产婆的重要性,这才放了他一马? 她回过神来,见管事正一脸期盼的望着她。 她疲倦的挥了挥手:“和月露去铺子里取银票吧,答应的酬劳一分都不会少——只一样,此事万不可泄密。” 管事盛满褶皱的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奴才省得!奴才省得!” 第59章 去江南 第五十九章 去江南 姜清月回到谢府的时候脚步还是虚浮的,月露搀扶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走,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快走到芳茵阁时,姜清月忽然想起什么,身形猛的一顿。 她怔怔然看向月露:“前几天李公公来谢府宣旨,说将侯爷贬谪至何处?” 月露不明所以的答道:“好像是长州。” “长州....” 姜清月神色微变:“若我没记错的话,长州似乎是在南方。” 月露略一思索,道:“不错,长州位于江南一带,虽然偏远了些,但气候环境倒还算宜人。” 说罢,不禁有些疑惑:“夫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话音未落,姜清月就已然匆匆转身,快步去往谢景行的主屋。 “你要与我同去长州?”谢景行愣愣的望着姜清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长州孤苦,有一个人作伴也是好的。” 虽是说着慰贴的言语,姜清月的眼里却不见丝毫温情。 “可是陛下亲旨,此行长州无需携家眷前往...”谢景行有些犹疑。 “圣旨只说家眷无需陪同,却并未说家眷不能陪同。我若自愿前去,也不算是违逆了旨意。” 她冷漠的望着谢景行,语气听不出半分感情:“侯爷不允么?” 谢景行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一个劲的摇头:“不不不,我当然不会不允,你若是愿意与我同去,那实在再好不过了。” “那便这么定了。” 见他答应,姜清月便不再多说,当即起身:“侯爷好好养伤吧,我先回去了。” 谢景行欲言又止:“清月,你....” “侯爷还有事吗?”姜清月神色有些不耐的回转身。 谢景行原本是想说他卧床休养的这几日,姜清月都没来看望过他,可是望向姜清月漠然的神情,他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罢了,清月为了陪他,都自请一同前往长州了,他又何必在这些微末之事上计较。 于是挥了挥手:“没什么。” ———— 拖拖拉拉又是小半个月。 这些时日,姜清月吩咐下人收拾着行装,谢老夫人看在眼里,倒是对姜清月和颜悦色了许多。 她本来还在心疼景行独自一人下江南,却又碍于圣旨里言明不必带家眷,因而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暗地里和房妈妈抹着眼泪腹诽:“陛下的女儿金尊玉贵不能吃苦,我儿子就皮糙肉厚吃得苦了?这旨意下的如此偏颇,真是....” 话音未落,就被房妈妈急急捂住了嘴巴:“老夫人慎言!” 谢老夫人撇了撇嘴,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下到底十分不舒服。 现如今,倒是没想到清月竟然主动要跟着景行一起。 她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再者,多个人在景行身边照料,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说到底,清月心里还是最顾惜景行。 她这样想着,便也有意提点,于是在一日请安的清晨,将姜清月留了下来:“夫妻一体,一损俱损,虽说陛下罚景行贬谪三年,但说到底你是陛下的亲女儿,待过些时日陛下气消了,你一纸家书送回京城,或许便能解了景行与你的贬谪之苦。” 姜清月听得这番言论,只在心中冷笑。 夫妻一体? 只可惜,待她此去江南,找回女儿之日,便是她和谢景行夫妻缘尽,一刀两断之时。 但她面上仍是一言不发,将谢老夫人的嘱咐一一应下。 谢老夫人很是满意。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姜清月起了个大早,见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放心,正逢月露带着奶娘们出屋,她眸光微顿,唤了一声:“月露。” 月露扭头。 姜清月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奶娘不必带这么多,留一半在府中吧。” “留一半在府中?”月露很是不解:“那怎么够?旭哥儿和棠哥儿.....” “棠哥儿也留在府中。” 第60章 儿子就是她的命 第六十章 儿子就是她的命 “棠哥儿留在府中?” 谢府大门外,乌泱泱站了一群人送行。 听姜清月说要把棠哥儿留在府里,众人皆是十分惊讶。 “棠公子小小年纪,怎能离了父母的照顾.....”素节小声说了一句。 就连谢景行都有些不解:“清月,为何只带旭儿,不带棠儿?” 姜清月神色如常的答道:“此行一去三年,婆母年迈,我与侯爷却不能在跟前尽孝,委实是我们的不是。如今将棠哥儿留在府中,能在婆母身边欢欢笑笑的,也算是替我们这做父母的尽尽孝道。” “清月果真是个好儿媳。”谢老夫人听得这一席话,当下眼眶就红了。 她原本还担心儿子儿媳和孙子去了江南之后,自己膝下寂寞,没想到清月连这点都为她打算好了。 她泪眼婆娑的拉着姜清月的手,感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孩子,母亲素日没白疼你。” 见得这番情景,谢景行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母亲和清月都没意见,那便将棠儿留下吧。” 一旁的林栖若听到这话,眼睛一转,随即自告奋勇的上前:“老夫人年事已高,恐怕受不得累,不如把棠公子养在我身边....” 她想的很是不错,若能把谢千棠养在自己身边,以后孩子便会听她的话。 况且这三年夫人不在府中,山高皇帝远,她想把谢千棠养成什么样,自然都是她说了算。 她心中正盘算着,却听见姜清月说:“多承林姑娘美意,只是我另有一事劳烦你。” 林栖若一愣:“夫人请讲。” 姜清月杏眸流转,温言道:“此行江南,你与我们同去。” 在场众人均是大吃一惊。 林栖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夫人是让我与你们一起?” 姜清月点头,反问一句:“你不愿意?” “我自然愿意!”林栖若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若能让她选,她当然不想留在谢府当个独守空房的尼姑,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也见不到。 但这些天她软磨硬泡着谢景行带着她同去,谢景行却一再称他此行是被贬官,若是让陛下知道他被贬谪还要带上小妾,只怕会引得圣心不愉。 没想到,夫人今日竟然主动要带她同去! 她高兴的当即就要跪下谢恩。 谢景行却蹙起了眉:“清月,若是阖家都去便也罢了,可现下圣旨并未许带家眷,我若是带上妾室.....” “无妨。” 姜清月淡淡:“不过是多带个人而已,侯爷多虑了。” 谢景行还想说什么,林栖若却已然跪着急急上前几步,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声而凄楚的说道: “侯爷科举只三日不在府中,我便险些被老夫人发卖,如今侯爷一走三年,府中老夫人当家,焉知她容不容得下我.....” 不得不说,林栖若很会拿捏人心,只这一句话,再加上姜清月的首肯,谢景行便下定了决心: “那栖若也一起吧。” 这下,轮到素节心下难受了。 她咬着牙,脸上的委屈之色溢于言表。 也难怪,家主和主母都走了,连带着林栖若这个通房丫头都走了,唯独将她留下,和谢老夫人守在这孤寂的谢宅。 姜清月见状,自然知晓她心中苦闷,温婉道: “方才栖若说的不错,母亲上了年纪,怕是受不得累,棠哥儿就劳烦素节你照顾着,也不必将他看外,只看作自己的孩子便是。” 素节脸色这才好转了些,福了福身,应下了。 一应琐事交代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准备启程。 林栖若十分高兴,快步随着谢景行上了马车,没再往身后看一眼。 姜清月犹豫片刻,还是回转身,轻轻望了一眼奶娘抱着的谢千棠。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亦或是她本来就没什么情绪。 她也转过身,上了马车。 第61章 失踪 第六十一章 失踪 “夫人,林姑娘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素日里就爱争宠不说,人也娇气得很,你为什么要带上她一起?” 路上,月露苦着一张脸,十分不理解的问道。 姜清月神色淡然:“正是因为她不安分,所以才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可是....” 月露还想说什么,忽然,马车一个趔趄,两人都下意识朝前倾去。 姜清月忙抱紧了怀里的谢千旭,路途颠簸,因为不放心奶娘照料,于是便把他带在了自己的马车里。 她细细掖好了谢千旭的襁褓,而后抬起头,缓缓说道:“我不想让林姑娘和谢千棠在一块。” “夫人不许棠公子和林姑娘在一块,也不许棠公子和旭公子在一块,就连你自己也不常去看棠公子.....” 说到后面,月露的语气已经疑惑到了极点:“夫人这般不待见棠公子,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姜清月的眼眸一顿。 而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神色: “那你觉得呢?” 月露本来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听到这句话顿时吓了一跳:“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觉得呢?” “就是你觉得是不是呀。” 姜清月好整以暇的说道,神色似笑非笑。 眼看着月露惊的嘴都合不拢了,姜清月终于还是决定不逗她了。 “月露,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侯爷同去长州。” 月露摇摇头:“奴婢不知。” 姜清月缓缓道:“因为我的女儿在这里。” ...... 月露震惊的抬起头。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确定自己耳朵没问题后,她又愣愣的看向夫人,想知道是不是夫人说错了。 可姜清月一脸肃然,肯定的说道:“你没听错,月露,我怀的原本并不是双生子,而是龙凤胎。” 她简要的和月露解释了一遍此事的起末。 月露彻底呆滞在了原地。 似是有些无法接收这些信息,她茫然的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许久,她终于怔怔出声:“侯爷他竟,竟这般对夫人....” “是啊,他就是这般待我。” 姜清月自嘲般说了一句,心中亦是十分压抑。 她叹了一口气,握住月露的手:“此行江南,我就是为了找回我的亲生女儿。只是此处不比京都,我出行多有不便,往后还要靠你留意打听着千宁的下落。” 月露这才明白夫人为何要告知她此事。 毕竟若连她都蒙在鼓里,的确不能最有利的帮夫人办事。 她正襟危坐的点头:“夫人放心,我必然全力寻找宁小姐,等找到小姐之后....”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夫人,待我们找到了小姐,你准备怎么办?” “和谢景行和离。” 姜清月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再去父皇面前告发谢氏的所作所为,至于最后会怎么发落,自有朝廷律法而定。”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要看千宁到底被送往了何处,若谢景行为她寻了个好人家,那也并非全然不能通融。” “那若是小姐被送去....” 说到这里,月露忽的一顿,意识到夫人可能不爱听这话。 姜清月倒是无妨,她冷笑了一句:“若千宁真被送去了什么虎狼龌龊地,我便拼了命也要重回皇室,再上玉碟。届时千宁便是长公主之女的身份,此等天家贵女遭人暗害,按律——” 说到这里,姜清月的眼眸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寒光: “按律当斩,夷其三族。” 第62章 死了 第六十二章 死了 一行人到了长州。 众人抬眼望去,便觉此处确实是地僻人稀,很是有些荒芜。 不过好在气候还算宜人,霏霏雨丝,榕榕春意,比之京都的繁华煊赫,另有一番清雅诗意。 接待他们的是当地的长守,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见着谢景行和姜清月,当即眼里冒光: “下官参见通判大人,通判夫人!” 他的目光在姜清月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浮现出一股惊艳的错愕,而后赞道:“夫人当真是丽色无双。” 姜清月颔首谢过。 而后他又望见谢景行身后的林栖若,不禁有些好奇:“这位是?” 看打扮似乎不像是个寻常丫头。 谢景行没料到他会主动问及林栖若,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这是我的贴身丫鬟。” ..... 林栖若手中的帕子紧了紧。 “哦....”贴身丫鬟,那便是通房了。 那位长守点了点头,眉心忽然生出一分郁结来。 谢景行未解其意,但见长守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便也不做他想,只和他攀谈起公务之事来。 姜清月虽也觉得这长守的态度奇怪,但一时也想不出来根源。 见眼前二人交谈起来,她便先行走到了一边,准备先熟悉熟悉环境。 “夫人。” 一声轻柔的女声,姜清月不禁转过头去。 迎面盈盈走来一位姑娘,看上去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色迤逦,肌肤胜雪,很有一股江南女子的秀丽。 姜清月望着这晶莹如水儿般的姑娘,连声音都不由得放缓了些:“姑娘是?” “奴家姓江,小字袅袅,是随我爹江长守一起过来的。” 江袅袅。 姜清月在唇尖摩挲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一张清明雨后图,水边那一株迎风婀娜的垂柳树。 “袅袅姑娘果真是人如其名。”她赞道。 江袅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颊边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忽然,她想起来自己刚刚准备说什么,忙道: “夫人初来乍到,一应用度尚不齐全。我备了些物什,现下存放在马车里,还请夫人移步一观。” 姜清月微微疑惑,心道一应物什自有长守打理,怎么眼前这个姑娘似乎是单独准备? 但也未做他想,点点头便一同去了。 江袅袅带着姜清月去往外面的马车,解释道:“我爹整日公事繁忙,多少有顾不上的地方,我也是姑念着夫人或许用的上,便私自做主采买了些。” 说着,两人行至马车处。 江袅袅掀开帘子,马车里果真是满满当当的物什。 待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时,姜清月不由得一愣。 她颇有些感动的抬起头,望着江袅袅,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江袅袅道:“听闻小公子不足一岁,想必正是奶水和辅食相佐的时候。夫人千里而来,路上自然会把物什都备全,偏偏小儿吃的膳食因不能放置太久,提前采买也是不便,若是到了长州再买,夫人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怕一时寻不到合公子口味的膳食,我便今儿一早买了这些回来,若有公子爱吃的,夫人尽数拿去。” 听着江袅袅这一连串的解释,姜清月心中大是动容,却也有些好奇,问:“承姑娘美意,只是姑娘怎知我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儿子?” 江袅袅自然的说道:“通判大人与夫人此行长州,接待事宜由我爹负责,文书中自然会写明到访的一应人员。” 姜清月一听,便心中有数了。 既然文书里清清楚楚写明了人员,那说明长守也必然知道她带了个孩子。 但长守将一应陈设悉备,偏偏没有准备小儿辅食。 倒也不能怪他,只是这东西不能久放,必须当天采买,本就有些麻烦。 加之小儿入口的东西慎之又慎,想必长守也是不想担这风险,倒也无可指摘。 只是..... 她看着眼前扶风弱柳般娇柔的江袅袅,心中忽然就有些触动。 该是怎样的细腻,怎能在文书里敏锐的注意到随行有一小儿,还能考虑到孩子的年纪,为他按着日子挑选辅食,再亲自送过来。 “多谢袅袅姑娘,姑娘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姜清月深谢江袅袅,眼角眉梢俱是动容。 江袅袅倒是不知所措起来:“夫人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虽是职责所在,却也实在劳烦姑娘多费了不少心这般。姑娘好意,我记下了。” 第63章 生女儿 第六十三章 生女儿 江长守谈完之后,便来唤江袅袅离开。 “袅袅,走。”不知为何,江长守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江袅袅一溜烟跑了过去。 仿佛对江长守颇为畏惧。 江长守朝着姜清月拱了拱手:“小女顽劣,扰了夫人了。” 姜清月温言:“袅袅姑娘性情十分温和,如我娘家小妹般惹人怜爱,我可盼着她日后多来呢。” 江长守的面色这才缓和:“谢夫人夸奖。” 不知为什么,姜清月总觉得这对父女二人相处起来似乎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怪。 他们离开之后,一行人这才认真打量了眼前的府邸。 这处安家落脚的宅院是原先知府大人的住处,知府官职不低,但不知是不是这位大人素日里就生活俭素,打眼望过去宅院十分简朴素净,甚至一应装潢隐隐透着几分寒酸。 分配居所时,谢景行原本想与姜清月同住,却被姜清月一句话拦下:“旭儿近日夜哭不止,怕扰了侯爷安宁,还是分开住吧。” 谢景行只得应下。 姜清月有条不紊安排着各人的住处。 林栖若神色如常的听着,直到她听见把快雪轩分配给了谢景行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夫人....” 谢景行和姜清月都望过去。 她迟疑片刻,说道:“我与府里原先的奴仆问起,说那快雪轩的位置在全府正中间,冬暖夏凉,气候清幽不说,屋外有一方清池环绕,环境好不雅致....” “的确。”谢景行附和着点头。 快雪轩算是宅子里为数不多的好住处了。 林栖若又说:“我方才一一瞧过去,见这府里最好的院落便是快雪轩,至于其他院子,要么是偏了些,要么是小了些,要么就是夏季十分闷热,冬季却又十分寒冷。” “所以怎么了?”姜清月耐着性子问。 她确实不知道林栖若想说什么。 林栖若一咬牙,还是说道:“侯爷身强体健的,原也用不上这般好的住处,倒是夫人带着旭公子辛苦,不如快雪轩便由夫人住着?” ...... “啊?” 谢景行愣愣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栖若说把快雪轩让给清月住? 他可不是傻子,这两人之间素日里就暗流涌动,尤其是栖若,简直把清月看作生死仇敌,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她吃错药了不成? “侯爷素来耳聪目明,怎么如今却听不清林姑娘说什么了?莫不是舍不得好屋子,这才故作听不见?” ..... 谢景行本来就有些懵,此刻,月露突然阴阳怪气一番,他更是被呛得莫名其妙。 什么时候,连一个下人对他说话都这般不客气了? 况且月露素日跟着清月,是最重规矩的一个人。 她好端端的,怼自己干嘛? 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姜清月短暂的讶异过后,倒是很快就领会了林栖若的意思。 的确,这宅子里除了快雪轩之外的院子都不算宜居,大人住着倒不妨事,可小儿身娇肉贵,恐难以适应。 林栖若是想把最好的院子给谢千旭住。 倒真是一番慈母心肠。 只是.... 姜清月缓缓垂了垂眼眸,心下暗想,你若是知道你的亲生儿子如今已遥遥千里,这般慈母心却用错了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厢,不明所以的谢景行仍然愣在原地。 尴尬。 疑惑。 思索。 这几种情绪交织错杂在谢景行的脸上,最终干巴巴吐出一句:“栖若果真体贴入微....” 宅院的分配就这么定下了。 入夜。 “月露,我派人去京都轮渡办打听过,一年前运往江南的那班船只,抵达地是长州,定州,苏州三处,因此孩子必定是被送去了这三处的其中一处。你先从长州轮渡办开始打听,一年时间不算久远,当日的来往船只和人员必然会登记造册,你若探到有自京都而来的人员,便将这些人的信息都一一记下给我。” 姜清月细细吩咐下去,月露却蹙眉问道:“夫人,若想查阅轮渡办的记档,必得有官家身份才是。你之前在京都时,是借了侍郎家陈公子的印鉴,可眼下在长州,咱们人生地不熟的.....” “无妨。”姜清月道:“你这几天先把地形摸熟,印鉴的事我来想办法。” 月露应下。 第64章 你不会有妹妹的 第六十四章 你不会有妹妹的 在长州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谢景行为了戴罪立功,让皇帝看见自己的勤勉,几乎是日日扑在公务上。 不必向谢老夫人请安,也不用应付谢景行,就连讨人厌的谢千棠也不在自己跟前,姜清月每日过得很是舒心。 只是印鉴之事,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到底能找谁借呢..... 这天,一家人围桌用晚膳的时候,她仍然苦苦思索着此事,以至于连谢景行和她说话都没听见。 “清月,清月?” 姜清月这才回过神来。 茫然的望着谢景行:“怎么了?” 谢景行笑笑:“我说,过几日新巡抚就要上任了,咱们也得去拜会拜会才好。” “巡抚?”姜清月还没出声,林栖若就先好奇的接了一句:“谁啊?” 长州不比京都,没那么多规矩拘着,姜清月又素性宽和,便让林栖若每日一同上桌用膳。 谢景行故意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是谁?” 姜清月微微纳罕:“依侯爷的意思,莫非此人我也认识?” “自然认识。”谢景行笑得神秘莫测。 “那我呢?我认不认识?”林栖若也兴致勃勃地问。 谢景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当然不认识了,你怎么会认识。” 林栖若有点尴尬,不说话了。 姜清月猜了半晌,试探着问:“是侍郎家的陈公子?” “不是。” 谢景行摇头,转而有些疑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你怎么猜到他那里去了....” 因为若是他来,就可以将印鉴借于我,姜清月心想。 她摇了摇头:“那我实在猜不出来。” “是宸贵妃之子,姜淮初。” 话音未落,姜清月的面色就微不可闻的冷了下去。 “原来是他啊。”她语气有些古怪。 谢景行没注意到姜清月的异常,绘声绘色的讲道:“此次科考,淮初殿下一举登科,陛下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封赏淮初殿下,但有言官称淮初殿下毕竟年轻,加之身份尴尬,不宜突然居于高位。于是陛下便把淮初殿下派遣至此处做知府,权当先历练历练,等做出些成绩和资历,就顺理成章封官加爵。” 姜清月听到此处才心念一动。 姜淮初登科及第了? 既如此,是否他便不会再像前世那般,行武举之路? 这倒是个好消息。 姜清月的心情松快了几分。 谢景行再次开口:“清月,待三日后淮初殿下抵达,我们也得登门拜见才是。” 见姜清月的目光看过去,他硬着头皮说道:“于公,淮初殿下很快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也得先去拜会一声。于私,淮初殿下是你皇兄....” 姜清月蹙起眉:“父皇可曾赐姜淮初皇子之位?” 谢景行一愣,下意识道:“未曾。” “可封他亲王爵位?” 谢景行犹豫片刻,还是说:“未曾。” “既如此——”姜清月点了点头:“父皇虽顾及名声,赐了他国姓,旁人也都敬称他一声殿下。但究其根本,他与姜氏皇族没有半分关系,他又算我哪门子皇兄?” 姜清月的语气含了几分咄咄逼人,倒是让谢景行些微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那....” 好在姜清月仿佛只是单纯不满“皇兄”这个称谓,并无他意:“侯爷若想拜会,待姜淮初到了江南,到时候我们同去拜会便是。” 谢景行自然是连连点头。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林栖若冷不丁开口:“淮初殿下年轻有为,不知可否婚配?” 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两人俱是一愣。 谢景行摇摇头:“未曾婚配。” 林栖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姜清月却是从这句话听出了端倪:“你与淮初殿下素不相识,又怎知他年轻与否?” 第65章 千宁 第六十五章 千宁 林栖若持着筷箸的手微微一滞。 她缓缓抬起头,迎面对上姜清月探询的目光。 她面容平缓的笑笑:“我先前是舞女出身,对这些天家贵人们自然都是素不相识。但市井粗俗,却也消息灵通。除了皇帝陛下不可妄议,其余的贵人们都略有耳闻——就连夫人你,我从前在坊间跳舞的时候,也常常闻听熙和公主的名讳。” “哦?”谢景行来了兴致:“坊间都是怎么说清月的?” 姜清月颇有些无奈的看了谢景行一眼。 林栖若的目光缓缓望向姜清月,肯定的说了一句: “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确实是极高的赞誉。 姜清月笑了笑,似是从小听惯了这般夸赞,此刻也只是淡然说了一句:“坊间流言,总是有些夸张的。” 夸张吗? 林栖若却不觉得。 她望着眼前一行一止尽显气度高华的女子,神色间忽然就有些怔忡。 她突然想到了多年前。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就连跳舞都是隔壁的李大娘教她的。 她缺衣少食,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找到一个舞女的行当,自此才算是终于有了栖身之地。 可这个世道,压根不给他们这些人活路。 纵使她容貌身姿绝妙,也曾一曲红绡不知数,引来五陵年少争缠头。 可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莫说是妾,就连做个奴才通房,也根本没有人家愿意要她。 那时候她常常听闻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那位倾国倾城的熙和公主又作了什么精妙绝伦的诗,赏花宴上跳了什么宛若惊鸿的舞,引得京城人人称颂,一舞动天下。 “原来就连公主也跳舞啊。”她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便是这般反应。 没想到堂堂天家公主,竟也会跳舞给别人看。 坊里的嬷嬷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用手指着她,笑得气儿都喘不过来了:“你们听听,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 “公主也跳舞?公主为何不能跳舞?皇帝陛下的女儿,那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便是想做什么都使得!” 说到这里,嬷嬷顿了顿,语气忽然古怪起来:“虽说都是跳舞,但人与人也是不同的。” “公主跳舞只为博个美名儿,可你跳舞——” 说着,嬷嬷拿着鄙夷的眼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本来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又没说。 但眼中几乎溢出来的怜悯和不屑,还是深深刺痛了林栖若。 她下意识低下了头。 那时候她就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就连同样是跳舞,可人与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后来,她阴差阳错之下救了谢景行,从他的衣着上得知他非富即贵。 于是小意温柔,步步为营,这才俘获了谢景行的心,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她也照样不能顺顺利利的进门,即使生了孩子,也仍然只能在他身边做个无名无分的通房。 当她得知谢景行的夫人竟是熙和公主的时候,她惊得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当夜,她就引着谢景行上了床榻。 两情欢愉之际,她勾着谢景行的脖子,声音娇的能掐出水:“侯爷,你是更喜欢我呢,还是更喜欢公主?” “你。”谢景行在她脖颈上胡乱的啃着,她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那我与公主,谁更美?” 谢景行急着掀开她的裙摆,她却拦住他作乱的手,而后坚决的又问了一次:“我与公主,谁更美?” “你。” “那我与公主谁跳舞跳得更好?” ....这个问题顿时让谢景行语塞。 因为他没见过姜清月跳舞。 姜清月还会跳舞? 但他望着身下盈盈如秋水的女子,还是非常给脸的说了一句:“公主远不如你。” 林栖若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是了,她就知道。 公主就算再尊贵,也未必跳得比她好。 公主除了尊贵,也没什么好的。 不然为什么,她的丈夫如今会在自己怀里呢? 她与公主服侍同一个男人,看来她与公主也没什么不一样。 甚至那个男人还亲口对她说:“公主远不如你。” 是啊,公主不过只是出身比她好而已,其余哪里比得过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旭儿,长得白白胖胖,养在公主膝下做嫡长子。 只待旭儿以后功成名就,她便也能名正言顺做谢景行的平妻。 富贵,权势,地位,她都会有的。 只要她牢牢抓住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她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的。 都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林栖若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一抬头,见姜清月正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她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出了许久的神。 她慌忙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思潮起伏。 “夫人出身贵重,容颜绝妙,就连才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夫人这般好命,自然称得上天下无双。” 不知怎的,她总感觉自己说这话时,夫人眼中仿佛有股不易察觉的悲戚。 第66章 吃了读书少的亏 第六十六章 吃了读书少的亏 姜淮初不日即将抵达长州。 谢景行这些天忙活着给他准备接风宴,事事亲力亲为,十分仔细。 姜清月看在眼里,只不置一词。 “姜淮初什么时候到?” “大约是明日辰时。”说着,谢景行欲言又止,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以前在皇宫时,也是这样对淮初殿下直呼其名么?” 那当然不是。 她是中宫唯一的女儿,自小便于规矩礼仪上十分留意,即使姜淮初身份尴尬,她仍旧会客客气气唤他一声阿兄。 只是他却担不起她这声阿兄。 思及前尘往事,姜清月的眉眼微微冷冽了几分。 这是,月露端着一碗茶盏上来。 谢景行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正准备接过去。 下一秒,“啪”的一声,月露重重将茶盏掷在桌上。 盏里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到了谢景行的手背。 在谢景行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月露硬邦邦说道:“侯爷请用茶。” 而后径直转身出了屋。 ...... 谢景行终于忍不住了:“清月,月露最近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侯爷多心了,月露怎么会对你有意见。” “可是,可她...”谢景行一脸憋屈,若是谢府的家生奴才敢对他这般态度,早就被他发落了,偏偏月露是姜清月从公主府带出来的,他再生气也无法。 见谢景行还要说什么,姜清月不禁提醒了他一句:“姜淮初任职的贺礼你准备好了么?” “哎呀!”谢景行一拍脑袋。 他还真忘了这一茬。 当即起身,急匆匆出去采办贺礼了。 一晃就到了接风宴那一天。 “好气派的院子!” 谢景行和姜清月一起去往新知府的宅院,远远的,就见朱墙碧瓦,白梅玉竹,一应陈设低调不失气派,更另添了几分清雅别致。 谢景行酸酸的说了一句:“陛下果然还是更心疼淮初殿下。”竟把这么好的院子拨给他住。 姜清月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行至门前,早有门房小厮在迎客等候。 今日接风宴,姜淮初上任知府,长州同系的官员都会来拜会,因此席面的规模不小。 见谢景行和姜清月过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见了礼,说着便带他们前往主屋。 “下官参见巡抚大人!” 谢景行进到主屋,一见到座上的姜淮初,当即便跪下行了大礼。 身后的姜清月微不可闻蹙了蹙眉。 谢景行虽是被贬谪,但好歹也有正经的官职傍身,原不必对同是臣子的姜淮初行此大礼。 想必他是瞧着如今姜淮初势大,烈火烹油之际,想上赶着讨好卖个乖。 只是眼前的场景却难住了姜清月。 谢景行都跪了,她身为谢景行的夫人,跪还是不跪? 若是她不跪,难不成他们夫妇两个,一人行着跪拜大礼,一人直愣愣杵在一旁吗。 可若是跪.... 她微微抬眸,望向主座上的姜淮初。 她凭什么跪他? 正当她犹豫两难之际,姜淮初步伐极快的从主座上走下,信手扶起了谢景行:“侯爷折煞我了,你我同朝为官,怎能行此大礼。”嗓音温和,如昆仑玉碎,清泉落石。 倒是给姜清月解了围。 她松下一口气,顺势对姜淮初福了福身,便算是见过礼了。 姜淮初微微颔首,算作还礼。 眼见着谢景行还在和姜淮初攀谈,姜清月便先行入了席。 “袅袅?” 她望着前方那抹纤细的身影,颇有些惊喜。 江袅袅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姜清月。 “夫人!”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也会来,方才还在四处张望着找你呢。” 两人亲切的拉着手,如好久不见的姐妹一般。 两人聊了一阵,江袅袅见席面上快要坐满了,这才对着姜清月说道:“夫人,我得去找我爹了。” “快去吧。”姜清月温婉笑道。 江袅袅去了对面的席位坐,姜清月打眼望去,见席面上的官员前前后后已来了大半,显得正厅很是热闹。 只是....她微微蹙眉,却发现了不寻常。 怎么几乎每一位官员身边都带着一位妙龄姑娘? 是他们的妻室,还是女儿? 可她瞧着对面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大人,身边的姑娘看上去却只有十五六岁,说是孙女都使得。 她正在纳闷的时候,谢景行也随即落了座,见到姜清月疑惑的目光,他神秘一笑:“你知道那些姑娘是谁吗?” “谁?” 谢景行往周围望了望,见没人注意,这才附在姜清月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今天这接风宴,是给淮初殿下选妃呢!” 第67章 读书 第六十七章 读书 姜清月一时没听明白:“选妃?” 什么意思? 谢景行却不解释了。 只高深莫测的笑着:“待会你自己看吧。” 姜清月只得将满腔疑惑吞进肚里。 眼看着席面坐满了,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这才开了席。 开场自然是各方官员们举杯共敬姜淮初,说些“前途似锦”“官运亨通”的吉祥话。 谢景行的态度尤为热切,几乎隔半晌就要敬姜淮初一杯。 其实谢景行现今的官职也不算低,是从三品的通判,对姜淮初也并不需要这般笼络攀附。 只是.... 姜清月看着一杯又一杯酒下肚的谢景行,心下微微思忖。 虽说谢景行和姜淮初的官阶相差不大,但他们一个是贬官,一个是历练,前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也难怪谢景行这般急着讨好姜淮初了。 不过她没兴趣去细究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只着意拣了些蜜饯糯米,想着带些回去给旭儿吃。 心下却是十分百无聊赖。 这时,席面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娇柔的女声。 姜清月抬眼望去,见是入席时便看到的,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大人身边跟着的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初初及笄的年纪,行为举止却十分落落大方,她轻便离了席,径直朝中央的空地走去,而后俯下身,对着姜淮初盈盈一拜。 “贵人们饮酒无趣,请允奴家清歌一曲,给贵人们助助兴。” 她嘴上说着恳切,脸上的自信之色却已溢于言表,姜清月留神听去,心下也不由得赞这姑娘嗓音果然绝佳。 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大人见得姑娘这般表现,脸上亦是浮现出满意之色。 姜清月再一抬首,看着主座神色淡然的姜淮初,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 抿了抿唇,会心一笑。 “承姑娘美意,可需为姑娘配备琴师萧客?”姜淮初语气温和的问道。 那姑娘对上姜淮初的眼,脸骤然一红,而后浅浅扬起娇美动人的小脸:“不必。” 不必? 在座众人顿时都有些诧异。 这姑娘对自己的歌喉得有多自信,竟连琴师都不需要?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随着姑娘空灵的嗓音响起,厅里的熙熙攘攘声渐渐小了下去,众人皆神色专注,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女子,都被这动人心魄的歌声勾了去。 姑娘似乎对这些人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将目光浅浅望向高座上那个如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眼中是化不开的倾慕。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上前了几步,口中如莺鸣清脆婉转:“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曲毕。 场上掌声大动。 姑娘再次下拜,身姿轻盈娇娇怯怯:“大人见笑了。” 姜淮初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赞道:“姑娘果真声如梁尘,惊才绝艳。” 见姜淮初这般反应,席面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巡抚大人,我家小女擅箜篌,不如也让她弹一曲?” “巡抚大人,舍妹前些年旅居胡地,会跳胡旋舞,不知大家可愿一观?” “巡抚大人....” 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引荐自家姑娘,姜清月这才懂了谢景行刚刚那句“选妃”是什么意思。 她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过来。 也难怪,姜淮初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登科及第。 前途不可限量不说,就凭他出尘绝俗的气度,也足以引少女怀春。 虽说姜淮初并非皇室血脉,但他的母亲是宠冠后宫的宸贵妃。有着皇室的关系门路,自然引得长州边远之地的官员们竞相结交。 再者,也正是因为姜淮初并非真正的皇子,出身算不得顶顶高贵,这才能让那些官员心生念想,觉得自己也能相配。 眼见着众人还在献宝似的举荐自家姑娘,姜清月顿时心起一念,打量着望向主座之上的姜淮初。 第68章 撞破 第六十八章 撞破 她前世与姜淮初并不相熟,只依稀记得仿佛一直到她死,姜淮初都未曾娶妻。 不过府中有没有侧室通房什么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望着遥遥不远处,正与几位大人们觥筹交错的姜淮初,不由得忆起前世之事,神色不免有些恍惚。 这时,姜淮初似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扭过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躲闪不及,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交汇,在空中碰撞出一片火花。 姜淮初望着她眼中的怔忡,微微一愣。 “州牧大人,小女袅袅今岁二八,自幼便极擅琵琶,不知大人可否赏脸,给小女一个演奏的机会?” 姜淮初这才被扯回了思绪,随即望向下方说话的江长守。 此言说的极其直白,更是将江袅袅贬得近乎卑切,饶是在座的官员们心思各异,都不免为之侧目。 “旁人是举荐女儿,这姓江的是直接卖女儿呢?” 席间有人窃窃私语,江长守只作听不见,双目炯炯的望着姜淮初,神色期盼。 见状,姜淮初也不好再推拒,便客气的笑了一声:“那就劳烦令千金了。” 江袅袅的琴艺确实很不错。 转轴拨弦三两声,琴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一曲毕,她俯下身给姜淮初见礼,就准备退回席面。 一直沉默着的姜淮初却突然开口:“袅袅姑娘,可曾婚配?” ..... 在座都震惊的抬起头。 姜淮初淡淡的笑了笑:“我有一堂弟,年岁相貌倒是和姑娘十分般配,如若姑娘看得上,我倒是很愿意做这个媒。” 江长守瞬间激动了。 他为官多年,自然听得出姜淮初的言外之意,只怕他说的不是什么堂弟,而就是他本人! 真是泼天的富贵! 他大喜过望,当即起身拱手:“蒙大人不弃,小女荣幸之至。” 江袅袅望着江长守,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只默默的抱着琵琶回了席面。 姜清月看在眼里,却暗道不妙。 江长守嫁女儿的心思昭然若揭,若姜淮初真也存了这份心思,江袅袅岂不是真要嫁过去? 以江袅袅的出身,就算嫁进来怕也只是个侧房。 这便罢了,关键是姜淮初其人.... 她想起前世死前的场景,自己奄奄一息之际,是姜淮初推门进来,亲手扯开她的衣领,调笑着覆上她的身子。 若说谢千棠是姜清月最恨之人, 那姜淮初,便是她最恶心之人。 这样的人,怎堪为良配? 她忽然就为这位叫袅袅的柔弱女子存了几分担忧。 她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是她实在不忍心见那个娇娇怯怯的姑娘,那个知道她带有小儿,就特意买了一车的吃食,那个心细如发,心怀善意的姑娘误入歧途,只能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那个衣冠禽 兽。 她烦乱的思索着,一转眼,便见江袅袅的坐席已然空了出来。 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当即起身告了礼,而后急匆匆往外走去。 她循着打灯笼的方向,一路细细寻过去,果真见廊间尽头处,有一抹娇小的身影凭栏而望,神色凄楚。 她轻轻唤了一声:“袅袅姑娘。” 第69章 再怀一个 第六十九章 再怀一个 江袅袅转过头,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 但还是规矩行了一礼:“夫人。” 姜清月走上前欲搀她起身,触到她的手臂时,却感到一阵死寂的冰凉。 她欲言又止一番,终于还是问道:“袅袅,今日之事你有何打算?” “今日之事...” 江袅袅微微一愣,便反应过来:“夫人是说姜巡抚做媒一事?” “傻姑娘。”姜清月不由得笑了:“他怎会是想给你做媒,他分明是....”想了想,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她望着眼前娇娇弱弱的姑娘,心中怜惜更甚。 只问:“那袅袅,你可愿意?” “我?”江袅袅怔怔片刻,而后叹了口气:“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我这个人,这条命,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姜清月神色一滞。 江袅袅继续说下去,眼中是无尽的茫然:“就算不是姜巡抚,也会有别人.....与其如此,倒不如是姜巡抚。” 姜清月一时不解江袅袅是何意。 但她见江袅袅对姜淮初的印象似乎还不错,不禁有心提醒:“姜巡抚风姿虽出众,但你并未真正了解过他,或许他之其人,并不是表面那般风光霁月。” 江袅袅闻言倒是蹙起了眉。 “夫人此话何意?” 姜清月也不知该如何和眼前的江袅袅解释。 她本想说姜淮初品行有损,可她将他这二十来年的所为一一想过,却并未发觉不妥之处。 若是她红口白牙,只怕说出来江袅袅也未必相信。 她想了想,忽的便想到一个原因:“姜巡抚今岁二十有二,却始终未娶正妻,你可知是为何?” “为何?”江袅袅的注意果然被引了过去。 “因为....”姜清月压低了声音:“他身患隐疾。” 看着江袅袅不可置信瞪大的双眼,姜清月点点头,继续道:“不然以姜巡抚的容貌和才学,怎么可能这般年纪还不娶正妻?唯一的原因便是他身有不能言说的隐疾,这才拖着迟迟不娶正妻....” “公主殿下此话差矣。” 一阵淡淡的男声自背后传来。 姜清月身子骤然一僵。 她愣愣的转过身,迎面对上姜淮初温和的眼。 ..... 饶是姜清月素来从容,可被男子当场抓住自己谈论他的私隐,此刻也不免有些脸红:“巡抚大人不是在席间喝酒么,怎么出来了....” “酒至三巡,有些头晕,便出来走走。” 姜淮初简短的解释了一句,而后望向一旁愣愣的袅袅: “姑娘,方才席间我的确是假借堂弟了之名,却并无他意。只是想借此为姑娘保媒,若姑娘有意,我必定为姑娘留心好人家的子弟。”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如此这般,令尊便不需要再急着为姑娘说媒,若碰上个无心人,凭白误了姑娘终身。” “我....”江袅袅确实没想到他竟是这个意思,一时间眼眶都红了。 “姑娘若是考虑好了,尽可来告诉我便是。”姜淮初神色仍然温和,虽然被误会,却不见半分恼怒。 江袅袅哽咽着点了点头,见眼前的二人似乎有话要说,便行了个礼,借着由头离开了。 江袅袅走后,姜淮初这才回转了目光。 他一席玄衣,月色下清隽而立,脸上神色淡淡,看不清楚神情。 月辉透过林间树叶,疏疏密密洒在他脸上,似乎给他通身都笼上一层灼灼光华,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只是他一向温然的眼中,却在此刻含了几分疑虑和困惑。 “公主,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70章 我与你有何情分 第七十章 我与你有何情分 姜清月不置可否:“我与巡抚大人素无往来,何来误会一说。” “按理来说确实如此。”姜淮初点了点头:“——可是论情,公主似乎对我心有芥蒂。” “大人说笑了,我与你有何情分可论?” 姜清月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大人莫不是以为自己冠了姜姓,便真是本宫的兄长了?” 出乎意料,姜淮初并未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任何的羞赧神色。 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公主此话不错,虽说赐了国姓,我也从未敢将自己看作皇族中人。毕竟血浓于水,我不敢高攀。” “大人知道就好。”姜清月嗤了一声。 姜淮初若有所思:“所以我的直觉不错,公主的确不喜我。” “我喜与不喜,很重要么?” “倒也不是。”姜淮初摇摇头:“只是甚少被人莫名其妙讨厌,一时想问个明白罢了。” “我说了,大人多心了。”姜清月依然神色冷淡:“我对人素来如此,并非出于个人好恶。” “素来如此?”姜淮初反问一句:“那公主对袅袅姑娘这般情真意切的提醒,又是因何?” 姜清月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关心的未免太多了些,我待人如何与你何干?” “虽与我无干,我却不得不多说一句。”姜淮初道:“你可知袅袅姑娘并非江长守亲生?” 姜清月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姜淮初继续道:“她只是年幼走失,被江长守收养的一个孤女。后来江长守见她容颜娇美,便起了用她攀附贵人之心。” “今日我若不出言留下她,只怕过几日,江长守又会去给她寻别的人家。” “与其如此,不如我借故要给她说亲,起码断了江长守之后的念想。袅袅姑娘若遇上心中所爱,我便为她说媒便是,也算是两全其美。” 听得姜淮初这一番解释,姜清月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抵达长州那一天,江长守带着江袅袅过来,还问了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想必他正是瞧见了谢景行妻妾俱全,又都生得一副好容貌,自知江袅袅希望不大,这才不曾在谢景行面前开口。 姜清月顿时冷汗涔涔。 可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敏锐的问道:“你与袅袅姑娘一面之缘,你为何要好心帮她?莫非也是因为你素日便如此?” 无视姜清月话中的讥讽,姜淮初淡淡笑了笑,只说:“倒也不是一面之缘,江长守负责我的接待事宜,故而先前在外厅时,我便见过这个姑娘。” 后面的话,他却止住未提了。 姜清月眼眸一转,却也大致猜出了姜淮初的意思。 以袅袅之心思细腻,连谢千旭吃的辅食都能一一提前备齐,姜淮初远道而来,想必她定然也会为他思虑周全。 所以说到底,她和姜淮初帮助袅袅的缘由都是一样的。 这个自己都自身难保的姑娘,却事事将旁人放在心上。 所以他们都愿意尽自己的一分余力,尽可能帮帮这个柔弱的姑娘。 她这才相信了姜淮初的话。 却并没有为之前那番言语而道歉的意思。 姜淮初倒也不计较。 在他好几次的印象中,姜清月误会了他,好像都没跟他道过歉。 姜清月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淡淡一句男声。 “公主,我话还没说完。” “你还要说什么?”姜清月语气不耐。 姜淮初淡淡一笑:“我不娶正妻,是因为尚未遇见真心倾慕的女子,仅此而已,并无别的缘由。”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有什么缘由关我什么.....” 说到这里,姜清月硬生生住了嘴。 因为她忽然想到,一刻钟前,她正在煞有介事的和袅袅讲述姜淮初不娶妻的原因。 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我走了。” 说完,飞也似的离开了。 只留姜淮初一人在原地,望着姜清月离开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第71章 印鉴丢失 第七十一章 印鉴丢失 晚宴行至尾声,姜淮初送走了宾客后,便独自回了屋。 他疲惫的坐下,用手揉了揉眉心,却依然觉得心中化不开的烦闷。 “淮初,朕要派你去长州任三年,你可愿意?” 那天,皇帝和他说起此事的时候,他虽有些诧异,却也很快应了下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没有不愿意的资格。 可皇帝沉沉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长州偏远,派你去此地委屈你了。只是熙和,她实在叫朕操心,为了追随谢景行,竟要与他一同前往长州。” 一向端严的皇帝,此刻神色里竟含了丝心疼和担忧:“她一介女子,离家千里,以后受了委屈都没人可诉。” 姜淮初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果然,皇帝继续说道:“你科考有成,却因老臣阻拦,朕也不好直接给你封官。不如你先去长州历练几年,待有所成,便顺理成章回京述职,届时朕必然为你亲赐爵位,食邑千里。” 他知道皇帝话还没说完,便静静的听着。 皇帝似乎也意识到姜淮初心下早已分明,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朕只有一个要求,去了吴地,你一定要替朕护得熙和平安。” “臣遵旨。”姜淮初答的毫不犹豫。 皇帝倒是一时沉默了起来。 许久,他才再次出言,语气中含了几分歉疚:“朕并非偏心,你与熙和都是朕的子女,只是熙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谢景行并非良配,也决然照顾不好熙和,朕实在是不放心她独自一人.....” 见皇帝这般恳切同自己解释,姜淮初便知晓他是想借自己的口,把这些话说给宸贵妃知道。 他当即俯身:“臣初来宫中时,曾受熙和公主不少照拂。臣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如今若能护公主平安,是陛下心之所愿,亦是臣心甘情愿。即使母妃知晓此事,想必也能体谅陛下怜女之心。” 一番话,说的皇帝很是动容。 他望着姜淮初,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扬了扬手:“你们兄妹和睦,自然是朕心之所愿。朕乏了,你下去吧。” 姜淮初行礼告退。 回过神来,他又想起今日夜宴的情形,心中不禁有些思索。 “罢了,我也没那个闲心在意旁人对我的好恶。” 他无奈笑笑,随手便清点起随行的官印物什。 “诶,我的印鉴呢?” 他蹙起眉,一时有些莫名,便把小厮唤了进来:“我的印鉴放哪了?” “大人,印鉴一直放在箱子里,奴才们并未动过。” 姜淮初便起身去翻看箱子。 “箱子里也没有啊....” 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什么,问:“今晚可有人出入过我的书房?” “并未有人来过。”小厮恭恭敬敬答道。 姜淮初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大人,那印鉴....” “无妨,它会自己回来的。”姜淮初挥了挥手:“不必声张。” 小厮疑惑的眨了眨眼,见姜淮初镇定自若的神情,他只得一头雾水的退下了。 第72章 怀孕 第七十二章 怀孕 姜清月这几日忙得很。 谢景行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反正成日里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和月露两人嘀嘀咕咕什么。 对他的态度也一日一日的冷淡下去。 他问了几次,姜清月只推说是带孩子劳累。 次数多了,谢景行也没意思再问了。 于是整日里都扑在衙门里忙公务,回来了也是歇在林栖若的院子里。 “夫人,我瞧着侯爷近日宠爱林姑娘的势头,只怕林姑娘什么时候再怀上一胎,也是指日可待.....” 月露提醒姜清月。 林栖若要是再生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庶子,再加上养在姜清月身边的嫡子,她膝下就有了两个孩子傍身。 这般情形,对姜清月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事。 但姜清月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我的一双儿女平安长大最重要。”姜清月头也不抬的说道:“至于侯爷宠爱谁,生了多少孩子,他想怎样就怎样,我何必去操这个心。” 月露只好不再说什么了。 行吧,反正等夫人找到了小姐,就不会再在谢家待下去了。 如此说来,侯爷到时候有多少庶子,确实同她没关系。 只是二人都没料到,林栖若比他们想象中更有手段。 一日清晨,林栖若照常给姜清月请安。 只是刚迈过门槛,她就忽然身形一晃,随即便直愣愣倒地,晕倒了过去。 姜清月连忙叫人请大夫。 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大夫给林栖若诊了脉后,笑吟吟道:“夫人莫担心,这位姑娘是怀孕了。” 姜清月点点头。 预料之中。 只是比她预料中更快。 “那就有劳大夫....” “栖若怎么了?” 谢景行急匆匆赶来,神色颇为焦急。 “好端端的,人怎么晕倒了?” 他语气有些不悦,说着,目光微不可闻在姜清月脸上停留了一瞬。 姜清月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每次林栖若一有什么意外,谢景行永远都会下意识先怀疑自己。 她淡淡道:“林姑娘怀孕了。” 谢景行愣愣的抬起头。 待反应过来姜清月在说什么后,他骤然瞪大眼,随后快步走近床边。 望了望林栖若尚且平坦的小腹,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再次向大夫确认道:“栖若真的怀孕了?” “千真万确。” 谢景行这才放下心来,随后便是巨大的狂喜。 “太好了!” 他眼角眉梢俱是喜色,握住林栖若的手,神色很是开怀:“栖若过门不久,竟然就怀了孩子,真是好福气!” 姜清月还未说话,月露就已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林姑娘过门虽不久,进府却是很久了,侯爷怎知她不是在过门之前就怀孕了?” ...... “你这是何意?”谢景行冷冷道。 纵然月露是皇籍出身的宫奴,他也容不得她三番五次这般放肆。 况且她这话,分明就是讥讽栖若在过门之前,就早与自己暗通款曲。 一个奴才,这般污蔑主家,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不悦的目光望向姜清月:“月露这般放肆,便是皇族教养么?” 姜清月的指尖一凝。 神色也微不可闻冷了下来。 她缓缓抬眸:“月露,你无凭无据的,为何要诬陷侯爷?” 这还差不多。 见姜清月责问月露,谢景行的脸色这才转圜。 这等刁奴,就该给她些教训! 月露疑惑开口:“我哪里诬陷侯爷了?” 谢景行冷笑:“你说栖若在过门前便怀孕,分明就是暗指....”他冷哼一声,后面的话还是没再说下去。 谁承想月露却是蹙起了眉。 “我说林姑娘或许在过门前就怀孕了,可又没说怀的一定是侯爷的孩子。” “她过门之前每日行止自由,或许她怀的是别人的呢?” “我怎么就诬陷侯爷了?” 第73章 她有病吧 第七十三章 她有病吧 “够了!” 谢景行终于忍无可忍。 他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到最后只冰冷的吐出一句:“是我素日太过宽容,竟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目无主上!” 他面如寒霜,眼中的凉意几乎溢出来:“来人,把月露带下去——” “侯爷息怒。” 姜清月懒懒开口,说着让谢景行息怒,语气中却没有半分圆场之意。 “月露也是好心提醒侯爷,侯爷不感谢她就算了,怎么还要罚她呢?” “她好心?”谢景行险些被气笑了: “她先是污蔑本候,现下又断言栖若腹中并非我的孩子,如此居心叵测。你倒是说说,她好心在何处?” 姜清月却是疑惑的抬起头:“可是林姑娘之前确实与人私通啊。” “老夫人都板上钉钉了此事,怎么是月露诬陷她呢?” “月露现在提醒侯爷,也是怕侯爷误将养子当亲子,捧在手心养大,到最后才发现竟并非自己血脉。” 在谢景行怔怔的目光下,姜清月恍然未觉,只自顾自说道:“养错了孩子倒也不打紧,但若这养错的孩子是个没良心的,有朝一日得知侯爷并非他亲父,要手刃了侯爷,那可如何是好?” “停停停——” 谢景行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也是为谢府的百年清誉着想,更是为侯爷的性命安危着想。”姜清月一脸无辜的说道。 ..... 谢景行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 他根本不相信栖若会和别人私通。 那分明就是母亲为了陷害她设计的阴谋。 可他此刻却也无法明言。 只得扯开了话题,问:“大夫,栖若怀孕多久了?” 大夫亲眼目睹了方才的闹剧,此刻也不敢多言,颤颤巍巍答道:“从脉象上看,姑娘的身孕不足一月。” 谢景行如释重负。 “你听到了吗,栖若的身孕还不到一个月。” 他冷冷的望着月露:“我们来长州都有一个多月了,她的身孕不满一月,那自然是来长州之后才有的。” 月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谢景行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下一秒,月露扬起天真无邪的脸: “那会不会林姑娘在长州也有个相好?” ..... ..... .....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砰”的一声,谢景行一拳打在月露身后的墙上,动静大的把姜清月都吓了一跳。 她终于还是忍着笑开口:“月露,你也少说两句。” 月露吐了吐舌头,这才噤了声。 谢景行却也气得没脸再在这待下去。 瞪了月露一眼,随后干巴巴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了。 直到林栖若悠悠醒转,天色已经昏黑了。 她揉着酸痛的肩膀,问身边的丫鬟:“我这是怎么了?” 丫鬟恭恭敬敬的回答:“姑娘,你怀孕了。” “哦——啊?” 林栖若愣了。 呆滞了片刻,她这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当即大喜过望:“终于怀上了?” 不枉费她日日喝坐胎药!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侯爷呢?” “我怀了孩子,侯爷怎么不在我身边陪着?” 谢景行平常每日都会来,更别说她现在还怀了孕。 这可是他们俩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看着小丫鬟支支吾吾,她皱了皱眉,心里顿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到底怎么回事?” “月露姑娘说,说你腹中的孩子不是侯爷的血脉....” “侯爷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林栖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她有病吧?” 丫鬟结结巴巴:“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栖若当即掀开被子,急急便往门外走去。 第74章 京都来信 第七十四章 京都来信 林栖若生怕谢景行听信了月露的话,当即便起身要去找他解释。 “夫人性子倒好,偏偏身边竟有这么个惹是生非的刁奴,等以后我做了侯府的主母夫人,定然扒了这小蹄子的皮!” 林栖若气冲冲的想着,脚步一刻不停往前走去。 走到一半,却见前方走着一个急匆匆的小厮,看脚步似乎也是朝着谢景行的方向。 天色这么晚了,是要去干嘛? 她这样想着,便唤了一声:“你去哪?” 那小厮顿时止住脚步,而后扭过头,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林栖若。 林栖若点点头:“说你呢,你去哪?”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道:“姑娘,京都有来信,我正要送去侯爷处。” 京都来信? 林栖若有些诧异。 她眼睛转了转,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换了个笑脸:“我正要去找侯爷呢,你不如把信给我,我顺便帮你带过去。” 小厮闻言有些犹豫。 林栖若见状向前几步,语气满是和善:“我从前就是服侍侯爷的,现下又怀了侯爷的孩子,你连我都信不过么?” 听她这么一说,小厮觉得也是。 便把信给了林栖若:“那就劳烦姑娘了。” 小厮离开后,林栖若往周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偷偷摸摸行到了角落处。 她要看看信里写的什么。 毫无心理负担就拆开了信。 “谢千棠那小崽子生病了?”林栖若看到信上的内容后,先是一惊,而后便很快便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真是贱人有贱命,那小崽子出生的时候就瘦得如同小猫一般,身子这般孱弱,还三天两头的生病。 这下好了,侯爷和夫人都不在京都,府里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妾室姨娘,她倒要看看能把谢千棠照顾的有多好。 她得意洋洋,正准备原封不动把信合上。 忽然,她心念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而后目光缓缓落在信纸上,神情若有所思。 “这封信要送去给侯爷看么?” 她的脑海中骤然间浮现谢千旭白白胖胖的小脸,几乎是这个问题冒出来的同一瞬,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京都远在千里之外,侯爷看了信又有什么用呢?” “生死有命,那小崽子若是真死在这一遭,也是他自己的命。”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阴毒的意味。 随后毫不犹豫将信撕成了碎片。 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可从来没忘记自己来谢府的目的,通房丫头绝不是她最终的归宿。 她有儿子,有恩宠,她以后是要靠着她的旭儿上位,做侯府的正室夫人的。 所以现如今,她必须先为他的旭儿未雨绸缪,铲除一切绊脚石。 若谢千棠出了意外,那旭儿就成了夫人唯一的儿子,往后他的荣华恩宠还会少吗? 到时候没了亲子傍身的夫人,又拿什么和她争? 纵使夫人国色天香,尊贵无极,到头来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抢走她的男人,抢走她的儿子,抢走她的主母之位。 不,不是抢,这些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 她笑着扬长而去。 第75章 千宁 第七十五章 千宁 一路走到谢景行门口,却听见里屋似乎有人在交谈。 她下意识止住了脚步,附耳往屋里听去。 “小姐近况如何?”是谢景行的声音。 小厮回禀:“奴才前些日子去打听,但正逢周老爷举家出游,便错过了。” “吱呀”一声。 林栖若径直推开门。 谢景行见有人进来,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 直到他见是林栖若,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林栖若命小厮退下,这才笑吟吟开口:“侯爷是不是以为是夫人来了?” 谢景行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接话。 林栖若揣度着他的脸色,见谢景行对自己态度并无异常,看样子是没把月露的挑拨放在心上,她这才放下心来。 “栖若,你怀了孩子,天黑路难行,以后就别大晚上出门了。”谢景行关切道。 林栖若柔柔的点头,顺势就倚在了谢景行肩上:“侯爷,小姐最近怎么样?” 谢景行指尖一顿。 “你说千宁?” “什么千宁。”林栖若撇了撇嘴:“一出生就被送走了,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讳。” 谢景行听到这话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小厮并未打听到千宁的消息,过几日我再去打听打听,总之我现在到了江南,要是有机会....” “要是有机会,侯爷莫不是还想去看看她不成?” 林栖若的语气含了几分不悦:“侯爷做主把她送走,现下又这般舍不得,早知如此,当初就别把她远送千里之外。合该正儿八经供在府里,做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才是!” 谢景行不禁被逗笑了,他捏了捏林栖若的鼻子:“这话说得数你刻薄。我再舍不得千宁,不还是把她送走了,就为了给你和旭儿腾位置?” 林栖若面色仍然不好,却也不再纠缠,只问:“那小姐到底被送去哪了?” 谢景行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定州”。 “定.....那是在谁的府上?” “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谢景行莫名生了警惕。 林栖若一噎,找补道:“我就是关心小姐而已,况且你想打听小姐近况,总得瞒着夫人进行——不如你把小姐的下落告诉我,我帮你打听。” 谢景行一愣。 心里倒真的思索起了这件事的可行度。 林栖若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咱们现在住在长州,你身边服侍的统共才几个人?你派他们去打听,万一行踪被夫人察觉,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与其如此,你不如将此事交给我,反正我平时和夫人也不熟,她也不会留心我屋里有几个人。” “再者,我现在怀了孕,正好能趁此多添几个服侍的下人,到时候人员参差错杂,就连夫人也发现不了什么。” 谢景行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言之有理。” “只是——”他狐疑的看着林栖若:“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林栖若嘟了嘟嘴:“小姐说到底也是因为我和旭儿才被送走,现下我替侯爷打听小姐的近况,也算是偿还了她的恩情。” 这话说的倒是让人心里熨帖。 谢景行点点头,随即拿出宣纸,认认真真写下一个地址。 林栖若将宣纸上的几行小字牢牢记在心里,随即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侯爷放心,我一定把此事办的妥妥帖帖。” ———— “殿下,您嘱咐奴才们留意谢夫人近日的行踪,如今已经有消息了。” 书房里,姜淮初安坐着,静静听着下属的汇报。 “谢夫人每日要么是上街采买,要么就足不出户,并未看出有什么异常。倒是她身边有一个会功夫的侍女,近日里往轮渡办跑了几次。” “轮渡办?” 姜淮初微微疑惑:“她去轮渡办做什么?” 下属一五一十说道:“那侍女一进轮渡办,就奔着存档处的方向去了,其他的奴才也不知。” 姜淮初紧紧蹙着眉,心中闪过一万种思索。 轮渡办.... 存档处.... 她想查什么? 他理了一会儿,却得不出什么头绪:“继续盯着,有消息再来汇报。” “是。” 第76章 官司 第七十六章 官司 谢千旭会叫“母亲”了。 这天中午,一家人围桌用膳的时候,谢千旭自己坐在一旁的榻上玩木头小人。 结果他手劲儿太大,一个不小心,掰掉了木头小人的一只胳膊。 谢千旭左手拿着木头小人的头,右手拿着木头小人的胳膊,一时间有些发愣。 直到他发现怎么样都不能把这只胳膊接回去的时候,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下一秒,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桌上正吃饭的几人吓了一跳。 林栖若最先反应过来,抹抹手,冲过去就准备抱谢千旭。 谢千旭灵活的小身板一扭,避开了林栖若,而后直直朝着姜清月的方向: “母亲,母亲抱抱....” ..... 林栖若的手僵在了原地。 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臂将谢千旭抱在了怀里。 听到这句“母亲”,姜清月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抱着怀中的小人儿,眼中的幸福洋溢似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林栖若怔怔的望着眼前母慈子孝的两人,眼中满是受伤神色。 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回到桌边,怔怔的坐下。 谢景行意识到不对,在桌下轻轻握住了林栖若的手。 这时,姜清月也回到了桌上,一只手抱着谢千旭,一只手夹着菜。 林栖若眼眶仍然泛着红,毕竟母子温情,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安慰和代替不了的。 眼看着桌上蔓延着尴尬的气氛,谢景行亦是通身不自在。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话题转移这二人的注意力: “嘿,你们知道吗!?” 见两人果然都向他看过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长州衙门昨日接了一桩案子,很是有趣,我给你们讲讲?” 林栖若仍然愣愣的,姜清月自顾自吃着菜。 压根没人搭理他。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自己圆场:“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那做父亲的实在是心肠硬,自己大女儿才死没几天,他竟要把小女儿嫁给那丧妻的大姐夫。” 听到这里,姜清月才抬起了头。 却是有些疑惑:“既然如此,怎的还告到了衙门?” 见终于有人接话,谢景行顿时来了劲头儿:“本来这是家事,的确是告不到衙门的。只是没想到.....那大姐夫一次酒醉,将那小女儿看成了自己的亡妻,竟强迫着她.....最后那小女儿失了贞,她爹哭天喊地,旁人都以为他定要为自家女儿讨个公道,没想到那爹的做法却是让那大姐夫娶了小女儿,小女儿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湖,幸得被人救起,这才告到了衙门。” 桌上几人都听的一愣一愣。 林栖若也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凑上来说道:“那大姐夫是酒醉才认错人,想必也是思念亡妻的缘故,倒也并非罪无可赦...” 姜清月却是不赞同:“若真醉得不省人事,以至于连眼前人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又怎还有余力去强迫别人?分明是那大姐夫风流成性,卑劣无耻。以酒醉之名,行逼 奸之实!” “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谢景行嘟囔了一句。 “不然呢?” 姜清月反唇相讥:“既然喝醉了酒神志不清,他怎生自己不去投湖?不去悬梁?偏偏跑去欺负弱女子?如此看来,他倒也不是全然糊涂,起码知道哪些事儿做得,哪些做不得。自然如此,必然是要选于自己有利的事情做,还能借着酒醉的名义,不必担上恶名。” ..... 谢景行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又想到一事:“你可知道那投湖的小女儿是谁吗?” 与谢景行话不投机,姜清月冷笑一声,本不欲再理会他。 没想到谢景行下一句,顿时让姜清月瞪大了眼睛。 “是江袅袅。” 第77章 律法不外乎人情 第七十七章 律法不外乎人情 见到姜清月不可置信的神色,谢景行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一遍: “那个被逼着嫁给大姐夫的姑娘,就是江袅袅。” 姜清月心绪巨震:“袅袅的父亲,那岂不就是....” “江长守。” 姜清月一惊,陡然间重重掷下茶杯。 巨大的声响,把谢景行和林栖若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现下衙门准备怎么判?”姜清月神色间满是担忧。 谢景行想了想,道:“那大姐夫是酒醉行事,之后又愿意出五百两白银和解,江长守便也没什么意见,收了白银,主动提出要把江袅袅嫁过去,现在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江袅袅就算不愿意,想必也没什么办法。” 姜清月的脸色风云变幻,许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谢景行说道:“我得去一趟衙门。” 谢景行一愣:“你要做什么?” 见姜清月笃定的神色,谢景行不禁有些急切:“你与那江袅袅非亲非故,你掺和这档子事做什么?况且长州的衙门我们又不认识什么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姜清月敏锐的望向他。 谢景行只得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负责此案的好像是淮初殿下,你们毕竟是兄妹....”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改了口:“你们毕竟也算认识....” 姜清月点了点头:“所以我得去。” “可你一个深宅夫人,与江袅袅又不算熟识,何必这样....” “天下大多数人,都是不熟识的。”姜清月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若人人都只想独善其身,待他日祸临己身,岂非孤立无援。” 谢景行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虽并不赞成姜清月的话,但他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清月作为天家公主,很多时候想法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有着悲悯众生的慈悲心。 “公主享天下养,自然也要为天下人的依仗。”姜清月淡淡说了一句:“况且我多行些善事,也能应在儿女身上,权当是给孩子积福。” 话说到了这份上,谢景行也只好不再阻拦。 他起身:“那我与你一起去吧。” 两人一起到了衙门。 这是姜清月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打量着眼前端严肃穆的场景,她心下微微安心了些许。 由律法做主的地方,总是叫人安心的。 只希望,这律法不要成为一纸空谈。 见他们二人过来,外头轮值的小侍卫恭恭敬敬道:“通判大人,通判夫人。” 谢景行点了点头:“巡抚今日在衙门吗?” “在里面。”小侍卫连连点头:“二位跟我来。” 一行人往里面走去,果然见到内间的屋子里,姜淮初负手而立,正与几位穿着官服的大人在商议着什么,眉心紧紧锁着,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听到声响,姜淮初转身望过去,迎面和姜清月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姜淮初不禁愣了愣。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每每见到姜清月的时候大都是在宫宴,因此在他的印象中,她总是锦衣华服,珠翠满头,望上去便是一派贵女气度。 此刻见到她一身寻常打扮,可能是因为要来官府,特意换了一件深色翟衣,给她一向娇艳的容色更添了几分稳重与从容。 只是.... 见到姜清月眼中隐隐的怒火与责问,姜淮初有些不解。 她为何每次见到自己都是这般模样? 不过他心念一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他前些日子还说要给江袅袅做媒,现在不出几日,江袅袅就遭遇了这种事。 虽与他无尤,可难免姜清月会迁怒。 他无奈的耸了耸肩,也不知该说什么。 几人简单见了礼,便继续讨论起案子。 另外几位大人虽不认识姜清月,却对谢景行贬谪之事略有耳闻,大致也猜出了他身边的妇人是谁,因此更加不敢怠慢。 一位大人率先开口:“两家现已达成了和解,那韦泽也愿意迎娶江袅袅,依我看,此案不必再纠结,直接将韦泽放还成婚吧!” 韦泽就是那大姐夫,现下因酒醉奸污江袅袅一事暂押在了衙门。 另一位大人面露犹豫:“可韦泽奸污江袅袅是事实,律法明言.....” “哎呀呀!”先前那位大人打断他:“两人都快成夫妻了,怎么还能算是奸污呢!律法律法,律法也不外乎人情嘛!” 两人争执不下,只得齐齐望向姜淮初。 “大人,您怎么看?” 第78章 自杀还是他杀 第七十八章 自杀还是他杀 姜淮初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往姜清月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见她神色悠然,只翻看着本案的卷宗,全然没有插手和过问的意思。 他心下思量,便明白姜清月是想先看自己的处理态度。 她可不是不过问,她是在这当督官呢。 姜淮初略一思索,道:“快成夫妻,终究也不是夫妻。若袅袅姑娘自愿嫁与韦泽,倒也能顺利结案,可现在很显然,袅袅姑娘并不愿委身于自己昔日的姐夫....” “你管那个女人怎么想的干嘛!”那大人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她爹都让她嫁了,她还能翻天不成!况且她失了贞 操,以后还有哪户人家肯要这样的媳妇!现在韦泽敢作敢当,愿意迎娶她为夫人,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她也实在太给脸不要脸了!” “话不能这么说。” 姜淮初的脸色冷了下来:“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娶她,和这桩案子到底该怎么判,根本没有半分干系。” “是是是。”见姜淮初脸色不愉,那大人语气缓和了些,道:“我只是觉得,那韦氏在长州也算是大户人家,当初江袅袅的姐姐嫁得,她一个江家的养女,又有何嫁不得?” 姜淮初终于还是放弃了跟他沟通的想法。 他转过头,询问其他几位大人的想法。 在场的人里,对此案的观点正是一半一半。 有人说韦泽其情可原,有人说江袅袅实在无辜。 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姜清月突然开口:“袅袅姑娘的姐姐,也就是韦泽那位原配夫人,是因何而死?” 姜淮初愣了愣,道:“悬梁自尽。” “为何自尽?” “原因不详。” “既然不详——”姜清月笑了笑:“那为何不查清楚呢?” 姜淮初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姜清月的思路。 他若有所思:“倒是个好主意。” 马上就有人提出质疑:“仵作早已验过尸,那夫人清清楚楚确自尽无疑。既然是自尽,便不归衙门管,我们又何必去揽这档子活儿?” 姜清月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卷宗的一方角落上:“卷宗上载明,那位夫人是深夜自尽,可就在当天下午,她还去绸缎铺剪裁了一件新衣。” “那又如何?妇人本就爱美,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姜清月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自尽之人,往往都心死如灰,走投无路才只得自寻死路——可心死之人,又怎会在自尽前的几个时辰,还去裁制新衣呢?” 堂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姜淮初神色若有所思:“是啊,韦夫人裁制新衣的时候,必然是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穿上这衣服,怎么可能于当晚自尽呢?换句话说,她若真有心自尽,又怎会多此一举给自己裁衣服呢?” 姜清月赞同的看了他一眼。 “不错,所以韦夫人之死或许另有隐情。与其在此处讨论韦泽奸污江袅袅该如何,不如先弄清楚韦夫人的死因——或许死因查清楚了,这案情,也就不攻自破了。”最后这句话,姜清月说得颇有深意。 这次没有人再提出反驳的意见。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了姜清月的弦外之音。 韦夫人,可能并非是自杀。 可她最后却悬挂在了自家的房梁之上。 那凶手是谁.....不言自明。 事关人命,没人敢马虎。 就连之前一直口口声声嫁给韦泽是江袅袅的福气的那位大人,此刻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平白又添了许多活儿。” 姜清月淡淡一句:“在其位则谋其政。” 那位大人也只好噤了声。 此案到这里便有了初步方向,仵作明日会再次开棺验尸。 姜清月和谢景行告辞离去,姜淮初深深的看了姜清月一眼:“袅袅姑娘近日心情郁结,公主若得空,能否去探望探望袅袅姑娘,陪她说说话。” 姜清月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也劳烦巡抚大人尽早查出此案,毕竟对袅袅姑娘而言,阿姊的死因,和自己的前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是自然。”姜淮初拱手答道。 第79章 重审 第七十九章 重审 姜清月刚回到快雪轩,月露就屏退众人,悄悄递给她一封信。 “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来信。” 姜清月眉心一跳。 她忐忑不安的拆开信封,及至见到信中的内容时,她绷紧的弦这才放松了下来。 萧氏无恙。 据说是有人向皇帝告发萧氏次子,也就是姜清月的小舅舅在府中私制龙袍。 甚至连那龙袍藏身的地点都说得十分清楚,就埋在兰陵萧府本家西侧房后面的桂树下。 皇帝听闻此事后,顿时龙颜震怒。 正逢前些时日萧老将军带兵连番败退,皇帝本就心有疑窦,如今新账旧账一起算,当即就命人围了萧府。 只要搜出龙袍,萧氏一族,此次在劫难逃。 黑甲卫将萧府围得如铁桶一般,家主在外征战,萧家老夫人便携着一干后辈,齐齐整整跪在院中,等候天威发落。 结果黑甲卫将偌大的萧府搜翻了个天,最后却是空手而归。 也不能说是空手而归,因为那西侧房的桂树下,确实埋了东西。 只是却不是龙袍。 而是一封血书,一封祈求国泰民安,圣体康泰的血书。 书信末尾,还齐刷刷按下萧氏子弟几十人的手印。 这封书信被送至皇帝案前,听说皇帝看完之后,当即眼眶就红了。 亲自下旨,对萧氏加以抚慰,并严惩了进言诬告萧氏之人。 姜清月看到这里,才终于放下心。 没事就好。 母后无亲子傍身,就连自己也从皇家玉碟除名,眼下萧氏是母后唯一的依靠。 她看完了信,望着眼前火苗熹微的烛台,心下微微出神。 而后手轻轻抖落,那封薄薄的信纸就被火焰吞噬殆尽,踪迹难寻。 就像谁也不知道,那封血书是在姜清月的提醒下,萧氏少主临时埋进那桂树下的。 若非如此,那被贼人偷偷放在萧府的龙袍,就足以治得萧氏一个灭门之罪。 解决完此事,姜清月终于松下一口气。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月露,长州的轮渡办可有查出消息?” 说起此事,月露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我拿着巡抚大人的印鉴去了存档处,将一年前自京都而来的记档一一查遍,并未找出线索.....” “无妨。”姜清月也没想过一次就能查到消息:“既然长州没有,那就还剩下定州和苏州....” 月露马上说:“那我这几天就去定州和苏州。” 姜清月眼眸微动:“路途劳累,辛苦你了。” 月露摇摇头:“夫人和我还客气什么,只是我这一走,夫人身边便没了可用之人。” 姜清月的目光似有似无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月露顿时会意:“奴婢险些忘了,当初公主出嫁的时候,陛下便派了暗卫护公主周全,起居从不离身。” 姜清月温婉:“所以你安心前去便是,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 衙门办事的效率很快,第二天清晨,消息就传到了谢府。 仵作在重新验尸之后,发现韦家夫人脖颈处的勒痕有轻微的偏移。 是在第一次被勒住之后,再次在原来的印痕上勒住,才会叠加的痕迹。 所以,死者应该是先被人勒死之后,再吊在梁上伪装自尽的。 而能这样做的人,自然就是第一个发现了她尸体,又报官说自己妻子自尽的,她的丈夫了。 姜清月听着小厮一五一十的汇报,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所以韦泽便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之后他还再次对袅袅行此下作之事,如此罪行种种,想必衙门绝不会轻判。” “衙门虽不会轻判,但是....”小厮支支吾吾。 “怎么了?”姜清月敏锐的问道。 小厮面露为难的答道:“袅袅姑娘,现在情况很不好。” 第80章 斩立决 第八十章 斩立决 姜清月匆匆赶去衙门。 一进正堂,便看见袅袅一身素衣,哭得梨花带雨。 周围一群大老爷们面对这种情况,一个个都面露难色。 他们查的了案,抓得了贼,偏偏面对女子的哭泣时束手无策。 见姜清月过来,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劳你劝劝袅袅姑娘....她听说她姐姐是被人所害之后,哭着闹着要韦泽偿命,我们说此案官府自有定夺,要派人送她回去,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说再也不会回那个吃她姐姐人血馒头的虎狼窝.....” 听到这里,姜清月明白了几分。 也无怪江袅袅这般悲痛。 江长守的亲女被韦泽所杀,养女又被玷污。 如此血海深仇,江长守收了笔银钱,竟想着让江袅袅嫁过去便能平息此事。 她叹了口气,上前安抚江袅袅道:“袅袅....” 谁承想,她刚一碰到江袅袅,对方的身体就猛的一颤,似乎是极其抗拒别人的触碰,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姜清月只得隔了几寸远和她说话:“袅袅,你放心,韦泽罪大恶极,官府必然不会轻纵。” “袅袅,你若不愿回家,不如跟我回谢府住些时日?” “袅袅....” 这时,姜淮初忽然走了进来。 他见姜清月和江袅袅都在这里,神色微有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着江袅袅说道: “袅袅姑娘,衙门关于此案的判决已下。” 江袅袅终于有了反应。 她怔怔的抬起头,等着姜淮初的下文。 “韦泽,斩立决。” 随着姜淮初话音落下,江袅袅怔愣片刻,忽然哀嚎一声,夹杂着极致的愤怒和悲伤,痛哭出声。 可无论她怎么哭,那个温温婉婉,总是给她梳各种好看发髻的姐姐,终究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江袅袅悲痛的近乎晕厥。 姜淮初见状,亦是有些不忍。 上前了几步:“姑娘节哀.....” 没想到下一秒,江袅袅忽然扑进他的怀里,呜咽着将脸深埋进他的衣袖,整个人也摇摇欲坠,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姜淮初身上。 姜淮初双手不知所措的滞在空中。 神色有些尴尬,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件棘手的事情。 姜清月思量着江袅袅的态度,一时之间倒是有些不解。 一旁的小厮适时解释:“长州地僻人稀,那仵作本事也实在有限,查了好几次都称韦夫人确系自杀,那韦家人听得此番结论,竟还蹬鼻子上脸起来,非说我们冤枉好人。是咱们巡抚大人亲自开了棺,再次验尸,一点一点细细探去,这才发现韦夫人脖颈处那一段小小的偏移——若非如此,只怕此案到现在都还结不了呢!” “巡抚大人还会验尸?” “那可不!”小厮骄傲的扬起头:“咱们巡抚大人本事大着呢!他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京城第一仵作!” 姜清月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淮初微微有些无奈:“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小厮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不过听到小厮这番解释,再看眼前的场景时,在场的人心念一转,便都明白了过来。 人处在绝境中的时候,恰逢一个英雄从天而降,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本来就很容易将对方视作自己的心理依托。 更何况这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还生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眼见江袅袅扯着姜淮初的衣袖,在他怀里哭得情真悲切,谢景行不禁打趣道: “巡抚大人既要忙着查案,又要忙着安抚佳人,可真是忙得很呢。” 第81章 你有妾室吗 第八十一章 你有妾室吗 姜淮初听得此言,不由得有些局促。 随即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扶起江袅袅:“姑娘节哀,好在令姊如今沉冤得雪,我们也算是不负所托。” 江袅袅这才抽噎着起身。 神色间却仍是无尽茫然:“纵使大仇得报,可姐姐终究逝者已逝,而我也成了残花败柳,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说着,双手捂着眼睛,泪水再次从指缝中绵延而出。 “姑娘切莫这么想。” 姜淮初温言相劝:“此事并不是你的错,你更无需为此自轻自贱,须知善恶有报,为何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框住自己的一生呢?” 姜清月赞同的看了他一眼。 可即便如此,江袅袅仍然捂着耳朵抽泣,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 她知道姜巡抚说的不错,可她也有自知之明,她既没有谢夫人那样尊贵的身份,为了挚爱可以弃天家富贵于不顾。也没有姜巡抚那般出众的才学,凭着自己亦可逆天改命。 她不过是自幼长在江南吴地,一个最普通柔弱无比的女子。毕生所愿也不过是嫁得一好郎君,从此便有了依靠。 可韦泽,毁了她对未来所有的期许与盼望。 她声嘶力竭,哀泣不已。 姜淮初挠了挠头,显然也没了主张。 于是只得试探着说道:“袅袅姑娘若是担忧自己的婚嫁一事,我定然替你留心,若是碰上好人家....” 姜清月却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见得江袅袅神色与方才表现,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江袅袅听到姜淮初的话之后,愣了愣神。 而后“砰”的一声,直直对着姜淮初跪了下来。 “大人仁义无双,奴家无以为报,只求大人恩准奴家往后侍奉身侧。奴家愿结草衔环,以报大人恩德!” 姜淮初愣了愣:“姑娘快起...” “求大人答应奴家!”江袅袅铁了心。 .... 见姜淮初沉默不语,江袅袅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泪顿时簌簌而下:“大人是不是嫌弃我并非清白之躯....” ..... 姜清月不得不上前解围:“袅袅,姜巡抚尚未娶妻,若先有妾室,只怕于礼不合。”其实她也不确定姜淮初现在有没有妾室。 江袅袅急急上前:“奴家不敢高攀大人妾妃之位,只愿留在大人身边做个洒扫丫鬟,奴家也心甘情愿!不然,不然奴家早已失了清白,只怕往后也无处可去....” 姜清月耐着性子:“袅袅,世上自有真正欣赏你的男子....” “不可能。”江袅袅悲怆道:“不管到底是不是我的错,可此事发生在了我身上,我从此便逃不掉世俗的打量与指点,人人皆知我失了清白,嘴上再怎么怜悯同情,可若真到了自家娶妻纳妾,心里却必然介怀。”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江袅袅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即使此事不是她的错,可那又如何呢? 这世道,本就待女子刻薄。 姜清月叹了口气,见到面如死灰的江袅袅,心中十分不忍。 她思索片刻,望着一旁同样神色低沉的姜淮初,试探的问了一句:“姜巡抚,你现下可有妾室吗?” “啊?”姜淮初一愣。 姜清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若你已经有了妾室姨娘,便倒也不必拘泥虚礼,你纳一个也是纳,纳两个也是纳......” ..... 望着姜淮初无奈的目光,姜清月也自觉尴尬,找补道:“我也是想着袅袅她实在可怜.....” “袅袅姑娘的确命苦,可她若因此便跟在我身边,那才是平白耽误了她一生。”姜淮初叹了一口气。 姜清月见他始终不愿,自然也不好再勉强他。 正堂里,一时间只剩下江袅袅“呜呜”的哭泣声。 第82章 有劳 第八十二章 有劳 “这样吧。”最后还是姜清月想到了中和之法。 “袅袅,我在京城有一故交,是太师之女。你若是愿意,我便派人将你送至京城,你在京城暂住些时日,那里没人认识你,往后无论你是想做什么活计,还是想嫁人。我都让我那位故友交替你安排,如若不成,三年后我也会回京都,你有什么想要的再告诉我便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江袅袅自知姜淮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她了。 见姜清月为自己安排的妥妥帖帖,她也知晓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于是抽抽搭搭跪向姜清月:“多谢夫人相助。” 这件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 只是姜清月在出衙门大门的时候,听见姜淮初的小厮在身后嘀嘀咕咕了一句:“我们大人迄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那谢家夫人竟然....” 后面的话,被姜淮初轻轻喝止。 姜清月身形一僵,神色微微有些窘。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在误会姜淮初。 甚至还从来没有和他道过歉。 夕阳灿然,树叶在夕照中摇曳。点点金光倾泻大地,映在人的眼中,恍如万丈光芒。 她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姜淮初还未收回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神色间有着些许不自然: “大人,有劳你了。” 姜淮初嘴角微扬,眸底浅浅掠过几分柔和。 温和一笑,眼底似有星光倒映: “应该的。” ———— 回了谢府,远远的,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府门口来回踱步,神色十分焦急。 谢景行眯着眼睛辨认起来。 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后,他顿时一愣:“阿耿,你怎么在这?” 那小厮一转头,看见谢景行的马车,顿时眼前一亮。 小跑着过来:“侯爷,夫人!” “阿耿,你不是在京都侍奉老夫人吗?” 姜清月也有些疑惑,见阿耿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专程从京都赶过来的? 莫不是京都出了什么事? 果然,下一秒,阿耿哭丧着脸:“棠公子不好了!” 两人俱是一惊。 “棠儿怎么了?” 阿耿把谢千棠的病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棠公子的病原也不重,只是这病少见,京都只有孙大夫能治。但孙大夫素来只和侯爷有往来,所以老夫人前几天修书到长州,让侯爷快些请孙大夫给棠公子医治,但左等右等都不见侯爷回信,也不见孙大夫上门,这才生生延误了棠公子的病情....” 修书?姜清月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 但此刻当务之急是关心谢千棠的病情:“棠儿现在如何?” 阿耿摇了摇头:“很不好,棠公子现在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清醒....” 话音一落,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谢景行急急就要进屋拿纸笔,托孙大夫给谢千棠治病。 忽然又转过头,问:“清月,你要不要回京都一趟,照顾棠儿。” 姜清月确实有一转瞬的犹豫。 但是一想到月露此刻已去往了定州,寻找女儿的下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消息。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不在。 便找了个理由推脱了。 谢景行也不勉强,毕竟治病还是得靠大夫。 于是也不再说什么,急匆匆进去拿纸笔了。 姜清月思索片刻,还是绕道去找了林栖若。 她进屋的时候,林栖若正在给自己涂蔻丹,水葱一般的指甲,红红的十分好看。 她开门见山的问:“棠儿生病了,你要不要回京都去照顾他?” 林栖若眉心一跳,下意识问道:“夫人怎么知道棠公子生病了?” 姜清月觉得她这话问的十分奇怪。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关心棠儿的病情吗? 况且她怎么知道的......这还需要问吗?她身为主母,自然是下人来汇报的。 但她并未多想,只点了点头:“听闻病情很是危急,我这些时日抽不开身,你若是愿意跑一趟,我就给你安排马车。” 林栖若慢吞吞的说道:“长州距京都千里之遥,一来一去岂不麻烦....” 姜清月蹙了蹙眉:“那你去不去?” 她当然不去。 林栖若心中冷笑,谢千棠那小崽子,就算是死了都跟她没关系,指望她大老远跑回去照顾他?真是做梦! 她再次推脱:“我怀着孩子,不宜舟车劳顿,棠公子自有老夫人和素节照顾,我就不去了。” 姜清月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终于,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不愿意去就算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林栖若坐回榻上,继续给自己涂起蔻丹。 第83章 走水 第八十三章 走水 “母亲,我想上街玩。” 谢千旭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见没人理他,他又说了一遍:“母亲,我想上街玩。” 还是没人理他。 他想了想,摇摇晃晃走上前,把姜清月手中的书抽出来。 然后吧唧一声,在姜清月的脸上亲了一下:“母亲,我想上街玩。” 姜清月便带着他上了街。 逛到中午,日头渐渐大起来,他们正准备打道回府。 忽然,城南方向突现一股火光,随后便是一股黑烟直直升起。 姜清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街上有人大声奔走相告: “巡抚府走水啦!巡抚府走水啦!” 巡抚府? 姜清月一惊,随即忙命马车掉头回府。 ———— 姜淮初的府邸几乎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官员查探,发现后院临墙处有火石和油的痕迹。 是人为纵火。 人为纵火,烧的还是巡抚府,简直就是公然挑衅。 衙门当即就派出半数人手查案。 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抓到了纵火的贼人。 那尖嘴猴腮的瘦弱男人被捕后,犹自对着姜淮初破口大骂:“那娘们儿死了就死了,偏你非要再次开棺验尸——要不是你,我弟弟怎么会被判死刑,害得我爹娘悲痛之下双双病倒,到现在两位老人家都还卧床不起——姜淮初,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你死有余辜!” 他是韦泽的兄长。 姜淮初静静听着,原先仅有的一点怜悯也荡然无存。 杀人偿命的道理,这男子应该懂,他也不必过多解释。 他转过身,只说了一句:“交由官府处置,依律法行事。” 韦泽的父母原本还有人养老送终。 现下却是真真要孤寂晚年了。 ———— 姜清月正犹豫要不要派人问候姜淮初一声,这时,谢景行急匆匆来了快雪轩: “清月,巡抚家着火了!” 谢景行煞有介事:“是韦泽的哥哥下的手,火石和火油放了两倍的量,完全就是奔着要姜巡抚的命去的--幸好当时姜巡抚在湖边练武,这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劫。” 姜清月听到人没事,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府邸被烧的很严重。” 谢景行面露担忧:“几乎大半个宅院都被烧毁了,就算是没烧的地方恐怕也是住不得人的——清月,要不之后这些时日,把姜巡抚接来咱们家住着?” 姜清月本来只是神色如常的听着,及至谢景行说要把姜淮初接过来,她才微微蹙了蹙眉。 “姜巡抚....住进谢府?” “对啊。”谢景行自然的点了点头:“他家被烧了,总不能叫他住客栈吧。我是他的同僚,你是他的妹妹,于公于私,把他接来住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谢景行直到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忙下意识要和姜清月解释。 可出乎意料的,清月这次竟然丝毫不见以往那般恼怒神色。 反而认可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接过来吧。” 谢景行一愣:“你....” “我怎么了?” “没什么。”谢景行摇了摇头:“那我这就着人去准备房间。” 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姜清月心中微微思量。 她前世与姜淮初交集并不多,因此在当初自己垂死之际,姜淮初行了那番孟浪之举后,她便铁了心认为姜淮初其人必然卑劣不堪。 可是如今几番接触之下,她觉得姜淮初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人。 前世之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她若有所思,这一世的姜淮初也并未如前世那般行武举之路,既然如此,是不是说明他对萧氏也不会再有威胁? 她心里有了几分动摇。 第84章 他们是不是认识 第八十四章 他们是不是认识 姜淮初要住进谢府的消息,林栖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这天晚上和寻常一样吃着饭,正想撒娇让谢景行给自己夹菜。 忽然,谢景行一拍脑袋,把她吓了一跳。 “侯爷,怎么了?” 姜清月也朝谢景行看过去。 谢景行问:“等姜巡抚来了,我们怎么吃饭?还是大家一起吗?” “姜巡抚?”林栖若愣了愣:“姜巡抚为什么要来?” “巡抚府着火了,姜巡抚要来谢府小住。” “啪嗒”一声。 林栖若的筷箸直直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声响。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谢景行皱了皱眉。 林栖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府里有我和夫人两个女眷,姜巡抚他一个外男,怎么方便长住谢府呢?” “不是长住,是小住。”谢景行纠正道。 ...... 林栖若还想说什么。 姜清月已然开口:“姜巡抚名义上算是我兄长,因而倒也算不上外男——至于你,姜巡抚每日忙于公务,也就晚上才回府歇息,你们碰面的机会应该并不多,你不必太担心。” “那吃饭的时候怎么办?”林栖若仍然不死心的问道。 姜清月略一思索:“实在不行,男女分桌而食吧。” 林栖若只得应下了。 谢景行有些奇怪的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男女大防了?以前你在乐坊跳舞的时候,我记得你待人很开朗啊。” 林栖若吞吞吐吐:“此一时,彼一时。” 姜清月皱了皱眉,却是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了端倪。 林栖若的反应怎么这么激烈? 她是不是认识姜淮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前世,谢千棠和姜淮初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 她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电光火石间,她蓦然反应过来。 前世两个孩子的身份并没有调换,林栖若一直都知道谢千棠才是她的儿子。 所以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林栖若和姜淮初相识,才借此将谢千棠引荐给姜淮初。 想明白了这点,她不禁冷汗涔涔。 可是很快,更大的疑问浮现在她心里。 林栖若和姜淮初怎么会认识? 毕竟这二人听起来,似乎比谢千棠还要八竿子打不着。 不对,林栖若和姜淮初之间,也有一个桥梁。 那就是谢景行。 可是即使是前世,谢景行和姜淮初仿佛也不算熟络。 姜淮初又遑论因为谢景行,而结识他身边的一个妾室姨娘? 这样看来,他们因为谢景行才认识这个理由,似乎也不太可能成立。 那是为什么呢.... 姜清月陷入了沉思。 “夫人....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林栖若弱弱的开口,有些不安的问着姜清月。 姜清月刚刚看向她的眼神太诡异了,看得她心里发毛。 “没事。” 姜清月摇了摇头:“我吃饱了。” 起身离开了。 ———— 他们的考虑都多余了。 因为姜淮初次日搬进谢府后,便特意派人告知主母姜清月,他不在府里吃饭。 他几乎是从早到晚扑在公务上。 每天回谢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漆黑了。 因此除了第一天给他接风之外,之后一连好几天,府里的女眷甚至都不曾和他打过照面。 但即便如此,林栖若仍然委婉的向姜清月问了好几次:“姜巡抚还要住多久?” 姜清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他除了晚上回来睡个觉,几乎从不在府中,你怎的这样不待见他?” “我没有不待见他!” 林栖若下意识分辨,一抬头,对上姜清月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心里一惊。 她觉得夫人似乎参破了什么。 干巴巴笑了一声:“我与姜巡抚素不相识,哪里谈得上待见不待见的。” 说完,行了礼便慌忙退下了。 第85章 冤家 第八十五章 冤家 入夜。 姜淮初忙了一天,回到府中时已将近亥时了。 他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屋里。 一开门,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榻上直愣愣望着自己。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微微笑了一声: “你来了。” “我早就该来了。”林栖若目光紧锁着他,而后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榻。 她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姜淮初,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淮初皱了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 林栖若讥讽道:“你设计让自己府里失火,借此来了谢府——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姜淮初仍然云淡风轻:“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火是韦泽兄长放的,我无处可去,才不得不寄居谢府。” 林栖若冷眼望着他,神色似笑非笑:“姜大人素来运筹帷幄,恐怕如今这场火,也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姜淮初不置可否:“他本就有心害我,我不过是装作懵然不知,在他纵火时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林栖若眉心一跳。 嘴角扯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这般费尽心机住进谢府,可别告诉我,你只是为了见我一面。” “那倒不是。”姜淮初也笑了:“我若真要见你,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问道:“听说,你又怀孕了?” ..... “与你何干?”林栖若警惕的望着他。 无视林栖若话中的敌意,姜淮初低声笑了笑,道:“我只是好奇,这个节骨眼上你怀了孩子......是想再来一次偷天换日么?” 林栖若的目光骤然一寒。 她猛的抬头,望向姜淮初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姜淮初神色淡然,只静静的站着,任由她恼怒的目光来回横扫。 许久,林栖若重重卸下一口气。 她再次出言,语气中含了分警告:“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只一样,你绝不能伤害谢千旭。” 姜淮初好整以暇:“你把自己的儿子疼得如珠如宝,可曾想过谢夫人那个远在京都的孩子.....还有那个一出生就被送走的无辜弱女。林姑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为何不明白呢?” 林栖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冷笑道:“你倒很是顾惜姜清月,可她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在宫里对你数次施以援手....姜淮初,你这样的人,也配和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姜淮初的面容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我是什么人....呵....林姑娘,你和我,不都是一样的人么?” 林栖若蓦然抬头,极度惊恼之下,她狠狠将一方茶盏掷碎在地,清脆的响声在姜淮初脚边炸开,转瞬再次恢复寂静。 姜淮初平静的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古井无波。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目光来回交锋,似是仇人,似是冤家。 许久,林栖若终于轻笑出声。 “算了,我跟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她径直转身,撞开姜淮初的肩膀,快步出了屋。 林栖若走后,姜淮初仍然愣愣的站在原地。 许久,他终于沉沉叹了一口气。 而后缓缓蹲下身,捡拾起林栖若刚刚摔碎的那方茶盏。 锋利的白瓷,毫不留情划开他的掌心,洒下点点血痕。 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麻木的一点一点捡着那些碎渣。 眼中再也不复刚刚的清明和凌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 茫然。 第86章 青梅竹马 第八十六章 青梅竹马 姜淮初清晨出门的时候,在府门口碰见了也准备出去的谢景行和姜清月。 他打眼望去,便觉得姜清月今日的打扮很不一般。 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特意梳了繁琐的飞仙髻,还搭了一件月白色琉璃纱裙,远远望去真如神妃仙子一般。 谢景行和姜清月听到声响,回头发现是姜淮初。 几人见过礼,姜淮初赞了一句:“公主这身衣裳很是好看。” 姜清月下意识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见姜淮初神色坦坦荡荡,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夸赞她的衣服。 她便也自然了起来:“多谢大人夸奖。” 谢景行顿时也觉得与有荣焉,自豪的揽着姜清月的肩膀:“人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 姜清月微不可闻往后挪了挪,想和他拉开距离。 姜淮初只是笑笑,又问:“难得今日见你们二人一起,是有什么事吗?” 谢景行便道:“是江袅袅的事,清月今日要去安排她的进京事宜,所以随我一道出门。” 姜淮初听完微微颔首。 拱了拱手,而后先行上了马车离开。 谢景行和姜清月随即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清月,你和姜巡抚认识多久了?” 姜清月算了算年头,说:“宸贵妃进宫那年我五岁,到现在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谢景行想了想,突然酸溜溜说了一句:“那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什么青梅竹马。”姜清月不由得被逗笑了:“他是宸贵妃之子,我是皇后之女,平日里素无往来。也不过是他刚入宫的时候常常被别的皇子公主欺负,我为他出了几次头而已。” 说到这里,姜清月回忆起那些往事,也微微有些晃神: “姜巡抚进宫那年才七岁,偌大的皇城里只有宸贵妃这一个至亲。他的身份尴尬,因此最初那几年,他的日子确实很不好过。” 谢景行不由得有些惊异:“当初人人都艳羡姜巡抚,小小年纪便随着母亲进了皇城,从此锦衣玉食,得享天家富贵。没想到竟也有这般心酸的过往。” “可是谁的人生又能一帆风顺呢。”姜清月低低呢喃了一句。 谢景行却是由衷的赞道:“姜巡抚身世这般坎坷,多年来却纤尘不染。长成如今这般翩翩如玉公子,真真叫人敬佩。” 纤尘不染么? 姜清月愣了愣神。 这她倒不敢肯定。 但姜淮初如今的模样,的确称得上一句惊才绝艳。 谢景行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这么说,姜巡抚今年也二十有二了,那他为何还不娶妻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 姜清月没好气道:“要不你下次亲自去问问他,为什么明明和你一般大的年纪,你眼下都已经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他却连个亲事都没影儿?” ...... 谢景行尴尬的挠了挠头。 姜清月处理完江袅袅的事情,夜色已经昏黑了。 果然是个娇娇怯怯的姑娘,临走前拉着她的袖子哭得不肯撒手,她安慰了好多遍说一回京就去看她,她这才抽抽噎噎松开手。 姜清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谢府。 一走到正堂,谢景行就神色兴奋的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她面前: “清月,今天咱们吃烤全羊!” 姜清月抬眼一看,果真见屋里正中央架着一方烤炉,上面搁着一只硕大的羊,被下面的炉火烤的滋滋冒油。 “这是我前几天办的一个案子,那家人为了感谢我,特意送过来的!”谢景行一脸骄傲的说道。 姜清月点点头:“侯爷真棒。” 谢景行果然更加高兴,他转头对着小厮说:“你快去看看姜巡抚回来了没,喊他一起来吃烤全羊!” 小厮领了命便要下去。 守在火炉旁等着开餐的林栖若却是皱了皱眉: “这么一只小羊,咱们吃都不够,还要再喊一个人?” “这只羊哪里小了?”谢景行莫名其妙:“况且就算不够,再让人提两只鸡上来烤就是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 第87章 戒备 第八十七章 戒备 在谢景行的盛情邀请下,姜淮初拗不过,便还是来了。 “侯爷为善一方,这才引得百姓赞不绝口。” 姜淮初第一句话,就说到了谢景行的心坎上。 他高兴的点着头,拉着姜淮初就要坐下:“来来来,喝酒!” 林栖若慢吞吞起身,俯身行了一个万福礼:“妾身林氏,见过巡抚大人。” 姜淮初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来来来,喝酒!”谢景行等不及了,端起酒杯就要给姜淮初满上。 正逢此时,烤全羊也发出“滋滋”的声响,一阵香气四溢。 姜清月凑兴道:“那我也喝一杯。” 林栖若有孕不能喝酒,便以茶水相替。 一时间,气氛很是热闹。 切分羊肉的时候,一滴油溅到了姜清月的手背上。 谢景行眼疾手快的拉过姜清月的手,把那滴油擦在自己的衣袖上。 姜淮初意味深长:“侯爷待公主果真体贴。” “那当然了!”谢景行自然的接了一句:“清月为我生儿育女,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姜淮初笑笑不说话。 几人热火朝天的吃着,姜清月说酒醉有些头晕,出去吹吹风。 谢景行随口答应了一句。 姜清月转身出去了。 姜清月出了屋,回头望了一眼里面的几人,见他们都在被谢景行拉着侃大山,并未注意自己。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刚刚给她传信的小侍女。 那小侍女四下望了望,悄悄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姜清月走到无人处看了起来。 ..... 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月露说苏州的轮渡办也没有线索,她明日会启程去往定州。 姜清月的心沉了沉。 心烦意乱的将信收好,一转头,对上姜淮初遥遥而立的身影。 她一愣,下意识有些慌乱。 “大人怎么出来了?” 姜淮初道:“侯爷喝醉了,我出来让人给他做碗醒酒汤。” 姜清月点点头,便准备进去。 “公主。” 姜淮初突然喊住了她。 姜清月疑惑的转过头:“怎么了?” 姜淮初却沉默了。 半晌,他终于开口:“我此次来长州任职,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姜清月一时不解姜淮初是何意。 废话,官员调任当然是他父皇的意思。 姜淮初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再次开口道:“陛下是担心公主一人在长州无依无靠,所以特意托我照顾好你。” 姜清月陡然一愣。 姜淮初叹了一口气:“陛下慈父心肠,我也不免动容。不只是陛下,想必皇后娘娘也对公主十分放心不下......” “母后么?”姜清月怔了怔。 心里陡然生出一分酸楚。 姜淮初又问:“皇后娘娘会不会也托了人照拂公主,只是公主你自己不知道?” “应该不会....” 她启程去长州的时候,萧氏之困尚未解决,母后为了不牵连到她,应该只会刻意和她撇开关系,不会在她身边安插人手。 姜清月想了想,刚准备说话,忽然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 她猛的抬起头,迎面对上姜淮初眼中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试探。 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当初下嫁谢府,与父母决裂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姜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她语气锐利,目光紧紧锁向姜淮初,心中的警惕一分一分升起。 姜淮初却是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觉姜清月突如其来的戒备。 只是笑了笑:“公主多虑了,我只是见陛下对公主一番慈心,便自然而然问到了皇后娘娘。” 姜清月脸色有些冷淡:“父皇是否慈心我并不知,但母后与我早就断了往来,前些时日我曾进宫拜见,母后亦是对我避而不见,想必更是不会特意派人来看顾我的安危。” “原来如此。”姜淮初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姜清月的错觉,她觉得他听了自己的解释,似乎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夜深露重,还是快些进屋吧。”她不欲再与姜淮初多说。 “好。”姜淮初笑了一声,随她一起进了屋。 第88章 萧氏出事 第八十八章 萧氏出事 谢景行今日照常去衙门办公,却见几位同僚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似是在说着什么。 见谢景行进来,他们顿时止住交谈,然后都神色莫名的望着他。 谢景行有些疑惑:“我今天脸没洗干净?” 一位大人摇了摇头,见谢景行的表情茫然,似乎真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欲言又止的说道:“谢大人,你还不知道吧,你岳家出事了。” 谢景行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岳家? 他的岳家,那不就是清月的娘家吗? 清月的娘家怎么可能出事? 除非.... “陛下驾崩了?” 此话一出,吓得那大人急忙跳起来就要捂住他的嘴:“大人慎言!陛下春秋鼎盛,万寿无疆!” 谢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悻悻的摸了摸脑袋,而后压低嗓音,问道:“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萧老将军和萧小将军都在前阵杀敌,但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竟接连败退,陛下本就圣心不悦。结果今日一早京城传来消息,那萧将军竟,竟....” “竟怎么了?”谢景行忙问。 那大人咽了咽口水,道:“竟领着五千精兵投了敌!陛下震怒,当即下旨囚禁萧氏满门,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也被禁足,由宸贵妃代掌六宫!” 谢景行目瞪口呆。 他蕴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就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萧氏满门荣耀,世代忠良。如今更是出了一位中宫皇后,他们有什么理由投敌?” “按理来说确实如此,可是——”那大人紧紧蹙着眉:“萧将军父子现下皆已失踪,而萧家兵符却出现在了敌军手中。除了萧将军父子皆已投敌归降,还能作何解释呢?” “况且那兵符号令萧家死士,只认兵符不认人。萧将军此举,相当于是带着五千精兵叛国啊!” “只怕萧氏再难翻身咯。” 话音未落,谢景行就已经飞跑了出去。 “清月!清月!” 他一路纵马飞驰回府,慌慌忙忙便去到快雪轩:“清月,出事了!” 姜清月见谢景行急得满头大汗,不由得有些疑惑:“怎么了?” 谢景行简要的把这件事情说了一遍。 一回神,却见姜清月神色呆滞,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清月....”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姜清月却是骤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说,兵符出现在了敌军处?” “对啊....”谢景行点点头:“正因如此,萧将军父子的投敌才证据确凿。” 姜清月闻言却是心下巨震。 她怔怔然站在原地,脑中激烈的情绪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只因那号令五千精兵,只认兵符不认人的萧家兵符,此刻正静悄悄置于自己的妆匣内。 她陡然间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奔到梳妆台前,打开柜子最下方那个上锁的妆匣。 谢景行一头雾水,便也跟了过来。 只见姜清月将妆奁整个的抽出来,那柜子最里头赫然又是一个妆匣。 姜清月死死的盯着那只妆匣,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丝恐慌。 倘若这兵符真是在自己的保管之下出了问题..... 她万死难辞其咎。 她哆嗦着手,将那只层层密封的妆匣用了两只钥匙才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只虎形兵符。 她骤然间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也脱力一般瘫倒在地上。 兵符还在,那就好。 可下一秒,她却发现了不对劲。 兵符的边缘,隐隐有红粉刮拭的痕迹。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反应过来。 是拓印! 有人拿她这里的真兵符,拓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假兵符! 谢景行却已然看的呆了:“清月,这....兵符怎么会在你这里?” 姜清月沉沉闭上眼,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 当初萧氏功高盖主,父皇已经起了疑心,前前后后找理由削了萧氏不少兵权。 萧老将军为求自保,便将这可号令萧氏死士的兵符,交到了姜清月手中。 若是有朝一日,萧氏真到了穷途末路之际,也不至于只能任人宰割。 “真是荒谬!” 姜清月冷笑:“我外祖和舅父此次出兵,根本就没有带上那五千精兵,又怎么可能将号令他们的兵符送于敌军之手?” 谢景行原本想说就算这次没带兵,可那兵符是货真价实的,所以按理说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此刻望着妆匣里那只金光隐隐的兵符,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真兵符在此,就算那敌军手中有一模一样的兵符,也必然只能是假的。 他相信萧老将军有可能拿着真兵符作为筹码投敌。 但他绝不可能拿着假兵符投敌。 所以此事..... “此事,我外祖与舅父是冤枉的!”姜清月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情绪,她缓缓站起身:“是有人要害萧氏。” 谢景行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我却好奇——” 姜清月话锋一转,冷冷的目光直逼谢景行:“这兵符一直以来都是我贴身保管,到底是谁能进到府中,又不偏不倚找到那种最深处的妆匣,取出那只兵符,又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此话一出,谢景行顿时双目圆瞪:“清月,你怀疑我?” 第89章 姜淮初走了 第八十九章 姜淮初走了 姜清月没有说话,但她脸上的神色已经证明了她的想法。 谢景行急忙辩解:“你从未和我提起这只兵符,我怎么会知道它放在哪里——” 见姜清月仍然一脸淡漠,他想了想,又说: “我有什么理由要害萧老将军?说句难听点的,我巴不得萧氏越来越显赫,毕竟咱们谢家主母是他们家的表小姐,萧氏好了,我也与有荣焉.....”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 姜清月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怀疑。 可是除了谢景行,还有谁能进出谢府,甚至有机会拿到这只兵符呢? 陡然间,她忽然想到一事。 而后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身子陷入密密麻麻的惊恐和顿悟。 “姜巡抚,现下在何处?” 谢景行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望着姜清月急切的脸色,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艰难的开口: “姜巡抚说府邸修缮的差不多了,所以昨天晚上....就搬出去了。他说夜色深重,就不必来告知你了.....” “砰”的一声,姜清月狠狠将茶杯掷在地上。 谢景行被吓了一跳,却也意识到此事只怕和姜淮初脱不了干系,又想到之前是自己执意接姜淮初入府,此刻便也噤了声。 巨大的惊怒之下,姜清月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死死攥住手里的绢帕,眼中浓浓的怒火与悔恨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姜淮初..... 是啊....她明明一早就知道姜淮初不是什么好人,竟还引狼入室,放任他进了谢府。 她明明亲身经历过他那些欺辱,也心知肚明他对萧氏的敌意。 只因在江袅袅一案中他鞍前马后,她便对他有了改观,觉得前世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现在想来,说不定就连江袅袅的事,都是姜淮初故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 她竟这般大意! 泪水簌簌落下,她悔恨不能自已。 谢景行见姜清月哭成这般模样,心下亦是不好受。 他上前轻轻揽住她,问:“清月,现在怎么办?” 姜清月强忍痛楚:“那兵符是假的,所以只要真兵符出现,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是这个道理。”谢景行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你的意思是.....” “若我直接拿出兵符,定会让人疑心萧氏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里,是否外戚干政,有不臣之心。”姜清月疲惫的揉了揉眉:“所以这枚兵符不能由我拿出来,最好是萧氏本家的人拿出来,才更让人信服。” “可眼下萧氏满门被困....” “倒也不是满门。”姜清月打断道:“我有一表兄,是萧氏三房所出。但他前些年与家里闹翻,之后便负气离家.....所以自然不在萧府。” “这位萧公子既然也是萧氏血脉,那陛下现在下旨处置萧氏,自然也会派人寻回这位流落在外的萧公子。” “所以,我们一定要在父皇之前找到他。”姜清月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谢景行自然不会有异议。 他确实也希望萧氏洗脱冤屈。 不然萧氏倒了,皇后娘娘便没了靠山。 皇后娘娘倒了,那清月一个下嫁女,便自此没了皇室这层依仗。 再下一个就是谢府。 即使是为了这一层,他也希望尽早找到这位萧三公子。 “只是——”他蹙了蹙眉:“谁去找呢?” 望着姜清月期盼的目光,他一惊:“我...我去?” 姜清月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若她自己能去,她自然不会假手他人。 可她毕竟是女儿身,行走奔忙多有不便。 她咬着唇:“侯爷若愿意受累接揽此事,我与萧氏必然铭记侯爷恩德!” ..... 谢景行犹豫了。 他倒不是怕受累。 他是怕触怒了陛下,从而迁怒谢家。 萧氏沉冤得雪自然也是他心之所愿,可若万一牵连到谢家......那萧氏的安危终究还是要往后排的。 眼见着谢景行的态度,姜清月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罢了。” 她转身离开。 第90章 杀心起 第九十章 杀心起 她先是向皇帝写折子,求他顾念军情危急,下旨搜寻萧老将军和萧小将军的下落。 然后向京城叶太师家修书一封,请求他们留意京城动向。 自己则是几乎发动谢府和当初从公主府带出的所有私仆,让他们尽全力查探萧三公子的下落。 做完这些后,她心力交瘁扶着塌坐下。 女儿下落尚且不明,母家又面临生死堪忧的危局。而她唯一可依靠的丈夫,一心只念着自己的权势前程。 好在,她倒也从未将谢景行视作自己的依靠就是了。 她身心俱疲,正想去主屋找谢景行,走在屋外的时候,却听他和小厮嘀嘀咕咕:“不去,不去,就算我去清月肯定也不会去。” “什么去不去的?”她径直推门而入。 谢景行见到她,当即面色浮出一丝担忧:“清月,你憔悴了不少,也别太辛苦了....” “比起萧家叔伯和母后现在的处境,我受的这些辛苦,倒也算不得辛苦。” 她应了一句,又问:“你刚刚说什么不去?” “哦....”谢景行挠了挠头:“过几日长州的官员会举办一场狩猎会,说可以带家中夫人参加。我想着那狩猎会姜巡抚也会去,你们俩碰面多尴尬....所以我准备推了这场狩猎会。” 谁承想,姜清月骤然出声:“去!” “什么?”谢景行一愣。 “我说我去,不仅我去,你也得一同去。”姜清月言语笃定。 谢景行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试探着问:“你...不会是要去找姜巡抚报仇吗?” 姜清月悠悠的瞥了他一眼。 “你多虑了。我只是近日心情郁结,想去散散心罢了。” 谢景行这才放下心:“的确是该散散心,那我们一起去。” ———— 回了屋。 姜清月的嘴角缓缓勾出一丝冷笑。 她对着房梁之上轻轻唤了一句:“出来吧。” 下一秒,一个男子的身影迅捷而下,快如疾电。 他穿着漆黑如墨,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神色间更是冷漠坚硬如铁,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感。此刻虽是半跪在地,通身的压迫感却令人不可直视。 姜清月缓缓开口:“月七,当初我出嫁之时,父皇亲自下令,由你在暗处保护我的安危,这些年,你做的很好。” “奴才食天家俸禄,自当为公主马首是瞻。”月七语气淡漠,一如其人。 “只是——”姜清月话锋一转,眉眼间现出一丝冷冽:“若我之后让你做的事,或许会与陛下旨意相悖,你会作何选择?” 月七没有丝毫犹豫:“陛下当日吩咐奴才,从今往后只听命于公主一人。虽是皇家奴,更是公主一人之奴。” “好,现在就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姜清月缓缓点头。 然后朝月七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同他说了些什么。 月七眉头一皱。 而后神色震惊的看向姜清月:“公主,淮初殿下他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 姜清月冷冷一笑。 前世他就联手谢千棠,将萧氏一族陷害至死不说,之后又对自己行此禽 兽之举。 一桩一件,怎配为人! 这辈子她本对他心存警惕,却被他故意装出来的良善给骗了过去,误以为前世之事另有隐情。 再加上姜淮初不像前世一般行武举之路,所以她原本想等自己查清楚之后再做定论。 可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不管姜淮初身居何职,他似乎都没打算放过萧氏。前世是这样,今生亦如是。 查清前世的真相固然要紧,可过好这辈子更要紧。岂能顾此失彼,养虎为患,白白枉送了性命。 姜淮初既然已经对萧氏出手,她就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必得亲手将他送上死路,才能彻底断了后顾之忧。 “公主三思,此事千丝万缕。即使事成,只怕也会引得陛下震怒....”月七面有担忧之色。 姜清月冷哼一声:“他既敢借我的手构陷萧氏,不仅伤了征战沙场的将军,更置边关无数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如今我不过是为朝堂肃清毒瘤而已。” 见月七还在犹豫,她也知晓兹事体大,便道:“说到底,他并非父皇亲子,父皇看重他也都是因为宸贵妃的缘故。可宸贵妃和江山社稷比起来孰轻孰重?况且此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便永远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姜巡抚暴毙在狩猎场,是我们的手笔。” 话说到了这份上,月七自然不能再推辞。 他拱了拱手:“这几日奴才会先行去狩猎场布置机关,不能在公主身边护驾,望公主珍重自身。” 姜清月应下。 第91章 狩猎 第九十一章 狩猎 一晃就到了狩猎会这天。 因是去猎场,姜清月特意挑选了一件式样简单的紫绡翠纹裙,发髻也只是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就,碎发参差错落在她的腰间,显得雅致又清丽。 她细细上了妆,犹豫片刻,还是从柜子最里层的暗匣中,取出一把匕首。 “清月,走吧。”谢景行来喊她。 她应了一声,信手便将匕首贴身藏于自己衣侧。 到了猎场。 她下意识环望了一圈,却并未见到姜淮初的身影。 旋即便收回了目光。 无妨,等会总是有机会见到的。 她的眼中现出意味深长的意味。 虽猎场不必拘着规矩,但顾及在场都是出室妇,因此仍然是男女分席,中间竖了一道云纹屏风。 姜清月浅浅抿着酒,不时眼波微转,留意着男席那边的动静。 女席这边也在三三两两聊着天,无非是西街新开了一家胭脂铺,谁家的料子更时兴一些家常话。 这时,一个盘着发髻的妇人凑到姜清月身边,好奇的问:“这位夫人有些眼生,我以前似乎并未见过。” 姜清月客气的答了一句:“我是通判府的女眷。” “通判府....”那位夫人脑子转了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那位因科举而触怒 龙颜的谢家侯爷,被贬来了长州做通判,眼前这位夫人既是他的内眷,那岂不就是.... “公主?” 她这一声叫喊,引得女席的妇人纷纷往姜清月看去。 姜清月微微有些尴尬,但还是颔首应道:“我当初下嫁谢府,如今已是谢氏宗妇。” 那妇人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不置可否。 公主就算下嫁,照样还是公主,皇帝陛下的亲生血脉。 可有人就不这么想了。 “陈家姐姐此话差矣,当初谢夫人不惜和帝后闹翻,也要下嫁给一个武夫世家,早就被玉碟除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现下谢通判又被贬了官,这位昔日的公主殿下呀——如今的身份怕是连我们都不如咯!” 此话一出,席间顿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那位陈夫人有些歉疚的望着姜清月,毕竟此事都是因她话多而起,于是便不得不分辨了几句: “谢夫人与谢大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如此天赐良缘若是落在我身上,只怕也是要弃荣华富贵与不顾的。” 谁承想,那刻薄的妇人却是嗤笑一声: “若真是夫妻恩爱便也罢了,偏那谢大人据说前前后后纳了两房妾室,还是在谢夫人生孩子刚出月便纳进了门——” 那妇人面色难掩讥讽:“如此深情厚谊,真是惹人艳羡啊!” ..... 这下,就连陈夫人也说不出反驳的语句了。 毕竟违逆父母旨意,舍弃天家富贵去执意追寻的意中人,到头来却另娶他人——任谁来看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席中的目光有讽刺,有嘲弄,有同情,有叹息。 这时,一阵淡淡的女声传来:“下嫁有什么要紧,纳妾又有什么要紧,这日子总归都是谢夫人自己过下去。她若始终甘之如饴,那也算是不负当初一番痴心,她若翻然悔悟,焉知来日不能逆天改命。是福是祸,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 那刻薄妇人冷哼一声,这才不说话了。 姜清月听到此处却是心念一动。 问旁边的陈夫人:“刚刚说话的那位夫人是谁?” “你不认识她么?” 陈夫人惊讶的扬了扬眉:“她和你一样,都是从京都过来的。她与夫君和离之后,便长居在了此处。” 说着,她思索一阵,道:“娘家似乎是姓李。” 姜清月一愣:“李夫人?” 第92章 阿兄 第九十二章 阿兄 那位连生三个女儿,第四个女儿还在胎中时,便被婆母一剂药毒落胎的李夫人? 她与夫家和离后,竟来了长州么? 她下意识往李夫人的席位望去,却因为隔得太远,实在看不真切。 她只得遗憾的作罢。 忽然,前方一阵笑闹声传来,是男席的官员们换好了衣服,准备上马打猎。 “清月,清月!”是谢景行远远在朝她招手。 “等我给你打一只鹿回来!”他夸张的做着口型。 姜清月对他点了点头。 目光一转,便看见他遥遥不远处,身穿黑色骑装,正欲纵马而行的姜淮初。 她眸底的笑意忽然就冷了冷。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姜淮初突然回头一望,迎面对上姜清月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冰寒目光。 她的眼中有怨有恼,有疑有恨,那股摄人的寒意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 姜淮初微微一愣。 而后眼中亦是思潮起伏。 她怨他么? 自然是怨的。 两人就这样遥遥对望,不放过对方眼中的任何一抹神色。 许久,姜清月先移开了目光。 随着裁判员一声令下,狩猎正式开始。 场上霎时间乱箭齐飞,奔跑跳跃着的鸡兔一类接二连三的倒地,成了箭下亡魂。 姜清月不紧不慢喝着茶, 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呢,鸡兔到底是寻常之物,参与者若想赢得彩头,就绝不能止步于内场,必须前往林深处寻找更为贵重的鹿,山鸡,甚至是狼。 果然,内场的小型动物很快就被射灭了大半,已经有人率先往山林中行去。 姜清月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姜淮初,观察着他的踪迹。 不多时,姜淮初果然也策马往山林中行去。 姜清月这才松下一口气。 只要他进了山,那就好办了。 只是.... 见姜淮初身后三三两两跟着几位官员随行,她不禁皱了皱眉。 思索片刻,她果断起身,向主办方要了一匹马。 “夫人也要下场吗?”众人均是有些惊诧。 姜清月微微一笑,只说:“可有规定女子不能下场?” “自然没有这般规定。”忙命小厮给姜清月牵了马过来。 姜清月一下场,顿时引得场内外一片瞩目。 还没走远的姜淮初听见后方的熙攘声,回头一看,便见到姜清月一身骑装,发髻高高盘起,英姿飒爽策于马上。 旁边有人诧异:“这位夫人竟然还会骑马?” 姜淮初只淡淡一笑。 她当然会骑马。 幼年在宫中时,每逢皇家围猎,熙和公主总是能博得一个好彩头。 文能提笔,武能纵马,熙和公主可谓是无一不精。 须知皇后娘娘的独女,深宫之中无亲兄弟相依,这位公主殿下自幼便假充皇子教养,端庄大气,如琢如磨。 既是尊贵不可冒犯的长公主,亦能俯首看到宫中每一个人的苦楚。 谢家,实是束缚住了她的锋芒与光亮,竟让人都以为她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阿兄是在等我么?” 姜淮初还在愣神时,姜清月已然笑意吟吟迎了过来。 她灿然一笑,顿觉天光失色,万物沦陷。 只是姜淮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他微微愣神,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姜清月方才对他的称呼。 阿兄。 第93章 什么冤仇 第九十三章 什么冤仇 她有多少年,没这样唤他了? 回过神来,见姜清月正笑意吟吟的望着他,眉眼中温婉和煦,丽质如春风桃李。 他亦温和笑道:“前方山野密 林,危机四伏。皇妹不若与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姜清月爽快答应:“阿兄好意,我自当从命。 两人一同往密 林行去。 山林渐深,那几位随行的大人早已失散在其中某一个分叉口,只剩了姜淮初和姜清两人并肩而行。 前方的林木越来越高大,周遭也渐渐静谧无声。 两人亦是静默无言,只有偶尔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在二人之间浅浅回响,复又归于寂静。 许久,终是姜淮初先开了口:“妹妹。” ..... “阿兄这声妹妹,倒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抱歉,但我很早以前便想这么叫你了。”姜淮初笑了笑:“只是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加上那时你我身份云泥之别,我不敢冒犯。” 姜清月不置可否。 姜淮初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初初进宫,纵使我母妃得宠,可宫里的人没一个待见我。我虽从未受过饥寒之苦,却是在那几年尝遍了鄙夷与排挤的滋味。”话到后来,隐隐带了分怅然。 “我知道。”姜清月淡淡道。 “所以那时候,我是真的把你视作我的妹妹。”姜淮初突然侧过身子看着她: “见一个人受欺负的时候会替他赶走那些坏蛋,见他一人偷偷哭泣的时候会递给他一张绣帕,在一众皇子公主里放言以后谁都不许欺负他。甚至冒君心不韪的风险,每次见到他都称他一声“阿兄”,那时候我常常在想,倘若我真有妹妹,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听到姜淮初忽然说起这些前尘往事,姜清月眼中有一瞬的失神。 但旋即,就被深不见底的冷漠和讥讽覆盖:“是啊,我也曾真心把你看作我的兄长。那时候我总以为,真心总是能换来真心的。” 听出姜清月话中的嘲讽,姜淮初微微怔愣,随即喃喃低语道:“公主此话不错....” “不错?”姜清月扬了扬眉:“可我现下却觉得字字荒唐,句句无稽。” 姜淮初抬眼望向她。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也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是我辜负了公主。” 他在说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倒也不必。” 姜清月冷冷道:“以你我那点浅薄的交情,说一句素昧平生都不为过。何必在此做出一副小儿女姿态,倒弄得像是我痴心错付一般。” 姜淮初不由得被这一番话逗笑了:“公主此刻还能开玩笑,心情应是不错。” “昔日走错了路,如今回头是岸,自然心情不错。” 姜清月浅浅应了一句,言语中却是难掩冰冷。 姜淮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用我的印鉴去了轮渡办,是想查什么?” 姜清月握着缰绳的手一顿。 随即缓缓望向姜淮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一直都知道?” 姜淮初笑了:“公主殿下,我不是傻子。” 姜清月不说话了。 许久,她才再次出言,却避开了姜淮初的目光,只说了一句:“待我用完之后,会尽快归还于你。” “无妨。”姜淮初神色清浅:“不着急,公主要查什么慢慢查便是。” “阿兄果真体贴入微。”姜清月古怪一笑。 她忽然侧过头,直视他的目光,声音也不由自主冷冽起来: “既如此,那阿兄盗用我的虎符,又是想做什么?”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行至密 林深处,周遭静默无人,马蹄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步一步,接憧而至,回荡在两人的耳边,显得格外寂寥而突兀。 他们互相利用,貌合神离。 然后以身为饵,逢场作戏。 至于或许存在过的,那点虚无缥缈的真心,早就被春风吹散在林间,随着落花一同寻觅不见。 漫长的寂静中,姜淮初终于低低出声:“如你所见。” 如她所见。 姜清月只是微微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 所以萧氏被困,萧将军父子失踪,皇后被禁足宫中,这一桩一件都如她所见,确是他的手笔。 他承认得坦坦荡荡,一时间,她倒不知如何接话。 许久,她终于艰难出言,语气中带了几分晦涩与迷茫:“为什么?” 为什么? 姜淮初缓缓摇了摇头:“公主,并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须有个原因。” 姜清月紧紧望着他:“你的意思是,你此番只是毫无缘由,无冤无仇,便下决心要置萧氏满门于死地?” “倒也不是无冤无仇。” “什么冤,什么仇?” 第94章 毒蛇 第九十四章 毒蛇 前世今生,无数次午夜梦回,姜清月苦苦思索而无解的疑惑。 终于在此刻,得以宣之于口。 萧氏与他,到底有什么怨结,能让他这两世都拼了命的构陷萧氏? 姜淮初的神色冷了冷:“无可奉告。” 姜清月却是铁了心想问出个答案。 “是因为宸贵妃想将我母后取而代之?所以才要先铲除萧氏这个靠山?” “还是宸贵妃想扶亲子上位,故而未雨绸缪,除去前朝一切绊脚石?” “还是....” “公主。”姜淮初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世事本无缘由。你若执意要问出个结果,只怕会伤人伤己。” 姜清月冷笑:“萧氏已被你逼至绝境,我还怕什么伤人伤己?” 见姜淮初始终三缄其口,姜清月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姜淮初,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能在你刚进宫的时候,就亲手杀了你。” 一直神色平静的姜淮初,直到听到这里,眼中才终于微不可闻出现了一丝裂缝。 似乎不论姜清月对他几近指责,几近怨恼,都比不过她这一句“我当初就该亲手杀了你”来得更加诛心。 那是他对她最初的印象,亦是她对他难得的好意。 就此在空谷无声的幽林中,被一笔抹杀,再无踪迹。 “公主若是想杀我,现在也有机会。”姜淮初语气淡然。 姜清月听到此话,微微拉紧缰绳,迫使马儿的脚步慢了几分。 而后转过头去,语气森然无比:“阿兄果然聪明。” “公主谬赞。” 姜淮初转而对上她的目光,神色从容:“只是公主费尽心机把我引到此处,却忘了眼下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公主怎知最后死的就一定是我呢?” 姜清月猛的抬起头。 却见姜淮初的神色出乎意料的松快,似乎只是和她闲话家常一般。 她陡然间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 当即脸色一变,急急拉紧缰绳,便要策马掉转方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顿觉天旋地转。 座下黑马一阵高亢嘶鸣,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间没命的往前奔去。 一阵疾风扑面,姜清月被颠的晕头转向,她拼命稳住身形,奈何只是无用之功,马蹄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意识到黑马前进的方向,她死死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惊恐。 姜淮初在原地停留了一阵,直到姜清月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如是想道。 平心而论,姜清月的计谋其实很高明。 沿路洒下了他的马匹最喜爱的甘露水,不管他想走哪条路,马儿都会循着气味,回到她设计好的那条路线。 甚至就算她亲自下场,此计也绝不会出现意外。 毕竟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亲手杀了她。 此计唯一算漏的一环,就是连姜清月自己都没想到,会另有其人,想在林中取她性命。 想到此处,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认命的追了上去。 他放慢脚步,轻轻往前走去,同时细细观察着前方密 林中,马蹄刚刚压过留下的痕迹。 终于,他发现了前方五步远之处,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巨坑。 上面的杂草被尽数拨开,它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姜淮初的视线中。 他看向深坑下方,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脸上有着片刻的挣扎。 终于,他还是一个跃步跳了下去。 姜清月果然在里面。 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马儿也一并掉了下来,似是被摔断了腿,此刻正卧在地上哀嚎不已。 姜淮初看着坑里的情形,不由得皱了皱眉。 蝎子,毒虫,甚至还有几条看不出毒性的蛇。 他忙朝姜清月看去,目光下移,果真看见她的肩膀处,赫然有两个小孔,正汩汩往外淌着鲜血。 正是蛇的齿痕。 他脸色一变。 顾不了再想那么多,抽出剑梢,三下五除二将里面的毒虫和蛇灭了个干净,须臾间,便只剩了些无毒的蝎子。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去姜清月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嘴唇发紫,浑身颤抖——是毒蛇。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又想到若不是自己警觉,此刻躺在这里昏迷不醒的,怕就是自己了。 一时间,他望向姜清月的眼神有些复杂。 但此刻的情形容不得耽误,因此只是犹豫了一瞬,他便飞快将姜清月的衣衫褪至肩下,而后俯身吮了上去。 他费力的清着姜清月身体里的毒液,不多时,自己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好在姜清月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她费力的睁开眼,见姜淮初正伏在自己肩头。 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推开他。 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但她轻微的动作还是引起了姜淮初的注意,他皱着眉:“醒了?” 第95章 两不相欠 第九十五章 两不相欠 姜清月扭过头去,不发一言。 ..... 事到如今,两人之间终于还是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姜淮初沉沉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何必呢?” 姜清月不由得怒极反笑:“你将萧氏陷害到这般境地,又害得我母后被禁足,你现在竟好意思来问我何必?” “姜淮初,你要不要脸?” 姜淮初听得她这直白得近乎侮辱的斥责,不由得愣了愣神。 从他认识她起,她仿佛一直是温温婉婉的模样,从不与人动怒,永远是春风和煦的好性子。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这般恼怒之言。 他神色微冷:“公主,一码归一码。” 姜清月望向他的目光满是怨恨:“我只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 ..... 两人终于还是无话可说。 一派静默。 许久,姜清月忽的想起一事。 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强忍着眼前的眩晕,问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既能将虎符拓印出来,自然也能将它直接盗走。”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即将真虎符送于敌方之手,而要多费一番周折,拓印一个假的?” 她的眼里是浓浓的费解。 毕竟若姜淮初真的盗走了那真虎符,萧氏之罪便再无转圜余地。 可他费尽心机置萧氏于死地,最后关头却又给萧氏留了一条最大的生路。 他到底是何用意? 姜淮初抿了抿唇:“那枚兵符可号令五千精兵,若真给了敌军,边关数完百姓的性命岂非断送在了我手里。” 姜清月苦笑出声:“你倒是心怀苍生,家国大义。” 姜淮初听得她语气的讥讽,只默然无声。 “所以你此番只为扳倒萧氏,除此之外,并无叛国之意?” “我为什么要叛国?” 姜淮初不解的抬起头:“江山若有动荡,受苦的便是黎民百姓。我何故行此非人之举?” 他眼中的疑惑与费解并非作伪,饶是姜清月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她明明记得前世到最后,姜淮初亲手颠覆皇权,将京都搅合的地动山摇,分崩离析。 现在他又说,他为何要叛国? 她沉沉闭上眼,只觉脑子思绪千回百转,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先理清哪根线。 “既如此,我便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的嘴唇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却仍然倔强的直起身,紧盯着姜淮初的双眼:“那天晚上在谢府,你问我,和母后还有没有往来。” 姜淮初此刻也觉得头晕目眩,想必是刚刚给姜清月吸毒液的时候,不可避免进了些毒素在体内。 他靠住身后的石壁,应了一句:“是,我问过。” “所以你当时便决定对萧氏动手。”姜清月是肯定的语气。 “是。”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先确定我和母后有没有往来呢?”姜清月似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姜淮初的眼睫颤了颤,却没说出话来。 姜清月继续说了下去:“若是你担心母后向我求救,似乎也说不过去,因为母后已被禁足,她的消息根本传不出皇宫。所以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终于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困惑:“你不想让萧氏之祸牵连到我,是不是?” 姜淮初沉默不语。 姜清月也不追问,只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神情。 许久,姜淮初终于浅浅一笑:“公主,我与你并无仇怨,为何要牵连到你?” 姜清月敏锐的领会到了他话里的逻辑:“所以你与萧氏确有仇怨。” 姜淮初犹豫片刻,还是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你不想牵连我,却也不必数次救我,为何你却....” 却几次三番,相救于她。 姜淮初默然片刻,道:“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 方才? 姜清月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姜淮初是指二人落入陷阱之前,在密 林的那一番交谈。 “所以....”她仍觉费解:“只是因为我昔日在宫中,曾对你施以援手?” “于公主是举手之劳,于当时的我,却是无尽黑夜里的救赎与曙光。” 姜淮初呢喃道:“公主天性纯良,广施恩义。我就算是与萧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也绝不会牵连公主半分。非但如此——公主若有困顿,我也必然舍身相助,权当是回报公主昔日恩情。” 面对姜淮初突如其来这番肺腑之言,姜清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救了我两次,就算是报恩,这恩也该报完了。” “公主说的不错,恩已经报完了。” 姜淮初淡淡一笑:“所以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 第96章 寻找 第九十六章 寻找 姜清月终于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姜淮啊姜淮初,我倒是真的看不懂你了。” 姜淮初亦苦笑:“诚如公主所言,我也一直不解,为何你对我总有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两人俱是沉默。 忽然,姜清月想到什么,身子顿时一激灵。 她怔怔的看向姜淮初,神色间罕见的现出几分茫然。 “怎么了?”姜淮初疑惑。 “没什么。”姜清月摇摇头。 但这一番交谈,她还是确认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前世她临死之前,姜淮初那一番举动,绝对是另有隐情。 他不可能那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是让她问及姜淮初原因,她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 “罢了。” 她正欲起身,忽然感觉脑袋一阵发紧,还未被吸出的毒素迫到五脏六腑,终于让她一个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清月,清月!” “姜巡抚?你在哪呢?” 谢景行和一众官员搜寻了整整一下午,都不见这二人的踪迹。 谢景行心急如焚。 林里虽没有猛兽,但清月一个弱女子,即使是遇见群狼都不好对付。 “再往里面搜搜!” 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见远远有一只马匹。 众人眼前一亮。 急急走近,却发现只有马,没有人。 “是姜巡抚的马!”有眼尖的认了出来。 “仔细搜,马在这里,姜巡抚必然也不会走太远!” 众人齐心合力,四散开找去,不多时,便见到前方有一巨坑。 底下人马上就来汇报。 谢景行一听,忙朝着那坑的方向奔去。 “姜巡抚很有可能在里面....” “那清月呢?”谢景行急切问道。 “令夫人的踪迹尚且不能确定....” 话虽如此,谢景行仍然坚持要亲自下去寻找:“说不定清月也在里面呢。” 于是那几个官员一商量,便在谢景行和另外几个家丁的腰间绑了绳子,让他们下去一探究竟。 谢景行小心翼翼下了巨坑。 一入眼,便看见昏迷不醒的姜清月。 他脸色一喜。 下一秒,便看见覆于姜清月之上,身形交叠,同样昏迷不醒的姜淮初。 他的脸色变了变。 回头看着一同下来的小厮,也都面色十分不自然。 他沉着脸:“救人要紧,先把姜巡抚扶起来。” 家丁忙上前去搀扶起姜淮初。 谢景行这才发现姜清月的衣领褪至肩膀底下,而暴露在外的皮肤赫然是透着青紫的两个小孔。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清月是中了蛇毒。 姜淮初想必是见她晕倒,本欲救她一起出去,却因为自己也体力不支,便双双晕倒在地。 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一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救起来,当即便请了大夫医治。 姜淮初被送回巡抚府,姜清月则被谢景行带回谢府。 好在姜清月的蛇毒被吸出了大部分,两人的性命都无虞。 谢景行守在姜清月床前一天一夜,终于等她醒来,他第一句话就是问: “你和姜淮初是怎么回事?” 姜清月虚弱着身子,简单的说了一句:“设了陷阱想杀他,没杀成。” 直接堵住了谢景行后面的话。 算了。 巧合而已。 他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姜淮初醒了之后,却是第一时间唤来了自己的小厮。 “写信告诉母妃,萧氏是萧氏,公主是公主,她若再对熙和公主下手,我绝不会再助她铲除萧氏。” 小厮犹豫片刻:“大人,可这次明明是公主想要杀你....” “我害萧氏,她害我,也算是扯平了。”姜淮初泠然道:“但母妃几次三番对她下手,这次甚至直接对她的马动手脚——这般赶尽杀绝,实是不该。” 小厮应了一声,下去了。 第97章 宸贵妃 第九十七章 宸贵妃 皇城,紫宸殿。 侍女慌慌张张的跑进内殿。 待她看见高座上华服锦衣,一双艳美绝伦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那个女子时。 侍女脚步猛的一绊,而后身子没由来打了一个哆嗦。 对上那副摄人的目光,她一咬牙,还是说道: “回禀贵妃娘娘,长州传来消息,熙和公主她——无恙。” 下一秒,一盏茶杯直直砸向她的脑门。 “砰”的一声,茶盏重重掷在她的额角,随即四分五裂散落在地,发出一片清脆的声响。 她不敢躲闪,任由自己被砸的头破血流,猩红的血迹缓缓流下,红色染上鬓发的黑,很快隐去踪迹。 “无能。” 高座之上,冷冰冰的女声似乎从阴间传来。 侍女慌忙跪下:“贵妃娘娘恕罪!” 宸贵妃的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她静静的看着战战兢兢跪着的侍女,目光冰冷如同看一个死人。 侍女知道宸贵妃在等自己的下文。 她语速飞快的回禀,却始终都不敢抬起头:“熙和公主不知是什么缘故,在狩猎场布下陷阱——仿佛是针对淮初殿下而去。我们将计就计,买通了狩猎场的小厮,并在熙和公主的猎马上动了手脚。此事本来天衣无缝,熙和公主也的确中计落入了陷阱。可是之后——” 说到这里,侍女有片刻的犹豫。 但不过是须臾间,她就以极快的语速禀报: “可是之后,淮初殿下救了她。” 高座上,寂静无声。 侍女诚惶诚恐跪在下方,头深深埋到冰凉的地上,一动不敢动。 许久,宸贵妃终于幽幽出声,朦朦胧胧,飘飘渺渺,带着一丝不真切的虚妄:“又是初儿救了她?” “回禀娘娘,是。” 侍女的声音落下,宸贵妃的面色也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他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侍女自然不敢应。 只哆哆嗦嗦着,缩了缩身子,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把之后的话告诉宸贵妃。 宸贵妃怒气未消。 但心中却有了几分猜疑:“他们俩到底有什么交情?” “初儿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救她性命?” 侍女当然不知道,宸贵妃也知道她不知道。 她轻轻的坐下,脑中杂绪烦乱。 若不是初儿屡次相救,那姜清月,想必早就归于一抔黄土。 她的脸沉了沉。 侍女觑着她的脸色:“殿下他,有话带给娘娘。” 宸贵妃这才有了反应。 “说。” 侍女纠结片刻,还是心一横,视死如归一般说道:“殿下说,若娘娘再这样针对公主,殿下便不会再助娘娘铲除萧氏....” ..... 宸贵妃怒极反笑。 “好!好!好得很!” “这就是本宫一手养大的好儿子!” 她的指关节被攥的发白:“熙和与他非亲非故,他竟为了熙和敢这样忤逆本宫,简直....”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 而后缓缓抬头,语气里带了丝惊疑:“他会不会喜欢熙和?” 侍女亦是一惊:“不可能吧....” 宸贵妃其实也觉得不太可能。 可她实在想不出来,她那素日里最是云淡风轻,明哲保身的儿子,为什么会屡屡对一个女子这般破例。 “本宫可是听说,初儿刚来皇宫的时候,曾受熙和颇多照拂。” 侍女心念一动,而后小心翼翼的说道:“熙和公主确实仁义,——不然娘娘看在她对殿下的照拂之恩,就别针对公主了?就算娘娘与中宫娘娘有恩怨,但也不必为此迁怒公主。也省得为此事,让殿下与娘娘心有龃龉....” 宸贵妃听了这话,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发脾气。 她缓缓坐下,语气泛着股莫名的诡异:“稚子无辜,这样简单的道理,本宫怎么会不明白。” “本宫要杀熙和,从来不是因为迁怒。” “姜清月,她非死不可。” 宸贵妃的脸上是着近乎癫狂的笑意。 紫宸殿里,寂寥无声,只有诡异的女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似是夺命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许久,宸贵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陛下今晚要来用膳,吩咐小厨房准备着。” 侍女局促道:“娘娘,昭阳殿刚刚派人传话,说陛下今晚不过来了。” “不过来了?”宸贵妃一愣。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陛下知道了?” “是。” “知道了就知道了。”宸贵妃不屑一顾:“熙和七岁那年,差点被本宫活活打死,那次陛下也动了真怒,到最后不照样是轻轻揭过了么。” 对于皇帝对自己的情意,宸贵妃很是笃定:“不必理他,过几天就好了。” 第98章 送药 第九十八章 送药 姜清月卧床养病的这些时日,林栖若身为妾室,按理该在床前侍疾。 不过姜清月不乐意她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便借口她身怀有孕,不宜劳累,免了她的侍奉。 可即便如此,林栖若仍然一天三趟往快雪轩跑。 “夫人慈心,妾身却也不能坏了规矩。”她如是说道。 姜清月便也随她去,只当她是想借故来看看谢千旭。 直到一日午后,林栖若在她身边侍候汤药时,冷不丁问了一句:“听说姜巡抚也中了蛇毒?” 姜清月指尖一顿。 随即神色如常道:“不错。” 见姜清月无甚反应,林栖若似乎也放低了戒备,又问“那姜巡抚的蛇毒比之夫人,哪个更严重?” .... 姜清月抬起头,似笑非笑看了林栖若一眼。 “自然是姜巡抚更严重。” “他身上多处负伤,被那毒蛇逮住了破绽,好几个地方都被咬破,病情该比我严重十倍不止。” 姜清月当然是有意夸张。 可没想到下一秒,林栖若的脸色“唰”的一白。 她结结巴巴道:“那,那姜巡抚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生死有命。”姜清月只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 林栖若不说话了。 入夜。 姜清月挑落一只烛芯,屋里灯光摇曳,些微暗沉了几分。 月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侧。 “公主。” 姜清月扭过头,目光灼灼望着他。 月七犹豫片刻,道:“如公主所料。” 姜清月陡然间一惊:“你一五一十说来,切勿有半句遗漏。” 月七微微上前几步,低声道:“奉公主之命,一入夜我就盯梢在林姑娘的房梁之上。她似是有什么烦心事,在屋里来来回回徘徊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彻底黑下去,她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喊过她的贴身侍女,并交给了她一只木匣。” “木匣?”姜清月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药。” 姜清月便明白过来了。 “所以之后,她的侍女应该是偷偷出府,去了巡抚府,对不对?” 月七点头。 姜清月的神情变幻莫测。 她猜的没错,林栖若与姜淮初果然有旧交。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之前估量林栖若对姜淮初的态度,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过节。 没想到现如今,林栖若竟然担心姜淮初的伤势,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亲自给他送药。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似乎越来越扑朔迷了。 这时,月七沉默片刻,再次出言:“公主,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清月望向他:“你但说无妨。” 月七有些犹豫,神色间也有着几分不确定:“林姑娘和姜巡抚,会不会有私情?” 此话一出,饶是姜清月都不免一惊。 “私情?” 月七点点头:“林姑娘和姜巡抚年岁相仿,两人相貌亦都十分出众。现如今他们再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下,私自往来过密,还是送药这般亲密之举。如此种种....似乎只有互生情愫,才能说得过去。” 姜清月若有所思。 当初父皇亲自拨了月露和月七在她身边,二人都武功高强,却性格迥异,月露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月七则是心思细腻,体察入微。 所以即使连这等细微情愫,月七都能留意到。 她心中千回百转:“你继续盯着林栖若,其余的我会留心。” 月七退下了。 第99章 太师千金 第九十九章 太师千金 屋里静默无声,又只剩了姜清月一个人。 她缓缓靠在榻上,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思绪。 其实她倒不认为这二人是男女私情。 毕竟若真是男女情爱,那般朦胧拉扯,你情我愿的情愫,其实肉眼并不难分辨。 而姜淮初和林栖若之间,她确实从未感觉到过任何朦胧情意。 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这两人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宜解不宜结的冤家。 但她心中有一个更大的疑惑。 冤家也好,情爱也好,可这两人的交集点到底在哪里? 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他们到底是怎么建立起这些联系的? 不知道为什么,姜清月有着隐隐的感觉,只要她参透了这两人为何相识的关窍,那么前世许多未解之疑都能迎刃而解。 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 京城,谢府。 谢老夫人正和房妈妈说着话,感叹着自从景行和清月去了长州后,这府里是越来越冷清了。 忽然丫鬟通报,说太师府的大小姐登门,想求见老夫人。 谢老夫人闻言,不由得和房妈妈面面相觑。 “谢府和太师府素无往来,太师府的小姐怎么会纡尊降贵,亲自过来拜见我这个老婆子?” 她一头雾水的去了正屋。 直到那位明媚飞扬的太师千金,一见到她便笑吟吟迎上来:“晚辈叶家玉婉,给谢伯母请安。” 似是知道她的疑惑,话一开口便解释道:“我与清月是至交好友,眼下清月去了长州,我少不得心里牵念。素来里常听清月说起伯母,是这天下一等一的慈悲心肠,因此我便想着来拜见伯母,也算是宽慰我对清月的思念之苦。” 一番话,说得谢老夫人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当即笑容满面的迎叶玉婉坐下:“果然是太师家娇养出来的闺秀,瞧这通身的气度,啧啧,真是个好孩子。” 叶玉婉柔婉一笑,又问:“伯母近来身子可好?” “好好好,我一切都好!” 这一句句伯母,叫的谢老夫人的嘴都合不拢了:“谢府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都是托了清月的福,才能结识你这样好的女子。” “伯母这是哪里的话,曲亭侯府世代为国尽忠,可不是我们这等文臣之家能比的——对了伯母,棠儿在这里吗?” 谢老夫人被叶玉婉哄得心花怒放,此刻自是忙不迭应声:“在的在的,只是棠哥儿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好在现在已经痊愈了大半,我这就让人把他带过来。” 说着,便让人带谢千棠上来。 叶玉婉抿嘴一笑,并未出言。 这厢,谢老夫人还兴致勃勃拉着她说话,无外乎是问叶太师身子可好,若有机会必然亲自登门拜访。叶玉婉耐着性子一一顺应着接话,两人聊得很是开怀。 直到小厮带了谢千棠上来。 一岁多的孩子,原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但谢千棠却是生得瘦瘦小小,站在那里活像个豆芽菜。 谢老夫人提醒:“棠儿,快叫人。” 谢千棠局促的低了低头,躲在小厮身后不肯出来。 谢老夫人脸面有些挂不住,正要和叶玉婉解释,却见她径直起了身,满脸心疼的抱起谢千棠: “棠儿不怕,我是你母亲的好朋友,你叫我叶姨就好。” 谢千棠还是紧抿着嘴巴,不肯说话。 谢老夫人少不得出来转圜:“清月离家的时候,这孩子还不满一岁,因此不是很记得他母亲....” 叶玉婉眼中怜惜更甚。 她虽不知清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谢千棠,却也知晓清月绝非是不顾骨肉亲情之人。 只是不管清月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决定留下这个孩子,说到底,终究是苦了孩子。 “我等会儿想去逛逛集市,若伯母信得过我,能否让棠儿跟着我一同去?我瞧着这孩子性格安静,得多带他去热闹的地方玩玩才好。” 叶玉婉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谢老夫人倒是很轻易就答应了:“你是清月的好友,又是太师家的女儿,我自然信得过你。” 叶玉婉松了一口气。 又闲话了几句,她便起身告辞:“我下次再来拜见伯母。” 一路出了谢府。 掀开马车的门帘,里面赫然坐着一名楚楚动人的姑娘,眉若柳叶,唇似点星,一身月白色衣衫愈发衬的她清丽秀美至极。 叶玉婉牵着谢千棠进了马车,坐在她的身边:“袅袅,接到棠儿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第100章 进宫 第一百章 进宫 江袅袅问:“大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 “进宫。”叶玉婉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清月的来信里说了,眼下只有带棠儿进宫,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江袅袅点点头,目光落在身旁矮矮的谢千棠身上,眉眼不自觉就含了分柔和: “这就是谢夫人的儿子么?” 说着,细细将谢千棠的头发别到耳后,歪着头看了看:“我瞧着两人的相貌,似乎不怎么相像。” 叶玉婉笑:“小孩子没长开,自然看不出哪里像。” “大小姐言之有理。” 叶玉婉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都说了别叫我大小姐,清月的信中可是明言让我收你为义妹的,你只管叫我阿姊便是。” 江袅袅微微脸红:“阿姊。” 一路进了宫。 叶玉婉此次入宫,原本是向太后宫里递的请安折子,因此她照例先去给太后请了安,之后便带着江袅袅和谢千棠在东廊处小坐。 约摸半个时辰,远远的,见到一副浩浩荡荡的仪仗过来。 叶玉婉心中不由得紧绷起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吩咐侍女陪着谢千棠好好玩耍。 “春来御花园果真风景如画。” 皇帝坐在高高的銮轿上,微微侧过身,对一旁的宸贵妃笑道。 两人前段日子虽有些口角,但到底多年恩爱。即使是在帝王家,情意却更胜寻常夫妻。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冷落了她。 宸贵妃懒懒打着扇子,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每年都是这些花儿草儿,没什么新鲜的。” “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花草,就吩咐御花园种下,来年便能观赏了。” 两人正闲话着,忽然见前方有几个欢欢笑笑的人影儿。 皇帝不禁问道:“谁在前面?” 首领太监见势,当即高喊一声:“皇上驾到——宸贵妃驾到——”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见到前方低眉顺目行礼的女子,皇帝微微疑惑:“你是何人?” “回陛下,臣女叶玉婉。” 皇帝很快就想了起来:“玉婉....是叶太师家的女儿。” 说着,语气微微带了分感慨:“朕上一次见你,你才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没想到一晃都这么大了。” 叶玉婉含了分对长辈亲昵的笑意:“陛下,臣女都二十了。” “二十....朕记得.....”皇帝低低呢喃了一句,似是想起什么,眼中浮现出几分怅然。 叶玉婉神色自若的应道:“陛下好记性,臣女与熙和公主的确年岁相仿。” 说着,便朝着谢千棠招了招手:“棠儿,来见过外祖....陛下。” 叶玉婉这句刻意得近乎明显的称呼,自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这个孩子是谁?” “回陛下,他是熙和公主之子。” 皇帝愣了愣。 清月的孩子? 他的目光顿时往谢千棠看去。 下一秒,他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瘦?” 叶玉婉敛眉:“许是思念母亲的缘故。” 皇帝不说话了。 他久久的望着谢千棠的脸,似是想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女孩儿的痕迹。 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梨涡的女孩儿,那个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叫他父皇的女孩儿,那个望向他的目光是无穷无尽的崇拜和敬慕,他最爱的女孩儿。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他的神色罕见浮现出一分慈爱来: “清月小时候也瘦弱,她从小就胃口不好,我和她母后为了让她多吃上两口饭,几乎是想尽了办法。那时候朕每天早上一下朝....” “陛下每天早上一下朝,就脚步不停的赶到皇后娘娘宫里,只因为公主幼时淘气,必得父母双亲都在身侧,才肯好好进食。” 见叶玉婉接过自己的话头,皇帝一时间有些惊异:“你是从何处探听此事?” 叶玉婉腼腆一笑:“哪里还需要探听呢,公主每每见到臣女,总要和我炫耀一番陛下的慈父情怀,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俯身道:“臣女失言....” 第101章 谢家的孩子 第一百零一章 谢家的孩子 皇帝的神色却很是动容。 甚至亲自下了轿撵,拉过谢千棠的手。 褪去了天家威严,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尽是慈爱之色,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祖父。 叶玉婉在一旁,冷不丁问了一句:“陛下,您看棠儿长得像不像您?” “像朕?”陛下一愣。 而后竟真的细细打量起谢千棠来。 宸贵妃也下了轿。 却并未上前,而是落后皇帝几步,不痛不痒的说道:“这是谢家的孩子,怎么会和陛下长得像。” 一句话,便让皇帝的面色一凝。 宸贵妃继续说道:“熙和公主当初执意下嫁,连恩深似海的父母都可以舍弃。本以为四年过去,总会有些长进,没想到为了追随那谢家侯爷,她又一次远赴千里之外的长州,连一岁稚子也抛在家中。恕臣妾直言——皇后娘娘,实在是教女不善呢。” 随着宸贵妃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皇帝的脸色也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他缓缓起身,眼中微不可闻现出几分幽深的黯然:“爱妃所言不错。” “清月她,实在太不懂事。” 叶玉婉眉心一皱。 她正欲说话,皇帝却已然摆了摆手:“罢了,朕还有事,就先走....” “阿姊。” 江袅袅忽然笑吟吟开口:“你们说的熙和公主,可是长州那位谢夫人?” 叶玉婉微微有些发懵,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江袅袅自顾自转过身,对着皇帝笑道:“民女参见陛下。” 皇帝听得她叫叶玉婉阿姊,本以为是她的宗妹或是族妹,眼下又见江袅袅自称民女,不禁有些疑惑。 江袅袅上前几步,适时报出自己的身份。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你是从长州过来的?” 江袅袅颔首,而后低低说了一句:“若非谢夫人此番仁义之举,民女只怕此生再也无望。” 皇帝亦是有些纳罕,再次问道:“你说清月帮你,可你与清月怎么会认识?” 江袅袅笑了笑,显出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来:“倒也不必认识,即使不是我,换成任何一个旁的女子,想必谢夫人都会如此。” “谢夫人常称自己出身皇家,更要看得见世情百态,苦他人之苦,才算是不辱没了这层身份。” 叶玉婉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当即配合说道:“清月向来如此,眼里只看得见别人,说公主享天下养,自当为天下计。” 皇帝听得此言,不由得眼眸微动,神色复杂,似有千言万语要诉。 良久,却也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愧是我姜氏的子孙。” 听到皇帝此言,叶玉婉心中终于松下一口气。 继续说道:“公主与袅袅姑娘非亲非故,却仍然施以恩义。她对陌生人尚且慈心至此,更遑论是身边人。臣女斗胆揣测,公主不论是对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是对其他的亲族长辈,想必都是十分孝顺的。” 皇帝语气怔怔:“清月的确是个孝顺孩子....” “公主再孝顺,也是因为陛下言传身教,上行下效。” 叶玉婉恭敬道:“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多年来对太后事母至孝,对娘娘的母家亦是广施恩德。陛下恩义无双,岂止是臣女叹服,天下万民亦敬仰陛下恩德。” .... 皇帝的脸上罕见的显出几分茫然。 叶玉婉适时告退:“天色不早了,臣女就先带着棠儿出宫了,下次再来和陛下请安。” 皇帝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只随意摆了摆手,脸上仍在沉思。 叶玉婉退下。 第102章 下落不明 第一百零二章 下落不明 姜清月清早正在梳妆,就听到侍女来报消息: “夫人,陛下传了旨意,让人全力搜寻萧老将军和萧小将军。” 姜清月终于松下一口气。 看来,是玉婉带着谢千棠入宫,顺利见到父皇了。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不禁恍惚。 没想到到了这般紧急关头,谢千棠竟还能阴差阳错的帮她一把。 好在总算是一切顺利,外祖和舅父只要没有落到敌军手里,凭他们的能力,自保应该是没问题。 只要人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现在只要能寻到萧三公子,便可洗涮萧氏的冤屈。 她悬了多日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了些。 ———— 与此同时。 林栖若大吃一惊:“小姐下落不明?” 丫鬟点点头,神色笃定的说道:“我亲自前往定州,一路寻到侯爷所说的那户人家,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小姐。” 林栖若思索片刻,猜测道:“闺阁在室女儿,向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或许是养在深闺,你只是未曾亲眼得见?” 丫鬟摇了摇头:“我自然是和左邻右坊都打听过的,还专门找上了在那户人家做活儿的伙计,给了他三两银子,他便吐露了个干净。那户人家前些年确实很想要个孩子,但家中主母始终未有身孕,到最后便过继了旁支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我也偷偷瞧过,看上去有五六岁的年纪了,绝不会是小姐。” 林栖若神色满是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侯爷不是说他把小姐送去给那家人了吗?为何又没有呢?” “那就说明,侯爷根本没有把小姐送过去。” 林栖若神情若有所思:“可侯爷却说他送过去了,还准备派人去找。” 她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中间,必然是出了什么差错。” 小丫鬟点点头,忽的又想起一事,赶紧说道:“我当时在定州街头,看见到了夫人身边那个丫鬟,似乎是叫月露的。” 月露? 林栖若一愣。 “你会不会看错了?月露怎么会去定州?” 丫鬟紧锁着眉:“我跟月露虽然不算熟,但她的相貌我还是认得的,应该就是她。” 林栖若这厢倒是真的纳闷了。 她细细回想才突然发现,她好像的确很久不见月露了。 月露向来与夫人形影不离,现下怎么忽然不见了? 她莫不是真去了定州? 可她去定州做什么? 莫不是夫人也在找那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出,她顿时吓了一大跳。 不可能,夫人怎么会知道。 可是随即,想到从前一连串的事情,她眨了眨眼,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夫人把谢千棠留在了家中。 会不会就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她的孩子被换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冷汗涔涔。 若夫人知道了真相,岂不是完了?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若夫人真的知道了真相,最着急的不应该是她,而是谢景行。 可这样想着,她仍然心存疑虑:“夫人若早就有了疑心,怎么半点没显露出来?” 小丫鬟歪头想了想:“夫人一言一行看上去从无异常,好像真不知道此事一般。” 林栖若听得此言,不禁若有所思。 “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但此事说到底,也不过是舍了她一个女儿而已,她不在乎也正常。” 小丫鬟赞同的点点头:“夫人或许是觉得有儿子傍身,便万事无虞了。” 只是.... 林栖若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夫人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环。 她以为把谢千棠留在府中便是报复她。 殊不知就连她的两个儿子,都是被调了包的。 她的女儿下落不明,她的儿子遥遥千里。 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股得意之色。 第103章 自业自得果 第一百零三章 自业自得果 次日。 林栖若来给姜清月请安。 “你现下怀着孕,胎相可还安稳?”姜清月客气的关切道。 林栖若笑着回话:“安稳倒是安稳,就是这孩子活泼好动的,总在我肚子里踢人,常常折腾的我睡不好觉呢。” 才三个月就有胎动了? 姜清月想着,却并未多说什么。 只点了点头:“那必然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林栖若又问:“夫人,你说我怀的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姜清月懒懒靠在榻上:“生男生女自有天定。” “这倒是。”林栖若意味深长的笑笑:“不过我倒盼着是个女儿,乖乖巧巧,白白嫩嫩,比那些臭小子省心多了。” “嗯。” 姜清月态度敷衍,林栖若却是恍然未觉,仍然兴致勃勃凑上去,问道:“夫人,你当初怀着双生子的时候,是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姜清月听到这话,眉心微不可闻的一蹙。 她缓缓反问了一句:“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对啊。” 林栖若笑的人畜无害:“还是说,夫人想儿女双全?” 姜清月的神色骤然一凝。 她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林栖若:“我哪里那么好的福气,能儿女双全。” “是啊,寻常人都是没有这般福气的。”林栖若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换上了一副疑惑神色: “但是夫人乃是天之骄女,难道都享不得儿女双全的福气吗?还是说夫人其实有福气,只是这福气被冲掉了?” 姜清月的眼底终于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她头一次正眼看向林栖若:“你想说什么?” “只是随便和夫人说说话而已呀。” 林栖若嘴上这么说着,眼底的讥讽却已然抑制不住:“妾身只是在想,哪怕高贵如夫人,也难免会有求之不得的东西,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姜清月脸上却并未有恼怒神色。 她只是轻松的笑了笑,道:“此话不错,毕竟人活于世,有得必有失,怎会事事如意呢。” 林栖若笑意更甚:“所以夫人也赞同我的观点....” “不。” 姜清月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就算这世间的得失聚散皆是常态。但总有一些东西,是生而为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 在林栖若怔怔的目光下,姜清月展颜一笑:“若失去了,便拼尽全力讨回来。或许世间事不能尽如人意,但终究事在人为,不到最后一刻,便永远无法预知最终的结局。” 林栖若眼底渐渐染上一片冰冷。 她缓缓起身:“原来夫人也觉得事在人为,命由己造。夫人生来光芒万丈,前路更是坦荡开阔,自然不会明白别人卯足了劲往上爬的艰难。可是夫人此话说的不错——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最后的结局到底如何呢?” 姜清月目光如炬:“即使是事在人为,但这“为”与“不为”,所“为”何事。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想为自己挣个好前程固然无可厚非,可是再怎么殚精竭虑,也不该踩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这不是事在人为,这是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林栖若听到这句话,忽然生出一分嘲弄的笑意:“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何必去在意到底是怎么得到的呢?” 她喃喃说着,像是说给姜清月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姜清月点点头:“所以不择手段之人,也是最没有资格想寻一个好前程的。若有朝一日真得了报应,也全然是她自作自受。毕竟好人都不一定长命,坏人又凭什么遗祸千年?这世间本就是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林栖若唇尖缓缓摩挲着这句话,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色。 她定定的看了姜清月许久。 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来。 姜清月目光温和,静静的任由她打量。 许久,林栖若低低一笑:“夫人说的是,妾身受教。” 第104章 命薄 第一百零四章 命薄 林栖若走后,不知为何,姜清月心里总有股隐隐的不安。 好好的,林栖若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番话? 她口中“求之不得的东西”又是指什么? 姜清月心绪不禁有些烦乱。 一桩桩一件件的未尽之事,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罢了,等找到千宁,我就能离开谢家了。” 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找到女儿下落,解决萧氏之困,已然是她如今最大的念想。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熙攘声。 “月露,月露姑娘回来了!” 姜清月一愣,陡然间反应过来,提脚就往门外走去,和正小跑进屋里的月露碰了个正着。 一别三月,月露的相貌黑瘦了些,人也显得憔悴了不少。 她一进屋,就羞愧的低下了头。 在姜清月怔怔的目光中,她语带哭腔道:“夫人,我寻遍各地,始终未见小姐踪迹。” 姜清月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 她呆滞在原地,似是没听清月露的话,内心翻江倒海,无数的情感交织错杂在一起,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眼中却仍是不可置信,她兀自喃喃道:“没找到千宁么....” 月露羞愧低头:“奴婢无能。” 姜清月这才如梦初醒,忙扶起了月露。 “此事不怪你....可是....” 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茫然,失去了前进的目标,犹如一只彻底迷途的羔羊。 “那班轮船明明只通往这三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又亲自将这些可能性一个一个否决掉。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月露亦是十分难受,垂着头默不作声。 忽然,姜清月直直站起来。 月露愣愣:“夫人....” “我去找侯爷!” 姜清月斩钉截铁的话语落下,月露霎时变了脸色:“可是夫人要如何与侯爷开口?” “再难开口也要开口,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说着,她平复平复了情绪,便径直出了屋,往谢景行的主屋走去。 月露紧随其后。 ———— 与此同时。 谢景行惊的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你说,你派去的人没找到千宁?” 林栖若忧心忡忡的点头:“把定州都寻遍了,还亲自登门去问了那周家的仆妇,都说根本没见过什么小姐。” “不可能!”谢景行满眼不可置信:“千宁是我亲自派人送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就没了!” 听到这里,林栖若心念一动。 觑着谢景行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说小姐她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在谢景行死死的目光下,林栖若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会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 “扑通”一声,谢景行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林栖若忙上前扶起他:“侯爷别急,我也只是猜测....不然侯爷明明亲自派人把小姐送到周老爷家,怎么可能就不见了踪迹呢?” 谢景行心下巨震,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什么。 “是我亲自派人....但我并未亲眼瞧见....” 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会不会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千宁并没有被送去定州?” 其实林栖若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对上谢景行期待的目光,她还是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差错,依我看,定然是小姐命薄.....” 第105章 无助 第一百零五章 无助 姜清月匆匆赶去时,正碰到林栖若从谢景行屋里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林栖若见到她身后跟着的月露,不禁愣了一愣。 旋即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许久不见月露了。” 月露目不斜视,只当没她这个人。 林栖若也不计较,只面色古怪的笑了笑:“夫人是来找侯爷的么?快些进去吧,侯爷现在心情正不好呢。” 姜清月听得她这句奇奇怪怪的话,微微蹙了蹙眉。 但也并未多说,只点了点头,随后推门而入。 谢景行正在哭。 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了衣领,他却恍然未觉,伏在案上抽抽噎噎。 见状,姜清月忽然生出一分不好的预感, 她稳住心绪,问:“侯爷,你怎么了?” 谢景行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进了个人。 他一抬头,见是姜清月。 眼中的悲伤霎时变成了慌乱。 他手忙脚乱拭着脸上的泪:“清月....你来了.....” 姜清月定定的看着他:“你哭什么?” 谢景行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哭什么?” 姜清月一步一步走向他,似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 谢景行见势,知是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 “我有一故人之女,年幼走失,故人托我帮忙打听下落。我伤怀于这孩子命途多舛,这才失了态。” 谢景行原本只是想随意搪塞过去。 没想到姜清月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股巨大的震惊。 怔然,疑惑,思索,顿悟。 这几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错杂,最后汇成一种奇异的恍然。 “竟是这样么....” “嗯。”谢景行急忙转移话题,问道:“清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姜清月神色忽然冷淡下来。 她原本的确有话要和他说,可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她转身便欲离去。 谢景行忽然喊住了她:“清月,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于礼,咱们得在府中设宴,广邀宾客才是。” 姜清月强忍心中不耐:“这些日子事情繁多,要不然便不设宴了。” 谢景行纠结片刻,还是说道:“我来长州才几个月,各路官员都不算熟识,若能借此机会结交些贵人,于我的仕途也是有益的....” ..... 姜清月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侯爷倒真是看重自己的仕途功名。” 谢景行尴尬的挠了挠头:“男儿志在四方,自然得为自己和妻儿博一个好前程。” “随便,你想设宴就设吧。” 姜清月终于失了和他说话的耐心,冷冷丢下这句后,转身便出了屋。 谢景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虽不知为何清月突然如此疾言厉色,但他也听得出,清月想必不会操心此次宴会一事。 “算了,那就我来操心吧。” 他嘟囔了一句,着手便开始拟定宾客单子。 姜清月回了屋,神色仍是怔怔。 她没想到,连谢景行都会失去千宁的下落。 可当初不是他亲自派人把千宁送到江南的么? 到底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她彻底断了线索。 颓然的靠在榻上,心里缓缓爬起一丝一丝的无助感。 第106章 怎么和离的 第一百零六章 怎么和离的 在谢景行的坚持下,姜清月的生辰宴还是办了起来。 除了姜淮初因为身体尚未痊愈,所以辞了请帖之外,别的官员们都十分给面子的捧场。 因此生辰宴当日,倒也算得上热闹。 谢景行端着酒盏四处敬酒,觥筹交错间,满脸都是世故的笑容。 姜清月懒得搭理他。 兴致缺缺的坐在主位,只盼着宴席快些结束。 这时,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打量片刻,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唤道:“....李夫人?” 那妇人循声转过头来。 姜清月面色一喜,没想到竟真是她。 当即上前:“之前狩猎大会上,多谢夫人出言解围....” “不必客气。”李夫人的神色却是有些疏离,只淡淡道:“实话实话罢了。” 姜清月抿了抿唇,还是试探着问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夫人这才抬眸,诧异的望了姜清月一眼。 但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应下。 两人往偏僻的林间小道行去。 眼见着四下无人,姜清月这才开口,神色中有几分恳切:“妾身知道此行冒昧,但心中实在疑惑,烦劳夫人一解心中之困。” “谢夫人但说无妨。” 姜清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当初....夫人是怎么和离成功的?” ..... 李夫人正眼望向姜清月。 姜清月自知冒昧,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我有一个故人....”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 迎面对上李夫人的双眸,那里面是深深的了然和悲悯。 她顿了顿,知晓自己的事在这位历经世事的夫人眼里,早已是洞若观火。 便也苦笑着转换了口风:“不瞒夫人,确实是我自己想和离。” 李夫人颔首:“所以你想问我,当初是怎么让夫家放人的?” 姜清月点头。 李夫人神色却是疑惑起来:“你贵为公主,就算下嫁了谢府,可身上毕竟流着陛下的血,难道还求不得一道圣旨?” 李夫人说的,其实也是姜清月最开始的打算。 可是.... 她的眉眼哀愁:“求一道圣旨或许不难,可我如今的境况一如夫人当日,实在是投鼠忌器。” 听得此言,李夫人的神情终于凝重起来。 “他们拿孩子要挟你?” 姜清月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但眼下我的确有和谢家不能撕破脸的理由。” 李夫人微微蹙眉,思索片刻,道:“你想知道如何在投鼠忌器的情况下,顺利抓到那只鼠?” “夫人所言不错。” 李夫人沉默了。 许久,她才再次出言:“我虽不知你因何才有所顾忌,但只有一点——你投鼠忌器,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姜清月蹙眉:“此话怎讲?” 李夫人叹气:“你虽问我怎么才得以和离的,可须知你与我也是不一样的。我那豺狼虎豹般的前夫家,除了名利地位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们为了留住我和我背后的母族,连亲生的孙女都舍得下手,这才将我掣肘其中,不得动弹。” “可是你——”李夫人思索片刻,道:“我瞧着那谢家侯爷,倒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纵使你有什么软肋被谢家人捏在手里。可你又怎知,你的软肋,不是他们的软肋呢?” “我的软肋,也是他们的软肋....”姜清月重复着这句话,心头缓缓升起一分异样的情绪。 李夫人点点头,继续道:“前夫家拿住了我女儿的性命,倘若我与他们撕破脸,他们是真的下得了黑手——可是谢夫人,你夫家纵使拿住了你的软肋,会不会也只是在虚张声势?换言之,就算你与他们撕破脸,你所担忧的,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姜清月愣愣的听着,及至听到这里,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 她一直以来担心的,就是谢家人若知晓她要和离,会以女儿的安危来要挟她。 可是平心而论,谢老夫人和谢景行,当真有这般歹毒的心肠吗? 她若执意和离,他们难道还真的会伤了孩子? 她觉得不会。 可她也不敢赌。 不过李夫人这番话,到底还是让她豁然开朗。 她俯下身,端端正正行了个谢礼:“有劳夫人解惑。” 李夫人笑笑:“客气什么,你我同为女子,本就该互相帮衬。”听得出,这句话比之前的都要真心。 姜清月心下触动,便自然而然的关切道:“听闻当初夫人和离之后,身边十分拮据,不知眼下可有好转?若夫人有需要银子的地方,便尽管开口。” 她这话说的直白,素日里她也不会有此言语。 但她看得出,李夫人是个真性情的人,所以便也不欲弯弯绕绕,只希望自己能真正帮到她。 谁承想,李夫人听到这句,却是眉心一蹙:“我什么时候拮据了?” 对上姜清月茫然的目光,李夫人心头不解更甚:“莫说前夫家赔我的银钱,我母家亦是世代簪缨,我虽不至于腰缠万贯,却也断断不至于到拮据的境地。” “可是....”姜清月愣了愣。 之前谢老夫人不是说,李夫人生活拮据,向她婆婆索要五千两银钱吗? 她婆婆为了不给钱,这才把银子交给谢老夫人,谎称家中无银骗了过去。 可是眼下,李夫人为何又这样说? 她疑惑不已,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李夫人听完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望着神色疑惑的姜清月,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从未向我婆婆索要过银钱。” 第107章 银钱 第一百零七章 银钱 姜清月愣了。 她的眼中茫然一片,一时间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李夫人实在是个聪明女子,见到姜清月这副模样,当即就反应过来:“夫人,你婆婆为何要骗你?” “我婆婆为何要骗我....”姜清月喃喃道。 “你回想一下,那五千两银子出现时,你府中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吗?” 在李夫人的提醒下,姜清月思绪微微平复下来,而后便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陡然间,她的脸色一变。 随即不可置信的抬头,眼中竟隐隐有了几分惊恐。 李夫人见状便也明白了过来。 却并未多问,只拍了拍她的肩:“你想明白了便好,既然事情想明白了,那也好好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吧。” 夜色悄然来临。 宾客都已散尽,谢景行首次张罗客人,礼数便十分周全,直把所有宾客送上马车,才心满意足转身回屋。 一进屋,便看见姜清月直愣愣坐在屋里,把他吓了一跳。 “清月,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姜清月缓缓抬头看向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再一留神,她的眼中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那一瞬的阴寒只是他的错觉。 姜清月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萧氏有难,我得回京都一趟。” “回京都?” 谢景行大吃一惊:“陛下不是已经下旨寻找萧将军了吗?你现在回去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总要略尽绵力才是。” 姜清月淡淡一句,谢景行却有些着急:“那你回了京都,什么时候再过来?” “过来?”姜清月皱眉:“我为什么还要过来?” ..... 谢景行结结巴巴:“你....我....你之前为了跟我在一处,千里追随来了长州....现在就算回京都帮扶萧氏,可是事情处理完,你....” “事情处理完,我便留在京都侍奉婆母。” 姜清月神色冷淡,问:“还有什么事吗?” 谢景行只得闭嘴:“没事了。” “那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谢景行愣在原地,半天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小厮从外面跑进来,出言打断了他的走神:“侯爷,你前几天给老夫人寄了信,今天收到回信了。” 谢景行茫然的张了张嘴,待他见到小厮手中的信件时,陡然间清醒过来。 自此千宁下落不明,他就一封家书寄到京都,询问母亲可否知晓此事。 “母亲回信了。” 他屏退左右,急急进到屋里打开信件。 待他看见信里面的内容时,顿时被浇了更大一盆冷水。 “母亲竟然也不知道此事...” 他死死盯着信纸,手下不由自主发力,信纸边角都隐隐有碎落之势。 他恍然未觉,只觉得头脑发涨,整个人也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宁到底去哪了.... 他的心头陡然间生出一分恐慌。 千宁会不会是在坐船的时候不慎掉进海里了? 还是在周老爷府上因病身故了? 杂乱的想法充斥在他脑海中,极度的紧张焦急下,他不由得来回踱步。 “这事儿得告知清月,或许她能想办法找到千宁。” 走了两步,他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行,这事儿若是让清月知道,谢家就完了。” 一时间,他彻底没了主意。 第108章 谁是母亲 第一百零八章 谁是母亲 叶玉婉三天两头来看谢千棠。 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提着,不是给谢千棠带木头蟋蟀玩,就是给谢千棠带藕粉桂花糕。 谢老夫人看在眼里,亦是十分动容:“棠儿比不得他哥哥,能日日跟在母亲身边,这些天多亏了你.....” “瞧您这话说的。” 叶玉婉瞥了一眼旁边的素节,道:“素节姨娘待棠儿视如己出,无微不至,说是半个母亲都使得。” 谢老夫人闻言,却是撇了撇嘴。 那怎么能一样呢。 素节再怎么无微不至,到底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妾养大的孩子,哪里比得上正室主母养大的孩子。 叶玉婉就不一样了,太师府的千金小姐,满腹学识教养,比起姜清月也是不遑多让的。 有这样的女子陪着棠儿,她才放心。 谢老夫人脸色不屑,素节自然也察觉到了,不禁有些局促的低下头。 叶玉婉见状,正欲说话,一旁兴致勃勃玩着蟋蟀的谢千棠突然抬起头。 对着素节就叫了一声:“母亲,我要喝水。” “啊?” 素节愣了,满屋的人都愣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小小的谢千棠再次开口:“母亲,喝水!” 素节这才如梦初醒。 她当即就红了眼眶。 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喝水,好,好,母亲这就给你....” “砰”的一声,谢老夫人重重将茶杯掷在桌上。 随即面色不善的开口:“谁准棠儿叫你母亲的?” 素节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棠儿是谢府嫡出的公子,他的母亲只有清月一个人!” 谢老夫人再次开口,语气不自觉含了几分敲打:“你养育棠儿有功,尊你一声小娘便也罢了,如何做得棠儿的母亲?” 素节紧抿着唇,缓缓低下了头。 “老夫人所言甚是。” 谢老夫人又看向谢千棠:“以后要叫小娘,不许叫母亲,听到没有?” 谢千棠懵懵懂懂的望着她,眼中满是单纯澄澈。 叶玉婉叹了一口气,把谢千棠抱进怀里:“孩子还小,哪里懂这些,谁对他好,他自然就认谁做娘。棠儿这般依恋素节姨娘,也足以可见姨娘素日里是真心待这孩子。” 一番话说完,素节发红的眼眶才微微平息了几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叶玉婉正有些不自在,这时,忽然小厮来传信。 “禀报老夫人,长州来信,说夫人不日即将回府。” 一语落下,众人俱是有些惊异。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急急的问:“清月要回来了,那景行呢?是否也一并回来?” 小厮摸了摸头:“似乎并未听说侯爷也要回来。” 谢老夫人“啧”了一声,怏怏的坐下了。 叶玉婉却是有些诧异,虽有一肚子话想问,但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等清月回府,我再来拜访。” 谢老夫人和善笑了笑,命人送叶玉婉出门。 屋里只剩了她和素节。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欲言又止。 良久,还是谢老夫人轻叹一口气:“清月要回来了,这件事只怕是瞒不住她。” 素节默然不语,脸色亦是十分难看。 “老夫人,倘若夫人知道了此事,我.....我....”说着,她的声音隐隐颤抖起来。 谢老夫人自然知晓她在担心什么:“行了,此事怪不得你。本来棠哥儿一病,我就派人送了信去长州,不知什么缘故耽搁了,这才没能及时救治棠哥儿。” “虽说如此,可是棠哥儿留下这么大的后遗症,夫人身为人母,哪有不生气的....” 谢老夫人自然也明白这点。 她心烦意乱的坐下。 “她再生气,还能吃了我这个老婆子不成!哼,当初本就是她嫌带两个孩子麻烦,这才把棠哥儿留在家中,现下出了事,她要怪就怪她自己!” 第109章 跟夫人一起走 第一百零九章 跟夫人一起走 这几日,姜清月吩咐下人安排回京的马车。 她自己也开始紧密锣鼓收拾起行李。 谢景行看在眼里,心下不禁有些怏怏的。 虽说还有栖若能陪在自己身边,可女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几番欲言又止,想劝姜清月留下。 却只得到一句“孝为天下先,倘若侯爷有心,不如呈上一封奏折,求陛下恩准此番与我一并回京,也算是全了侯爷这个外孙女婿的孝道。” 他只得作罢。 垂头丧气去找林栖若说话,一进屋,却见林栖若正坐在榻上,神色诡异非常。 见到他来,她顿时眼前一亮,急急就下了塌: “侯爷!” 见林栖若这般热络,他的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下一秒,林栖若问:“听说夫人要回京?还带着旭儿一起?” 他顿时又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泄了气。 干巴巴应了一句:“嗯。” 林栖若面色急切:“可是旭儿一岁半的孩儿,怎么禁得住这路途劳累?” 谢景行疑惑的蹙眉:“当初来长州的时候,旭儿还不满一岁呢,不也照样顺顺当当过来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林栖若急了:“来长州的时候,好歹还有你我能看顾旭儿。如今夫人独自返京,万一哪里疏忽了半分,遭罪的可就是孩子!” “哪有这么夸张。”谢景行嘟囔了一句,显然没把林栖若的话放在心上。 见状,林栖若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 “不行,我得跟着夫人一同回京。” 此话一出,把谢景行吓了一大跳。 林栖若却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神情严肃的说道: “夫人身份贵重,肯定做不来这样照顾孩子的辛苦活儿,若我不陪在旭儿身边,我实在不放心。” 说着,便直直往外走去,口中犹自说道:“我这就去禀告夫人 ,带我一起回京。” 谢景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快步上前拦住她。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做什么!旭儿有一大群奶娘仆妇照顾,你去添什么乱!” 林栖若蹙眉:“奶娘再好,也比不上亲娘。旭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 “你心疼旭儿,能不能也心疼心疼我?” 谢景行的语气不自觉染了几分委屈: “你要是走了,我在长州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你忍心吗?” “你只顾着孩子,怎么就忘了孩子的父亲呢?” 林栖若觑了一眼面前身强体壮的谢景行。 “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话到口边,还是换了个口风:“等夫人回了京都,便还要分出心来照顾棠公子,棠公子是夫人亲生的孩儿,就算夫人不知情。可是血脉亲情,母子连心,夫人难免会偏宠棠公子些,到时候咱们旭儿岂不可怜。” “谁家的孩子谁家娘心疼,旭儿是我的骨肉,我....” 不等林栖若说完,谢景行就忍不住打断了她: “旭儿是你的骨肉,可你肚子里怀的这个也是你的骨肉呀!” “你的身孕眼下都有六个多月了,万一在路上颠着摔着,那可怎么是好?” 此话一出,林栖若微微一愣,而后这才犹豫起来。 “倒也是。” 谢景行生怕林栖若真的要走,忙不迭和她细细说道:“等你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林栖若不满的嘟了嘟嘴,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得应下了。 第110章 灾民 第一百一十章 灾民 千里返京。 虽说一应物什都备的齐全,但京都和长州相去千里,耗费几天几夜的路程,即使连大人都受不住,更别说谢千旭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儿。 才走了一小半,谢千旭就开始哭闹着要下车了。 姜清月无奈,只好叫停了马车,而后便带着谢千旭下车转转。 正路过姑苏一带。 青山绿水,阳光融融。 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川,姜清月只感觉连日以来的阴郁心情都舒缓了不少。 休整了片刻,她便准备带谢千旭回马车。 忽然,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妇人,直愣愣扑到姜清月面前跪下。 姜清月一个没防备,往后趔趄着退了好几步,下意识忙用身子护住谢千旭。 她惊魂未定,紧紧蹙眉望向这妇人。 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似乎是从哪里流窜到此处的难民。 见姜清月看着自己,那妇人更是连连扣头,嘴上不禁一连串的哭诉。 姜清月凝神听去,无非是“灾年不易”“民生多艰”“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之类的言语。 眼见这名沧桑的看不出年纪的妇人还在一下一下朝自己磕着头,姜清月叹了一口气,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而后命人去买了些包子和面点,层层包好了递给那妇人。 “阿婶,我知晓灾年不易,你放心,我必然将你的苦楚上达天听。” 那妇人狼吞虎咽吃着包子,听得姜清月这番恳切言语,当下不禁愣了愣。 而后猝不及防的,眼角流下一长串泪水。 她呜呜的哭着,眼看着又要跪下去。 姜清月忙搀扶起她。 心下亦是难忍,想必这妇人是因为瞧见自己衣衫华丽,这才冒昧来求了自己。 忽然,一阵风吹过。 小小的谢千旭捂着鼻子,皱了皱眉头:“好臭。” 那妇人尴尬的凝滞了嘴角。 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一时间十分无措。 姜清月蹙眉:“旭儿,不得无礼。” 谢千旭少不经事,嘟囔了一句:“本来就臭嘛。” 那妇人更是羞惭,忙往后退了几步,足尖并拢摩挲着,看上去十分局促。 姜清月歉然:“稚子无知,阿婶莫见怪。” 说着,神色亦是黯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百姓穷苦,民不聊生,说到底都是我们的不是。” 那妇人拼命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似是想不到姜清月会说出这番话,神色大为动容。 姜清月正要着人去取些金银细软赠于她,忽然,那妇人似是想起什么,脸上浮现一股怔怔神色。 而后她如梦初醒一般,眼中神色渐渐清明,望着姜清月的目光十分复杂。 还没等姜清月反应过来,她急急蹲下身,风卷残云般捡起剩下的包子,而后一溜烟疾步跑走了。 姜清月不禁愣了愣。 有些不解这妇人的行为。 可此时她满腔酸楚多过疑惑,因此并未多想,只长长叹了口气气,而后信步上了马车。 “快些回京吧。” 第111章 再会谢千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会谢千棠 马车抵达谢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昏黑了。 姜清月去到正屋的时候,谢老夫人正阖目小憩。 小小的谢千棠则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正捧着画本看的津津有味。 姜清月忽然就晃了晃神。 灯火熹微下,无垠月色间,她恍惚又看到了那个单薄的小少年捧着书本伏案苦读。 她一来催,他就撒娇对她笑,说:“母亲,我看完这一页就去睡。” 她无奈的弹一弹他的脑门,而后转身为他温一碗热汤。 曾几何时,他们也上演过母子情深,孝义两全的戏码。 可那是多久以前了?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候他即将科考,常常苦读至天明,她就打着扇陪在他身边。 有时候不小心打了盹儿,一觉醒来望见他专心读书的侧脸,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一分骄傲。 她的棠儿,委实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就这么一路督促着,终于扶着他登科及第,金榜题名。 她还记得放榜那日,他一路飞跑着回家,只为亲口告诉她这个喜讯。 那般少年意气,神采飞扬的姿态,她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多年辛苦都是值得,有子如此,不负此生。 可是 后来—— 后来不堪回首。 “清月回来啦!” 一声呼喊,才唤回了姜清月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见谢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望着门口的姜清月和谢千旭,谢老夫人笑得满脸褶皱: “我的乖孙儿回来啦!快来给祖母抱抱!” 早得了姜清月的嘱咐,因此谢千旭也并不认生,迈着小短腿就朝谢老夫人跑过去。 扑在她怀里,而后仰起头,甜甜叫了一声:“祖母~” 叫的谢老夫人心都化了。 搂着谢千旭亲了又亲,嘴里一连串“心肝肉儿”的叫着。 祖孙二人腻歪了好一会儿,谢老夫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 而后扭过头:“棠儿,来见过你母亲。” 谢千棠慢吞吞放下书。 却并未上前,只原地站在书案边,怯生生看着姜清月。 谢老夫人有些没面子。 皱了皱眉,声音提高了几度:“棠儿,这是你母亲,快来行礼问安!” 眼见着谢千棠还是不动弹,谢老夫人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再一对比谢千旭刚刚的活泼惹人疼,眼下谢千棠这般腼腆,就像是她们在家里没把孩子教好似的。 当即站起来,便要出言训斥:“谢千棠,我说.....” “母亲。”姜清月打断了她。 而后直视着谢老夫人,目光平静的说道: “孩子不懂事,母亲何必动怒。况且棠儿本来就是这般性子,并不是母亲没教养好的缘故。” 谢老夫人愣愣的听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走的时候棠儿还在吃奶,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姜清月笑了笑,没说话。 转移话题问道:“怎么不见素节?” 谢老夫人:“棠儿想吃杏仁糕,素节去后厨做了。” 姜清月疑惑:“厨娘不会做吗?” “厨娘虽说会做,但手艺不及素节。棠儿一撒娇,素节便亲自去做了。” 姜清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看来她不在府中的这半年,素节倒是真心待谢千棠。 正说着,素节便端着一盘杏仁糕进来了。 见到姜清月,她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 当即俯身行礼:“素节参见夫人。” 姜清月让她起身。 素节仍是有些局促,走上前,轻轻把杏仁糕搁到谢千棠面前,便静默而立。 “谢谢小娘。”谢千棠一改之前的内敛,咧着小嘴冲素节一笑。 “不谢。” 素节摸了摸他的头,不知为什么,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这时,谢千旭忽然挣开谢老夫人的怀抱。 在一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屁颠屁颠跑到谢千棠面前。 声音响亮的叫道:“弟弟!” 谢千棠蹙着小眉头,看着他。 谢千旭也不尴尬,大大方方的问道:“我是你哥哥,所以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杏仁糕分我一块?” 第112章 接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接回? 谢千棠想了想,从碟里拿出一块杏仁糕,递给谢千旭。 “谢谢弟弟!”谢千旭高兴得喜笑颜开。 一抬手,一大块杏仁糕直接喂到了嘴里。 谢千棠歪着脑袋,似乎有些疑惑。 看着大块耳颐的谢千旭,他想了想,还是干巴巴挤出一句:“不用谢。” 谢老夫人看着两个小孙子相处和睦,心下也甚是欣慰: “这兄弟俩虽然许久未见,感情倒是不错。” 姜清月却是紧紧蹙着眉心。 眼见着谢千旭吃完了一块,眼巴巴还想再吃一块,她当即上前: “时候不早了,我先带旭儿回屋了。” 说着,便唤谢千旭过来。 谢千旭有些不愿意,眼馋的望着那碟子杏仁糕,慢吞吞往姜清月走过去。 谢老夫人不乐意了。 “天都还没黑透呢,况且我这么久没见旭儿,让他在这里多玩会儿。” 姜清月只得作罢。 只是眉心仍然紧锁着,望向谢千旭的目光始终有股担忧。 这时,一旁的素节犹豫再三,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走到姜清月面前,有些局促的开了口: “既然夫人已归家,往后棠公子是养在夫人屋里吗?” “那当然了。”还不等姜清月说话,谢老夫人就已经自然而然接过了话茬: “棠儿和生母一别半年,如今清月回来了,棠儿自然要接回她身边。” 素节不说话了。 垂下头,默默退回到一旁。 谢千棠正吃着杏仁糕,满脸满嘴都是碎渣,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他嘴巴撇了撇,下一秒,就“哇”的大哭出声。 “不要,我不要和小娘分开....” 眼见着小小的孩子哭得情真意切,素节眼中是一百个心疼。 她下意识想上前给谢千棠拭泪,却又念旧姜清月在侧,便只得垂下了手。 谢老夫人却是看的眉心突突直跳。 一个嫡出的公子,居然如此依恋一个低贱的姨娘,传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当即就沉下了脸:“素节,你倒是有本事,竟然哄的棠哥儿连亲娘也不认,只认你这个养娘!” 素节慌忙跪下:“老夫人恕罪,我,我....” 支吾了一阵,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眼泪簌簌往下落,近乎语无伦次。 姜清月看在眼里,心下微微不悦:“母亲这话就说岔了,不满两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养在素节处,自然只认她一个娘。” “素节受我之托,这些时日以来辛苦养育棠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此话怕是不妥。” 随着姜清月一字一句落下,谢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悻悻一声,也只得不再说什么了。 素节这才止住泪水。 感激的向姜清月颔首。 姜清月望着眼前百般不舍的两人,心下亦是感慨。 她两世为人母,自然知道这世上最难割舍的,就是骨肉亲情。 素节把谢千棠从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一点一点呵护着养大,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习惯了一个奶团子在自己身边,欢欢笑笑的,如今又怎肯将爱子拱手让人。 她心念一动,道:“我初初回府,一个旭儿就叫我分 身乏术,接回棠儿的事还是晚些时日再说吧。” 姜清月此话落下,素节的眼眸顿时一亮。 她欢喜的抬头,神色竟隐隐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 一转眸,迎面对上姜清月了然于心的目光。 她愣了愣,随即慌忙垂下眼眸,遮盖住眼中复杂的心绪。 谢千棠便这样暂时留在了素节身边。 第113章 瘟疫 第一百一十三章 瘟疫 姜清月看顾着谢千旭睡下之后,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了屋。 不知怎的,她自从到京之后,就隐隐觉得身子有些不适。 她只当是路途劳累,便也未做他想,休息一晚或许便缓过来了。 直到次日一早醒来,她发觉身子异常沉重之时,才发现出不对劲。 “月露....” 她一张口,喉咙里竟隐隐有着铁锈味传来。 月露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还不等她说话,月露就急切开口: “夫人,旭公子病了!” 姜清月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月露带着哭腔:“公子昨天夜里就一直睡得不安稳,今早一起床,整张脸红扑扑的,像是有些发烧,可细看起来却——” 说到这里,她话语突然一顿。 而后愣愣的望着姜清月,语气有些古怪: “就....就跟夫人现在的模样有些相似。” 姜清月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急急的起身,快步去往谢千旭屋中,口中焦急的吩咐着: “快请大夫!” 是瘟疫。 老大夫诊完脉之后,给出这个答复。 姜清月天都塌了。 她不可置信的踉跄了几步,眼中是尚未反应过来的巨震。 “劳烦大夫给我也看看!” 一刻钟后,大夫再次叹气:“这位夫人,所染也是瘟疫。” ..... 芳茵阁被严严实实隔离了起来。 姜清月一人住主屋,谢千旭居侧屋。 进进出出的仆从和丫鬟都围着面纱,一日三餐送完膳食便出去了。 谢千旭因为年龄太小,病了更是离不得人,便由几个身子强健的丫鬟仆妇每日轮换着照顾。 姜清月已经病得昏昏沉沉了。 她强撑着睁开眼,望向进来送餐食的月露,发出的声音虚弱如蚊吟: “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瘟疫?” 月露思索:“回京千里之遥,会不会是在路上感染的?” 姜清月摇头:“我和旭儿一直在马车里,万一真有瘟疫,也该是外头随行的小厮丫鬟中招才是,怎么病倒的竟是我和旭儿?” 这么一说,月露也发现了不对劲。 “是啊....偏偏就只有夫人和公子染了瘟疫.....” 她喃喃着:“如此说来,必得是有一段路,是夫人和公子单独出行,又不偏不倚遇上了身患瘟疫之人.....” 话音一落,月露猛的一顿。 她惊惶的抬头望向姜清月,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惶疑。 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是那个乞食的妇人!” 月露此话一出,姜清月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现在再回想那个妇人当时的反应,果真是疑点重重。 她颓然的垂下头。 半晌,她才缓缓说了一句:“是我失于防范了....” 疏忽大意之下,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旭儿。 “不管怎么样,先治好旭儿的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妇人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等我痊愈之后再论。” 姜清月的眼中泛着寒光。 想要她性命的人不多,而想要她性命还敢真正出手的人,放眼天下,也唯有皇城宫墙里那一位。 她从前不欲生事,因此屡屡退让。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还伤到了旭儿。 旭儿是她的底线。 忍无可忍。 第114章 让谢千棠偿命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让谢千棠偿命 谢老夫人和素节都是忧心忡忡。 “可怜我的乖孙儿,小小的年纪就要受这样的罪。”谢老夫人说着,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素节亦是面色担忧:“好好的,怎么会染上瘟疫?” “一说这个我就来气!”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长州到京都这么远的路途,哪能带着孩子这般来回折腾——不是我说,那萧氏出事就出事了,连皇后娘娘都只是萧氏的出嫁女,清月一个区区的外孙女,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她操的是哪门子心!” 素节小声说了一句:“虽是外孙女,却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夫人怎能对自己的外祖家不管不顾....” 谢老夫人陡然提高了嗓门:“什么至亲!她既嫁到了谢家,那便是谢家人,和姜氏都再无瓜葛,更遑论一个萧氏!” 素节眼眸垂了垂,没说话。 谢老夫人心烦意乱的坐下。 “怎么病的不是那个送走了的丫头片子,偏偏是我家的男丁,老天真是不开眼。” 她嘟囔着,素节偏头问了一句:“老夫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谢老夫人没好气道。 忽然,门外小厮激动的来传: “老夫人!回来了!回来了!” 谢老夫人皱眉:“大惊小怪的,谁回来了?” “侯爷回来了!” 谢老夫人一愣,而后骤然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往外走去。 果真, 谢景行和林栖若都回来了。 谢景行见到谢老夫人,先拱手问安。 林栖若却是面色急切:“老夫人,旭儿怎么样了?” 谢老夫人悠悠的瞥了她一眼,没做声。 林栖若抿抿唇,这才想起行礼:“给老夫人请安。” 谢老夫人哂了哂,林栖若再次问道:“旭儿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在瞧呢。” 谢老夫人不耐烦跟她说话,转而问谢景行:“不是说要在长州任职三年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说家中有变故...” “那也不能私自回京!” 谢老夫人顿时有些急:“若是让陛下知道.....” “母亲放心。”谢景行道:“是陛下亲赐的旨意,允我回京。” 这下,谢老夫人倒是愣了。 “为,为什么?”她结结巴巴问道。 谢景行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林栖若接了一句:“许是陛下知道了夫人染病,爱女心切,特地遣侯爷回京照料吧。” 谢老夫人眉头一皱:“清月得的可是瘟疫,连下人都不敢近身,景行不许去照顾她!” ...... 谢景行无奈的扶额。 “母亲,还是先去瞧一眼清月和孩子吧。” 这一回,谢老夫人倒没拦着。 谢景行和林栖若一同去了芳茵阁,围上面纱之后,便轻手轻脚的往内屋走去。 直到看见床上的谢千旭病得面如土色,胸口的气儿喘的有一搭没一搭,小小的人儿一丝活力也无,林栖若当即眼睛一红。 扑上前就想走近了看。 谢景行眼疾手快的拦住:“你还怀着孩子,月份都这么大了,千万不能有闪失.....” 林栖若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命挣脱着谢景行的怀抱,嘴里哭着喊着要亲自照顾谢千旭。 谢景行见状无奈,只得半拖半拽的把她带出了屋。 他看着两眼红红的林栖若,长叹一口气:“这里有大夫照顾,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可旭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 “你现在肚子里的也是你的亲生骨肉。”谢景行打断道: “况且,就算旭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还有棠儿吗,反正他跟清月也不亲,你好好养着,权当是自己的儿子了....” “呸呸呸!”话音未落,林栖若就怒目而视:“谢千棠那个贱种,怎么配跟我的旭儿比?说不定这次就是谢千棠克了旭儿,万一旭儿有什么闪失,我就让谢千棠那个小崽子偿命!” 第115章 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来了 谢景行终于有了几分不悦。 他脸色沉了沉:“我劝你慎言,棠儿也是我谢家的血脉。” 林栖若被谢千旭刚刚的模样刺激到,此刻情绪激动的近乎口不择言: “谢家的血脉?那又如何?小姐也是你们谢家的血脉,不也照样被送走了吗!” 谢景行冷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而后径直转身离去。 林栖若颓然的靠在墙上,望着谢千旭住的屋子,眼泪簌簌直落。 ———— 月露悄摸摸走近姜清月的屋里。 隔着一扇屏风,她小声的说道:“刚刚林姑娘和侯爷吵起来了。” 姜清月“嗯”了一声。 月露欲言又止:“不是我说,两位公子现在模样都长出来了,旭儿半点不像林姑娘,她就从未有过怀疑?” 姜清月淡哂:“她若细细想去,就会发现旭儿和她长得根本就不像,而棠儿的眉眼,却和她有着三分相似。” “会不会林姑娘早就心存怀疑,此刻只是在故意做戏给我们看?” “不会。”姜清月斩钉截铁:“以旁人的角度,或许觉得漏洞百出。可林栖若把旭儿视作亲生子一般爱护了这么久,慈母之心最是真切,她就算有疑心,也会绞尽脑汁把这一丝疑心给按下去。” 月露恍然大悟:“夫人懂得真多。” 姜清月苦笑。 倒不是她懂得多。 而是前世,她便是这般境况。 纵使有再多的破绽,可是看着那个玉雪可爱,全身心依恋自己的孩子,便什么都忘在了脑后。 这才一步一步,酿成大祸。 “对了。”姜清月突然问:“侯爷和林姑娘怎么忽然回来了?” “听说是得了陛下的圣旨。” “父皇的圣旨?”姜清月一愣:“当真?” 父皇为何突然下旨召谢景行回京? 她不由得有些疑惑。 “行了,你出去吧。别在这屋里待太久。”姜清月望向月亮:“让大夫多紧着些旭儿,他年纪小,受不得磋磨。” 月露眼角红了红,出去了。 ———— 林栖若跌跌撞撞的走在府中,心头巨大的惊恐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一晃神,眼前便是旭儿病得气若游丝的模样。 她的旭儿。 那是她的儿子! 她怀胎十月,拼尽全力生下的儿子! 为了他的前程,她甚至甘愿忍受母子分离之苦,只为让儿子有一个身份高贵的母亲。 她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就是她的命。 虽说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可眼下根本不知道是男是女。 况且她一个妾生的孩子,哪里比得上旭儿这样养在公主嫡母膝下,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旭儿便是她余生最大的指望。 他绝对不能有事! 可是旭儿那么小的年纪,真的能抗过这瘟疫吗? 她怔怔的,心中却是扯不开的烦乱和愁绪。 万一.... 万一有个万一....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漫无目的走着, 忽然感觉肩上阵阵凉意。 下雨了。 她抬头望着天,一时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避雨。 她回望四顾,见到前方树荫遮挡下,影影绰绰可见一方屋舍。 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素节的屋子。 素节.... 她依稀记得,谢千棠是不是养在素节身边来着? 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现在旭儿生病,倘若真有个好歹,那谢千棠岂不是就成了夫人唯一的儿子? 谢千棠本来就是夫人血浓于水的亲生子,若再成了长子,又是独子.... 那她拿什么跟夫人争。 她心头细细蔓延出一股惊慌。 再抬眸,望着眼前的屋舍,她心下便有了打算。 在门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目光微凝。 而后径直走了进去。 第116章 视如己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视如己出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前院寂寥无声,唯有树上隐隐欢腾的鸟鸣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作响,愈发显出这份不同寻常的寂静。 她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安静? 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刻意敛住声息,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怎么样了?”是素节的声音。 侍女的语气里带着担忧:“睡过去了,但高热还是没退下来,而且这病一发作,公子似乎就没了知觉似的,只一个劲儿的哭,嘴里一直叫着娘亲。” 素节叹了一口气:“夫人现在自己都病着,哪里还顾得上棠儿。可怜这孩子,比不得旭公子那般好命,能从小养在夫人身边。” “姨娘,你别这么说。”侍女劝慰:“姨娘待公子视如己出,在公子心里,你就是他的娘亲。” “这话咱们自己说说便罢了,可不要传到外人耳中。” 素节怅然:“夫人都回府了,棠儿迟早是要接回去的。” 说到此处,她的心头不由得一阵揪痛。 这个孩子,她从半岁时便养在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慢慢学会吃饭,慢慢学会走路,慢慢学会说话。 他咿呀学语,唤出的第一声“母亲”,便是对她素节。 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没有经历过怀胎十月之苦,只知道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就是她的一切。 她将全身心的爱与呵护,都给了这个自幼不得生母宠爱的孩子。 她原本想着,夫人一去三年,回来的时候棠儿都能记事了。 那时候即使接回夫人身边,也不至于忘了她这个养母。 可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再不情愿,再舍不得,也没有理由把夫人的孩子继续留在身边。 她长叹一口气。 往后这闲芙院里,想必只剩无尽的安静与寂寥。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正要吩咐给谢千棠换一块湿帕子。 忽然,屏风后面笑吟吟走出来一个人影儿。 “素节姐姐。” 素节没料到屋外有人,下意识有些紧张,怕刚刚说的话被听了去。 及至她见到来人时,不由得一愣:“林姑娘?” “你怎么回来了?” 下一秒,她注意到林栖若高高隆起的腹部。 脸色一变:“你怀孕了?” “是啊,六个多月了。”林栖若有意无意的挺了挺肚子,眼中是藏不住的炫耀神色: “说来,这可是继夫人的双生胎之后,府里第一个孩子呢。” 素节面容有些冷淡:“恭喜。” “同喜。” 林栖若笑道:“毕竟姐姐现下也算是有儿子傍身——不对,我差点忘了,如今夫人回了府,棠公子还是得接回夫人身边养着的。” 话音一落,素节的眼眸果然一暗。 她抬头看向林栖若:“所以你今天来我这里做什么?” 语气中的不善溢于言表。 林栖若毫不在乎的挑了挑眉:“避雨。” 素节不再说话了。 她扭过头,看着床上熟睡的谢千棠,喃喃了一句:“本就是夫人的儿子,夫人接回去也是应当的。” 林栖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谢千棠。 下一秒,她眉头一皱。 第117章 异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异样 她迟疑的看了看素节。 “怎么了?”素节疑惑道。 林栖若不动声色的瞟了瞟谢千棠的眼睛,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虽收回了目光,那双眼却在眼林栖若脑海中挥之不去。 好秀气的眼睛,斜斜细细的形状,眼尾处微微上挑。 这样的眼睛若是在女子脸上便显得妩媚,在男子脸上,则是一等一的清俊和秀气。 奇怪,夫人没生得这样的眼睛,侯爷也没生得这样的眼睛,谢千棠怎么有这样一副眼睛? 林栖若想起自己的族人,表姑妈倒是有这样一副眼睛。 她的心头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下意识想上前,往床里边探去。 素节身子一拦,牢牢挡住她的视线。 警觉道:“你想做什么?” ..... “不就是个孩子吗,跟谁没有似的。”林栖若撇了撇嘴,真是见不得素节这个小气巴巴的样。 素节正色:“棠儿病着,你别扰了他休息。” “病了?”林栖若一挑眉:“怎么病了?” 素节皱眉:“病了就是病了,又不是你儿子,你问这么多干嘛。” “说的就跟是你儿子似的。”林栖若反唇相讥。 素节不耐烦跟她碎嘴,唤了侍女来问:“天晴了没有?若是天晴了,就送林姑娘回去。” 侍女回禀:“还在下雨。” “那就送林姑娘一把伞,让她撑伞回去。” ..... 林栖若似笑非笑:“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你既然这样舍不得棠公子,不如去求了夫人,让他把棠公子过继到你名下。反正夫人也不喜欢棠公子,说不定还真的允了你。” 素节真是烦死林栖若了。 把正室嫡子过继到姨娘名下,林栖若得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能想出来这么个主意? 再说,棠儿养在谁名下,关她什么事? 见林栖若死皮赖脸不肯走,她干脆也不再理她,只一心一意看顾着谢千棠。 “汤药炖好了么?”她问。 侍女估摸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我这就去盛上来。” 热腾腾的汤药泛着苦味儿,素节一个手抱起谢千棠,另一个手准备腾出来接过汤药。 偏偏林栖若挡在中间。 素节忍着气:“麻烦你让让,棠儿要喝药了,这病耽误不得。” 林栖若笑:“我来把药给你端过来。” 素节冷眼看着她。 林栖若就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素节伸出一只手去接。 下一秒,“砰”的一声。 林栖若手一松,那碗汤药直愣愣砸落在了地上,激起一阵子苦味儿。 素节骤然瞪大双眼。 林栖若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手滑。”眼中却是毫不避讳的得意洋洋。 素节现在没功夫和她算账。 略带惊恐的问侍女:“汤药还有剩下的吗?” “刚刚公子自己打碎了一碗,这已经是剩下的了,没有了...”侍女的语气也有些害怕。 “奴婢现在再去熬!” “这药一熬就是三个时辰,棠儿哪里等的了那么久!”素节说着,望向林栖若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故意的是不是?” “这话可不能乱说。”林栖若笑得人畜无害:“谁能想到偏偏递药的时候我就手滑了呢——唉,说不定这就是天意,棠公子命薄,消受不了这碗汤药!” 素节一巴掌扇在林栖若脸上。 清脆的一声耳光,把林栖若都给打懵了。 待她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你敢打我!” “我肚子里有侯爷的孩子!你竟然敢打我?” 换做平时,素节当然不敢打林栖若。 可棠儿既然叫她一声母亲,她就容不得旁人在她面前这般作践她的孩子! 她冷冷的说道:“你肚子里的是侯爷的孩子,你面前的棠儿也是侯爷的孩子,你打翻了棠儿的汤药,挨这一巴掌也不冤。” “送客!” 林栖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恨恨的瞪了素节一眼。 一跺脚,转身去了谢景行处。 第118章 新欢旧爱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欢旧爱 两人刚刚才吵了一架,谢景行正在气头上。 忽然见到林栖若哭哭啼啼跑进来: “侯爷....” 他的气还没消,也不拿正眼瞧她:“干嘛?” 林栖若扶着肚子,一脸疼痛难忍的模样: “我肚子好痛,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 此话一出,谢景行顿时紧张起来。 连刚刚的龃龉都忘记了,连忙走上前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动了胎气?” 林栖若却是低下头垂泪,一副不肯说的模样。 谢景行急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路上磕着碰着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林栖若忙拉住谢景行。 “倒也不是大事,只是刚刚经过素节姨娘的闲芙院,想着许久不见棠儿,便特意进去看望。谁承想,谁承想.....”她说着,又开始抽抽搭搭起来。 谢景行自然便问:“然后呢?” “谁承想素节姨娘见我怀孕,便大发雷霆,说我不配怀侯爷的孩子,还说我肚里的孩子定然是个命薄的....” “素节当真这么说?”谢景行皱了皱眉。 他素日里最看重的,一是官位名声,二便是子嗣承继。 现在栖若怀着谢家的血脉,素节竟这般咒她? 他沉着脸:“把素节叫过来。” 小厮领命下去了。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素节才过来。 这期间,林栖若早哭着喊着嚷嚷了无数声,一直到大夫来了,请脉之后说她身体无恙,她才些微消停了些。 “参见侯爷。” 素节身姿轻缓,向谢景行福了福身。 两人半年未见,素节望着谢景行,眼中不自觉含了分柔婉。 “侯爷唤妾来,不知所为何事?” 对上素节绵绵秋水的眼,谢景行忽然一噎。 他原本与素节多日未见,不见面,情意就淡了些。 自然比不上朝夕相对,如今又给他怀了第二个孩子的林栖若。 可现下瞧着,眼前人娇柔如水,身段盈盈的向他问安, 许是养了棠儿在身边,比之从前,身上竟平添了几分母性。 他质问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于是干巴巴说了一句:“半个时辰就派人去叫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棠儿病了,我一时半会抽不开身,这才耽误了。” 谢景行一愣:“棠儿病了?”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素节送往长州的信里,就是因为棠儿生病,让他帮忙请大夫。 似是看穿了谢景行的想法,素节敛眉,语气有些自责:“是上次救治不及时,落下的后遗症。棠儿现在一到阴雨天就头痛发高热,得按时吃药才能缓解。” 谢景行忙问:“那药喝了吗?” 素节看了林栖若一眼:“没有。” “为什么不喝?” “因为林姑娘把药碗打翻了。” ..... “你胡说!”林栖若一双凤眼瞪的大大的:“我什么时候打翻过棠公子的药碗?” 素节也不与她争辩,只看着谢景行:“侯爷,若不是林姑娘打翻了药碗,妾为什么不给棠儿按时喂药,难道是因为妾忘了炖药吗?” “这....”谢景行犹疑起来。 一边是病恹恹躺在床上,非说自己动了胎气的林栖若。 一边是许久未见,再见依然惊艳的素节。 他责怪哪个都舍不得。 最后只好问:“那棠儿现在身子好些了吗?” “好些了。”素节道:“我寻到了些从前喝剩下的 药渣,先喂棠儿服下去稳住病情,下一锅药已经炖上了,应该并无大碍。” “那就好。”谢景行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这事儿就算了吧。” 素节咒了栖若肚子里的孩子。 栖若打翻了棠儿的药碗。 算是扯平了。 这样他就不用非得去罚一个了。 第119章 贵妃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贵妃 皇城,紫宸殿。 皇帝静静望着眼前绝色风华的女子,眸色沉沉,不发一言。 殿里一片缄默。 半晌,宸贵妃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气氛。 她轻蹙秀眉:“陛下,此事的确与我无干。” “与你无干....?”皇帝神色未改,语气中却含了些微冷意:“阿芍,朕是不是与你说过,万事朕都能依你——唯独清月,她是朕的底线。” 宸贵妃默然:“是。” “之前你在皇宫大内,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便敢派人推清月落水。朕顾念淮初舍身相救,便并未问责与你。” “长州远在千里之外,你仍然不肯放过她——若非清月命大,只怕她早就死在了马蹄毒虫之下。” “现如今,清月回了京都,你又让身有瘟疫的妇人接近她,一举害了清月和千旭两个人。” “阿芍,清月到底与你何愁何怨,你这般容不下她?” 随着皇帝一字一句话音落下,宸贵妃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陛下.....”她徒劳的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皇帝望着眼前年近四十却依旧风姿绰约的女子,臻首娥眉,明眸善睐,岁月似乎从未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即使生育了两个孩儿,仍然风华不减当年。 这是他捧在手心,真真切切爱了二十载的妻。 可也正是眼前他的毕生挚爱,几次三番,铁了心要置他的女儿于死地。 “陛下。” 宸贵妃终于反应过来,她跪着上前,攀住皇帝绣着金蟒的鞋,神色间尽是悲切: “从前陛下顾及萧氏,想为皇后留下一丝血脉。可如今,如今萧氏叛变,皇后失德,陛下又何必再顾惜这个早已下嫁的女儿?” 她一直到此刻,仍然没有认清帝王之心。 多年的宠爱加身和养尊处优,让她错判了皇帝的包容程度。 只以为他疼爱姜清月,都是因为萧氏的缘故。 皇帝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 “阿芍。” 宸贵妃愣愣的看着他。 “当初你二嫁入宫,不少大臣都劝朕秘密处置了淮初,莫使皇室血脉蒙羞。” “朕顾惜稚子无辜,也不愿让你伤心。所以将淮初一并接到宫中,还亲自赐了国姓。” “朕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约束索求,只希望你善待清月,最起码,别再次次要她性命。” “你实在是叫朕失望。” 宸贵妃的脸顿时惨白无比。 她匍匐着上前:“陛下,臣妾知错.....” 皇帝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传令下去,收回宸贵妃代掌六宫之权。后宫事宜暂且托付太后打理。待萧氏之事查清,再行定夺。”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紫宸殿。 宸贵妃面如死灰。 一旁的丫鬟这才哆哆嗦嗦上前,将她扶起来。 见宸贵妃满目哀戚,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娘娘,恕奴婢多嘴,您就算与皇后娘娘不睦,可又何必执意与熙和公主过不去....” 宸贵妃踉踉跄跄起身,脸上的悲切渐渐引去,取而代之的是狠厉的癫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你懂什么。” “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本宫就不信,次次都让她逃出生天!” “既然如此,那母妃杀她一次,我便救她一次!” 一阵清朗的男声传来,宸贵妃的脸色不禁变了变。 她抬首看向来人,平静的眼中波涛汹涌:“初儿。” 第120章 谁该死 第一百二十章 谁该死 姜淮初信步走进,繁复庄重的大殿里,他穿一身简素的月白深衣,背后是一扇深色簪花屏风。 深浅交映,碧玉生辉,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眸中清澈无瑕,洁净恍若稚子神童。 宸贵妃立于高座之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眼中是复杂的恨意: “我杀她一次,你便救她一次?” 巨大的惊怒下,宸贵妃嘴唇隐隐发着颤:“别人不知道缘由,你也不知道么?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谁?你竟然要救她?” 宸贵妃一连串的控诉,落在姜淮初耳中,却激不起半分声响。 他目光平静:“母妃,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又何必耿耿于怀,这般作茧自缚。” “你说我作茧自缚?”宸贵妃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可思议: “姜淮初,我看你真是疯了!”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眼中是诡异的热烈:“那火落在身上,滚烫,火热,人会在浓烟和灼烧下渐渐失去知觉,乃至丧命——姜淮初,受到切肤之痛的人不是你,所以你也可以轻而易举让我放下此事,是不是?” “受痛的人不是我,但也不是你。”姜淮初的情绪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宸贵妃影响: “更何况,公主她本就无辜,母妃何必这般处心积虑要她性命。” 宸贵妃连顺了好几口气。 她缓缓开口:“我竟从不知,淮初殿下竟这般宅心仁厚......” “不是我宅心仁厚。”姜淮初淡淡: “是我不愿见你这般走火入魔,以至于杀错了人,报错了仇。” 宸贵妃已经不想再和姜淮初说下去了。 “罢了。”她疲惫道:“你长大了,如今倒是很有几分自己的想法,你不愿做的事我不逼你,但我要做的事,你也别拦我——” “我一定会拦。” 姜淮初语气淡淡,宸贵妃眼中不由得出现一丝裂痕。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因为公主她不该死。” 宸贵妃终于被气笑了。 “她不该死,那你说谁该死?” “啊?谁该死?” “你告诉我?该死的是谁?” 宸贵妃的语气越来越激烈,面容也逐渐扭曲,她大大瞪着双眼,绝色生香的脸庞此刻尽是癫狂。 姜淮初见惯不怪。 他转过身,对着外面唤了一声,马上就有侍女小跑着进来。 他吩咐道:“照顾好贵妃。” “是。” 大殿里,宸贵妃一字一句带血的控诉犹未止,姜淮初却是毫不留情转身,将声音隔绝在了身后。 出了紫宸殿,他长舒一口气。 眸中罕见的现出了一丝迷茫。 宸贵妃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作响。 该死的是谁? 他也不知道是谁。 但他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熙和公主。 他可以眼睁睁看着母妃不敬皇后,甚至可以助她暗害萧氏。 但他绝不能看着母妃谋害公主。 他闭上眼,脑中忽然闪过前一日,林栖若趁人不备溜来见他。 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回京都。” 他看着她:“所以呢?” “你帮我。”林栖若倒是不客气:“旭儿病了,我必须得回去照顾他。你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调任一个官员,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这里有医治瘟疫的药方。”林栖若似乎笃定了他不会拒绝:“你帮我回京都,我向你保证,会帮你救下夫人性命。” 姜淮初冷笑:“你是不是没搞明白——你救她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林栖若抿了抿嘴唇,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心虚。 最后姜淮初还是帮了她。 第121章 药方 第一百二十一章 药方 “你说你有治疗瘟疫的药方?”谢景行满脸狐疑。 林栖若点头。 谢景行仍然不信:“你怎么一开始不说?等到现在才说?” 林栖若抿抿唇,眼中是一闪而过的纠结。 因为她本来不想把这个药方拿出来。 夫人和旭儿都病了,若她拿出药方救旭儿,那势必也会救了夫人。 她一点儿也不想救夫人。 于是她原准备私自按药方抓药,再趁众人不备的时候,偷偷喂给旭儿一个人喝。 这样才算是两全其美。 可没想到,自从染上瘟疫,夫人就把旭儿看护在芳茵阁,屋子更是围得像铁桶一般。 若她再不拿出药方,只怕旭儿都会连带着遭殃。 见谢景行仍然拿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旭儿是我的亲骨肉,难道我还会害了他不成?” 这句话,总算是堵住了谢景行的话头。 “行。” 谢景行意味深长:“那就让大夫按照方子抓药吧,药炖好了先给旭儿喝。” 听出谢景行话中的警惕,林栖若暗自冷笑。 却也并未戳破,只点点头:“好。” 眼看着谢千旭的身体肉眼可见好转,谢景行这才放心把药方给姜清月服用。 林栖若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他既然这么怕自己害了姜清月,当初何必把她纳进府? 想享齐人之福,如今又做出这样一副深情模样给谁看? 真是滑稽。 “夫人,听说这次是林姑娘拿出了药方,才救了您和旭公子。” 月露一板一眼的说道,而后目带犹疑:“林姑娘怎么会这么好心,竟肯救夫人?” “她不是救我,是救旭儿。”姜清月淡淡: “但说到底,这次还是承了她的情。” “从库房里拿些玉器首饰赏给她,她即将临盆,再送些进补的安胎药。” 月露领了命就要下去。 却被姜清月叫住:“再拿些料子出来,给谢千棠做几件衣裳,上次见他穿的颇为素净,想必是老夫人素日不甚留意他穿什么,素节即使有心,但到底份例有限,也拿不出好料子来。” 月露愣了愣,旋即就反应了过来。 “夫人感激林姑娘,所以要赏棠公子。” 姜清月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月露的话。 “不过....”月露犹疑的说道: “先前夫人病着,因此棠公子暂缓接回。可现下夫人身子一天好过一天,按理也该把棠公子接回来住....” 见姜清月沉默不语,月露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夫人不想见棠公子,可主母的孩子一直养在姨娘屋里,实是不妥。” “罢了。”姜清月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去把西侧房收拾出来吧。” “等我与旭儿痊愈,就把他接回来。” “是。” ———— 林栖若一回屋,便望见桌上堆积如山的珍宝首饰。 “这些都是夫人赏的?” 林栖若早猜到她救了姜清月的命,届时必然大兴赏赐,因此此刻并不意外。 果然,侍女点点头:“是。” 林栖若在桌边坐下,随意挑拣了一番。 忽然眉心一凝。 这好像不是谢府的东西。 她拿起一匹锦缎,细细的瞧了起来。 见林栖若神色思索,似乎并不认识这锦缎,侍女适时上前:“姑娘,这是礼品单子,您过目。” 林栖若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礼品单子。 下一秒,她顿时一愣。 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一般,再三确认了好几遍单子上的文字。 这才缓缓抬起头,神色有几分古怪:“这是宫里头的东西。” 侍女亦是一愣:“宫里的?” 林栖若点点头。 她仔细翻看着礼品单子,又一样一样和眼前的玉器首饰一一对应起来。 侍女在旁边瞧着,亦是觉得开了眼界,赞叹道:“宫里头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当真是一等一的华贵。” 林栖若摩挲着手上这只簪花钗子,神色间却是少有的出现了几分怔仲。 她本来已经觉得,她和姜清月是一样的人。 可如今这番赏赐,却将她打回了原形。 这样贵重华美的东西,莫说见了,她便是连听都没听过。 姜清月却能随随便便拿来赏人。 是啊,宫里头出来的公主,金尊玉贵,一点子赏赐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却是林栖若穷尽半生都望不见的顶天富贵。 她忽然想到,那个人,在宫里是不是也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第122章 心悦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悦 姜清月的病情一天好似一天。 谢家全府上下终于放下一颗心。 尤其是谢景行。 他虽得以被召回京都,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上朝时,他总感觉陛下似乎有意无意在敲打他。 不用想都知道,陛下是在责怪他没有照顾好清月。 如今清月的病情有了好转,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脑袋终于从裤腰带上拿了下来,他琢磨着琢磨着,就琢磨出了些旁的事。 “侯爷,今晚还是去林姑娘那里吗?” 谢景行摇摇头:“今天不去栖若那里。” 小厮一愣:“不去林姑娘那?” 谢景行意味深长:“栖若月份越来越大,我也怕扰了她安睡。” “可是....”小厮挠挠头:“侯爷不去陪林姑娘,难道去陪夫人?老夫人倒是日夜盼着你去看夫人,可夫人她....” 想了想,还是把后面的话咽进肚里。 夫人压根不搭理你啊! 谢景行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点尴尬: “清月的病还没好,待她痊愈了我就过去。” 这厢,小厮倒真是有些纳闷了:“那侯爷去哪里?” ———— “侯爷今晚要过来?”素节愣愣的。 来传话的丫鬟笑道:“千真万确,姨娘早些准备着吧。” 素节登时喜上眉梢。 与夫人不一样,她没有显赫的家世。 更与林栖若不同,她与侯爷并无相伴多年的情谊。 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被送进侯府做妾的孤女。 从此,侯爷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依靠着,依靠着,便生了几分恋慕之心。 更何况,这位丰神俊朗的侯爷,对她亦是小意温存,宠爱有加。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是真的心悦谢景行。 “奴家见过侯爷。”她俯下身行礼,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谢景行自然瞧得见这份柔情。 以往清月对他也会有这般恋慕神色,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没有了。 栖若倒是一直都对他爱慕非常,可他不是傻子,他看得清栖若对他那份爱慕里,暗藏着的不动声色的精明算计。 唯有素节,始终如一,痴痴爱着他。 他的心软了又软。 亲自扶起她:“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是谢她照料谢千棠。 素节的鼻子酸了酸:“棠儿是侯爷的孩子,奴家照顾棠儿,便是照拂侯爷血脉,怎会辛苦。” 一番话,说的谢景行更是动容。 他叹了口气:“素节,你是个好姑娘。” 素节厉害就厉害在,她对谢景行既有真心,亦有心机。 当即柔婉一笑:“奴家再这么好,却也比不得林姑娘为侯爷诞育子嗣的辛苦。” 果然,谢景行很快上了套:“你吃醋了?” 素节摇摇头:“奴家不敢吃醋。” “奴家只是羡慕,羡慕林姑娘有这般好的福气,能为侯爷生儿育女。” “奴家,求之不得。” 谢景行没料到想到素节竟如此主动,他当即就心猿意马起来。 清月总是推说身体不适,栖若也怀胎足七月。 眼下既有佳人投怀送抱,他岂肯辜负。 当即便朝素节靠了过去,眼中也迷 离起来。 素节立刻知晓他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红着脸推开他:“侯爷,奴家有一事相求。” 她很聪明,知道利用男人将得为得的时机,提出自己的请求。 一般这个时候,他们都不会拒绝。 不出她所料,谢景行连声答应:“好好好,都依你,你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 “我不要天上的月亮。”素节摇摇头: “侯爷,奴家只想把棠公子养在身边。” 谢景行一愣。 连人都清明了几分:“把棠儿养在身边?” “你的意思是,不把棠儿还给清月了?” 素节抿了抿唇:“奴家不敢,只是夫人现在尚未痊愈,不如....” “尚未痊愈,但也快痊愈了!” 谢景行的语气忽然冷淡起来。 他虽急色,却也更知晓孰轻孰重。 棠儿是清月的孩子,是侯府的嫡子,日后是要担起重任的。 怎能一直养在一个姨娘身边? 他摇摇头:“不妥。” “棠儿与清月本就不亲厚,若再不接回去同住,只怕往后母子离心。” 第123章 送错药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送错药方 素节承宠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到了林栖若处。 她气得砸碎了好几个茶盏。 “素节算个什么东西!瞅着我怀孕不能侍奉侯爷,就钻空子勾引了侯爷去!” 谢府在姜清月治下,向来家风严谨,此刻连丫鬟听到这等粗鄙之语,心下都觉得有些不妥: “姑娘,素节姨娘亦是侯爷的妾室,怎么能算是勾引呢?” “啪”的一声,林栖若一巴掌扇在丫鬟脸上: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谁才是你主子?” 丫鬟眼眶红了红。 捂着脸,默默退到一边。 林栖若把屋子砸了个稀巴烂,心中犹不解气:“不行,我得亲自去找侯爷一趟!” “我怀着他的儿子,他却上了别人的床榻,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她越想越气,当即出了屋,气冲冲去找谢景行。 一路疾步行至谢景行的院子。 迎面碰见素节正从谢景行屋里出来。 情敌相见,两人俱是一愣。 素节率先反应过来,盈盈笑了一声:“林姑娘。”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幸福与充盈。 “真是冤家路窄....”林栖若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都是女人,她怎么会看不懂素节这般神色意味着什么。 分明是在有意炫耀,昨夜她与谢景行一夜 欢好,床笫之乐! 林栖若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姑娘说笑了。”素节清浅的眸中却是半分怒色也无:“我们一同侍奉侯爷,便是亲姐妹来了也比不上的。” “你装什么装!”林栖若就是见不得素节这般装腔作势的矫情模样: “一个自家主母都看不上的下贱玩意儿,巴心巴肝把你送来谢府邀宠,现在竟敢在此处大放厥词,真是笑话!” ”你无才无德无子!你凭什么敢跟我称姐妹!” 林栖若骂得越发不堪入耳,素节自始至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静静看着林栖若,似乎是想等她把话说完再离开,好不至失了礼数。 她从不会在自己的“对家”面前失态。 依她看,林栖若这般喜怒形于色,实在是有些愚蠢。 此刻望着怒气冲冲的林栖若,她也是神色淡然,最多也只是在林栖若终于止住话茬之后,声音轻和的提醒了一句: “林姑娘,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向我行礼呢。” .... 林栖若顿时一噎。 似乎是没想到她说了这么多,素节的重点竟还只在行礼之上。 她怒极反笑:“我为何要向你行礼?” 素节终于有了三分不耐:“自然是因为我位份比你高。” “那又如何?” 林栖若反问了一句,语气讥讽:“我肚子里怀着侯爷的孩子,那可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公子,你有几个胆子,敢受侯府公子的礼?” 素节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歪理? 林栖若继续说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养着棠公子,便能高我一等了吧?” 素节望着她,不说话。 “你养的是夫人的儿子,我怀的却是我自己的儿子。” “况且夫人现已病情好转,不日便要将棠公子接回,姐姐往后孤身一人,实是可怜呐~” ..... 这一次,素节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轻颤的眉心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凄楚。 捕捉到素节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林栖若终于找回了些脸面: “我与侯爷青梅竹马,现在还怀着侯爷的孩子,素节,你拿什么和我争?” ..... 素节的贴身侍女看不下去了。 她愣愣的望着林栖若,几乎难以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的。 口口声声孩子,口口声声争宠。 谢府从未有如此自贬身份之人,如此折损家风之事。 这位通房姑娘好歹也是伺候了侯爷的,怎的如此浅薄? 小侍女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直接和林栖若顶撞。 只拉了拉素节的袖子,用不大不小,刚好够她们三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姨娘,清早出门的时候,奴婢在炉里炖了坐胎药,现在想必已炖好了,咱们早些回去服药吧。“ ”毕竟侯爷昨晚来您房里的时候,一直说想和姨娘再生一个孩子。姨娘这般年轻,有孕不过是早晚的事。” “侯爷还说了,他今晚还来姨娘这里,姨娘也得早早准备着,莫让侯爷等着了。” 说完这话,小侍女几乎把头埋进了衣服里。 她觉得丢人。 但对付林栖若这种人,只能用她的逻辑打败她。 果然,林栖若猛的一抬头,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气得直哆嗦,踉跄了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素节却是懒得再和她争论了。 便顺势点了点头:“那我们早些回去吧,不然坐胎药就凉了。” 一直到素节走出了老远,林栖若的嘴角还在发颤。 巨大的惊怒之下,她的身子摇摇欲坠,险些站立不稳跌落在地。 谢景行说他今晚还要去素节那里? 他还要和素节再生一个孩子? 她的孩子还没出世,他谢景行就想和别人生孩子?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思潮剧烈的百转千回,心中的怨毒几乎抑制不住。 “哐当”一声,她径直推开谢景行的院门。 第124章 做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做主 谢景行正在研读兵书。 见她来了,神色有些冷淡。 只略略看了她一眼,便复又低头看书了。 见谢景行这般态度,林栖若不由得更加火冒三丈:“谢景行!” 谢景行自顾自看着书,压根不拿正眼瞧她。 她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你昨晚去了素节那里?” “嗯。” “你还要跟素节再生一个?” 谢景行顿了一下,还是说:“嗯。” ..... 他的态度自始至终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要解释任何的意思。 林栖若一噎,随即而来的是冲天的怒火。 “谢景行!你是不是疯了!” 她捶打在谢景行的胸口:“我给你做妾,给你生孩子!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谢景行,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的眼泪簌簌直掉,声音在大声责问之下也显得有些嘶哑。 放在平日,谢景行早就来哄她了。 可此刻,面对林栖若的无理取闹,他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你闹够了没有。” “我与谁生孩子,关你什么事?” 他的神色满是不耐,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缱绻。 林栖若正欲发作,一瞥眼,却瞧见谢景行眼中是真切的疑惑。 似是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在他眼里都是正常的。 他究竟何错之有? 林栖若缓缓的安静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恍然间意识到几年前,她和夫人也是前后脚怀上了孩子。 只是那时候谢景行待自己情深义重,她是被偏爱的一方,便自然而然站在胜利者的高度,觉得夫人可悲又可怜。 却从未想过,他既能对发妻无情,又怎会对自己有义? 她终于溢出一丝苦笑。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 夫人待谢家恩重如山,谢景行尚且对其薄情寡义至此。 今时今日,不过是复刻了从前的场景罢了。 只是这一次,自己却再没有那般幸运。 她终于失了念想,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侯爷若觉得自己没错,妾亦不敢多言,那便祝侯爷子孙满堂。” 她转身离开。 ———— 素节回到屋里时,谢千棠正在画画。 两三岁的孩子,拿笔都拿不稳当,画出来的东西更是如鬼画符一般。 素节望着纸上那两个墨团,不禁失笑:“棠儿在画什么?” “画我和母亲。” 谢千棠骄傲的扬起一张小脸,一板一眼和素节介绍: “这是我,这是母亲。” “雨天,母亲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给我打伞。” 素节怔怔的看着那幅根本不能称之为画的画作,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思潮汹涌。 因为她分明看到,画作里的那个“母亲”,鬓间插着一支木兰花。 那是她自己的模样。 谢千棠所说的母亲,是自己。 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这时,她感到怀中传来一抹温 软。 原来是谢千棠屁颠屁颠跑到她腿上坐着,一脸求夸的表情:“母亲,棠儿画的好不好?” 破天荒的,素节这一次没有纠正谢千棠的称呼。 而是笑着流泪:“棠儿画的真好,我们棠儿最乖了。” 谢千棠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以后棠儿每天给母亲画一幅!” 母子天伦,承 欢膝下。 温暖的屋里,素节紧紧抱着谢千棠,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哀戚。 这时,小厮上来送药。 “姨娘,公子的汤药熬好了,再喝一顿稳固病情,这一次就不用再喝了。” 素节接过汤碗。 鼻尖陡然间嗅到一股陌生的气味儿。 她皱了皱眉。 低头看向那碗漆黑如墨的汤药。 “这似乎不是棠儿素日里喝的汤药。” 小厮也有些疑惑,留神看了看,这才一拍脑袋:“是奴才送错了!” “这是送去夫人屋里的药,夫人疫病未愈,每日三顿都还在服药。” 急急告了罪,便要捧着托盘下去。 素节却忽然抬手,径直制止了他。 在小厮愣愣的眼神中,她信手拿起托盘中放着汤药的方子。 细细看了看,神情若有所思。 “你说,夫人一天三顿都会服药?” “对啊。”小厮一脸茫然:“是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素节摇了摇头:“下去吧。” 小厮一头雾水的下去了。 第125章 用膳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用膳 “夫人,听说林姑娘和侯爷闹别扭了。” 月露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耳报神,每天事无巨细和姜清月汇报后院的讯息。 姜清月却是对这些漠不关心。 他们爱吵架吵架,爱和好和好,与她无关。 月露只好换了话题:“老夫人说您自从回京后一直病着,她都没跟你好好吃顿饭。如今病情好转,特邀你晚上一同用膳。” “知道了。” 姜清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而后问道:“旭儿现在怎么样了?” 病着的这些天,因为担心交叠传染,她和旭儿都是分院别居,连面都未曾见过。 “好多了。”月露连忙说:“许是小儿恢复起来快,旭公子比夫人你痊愈的还要快呢!” “那就好。”姜清月放下一颗心:“晚上把旭儿也带去吧。” ———— 姜清月带着谢千旭去到正屋的时候,人已经都来齐了。 谢老夫人和谢景行围桌而坐,素节和林栖若分立在两侧。 规矩分明,身份有别。 见姜清月进来,屋里出现短暂的寂静。 谢景行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光影交错下,她的脸上还有些苍白的病色,衬上一袭烟青色妆花缎飞蝶锦衣,比之平日里的嫣然无方,此刻倒有了几分别样的清雅柔和。鬓角松松插着一支白玉嵌珠步摇,走起路来步摇交叠,摇曳生姿。 他忽然就笑了笑。 清月永远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会显出任何的失措之态。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曲亭侯府的主母,做他谢景行的妻子。 至于旁的女子,他再宠爱,再心疼,终究与清月是不一样的。 “清月。” 他唤了一声,眼中有欣赏,有得意,甚至还有着些微的爱慕。 姜清月颔首:“侯爷。” 随即望着老夫人俯身:“儿媳给婆母请安。” 谢千旭也有样学样:“孙儿给祖母请安。”只是两只小肉手捣鼓了半天,怎么都拼不成拱手行礼的形状。 众人见状,都不由得笑了。 谢老夫人更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把谢千旭揽在怀里亲了又亲,又把谢千棠拉过来,让他们兄弟俩一起玩木头蟋蟀。 “弟弟好!”谢千旭待人向来是落落大方的。 谢千棠虽性子腼腆,但到底孩童天性,此刻见到同龄小伙伴,心里也是高兴的:“哥哥好!” 说着,谢千棠歪了歪头,竟破天荒主动多说了一句话:“哥哥,为什么你比我胖这么多?” 此话一出,屋里几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两个孩子身上。 果然见谢千旭白白胖胖,小脸圆滚滚的像个面饼,看上去就一团喜气。 反观谢千棠,贴身的红色小马褂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在一旁谢千旭的衬托之下,活像个瘦瘦巴巴的豆芽菜。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棠儿是有点瘦。” 说完,望着素节,语气有些不善:“你怎么养的孩子?” 说着,又望了望并排而站的两兄弟,一个喜庆如年画里的观音童子,一个瘦弱似只猴儿。 语气愈发不悦:“到底不是亲娘,哪里会真的心疼别人的孩子!” ..... 谢老夫人一通埋怨,素节本来只是垂头听着。 及至听到最后一句,才终于忍不住分辨出声:“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谢老夫人重重一捣拐杖:“棠儿和旭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非是你待棠儿不上心,他怎么会这么瘦?” 素节默了默,不再说话了,眼眶却红了几分。 谢景行见佳人落泪,少不得有些心疼:“母亲言重了,每个孩儿的体质也是不一样的,怎能全怪素节?”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 林栖若却是阴阳怪气:“从谁肚子里出来的谁疼,素节姨娘没有生养过,哪里懂得如何照料年幼的孩儿。” 谢景行语气淡淡:“素节没有生养过,你就生养过么?” 第126章 两碗汤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碗汤 连月露都看出不对劲了。 趁着倒茶的功夫,附在姜清月耳边偷偷说:“侯爷和林姑娘看来是还没和好呢。” 姜清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怎么总是爱八卦。 林栖若拼命忍下眼睛的酸涩。 她有没有生养过,旁人不知道,他谢景行也不知道么? 他怎么能怎么说她? 眼看着林栖若眼眶都红了,谢景行到底还是有些心虚:“要不开饭吧?” 姜清月颔首:“旭儿,棠儿,你们也来坐。” 谢千旭乐颠颠的,飞快的扫了一眼桌上膳食的摆放,片刻的纠结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坐在他最亲爱的糖醋小排旁边。 这下可愁坏了谢千棠。 因为只剩一个位子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犹豫着,还是慢吞吞走向姜清月,坐在了她的身边。 姜清月下意识一僵。 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淡淡体温,她眼睫轻颤,几乎一瞬间,那些不堪的回忆就要被悉数勾起。 谢老夫人却是十分开心:“就该这样!棠儿是清月的儿子,就该多亲近清月!” 姜清月压抑住心底的思潮,微不可闻将身子往旁边挪动了几分。 谢千旭很是开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上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旁边还有林姨细心给他布菜。 见林栖若对谢千旭殷勤的模样,素节倒是有些疑惑。 依林栖若的性子,怎么会对夫人的孩子这样疼爱? 她想了想,还是将疑问咽进了肚里。 对比之下,谢千棠就束手束脚多了,几乎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素节原本想过去给他布菜,结果谢老夫人淡淡一句:“你安心侍奉好景行就是,棠儿不用你管。” 素节只得作罢。 按理说,谢千棠是该姜清月管的。 可姜清月只自顾自吃着饭,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谢千棠。 不多时,侍女端来两碗汤,是谢老夫人特意吩咐做给两个孩子的。 一碗是鳜鱼水晶烩,一碗是鲜虾水晶烩。 谢老夫人让俩孩子自己挑。 谢千旭和谢千棠都想吃那碗鳜鱼的。 两人眼巴巴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意思先说出口。 谢景行皱眉:“为何两碗不一样?” 侍女规规矩矩答:“凑巧今日鳜鱼用完了,一时没来得及采买,因而只够做一碗。” 谢千旭和谢千棠还在尴尬的对视着。 林栖若眼眸转了转。 走上前,笑眯眯望着谢千棠:“棠公子....”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怔了怔。 奇怪,怎么每次靠近谢千棠,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摇摇头,甩出脑海中那些纷乱错杂的思绪。 她拉起谢千棠的手:“旭公子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你是弟弟,是不是该体谅哥哥呀?” 谢千棠懵懵的点了点头。 林栖若笑意愈浓:“鳜鱼最是补身,你若是肯把这碗鳜鱼羹让给哥哥,我们都会夸你是个好孩子!” 谢千棠不说话,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他虽然很想吃那碗鳜鱼羹,但他也想被夸是一个好孩子。 见状,林栖若趁热打铁:“棠公子,俗话说兄友弟恭,不过是一碗汤而已,你怎么就不愿意让给自己的哥哥呢?” 三岁小儿,哪里应付的来这般场面。 谢千棠当即结结巴巴的解释:“棠儿没有不愿意...” “那你便是答应了?” 林栖若脸上带着胜利的笑意:“我就知道,棠公子最乖了。” 她扭过身,将那碗鳜鱼烩端去给了谢千旭。 “弟弟说了,他把这碗汤让给你,快趁热喝吧。” 谢千棠眼巴巴望着林栖若。 这位漂亮姨娘不是说,他若是把汤让给哥哥,她会夸他是好孩子吗? 可林栖若已经开始给鱼一点一点挑刺, 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谢千棠。 他低下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谢千旭捧着汤,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谢千棠一眼,小声的说:“谢谢弟弟。” 谢千棠面色难掩失落,低如蚊吟的说了一声:“不用谢。” 眼看着那碗鳜鱼烩就要进到谢千旭嘴里,这关头,素节突然出声:“不行。” “什么不行?”林栖若不悦的望着她。 素节摇摇头:“这碗鳜鱼水晶烩,得给棠公子喝。” 第127章 兄友弟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兄友弟恭 “你开什么玩笑。” 林栖若只当素节是存心与自己过不去,语气里难免带了几分讥讽: “这碗汤是棠公子自愿让给哥哥的,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不是这个问题....”素节正要分辨。 林栖若再次开口:“就算你看我不惯,可这是孩子之间的事情。你怎能为了与我作对,损了他们兄弟之情呢?” 林栖若伶牙俐齿。 素节眼眶都红了。 但她仍然坚持说道:“可是....” “好了。”谢老夫人发话了:“既然孩子愿意,就由他们自己去吧。” 林栖若得意的瞧了素节一眼。 刚刚在谢景行处丢失的脸面,此刻终于找了回来。 素节见众人都不理会自己,只得说道:“我并非是与林姑娘过不去,而是棠公子吃虾过敏,他喝不得那碗鲜水晶烩。” ..... 谢老夫人有些狐疑:“当真?” 她虽是看着谢千棠长大的,但到底不如素节日夜相伴,因此确实不知谢千棠是否过敏。 “千真万确。”素节恳切道:“不然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旭公子相争...” 眼看着谢老夫人神色松动起来,林栖若急了。 “旭公子和棠公子一母同胞,旭公子都不过敏,棠公子怎会过敏?” “许是每个孩儿的体质不一样...?”谢景行试探着说道。 “什么体质不一样!”林栖若重重的开口,面色不善: “分明是素节存心,非要替棠公子抢去那碗鳜鱼烩!” “你血口喷人!” 素节气得胸口直喘粗气,手指点着林栖若:“一碗鳜鱼烩而已,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 “啪”的一声,林栖若直直打掉素节的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养了几天公子,就自恃是他母亲,天天上赶着讨好....” 眼看着林栖若嘴里越说越没谱儿,谢老夫人终于不耐烦了:“都给我住口。” 林栖若只得闭嘴。 还不忘瞪了一眼素节。 素节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鳜鱼水晶烩静置桌上,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儿,葱绿的菜丝,奶白的鱼肉,香味儿一股脑窜进人的鼻尖儿。 谢老夫人很显然相信了林栖若的说辞。 毕竟她此前从未听说谢千棠对虾过敏。 但她在后宅多年,却是见多了妻妾相争,姨娘相妒之事。 人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家族和乐,兄弟和睦。 因此她下意识觉得素节是在借着一碗鳜鱼烩,以此争宠。 “这碗汤,给旭儿喝!”她一锤定音。 林栖若面色一喜。 素节徒劳的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谢景行一个眼神拦了回去。 谢老夫人只作看不见,催促谢千旭喝了鳜鱼烩,又命人将那碗虾仁烩摆在谢千棠面前。 “都快趁热喝吧。” 素节见状,竟不管不顾上前,拦下了那碗鲜虾烩。 谢老夫人的脸终于沉了下来。 “怎么,怕我这个老婆子下毒不成?” “老夫人,棠公子真的过敏...”她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见素节不惜得罪老夫人也要护着谢千棠,姜清月看在眼里,不免有了几分惊异。 她没想到,素节对谢千棠已然爱护到了这个地步。 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 “什么过敏,都是你给惯的。”谢老夫人不屑一顾: “我们从前养孩子,在泥土地里滚着就长大了,遇什么吃什么,哪里有这么多讲究。” “依我看,就是孩子养的太娇贵,竟连好好的虾都不能吃了!” 眼看着素节还想说什么,谢老夫人冷冷道:“若真是吃出问题来,责任自有我这个老婆子担着,再不济还有清月这个母亲,要你来操什么心!” “母亲说笑了。” 一直静默着的姜清月此刻终于出声:“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第128章 幼人之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幼人之幼 “什么?”谢老夫人一时没听明白。 姜清月悠悠的说了一句:“倘若棠儿吃虾真吃出毛病来,这责任,我是担不起的。” 素节见姜清月终于出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的面子,老夫人应该还是会给的吧。 果然,谢老夫人虽然仍然蹙着眉,语气越隐隐有些松动: “哪里有过敏不过敏一说,棠儿好好的孩子,你们管束也太严了些....” 姜清月并不似素节那般拼命争辩,反而说了一句:“嗯,若母亲坚持如此,那便给棠儿吃吧。” ..... 素节震惊的看着姜清月。 夫人在说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 她可是棠儿的亲生母亲! 姜清月只说了那么一句,而后便慢悠悠舀着汤,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厢,谢老夫人反而犹疑了。 她向来容不得小辈冒犯她的权威,因此即使是一碗水晶烩,她也非得让谢千棠喝下不可。 可若真的顺了她的意,她反而犹豫起来。 要是棠儿真的不能吃怎么办? 刚刚调起的太高,此刻她也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清月,棠儿真的过敏?” “不知道。”姜清月简短答了一句。 谢老夫人一噎。 随即看向谢景行:“棠儿到底过不过敏?” “不知道啊。”谢景行一脸茫然。 他从棠儿半岁起就去了长州,父子俩都没怎么一起待过,他怎么可能知道。 谢老夫人瞪了谢景行一眼。 眼看着谢老夫人犹疑不定,林栖若忙出来说:“不过敏,不过敏,两位公子一母同胞,体质自然也是一样的。” “小孩儿嘛,就是不能养的太娇贵....” “林姑娘。”姜清月平静的打断。 林栖若愣愣的望着她。 姜清月神色间满是意味深长:“天下子女皆是父母所生,皆有血有肉,会疼会笑。你我皆为人母,纵使不能幼人之幼,却也该心怀慈悲。” “须知有时候对他人慈悲,便是对自己慈悲。” 说到这里,姜清月顿了顿,眸中似含着一分若有若无的悲悯: “林姑娘,人生在世,须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林栖若有些懵懵的,一时没明白过来这番话的意思。 姜清月却是不欲再多说,而是转过头,对着谢老夫人说了一句:“母亲,棠儿确实对虾过敏。” 谢老夫人终于找到了台阶下。 忙说:“那便不吃了!” 谢景行却是有些疑惑:“清月,你与我是一同去往长州的,你是从何得知棠儿过敏?” “猜的。” 姜清月淡淡一句,堵住了谢景行后面的话。 主母都发了话,谢千棠自然是不需要再吃那碗鲜虾水晶烩了。 谢千旭倒也十分懂事:“既然弟弟过敏,我把鳜鱼烩让给弟弟喝。” “谢谢哥哥。”谢千棠眼睛亮晶晶的,带了分真诚的快乐。 谢千旭像模像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谢,应该的。” 场面这才和乐起去。 在场不高兴的人唯有林栖若。 见到谢千棠高高兴兴捧着鳜鱼烩,她的脸都扭成了一张苦瓜。 凭什么? 谢千棠那个贱种,凭什么敢跟她的旭儿相争? 至于姜清月方才说的那一番话,早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 素节在细细给谢千棠挑着鳜鱼里的刺。 忽然听见林栖若阴阳怪气的出声:“也亏得姐姐慈心,一腔热情都倾注在了棠公子身上,若让旁人见着,谁不称赞姐姐仁义无双。” 第129章 谁的儿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的儿子 林栖若和谢景行本就龃龉未消。 她今日数次言语挑衅,也多是有意为之,不过是想引得谢景行服软哄劝,向她低头而已。 却没想到谢景行今日竟是摆明了要维护素节。 见谢景行从头到尾赤luoluo的偏袒,林栖若终于绷不住了。 “我肚子里的也是侯爷的骨肉,侯爷何苦这般责难?” ...... 谢景行扶额:“我并非此意。” 林栖若声音瓮瓮的,追问:“那侯爷是何意?” 谢景行忽然就有些烦躁。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般不省心! 他沉了沉脸,心情也不好起来,就连素节问他要不要添汤,他都没好气的一口回绝。 素节莫名受了气,没说什么,默默退到一边了。 另一边,谢千棠将鳜鱼烩吃了个底朝天,这才注意到素节红红的眼眶:“小娘,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素节连忙劲摇头:“鳜鱼烩好吃吗?” “好吃。”谢千棠乖巧答。 “那就好。”素节扯出了一丝笑容。 夜色阑珊,晚膳后众人先后起身,告了礼之后,便欲回屋安寝。 林栖若知晓谢景行今晚必然不会来自己这里,心下更是怨怼,加快了步伐,只想快点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感觉眼前一个人影儿飞快冲过去,目标极其明确的往着某个方向迅捷窜去。 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得谢千棠铆足了力气,狠狠撞向林栖若的肚子。 人身重重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乱套了。 哭喊声,哀嚎声,咒骂声,瓷器碎落声混在一起,吵的人耳膜生疼。 缓缓渗出的血,惊心触目的红,湮没了林栖若的裙摆,凝在暗灰的地砖上,融成了一种更为诡异的颜色。 林栖若已然疼的昏死过去。 谢景行惊慌失措,再也顾不得和林栖若的嫌隙,急急抱着她去往侧房,脚步在极度的惊慌之下险些晃的打跌。 老夫人亦是大惊,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旋即扯着嗓子,几乎破了音: “大夫,快请大夫!” 场面混乱不堪,兵荒马乱之际,姜清月正欲跟去侧房照料。 忽然,她不知为何,似是鬼使神差般,突然回了回头。 烛影交错,随着人影晃动显得忽明忽暗,谢千棠站在角落里,迎头落下的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半边明,半边暗,让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唯有那轻轻扯动的半边嘴角,依稀能辨出,他似乎是在笑。 注意到姜清月的目光,他扭过头,两人猝不及防目光相接。 谢千棠背光而立,一张脸呈现出可怕的苍白,他缓缓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眼里是与年龄不符的阴毒与怨恨。 似乎在说:“你瞧,林栖若羞辱我小娘,我便要杀了她肚里的孩子。” “她伪善至极,本就是她咎由自取。” 阴森的男声似乎贴在耳边,一字一句,声声入耳,姜清月只觉得大脑已经一片空白,霎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夜色里,烛影下,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再一眨眼,谢千棠眼中的阴毒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天真与无辜。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姜清月的错觉。 他怯生生走上前,想拉姜清月的胳膊:“母亲,棠儿好怕....” “母亲....” 谢千棠还想说什么,姜清月却是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是十足的忌惮与仇视。 她猛的扭过头,似乎身后有夺命的鬼在追,而后脚步一刻不敢停,逃也似的去了侧房。 第130章 流产 第一百三十章 流产 一进屋,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远处的床榻上,林栖若俨然痛苦到了极点,她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双手已然扭曲的变了形。满头乌发被汗水湿透,一缕一缕的黏在鬓边,脸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不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几声呻 吟,昭示着她尚有一口气在。 饶是姜清月见惯世事,此刻亦不免心惊:“林姑娘怎么样了?” 屋里兵荒马乱,大夫和嬷嬷都忙着照料林栖若,争分夺秒半刻不敢停。 素节闻声转过头来,行至姜清月身前: “林姑娘怀胎已足七月,大夫说眼下只能催生,拼尽全力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女子凄厉的哀嚎声声未绝,姜清月亦是心下难忍:“稚子无辜,但愿孩子能顺利保下,平安无事。” 素节欲言又止。 抿了抿唇,还是说道:“这一线生机,是林姑娘的。” 姜清月蓦然睁大了眼。 很快便反应过来,随即不可置信的问道:“大夫的意思,是此胎必不能保?” 素节低下头,默认了。 姜清月不说话了。 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节犹豫片刻,心中似是激烈的天人交战,终于还是上前,攀住姜清月的手臂:“夫人。” 姜清月愣愣的抬头。 素节眼中隐有纠结神色:“倘若林姑娘真出了意外,那....” 踌躇片刻,还是一咬牙,说道:“谢府会如何处置棠公子?” 素节紧张的望着姜清月,极度的担忧之下,身子都隐隐发着颤。 她虽一直不喜林栖若,却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希望过,林栖若能够平安无事。 她恳切的望着姜清月:“棠公子才三岁,他不懂事的....” 姜清月语气微沉:“他才三岁,便敢对自己的弟妹痛下杀手,你认为这只是不懂事么?” 素节忙辩解:“棠儿他并不是存心的!” “是有人逼着他去撞林姑娘的肚子么?” 眼看着姜清月步步逼问,素节终于急了:“夫人再生气,可棠公子毕竟是你亲生儿子。” “夫人不向着自己儿子,难道向着外人吗?” 姜清月不想再说下去了。 “兹事体大,侯爷和老夫人心中自有主意,你我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益。” .... 素节强压下心中的酸楚。 “是。” 林栖若哭喊了整整一夜。 一直持续到次日黎明,天空亮起第一丝鱼肚白,她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诞下一名女婴。 只是那孩子一落地,便没了声息。 嬷嬷急匆匆掀过一块白布,将孩子盖上,扭身便要抱出去。 谁也不知道林栖若到了那个时候,怎么还会迸发出那样惊人的气力。 她紧紧扒住嬷嬷的衣袖:“给我瞧瞧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快让我抱一抱....” 整整一夜的挣扎,她的声音早已嘶哑不堪:“你要把他抱去哪?这是我的儿子,你不许带他走....” 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悯。 林栖若愣了愣,旋即脸色一变:“不是儿子?是个女儿?” 她想了想,脸上浮出释然的笑意:“没事,女儿也好。” “女儿也好,快给我看看,我要看我的女儿。” 眼见着嬷嬷不为所动,林栖若终于害怕起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我的女儿,我要看我的女儿....” 她的语气越来越急促,说到最后,俨然带了三分惊恐:“你们是不是要把我的女儿卖掉,就跟那个孩子一样.....不可以,我告诉你们!绝不可以!” 嬷嬷无奈,只得使眼色,让侍女把林栖若拉过去。 “这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许把她带走!” 林栖若拼命挣扎着,摆脱着侍女的束缚:“我要去告诉侯爷,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你们....” “啪嗒”一声,激烈的争斗下,嬷嬷胳膊一松,怀中婴儿跌落在地,发出闷闷一阵声响。 第131章 长跪不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长跪不起 林栖若在主屋门前已经跪了整整三日。 谁来劝都没用,谁来说都无益,她长跪不起,只求严惩谢千棠。 谢景行体恤她失子,软着语气:“那你想如何严惩?” 林栖若冷冷的:“赐死。” ..... 谢景行一噎,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一转身,去了芳茵阁。 “清月,你说这事儿....”谢景行苦着一张脸:“孩子已足七月,在腹中都成形了,是被棠儿生生撞掉的,这次还真不是栖若想挑事儿....” 姜清月点点头:“我知道。” 谢景行叹了一口气:“棠儿委实是顽皮了些。” 他说着,小心翼翼觑了觑姜清月的脸色。 见她并未不愉,这才继续说道:“依你看,棠儿是否该略施小惩.....” 姜清月倒是诧异了:“棠儿是侯爷的儿子,他撞掉的也是侯爷的孩子,此事自然该侯爷拿主意。” 谢景行踌躇:“我也是怕你不高兴....” “不必。”姜清月的语气生硬起来:“该是怎样,就是怎样,侯爷不必因我而为难。” 谢景行心下很是触动:“清月,你果真是个识大体的宗妇。” 姜清月心下只是冷笑。 上一世,她处处为谢家考虑,殚精竭虑,无微不至,却换不来谢景行一丝怜悯与宽仁。 如今她甩手不管,谢景行反倒稀罕起她来。 人心真是可笑。 她不欲与谢景行多言,催促道:“侯爷若有了主意,就早些去与林姑娘交代吧。她现下身子正虚弱,别叫她一直跪着。” 谢景行急急的去了。 月露这才叹了一口气:“如今林姑娘母子相残,也确是揪心。” 姜清月的眉心微不可闻一顿。 她低下头,掩住嘴角的一丝苦笑。 是啊,母子相残,一个一个的,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如何不揪心。 月露想了想,欲言又止的问道:“夫人,你觉得侯爷会怎么处置棠公子?” 姜清月摇摇头:“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毕竟谢景行其人,很多时候本身就是迷迷糊糊的。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他更多的时候,是怎么样都可以。 既然怎么样都可以,他便习惯性凭心情做事。 只是姜清月不知道,此次涉及他最爱的女子,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又会作何选择。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当天下午,谢老夫人就派房妈妈来请姜清月。 “夫人,你说这事儿闹得.....现在林姑娘和棠公子是势如水火,连带着林姑娘和素节姨娘也是势如水火,侯爷夹在中间,实在是为难.....” “夫人,您快去瞧瞧吧.....” 姜清月匆匆起身,跟着房妈妈去了正屋。 满目狼藉。 谢千棠白嫩的脸上一张清晰的巴掌印,此刻正缩在素节怀中瑟瑟发抖,林栖若瘫倒在地上,望向谢千棠的目光如杀人一般怨毒,谢老夫人和谢景行在稍远处,两人面色皆十分凌厉,似乎是在争辩些什么。 见到姜清月过来,谢景行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救星。 他急急上前:“清月.....” 第132章 打耳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耳光 姜清月望着眼前的惨相,亦是浮出几分不忍神色:“这是怎么了?” 谢景行低声说道:“我准备把棠儿送去郊外庄子上,那里生活清苦,也算能磨磨他的性子。” 姜清月点点头,问:“如此这般,看来是林姑娘不同意?” 谢景行神色有几分尴尬:“不只是栖若不同意,连素节也不同意....” 他并未过多解释,姜清月却也明白了过来。 林栖若和素节二人,一个嫌处罚重了,一个嫌处罚轻了,现下都不依不饶,求着叫谢景行主持公道。 看着谢景行愁苦的模样,姜清月心下思量,亦觉得以谢景行的性子,这般场面还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 姜清月皱了皱眉,望向素节:“不过只是送去庄子上,已算是小惩大诫。素节竟连这样都不肯么?” 谢景行叹气:“素节说棠儿年幼,受不得苦.....” “若说年幼,林姑娘那个惨死的孩儿比他更年幼,便该白死这一遭了?” 谢景行甚少见姜清月这般疾言厉色,一时间亦是有些惊诧。 姜清月却已然信步走到素节跟前。 素节仍然死死搂着谢千棠,见着姜清月来,她也不曾撒手,拿一双警惕的眸子望着姜清月:“夫人,棠儿是你亲生儿子,就算你不怜惜他,也不能叫人这样糟践了他去!” “我与林姑娘积怨已深,她想趁此机会揪住不放,我无话可说。可我既养了棠儿一遭,便绝对会护住我的孩子!” 她听到了姜清月和谢景行的对话。 因而此刻在她心中,就连姜清月也是信不过的。 姜清月并不介怀她这般态度,而是紧紧盯着她,道:“素节,我知你与林姑娘不睦已久,因而她此番遭遇,或许你并不同情。” “我不是.....”素节方要辩解,却被姜清月打断:“然则你要明白,无论你与林姑娘有何恩怨,可那个未见天日便惨死腹中的女婴,是侯府的血脉,是侯爷的孩子,亦是棠儿的亲妹妹。” “此事并非只是你与林姑娘后宅之争,你明白吗?” “我明白....”素节仍想哀求:“可棠儿才三岁,他不懂事.....” “素节,须知惯子如杀子。他三岁便能对自己的庶母下此毒手,倘若继续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再长大些,岂非要弑母杀兄。” 素节终于慢慢垂下了头。 许久,她才声若蚊吟吐出一句“是”。 不远处,谢老夫人看的眼泪直流:“老头子一生只做对了一件事,便是做主把清月娶进门。” “这般好的宗妇,是我谢家三生有幸。” 姜清月偏过了头,往不远处的林栖若看去。原先娇美的女子此刻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一片,唯有一双失了神采的双眸始终死死盯着谢千棠,眼中是翻滚着的恨意和杀意。 姜清月不得不朝她走了过去。 实话实话,她对林栖若其实并无多少怜悯之情。 林栖若此番经历固然痛彻心扉,却并非是自己造成的。 可前世那一桩桩一件件,却不知有多少皆是林栖若的手笔。 在她看来,不过是因果报应,天道轮回罢了。 只不过,她永远不想在妇人失子之事上,作壁上观看着笑话。 她命人扶起林栖若,给她拿了一个褥垫:“林姑娘节哀。” 而后转头,把院里众人都唤了过来。 不知怎的,明明说是谢景行做主,可是事情到后来,无形之中却是姜清月才能服众。 素节步步蹒跚,却仍然坚持抱着谢千棠,她缓缓朝姜清月和林栖若的方向走来,脸上是视死如归的悲壮。 其余人也皆是大气不喘一声,静静等着姜清月的下文。 姜清月的目光扫过林栖若,最后定格在谢千棠那双肖似其母的眼睛上。 她面色陡然一沉:“谢千棠,跪下!” 到底是年幼稚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谢千棠膝盖一软,便直直跪了下来。 下一秒,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姜清月走上前去,狠狠打了谢千棠一个巴掌。 “啪!” 第133章 若有来生 第一百三十三章 若有来生 这一掌用尽十足气力,直打得谢千棠嘴角溢血,小小的身子整个都歪在地上,好半天挣扎着起不来身。 素节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上前。 姜清月冷声:“我看谁敢管他!” 素节缩回了手,眼中却仍是深深的震惊与焦灼。 谢千棠已经被打懵了,以他现在的认知,还不足以领会眼前发生了何事。 那位素来端方雅致,从不与人为难的嫡母,为何今日发了这么大的火? 他捂着脸哭:“母亲.....” 这一声母亲,不是对素节,而是对姜清月。 他哭得越发厉害,匍匐着抱住姜清月的小腿:“母亲别打了,棠儿好痛......” 素节亦跟着在旁边哭成了泪人儿。 林栖若见到谢千棠挨打,混沌的心绪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 她怔怔的望着姜清月,第一次觉得夫人的身影是如此让人安心。 谢千棠哭的可怜,饶是谢老夫人都为之不忍,嘟囔了一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乖孙又不是存心的,何必这么上纲上线。” “林栖若怀的不过只是一个女胎,哪里至于这般大费周章,现下竟还为此责罚府里的哥儿,实在是不像话....” 话说到一半,却被谢景行重重碰了一下胳膊:“母亲慎言。” 谢老夫人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一时间,场上的目光又齐齐聚在姜清月身上。 姜清月紧紧盯着谢千棠,眼前的小人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脸上的巴掌印尚清晰可见。 她蹲下身,平视着谢千棠的眼睛:“谢千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你妹妹?” 其他几人听见姜清月的发问,不禁均有些纳闷。 他们不是都看见了吗,自然是因为林栖若几次三番对素节出言不逊,谢千棠护母心切,这才撞了林栖若的肚子。 况且姜清月这问题.....听起来就阴森森的,哪有这样问人的? 姜清月却是恍若未闻,缓缓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你妹妹?” “我不知道....”谢千棠带着哭腔。 姜清月的眼神一冷:“你知不知道,那是你亲妹妹。” “那是你亲妹妹,她与你都姓谢!你们骨子里流着一般的血!” 姜清月的眼泪忽然落下泪来:“你到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非要取你弟妹性命不可?!”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前一段他们还能听明白,可这后一段,姜清月是在说什么? 唯有林栖若心绪大震,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她素日里视为眼中钉的夫人,肯坚持为她和女儿讨个公道。 她红着眼眶,哽咽道:“多谢夫人。” 可是没人理会她,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姜清月所吸引了过去。 姜清月似是执拗的要问出一个答案,她拉出谢千棠的胳膊,迫使他动弹不得:“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千棠!你到底是有多黑的心,多狠的手,才会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 谢景行见状,只得上前拉开了姜清月。 清月今日的状态,实在是有些古怪。 姜清月眼中仍有晶莹泪珠,她被拉开,双目仍然紧紧盯着谢千棠,眼中恨意丝毫不逊于林栖若。 她的语气冷寒无比:“林姑娘是谢千棠庶母,他冲撞庶母,致其流产,是为不孝。” “林姑娘肚子里的,是谢千棠骨肉同胞的妹妹。他杀害亲妹,枉顾人伦,是为不仁。” “他害庶母,杀亲妹,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我今日便做主,将谢千棠从宗祠除名,送回河阳老家,由族亲约束管教,从此再不得踏入谢家的门槛半步!” 第134章 送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养 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送回老家?从宗祠除名? 这惩罚,委实也太重了些。 谢老夫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 她很是生气:“棠儿是男丁,是子嗣,断不能从我谢家族谱除名!” 素节更是大惊失色,踉跄着扑到姜清月面前:“求夫人开恩,棠儿年幼,你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连谢景行都有了几分犹疑:“倒也不至于.....” 可是姜清月铁了心。 她冷冷的望着面前诸人:“这等祸害,你们当真还敢将他留在府中?” ..... 素节见势不妙,她怔怔许久,脑中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她“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容禀!” 姜清月已不想再听她求情了。 可下一秒,素节说的话,却是让在场的人俱是一愣:“此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指使棠儿这么做的!” 谢景行皱了皱眉:“素节,你是不是糊涂.....” “我清醒得很!”素节细细的哭泣:“是我妒忌林姑娘怀孕,是我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所以才暗中嘱咐了棠儿,让他去撞林姑娘的肚子!” 说着,她便“砰砰”磕起了头,语带哭腔的望向姜清月:“都是我的错,夫人要罚便罚我好了!” 姜清月沉默了。 谢景行和谢老夫人也沉默了。 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此事不过是素节在替谢千棠揽下罪名而已。 可即便心知肚明,一时半刻之间,他们也都无了言。 唯有林栖若陡然反应过来:“贱人!我就知道是你害了我的孩子!” 她语气愤恨,眼中更是滔天怒火,可细看之下,却发现她的神情根本不似之前那般焦灼。 因为林栖若也知道,素节只是个挡刀的。 可她更清楚,谢千棠不可能被族谱除名,即使真除了名,他是谢家血脉相连的公子,难保往后侯爷夫人不会有心软的一天。 可素节就不一样了。 一个姨娘,若能趁此机会将其扳倒,往后十年八年过去,谢景行便再不会记得这个因罪失宠的妾。 不过只是一瞬,林栖若心中便有了衡量。 毕竟女儿已经没了,若能趁此机会为自己换得更大的利益,才是明智之举。 她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神色,匍匐到谢景行跟前,卑微的抱住他的脚:“求侯爷为我做主.....”说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严惩素节!” 谢景行没想到皮球踢来踢去,还是踢回了自己身上。 更离谱的是,他明知真相如何,也明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如何,却偏偏受制于此。 姜清月心下满是复杂,她沉沉叹了一口气,却也实是无法揭穿素节这般慈母之心。 谢老夫人面色倒是松缓了几分:“既然素节认了罪,那便惩治素节吧,总归别再罚我棠儿了。” ..... 谢景行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找到了中和之法。 “素节教子不善,罚一年的月例银子,为栖若腹中之子手抄经书百卷,自今日起禁足于闲芙院,任何人不许探视。” “至于棠儿....” 姜清月冷冷的接话:“谢千棠年纪尚幼,受不得皮肉之苦,受不得板箸之刑。那便去跪祠堂,每日跪五个时辰,跪足一个月方可起身。这一个月,不许任何人去看他,每日给些饭给些水就好。” 谢老夫人惊叫出声:“每日五个时辰,那岂不是要人命!” 姜清月冷笑:“在真正的人命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处理完谢千棠的事儿,日头已渐渐西沉,众人心绪俱是郁郁,只想着快些回屋歇息,姜清月亦是转身欲走。 忽的,身后重重一声闷响,姜清月转过头去,见是林栖若朝自己跪了下来。 平日里最是高傲不过的一个女子,此刻梨花带雨,满目凄怆的低下身段: “夫人仗义执言,妾感激不尽。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夫人恩德!” 姜清月并未多驻足,她淡淡回转过头,嘴角忽的泛起一阵苦笑:“报不报的随你,但是可别再有来生了。” 第135章 药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药膳 谢千棠就这样跪起了祠堂。 姜清月屋里的侧房早就被收拾了出来,如今素节被禁足,谢千棠顺理成章被接了回来。 不过自谢千棠被接回的三日,姜清月一面都没有见过他。 只是从月露口中听说,这孩子晨起晚归,每日跪完祠堂回来,脚步都是踉跄的。 姜清月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这几日,素节和林栖若都无甚声响,连谢景行都不见踪影,姜清月每日都是教着谢千旭读圣贤书,一心教导孩儿。 直到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她着衣起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谢景行急急请大夫来看,脉案竟显示是之前疫病未除,以至再次复发。 好在有林栖若之前的方子,不至于如上次那般如临大敌。只是谢千棠和谢千旭两小儿,却不能再与姜清月同住。 月露围着面纱,问:“那两位公子该如何安置?” 姜清月略一思索:“谢千棠左右是在跪祠堂,夜里就还是回素节那里去吧。只有旭儿....”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老夫人年迈,便送至林姑娘处,劳她照看些时日吧。” 月露欲言又止:“可是.....” 姜清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妨,林姑娘将旭儿视作亲子,她又才失了孩子,不会对旭儿怎么样的。” “况且我这病,最多半个月便能好,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养出了感情。” 月露噗嗤一笑:“夫人交代的这般细,哪里是我担心,我看分明是夫人担心!” 姜清月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虽说眼下旭儿倒不必操心,可是..... 她的眉头凝成一团:“我断断续续病了这些时日,顾不上找千宁的下落,也顾不上寻萧三表兄......” 月露宽慰她:“夫人放心,小姐那边我们一直都在找,萧三公子虽下落未明,但玉婉小姐也一直派人留意着。皇帝陛下尚未对萧氏出手,想来也是想等萧三公子现身,眼下萧氏还是安全的。” “但愿吧。”姜清月沉沉叹了一口气。 林栖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就连女儿去世的伤悲都被冲淡了几分。 她对谢千旭几乎是无微不至到了极点,每日都亲自下厨,换着花样给谢千旭做好吃的。 谢千旭自然也感知的到这份善意,他狼吞虎咽吃着糖醋小排,一边不忘很有礼貌的谢过:“林姨,你待我真好。除了我母亲,没人比你待我更好了。” 林栖若笑得满足:“我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 看着小脸沾满酱汁的谢千旭,她心里由衷生出分幸福感。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忘了正事。 “谢千棠那个小崽子,今日跪足了五个时辰么?” 派去祠堂盯梢的丫鬟回来回禀:“奴婢一直盯着,棠公子足足跪满了五个时辰,起身的时候脚步都打着晃儿。” “那就好。”林栖若笑笑,眼中显出一分阴毒:“明日继续去盯着,若他少跪一个时辰,便速速来禀报我!” 丫鬟应了,而后说道:“其实不必姑娘你费心盯着,就连夫人也是时刻派人守着棠公子的。” 林栖若挑了挑眉:“夫人倒确实是个良善人,只是怎么偏偏对棠公子这般心狠?” 她心里委实是诧异。 莫说她与夫人本就就不算和睦,夫人替她出头便也罢了,竟还为了她责罚自己的亲生孩儿。 丫鬟应道:“夫人想必也是尽主母之责吧。” 林栖若嗤笑:“话虽如此,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夫人竟忍心将谢千棠赶去跪祠堂,也真不怕跪出个好歹来——若换做是我,那是断断做不到这般大义灭亲的。”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夫人的亲女儿被送走,只为了给她的儿子腾位置。如今夫人又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谢千棠弃之敝履,反而对自己的儿子谢千旭宠爱有加。 饶是她因此事感佩姜清月恩德,此刻却也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她失了女儿,原本心绪很是伤悲。如今却见得夫人错把养子当亲子,她反倒释怀不少。 即便尊贵如夫人,终究也逃不过儿女苦命。 她这样想着,忽然,敏锐的意识到:“侯爷这些时日怎么一直没来?” 丫鬟自然不知道侯爷为什么没来。 林栖若心一惊,忙问:“侯爷又在素节那里?” “没有没有。”丫鬟连忙摇头:“侯爷虽没来我们这里,但也没去素节姨娘那里。” “那侯爷去哪了?”林栖若下意识就绕过了姜清月。 丫鬟摇摇头:“奴婢也不知。” 第136章 宠妾灭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宠妾灭妻 谢景行这些天确实忙得很。 但他不是忙着宠幸谁,也不是忙着做公务,而是忙着找女儿。 今日已经是他找的第三个码头了。 依然一无所获。 他愁眉苦脸:“千宁没在定州的船上,她还能去哪呢.....” 小厮劝慰他:“侯爷别灰心,您再好好找一找。一个大活人,总不至于飞了不成。” 谢景行叹一口气,没再说话了,忽然,猝不及防眼泪簌簌直落,把小厮都吓了一跳。 “你说,我女儿真的还活着吗....”他带着哭腔:“明明我派人给她安排的好好的,现在却找不到人。她会不会掉进海里....” “呸呸呸!”小厮连忙打断:“侯爷别乱想,咱们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儿的!” ———— 姜清月亦是一心挂记着寻女儿一事。 但她却并不是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找,而是吩咐月露:“去查一查,谢府三年前是否有五千两银子的入账。”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儿的失踪,和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五千两银脱不了干系。 将此事一一交代完,她疲惫的躺回床上,只觉得头昏脑涨,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些。 “奇怪,明明林姑娘那个方子很是灵验,上次不过三五天便大有见效。怎么这一回反倒无甚好转。”月露每日这样嘟嘟囔囔。 说的多了,连姜清月也意识到不对起来:“月露,我病了多久了?” “夫人,此次发病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姜清月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当即唤了月露过来:“把药方拿来我瞧瞧。” 月露去取了药方。 姜清月细细看过去,却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她略一思忖,吩咐道:“这些时日,你留心着煎煮药膳的仆妇,探探是否有异常之处。” 月露闻言不由得一惊:“夫人,你是怀疑.....” 姜清月点点头,眼中有着一丝冰寒:“旭儿与我同日感染瘟疫,那般小的孩儿,现下便已活蹦乱跳,说明林姑娘的方子确有奇效。” “连旭儿都能恢复如初,怎么我倒反而迟迟不愈,缠 绵病榻呢?” “可是.....”月露紧紧蹙眉:“谋害主母可是大罪,轻则沉塘,重则祸连满门。谢府之内,无人有这胆子。” “当真无人么?” 姜清月缓缓望着她:“那林姑娘呢?” 月露一愣。 姜清月神色平静,道:“若我出事,她便能顺理成章与旭儿相认,虽因身份之故,一时半刻不能册为主母,但却也能争一争平妻之位。” “纵使她没有那个胆子,可滔天富贵在前,她未必不会冒险一试——况且,这本来就是她的方子,若是她想动什么手脚,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月露面沉如水:“若果真如此,这林姑娘还真是嫌命长了些。” 姜清月笑了笑,并未多说,只道:“去悄悄的盯着,别走漏了风声。” 月露应了。 姜清月复又躺回床上,只觉得脑袋里翻江倒海的痛,虽不似上次那般来势汹汹,可是温水煮青蛙般的病痛折磨,仍是让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一个微风清爽的午后,月露的脸色冰寒如霜,她径直走进屋里,而后支走了所有丫鬟和小厮,围着面纱立于姜清月三寸远之处,语气里带了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夫人,您猜的没错。” “那药膳里面,被偷偷放了些东西。” 姜清月睡得昏昏沉沉,陡然听见月露的言语,身子不由得猛的一颤,随即强撑着起身:“怎么回事?” 月露一五一十的说了。 姜清月再问:“下的什么药?毒药么?”她的语气颤抖着,求生的本能下意识让她有些后怕。 月露连连摇头:“奴婢悄悄请大夫查验过,只是加了一味与夫人原药方里相克的药材,并不致命,却也能让夫人的病久拖不愈。” “并不致命.....”姜清月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头沉沉思索起来。 月露的语气里却是含了三分愧疚:“只是奴婢无能,一时间尚且探不出到底是谁所为....” 病榻之上,姜清月神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句:“悄悄儿把有问题的那份药膳倒了,至于下药之人——” 她唤月露过来,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第137章 有什么牵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什么牵扯 次日清晨,林栖若和谢千旭才吃完早膳,便有丫鬟来报,说夫人身边的月露来了。 “月姑姑!”谢千旭见到月露,表现的很是开心:“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月露温和摸了摸他的头:“劳公子记挂,夫人已有好转。” 林栖若忙说道:“无妨,若是夫人还病着,让旭公子多在我这里住些时日也是使得的。” 月露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桌上还未撤下的饭菜,见都是大油大盐之物,不禁蹙眉:“公子年幼,虽喜食荤腥,却也不能这样由着他的劲儿吃。” 林栖若不以为然,自顾自回到榻上坐下。拾起只做到一半的绣绷,便绣起花来,再不理会月露。 月露笑了笑,把带来的一碟点心搁在桌上,又吩咐服侍谢千旭的仆妇:“你们仔细伺候着,一次只能让公子吃一块,否则贪多贪足,反而腻在胃里。” 林栖若有些不高兴了:“我到底虚长你几岁,说起养育孩儿,哪些东西吃得,哪些东西吃不得,难道我还不清楚?” 月露并不与林栖若争执,只敛首道:“我并非说姑娘照顾的不好,而是夫人眼下事务缠身,旭公子还得劳烦姑娘多照看些时日,我这才多嘴说了一句。” 林栖若听到谢千旭会在自己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下意识很是高兴。 旋即,她又有些疑惑:“夫人有何要事,竟连旭公子都顾不上了?” 月露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皇后娘娘的事儿,这些时日宫里一直不太平。娘娘母家遭难,又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宸贵妃时刻欲取而代之,我们夫人这些天头疼得很呢!” 林栖若缓缓坐了回去,继续绣起花:“宸贵妃再虎视眈眈,到底出身清苦,娘家也无甚依靠,想必再怎么样也越不过皇后娘娘去。” “那可难说。”月露摇摇头:“陛下这般宠妾灭妻,谁又知道以后是什么景象。” 林栖若一惊。 慌忙的往周围看了看,见四处无人,这才急急上前掩住月露的嘴:“你疯了不成!竟敢妄议陛下!” 月露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亦是后怕,而后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关心则乱。当初夫人年幼,险些被贵妃娘娘迫害至死,陛下竟都一言不发....” “夫人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尚且只能忍气吞声。若有朝一日贵妃对皇后娘娘下手,只怕陛下照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栖若皱了皱眉,觉得月露有些小题大做。 “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贵妃再跋扈,也不敢对皇后娘娘下手。” 月露的担忧这才淡去几分,点点头道:“这倒不错,毕竟就连普通官员家,妾室想谋害主母,那都是抄家之罪,要凌迟处死的。” 她说这话时,紧紧盯着林栖若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林栖若却是神色如常,甚至宽慰起了月露:“所以皇后娘娘必然千秋鼎盛,绝非贵妃一介妾室便能抗衡的。夫人虽思母心切,却也不必过分担忧。” 月露的目光仍然没有从林栖若脸上移开:“林姑娘是真心这般想么?” 这厢,林栖若反倒有些疑惑了。 她虽与夫人不睦,但此番女儿小产一事,到底还是承了夫人的情。 况且不过是闲话家常,她也只是说些场面话客套客套而已,谈何真心不真心的? 她语气有了几分不耐:“你若没别的事,就先退下吧。我等会儿就要教旭儿认字了,你在这里会打扰我们。” 这话说的虽不客气,月露的唇角却忽然扬起一丝笑意:“奴婢告退。” 第138章 闲芙院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闲芙院 “如此看来,倒真的不像是林栖若所为。”姜清月说着,一时间倒有些出乎意料。 月露 点了点头,亦道:“奴婢从小跟着夫人在宫中长大,也算是见过些深宫妇人的诡谲手段,可奴婢眼拙,此次却也实在瞧不出林姑娘有什么破绽。” 姜清月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毕竟此事若不是林栖若,还能是谁呢? 月露却是忽然想到一事,她脑中转了转,随即略有些疑惑的问道:“林姑娘她,平素与宫里有来往么?” “应该没有。”姜清月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怎么?她与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 月露有几分犹豫与不确定:“只是今日我与她言谈间,瞧着她似乎对宫中之事颇为了解,甚至连宸贵妃娘娘出身不高一事都知晓。” 姜清月思索片刻,道:“当年贵妃二嫁,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林栖若若有所耳闻,倒也不算意外。” 月露 点点头:“那应该是奴婢多心了。” 姜清月并未再说话,心中却已然敲响了警钟。 贵妃二嫁虽不是什么秘密,可林栖若与姜淮初的关系本就让她心有疑虑。 若林栖若真与皇宫有什么牵扯,也并非全无可能。 见姜清月沉默起来,旋即,月露又问道:“那林姑娘的话,夫人可相信么?” “五分信,五分不信。” 姜清月这才被拉回了思绪,懒懒道:“左右那药并不致命,先把药方停了便是,那下药之人想必也并非是取我性命而来。” “先别打草惊蛇,此事我自有分寸。” 月露:“奴婢明白。” ———— 药方一换,姜清月的病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唤了月露来问:“府中近日如何?千棠千旭如何?” 月露一一说道:“旭公子养在林姑娘那里,生活起居无一处不留心。林姑娘几乎是把旭公子捧在掌心般宠爱,旭公子也很是亲近林姑娘。” “棠公子还在跪祠堂,有仆妇和小厮在旁边守着,还有林姑娘也专门派了人来日日盯着。素节姨娘好几次想偷偷进去,都被拦下来了。因而也只有夜里才能与谢千棠见一见,一叙母子之情。” 姜清月点点头:“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她起身的时候感觉身子活泛了不少,传了大夫来看,疫病已然痊愈,虽则身子还有些虚弱,但稍稍调理便能彻底好转。 姜清月换了件碧色罗衣,衬上她洁白如玉的肤色,清雅端方恍若仙人。 大半个月里,她第一次出了屋。 日头风和日暖,姜清月感觉连日以来的病气似乎一扫而空,心情似乎都好了许多。 “夫人,我们去哪?”月露问。 姜清月笑了笑,笑中却含了分微不可闻的精光。 她一路向前走去,直到前方屋宅影影绰绰露出一方斜角,她才停了下来。 素节所居的闲芙院,是整个谢府最清幽的所在,从东边的芙蓉纹路窗隐隐斜出一朵绿梅,几寸远处的垂柳倒映在小池中,比之惯常的雅致清怡,更多了几分低调与内敛——就如素节这个人一般。 就连谢景行每每来此,也会笑说:“这闲芙院也只有素节住得。” 姜清月信步走进,近日因素节被禁足之故,屋子里的小厮和仆妇都被撤去不少,因此本就清幽的所在愈发显得静谧幽深。 姜清月进屋的时候,素节正在缝着护膝。 见姜清月忽然到访,素节颇有些意外的起身行礼:“夫人万安。” 说着,她抬头望了望姜清月的脸色,见是上过妆后的白 皙与清丽。 她温婉一笑:“夫人看来是大好了?” “病了这么久,也该好了。”姜清月淡淡一句,而后径直坐在了榻上。 素节跟在其后,亦是笑着话家常:“夫人是来看棠儿的么?这个时辰,他还在祠堂跪着呢。夫人且等上一等,想必他也快回来了。” 姜清月不置可否,缓缓抿了一口茶,说道:“待我病愈,便要把棠儿接回去,你可舍得?” 素节一愣,没料到姜清月会突然有此一问。 她强自笑道:“夫人出身贵重,又深得侯爷宠眷信任,府里上下谁人不服。棠儿养在夫人身边,可比养在我身边强上百倍。” 姜清月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既知我出身贵重,且深得侯爷信任——” 她话锋一转,旋即冷冷道:“为何还敢在我的药膳里动手脚,做下这律法难容之大罪呢?” 第139章 真凶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凶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屋外临池的柳叶随着淡淡和风打着旋,潮湿的空气清新如洗。 屋内,素节手中的绣帕已然被攥得变了形。 她神色如常,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里无限放大,毫不留情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慌张与焦灼。 她强自镇定,扬起一张脸笑道:“夫人,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姜清月缓缓靠回榻上,神色晦暗不明:“素节,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 “夫人谬赞。”素节仍是惯常那副柔婉笑意,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她的眉睫轻颤,显然是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只是自我入府以来,一直对夫人恭敬有加,从不违逆。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夫人,今日竟要受这般指摘.....” 见姜清月无甚反应,神色亦未改毫分,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 “我若真想谋害夫人,成了,妾身也没什么好处。败了,却是杀身之祸。夫人明鉴,妾身没有那个胆子。” 姜清月不置可否,她信手拾起榻上绣到一半的绣绷,见是一个围兜,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只是兔子的针脚只绣了一半,便被她进来打断。 她低笑了一声:“棠儿不喜欢兔子,他喜欢老虎。但他不好意思承认他喜欢老虎,总觉得太凶狠了些,于是人前都说自己最喜欢兔子。” 素节未料到姜清月转而说起了谢千棠,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揣度着应道:“是。” 姜清月话锋一转:“——我信你不为富贵权势,不为前程地位,可若是为了棠儿,谋害主母一事,只怕你未必做不出。” “扑通”一声,素节惶然跪下。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我没有,夫人....我真的没有.....” 她语带哭腔,身子瑟瑟发抖起来,只觉得从未如此害怕过。 “夫人明鉴,那是林姑娘的药方......” 见素节抵死不认,姜清月也不再逼问,毕竟杀身之祸当前,人人都不肯认罪伏诛,只想着拼死开脱,博取或许存在的那么一线生机。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会来此问责与你。素节,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么?” 素节愣愣的,她战战兢兢抬起头,迎面对上姜清月悲悯的双眸,里面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她闭上眼,深深垂下头:“妾从未想过与夫人作对.....妾是真心敬服夫人。” 她终于还是掩下眸,神色视死如归般悲壮:“妾一时糊涂,这才行差踏错,求夫人恕罪。” 见素节终于承认,姜清月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毕竟她早已猜到,素节对她下手的情由。 正是因为早便猜到,才愈发觉得心凉。 她缓缓说了一句:“你心疼棠儿,便要替他报仇,把他所受之苦悉数施加于我身上么?” “我没有!”素节失声,她急急跪着匍匐上前,慌忙辩解道:“我从未想过报仇!” 她神色哀戚:“夫人是棠儿生母,教导自己的孩儿,又岂容我来置喙。我....我确实对夫人惩戒棠儿心有不满,却也绝不敢生出报仇之心。” 姜清月神色间浮出几分思索,她沉沉望着素节,却并未出言。 素节一咬牙,还是说道:“我偷偷给夫人下的药里,均是无毒之药,只会延长夫人病程,却绝不会要了夫人性命!” 第140章 都是命 第一百四十章 都是命 此事倒不假。 姜清月之后派人细细查过那些东西,确实不是要人命的药。 这也是她没有直接定罪素节,而是今日先来询问于她的原因。 她叹了口气:“你自进府以来,处处循规蹈矩,对我亦是礼数齐全,从未有过失礼之处。” “我观你素日为人,林姑娘的多番挑衅之下亦能忍辱负重。便知你是最清和不过的性子,此番出此下策,想必都是为棠儿的缘故。” 素节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夫人明鉴.....” 姜清月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缓缓道:“那么,你是觉着我待棠儿不好,所以不愿我接他回去,是不是?” 素节深深埋下头:“是。” “棠儿自半岁起,便被夫人留在了府中。那样小的一个孩儿,像面团一样软,我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慢慢会说会笑,会哭会闹,慢慢长成如今的小少年。我早就把他当成了我的骨肉。” 素节神色怅然,似是在回忆最初的往事,神色间有眷念,有柔婉,有坚定:“后来,夫人你回来了。我虽舍不得棠儿,却也不敢生出妄念,我只盼着棠儿即使被接回去,也能每日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我与他偶尔见上一面,便已知足。” 说到这里。素节的语气忽然就带了分控诉与义愤填膺,她直直抬起头,双眸定定地望着姜清月:“可是不知为何,夫人你根本就不喜爱棠儿!你看着他被欺负,看着他受委屈,你从未真正怜惜过他!” “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素节声声凄厉,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谢千棠声讨。为着这个与她并无亲缘相系的孩子,她殚精竭虑,甚至斗胆给主母下药,只为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我只想把棠儿多留些时日,哪怕是几日也好。有这几日,我便能好好照顾他,不至于让他跪完祠堂回来,连碗热饭都没有。” 说完这话后,她的眼中便含了视死如归的伤悲,索性闭上眼,只等着夫人的滔天怒火袭来。 却不想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 她疑惑的睁开眼,却见姜清月神色怔怔,眼神中是少见的空茫,仿佛一下子陷入了久远的旧忆,没有焦距,没有神采。 许久,姜清月才回过神来。 耳边仍是素节细细的哭泣,落在姜清月耳中,恍恍惚惚有些听不真切。 她望着素节:“这些话,你以前从未说过。” 素节笑得悲壮:“是妾僭越,乱了尊卑,失了分寸。” 说着,她扶着案几起身,稳住踉跄的身形,缓缓跪在姜清月脚边:“事已至此,但凭夫人处置,妾无话可说。” 姜清月默默,她垂眼望去,见得素节鬓发散乱,眼眶早已哭得发肿,一身清雅的绯色罗衣因一次多次的跪下又起身,变得凌乱褶皱不堪,她哭得抽抽搭搭,脸色亦是凄白一片,早已不复往日清婉的风华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原是我考虑欠妥,反倒辜负了你一片慈母心肠。” “你既放心不下棠儿,那就让他暂留在你身边,直至跪完祠堂,再送回我这里。” “至于这些时日,你安心即可。” 素节本以为自己此番必然是死路一条,早已怀了无限死志,骤然听到姜清月此言,不由得一愣:“夫人.....” “你,你.....”她抿了抿口水,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期冀与无措:“你不怪我?” 姜清月摇摇头:“不怪。” 自从姜清月踏入闲芙院以来,素节一直都是淡然待之,即使有情绪也是极力压抑着,此刻听见姜清月此语,却恍然间愣住,而后重重痛哭出声,言语间是劫后余生的伤悲与凄然: “多谢夫人开恩,妾此生必不忘夫人恩德,愿做牛做马以效夫人!” 姜清月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旋即从榻上起身,信步往外走去。 素节心中百转千回,少顷,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疑惑: “夫人,您到底为何不喜棠儿?” 她的声音含着分些微的颤抖,就如姜清月此时的心绪一般,跌跌宕宕,转瞬复归沉寂。 姜清月的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窗外的天光,绚烂如影,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哪里说得上喜欢与不喜欢呢。” “如此这般,都是命罢了。” 这话说的飘飘忽忽,几乎一瞬,便随风消逝在鬓发指尖,素节听不真切,只颔首说了一句:“是。” 第141章 少女怀春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少女怀春 姜清月病愈之后,叶玉婉携了江袅袅来看她。 “先前听闻你染上疫病,险些把我吓坏了。来谢府下了好几次拜帖,却都被你们家老夫人给拦下.....” 姜清月见到叶玉婉,心情很是不错:“有劳你惦记,只是这病会传人,婆母想必也是为着你的身子考虑。” 叶玉婉笑笑,而后拉过了江袅袅:“不止是我惦记你,这丫头听说你病了,也是日日想着来看你呢。” 姜清月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袅袅.....” 江袅袅快步越出,跪至姜清月身前:“奴家给谢夫人请安,夫人毋恙。” 姜清月忙扶起她,而后不经意间错眼一望,见得江袅袅梳着当下京城里最流行的飞仙髻,鬓边斜簪着一支海棠并蒂珠钗,再衬上她一身葱绿色云锦长裙,愈发显得整个人飘逸如仙,清雅如幽兰。 姜清月赞了一句:“袅袅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江袅袅尚未出言,叶玉婉已然捂着嘴偷偷笑:“亏得你有眼力——女为悦己者容,咱们袅袅现下都快要议亲啦!” 姜清月倒是一惊,不由得看向江袅袅:“当真?” 江袅袅掩着面,很是不好意思:“玩笑话罢了,夫人怎么还当真了.....” 虽嘴上说着是玩笑话,脸却早已红成一团飞霞,就差没滴出血来。 姜清月看在眼中,心里便大致有数了。 “若真有好人家的儿郎,你尽可告知于我,还有你玉婉阿姊,我们一定为你说成这桩亲事。” 江袅袅仍是害羞的不肯抬头,面上却已然浮出几分感激之色:“夫人与阿姊大恩大德,我.....” 叶玉婉笑:“好了好了,没聊两句,又要想着报恩了!” 几人笑闹一番,一时间,气氛很是欢愉。 忽然,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外面赶来:“夫人,翰林大人到访!” 姜清月疑惑:“哪个翰林大人?” “就是原先的姜巡抚,他自回京以后,便被陛下升任了翰林。” 姜淮初? 姜清月微微蹙眉,不防姜淮初会突然来谢府。 她正欲起身,忽然听见“啪嗒”一声,回头一看,见是江袅袅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正愣在原地无措。 姜清月温婉道:“无妨。” 江袅袅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只怔怔的,脸上一派紧张之色。 到了前厅,姜清月稍稍加快了步伐,远远的,便见到前方一抹颀长的身影,身穿象征着身份的石青色杭绸直缀,比之从前的清和淡然,倒更显出几分端肃来。 她盈然见礼:“翰林大人。” 叶玉婉亦福身,神色却随和亲切许多。自姜淮初任翰林以来,就与太师叶府打过不少交道,因此两人现下很是熟络:“许久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听得叶玉婉话中的打趣,姜淮初亦笑着回礼。 江袅袅这才慢吞吞上前,屈身行了一常礼:“给殿下请安。” 姜淮初这才注意到落在后方的江袅袅,微有些诧异,旋即笑道:“也许久不见袅袅了。” 江袅袅结结巴巴:“殿下客气。” 姜清月看着二人神态反应,不禁觉得有些古怪。 偏偏这时候,叶玉婉叫了一声:“袅袅今日穿的衣衫,与殿下的似乎有几分相似。” 众人均抬眼一望,果然见江袅袅一袭绿色锦衣,一旁的姜淮初则身穿石青色直缀,打眼望去,确有几分相像。 江袅袅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阿姊折煞我了,我人微言轻,如何能与殿下比肩.....” 相比之下,姜淮初的神情就坦然多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道:“果然有几分相似。” 旋即望着江袅袅,笑了笑:“好巧。” 江袅袅的头埋得更低了:“是.....是巧。” 第142章 两情相悦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两情相悦 姜清月眉头深深的蹙起。 就连叶玉婉也看出了不对劲,她扭过头:“袅袅,我的披帛似乎落在马车上了,劳你帮我找找。” 江袅袅这才如梦初醒,一连串的点头:“阿姊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说罢,脚步飞也似的离开了。 主屋有片刻的沉默。 姜清月客气道:“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姜淮初神色如常,似乎毫未将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三日后阖宫夜宴,因不便向谢府下帖子,所以陛下特意派我前来,邀夫人届时一同前往。” “宫宴?” 姜清月敏锐的问道:“三日后并非年节,是何宴席?” “四皇妃又得一子,宫中同庆。”姜淮初简短一句。 姜清月想了想,还是犹豫的问道:“此次宫宴,还有谁会参加?” 姜淮初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陛下称近日宫中屡有事端,因而宫宴既是庆贺皇妃产子,也是想冲一冲宫中的晦气。届时阖宫同庆,皇后娘娘亦会亲临。” 姜清月放下一颗心:“好。” 姜淮初走后,屋里只余了姜清月和叶玉婉两人。 叶玉婉欲言又止一番,还是说道:“清月,你觉不觉得袅袅今日.....有些不对劲。” 姜清月脸色微沉:“嗯。” 叶玉婉忧心忡忡:“我只知她有了意中人,却未曾想那意中人竟是.....” 姜清月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全无意料,早在长州之时,他们二人就算有些交情。况且我方才见得袅袅对姜翰林行的只是常礼,想必他们回京以来,也多有见面,只是瞒着你罢了。” 叶玉婉苦笑,她犹豫着,还是说道:“可是以淮初殿下的身份,袅袅就算嫁过去,怕也做不得正妻.....” 她们这等勋贵门户,向来是看重妻妾尊卑之别的。 江袅袅现在名义上是她义妹,便也算是半个叶家人。 即便姜淮初位同皇子,可他们太师府亦是清贵之家,他们家的女儿,怎能为人妾室,侍奉左右? 姜清月的心绪却是不在这里。 她面沉如水:“袅袅心思单纯,待人最是柔婉和气不过。可姜翰林其人——” 她顿了顿,道:“到底是在皇宫长大的,见惯了诡谲云涌,面上再怎样云淡风轻,却也早不知骨子里到底是何等模样。” 她说的委婉,叶玉婉却是听明白了:“你也是皇宫长大的,何以笃定淮初殿下便定然如此?” 姜清月笑了笑,并未多解释,只说道:“总之姜淮初其人,绝非良配。” 叶玉婉思索片刻,还是点头:“本来我也不乐意袅袅嫁过去做妾。既然你的心思与我一样,那我回去便好好劝劝袅袅。” 姜清月应了,心下却是沉重。 毕竟早在长州之时她便亲眼目睹,袅袅这个姑娘面上虽柔弱,心性却是一等一的坚定与执拗。 要想劝服她,只怕难办。 叶玉婉与姜清月作了别,信步出了府门,马车早已在门外侯着。 江袅袅立于马车一侧,正愣愣的发着呆。 见叶玉婉过来,她才陡然间反应过来,神色有几分惊慌:“阿姊。” 叶玉婉见她这般模样,便知晓自己刚刚支她出去,以这丫头的聪慧必然已经猜到其用心。 所以才守在马车处,并未再进去。 她望着眼前扶风弱柳般的姑娘,突然就叹了一口气:“袅袅,你这般聪颖又贴心,以后必然能寻得真正两情相悦的夫婿。” 江袅袅正在掀车帘,闻言不由得一顿。 她若无其事的笑笑:“袅袅便承阿姊吉言了。” 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语气中似有怅然:“我也盼着,此番能是两情相悦......” 叶玉婉蹙眉:“什么?” “没什么。”江袅袅摇头。 第143章 刁难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刁难 一晃就到了进宫这日。 换上一件宝蓝色八福湘裙,姜清月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她不到十六岁就嫁给谢景行,如今六年过去,她也二十有二了。 浮浮沉沉几辈子,她都快忘了自己当初的样子,如今瞧着镜中的人儿,臻首娥眉,明眸善睐,仍旧是风华最好的模样。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行至皇城禁内。 姜清月掀开车帘,见宫里的下人们比平日里都多了几倍,不禁有些感慨: “说到底,父皇还是最看重贵妃的。” 月露觑着她的神色:“四皇子和皇子妃喜获麟儿,陛下是皇祖父,自然高兴。” 姜清月笑笑,不说话了。 当年宸贵妃在进宫之前,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 父皇却不死心,苦苦的等了她三年,一直等到贵妃那位夫君生病离世,硬是顶着流言蜚语迎她入宫。 父皇这般行事,非议声自然不绝于耳。直到过了两年,贵妃添了一位小皇子,流言才渐渐平息。 而今日喜获麟儿的这位四皇子,便是那个拯救宸贵妃于水火之中的孩子。 姜清月入了席,看到上首高高坐着的皇帝与宸贵妃二人。 她下意识往母后的座位扫去,见还空着。 姜清月对着高座上的皇帝,恭敬叩首:“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眸中是平静掩映着的波涛汹涌,他深深凝望着眼前凤仪玉立的女儿,神色间有思念,有怅然,有愧悔,似是要将六年间的缺失全都补回来。 许久,他终于轻轻说了一句:“月儿,平身吧。” 听得皇帝的称呼,姜清月微不可闻一颤,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意,正欲起身,却听见座位上首传来一阵嗤笑声。 “多年不见,谢夫人风采依旧。” 姜清月听得这阵熟悉的女声,心底升腾起淡淡的寒意。 她抬起头,坦然唤了一声:“宸娘娘。” 宸贵妃笑吟吟道:“谢夫人健忘,总顾惜着自己嫡出公主的身份,可当初明明是你自请下嫁。如今已不再是姜氏公主,而是谢氏宗妇。” “既是宗妇觐见,怎的方才却只参拜了皇上?而将宴席上其他人视若无睹呢。” 宸贵妃生的艳丽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间更是妩媚无匹。说话时面上仍然带着一贯的娇笑,可话语间却是绵里藏刀。 此言一出,姜清月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宸贵妃说的没错,若是嫡出公主,确实只需向皇帝请安。可若是侯府宗妇—— 姜清月的目光向宴席扫了一圈,只怕这席间的宾客她得拜个大半。 场面一时间僵持下来。 其他女眷都幸灾乐祸看着热闹,也没人帮姜清月说话。 皇帝蹙了蹙眉,望着宸贵妃目光微有不悦。 忽然,一阵清朗的男声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母妃此言差矣。”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姜淮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在众人微有惊愣的目光下,他平静的行至殿中: “一则,谢夫人是陛下的亲女,血浓于水,怎会因为那一层皇籍便消磨?” “你.......”宸贵妃皱了皱眉,刚要呵斥姜淮初,却径直被打断。 “二则,曲亭侯府以武起家,靠的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母妃不该因侯府门第不显,便如此羞辱侯府宗妇。不然传出去,岂非寒了天下武将之心。” “住口。”宸贵妃脸色阴沉下来。 姜淮初恍若未闻,继续说道:“三则,谢夫人得遇佳偶,宁可不要天家富贵,也决意与意中人厮守一生。夫人情深至此,世间少见。须知这世上——” 姜淮初顿了顿,声音染了几分凉意:“这世上有些人,却是为了荣华富贵,视血脉亲情与无物。” 一语毕,满座寂然无声。 天色渐晚,夜幕初垂,薄澈繁复的绡纱绣帘随风飘动,露出宫阙深窈处盘龙舞凤的绣柱雕楹。 原先谈笑欢声的命妇们此刻皆屏声静气,只恨自己不能把耳朵捂住。 高座之上,宸贵妃面色铁青的看着姜淮初。 姜淮初丝毫不怯,直直的对上宸贵妃的目光。 “淮初。” 竟是皇帝先开了口,他的神色隐在繁复的磐石光影之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有一如端肃的声音,昭示着皇家威仪:“经年旧事,何必再提。” 姜淮初微微颔首:“是。” 宸贵妃却是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谢夫人得觅佳偶?” 即使被亲儿子当众嘲讽,她仍未见半分羞赧之色,反而继续发难于姜清月: “京中谁人不知,那谢家侯爷在她未出月时便纳通房,这等薄情寡义之徒,也只有她姜清月蒙了眼,蒙了心,执意追随!” 第144章 再见母后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再见母后 姜清月死死给自己顺着气, 她告诉自己,沉住气,沉住气,想打压宸贵妃,不急在这一时。 饶是如此,大庭广众下被人这般嘲讽,她的眼眶仍是红了红。 “放肆!” 一声端肃威仪的女声传来,姜清月不禁一怔,她愣愣的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几乎抑制不住要落下泪来。 大监适时高喊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满座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皇后一袭明黄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服,重重相叠的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在日头底下愈显流光溢彩,随着皇后缓步入席,众人下意识屏声静气,有胆大的抬眼望去,皇后步步端仪,从廊下行至高座之上,三层步摇竟分毫未动。她只静静站在那里,便觉金玉之躯,贵不可言。 这便是中宫皇后,萧氏。 皇后入了座,威仪的目光往座下众人一一扫过,落在姜清月的脸上,她目光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扭过头去,定格在了宸贵妃身上。 “宸贵妃。”她缓缓唤了一声,神色辨不出喜怒。 众人更是沉寂,都心知肚明皇后这是要为谢夫人撑腰,问责于贵妃了。 “娘娘有何吩咐。”宸贵妃目光丝毫不怯,或者说她入宫数十年,就从未有人让她生过怯弱之心。 皇后的声音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端肃:“谢夫人的婚事,早在几年前便已有定论,她执意也好,后悔也罢,都是过了明路,得陛下亲旨赐婚的宗妇。且不说姻缘之事自有天定,况且陛下为人君,亦为人父,都尚且未再苛责。而你身为宫嫔,又何故对曲亭侯府的主母这般言语相逼,岂非失了分寸?” “再者,你口口声声称谢夫人不慧,所遇非良人——可说到底,不过都是些小儿女之间的事儿。清官难断家务事,在座的各位命妇,夫人们,试问谁的府中就无半分阴私之事呢?又该如何断定,就是谁欠了谁,谁看错了谁呢?” 听得皇后言语间的维护之意,姜清月微微掩面,几乎要落下泪来。 数年间,这是她们母女第一次见面,母后是她最亲的人,却全然不知她与谢府之事。 可无论知与不知,她一定会维护自己的女儿,维护这桩多年前女儿亲手选定的婚事。 皇帝亦在此时开了口:“贵妃,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你又何苦紧紧追问。” 宸贵妃悻悻的“哼”了一声,自顾自坐下。 姜清月舒了一口气,多亏母后此番出言解围,她总算是可以起身了。 只是刚刚跪的太久,没料到腿脚都已酸麻,她不小心一个趔趄,直直往旁边歪去。 “当心。”一旁的姜淮初下意识伸出手,稳稳扶住她。 “多谢....阿兄。” 姜清月有些尴尬,她与姜淮初本来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大庭广众下和外男接触,还是得避避嫌的。 她微微退后两步,屈了屈膝,算是谢过了。 各人入了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起来,场面这才渐渐活泛,方才的小插曲仿佛很快就被遗忘。 各家贵女们挨个上前,吹 箫,弹琴,舞剑,作诗,一时间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皇帝倒是忽然想起一事:“淮初,你今年多大了?” 姜淮初回道:“陛下,臣今二十有四。” 皇帝点点头:“也不小了。” 姜淮初心下微转,隐隐猜出了皇帝要说什么。 果然,皇帝再次开口,语气间带了分语重心长:“都这般年纪了,你四弟比你还小几岁,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却还是孑然一身,连个伴儿也没有。” “若有心仪的姑娘,便带来给朕瞧瞧。不拘她身份家世与否,只要你自己中意就好。” 姜淮初笑笑。 不拘身份地位。 可满朝皇子,所娶新妇皆出自名门,秀外慧中。 也唯有他这个假皇子,才会让陛下说出“无关身份,合你心意便好”的话来。 宾客满座,皇帝突然提及婚事,姜淮初自然知晓是做给外人看的,让天下人知晓陛下慈心,待他这个继子亦是关怀备至。 姜淮初起身,眼中是真挚的感激: “多谢陛下关怀,若真有心仪之人,臣必然第一时间禀告双亲,迎娶为妇。” 听得姜淮初这声“双亲”,皇帝唇角微扬,脸色很明显缓和了不少。 “一家人,无须这般客气。” 第145章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说罢,皇帝目光微转,不经意间望向下首,正在把羹汤中的刺龙芽一点一点挑出来的姜清月。 他的眸中忽然就含了分柔 软,是多年帝王威严,极少现出的温情。 这孩子,打小就不爱吃刺龙芽。也不知谢景行那臭小子知不知道帮她挑出来。 皇帝心绪万千,旋即,他微微偏过头,望向侧首而坐的皇后: “朕见你神色憔悴不少,近日身子可好么?” 他与皇后情分不深,少有关怀之言。可今日见了清月,他反倒爱屋及乌,对他孩儿的生母,他的发妻显出几分温情来:“朕许久没来看你,你鬓边都有了些白发。” 皇后神色如常:“谢陛下关怀,臣妾年岁渐长,日渐憔悴也是有的。” 她语气客气冷淡,丝毫不见对待丈夫的柔情。 皇帝沉沉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宸贵妃却是不乐意了。 她语气拈酸:“陛下既这般记挂皇后娘娘,不如一并复了熙和公主的位,这才算是办到了娘娘的心坎上。” 皇帝无奈:“宜芍.....” 宸贵妃“哼”了一声,直直扭过头去。 席中命妇贵女们看在眼中,心下便都有了思量。 皇后娘娘出身兰陵萧氏,母家战功赫赫,世袭罔替,可谓一门盛极。 可眼下萧氏遭难,生与死不过都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宸贵妃多年来恩宠不绝,不仅有陛下的宠爱,更有亲生的皇子,就连那个继子竟都这般出众,年少及第不说,连陛下似乎都对他宠眷优渥。 宸贵妃如此显赫,只怕有一日取皇后而代之,也是未可知的事情。 这样一想,席间的气氛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知是哪家的命妇先行起身,先是朝宸贵妃敬了杯酒,而后转而望向姜淮初,笑吟吟道: “听闻殿下在翰林院任职,博学广闻,适逢近日小女在家中读书,颇有不通不解之处。不知殿下何日有空,若能指点小女一二,便是咱们府的无上荣幸了。” 孤男寡女,指点诗书? 这位命妇的话中深意,不可谓不明显。 姜清月蹙了蹙眉,一时间竟不解起来,当初在长州,如今在京都,为何总是有名门贵女争相求嫁于姜淮初? 她不经意抬眸一望,适逢姜淮初回转过身,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姜清月心下一蕴,反倒有了几分明白。 眼前的男子一袭云缎素面锦袍,玄色缎带束腰。头发以竹簪束起。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愈发衬得眼前人天姿神秀,当真是如琼枝玉树般的神仙人物。 莫说是宸贵妃宠冠六宫之故,即使是为着这般绝色出尘的风姿,也足以引得少女思凡,一顾千金。 姜清月叹了一口气。 不知这副好皮囊,骗过了多少怀春女娘,就连前世的自己,也没能从这般金玉之姿的面容之下,窥出那份狼子野心与败絮其中。 再一回神,她便听见姜淮初客气笑着,应道:“夫人盛情,在下却之不恭。” 见得姜淮初这么好说话,一时间,席面均蠢蠢欲动起来。甚至有胆子大些的贵女,竟直接开口问道:“殿下芝兰玉树,前程亦是锦绣辉煌。不知未来的皇子妃该是何等样貌,才堪为殿下配?” 姜淮初并非皇子,也并未受封,那贵女这般称呼他,自然是有意吹捧。 不过她这一问,席间的命妇们倒都一个个都伸长了耳朵,只恨不能把这位朝廷新贵的择妇标准听得再清楚一些,好回去与自家女儿耳提面命一番。 “姑娘过奖了。”姜淮初客气笑笑,而后顿了顿,神色竟真的思索起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至高处必然艳羡无数,可人至低处,却往往无人问津。倘若我于人生低谷时,有人能伸出手来拉我一把,此番情义,我必永志不忘。” 那贵女听懂了:“殿下希望得一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新妇。” “可是——”她蹙了蹙眉,神色有些不解:“殿下这般风光,又怎会有低谷之时呢?莫非殿下是故意说这话,想以此来断了旁人的念想么?” 贵女此话风趣,姜淮初亦不禁失笑:“姑娘说笑了,生而为人,怎会始终一帆风顺。” 席间言笑晏晏一番,时间倒也过得极快。散席后,姜淮初见天色已晚,便欲在皇宫歇下。 长廊晃晃悠悠,姜淮初缓步走着,身后的小厮几番欲言又止,还是问道:“殿下,您今日为何要为谢夫人解围?” “上次她设计害您,您反倒救了她一命,两两相抵,您早就不欠她的了!” “殿下....?” 不知是他的声音太小,还是姜淮初走得太快,待他说完这些话时,姜淮初已然行至前方数寸远,至于那些疑惑,早已随着晚风飘散在宫阙雕楹之间,再也落不下半分声响。 第146章 母后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母后 “公主,随我来吧。”长秋姑姑引着姜清月,一路行至凤仪殿。 夜色渐晚,凤仪殿前的宫道上已没什么人影儿。姜清月远远的,便见得偌大的殿宇内,皇后倚栏而坐,还不到四十的年纪,鬓边却已有了些许白发,名贵的脂粉也挡不住脸上的疲态。 姜清月鼻子骤然一酸。 “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未央,福泽千秋。”她恭恭敬敬跪下,行了三个大礼。 皇后缓缓转过身,多年身居高位让她早已习惯掩藏心事,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望着眼前的女儿,她几乎是抑制不住的眉心轻颤,只一瞬,便落下泪来:“月儿。” 姜清月哭声细碎,匍匐着上前几步,扑在皇后怀中:“母后....” 皇后早已泪流满面。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儿,仿佛拥着自己的稀世珍宝:“都是母后不好,是母后没有看顾到你.....”她望着姜清月,眼中是深深的怜惜与心疼。 姜清月哽咽着摇头:“母后切莫再说这话。昔年之事都是女儿任性,不听双亲劝告,竟执意一意孤行,才铸下今日大错.....” 姜清月字字愧悔,连皇后都不由得一怔。 听出姜清月话中深意,她敏锐的问道:“是谢景行,他待你不好么?” 姜清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良久,却也只化作一阵深深的叹息:“好与不好,都不重要了。” 皇后只觉百蚁噬心。 她见惯了女儿神采飞扬的骄傲模样,她把她捧在手心十六年,何曾见过她眼下这般悲苦。明明大好的年纪,却俨然已是历尽前尘,心如槁木的模样。 “月儿,告诉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后语气沉沉:“我听闻了谢景行纳妾一事,可是那几房妾室待你不恭不敬?还是你在谢家地位不稳?” 姜清月不欲让皇后担心,于是轻轻道:“母后多虑了。谢家待我谦和,那几房妾室亦甚是恭敬。我与侯爷虽没了情分,但所幸地位仍不可撼动,膝下也有两个孩子傍身。虽受些男女情分之苦,却总归也不至于受风餐露宿,妾室欺压之困。” 皇后怔怔然看了她许久,直把她看得神色不自然起来:“母后,怎么了?” 皇后忽然扭过头,随即掩面而泣:“瞧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朝唯一的嫡公主,是兰陵萧氏的表小姐,自该享尽天下富贵幸福,拥有最完满的人生才是。现下你竟认为不受风餐露宿和妾室欺压,便已是庆幸。你叫母后如何不难过。” 姜清月久久的沉默起来。 相比起前世种种,她确实觉得这辈子,她能双亲健在,儿女尚存,已是上天格外开恩,她不敢再奢求。唯一的痛悔便是那个女儿,她的心再次痛起来,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女儿。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母后,我有一事相求。” 皇后望着她,并不言语,姜清月却有着格外的安心:“我有一故人之女,年幼便走失,如今想来也该有三四岁的年纪——” 姜清月努力的回想着她死前最后一眼,见到女儿时她的模样:“那女孩应该是个圆脸,杏眼,下巴上有一道浅窝,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在京中——劳烦母后帮我打探此事。” 皇后有些疑惑:“哪个故人?” 女儿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有什么故人是自己不知道的? “待查出真相,儿臣再告知母后。”姜清月缓缓说道,目光间泛着一丝冷意。 见状,皇后心一沉,直觉告诉她必然是大事发生。 但她并没多问,点了点头:“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那便依你。待查到消息,我会想法子派人传到你府上。” “多谢母后。”姜清月面露感激。 旋即,她话锋一转:“还有一事——母后,你可知道姜淮初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生母是宸贵妃,那他入宫前的生父呢?或是可有同胞兄姊?” 第147章 父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皇 姜清月一连串的发问,皇后不由得沉思:“姜淮初....我与他并不相熟,他小时候倒偶尔来我宫中坐坐,但是长大成 人后....想必是因着他母妃的缘故,并不曾再踏足凤仪殿,与他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宴席上相见。” “况且,姜淮初不到五岁便随母入了宫,就算他有生父或兄姊,他想必也不记得了。” “他记不记得不要紧。”姜清月缓慢而坚定:“但是母后,我一定要知道,他身边到底有哪些相关之人。” 皇后微微蹙眉,不禁有些疑惑。见得姜清月神色坚决,她点点头:“好,我会让人留心查一查。” “无妨,且不急在这一时。”姜清月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下萧氏之困未解,母后先顾全自身要紧。” 谈及此事,皇后叹了一口气:“我几番派人向宫外传递消息,却都被拦截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父皇的意思。我眼下当真是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姜清月没想到,母后的境况竟比她想象中更遭。 她回望四顾,见得凤仪殿里的鸾柱微有掉漆,一应玉器也无甚光彩,不知是母后近日事忙不记得换,还是内务府根本没遣人来换。 原本一直在心中犹豫的念头,在此刻终于渐渐变得坚定。 姜清月俯身行了一礼:“天色已晚,为怕宫门下钥,儿臣就不久留了。” 皇后急忙起身,眼中是十足的不舍:“月儿....” 姜清月亦是眼含泪光:“儿臣回了京都,一定顾好萧氏之事,母后切莫忧心。” ———— 出了凤仪殿,姜清月面色沉沉,心中几乎是千万种思绪纷至沓来。 月露问:“夫人,咱们回府么?” 姜清月看着渐沉的天色:“我还得去个地方。” 月露犹豫:“可是还有一刻钟,宫门就下钥了。若夫人再不出宫,只怕....” “没什么好怕的。”姜清月转身行去,月露一愣,连忙跟上。 姜清月要去的地方,是昭阳殿。 她侧立于大殿前方,忐忑的等着大监的传召。 须臾,正殿的门打开,大监恭恭敬敬道:“陛下尚未就寝,让奴才带夫人进来。” 姜清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中没来由生出几分紧张。她理了理鬓间碎发,一抬眸,缓步走了进去。 高座之上,皇帝已换上一身常服。 姜清月抬眼望去,却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父皇那件绯色常服,穿在身上似乎显得格外空空荡荡。这当然不可能是衣服不合身的缘故,那便只可能是.... 姜清月定定望去,果然见得绯色对襟处,隐隐可见一抹明黄。 她明白了过来。 父皇应该是已经换上了寝衣,将欲安歇之时。闻听她忽然求见。于是匆忙之下,他直接在外套了一件常服。 她忽然就不紧张了,恭恭敬敬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好半晌,却没有半分动静。 她疑惑的抬头,正好和皇帝的目光迎面碰上。 皇帝这才“哼”了一声,冷笑道:“多年不见,谢夫人怎生贵步临贱地,真是叫这小小的昭阳殿蓬荜生辉。” 第148章 求陛下严惩贵妃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求陛下严惩贵妃 姜清月默默:“父皇过谦了。儿臣多年未进宫,还以为宫中殿宇都已如凤仪殿那般年久失修,直至现下到了昭阳殿,始知何为画栋雕梁,何为桂殿兰宫,真真是叫儿臣叹为观止。” 皇帝摇头:“昭阳殿算什么画栋雕梁,你去你从前所居的瑶光殿瞧瞧,那才是真正焕然如金屋。” “蒙父皇垂爱,在儿臣五岁时便亲赐瑶光殿。只是儿臣适才探望母后,见得凤仪殿年久失修,与儿臣小时候所见是截然不同了。” 皇帝觑了她一眼:“怪不得你这么晚才来,原来是先去了你母后处。” 姜清月颔首,道:“只是母后处年久失修,到底比不得父皇这里雕栏玉砌。” 姜清月三句话不离“凤仪殿年久失修”,终于还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他蹙起眉:“凤仪殿是中宫所居,竟会年久失修?” 姜清月笑笑:“看来不仅是凤仪殿年久失修,连父皇自己更是许久未曾踏足母后宫中,不然怎会不知。” 皇帝噎了噎。 旋即,他旁若无人的转过头:“定是内务府那起子奴才见风使舵,坏了规矩,朕会让他们把皇后的用度补齐。” 姜清月盈盈一拜:“儿臣多谢父皇。” “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向昭阳殿正中,那块一人多高的翡翠珊瑚之上:“适才还听母后说起,父皇殿里的翡翠珊瑚很是精美,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只可惜是在昭阳殿,父皇每日在此朝会,文官大臣齐聚多有不便。倘若是在母后宫里,儿臣偶尔进宫,倒还能看上一看。” 皇帝转头,看了看那块翡翠珊瑚,通明烛火之下,果然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再一回头,眼前是多年未见的女儿,瑰姿艳逸,清然立于大殿之内,面色正如珊瑚般灿灿光华。 皇帝笑了:“你自小就喜爱这些发光的玩意儿,没想到现下都这般大了,竟还如少时一般。” 说着,他便吩咐大监:“明日一早,把翡翠珊瑚搬至凤仪殿。” 大监应了。 姜清月有片刻的怔愣,她忍下眼底胀胀的酸意。旋即,她沉沉出声:“父皇,儿还臣有一事要奏。” 皇帝缓缓抿了口茶。 心下思量片刻,已然猜到清月此番是为萧氏求情而来。 只不过.... 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就像珊瑚是珊瑚,而萧氏是萧氏。 有些东西,他身为人父,愿把自己的一切都奉于女儿之手。 但有些东西,他身为人君,绝不可能迁就。 他心中早有了定论,但神色只是如常:“有事便说吧。” 姜清月斟酌片刻,随即缓步行至殿中,重重跪下:“先前殿试当日,儿臣随夫进宫,不料竟被宸贵妃派人推落湖中,险些丧命。” “后来儿臣去了长州,宸贵妃布下机关陷阱,欲以马蹄毒虫置儿臣于死地。” “再然后,儿臣回京途中,宸贵妃又派患了瘟疫的妇人接近儿臣,此番不仅害了儿臣,还累得旭儿也染上疫病。可怜那般小的孩儿,每每头痛哭闹起来当真是闻者落泪。” “父皇,贵妃是你的妾室,亦是我的庶母,却几次三番欲取我性命,但求父皇做主,不至于让儿臣命若草芥。” 皇帝一时不防,没料到姜清月竟并未提及萧氏,反而是告起了宸贵妃的状。 他默默片刻,突然问:“旭儿,便是你另一个孩儿吗?” 皇帝此句发问,姜清月亦是始料未及。 她颔首:“是。” 皇帝笑了笑:“前些日子,朕见到了棠儿,那孩子生得很是清秀,容貌上倒不怎么像你,朕看着他,倒是突然想起了你小时候.....你下次进宫,把旭儿也带来,让朕瞧瞧他的模样。” 姜清月默默,良久,她轻轻说了一句“好。” 旋即,她再次开口,温和,坚决,肯定的问道:“所以父皇,方才儿臣所说种种,您打算如何惩治贵妃?” 皇帝沉沉闭上眼。 其实此事,即使清月不提,他本也不该袖手旁观。 不论是贵妃谋害公主,还是宫嫔欲杀命妇,他职责所在,都应问清查明,定夺处置。 每一次他知晓宜芍行事,亦是暴跳如雷,可听说清月安然无恙之后,他却又无法真正狠下心来责罚宜芍。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姜清月看在眼中,亦知晓他内心纠结。 当今圣上文韬武略,治国有方,更是极其看重自己的风评名声。却偏偏在二十年前,执意从民间娶一妇人。那妇人有夫有子,他便苦苦等了三年,等到妇人夫君因病去世,他便立即将人迎入宫中,一入宫便是贵妃高位,荣宠不衰。 他是真心喜爱宸贵妃,爱的如珠如宝。这等夫妻之情,甚至不亚于待她这个女儿。 可姜清月今日,即使冒着君心不韪的风险,她也坚持跪在殿下,铁了心要为自己和儿子讨个公道:“父皇,您是明君,亦是慈父。儿臣感佩父皇恩德,可宸贵妃所犯种种,实在过分。” “儿臣,恳请父皇严惩贵妃!” 第149章 保重龙体 第一百四十九章 保重龙体 皇帝缓缓开口:“你想如何处置?” 姜清月摇摇头:“父皇圣裁,岂容儿臣置喙,贵妃娘娘行事不妥,自然是以宫规处置,儿臣绝无异议。” 月露原本垂首立于后方,听得此言,眉心不由得一跳,心头骤然升腾起浓浓的担忧与紧张。 若按宫规处置,宸贵妃此举,轻则打入冷宫,重则赐死。 陛下待贵妃情深如此,莫说是打入冷宫,多年来哪怕是连禁足也从未有过。 陛下怎么可能允夫人所求? 果然,遥遥的龙座之上,皇帝望着姜清月,眸中含了分愧色:“清月,你宸母妃多年伴驾,一直恭谨勤勉,且诞育了皇子。倘若过于严惩,只怕是不妥。” 姜清月定定的看着皇帝:“那父皇意欲如何?” 皇帝闭了闭眼,神色间挣扎与犹豫之色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终于,他似是下定重大决心一般:“褫夺协理六宫之权,罚俸三年,再禁足紫宸殿,如何?” 姜清月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来,连同她的心,一同灰暗如沙。 “宸贵妃桩桩件件,皆意欲取我性命而来。若非我命大,焉知此刻还能不能站在这昭阳殿前与父皇说话。”说到这里,她的唇角擒了一丝苦笑:“罚俸,禁足——莫非在父皇眼中,儿臣便这般命如草芥吗?” 昭阳殿里寂静无声,凉凉月色透过月影窗纱洒进屋里,与烛火交辉相映,隐隐可见树影绰绰,偶有鸦啼途径落在枝上,旋即是更深的静默。 皇帝神色难辨,他一言不发,只静静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清月就这样跪在殿下,目光坚决而笃定,不肯有分毫退让。 “父皇若不愿以宫规处置贵妃,那便罢了。待明日一早,儿臣自会击鼓鸣堂,亲自告上御史台和大理寺。届时自会有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来做主,父皇便也不必这么为难了。” 皇帝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他缓缓出言,语气有一股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和沉缓:“清月,你在威胁朕。”不是疑问,是肯定。 “儿臣不敢。”姜清月缓声:“儿臣从未想过为难任何人,亦从未针对任何人。此番皆是贵妃步步紧逼,作茧自缚所致。父皇若觉得为难,不妨去问问您宠爱多年的贵妃娘娘,为何非要做下这令你为难之事?” 皇帝突然笑了:“月儿,你长大了。” “若父皇此言是在夸儿臣,那儿臣却之不恭。” 姜清月自始至终不卑不亢,饶是皇帝此刻,也不由得沉默下来。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天色已晚,你先退下吧。” 姜清月静默片刻,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她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父皇,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略略发福了些。他的白发早已比皇后还要多,两鬓的皱纹即使隔了几寸远的距离,依然清晰可见。 七年过去,无论是母后,还是父皇,或者她自己,都没能逃过岁月匆匆的侵蚀。 她俯下身,深深一拜:“前朝诸事烦扰,满殿文臣武将无一不需父皇操劳。弹压权臣,左右平衡,一桩一件实是叫人心力交瘁。” 终于言及前朝。 皇帝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等着她为萧氏求情。 心下却是浓浓的压抑,宸贵妃一事已然伤了父女情分,若然他再拒绝清月萧氏一事,只怕让她伤心。 可即便如此,事关国事,他绝不可能纵容。 他叹了一口气,竟有些后悔今晚见了她。 如此这般,反倒是让两人愈发离心。 “前朝国事繁忙,儿臣甚少入宫,不能承 欢父皇膝下,亦不能尽孝双亲身前。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切莫为诸事烦扰伤了身子,唯有父皇千秋鼎盛,姜朝才能万寿无疆。” 随着姜清月话音一句一句落下,皇帝只觉得心头萦绕着的重重迷雾悉数吹散,终于在姜清月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千万般愁绪彻底随风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帝眼中是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叫朕保重身子?” “是。” 姜清月离开后,皇帝静静坐着,目光仍是她离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许久,他突然喊了一声:“李木。” 李公公忙从殿外上前:“陛下请吩咐。” “萧氏之事,且再查一查吧。” 第150章 女儿 第一百五十章 女儿 清晨,御花园里晨露似霜,湿 润的空气携着分暖意。曼蝶飞舞,雨洗轻罗。一花一木,一草一叶间尽显天家富贵。 宸贵妃盛装华服,指上是艳红的蔻丹,松松搭在宫女手上的锦帕上,只是旖 旎嫣 红的美景当前,她的神色却略显冷淡。 一旁的姜淮初不得不没话找话:“母妃,昨夜睡得还好么?” 被那样挤兑了一通,饶是自己亲儿子,宸贵妃也不免心中有气,并不给他一个好脸色:“谢谢关心,睡得很好。” 姜淮初点点头:“昨晚天色已晚,我便歇在了宫里,待会儿在母妃处用了早膳再出宫。” 宸贵妃“呵呵”笑了两声:“听闻昨晚姜清月出宫,正逢宫门下钥,是你替她为侍卫陈情,这才让她出了宫?” 姜淮初没料到宸贵妃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他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宸贵妃目光定定的望着他:“你这般不计前嫌相助于她,是当真忘了昔日之事么?” 见宸贵妃再次提及往事,姜淮初不由得皱了皱眉:“母妃....” 不等姜淮初说话,宸贵妃再次开口:“我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还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家妹妹,这才几次三番维护她——可是淮初,你要记住,她是萧晏卿的女儿,便是你我此生都不死不休的仇人。” 宸贵妃不复方才的冷漠,也不像以往的暴跳如雷。此番她语气恳切,只定定的看着姜淮初:“淮初,旁人不明白我,可你该明白。我要杀姜清月,从来不是因为妒恨萧晏卿的缘故。” “我知道。”姜淮初低低说了一句:“可是母妃,事已至此,你何必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呢....” 宸贵妃苦笑:“是我要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么?明明是她萧晏卿把我逼至绝路....淮初,你别看我素日宠爱你四弟,实则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爱的孩子。” “当年我年方十六,嫁于你父亲,与他举案齐眉,恩爱情深。后来...后来他病故,我也入了宫,我无数次庆幸,还好有你,还好上天给我留下一个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这偌大的皇宫,我还有什么可以信任....” “母妃....”姜淮初眸中有几分不忍,他数次想说话,却被宸贵妃打断:“那个孩子...是我对不起她。是,你让我不要纠结前尘旧事,可我又何尝愿意背负这般血海深仇?人人都道我以二嫁之身入宫,是何等的尊崇与幸运,该日日焚香祷告这份天赐恩德——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不只是你父亲,还有你妹妹,那个可怜的孩子,她才三岁,被那场大火烧得粉身碎骨。我匆匆赶回去时,连她的哭声都没能听见——是萧晏卿杀了她,她一把火烧死了我的女儿!苍天垂怜,让我入了宫,我 日日看着仇人在眼前,怎能忍下这滔天之恨?旁人都以为我不敬皇后只是争宠的缘故,笑话,陛下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我需要同她争什么宠?可她杀了我的女儿,我势也要亲手杀了她的女儿!这才算得是一报还一报,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报了这仇!” 第151章 往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往事 宸贵妃一连串说了这许多,直说的脸色煞白,胸口也微微起伏不定起来。她兀自紧紧握住姜淮初的手臂,眸中含了分深切的乞求与悲苦:“你如今前程似锦,我不求你为你妹妹做什么。可你也别再拦着我,我是你的母亲,亦是她的母亲,我没能好好护住她,若再不能为她报了这血仇,岂非枉为人母。我是一定要杀了姜清月的,我一定要杀了她....”说到这里,她的语气越来越坚定,目光之中透着股诡异的灼热。 姜淮初望着眼前癫狂又可怜的母亲,眸中的复杂思绪纷至沓来,恍然间似乎自己也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没了父亲,没了妹妹,他大哭着抱住母亲的腿,可那风华绝代的妇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站在了那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身侧,对他说:“初儿,叫父皇。” 那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时分,满宫里没人看得起他。纵使他亲娘深得陛下宠眷,可这偌大皇城,并不是只有陛下一人。光是言官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母亲喷死,更别说宫里还有一个出身高门,显赫无比,却与母亲不睦的皇后娘娘。 他看得清楚,母亲尚且举步维艰,自身难保。他哪里肯再麻烦她,于是每每被人骂了野种,被人扔了臭鸡蛋。他便只能一个人躲在宫里某一个旮旯角落里,默默哭泣,哭完了再一个人走回紫宸殿,就这样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他也曾想过,是不是生活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在宫里那些皇子龙孙的欺凌之下,在贵族命妇的审视之下,如月见草一般阴暗而扭曲的长大成 人。 还好,他预想中的并没有实现。 那一日,母亲再一次当堂挑衅皇后娘娘,那位凤仪端方的妇人终于沉下了脸色。 母妃被罚,连同他都被欺负的更加厉害,那些孩子们把他摁在身下,用唾沫糊他的脸,一个一个拍着巴掌:“打死他!打死他!” 他绝望的闭上眼,在反抗和屈从面前千回百转,他脑中想了一万种死法,他从未如此屈辱过。 就在这时,她出现了,如漆漆暗夜里一道微光,穿着一身茜红色狸毛小袄,如九天神女般从天而降,就这样猝不及防却又如命中注定般,出现在了他被几个孩子摁着打的那个宫廷小道上。 不过是几个侯爷将军家的公子,生来便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见着了当今嫡公主,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只恨自己跑起来不能多长两条腿。 那女孩儿冷笑一声,命人绑了他们,而后毫不留情掷在地上,她身边那贴身的小宫女更是厉害,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年纪,竟呼呼走上前,照着那几个“公子”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直把他们脸都扇肿了才罢手。 他看得痛快,连身上的痛都忘记了,连声叫好:“打的好!” 见那女孩儿闻声转过身来,他忙行礼道谢:“参加熙和公主。” 熙和公主,他曾无数次见过她,在宫宴上,在城楼上,在御花园里,她永远都站在帝后中间,笑得一脸明媚,那般骄傲恣意的模样,与他这等泥尘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公主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似是没认出他是谁。 他犹豫片刻,还是报上了名号:“我是宸贵妃的儿子。” 说罢,他忐忑不安,毕竟母亲与皇后娘娘不睦已久,甚至今日不久前才被她责罚。这位中宫所出的公主,若是得知了他的身份,只怕会后悔今天帮他。 谁承想,她点了点头,神色竟丝毫没有变化:“你进宫不久,还未来得及认识你,莫要见怪。” 他愣了。 她这是在同他解释? 公主已经转过了头,对她的小宫女吩咐:“这几个欺负人的臭小子,一人打十个板子....” 他连忙说:“公主,能不能别打他们....” 公主皱着眉,看着他。 他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说道:“你今日责罚了他们,他们下次进宫,会把我打的更厉害。” “哦。”公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吩咐:“那就打十个板子,再也不许他们进宫!” 第152章 贬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贬斥 姜淮初从回忆中抽出身来,一转头,宸贵妃正哀戚恳切的望着他。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母妃。”他的语气里古怪含着分诡谲,宸贵妃不由得愣愣的看着他。 “母妃若想报仇,我自然不会拦着。只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一道寒光闪过:“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母妃若真想报仇,便莫要再这般自欺欺人下去。你只报自己想报之仇,只杀自己想杀之人——如此这般,你当真 觉得妹妹九泉之下,亦能安息么?” 宸贵妃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惨白。 “你在说什么....你爹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姜淮初目光平静。 宸贵妃彻底静默了下来,她死死抿着嘴唇,终于彻底再不发一言,她似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死寂与伤悲。 姜淮初却是突然移开了目光,略有些疑惑的望着前方那群队伍:“这是在运送什么东西?” 宸贵妃回过神来,神色尚有些怔怔,她顺着目光望过去,旋即脸色一变:“是陛下宫里的翡翠珊瑚。” “那块珊瑚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连我向他要了好几次都未允,好端端的,怎么移出来了?” 她唤了运送珊瑚的公公过来,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公公毕恭毕敬:“回贵妃娘娘,奴才们要去皇后娘娘处。” 宸贵妃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得发作,只得长长顺了一口气:“去吧。” 那小公公也乖觉,当即俯下身:“娘娘恕罪!” “你们何罪之有?”宸贵妃冷笑:“皇后到底是中宫,一块珊瑚而已,本宫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 公公们退下,宸贵妃仍然站在原地,久久的凝望着翡翠珊瑚的方向,眸中是十足十的气恼与困惑。 姜淮初看在眼里:“您还说您不和皇后争宠....” 宸贵妃冷笑:“我自然不与她争!毕竟姜清月昨晚入宫,今儿一早陛下便赏赐了凤仪殿,明眼人都瞧得这是赏给谁的!” 姜淮初倒是无甚在意:“皇后到底是皇后,就像陛下,终归是陛下。” “她的女儿金尊玉贵,要什么有什么。我的女儿却命丧九泉,此生再不得相见。凭什么?” 姜淮初不欲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母妃,我们回宫用早膳吧,我有些饿了。” 宸贵妃正欲开口,忽然目光一转,看见斜前方的小道上,李木手捧明黄圣旨的托盘,正一脸焦灼的寻着什么。 见到他们,李木眼前一亮:“参见贵妃娘娘,参见淮初殿下!” 见来人是皇帝身边的李木,宸贵妃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是陛下要来紫宸殿用早膳么?本宫这就回去——” 李木却是笑了笑,而后陡然尖利高亢一声:“陛下有旨,请娘娘跪接圣旨!” 宸贵妃一愣,随即颇有些不明所以的跪了下来,身后的侍卫丫鬟们立马随之“哗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顾氏之女,行为失检,疏悉礼仪;德行有亏,不思敬仪。有失后妃之仪,有负天家恩德。着,降为妃子,褫夺封号,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去协理六宫之权,即日起迁居云月殿。钦哉——” 随着李木的话音一句一句落下,宸贵妃的脸惨白无比,她一时间愣在原地,眼中是震惊到极致的不可置信。 李木双手托举着圣旨:“顾妃娘娘,接旨吧。” 这句“顾妃娘娘”,无疑是给宸贵妃的心上再次捅了一刀。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却并没有伸手接下那道圣旨。面色阴沉如冰的说道:“陛下呢?本宫要去找陛下。” 李木一脸为难:“陛下罚娘娘您即日起禁足。按规矩,您现在得回云月殿去。” “本宫说了,本宫要去找陛下!”宸贵妃突如其来的大吼,李木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他再次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娘娘,请您即刻回云月殿。” 第153章 救母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救母 宸贵妃怒极反笑。 她忽然扬起手,在众人都没有防备之下,狠狠打了李木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李木是陛下的贴身太监,从潜邸之时便服侍在身边,早已是内廷的太监总管,名义上虽是奴才,实则他朝夕服侍陛下,宫里人人都敬他三分。 眼下,宸贵妃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任何理由的,把作为宣旨太监的李木给打了。 这究竟是何等的狂妄? 李木自始至终神色如常,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请娘娘速回云月殿,若娘娘再行耽搁下去,只怕惹得圣心不愉。” ..... 宸贵妃冷冷拂袖,转身而去。 姜淮初紧随其后,却被李木拦下:“望殿下见谅,娘娘禁足这些时日,任何人不得跟随探视。” 姜淮初望着宸贵妃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担忧,却只得应了下来:“好。”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李公公,陛下究竟是为何突然这般严惩母妃?” 姜淮初虽非真正意义上的皇子,但素日为人温和,李木自然不会与他为难:“殿下,实不相瞒——这顾妃娘娘好好的,到底是为何要几次三番....” 姜淮初紧紧盯着李木,可之后的话,李木却不说了。 “这几日陛下不痛快,奴才也是小心伺候着呀!”李木打了个哈哈,转身告退了。 姜淮初心下百转千回,再联想到翡翠珊瑚一事,几乎只是一瞬,他便明白了今日之事的起末。 陛下,是在给自己女儿撑腰。 此事,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是这么觉得的。 可满皇宫的人,却不会这么觉得。 “这是打哪来的稀奇事,陛下竟对宸贵妃娘娘下了这么重的手惩治,一转头,却把翡翠珊瑚送去给了皇后娘娘,宫里这是要变天了?” “嘘,现在得叫顾妃娘娘——听说陛下前日才下了旨,要重查萧氏之事。萧氏若真能查明清白,皇后娘娘一旦东山再起,顾妃娘娘就彻底倒咯!” 姜淮初一日进宫,偶然间听到墙角处几个小宫女嘀嘀咕咕,他心下当即一沉。 顾妃失宠,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旁人却不知她是因何失宠,更无法揣摩陛下心意。 在这般境况之下,那等见风使舵的主,自然不会再对这位昔日恩宠优渥,却嚣张跋扈的贵妃娘娘有个好脸色。 母妃如今的处境,只怕是艰难。 他站在原地,只感觉脑海中昏昏沉沉,他想帮母妃,却又不知从何帮起,他毕竟不是姜清月,无法利用陛下的舐犊之情来成全自己。 不过他不可以,但有一个人可以。 他转身,去了四皇子府。 “此话当真?”姜获琛紧紧皱着眉。 长年的养尊处优,这位四皇子姜获琛生得眉眼如玉,通身高贵华气,比之姜淮初的清冷,是另一番气度从容。 “我也是今日进宫,偶然间才听说此事。”姜淮初眉目沉沉,语气间满是担忧:“这满宫的人,从前母妃得势时个个上赶着讨好,可如今失了势,母妃能指望的,也只有你我了。” “我明白。”姜获琛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原以为母妃尚在妃位,总不至于....”说罢,他叹了口气:“此事是我疏忽了。” 姜淮初笑笑,并未说话。 两人虽一母同胞,但姜获琛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妃子所生皇子,两人生来就是截然相反一番境遇。 某种意义上,姜获琛就与姜清月一样,自小身边就锦簇环绕,见着的皆是众人追捧艳羡,眼前见天底下无一个不好人。 只是姜清月为中宫公主,再兼之女儿家与生俱来的细腻,更能体会生民悲苦。 而他这位四弟,却是自小在身边人的吹捧之下,早就忘了这宫中原本的模样本来就是诡谲云涌,尔虞我诈。 他无意再提这些,只道:“母妃此番禁足,皆是因熙和公主之故。我若开口多有不便,此事还得劳烦你....” “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姜获琛一口答应:“我今日就进宫,向父皇陈情。” ———— 姜获琛当天下午就进了宫。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似熙和皇妹那招单枪直入的求情只能用一次,用过便不能再用了。 他没去找皇帝,没去找皇后,甚至也没去找素日里最疼爱他的太后。 他一进宫,便直奔母妃现下所居的云月殿。 云月殿外寂寥无声,门可罗雀,守卫却是十分森严,见到他过来,当即客气而坚定的回禀:“陛下有令,顾妃娘娘现下被禁足,殿下您不能进去。” “谁说本王要进去了。” 姜获琛兀自笑笑,侍卫们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获琛却突然回转身,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殿门的方向,直愣愣跪了下来。 守门的侍卫不禁都吓了一跳:“殿下,您....” 姜获琛不发一言,就这么静静跪着。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下,终于还是一个机灵的小侍卫最先反应过来。 他和另几人耳语一番,而后一溜烟跑出殿外,禀告主子们去了。 最先过来的是太后。 她已年逾花甲,因此素日用度倒是十分简素,此刻匆匆赶来,穿了一身莲花底纹的妆花缎常服,虽不奢华,却尽显高华气度。 见到乖孙跪着,素来持重的太后当即心疼的不行,厉声对门口的守卫斥道:“殿下跪着,你们便是这样伺候主子的么!” 第154章 太后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太后 满院的太监侍卫们当即“哗啦啦”跪了一地,面上俱是诚惶诚恐之色。 太后气犹未止,当即就要发落了这群当差不利的奴才。 关键时刻,还是姜获琛拦下:“皇祖母,您别怪他们,是孙儿自己要跪在这的。” 对上太后疑惑的神色,姜获琛垂了垂眸,语气黯然:“母妃被禁足,孙儿却不能服侍身侧,实是不孝。孙儿私心想着,哪怕是跪在这里,也能离母妃近些....” 中宫无嫡子,姜获琛作为贵妃之子,又生得如小神仙一般眉眼如画,自幼极得太后宠爱。 果然,太后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一圈:“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你母妃若是知晓,必然也心疼你。” 说罢,她抬眸望向云月殿的方向,叹了口气:“说到底,顾氏给哀家生了一个这样好的孙儿,也并非罪无可恕。” “母后此言差矣。” 一声端肃的女声传来,姜获琛眉心皱了皱,不过很快,他就旋即换上一副感伤神色,俯身跪下:“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缓步上前,微不可闻瞥了姜获琛一眼,转而对太后参拜:“母后万安。” “万安?”太后冷哼一声,对这个多年仅得一女的儿媳并无一个好脸色:“宫中不宁,哀家怎能万安?” 皇后面色如常:“母后说笑了,今日种种皆是陛下的旨意。若母后有疑惑之处,大可直接去问陛下。” 太后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皇后只是面不改色,言语间亦是分毫不让。 今日的局面,是清月冒死为她求来的。她身为人母,自然要扞卫女儿苦心经营的这一番成果。 她转过头,望着尚未得她示下,因此还跪在地上的姜获琛:“琛儿,你是你父皇最喜爱的皇子,必然也能体察你父皇心意——你母妃究竟因何被罚,陛下顾念旧情,因而并未对阖宫明言,但其中原委,你我都应心知肚明。” “本宫只问你,你自己觉得,你母妃当罚不当罚?” 姜获琛的脸色白了几分,他低下头,结结巴巴的说道:“当...当罚....”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抬头,语气里带了分哀求之色:“可是母后,求您念在母妃多年伴驾的份上。况且,况且熙和皇妹她福气深厚,并未因母妃之故而有所损伤....” 皇后的脸沉了下来。 “琛儿,此次你母妃之事,是陛下的决断。你莫要再口口声声相求于本宫。落在外人眼中,岂非觉得是本宫善妒不能容人?此其一。” “你与熙和虽非一母同胞,可她终究是你的亲妹妹。此其二。本宫记得你们幼时常常一起玩耍,相约着上书房,也算得是兄妹情深。你母妃生你养你,你心疼她的心本宫明白,可你心疼你母妃,便要把世间其他女子的性命皆视若无物么?” “儿臣不是....”姜获琛急切的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被皇后打断:“况且这女子不是别人,于私,她是你妹妹。于公——你是成年的皇子,陛下对你亦寄予厚望,你身为皇族中人,理应为天下计。天下所有人皆是姜朝臣民,你这般因私废公,偏帮偏信,岂非是辜负了陛下素日以来对你的教导?” 姜获琛终于沉默了下来。 他紧紧抿着唇,眉睫轻轻颤着,似是一只花蝴蝶扇动翅膀,转瞬又放身起舞,他垂下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这才颔首,旋即望向静默在旁的太后:“母后,如此可对么?” 太后并未出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唤了姜获琛:“你难得进宫一趟,来陪哀家用晚膳吧。” “孙儿遵命。” 回寿元殿的路上,姜获琛只是低着头,太后看在眼里,心下亦是叹气,却不知该如何劝他: “皇后是六宫之主,她说的那些道理,哀家也不能不顾及。” 姜获琛只是默默:“孙儿明白。” 太后略一思忖,对嬷嬷吩咐道:“传哀家旨意,顾氏禁足期间,一应份例照旧,虽说被降了位,但到底是诞育有皇子的妃嫔,切不能纵得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们苛待了她。” 第155章 保命 第一百五十五章 保命 姜清月这几日在府中,时刻都关注着宫里的消息。 直到她听说翡翠珊瑚被送至凤仪殿后,阖宫不知圣意究竟如何,连带着皇后的处境与待遇都好转不少,她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另有一事,却让她颇为惊诧。 她没想到,父皇还是罚了宸贵妃。 虽只是降位禁足的处分,但宸贵妃自入宫以来,位份尊荣皆仅此于中宫,此番惩处,已是二十年来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已经是父皇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希望经此一事后,宸贵妃起码能安分守己些,别再牟足了劲想要害她性命。 “夫人 ,这几日素节姨娘和林姑娘很不和睦,几乎是隔三差五就闹一闹呢。” 听得月露禀报,姜清月这才回过神来,旋即蹙了蹙眉:“是怎么了?” “素节姨娘如今禁足未解,侯爷却几乎是日日去她屋里,连新近丧子的林姑娘都不怎么顾得上,姨娘又本就是因为林姑娘才被禁足,侯爷却半分未见疏远她,也难怪林姑娘心下不痛快。” 姜清月略一思忖:“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也罢,我去看看她吧。” 还没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屋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伴随着女声尖利的怒斥:“你们给我吃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打发着糊弄我呢!” 姜清月蹙了蹙眉。 看来林栖若如今委实脾气不太好。 她信步走了进去,林栖若犹自对着底下人发脾气,见得姜清月来,不由得一愣:“夫人....” 她抿抿唇,俯下身:“给夫人请安。” 姜清月一眼扫过去,满屋狼藉,杯子盘子被砸落了一地。 林栖若自觉尴尬,干巴巴的找补道:“这起子奴才狗仗人势,见着侯爷这几日不来,就随意拿些东西来糊弄我....” 一旁的奴才小厮们俱是哭丧着个脸。 这位主儿自小产以后,脾气和气性越来越大,稍有不慎就对他们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昨儿她说想吃些清淡的开胃小菜,他们今日就给做了酸萝卜丁,结果一端上去,这林姑娘非说他们苛待她。 向来只有他们挨骂的份儿,他们哪里敢苛待她啊.... 好在姜清月似乎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略一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他们如蒙大赦,连忙下去了。 姜清月抬眼望去,见得林栖若仍在气头上,鬓发因激烈的责问略有些散乱,丝丝缕缕垂在肩上,许是日头太热的缘故,妆面已花了一大半,浸在脸上并不算美观。可即便如此,依旧难掩她的风姿绝世,只静静站在那里,便是世人不能及的美艳无双。 林栖若这副相貌,委实是生得不错。 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出身,父母又是谁,竟能生得这般丽色。 姜清月这样想着,便笑了笑:“你今日穿的这身衣服很漂亮。” 林栖若低头一看,脸色倒是有了几分好转:“这还是上次夫人赏的料子呢,我瞧着这布料流光溢彩,便做了这件流仙广袖裙。” 姜清月细细看去,果然觉得有些眼熟:“这似乎是宫里的料子。” 她凝眸片刻,不经意的笑道:“若我没记错,这身料子还是我当年出嫁时,顾妃娘娘作为庶母宫妃,给我出的一份嫁妆。” 林栖若起初只是淡笑着,旋即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敏锐的问道:“哪个顾妃娘娘?” “便是从前的宸贵妃。” 姜清月意味深长:“贵妃因犯了错,如今已被陛下废去尊位,禁足宫中了。” 林栖若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似乎很是不可置信:“贵妃娘娘犯了什么错?” 姜清月淡淡:“她几次三番欲取我性命,惹得陛下震怒。我上次染上瘟疫之事,便是宸贵妃的手笔。 ” 林栖若尚未说话,一旁的月露就已然快人快语的开口:“要我说,贵妃此番实在是自作自受!竟连公主都敢谋害,真是嫌命长了些!” 姜清月悠悠抿了一口茶:“可不是吗,我若真因那疫病之故命丧黄泉,只怕宸贵妃就不只是降位那么简单了。” 月露自然便问:“那会如何?” “若是谋杀侯府命妇,那便是打入冷宫。若是谋杀当朝公主——赐死。” 月露“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姜清月却是突然转头,看向脸色略显苍白的林栖若:“如此说来,倒也亏得林姑娘那张药方,保下了我的命,倒也阴错阳差之下,保下了贵妃的命。” 第156章 服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服软 林栖若有片刻的怔愣,旋即强自笑道:“都是夫人福泽深厚。” 姜清月离去后,林栖若仍是怔怔的,小侍女不禁问道:“姑娘,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宫里受了罚,失了宠的妃子,会是何等境况。” 小侍女摇摇头:“宫中之事,奴婢也不知。” “不过....”她想了想:“奴婢斗胆猜测,宫门侯府应该都是一样的吧,失了宠的妾室,境况能有多好呢?” 林栖若的脸色有一瞬的失神,她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失宠的这段日子,无依无靠,命如尘埃,每天都盼着谢景行能来看自己,哪怕是有家主那么一丝的垂怜,也够让她的生活好过几分。 如此说来,那个人如今在宫中也是这般吗? 她闭上眼,心头缓缓蔓延出千万种错综复杂的情绪。 当天下午,她就去了谢景行的主屋。 见到她来,谢景行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神色:“栖若,身子好些了吗?” 林栖若是近日以来难得的温柔:“好多了,多谢侯爷记挂。” 谢景行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这件藕荷色对襟锦衣。 “这件衣服,有些眼熟...”他使劲想了想,一拍脑袋:“我记得初见你那天,你也是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裳。” “侯爷好记性。”林栖若温温婉婉的笑:“那时候侯爷见着我,都躲在门后面不敢出来呢。” 提及往事,谢景行也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心悦一女子,整个人都慌得不行,生怕在你面前露出丑态来。”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姑娘一眼,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恍若回到了年少初识:“那天你穿着一件藕荷色衣裳,眉眼如画,顾盼生辉,当真是像九天仙女一般。我看着你,只觉得自卑,不敢染指。” 说罢,他颇感慨的望着林栖若:“没想到一转眼,咱们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林栖若的脸色忽然就黯然了几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旭儿光明正大的母子相认。” 谢景行只得安慰她:“快了。” 可林栖若仍然神色不佳,谢景行只得找了话题哄她:“你穿藕荷色的衣裳好看,只可惜咱们初见那天你穿的那件衣裳是寻不到了....” “谁说的。”林栖若望着他:“就在我屋里最底下的箱子里,一直好好收着呢。” “当真?”谢景行倒是颇有几分诧异和欣喜。 林栖若点点头:“初见那日,你我一见钟情。那样重要的一天,衣裳我自然是好好收着的——”说罢,她话锋一转:“侯爷要去我屋里看看吗?” 谢景行有一转瞬的犹豫。 他本来已经与素节说好了,今天晚上要陪她一起吃饭的。 可对上林栖若笑意盈盈的眼,粉面花容,还穿了一件神似初见的衣裳。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笑着牵起林栖若的手:“走吧,我也甚是去看看那件衣裳。” 林栖若轻轻舒了一口气,只任由谢景行牵着自己的手,掌心酥酥 麻麻的灼热感传来。 只是这一次,她却再没了往日那般旖 旎情思。 因为她发现,谢景行根本就不爱她,或者说他根本不爱任何人。 谁待他好,谁识大体,谁为他挣了面子,他便宠谁多些。 自然,若是她无理取闹了,不懂事了,甩脸色了,即使是因为自己失了孩子,不肯再曲意逢迎的缘故,他也能迅速冷淡下来。 他根本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看明白这点之后,她便也懒得再为他触动 情肠,只是在他伏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之时,顺势说道:“你这段时间,似乎很是喜爱素节。” 谢景行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嗯”了一声。 第157章 齐聚一堂 第一百五十七章 齐聚一堂 林栖若叹气,佯装哀愁:“你宠爱素节,连带着住在她那里的棠公子都受你许多疼爱,只是可怜了咱们旭儿,素日里连你的面都难见。” 谢景行:“那我明日去看看清月和旭儿。” “虽说如此,可你眼下才两个孩子,便已然平衡不过来了,若是素节再怀孕生了孩子,你怎么还能记得我们旭儿?” 谢景行蹙眉:“那你的意思是...” 林栖若试探着,小心翼翼的说道:“棠公子眼下养在素节那里,旭儿也正是需人疼爱的时候,若素节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疏忽了公子们。” “不如,这段时间你先给素节服用着避子汤,等到了好时机,到时候再撤了汤药便是。” 谢景行犹豫起来。 他觉得栖若说的似乎有道理。 不知怎的,清月仿佛就是不太乐意养棠儿,都这么久了还是把棠儿送在素节那里。 素节待棠儿倒是关怀备至,可要是素节有了自己的孩子,棠儿还能得到这般周全的照料吗? 他看未必。 纵使栖若这番提议也有她的私心,可说到底,确也是这个道理。 这时,林栖若趁热打铁:“嫡庶有别,素节生的孩子是庶出,可棠公子却是嫡出,哪里有为了庶出,反而委屈嫡出的道理?” 她言之凿凿,丝毫不记得当年,便是她一意撺掇着,才让府里的嫡子和庶子掉了包。 谢景行这才下定了决心。 “也对,反正等清月什么时候把棠儿接回去,什么时候才停了素节的避子汤就是。” “侯爷英明。”林栖若眼中是得意的笑。 ———— 姜清月摩挲着手中的信,心里很是匪夷所思。 母后在信中说,宸贵妃入宫前有一子一女,长子姜淮初,已随她一起入宫。 只是那个小女儿,信中却是含糊其辞。 不知怎的,母后似乎并不是很想提及这个孩子,只说自宸贵妃入宫之后,那个小女儿便与之失散,再无下文。 失散? 姜清月与宸贵妃虽不亲厚,可自小却也略有耳闻,当初宸贵妃坚持要把姜淮初一起带进宫,引来阖宫非议。 于是父皇便有意让姜淮初入宗室籍,称作是皇亲子弟。 这明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宸贵妃执意不肯,即使物议如沸,也一定要把姜淮初带走身边,甚至因为此事,使得她在刚进宫那几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如此说来,她应该是一个很疼爱子女的人。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和自己的女儿失散? 失散后,她又怎么从未听说宸贵妃试图找过自己的女儿? 她面目沉沉,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小公子,你就吃些吧!你不是说长大了想当将军吗?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月露哄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这才拉回了姜清月的思绪。 看着桌前闹着不肯用早膳的谢千旭,姜清月无奈一笑。随后只得挪了凳子,一口一口喂着他吃。 素节带着谢千棠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下意识垂过头,见谢千棠脸色如常,她这才放下一颗心。 夫人偏爱长子,疏远幼子,她总是担心会给棠儿留下心理阴影。 见她来了,姜清月笑笑示意:“你且坐吧,旭儿的饭快吃完了。” 素节也笑:“无妨,适逢祠堂今日整修,我便带了棠儿出来走走,让他和兄长一起玩玩。” 姜清月微微垂眸,并未说话。 素节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 等棠儿跪完祠堂,到时候还是得送回夫人身边,夫人虽不会苛待孩子,可说到底也并不与棠儿亲厚。 所以,她先趁着这几日多带棠儿来夫人这里,让他们母子培养培养感情。 这样,等棠儿回到夫人身边,她也好安心。 这时,忽然门帘挑动,打眼一望,竟是林栖若走了进来。 见素节也在这里,林栖若的神色有一瞬的错愕,及至她看见素节身后的谢千棠,脸色更是阴沉的结了冰。 “今日真是好巧。” 林栖若冷冷的,说着寒暄的话,眼底却是如同淬了毒一般的阴冷。 素节下意识把谢千棠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而后道:“确实巧,林姑娘也是来给夫人请安的吗?” 林栖若这才回过神,反应过来给姜清月行礼。 她目光一转,看到正在一口一口吃着饭的谢千旭,不由得心情都好了许多:“旭儿这么大了,吃饭还要母亲喂呢。”是亲昵的嗔怪。 谢千旭有些不好意思,梗着脖子说了一句:“母亲同我说了,她小时候每次不吃饭,也是姥姥姥爷喂着她吃的!” 姜清月望着儿子,神色颇有些无奈。 素节却是笑了:“什么姥姥姥爷,那可是陛下与娘娘呢!” 旋即,不禁又感叹道:“我出身低,素来都只是听说皇家是何等富贵威仪,没想到陛下和娘娘待自己的女儿,竟也如寻常父母一般细致。” 姜清月:“天下父母的怜子之心都是一般的。” 素节笑:“这倒不错,我爹娘虽没什么本事,待我却也是一等一的好。” 说罢,却见得林栖若神色怔怔,不禁问了一句:“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栖若这才回过神来,只是语气依旧茫惑,她缓缓的:“我三岁的时候,便没了爹娘,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知晓,也从未尝过娘亲亲手喂的饭菜。” 第158章 追问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追问 主屋里有片刻的寂静。 饶是素节与林栖若向来不对付,可骤然闻听此言,不由得也有些心中酸涩。 若是她和林栖若关系好,她此时是一定会安慰她,陪她说笑的。 可她与林栖若关系不好,所以她只静静坐着,等着素来温婉的夫人来出言相劝这位命苦的林姑娘。 可出乎意料的,姜清月竟一改往日周到和婉,反而是突然问了一句:“你爹娘是怎么了?远行,还是病故?” 素节微微蹙眉。 林姑娘都悲戚成这般模样了,夫人怎么竟还逮着人家的痛处问呢? 林栖若怔了怔,却还是老实答道:“一人远行,一人病故。” 姜清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娘远行,后来便再无音讯么?” 林栖若凄然一笑:“是,再也没了。” 或者说,她常常能有她娘的音讯,可她娘,却从未有过她的音讯。 姜清月叹了一口气,这才安慰起林栖若来:“我自小虽说父母在侧,可他们管束我颇严,因此我也常常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家,彼此年纪相仿,便常常能一起玩耍。” 素节想了想,问:“夫人虽无嫡亲兄姊,但庶生的兄弟姐妹应该还是有的吧?” “那倒是。”姜清月似乎突然起了兴致,道:“别的不说,光是顾妃娘娘便有两个儿子呢,我与四兄姜获琛,自小关系倒是很不错。” “四皇子?”林栖若喃喃,而后望向姜清月,竟真的有几分好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姜清月想了想,用了三个字来形容这位四皇子:“小神仙。” 对上林栖若怔怔的神色,姜清月再一次肯定的点头:“顾妃娘娘自打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只是因为头生子并非皇室血脉的缘故,总归是有些牵连,直到顾妃生下四皇子之后,那是真真正正的水涨船高,自此一人之下,无上尊荣。” “顾妃与四皇子两人,也算是互相成全,因有一个这般受宠的母妃,四皇子自小便是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一般长大。他又生得俊朗,待人素性温和,真真就如小神仙一般,就连我母后见了他,都是要赞一句惊才绝艳的。 姜清月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落在林栖若耳中,却是激起惊涛骇浪。 她死死攥住手中的绢帕,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嫉恨。 花团锦簇?众星捧月? 惊才绝艳?无上尊荣? 这是何等讽刺! 偏偏这时候,素节感慨了一句:“说来也是可叹,顾妃娘娘的两个儿子,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境遇竟是天差地别。” 姜清月笑笑:“虽是一母同胞,却也逃不过时也,命也。” 素节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夫人所言不错。” 两人言笑晏晏,谈笑风声。姜清月忽然转过头,望着一直沉默着的林栖若:“林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林栖若愣愣的,终于回过神来。而后只是神色淡淡的说道:“这算是什么时也,命也?”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下,林栖若笑了笑,语气中却含了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淮初殿下出身寒微,却能在皇宫长大,自小锦衣玉食,不曾尝过颠沛流离之苦,不曾受过双亲离散之苦,不曾受过任人欺凌,衣不蔽体之苦。时至今日,他依旧能大大方方用着自己的名字,行科举,走仕途,前程似锦,他有什么可叹的?” “淮初殿下这般坦途,都多亏了他是个男儿身。若换做是个女儿,只怕才是真正的时也,命也。” 姜清月蹙了蹙眉,敏锐的领会到林栖若的意思:“你是说,若换做是女儿,顾妃便不会这般疼爱与上心?” “当然。”林栖若面色清冷:“这世上,重男轻女的人多了去了,难保顾妃娘娘不是其中一个。” 姜清月罕见的沉默下来。 她静静的望着林栖若,目光中有疑惑,有打量,有斟酌。 第159章 坐胎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胎药? 林栖若猝然起身:“时候不早了,侯爷今天晚上要来用膳,我就先回去了。” 姜清月颔首,素节却是突然出声,说道:“侯爷等会去你那,你记得给侯爷炖些冰糖雪梨水,他近日嗓子不大好,晚上服用最有效果。” 林栖若只“哼”了一声,径自转身离去。 素节不由得有些尴尬,姜清月笑笑:“她一直都是这般性子,你别见怪。” “我知道。”素节低低头,旋即脸上显出几分温柔:“无妨,她听见我说的话就好了,总归都是为侯爷好。” 姜清月不由得感慨:“你待侯爷,倒确是一番真心。” 素节觉得这话听起来倒是奇怪。 夫人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原配,论起真心来,她怎能比得过夫人? 但她并未多问,只抱了谢千棠来逗趣儿。 “夫人,你别怪我多嘴,我只是想听你一句真心话,你到底为何不喜欢棠儿?” 素节鼓起勇气,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姜清月的眼眸僵了僵。 旋即,她扭过头去:“这样小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可是素节似是一定要问个明白:“自从棠儿养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我眼看着这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待人和气,素性良善,对我更是一等一的体贴孝顺,我实是不懂,棠公子是您的亲儿子,又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您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他?” 姜清月不欲再讨论这个话题。 “我说了,他年纪还小,我喜欢与不喜欢,他好与不好,尚且都无从下定论。” 姜清月脸色不愉,素节也只得不说话了。 路上,林栖若步伐沉重,随行的小侍女见了,不禁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似乎从夫人屋里出来之后,姑娘就一直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林栖若摇摇头:“没事。” 小侍女想了想,又问:“那咱们要给侯爷炖些冰糖雪梨水吗?” 林栖若蹙眉:“这个时候,小厨房的膳食都做好了大半,哪还有功夫炖什么冰糖雪梨水。” 小侍女不由得不解:“可是素节姨娘说....” 林栖若冷笑一声:“素节是素节,我是我。也只有素节那个蠢货,到现在还把侯爷这般放在心上!” 小侍女一惊,旋即不说话了。 ——— 入夜。 素节在给谢千棠收拾东西。 再有三天,谢千棠就跪完祠堂了,便也会送回夫人那里。 她心情不由得有几分沉重。 正当其时,忽然感觉到背后一热,耳边也轻轻一阵热风吹来。 她不由得有些酥酥 麻麻,身子也软了下来:“侯爷....” 谢景行从身后搂着她,语气有些歉然:“素节,这两日有些事情,没能来陪你。” 素节听在耳中,自然知晓他这两天是去陪林栖若了。 但她并未戳穿,只是娇娇一笑:“不碍事。” 谢景行捏了捏她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他对素节已经越来越依恋:“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素节轻叹一口气:“也没什么,只是棠儿即将送回夫人那里,我心里总归有些舍不得。” 谢景行这才留神望去,果然见案几上零零散散,都是小孩儿的衣服。 他笑了一声,旋即环住素节的腰:“栖若说的没错,你呀,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才对棠儿这般牵肠挂肚。” “等以后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你对棠儿自然便也不会这般了。” 素节的脸红了红。 但不可否认,她也觉得谢景行说的颇有道理。 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再也不必担心骨肉离散,伤别之苦。 她就能把自己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养在自己身边。 这样想着,她心下便有了思量。 一回转头,谢景行正目光灼灼看着她,眸中满是欲 望。 她并未多说,只是扬起一双玉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天旋地转,日月混沌。 次日天一早,素节起床的时候,谢景行已经去上朝了。 枕边空无一人,唯有微微的余热,昭示着昨晚的一夜春宵。 她的脸红了红。 下一秒,屋门被推开,是两个嬷嬷进来,手捧一方托盘,毕恭毕敬道:“姨娘,请服药。” 望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她不由得有些纳闷:“这是什么药?” 嬷嬷干笑一声:“自然是侯爷体恤姨娘,特意吩咐给姨娘煎服的大补之药。” 素节没听懂:“大补之药?怎么以前从没喝过?”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嬷嬷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的开口: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没喝过,如今却是得喝了。” 嬷嬷说的含糊其辞,素节在心中蕴了蕴,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是她昨夜说了自己想要孩子一事,所以今早谢景行特意吩咐下去,让人熬给她的坐胎药? 这样一想,她心头不由得甜蜜起来。 软下声音:“好,我喝。” 第160章 谢千棠正式回归 第一百六十章 谢千棠正式回归 这碗汤药黑漆漆的,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苦味儿,看上去很没有胃口。 但是素节一想到这是谢景行对她的体恤,便是砒霜,她也能化作蜜糖。 眼看着素节把那碗汤药一滴不漏的全喝了下去,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告退离去。 ———— 谢千棠今天就被正式送回了芳茵阁。 姜清月没什么反应。 月露知道双生子内情,也没什么反应。 唯独谢千旭很是高兴:“太好了!弟弟回来了!以后就能和我一起玩了!” 姜清月悠悠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做功课么?” 谢千旭马上软了:“做,先做功课,然后再跟弟弟玩。” 素节领着谢千棠,一路到了芳茵阁。 她催促:“棠公子,快给你母亲行礼。” 谢千棠怯生生的,弯下膝盖:“给母亲请安。” 姜清月坐在榻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素节走的时候是哭着走的。 她再怎么不舍得,可既然已经把棠儿送了过去,她总不可能再把人领回去。 她哭,谢千棠也哭,扑上去抱住她的裤腿:“姨娘,你别走!” 素节生怕谢千棠表现得太舍不得自己,反而惹得夫人不高兴,当即狠下心来,将衣服狠狠一抽。 谢千棠摔了个狗啃屎。 她扶也不敢扶,飞也似的逃走了。 屋里有片刻的寂静。 最后,还是姜清月开了口:“月露,先把棠儿扶起来。” 月露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把谢千棠从地上一把捞起来,放在了榻上。 谢千棠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眼睛都不敢抬。 满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他熟悉的。 姜清月亦是浑身不自在。 她从没想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竟也能给她这么强的压迫感。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表现自然一点:“夜深了,先带棠儿去睡觉吧。” 谢千旭当即说:“能不能让弟弟和我睡?” 谢千棠也抬起了头,眼巴巴看着姜清月。 他素来怕黑又择床,今天第一天来,正愁着不敢一个人睡。 姜清月下意识想拒绝。 可是对上两个孩子期盼的双眼,她的心却没来由地软了下来。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答应了下来:“好。” ———— 入夜。 躲过了月露的巡视,一扇明窗前,两个窸窸窣窣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哥哥,母亲她温柔吗?会不会骂人?”是谢千棠的声音。 谢千旭想了想:“还行,但是有时候生起气来也会骂人。” 谢千棠“哦”了一声。 谢千旭却是来了兴致,问:“弟弟,你喜不喜欢母亲?” 谢千棠梗着脖子想了半天。 好半晌,他才干巴巴说了一句:“不喜欢。” 谢千旭虽小小年纪,倒是颇为理解:“你自小不在母亲身边,难怪你不喜欢她。那你是不是喜欢素节姨娘?” 谢千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姨娘辛辛苦苦抚养我长大,教我读书识字,我当然喜欢她。” 谢千旭憋了半天,还是问:“可她不是你亲娘,你也喜欢吗?” 谢千棠突然扭过头,把谢千旭吓了一跳。 他一板一眼的说道:“夫子云,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就因为不是我的亲娘,却对我视如己出,这份情意才更加珍贵。我以后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姨娘。” 谢千旭有些惭愧,却还是坚持说:“你以后长大了,也要孝顺母亲,毕竟她才是我们的亲娘。” 谢千棠皱了皱眉。 亲娘虽是亲娘,可从没养过他,算什么亲娘? 他觉得跟谢千旭有点聊不到一块去。 他一翻身,把被子蒙过头顶,睡觉了。 ———— 谢千旭住在东侧房,谢千棠住在西侧房。 除了谢千棠第一天回来,被安排着和谢千旭睡了一晚。其余时候,他们兄弟俩几乎不怎么见面。 这当然是姜清月有意安排的。 前世,她和每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一样,想让他们俩兄弟和睦,兄友弟恭。 可后来,只有她的旭儿傻乎乎的,对他一起长大的哥哥信任非常。 可谢千棠这样没有心的人,他注定是没有心的。 所以姜清月索性不许谢千旭和他一起玩,断了两人的情分,免得后患无穷。 但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第161章 谢千棠和谁长得像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谢千棠和谁长得像 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逮着只狗都能一起玩,更何况还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伴。 姜清月不许他们一起玩,他们每天就牟足了劲,诡计多端想办法见面。 今日午膳,他俩不知怎的,又凑到一起去吃了。 姜清月也只得由着他们。 她安坐于一旁的榻上,看着这俩孩子谈笑聊天,不时往嘴里扒拉两口饭,气氛倒也算融洽。 突然,谢千棠吃着吃着,猛的一皱眉。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狗吠声自桌下响起,姜清月定睛一望,便见得一只白团团的小狗儿哀嚎着从桌底下滚出来。 谢千棠更是吓得不轻,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饶是如此,他仍然双眼紧闭,两只腿胡乱的踢打着:“不许过来!不许过来!” 场面这般混乱,姜清月不由得起身问道:“怎么回事?是棠儿被狗咬到了吗?” 月露给谢千棠细细检查了一番,而后道:“未曾被咬到,棠公子应该只是被吓坏了。” 没有被咬到? 姜清月皱了皱眉,看向那只哀嚎着的小狗时,心下就有了计较。 万物有灵,既然谢千棠没有被咬到,何苦要下这般重的手? 月露看出了姜清月的不悦,解释道:“我之前听素节姨娘说,棠公子小时候被狗吓过,所以素来都很畏惧猫狗。” 转而也有些疑惑:“这是哪里来的狗?怎么跑到芳茵阁来了?” 谢千旭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祖母前几日养的,这小狗儿特别活泼,总喜欢乱跑。” 姜清月长舒一口气:“既然是老夫人的,就把它送回去吧,别跑丢了才是。” 月露 点头,抱起那只圆滚滚如白面团子一般的小狗,离开了。 谢千棠和谢千旭继续吃起了饭。 姜清月的心绪却是平静不下来。 她亲眼所见,谢千棠那一脚,虽是下意识的,却几乎把那只小狗踹了个半死。 前世她眼盲心瞎,不曾看出谢千棠的破绽,可如今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谢千棠莫非真是生来便如此狠辣? 她不由得更是心浮气躁起来,看着眼前笑声阵阵的谢千棠,只觉得是一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 一晃三四天过去,这天,林栖若悠哉悠哉给自己涂着蔻丹,忽然想起来:“谢千棠那小崽子,近日在夫人那里过得怎么样?” 小侍女想了想,说:“似乎还不错,虽一直闻听夫人不喜棠公子,但说到底夫人她素性良善,加上棠公子终归是她的亲骨肉,因此相处的也还算不错。” 林栖若一听,却是登时不乐意了。 原先只有旭儿一人养在夫人屋里,夫人自然全心全意待旭儿。 可如今谢千棠也接了回去,夫人难免会分心。 更何况....旭儿不比谢千棠,与夫人有那股血浓于水的亲情。 只怕时日长了,夫人终究还是会偏向自己的亲生儿子。 想到这里,林栖若猝然起身,把小侍女都吓了一跳:“姑娘,您做什么?” 林栖若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屋外走去。 只这一会儿,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既然谢千棠敢跟她儿子争,那她就让这小崽子有命争宠,没命享福! 她先去了老夫人的凝晖堂,找借口支走了房妈妈,趁她不注意把那只叫“小白”的狗装进了提前准备好的麻袋里。 然后她就回了自己屋,捣捣鼓鼓一下午,天快黑了才从屋里出来。 一出来,她就直奔夫人的芳茵阁去了。 走到半路,却忽然发现前方的石子小路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林栖若不由得面色一喜。 真是天助她也! 她换上一副温婉的笑意,脚步轻轻地上前,唤了一声:“棠儿,你在做什么呢?” 谢千棠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来人是林栖若,眉头不由得一蹙,随即旁若无人的继续低下头:“我在玩堆石头。” 林栖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果然见七零八落的几颗小石头,看不出摆的是什么形状。 她柔柔一笑:“堆石头有什么好玩的,我这里有更好玩的游戏,你要不要玩?” 到底是孩童天性,一听说有更好玩的游戏,当即就被吸引的抬起了头:“什么游戏?” 四目相对那一刻,两人都有片刻的怔愣。 连林栖若都忘了原先准备好的台词,反而是下意识先问了一句:“你怎么和夫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谢千棠皱了皱眉。 他觉得这个问题问的真是稀奇,他和谁像不像,他自己怎么知道? 林栖若锲而不舍的追问:“你看你哥哥,和夫人长得就很.....”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然一顿。 对啊,为什么棠儿长得和夫人不像?反而是旭儿和夫人长得像? 是不是弄反了? 她的心头蔓延出一股密密麻麻的疑惑和茫然。 第162章 若你是我的孩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若你是我的孩子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好好看一看谢千棠,仔细的看,认真的看,看出个究竟,看出个彻底来。 她扳直了谢千棠的身子,想让他的脸正对着她。 可没想到谢千棠对她的靠近很是反感,当即就挣扎起来。 林栖若急了:“你这死孩子,你让我看看....” “啪”的一声,两人推推搡搡之中,谢千棠不小心打到了林栖若的肚子。 虽并不是有意为之,力度也轻的微乎其微。可落在林栖若身上,却恍如醍醐灌顶。 她猛的便想起来,正是眼前这个孩子,活生生踹掉了她腹中的女儿! 她的脸色忽然就阴沉下来。 再对着谢千棠时,她就没那么有耐心了:“怪不得你那般小的年纪,你母亲便把你送给别人养,你这豆芽菜一般的模样,简直不像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难怪她不喜欢你!” 她字字诛心,直把谢千棠说的整个头都埋到了衣服里,这才心满意足的住了口。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谢千棠其实真的不是从姜清月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也永远都想不到,她今日此举,会让她以后多么痛彻心扉。 见谢千棠俨然被自己刺激到,站起身就想离开,她这才拉住他:“别急,我还没和你说那个好玩的游戏呢!” 说着,她一股脑从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里,掏出一大把毛茸茸的白毛来。 在谢千棠诧异的目光下,她笑得像不怀好意的狼太婆:“这种毛可好玩了,贴在衣服上白茫茫一片,能变成小鸟飞起来哟!” 谢千棠信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栖若甚至还带了粘毛的胶布:“来,我帮你粘。” 谢千棠礼貌的拒绝了她的帮助。 但却没能拒绝变成会飞的白色小鸟。 于是他复又坐回地上,一点一点往身上粘起了毛。 林栖若也不催促,就这么蹲在他对面陪着他。 夕阳西下,小道上不时有凉风拂面。谢千棠和林栖若一坐一蹲,两人同样白 皙的肤色,同样秀气的眉眼,恍如一道完美的画面契合在昏黄的落日图景中。 鬼使神差的,林栖若突然伸出了手,替谢千棠理了理鬓边碎发。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她就是做了。 谢千棠玩的专心致志,也并没有在意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只一心一意粘着毛。 林栖若见状,不由得就有些感慨:“你长得秀气,性子也安静,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孩子。” 说罢,她顿了顿:“若你是我的孩子,其实也不错。” 若他是她的孩子,她必然拼尽全力爱他,护他,保他一生平安幸福。 只可惜,她的亲生孩儿是那个调皮捣蛋的谢千旭。 好在谢千棠好像也并不想当她的孩子:“我有亲娘,还有养娘,不用你再来当我娘。” 林栖若笑了笑,反正也只是玩笑之言,她并未再做声。 夜色渐渐浓了,那白毛虽然不多,可一点一点粘起来却很费功夫,谢千棠素性又是个细致的人,待他终于粘完地上最后一块白毛的时候,夜色已经昏黑了。 他抬头一看,对面的林栖若早已不知所踪。 他也不在意,摇了摇酸痛的脑袋,就准备起身。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惊怒中含着十足颤抖的女声:“谢千棠!你在做什么!” 第163章 天生坏种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生坏种 谢千棠茫然的转过头。 夜色深沉下,他上半身几乎被白色的绒毛覆满,头上脸上都粘了些轻微的毛絮,双手是未来得及擦拭的灰尘与泥土,与暗黑色的夜景融为一体,颜色深的与鲜血一般动人心魄。 他见到来人,不由得愣了愣,下意识上前:“母亲。” “你别过来!” 姜清月一声大喝,惊怒中竟带着一分恐惧,她惶然的看着谢千棠,素来端方的她此刻竟显出几分失态来。 谢千棠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下一秒,一只血淋淋,被剥了皮的小狗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啊!”的一声,他登时吓得魂不守舍,嗓音凄厉的几乎变了调。他连跑带爬的朝姜清月扑过去,却被毫不留情的重重撇开。 姜清月狠狠拂开他的手,气得几乎打起了哆嗦:“你自己做的孽!你现在又摆出这幅姿态来给谁看!” 谢千棠吓得身子直打颤儿,他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玩的好好的,这只小狗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这里。 可他年纪太小了,他解释不清楚,他也想不起来要解释。他只是语带哭腔的抽泣:“母亲,我怕,我怕....” 姜清眸光中仍是恐惧与愤恨:“你怕?你给它剥皮抽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怕!” “这样一只小奶狗,你怎么狠的下心动手的!” 姜清月大口大口顺着气,目光落在那只蜷成一团的小身体上,心中登时充满了不忍和不可置信。 随即望向谢千棠的目光也愈加冰寒。 谢千棠仍在瑟瑟发抖,他刚刚那一下被吓得不轻,到底是个年幼的孩子,虽与姜清月素不亲厚,却也下意识上前想躲进她怀里。 姜清月毫不留情推开了他,眼中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谢千棠,你自小不在我身边,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原也告诉自己,待你回来之后,即使礼仪粗疏,即使目不识丁,我都会慢慢教与你知道,绝不让你逊色于你哥哥。” 她说的是真心话。 这一世,她仍然要教谢千棠读诗书,知礼仪,通世故,她要复刻一条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路,她要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谢千棠。 她总觉得前世那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或许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只有一模一样,她才能最大程度的探知前世之事的真相。 可是现在,没必要了。 真相,没必要再探知了。 谢千棠他三岁便能杀了自己的妹妹,甚至残忍的将狗抽筋剥皮。如此种种,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他天生坏种,丧尽天良,这便是真相。 她不发一言转身离去,只吩咐月露带人清理干净现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分给谢千棠多余的眼神。 她彻底对他失望。 ———— 谢千棠再一次挨了罚。 姜清月冷着眸子:“若这只狗咬了你,伤了你,我必然不会饶它,可它平白无故走在路上,便被你抓了去折磨至死——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 “谢千棠,我此番罚你,并非是觉得你命不如狗,而是要告诉你——即使只是一只狗,你也须得对生命有起码的敬畏之心!” 她语气严厉:“你服还是不服?” 谢千棠瞪着血红的双眼:“我不服!” 姜清月冷声:“哪里不服?” 谢千棠强忍着抽泣,大声说:“狗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姜清月怒极反笑。 “你扯谎,也该扯个高明些的谎。” “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本来也不想杀它,都是这只狗主动冲撞了你,招惹了你,你逼不得已才下了毒手?” 姜清月语气讥讽,谢千棠尚且年幼,并未听出她话中身影,只是倔强的噘着嘴:“反正不是我杀的!我绝对不会承认!” 姜清月不想再和他扯下去了。 她只是觉得荒谬,明明前世她养育谢千棠那十几年里,谢千棠虽性子不如谢千棠开朗,却也算得上清清朗朗的小少年。 如今为何竟变成这般模样? 杀人,屠狗,扯谎,推卸责任。 桩桩件件,她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身为府中主母,都绝不能轻纵。 她沉声:“即日起,你手抄一百遍《道德经》,不认识的字就查书典,必得原封不动抄完!” 谢千棠瞪着她:“我不抄!我死都不抄!” 第164章 你弟弟下午在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弟弟下午在做什么 两人怒目而视,相看两憎。 姜清月冷笑:“谢千棠,有时候我真想挖开你的心看一看,它是不是黑的。” 这话说的厌憎非常,饶是月露也觉得有些过火,不由得劝了一句:“夫人,棠公子他毕竟年幼....” 谢千棠只是小声抽泣,本就清瘦的小脸更显出几分苍白,却仍然坚持说道:“我真的没有杀那只小狗,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我虽然确实讨厌它,可我真的没有杀它....母亲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杀它,我真的没有。” 他哽咽着辩解,声音断断续续的。因为哭得太厉害,他又突然开始打起嗝来,清脆的打嗝声混着哭声,显得滑稽又伤悲。 姜清月只是默然无声瞧着他。 此时此景,想必换了任何一个女子来,都很难不对这个孩子心软。 可她却是决然不会了。 她受过一次骗,上过一次当,便绝不会再相信谢千棠第二次。 谢千棠哭了半天,却见得姜清月没有半分反应,他的心头不由得漫起一股绝望。 他不想抄《道德经》,也不想跪祠堂,他只想回到素节姨娘那里去,吃她做的杏仁糕。 他真是讨厌死眼前这个女人了! 瞧见谢千棠眼中翻滚的恨意,姜清月不由得苦笑,她缓缓站起:“之前林姑娘失子,我让你跪祠堂,本是望你在祖宗的灵位前,念着你那早逝的妹妹,能有所顿悟。” “既然你执迷不悟,视生命如草芥——好,那我就让你亲眼看一看,那些因你而死的生灵是何等惨状!” 谢千棠被关了小黑屋。 连带着一起被关上的,是一只散发着血腥味儿的布袋,月光下,依稀可见袋里浅浅勾勒出一团小狗的形状。 谢千棠险些吓疯了。 他踉跄着扑到门前,发了疯似的拍打着屋门:“母亲!你放我出去!我知道错了!求你放我出去!”他声音凄厉非常,连院里的黑鸦都不忍再听,扑扇着翅膀飞离。 月露劝着姜清月:“夫人,棠公子小小年纪,素来又怕黑怕狗,您这样罚他,只怕他禁受不住...” 不远处的小屋里声声凄厉,落在姜清月耳中,以觉心中隐隐作痛:“我没法子...我实是不知该如何教导这孩子,我不盼他前程似锦,不盼他飞黄腾达,我只希望他能做一个好人,最起码别再滥杀无辜。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今日能杀狗,明日便能杀人——不,他早就杀过人了。他作了那么多孽,凭什么每次都能置身事外?我必得让他亲眼瞧见,瞧见那些因他丧命的生灵,是怎么慢慢没了气息,又是如何变成一团僵硬的尸体....你莫说我狠心,只有这样,他才知晓其中利害,才能在下一次想要下狠手的时候,想起那些生灵的死时惨状,能有那么些微的怜悯和仁慈。” 姜清月说了这一连串的话,直说的眼泪簌簌而落,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大口大口顺着气,却仍然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无能为力。 前世她言传身教,循循善诱。今生她或打或罚,绝不手软——可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办法,似乎怎么都教不好这孩子。 林栖若到底是生了个什么鬼东西! 小屋的哭声渐渐弱了,月露原想去看看,姜清月只说:“除了一日三餐送饭,其他时候不必管他。” 月露只得作罢。 就这么关了足足一夜。 次日,姜清月去向谢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听见她念叨:“怎么好几天不见小白了,也不知这贼狗儿又溜到哪里去了。 ” 姜清月垂下眼眸,并未出言。 房妈妈细细算了算,也在一旁叹气:“倒也没有好几天,是昨天中午走失的,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到踪影。” 姜清月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回了屋后,她就唤了谢千旭过来。 谢千旭一来,就问:“母亲,你怎么又把弟弟关起来了?” 姜清月没回答,而是问:“昨日下午,你在做什么?” 谢千旭想了想:“读书,认字,斗蛐蛐儿...” “你弟弟在做什么?” 姜清月突然发问,把谢千旭问的懵了一下,他挠挠头:“弟弟在我旁边,读书,认字,不过他不喜欢斗蛐蛐儿,他非说他害怕,切,我就不怕....” 眼见着谢千旭越扯越远,姜清月不得不提醒:“他不喜欢斗蛐蛐儿,然后呢?” 谢千旭吐了吐舌头,又说:“他不喜欢斗蛐蛐儿,他当然就没和我一起斗蛐蛐儿呀!我把蛐蛐儿一拿出来,他就跑到外面去玩别的了。” “他去玩什么了?” 谢千旭摇摇头:“我不知道。” 姜清月蹙眉思索着:“你记不记得,谢千棠昨天下午是什么时候跑出门的?” 谢千旭再摇头:“我不记得。” 月露在一旁说:“夫子留下的学业,让旭公子读两个时辰书,公子读完书的时候想必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姜清月脑海里飞快的旋转着,谢府的规矩是戌时一刻用晚膳,她昨日便是吃晚膳的时候没见着谢千棠的人,就出门去找了他。 也就是说,从谢千棠出门,到被她发现,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半个时辰,够他捉一条狗,再把它杀死,剥皮,抽筋,放血吗? 第165章 冤枉了谢千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冤枉了谢千棠 姜清月的身子忽然就晃了晃,她双手紧紧扶住案几,这才堪堪稳住身形,饶是如此,她心头仍是浮出密密麻麻的震惊与惶然。 她突然想起来昨日,谢千棠振振有词:“我说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只是那时候她被恼怒冲昏了头脑,只当谢千棠是抵死不肯承认,反而被他激得怒火更甚。 纷乱错杂的记忆一起涌入大脑,她当即扭了头,脚步飞快,直奔关着谢千棠的小屋而去。 “把门打开。”她声音有轻微的颤抖。 月露不敢耽搁,连忙拿过钥匙,插 进了锁扣。 轻微的“啪嗒”一声,小屋的门应声而开。 众人看到眼前的场景,却霎时间愣住了。 一夜过去,角落里那只散着腥味儿的布袋已隐隐发出一股淡淡的臭味儿,谢千棠正蜷在另一边角落的地上,和那只布袋呈距离最远的对角,他的脑袋深深埋下去,半蹲在地上,双手蒙着头,身子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屋外的光亮照进小屋,能看见几只蟑螂飞快的从谢千棠的身体上略过,在地上滚了几圈,很快融进了灰暗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姜清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几乎是踉跄着上前,轻轻喊了一声:“棠儿?”她颤抖着嗓音,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孩子。 谢千棠闻声,登时猛的一哆嗦,身体更加猛烈的发着抖,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不是...我没有...别过来,别过....” “砰”的一声,他晕倒在地,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 姜清月终于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守在谢千棠的床前,为他擦脸喂药,再把湿漉漉的帕子拧干,轻轻敷在谢千棠额头上,只希望他能好受些。 素节和林栖若听说棠公子生病,都礼节性的来了芳茵阁探望。 却都被姜清月一一婉拒。 直到第三日的清晨,谢千棠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就见到守在床前的姜清月。 谢千棠愣了愣,而后眼中骤然浮出一股恐惧和哀求:“母亲,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姜清月静静的:“先好好养病,其他的别多想。” 谢千棠怯生生点头,却仍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再一次被莫名其妙关了小黑屋。 姜清月接过碗盏,给谢千棠一勺一勺喂着汤药。 谢千棠也乖巧,张开嘴十分配合的喝了进去。 喝着喝着,谢千棠突然就说了一句:“母亲,你待我真好。” 姜清月的手一顿。 旋即,她意识到谢千棠在说什么,不由得怔了怔:“喂你喝药,便是对你好么?” 谢千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除了我姨娘,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他说的是实话。 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相伴的便只有素节姨娘,偶尔去祖母屋里请安,祖母兴致来了就逗逗他,没心情的时候压根不理他,更别说亲手给他喂药了。 后来,父亲和母亲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父亲好像更喜欢千旭哥哥,母亲好像也更喜欢千旭哥哥,那位姓林的小娘好像也更喜欢千旭哥哥。 没有人喜欢他,也从没有人肯对他好。 他神色认真,望向姜清月的眼中满是孺慕之情:“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我母亲,你对我这么好,所以你真的是我母亲。” 姜清月的手一颤,几滴滚烫的药汁洒在她的手背上,很快落起点点红肿。 谢千棠看到了,忙拉过她的手给她吹气。 那样体贴孝顺的模样,一如前世,一如当年。 姜清月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她喑哑着嗓音:“可我昨日才把你关了小黑屋....” 谢千棠眼色有几分黯然,不过他很快就劝服了自己:“可是才过了一天,母亲就把我放出来了。” 第166章 讨个公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讨个公道 姜清月走出院子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怔怔的。 月露不由得有些担忧:“夫人,棠公子的话....你信么?” “那你信吗?”姜清月反问。 月露怕自己的回答会干扰姜清月的判断,于是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 姜清月笑了:“和你一样,我也不知道。” 午后,姜清月在榻上看着书,月露进来回禀:“林姑娘到了。” 林栖若进了屋,毕恭毕敬:“夫人,您找我?” 姜清月点点头,见林栖若手指上涂着艳丽的蔻丹,赤红色如血般鲜艳,她说:“承蒙你前几日来看棠儿,他前几日做错了事,我罚他关了小黑屋。” 林栖若很惊讶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棠公子现在病好些了吗?”虽是关心的言语,语气里却不见半分担忧。 姜清月似笑非笑:“好是好了,只是胆子比原来越发小了,夜里更是常常惊醒,总是做噩梦。” 林栖若附和:“那还真是可怜。” “确实可怜.....”姜清月缓缓抿了一口茶,看向林栖若的眼中是复杂的意味深长:“林姑娘,你已没了一个孩子,如今.....如今侯府也只有千棠千旭两个孩子,你该拿出庶母的态度来,好好疼爱他们才是。” 林栖若忙不迭应道:“自然,夫人的孩子,我自然都是疼爱的。” 姜清月叹了一口气,忽然不知从何与林栖若说起。 她原本给两个孩子换身份,就是想让旭儿遭受的苦,让谢千棠也原封不动遭一遍。 可如今真眼瞧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被人做局,被人陷害,被人冤枉,她仍然觉得心有不忍。 她看着眼前,满嘴敷衍应付的林栖若,神色顿了顿:“侯爷的爵位承袭已至最后一代,你可知晓?” 林栖若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我知道。” 姜清月泠然:“你既然知道,那便更应知道到了千棠千旭这一代,子孙便不能承袭爵位。无论谁是嫡长子,无论谁得我宠爱,于他们自己的前途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林栖若隐隐猜出了夫人要做什么。 她面上只是神色如常,垂眸道:“是。” “独木终究难支。唯有后嗣繁盛,团结一心,才能支撑起侯府的门楣。” “旭儿强健,以后或许是习武的好料子。棠儿聪颖,日后或许能承继侯爷夙愿,在科举之路上闯出一片天地来。无论如何,只有他们好了,侯府才能好。而侯府好了,你才能好。” 林栖若终于沉不住气了:“夫人,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但是姜清月今天很不同寻常。 她平日里都是淡然的,端庄的,和气的。可今日望着林栖若,眼中却隐隐有着怨气与怒意翻滚。 只因她从此番谢千棠的遭遇,想到了前世,旭儿或许也曾受过她这般莫须有的冤枉与指责。 几岁大的孩子,哪里斗得过风雨浮沉数十年,牟足了劲想往上爬的后宅妇人。 无论是为着前世的谢千旭,还是为着今生的谢千棠,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她绝不能再纵着林栖若胡来! “既然你明白,我原本欲罚棠儿的那一百遍《道德经》,便由你代为抄写吧。林氏,你莫要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便把别人都当傻子!” 第167章 越来越喜欢姜清月 第一百六十七章 越来越喜欢姜清月 林栖若走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好看。 姜清月坐在榻上,亦是心绪不佳。 寻常的后宅相争,最多不过是吃吃醋,拌拌嘴的路子。可林栖若招招式式,却几乎都是直取人性命而来,是极其阴损的招数。 她几乎难以想象,前世的谢千旭明里暗里,又该受了林栖若多少磋磨。 她沉沉思绪着,毫无防备之下,忽然见得一个敏捷的黑影儿从外面窜进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就骤然多了一分温 软。 是谢千棠。 他仰着眉清目秀的小脸,笑得开心又感动:“母亲,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 他得意洋洋,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姜清月不由得失笑:“你听见什么了?” 谢千棠眼睛转了转,忽然搂住姜清月的脖颈:“母亲,你待我真好。”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母亲了。 从前素节姨娘待他也好,可不知为什么,他若是受了旁人的欺负,姨娘总是忍气吞声,大气儿也不敢出。 他本来都已经习惯了。 直到被接回母亲身边,他才知道受了欺负是可以不必忍耐的。 谢千棠笑得很开心,眸中是清澈无暇的笑意,映在姜清月眼底,似一池清水流淌在心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孝顺母亲!” 承 欢膝下,母慈子孝,这般场景饶是姜清月也不由得动容,可及至她听见这句话后,却是猛然间一怔,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这时候,月露进来禀报:“夫人,素节姨娘求见。” 谢千棠眼睛登时一亮。 姜清月唤了素节进来,见了礼,谢千棠突然从姜清月身上滑溜下来,对着素节恭恭敬敬弯下膝盖:“给姨娘请安。” “棠哥儿快起来!”素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姜清月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 她注意到谢千棠刚刚给素节行的礼节,并非是嫡出公子对府中姨娘应行的礼。 而是庶出公子对亲生姨娘行的礼。 相处这些时日,她已经感觉到了谢千棠对自己的真心依恋。 可他仍然当着她的面,就以亲生子之礼拜见养育他三年的素节。 她突然冒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猜想。 其实在谢千棠心里,是将素节当亲生母亲的。至于自己,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所以前世的谢千棠,其实也是将自己当做他的母亲的,对林栖若则只是名义上的敬重。 想到这点,她若有所思。 素节感动的看着谢千棠,眼眶都红了。 她就知道,她没白养这孩子。 直到身边的丫头轻咳提醒她,她这才注意到夫人古怪的脸色。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夫人别见怪,棠儿他.....他年纪小不懂事,一时记错了礼数也是有的,夫人别同一个孩子计较。” 说完,看向身边的谢千棠,面色一沉,斥道:“真是没规矩!你是侯府的正经公子,我只是一个姨娘,你怎么能行这样大的礼!” 说完,又意识到夫人在这里,她当着夫人的面斥责孩子十分不妥,于是说到一半忙又住了口。 谢千棠愣了愣。 他低下头,委屈的撇着嘴。 小小年纪的他,还想不到为什么姨娘要突然对她生气。 素节却是紧张的看着姜清月。 她怕夫人因为这事儿,就和谢千棠生了嫌隙。 姜清月看着无措的素节,哪里会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她笑笑:“来都来了,一起用午膳吧,棠儿正念着你呢。” 素节鼻子一酸。 “谢夫人 体恤。” 第168章 素节怀孕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素节怀孕了 姜清月素性随和,并不拘于礼数,与素节同桌而食,倒也甚是融洽。 素节见到谢千棠,本就不错的心情愈加开怀,连话都多了起来。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面色猛的一变,下一秒,在姜清月惊诧的目光之下,她“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桌下一团秽物,她很不好意思,忙吩咐人来收拾。 姜清月关切:“这是怎么了?感染了风寒么?” 素节的脸却是忽然红了。 她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清月敏锐的嗅出了端倪,她心下一转,当即反应过来,而后面色一喜:“素节,你是怀孕了么?” 素节害羞的点点头:“嗯,大夫说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姜清月不由得很是惊诧,又有些替素节高兴:“你嫁进侯府时日也不短了,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儿,往后的日子也好打发些。” 说着,她望着素节,嘴角擒了一抹笑:“侯爷知不知道?” 素节仍然是那副娇羞模样,她声若蚊吟道:“还没来得及和侯爷说呢。” 素节虽垂着头,欣喜之情却从眼中溢了出来,眼角眉梢俱是满满的幸福与喜悦。 见姜清月一直盯着自己笑,她不由得更是不好意思:“等今晚用膳的时候,我就和侯爷说。” 素节神色间的幸福太过明显,姜清月看在眼中,高兴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唏嘘与恍惚。 与心爱之人有了共同的孩子,想必换作谁都是开心的。想当初,她怀龙凤胎的时候,也是这般不可言说的幸福。 只可惜,恩爱夫妻不到冬。 她摇摇头,甩出脑中烦乱的思绪,拉着素节的手,细细与她嘱咐了好一番孕中事宜。 素节抿着嘴,眼中是真切的感动,旋即垂了垂眸,语气有几分黯然:“我初初进府的时候,夫人已经生了活泼可爱的公子们,再后来,连林姑娘都怀了身孕,我那时候打眼看着,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羡慕,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我身子不好,又迟迟没有身孕,原以为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上天垂怜,竟真赐了我这孩子。”说着,素节的眸光渐渐坚定:“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生血脉,我必然拼尽全力护住他。” 素节语气是少有的果决,姜清月不由得想起她素日对谢千棠的态度,自然也相信她这些话绝非虚言。 ———— 晚上用膳的时候,姜清月见得一旁垂手而立的素节,似是特意换了一件衣服,又点了唇膏与胭脂,看上去粉面桃花,很是动人。 姜清月明白,她是想以一副最美的姿态,去告诉谢景行这个消息。 她不由得含笑:“侯爷,素节姨娘有话要同你说呢。” 谢景行正在和林栖若说话,两人谈笑间很是愉快,闻言不由得转过头:“素节要说什么?” 姜清月只是看着素节揶揄的笑。 素节低了低头,脸又红了,她抬眼一看,见桌上人都齐了,谢老夫人,侯爷,夫人,林栖若都在。 谢景行正疑惑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她对着心上人,笑出了此生最美的笑容:“侯爷,我怀孕了。” 第169章 萧氏有消息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萧氏有消息了 “砰”的一声。 林栖若手中的茶盏砸碎在地,碎片横飞激起一阵滚烫的声响。 桌上几人都往林栖若看去,姜清月问:“怎么了?” 林栖若仍然没回过神来,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素节怀孕了? 她怎么可能怀孕? 侯爷不是一直听她的,在给素节喝避子汤吗? 她已经有些忍不住想质问身前的谢景行了。 其实此事,就连谢景行自己也是懵的, 每次事后清晨,他不是都给素节喝了避子汤吗?素节怎么可能会怀孕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听说素节怀孕,他心里还是高兴的:“太好了!我们侯府又多了一个孩子!” 林栖若终于反应过来。 她僵硬着身子,满脸不可置信的问素节:“你怎么怀上的?” 素节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悦,言语中便也带了些锋芒:“妇人怀孕——你觉得还能是怎么怀上的?”她瞪着林栖若,只觉得是她听说自己怀孕,又想故意挑事儿。 林栖若仍是一脸怔愣的神色,谢景行不由得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眸中隐隐有着警告意味。 林栖若有些微的颤抖,许久,她艰难的扯出一抹笑,神色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原来如此,那就恭喜你了。” 谢老夫人也高兴,当下就连连吩咐人给素节换了一样菜式,而后眼巴巴的问:“素节,你是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 素节微微愣了愣,而后如实说道:“我爱吃甜的。” 谢老夫人一噎,脑中飞快的想了想——爱吃甜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想了半天,她实在想不出来,于是拉着素节嘱咐:“等到六七个月的时候,看看你的肚子是什么形状就知道了,肚子圆圆的就是女胎,肚子尖尖的就是男胎。” 眼看着谢老夫人还要再长篇大论下去,谢景行不得不打断了她:“母亲,女儿也很好,咱们家正好还没女儿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女儿有什么好的?”谢老夫人很不高兴,总觉得谢景行是在咒素节肚里的孩子是个女胎:“姑娘家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有什么用?而且咱们家怎么就没女儿了?那....”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慌忙住了口。 姜清月问:“话只说了一半,母亲怎么不说了?” “没,没什么。”谢老夫人神色有些尴尬,她干咳了两声,大口大口喝起汤来,似是想掩饰内心的局促。 谢景行不动声色看了姜清月一眼,而后说道:“我今日上朝,似乎听闻萧老将军有消息了。” 大喜之下,姜清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过去:“什么?当真吗?” 谢景行点点头:“目前已有下落,但还尚未找到老将军的确切位置。” 说着,他突然想到:“若找到了萧老将军,萧氏沉冤得雪,皇后娘娘自然也能东山再起——那这些时日屡屡生事,挑衅皇后的顾妃娘娘....” 姜清月嘴角擒了一抹冷笑:“顾妃如何,自有宫规处置。之前母后自身难保,这才不欲与她多生事端——待母后东山再起,必然不会姑息顾氏的种种僭越言行。” 第170章 彻底反目 第一百七十章 彻底反目 林栖若浑浑噩噩回了屋。 她坐在那里,不言语,不哭,不笑,就那样静静的等着,足足等到次日清晨,谢景行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一夜的枯坐,她的嗓音已有些沙哑:“你昨晚去陪素节了吗?” 谢景行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嗯。” 林栖若笑了,却是冷到骨子里的笑:“她有了身孕,又不能伺候你,你去她那里做什么?只睡觉吗?” 谢景行蹙了蹙眉:“栖若....” 下一秒,带着迅捷掌风袭来,林栖若骤然起身,狠狠一个巴掌甩在谢景行脸上。 清晰的手掌印渐渐浮现,谢景行的脸上白中泛着红肿,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林栖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不同于以前的哭闹撒泼,林栖若这次只是满脸的冰寒和一身的戾气: “当初我进府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做妾只是权宜之计——后来呢?后来我连个妾都没做成,只做了个通房丫头!” “你又说会找机会把我扶正,可事到如今,夫人的地位倒是一日比一日稳固!” “现在连素节的地位都越过了我去,你答应得好好的给她避子汤,这才多久?她就怀上了?谢景行,你打量着糊弄鬼是不是!” 谢景行的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心虚。 其实素节怀孕一事,他原本也是心有疑惑的。 昨夜他去陪素节,一半是因为她初初有孕,一半便是想问清楚此事。 红绡帐暖,他拐了十几个弯的问道:“素节,你怀上孩子我高兴得很,是不是我给你的安胎药起作用了?” 素节想了想,而后摇摇头:“应该不是,不知那安胎药里是不是有一味药物与我相克,我每次喝了都要吐半天。” “所以喝了两次之后,我便没再喝那安胎药了——亏得上天垂怜,即使没有安胎药,竟也让我怀上了孩子。” 素节笑得一脸幸福,他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怀都怀上了,总不可能打掉不是? 他今日一早赶过来,便是想和林栖若解释此事。 素节怀孕真的只是巧合,他真的没有阳奉阴违,没有糊弄人。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林栖若又是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谢景行,我告诉你!我受过你三次骗,绝不会再受第四次!”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那我便自己去争!你喜欢上了别人,我便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事到如今,林栖若终于看得明白。 从前她对谢景行百般讨好,伏低做小,却根本换不来任何地位,换不来任何实打实的好处。 最多只能换来他虚无缥缈,时有时无的“真心”。 她林栖若这辈子,最不稀罕的就是无心之人的真心! 看透了,下手便也重了,这两巴掌直打的谢景行嘴角溢血,狼狈的偏过头去。 ..... 谢景行捂着脸,终于彻底失了耐心。 他缓缓起身,眼中是彻骨的冰寒与厌憎:“林栖若,你不过是一个最低贱的舞女出身,若非是我怜悯你,把你接来侯府,焉知你如今还在哪个风月场上承恩卖笑。” 他说着,眸中染上几分讥讽与嘲弄:“你托我的福,才进了你原本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侯府,没想到你竟这般不知足,予取予求,得寸进尺!” 林栖若起先只是愣愣的听着,及至她渐渐的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谢景行嘴里说出来的。 她忽的凄厉哀嚎一声,扑上去狠狠厮打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忍无可忍的截住她的手,在林栖若震惊的目光下,毫不留情将她掷倒在地,发出闷闷一声声响。 第171章 决裂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决裂 谢景行连受了两巴掌——还是一个最低贱的舞女所打,心中只觉屈辱滔天,因此推搡林栖若时根本收不住劲儿。 “砰”的一声,林栖若的额角重重磕在桌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伴随着还有湿漉漉感,她一摸,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她自从被谢景行推落,就始终是懵的,直到鲜艳的血色映入眼帘,她的脑中终于有了一丝的清明。 她缓缓抬头,迎面对上谢景行居高临下的目光,她在里面细细搜寻,却搜不到半分怜惜与心疼。 她定定的看了他半天,想从眼前人身上找出些当年的缱绻痕迹,找出他们或许存在过的相爱的证明。 可谢景行眼中,只有厌烦与不耐。 “林栖若,我受够你了!” “若非是看在旭儿的面子上,我恨不能今天就把你赶出侯府!” “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面色扭曲,语气狰狞。 林栖若踉踉跄跄起身,她捂着肿痛的额角,一步一步走出了屋门。 早春的院落,黄蕊新吐,鸟语溪声,天上一轮皓日当空,池中一轮水色清浅,是与往日无异的清逸雅致。 眼前景仍是旧时景,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林栖若就这么被挪置到了谢府最偏僻的西南角。 从不去探视她,也从不派人过问,林栖若就这么失了宠。 素节知晓此事,倒是有几分疑惑,她问谢景行:“侯爷,好端端的,你怎么冷落起林姑娘了?” 谢景行抚摸着她日益显怀的肚子,语气十分轻缓,生怕惊扰到腹中的孩子:“她心术不正,成天到晚的只想害别人,我不想见她。” 素节一惊,下意识还想问下去,谢景行却是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姜清月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多问过一句,每日只是安心教养着两个孩子,操心着他们的课业。 让她头疼的是,旭儿这孩子与前世一模一样,每日练着拳脚缨枪,可就是半分也不肯在学业上用功。 谢千棠很懂事,他说:“母亲别急,弟弟不懂的,我可以教他。” 姜清月笑笑,却并未答允。 无论她与谢千棠到底是不是有误会,无论谢千棠到底是怎样的人,或许她会接纳尚是幼童的谢千棠,可她却不会让谢千棠承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 因此,她仍然不会让他们俩走的太近,哪怕只是辅导学业。 她温婉的笑:“无妨,你好好学你自己的便是,旭儿我会好好教他。” 谢千棠眼底有几分黯然,不过他很快就扬起一张笑脸,乖巧应道:“好。” 姜清月有一瞬的恍惚。 前世今生,这两个孩子似乎都没变过,谢千棠他永远都是乖巧的,顺从的,懂事的,没有人见了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他越懂事,她就越百思不得其解——这样温和的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有时候也在想,她是该费心教养谢千棠,把他引上正路之上。还是有仇报仇,把谢千棠养成一个纨绔的废人,让他受尽折磨。 她没有理由不恨他,可她总觉得当年一事另有隐情。 “夫人,皇后娘娘的信。” 月露轻轻一声,终于唤回了姜清月的心绪,反应过来后,她陡然间一愣,而后神色浮现出几分欣喜:“母后来信了?快拿来给我看看!” 第172章 林栖若的真实身份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林栖若的真实身份 “你之前与我形容的那名女孩儿,盼你为其描一张画像,尽快送于宫中。” 短短一句话,却在姜清月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母后突然要千宁的画像——必然是查出了什么! 她不敢耽误,急急命月露铺上素纸,提笔便画了起来。神色专注异常,几乎用尽幼时夫子所授描摹。 她凭着前世的记忆,一点一点画就,执笔的手却是不受控制发着颤。 她与她的女儿,至此也唯有那一面的缘分。可那一面太真切,太深刻,几乎是印入骨髓的难忘。 提笔画就,纸上赫然是一个桃李之色的女孩儿。眉眼之间,隐隐与姜清月有着三分相似。 她细细把画纸叠好,珍而重之交到月露手上:“一定要亲自送到母后宫里,亲自。” 月露亦知晓此事非同小可,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夫人放心,我一定办成此事。” 几个时辰之后,天色将晚,月露从宫里回来了。 她面色凝重,一进屋就直奔姜清月:“夫人,我今日阴错阳差,截获了林姑娘寄往皇宫的一封信!” “林姑娘?” 姜清月蹙了蹙眉:“她不是被侯爷所罚,在闭门思过么?” 月露亦是纳罕,她恭恭敬敬把信件递交给姜清月:“夫人,您看看。” 姜清月狐疑的打开信件,待看清信里的内容时,她顿时眉心一凝,神色也古怪起来。 月露问:“夫人,信中写了什么?” 姜清月并未瞒月露,轻轻一抖,信上的字迹就清晰显露出来。 “顾妃安?” 一封只有三个字的信,姜清月坐在榻上沉思许久,神色风云变幻,脑中波涛汹涌,缓缓的,她怔然望天,一时不知道是自己思虑过多,还是竟被这般蒙在鼓里的可笑。 从前的种种疑虑,都在真相揭开这一刻,彻底迎刃而解,此时此刻,她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林栖若,果然是顾妃之女。”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有些荒谬,有些可笑,却又有些异乎寻常的合理。 月露却是面色巨震:“她就是顾妃娘娘当年走失的那个女儿?” 她说着,语气仍是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如此说来,林姑娘便是获琛殿下同母异父的兄妹,与淮初殿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最后这一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姜清月笑着含着些苦:“是。” 月露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久久沉默着,都有心事,都在震惊,都在感慨世事无常,都在叹息造化弄人。 良久,月露低低说了一句:“那么,此事顾妃娘娘可知晓么?” “顾妃知不知晓我并不确定。”姜清月说道:“但姜淮初与林栖若,是一定都知晓,并且早已兄妹相认了的。” 月露想了想,说:“既然淮初殿下知道自己的妹妹尚在人世,怎么可能不告知顾妃娘娘呢?” 言外之意,她觉得顾妃知道。 姜清月虽不明白这其中的纠葛,她略一沉吟:“或许吧,毕竟顾妃几次三番意欲取我性命,或许就是为了给林栖若出气也未可知。她若真是因为林栖若身在侯府,需要仰我鼻息,她心疼女儿,因此才想杀了我泄愤——” 她犹豫了一下:“逻辑虽也能通,只是若因此便想要了我的命,也委实狠辣了些。” 月露:“顾妃向来都是这般狠辣。” 姜清月淡淡:“所以说,现在一切都还未可知。顾妃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女儿还活着,她又是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她们自有她们的原因,我便不得而知了。” 她说着,也并没有细究的意思。 她既已知晓了这几人的关系,那么她便能确定,前世谢千棠与姜淮初能牵上线——林栖若,便是那个搭桥人。 而无论是对于姜淮初,还是对于谢千棠,林栖若都是他们的至亲。 他们的确有足够的理由,联起手来,狼狈为奸。 原来如此。 她豁然开朗,心中的疑惑终于散去,至于顾妃到底知不知道林栖若的身份,与她其实并没什么关系。 与她无关之人,与她无尤之事,她自然也懒得过问。 第173章 张老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张老爷 自从把画像送进宫,姜清月每天都翘首以待,盼着宫里的消息。 转而,她又忽然想起来,问:“那五千两银票,到现在还没有下落么?” 月露苦着脸:“不知为何,那银票的收支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竟查不到半分痕迹。” 姜清月心下沉了沉,掩住眼底的波涛汹涌:“存在过的事,不可能留不下丝毫破绽,你继续查,仔细查。” 月露应了。 两人刚说完话,便见谢景行一手牵着谢千棠,一手牵着谢千旭,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谢千旭性子活泼,一溜烟跑到姜清月身上坐着:“母亲,父亲说等他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就带我们出去游山玩水。” 谢千棠适时点点头,印证谢千旭说的是真的。 姜清月疑惑:“侯爷,你最近在忙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谢景行好像除了读书就是上朝,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务。 谢景行笑着坐下:“是京中的张老爷,被人举报大肆敛财,私建府邸。结果衙门去查,竟查到张老爷卧房中一件明晃晃的龙袍,圣上震怒,下旨要大理寺卿彻查,命我从旁协助。” “张老爷?”姜清月歪着头想了想,却想不到此人是谁。 “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谢景行说:“只是家里有点子钱罢了,这样的门户,在咱们侯府门前根本不够看。” 姜清月不置可否,只问了一句:“倘若此事为真,圣上会如何处置?” 谢景行看着妻子不经意间的可爱模样,心头愈加柔 软,语气也不自觉温和起来: “若此事为真,张老爷私造龙袍,形如谋反,按律当诛九族。” 姜清月点了点头,朝中律法如此,她也没再说什么。 ———— 谢景行最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张老爷贪污受贿,而后又纵火焚家一事——闹得京中沸沸扬扬。 因谢景行有个虚职,便随着大理寺卿一同查案。 看着满目疮痍的张府,空气里似有似无传来烧焦的肉味儿,谢景行甚是叹息:“真是可惜,几十口人的性命。” “有什么好可惜的。” 身旁的院判大人不屑一顾:“你不知道这姓张的做了多少孽。” “噢?” 谢景行还真不知道。 院判大人面露鄙夷道:“这姓张的是个恋 童癖,最喜爱幼童娇女,听说他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女儿,说是女儿,实际上啊——” 院判大人往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嗓音继续说道:“那丫头估计也就四五岁的年纪,却是早已破了身,张老爷夜夜换着花样折腾这丫头,可怜那样小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般磋磨,常日里十天有八天都病在床上下不来——不然怎么说那姓张的不是个东西呢,那丫头不能下床,姓张的就爬上她的床,直把丫头折磨的有进气没出气,才恋恋不舍的从她身上起身。” 谢景行听得目瞪口呆。 “竟有此事.....”他直皱眉,语气中也染了几分不屑:“如此说来,真是这姓张的活该遭了报应。” “可不是吗!”院判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那小丫头,随着这把火一并葬身在了火海,小小的年岁,生得就如画里的仙儿般精致,就,就....” 他说着,抬起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谢景行。 “就和侯爷的模样仿佛有三分相似。” 第174章 是个女儿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是个女儿怎么办 素节的月份一天比一天大了。 这天,谢老夫人趁着合家都在,把素节喊了过来,而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把素节的肚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摸了一遍。 最后心满意足得出结论:“不错,应该是个男丁。” ..... 谢景行早已习惯了谢老夫人的重男轻女,于是也笑着说:“如此说来,咱们家就有三个小男娃了。” 素节的脸红了红:“我倒想要个女儿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 府里现有的两名公子,一个是深得夫人疼爱的旭公子,一个是她亲手养大的棠公子。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就算真的生了儿子,也不可能撼动夫人和两位公子的地位。 既然如此,反正她已经把谢千棠看作了自己半个儿子,若能再得一个女儿,岂不是儿女双全? 她这样想着,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转头望着姜清月,笑道:“夫人,若我生了女儿,便送去你那里养些时日可好?” 当初夫人 体恤,不仅不与她计较,甚至还允诺把谢千棠继续留在她身边几天,她心下感激,便有意回报夫人:“我知道您是生养过的,养不养小儿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我私心想着,夫人您有两位公子,却没有女儿。若我生了女儿送养到您膝下,您是她的嫡母,也算是儿女双全。” 素节这番话还妥帖,也说的十分知恩图报。 可姜清月却是骤然一怔,神色浮出一分莫名的伤悲,见众人都往自己看过来,姜清月不由得以手覆面,扭过头去,声音有些涩涩的:“好。” “你若生了女儿,一定记得多带到我屋里玩玩。我最喜欢的,便是女儿。” 最后几个字,她一字一句,语气有着轻微的颤抖与坚韧。 看着姜清月和素节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谢老夫人坐不住了。 “呸呸呸!女儿什么女儿!我验过了,素节肚子里头的,肯定是我货真价实的小孙子!” “以后府里谁也不许再提女儿,省得搅散了我孙子的福气!” 不只是谢景行习惯了她的重男轻女,其实谢府所有人都习惯了。 但这次,却有有些不一样。 素节摸了摸肚子,神情有些尴尬:“老夫人,恕我直言,倘若这胎真是个女儿....” 她深深低下头去,语气局促不安:“望您息怒。” “呸!”谢老夫人急了:“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只管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只要你这几个月好好吃,好好睡,好吃好喝养着我的小孙子。我保证是个白白胖胖的男丁!” 谢老夫人气急败坏,素节只得不言语了。 一向安静的姜清月却忽然出言,直勾勾盯着谢老夫人:“那万一真是个女儿,怎么办?” 谢老夫人眉头都拧成了结:“都说了不许再.....” “母亲。”姜清月打断她,神色是罕见的坚定。 她再次问了一遍:“若真是个女儿,怎么办?” 谢景行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心情忽然沮丧下来。 谢老夫人皱眉:“若真是个女儿那就是个女儿啊,生都生了,我还能掐死她不成?” 第175章 选世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选世子 这些天,姜清月每日在府中苦苦等着女儿的消息。 直到三日后的一个清晨,她千盼万盼,终于盼来府里来了两位穿着绛红宫服的公公。 与之而来的,还有当今圣上的一纸诏书。 “宣,曲亭侯夫人和两位公子进宫。” 公公尖细的嗓音落下,顿时引来阖府惊动。 府里议论纷纷,说夫人和皇室多年未有往来,怎么忽然就被宣进宫了? 莫非是圣心转圜,皇上和娘娘意欲认回这个多年前执意下嫁的公主? 连病中的谢景行听闻这个消息,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希望——若清月恢复皇籍,是否对他科举之路有所助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夫人。 她在凝晖堂思来想去许久,忽然一捣拐杖,叫了一声“大喜”! 随后急匆匆去了谢景行的主院。 顾不得他还在养病,老夫人风风火火走进,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这是要选世子呐!” 在谢景行惊愣的目光下,老夫人又喜又急,连声叹道:“昔年的规矩都是立嫡立长,直到前些年,南安王府的世子弑父杀弟,圣上震怒,言称嫡长子也未必贤德,自此下令——倘若公侯之府的主母夫人诞育不止一子,需向圣上请旨,择其贤能者为世子!” “旭哥儿和棠哥儿即将过十岁生辰礼,这个节骨眼上,圣上宣他们进宫,必定是要选世子!” 林栖若尾随而至,趴在墙角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身躯一震,而后看了看高升的日头,顾不上听老夫人和谢景行的交谈,急匆匆就跑了出去。 “当真是大喜!” 芳茵阁里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月露笑道:“夫人您是没见——方才老夫人兴冲冲去找侯爷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侯府是要选世子呢!” 每一代曲亭侯府都会选世子,原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只是如今不一样。 谢府到了谢景行已是最后一代爵位,按理不应再选世子。就算选,往往也是皇帝陛下意思一番,空赐一个世子的名头罢了。 直到前朝的云南王因带兵策略有误,被罚夺爵——结果那日云南王携幼子进宫请罪,才五六岁的小儿,竟被圣上一眼相中,直言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圣上对云南王之子爱不释手,于是竟法外开恩,复了云南王的爵位,还特旨给他多沿袭了几脉,只为了那孩子能顺利袭爵,长乐未央。 所以老夫人高兴不是没有道理,若真得了圣上垂怜,多袭几代爵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连月露都十分高兴:“侯爷如何倒不打紧,只是苦了两个孩子,日后连个爵位都无以为继——如今好了,皇上有意选世子,不就是在给公子们机会么!” 正说着,小厮来报,说侯爷有请。 “清月,此事事关侯府前途,你心里一定要有数啊!”老夫人拉着姜清月的手,苦口婆心。 姜清月不置可否:“成与不成都在父皇一念之间,我能有什么数。” “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夫人顿时急了:“虽说世子是由陛下亲选,但是小小人儿进宫一趟,陛下能看出什么来?说到底还是得由你这个嫡母从中说和举荐,才能确保万一。” “举荐....” 姜清月眸光一闪,状似无意道:“棠儿和旭儿都是我亲生,不论谁做世子都是一样的,难不成我这个当娘的,还要亲自给他们分个高低贵贱出来?” “那怎么能一样呢!” 老夫人恨不得扯着嗓子喊出来:“旭儿是长子,棠儿是次子,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若是让棠儿做了世子,莫非是叫旭儿日后还得对自己的弟弟行礼参拜?” 见老夫人这样一副急切的模样,姜清月倒是有些生疑了。 她记得前世,老夫人力荐谢千棠为世子的时候,用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理由。 此次世子之位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因此格外容不得出错,谢家人为何只因“长幼顺序”便定下了谢千旭? 就如前世一般,他们毫不犹豫定下了谢千棠。 如此看来,他们选世子的凭据,似乎是必得是林栖若的孩子? 可谢府如今是最后一代爵位,如今既是给侯府选世子,更是给圣上择良臣,谢府正确的做法,该是选出一个真正优秀的孩子,确保他能被圣上相中,以保侯府基业才是。 他们铁了心让林栖若的孩子上位,就不怕圣上无意,反倒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除非,他们是有完全的理由,确定他们选出的这个孩子,皇上一定会喜欢。 想到这里,姜清月顿时灵光乍现。 天威难测,所以谢家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确保林栖若的孩子必然得皇帝钟爱? 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 一抬头,谢老夫人正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她浅浅一笑:“悉听母亲吩咐。” 第176章 熙和公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熙和公主 “母亲,您为何一直看着我?” 马车里,小小的谢千棠缩在一方,略带畏惧的问着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半刻钟的姜清月。 “没什么。”姜清月冷淡的扭过头,不欲多解释。 其实她也时常想过,现在杀了谢千棠还来得及,她即使一剑刺死他,侯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她自此也能高枕无忧。 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她和她的儿女,难道他们上一世就白死了么? 她既能重活一次,若不查出真相,如何告慰前世她和旭儿的在天之灵。 这样一想,她又只能憋下这口气,劝自己且留着谢千棠多活几年。 “等会进皇宫见到皇帝和皇后,你们需得行三拜九叩大礼,恭请陛下和娘娘圣安,知道吗?” 虽然嬷嬷已经给哥俩讲过规矩,姜清月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 谢千棠乖顺应下了。 谢千旭却是骨碌着大眼睛,一溜烟爬到姜清月身边,好奇的问:“母亲,皇上和皇后,就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吗?” “嗯。” “那为何要唤陛下和娘娘,而不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谢千旭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因为....”姜清月在心里说,因为你有个耽于情爱的娘,为了嫁进谢府不惜和皇室决裂,莫说是谢千旭不能叫外祖父母,就连她自己,其实也不该再唤父皇母后了。 ———— 姜清月到底在皇宫生活多年,因此守卫们都很给面子的放了她的马车进去,并不需要像别的命妇朝见时,要步行至皇宫禁内。 马车稳稳停在昭阳殿。 “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福,祥康金安。” “草民谢千旭/棠参见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岁万福,祥康金安。” 谢千棠和谢千旭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学着姜清月叩首作揖。 正殿之上,皇帝听着这句“草民”,眉心微不可闻一皱。 “起来吧。”他的声音威严听不出情绪:“皇后和宸贵妃即刻就来,你稍候片刻便是。” 皇后和宸贵妃? 下首的姜清月一愣。 请封世子不算什么大事...其实连皇后都不必来,更遑论一个贵妃? 对上姜清月疑惑的目光,皇帝却并未做过多解释,只说了一句“赐座吧。” 姜清月只得将满腔疑惑咽进肚里。 谢千棠和谢千旭也循规蹈矩的坐下,到底是孩童稚子,又是生平头一遭进宫,两人均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帝稳坐于高堂之上,目光似有似无向下方的谢千棠和谢千旭看去。 一个静静坐着,只是微微颤动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心里的紧张。 一个捧着茶杯,却并未喝茶,似乎只是因为过于无聊,在数着里面有多少瓣茶叶。 这两个孩子除了模样之外....其余似乎都并不出众。 皇帝目光轻移,又看向一旁端方肃穆,绝世容光的女儿。 他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清月这般出众的品貌。 “皇后娘娘到,宸贵妃到。” 一声高喊,姜清月和两个孩子再次起身行礼。 宸贵妃为人张扬艳丽,连穿衣打扮也素如其人,今日穿一身水影红锦授鸾尾长裙,外披一件同色广绫合 欢披帛,华丽的发髻上簪着发明神鸟花样的珠钗,一举一动间摇曳生姿,即使如今年已过四十,又诞育两子,依然是让人惊心动魄不可直视的艳丽风华。 她向皇帝行过礼后,袅袅婀娜起身,欲往自己的座塌行去,只是经过姜清月的时候,忽然脚步微微一顿。 “熙和公主,别来无恙。” 第177章 诡异,太诡异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诡异,太诡异了 “熙和”是她从前的封号。 姜清月突然听到这个早已陌生的称呼,指尖不由得微微一颤,只是面色仍旧如常:“谢顾妃娘娘记挂,儿臣一切安好。” 姜清月话中锋芒不言自明,这句“顾妃”几乎是毫不避讳显着自己的敌意。 可顾妃仿佛压根没听到姜清月在说什么,目光跃过幢幢人影,直直定在了不远处的谢千棠和谢千旭身上。 看着乖顺随母亲伏地而跪的兄弟俩,她神色怔怔,脸上罕见的露出些茫然的表情。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就旋即收回了目光,几步间行至高位之上,斜依珠袖,又恢复了往日那分慵懒华贵。 相比之下,皇后就低调多了。 不仅衣衫十分朴素,只着一身蜜合色流苏垂绦月华裙,就连耳上松松垂落的东珠玉环似乎也是陈年式样,颜色样式都微微有些泛旧。这般素净到底的衣饰,若是一般人穿,很容易会显出小家子气的贫酸来。 胜在皇后的容貌生就国色天香,身上更是有一股百年清贵世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气质,即使素衣简朴也难掩明珠璀璨。就算是与艳丽不可方物的顾妃并肩而立,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多了些母仪天下的气势与威仪。 皇后一进屋,目光首先便落到多日未见的女儿身上,神情微微有着几分欢喜。 而后眼光一转,便见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好奇的望着自己。 她顿时难掩眼中惊喜,随口让姜清月平身,然后又蹲下身,亲自扶起了谢千棠和谢千旭。 “哪个是旭儿,哪个是棠儿?”她笑眯眯的问,一贯端严的脸上显出几分慈爱来。 “瘦些的是棠儿,胖些的是旭儿。”姜清月亦含笑。 她自从生下两个孩子,这还是第一次带他们见母后。 谢千棠和谢千旭也十分乖觉,见这位锦衣华服的皇后娘娘对他们如此喜爱,当即便弯下膝盖,再次向皇后一拜: “旭儿和棠儿参见皇后娘娘!” “好,好,好孩子!” 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外孙朝自己行礼,皇后果真越发欢喜,她一手揽着一个孩子,简直越看越喜欢,干脆将他们都搂进怀里,细细瞧起他们的眉眼,心里也升起一股奇异的温情来。 她这一生唯得了清月一个女儿,清月的孩子,不仅是她的外孙,更是她血脉唯一的延续。 她唤了旭儿又唤棠儿,简直爱不释手。 “皇后姐姐,知道你喜爱外孙,但今日是有要事相商,姐姐切莫只顾含饴弄孙,误了正事!” 顾妃懒懒的声音传来,皇后不禁脸色变了变。 姜清月心中顿时不悦。 请封个世子而已,算什么要事? 她母后想瞧瞧外孙,又要她顾妃在这多什么嘴? 顾妃察觉到姜清月不善的目光,不禁微微蹙起眉。 正当姜清月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与自己针锋相对时,却没想到顾妃只是轻咳一声,而是眼光转向窗外,竟反常的不再说话了。 姜清月顿觉诡异。 而此时,皇后也松开两个孩子,她缓缓起身,一步一停的走向高座,步履间满是犹豫。 直待坐定,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后看向大殿下方,面容间微显疑惑的女儿,几番欲言又止之下,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月儿,顾妃说的不错。今日召你与皇孙们进宫,确有要事。” 听到这句“皇孙”,姜清月几乎是下意识往皇帝看去。 毕竟十年前,就是眼前安坐高位的皇帝,姜朝的天子,她的父皇,亲口下旨撤去了她的黄带子。 从此她再也不是皇族的公主,而是姜朝的臣妇。 因着多年骨肉亲情,或许他还会允她叫一声“父皇”,可是帝王之怒,绝然不会允许这个多年前忤逆自己的女儿,她的孩子,拥有皇孙的身份。 作为父皇的枕边人,母后在当初拼死为她求情无果后,便也识时务的不再为此事与皇帝相争。 怎么今日,一向自持的母后竟有此失言之语? 姜清月正有些纳闷,这时,沉默许久的皇帝也缓缓出言,神色显出几分落寞来: “是啊,月儿,你母后说的不错,孩子们到底是朕的亲皇孙,这些年....你任性得也够久了,该早些带他们进宫的,也好让朕享享这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第178章 立储 第一百七十八章 立储 随着皇帝一语落下,昭阳殿里一片寂静。 姜清月如同见鬼了一般,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她紧紧攥着拳,余光瞧见自己身边懵然无知的两个小儿,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恐惧与紧张。 下嫁十年,不闻不问,如今却骤然间亲密无间的唤她月儿,还说她该早些带皇孙进宫的。 这位站在权势之巅的皇帝,今日召他们母子进宫,又特意唤来皇后和顾妃作陪,当真只是为了和她一叙这迟来十年的天伦之乐? 姜清月呼吸略显急促,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脑子里霎时闪过千万种可能。 大殿里落针可闻,她思绪万千,许久,终于还是伏在地上,轻轻说了一句:“是。” 皇帝再次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反反复复,犹疑着,思索着,不知是在看姜清月,还是在看她身边的两个孩子。 “不知父皇今日召儿臣进宫,所为何事。” 姜清月终于受不了这样寂静压抑的气氛,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皇帝目光一滞。 看得出来他的确很犹豫,连素日带着的佛珠被捏的变形,落在榻上泫然欲落都毫无察觉。 终究,他还是面目沉沉的说出了口:“你可知,今日四皇子妃进宫为世子请婚。” 姜清月并不知道四皇子妃请婚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又与自己的两个孩子有什么关联,但她仍然轻轻颔首,说了一句“是”。 “朕想着,连小世子都要成婚了。储君之位....实是不能再拖了。” 此话一出,大殿里顿时人人屏声静气,姜清月亦知储位之事非同小可,不禁跪直了身子。 “皇后未生育嫡子,朕膝下的诸位皇子中,唯有获琛最为出众。” “若择立获琛为储,他日新君即位,获琛的嫡子麒安,岂非就是我朝下一任储君。” 皇帝话说的隐晦,但在座众人却都听得明白。 因为姜获琛唯一的小世子,先天有缺,心智年龄只有七八岁。 所以皇帝才会犹豫不决,若真立了姜获琛为储君,那么姜朝的下一代嫡系皇子,岂非是一名先天有缺的傻子? 这也是皇后与顾妃迟迟争论不下的原因。 不过话题这般跳跃,倒真是让姜清月倒是真有些不解其意了,她疑惑的抬起头,聆听着下文。 莫非真如她幼时戏言一般,“母后无子,作为唯一的嫡公主,日后大姜天下自然该以我为尊。”父皇特意召她进宫,是想立她做皇太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不禁自己也觉得好笑。 强自甩出这些荒诞不经的念头,正色望向高位上的君王,等着下文。 下一秒,皇帝说出的话却是顿时让姜清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她只感觉脑子一嗡,后背几乎渗出了冷汗。而后霎时间天旋地转,几乎要瘫倒在地。 高座上,帝后二人都略带紧张的看着姜清月,就连一向慵懒的顾妃,此刻也坐直了身子,不错眼的望着姜清月。 姜清月的目光涣散,似是仍然不可置信一般,许久,她眼中的焦距终于凝在一处,望向正襟危坐的谢千旭和谢千棠二人。 艰难的开口:“四皇兄春秋鼎盛,为何要过继我的孩子?” 皇帝沉默片刻,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获琛成婚多年,唯有麒安这一个儿子,安儿他先天有缺,日后如何能做得储君之子,连带着...只怕获琛的太子之位都难以顺利定下,毕竟朝臣万民都不会允许一个先天有缺的孩子成为我朝下一个诸君。” “所以,为了四皇兄能顺利立嫡,就要将我的儿子过继在他名下?”姜清月极度惊恼之下,语气中不自觉含了几分咄咄逼人。 第179章 过继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过继 皇后见此,略带担忧的看了身旁的皇帝一眼,见他并未动怒,这才稍稍放下一颗心。 而后看向姜清月,语气里有着歉然:“月儿,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母后此生只得了你一个女儿....虽心无缺憾,但毕竟你身为公主,不能染指朝堂,亦不能在我身故后,再为萧氏一族遮风避雨。倘若能将你亲子过继给获琛,日后获琛即位,这个孩子便是下一任储君,亦会是我朝下一任帝王。” 听着皇后毫不避讳的谈论起储君之事,言语间更是有着僭越之言,而一旁的皇帝却神色如常,姜清月心下思索间,便已明白此话定然是父皇先告知了母后,再由母后同她讲述其中利弊。 一语罢,皇后紧张的看向姜清月,到底是身为人母,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若然你实在不愿,我们也能想些别的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 顾妃打断了皇后的话,她斜倚在榻上,把玩着指上的蔻丹,漫不经心道: “既能让获琛当太子,还能庇佑兰陵萧氏,皇后姐姐,这便是最好的法子!” 顾妃言语直截了当,皇后抿了抿嘴,也不说话了。 就连姜清月也不得不承认,此事并非是坏事,甚至还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她即便贵为嫡公主,却也终究囿于这女儿身,倘若将她的儿子过继给当朝储君,日后荣登大统,那日后姜朝子孙,世世代代供奉的就是她姜清月的血脉和香火。 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百无聊赖,正啃着自己手指头的谢千旭身上。 见母亲朝自己看过来,谢千旭小脸一愣,而后“嗖”的一下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慌忙扁在背后。 她无奈一笑。 她这傻儿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学了好几日才勉强歪歪扭扭写就,长大后更是胸无城府,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若是将来做个爽直武将倒不算埋没,可若是册为储君..... 她摇了摇头,不论是于谢千旭自己,还是为姜朝长远计,谢千旭决计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至于谢千棠.....压根不是姜朝血脉,更不必考虑在内了。 她略一思索,便打定主意要回绝此事。 只是心里仍然微微有些疑惑,她记得前世父皇也曾召她进宫,明明就是为册封世子,为何这一世却是过继册封储君? 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 她心念一动,而后不经意间目光偏了偏,迎面对上一双还未收回情绪的双眸。 谢千棠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正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于心一般,深邃神色全然不似八岁孩童。 见母亲朝自己看来,谢千棠一愣,而后即刻便恢复了往日那般稚子气息,冲着她甜甜一笑,倒是让姜清月一时怀疑起来,刚刚那一瞬的是不是她的错觉。 但也正是这一瞬,让姜清月霎时间便反应了过来,她悚然一惊,顿时千万种思绪涌入脑海,许多从前并未注意到的细节也都一一浮现。 须臾的时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当即不胜感激的跪下,语气里有着隐隐的欣喜与激动: “儿臣身为姜朝公主,自然不能眼见国本动荡,愿将幼子过继,安稳我朝江山!” 第180章 选谁 第一百八十章 选谁 见姜清月答应的这般爽快,高座上的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难掩面上欣喜,语气也不自觉温和了许多:“熙和,你比从前懂事了。” “谢父皇夸奖.....”姜清月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皇帝的称呼,不禁一愣,而后不可思议的看向高座上的皇帝。 果然,皇帝再次开口,只是目光却是看向了一旁的大监: “熙和公主多年前下嫁谢府,朕心始终不安,如今既得享天伦,即刻下旨——复熙和公主之位,一应尊荣与往日无异。” 话音一落,大殿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顾妃眉头微不可闻一皱。 但姜清月此举到底是帮了姜获琛的忙,她终究还是缄默不言,没再说什么。 最高兴的当属皇后了。 不仅不用担心萧氏一族的兴衰,如今更是连女儿都复了位分。 她当即眼眶就红了。 姜清月倒是没忘记规矩,她一板一眼的跪下叩谢皇恩。 只是望向遥遥而坐的父皇,她眼底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不过是父皇为了酬谢她促成四皇兄的储位,嘉奖于她的赏赐罢了。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帝王厚爱顾妃的缘故。 好在她并不是爱多愁多思之人,既然复了她的位,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便是日后行事起来倒也的确方便许多。 “只是...儿臣膝下有两子,不知父皇属意于谁呢?” 皇帝望向殿下并排而坐的两兄弟,面上微微露出几分犹豫。 刚要说话,姜清月却抢先开口道:“长子谢千旭资质平庸,文墨不通。而次子谢千棠天赋卓绝,如今尚不满十岁,便已学有所成——” 姜清月的意思十分明显。 帝后二人尚且犹豫不决,一旁的顾妃却是神情微微一滞,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一般,颇为惊异的瞧了姜清月一眼。 倒也不怪顾妃惊讶,毕竟姜清月偏疼长子,疏远次子的名头,宫中还是略知一二的。 果然,皇帝也沉沉出声:“可朕听说,千棠一岁的时候便被你送走,多年来只养在一个姨娘身边....” “天资出众,养在谁身边有什么区别呢?” 姜清月浅浅一笑,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望向谢千棠的目光竟罕见的显出几分温情来: “棠儿这孩子生来不凡,虽说这些年不在我身边长大,可才学品行皆胜过千旭百倍.....” 谢千旭听得一脸尴尬。 谢千棠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姜清月犹自说道:“千棠与千旭皆为儿臣亲子,儿臣岂敢有所偏私,实是为姜朝江山长远计,唯有千棠——担得起这储君之位。” 说把,她忽然转过头,看着懵然的谢千棠,问:“棠儿,你说是不是?” “啊?” 谢千棠没反应过来,被问的骤然一愣,下意识便想说是。 忽然又意识到母亲是在夸赞自己,自己若附和说是,似乎有些自负的嫌疑。 他虽然天资的确聪颖,但毕竟年岁还尚小,如今又是在这般肃穆的气氛之下,所以一时之间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想了想,只好说了一句:“母亲谬赞。” 姜清月也不在意,似乎也无所谓谢千棠的回答,她说完这番话后,目光便牢牢定在皇帝和顾妃二人之间,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皇帝颔首:“既如此,那就.....” “慎郎....” 顾妃忽然出言打断了皇帝,她语气轻柔,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唤起了皇帝私底下的称呼: “慎郎你瞧,千棠那孩子生得文文弱弱,虽确实有股子书卷气,但到底身量单薄了些,未知日后如何——你再看千旭,眉清目朗,白净圆润,这才是有福之人的相貌呢!” “好像也是....” 皇帝若有所思的朝谢千棠和谢千旭看去,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而随着顾妃话音落下,姜清月身子微不可闻一颤,她猛然抬头,死死看向顾妃, 第181章 变故突发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变故突发 顾妃压根无视姜清月的反应,只继续说道:“熙和公主亲自抚养千旭,却将千棠弃之别处,这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连当娘的都知道哪个孩子好,哪个孩子不好。慎郎,恕我直言,熙和公主莫不正是因为一手将千旭带大,所以如今才舍不得将他过继给旁人,却又不愿放弃储位的泼天富贵,便想将那个从小不得宠爱的孩子推出来?” 顾妃这番话说的十分刺耳,连皇帝都有些听不过去,出言制止了她。 谢千旭注意到一旁的谢千棠面露落寞,似乎是被顾妃刚刚那些话伤到了,眼眶都红了些许。 他扭了扭身子,朝谢千棠那边靠了靠,而后轻轻拉起他的手,似是无声的安慰。 皇帝也十分纠结不定。 一方面,他相信清月的举荐,清月说谢千棠好,那便一定不会有假。 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逆了顾妃的意。 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咳咳。” 皇帝正在心里思索着该过继哪个孩子,忽然感到嗓子一堵,而后大力咳出了声,皇后眼疾手快的扶住他,顾妃也忙为他拍背顺着气。 只是他仍觉嗓子干痒,扶着椅背久久的咳个不停,皇后和顾妃都知晓这是他陈年旧疾,晚间服了药便是了。 大殿里忙作一团,谢千棠略带茫然的看着眼前情景,一旁的谢千旭眼睛转了转,蹙着圆滚滚的脸思索起来。 忽然,他站起了身。而后捧着自己的茶盏,急急往殿首跑去,经过阶梯时还险些绊了一跤。 “皇祖父,喝杯茶,就不咳啦。”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突发咳疾的皇帝身上,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千旭已经一溜烟跑到了皇帝的御座之下。 他扬起肉嘟嘟的小脸,天真无邪的冲着穿龙袍的外祖父甜甜一笑,颊边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皇祖父,喝茶。” ....... 姜清月最先反应过来,她面色一变,忙走上前斥道:“放肆!面圣的规矩嬷嬷没教过你吗?怎能对陛下如此无礼!” 说完就急急走上前,想把谢千旭拉回自己身边。 皇帝却是突然摆了摆手,示意姜清月退下。 .....姜清月欲言又止。 她担忧的看了谢千旭一眼,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退到了一边。 高座上,皇帝一言不发,只面色复杂的看着给他递茶的谢千旭。 “你不怕朕?”许久,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怕。”谢千旭答得干脆。 “那为何还给朕奉茶?” 谢千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便道:“因为你是皇帝陛下,也是旭儿的亲祖父,于公于私,旭儿都希望皇祖父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 顾妃抚掌大笑:“旭儿这般体贴孝顺,通达明理。日后若真接下这姜氏天下,也算是黎民百姓的福气。” 说完,又挑眉看向皇帝:“慎郎,你说是不是?” 姜清月顿时着急起来:“父皇,旭儿他....” “言之有理!” 皇帝径直打断了姜清月的话,而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竟然直接把谢千旭抱起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朗声大笑,神色间十分愉悦:“旭儿这孩子心怀仁义,孝悌兼备,若我姜朝得此明君,乃是苍天社稷之福!” “父皇三思!” 见皇帝欲立谢千旭,姜清月当即顾不上规矩,直接跪倒在地,神色恳切: “父皇,旭儿他自小平庸,文不成,武不就,绝非可塑之才!纵使他心怀仁义,却也不过是愚善而已!求父皇三思,过继之事再行斟酌!” 她飞快的说着,心底慌乱一片。 她的旭儿,她那只长个头不长心的旭儿,做个武将都被设计的万箭穿心而死,若是做储君.... 她的心沉入谷底,一下一下扣着头,希望皇帝回心转意。 “朕心已决。” 皇帝撂下这句话,便命人奉来御笔朱批。 当即拟下圣旨,赐曲亭侯府长子谢千旭入继四皇子府,自此从谢府族谱除名,入姜氏皇籍,赐太孙宝印。 册曲亭侯府独子谢千棠为世子,特将曲亭侯府的爵位多袭一代,以示皇恩浩荡。 第182章 谢景行要做太上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谢景行要做太上皇 姜清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她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回到谢府时,满府正张灯结彩,放满十八响礼炮,更是挂起了只有年节时才用的彩灯,府邸内外都是喜气洋洋一片。 谢老夫人正带着谢景行一干人迎在门口。 见他们的马车回来,府门口顿时呼啦啦跪下一片人。 姜清月一下车,连谢老夫人和谢景行都破天荒朝她弯下了身子。 “恭迎公主殿下回府!” “恭迎皇孙殿下回府!” 谢老夫人行完礼,一溜走上前,亲热的拉着姜清月的手,满脸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清月,你真是我们谢府的福星!” 居然让谢府出了个储君! 一刻钟前,消息传到谢府的时候,谢老夫人正在泡脚,激动之下直接从榻上直溜溜摔了下来,险些把洗脚桶都打翻了。 谢景行更是喜不自胜,当时他和林栖若的衣服都快脱干净了,骤然听说姜清月进了一趟宫,府里就多了一个储君,一个世子,当即乐得直接从林栖若肚皮上爬起来,喜滋滋来前院迎接姜清月。 林栖若当时还有些不高兴,嘟囔了一句“什么天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巴心巴肝的跑过去。” 他飞快的穿着衣服,不忘回头告诉林栖若一句:“咱们儿子要做储君了!” “什么!?”林栖若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似的,愣愣的问道。 他有些好笑,于是将宫里的事情挑拣着和她讲了一遍。 “这么说,旭儿现在就是皇孙,内定的未来储君,姜朝的天子?!” 林栖若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自然.....” 他这个“然”字还没说完,林栖若就已然着急忙慌的从床上爬起来。 “走走走,快去前院接旭儿!” 两人就一起急匆匆赶了过来。 “清月,听说陛下复了你公主之位,还册封旭儿为皇孙,棠儿为世子,当真?” 谢景行生怕消息有误,再一次向姜清月确认道。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景行忽然仰天长叹一声。 “好好好!我谢家,后继有人!” 他又哭又笑,极度亢 奋之下,竟从嘴角呕出一丝血来。 这下,谢老夫人又连忙张罗着去请大夫。 林栖若趁现场乱作一团,连忙把谢千旭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在场众人,唯有素节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的说了一句:“既然夫人恢复了公主之位,那侯爷莫不是此生再不能通过武举入仕?” 只可惜现场太乱了,她这句担忧很快就被淹没在熙攘的人声中。 谢景行倒是听到了。 但他压根不在乎。 从前曲亭侯府式微,他自然是要苦寻门路求官。 可如今他们府上竟然出了一个储君! 储君是什么? 那可是未来的皇帝! 日后姜朝的天子,便是他谢家的血脉! 他还做什么官! 等日后儿子做了皇帝,他便是姜朝的太上皇。 如今这点子官位,他可看不上。 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将姜清月和两个孩子迎了进去。 第183章 罚跪 第一百八十三章 罚跪 夜深,芳茵阁。 谢千旭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姜清月静静的坐在榻上,面色默然不发一言。 半个时辰过去,谢千旭腿都跪的酸痛了,可是母亲仍然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 他扭了扭自己的水桶腰,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但好像还是不怎么舒服。 他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一旁的月露。 “月姨....”他做了个嘴型,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 “夫人,旭公子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不如叫他起来回话?”月露很给面子,当即便给谢千旭求起情。 姜清月淡淡:“谢千旭不懂事,月露你也不懂事?” 月露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不说话了。 又是半个时辰。 正当谢千旭下肢麻木到以为自己成了个瘸子的时候,姜清月终于吩咐他起身。 “你可知错?” 谢千旭在月露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骤然听到母亲这声威压十足的问话,骤然膝盖一软,险些又跪倒在地。 他哆嗦着嗓音:“旭儿....旭儿知错。” “那你说说,你何错之有?” “旭儿不知。”谢千旭垂下了头。 ...... 月露适时提醒道:“公子,你就说你为什么要给陛下奉茶。” “因为....因为皇祖父在咳嗽,旭儿想让他不要那么难受。”谢千旭答的磕磕巴巴。 “夫人,公子或许真是出于孝顺。”月露解围道。 姜清月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之前我被蛇咬伤,你弟弟日夜侍奉在我床前,你却始终性情焦躁坐不住,要么借机溜出去斗蛐蛐,要么即使守在床前也是昏昏欲睡。” “你弟弟幼时多病,你这做兄长的,亦从未为他倒过一次水,擦过一次脸。” “如今头一遭进宫,你生平第一回见到陛下,便生怕他身子不适。” “谢千旭,我生你养你这几年,竟从不知你有如此贴心的一面!”姜清月说到最后,语气中隐隐带了些疾言厉色。 谢千旭“啪”的一声,再次跪了下来。他哭丧着脸:“母亲......” “母亲?我不是你母亲。”姜清月丝毫没有心软:“你如今既已过继给你四叔,日后你便只能认他为父,认四皇子妃为母。待你满了十岁,便得去四皇子府生活,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谢千旭愣愣的听着,及至他听见自己以后得别府另居,还要认他人为父母,终于意识到怕了。 “母亲,旭儿错了,旭儿错了!”到底是孩童心性,谢千旭当即嚎啕大哭,上前着扯姜清月的衣袖:“母亲别赶旭儿走,旭儿错了!” 姜清月却是狠狠拂开他的手,将头扭向一边,俨然是气得狠了。 看着抽抽搭搭的谢千旭,一言不发的姜清月,月露几番斟酌,终于还是忍不住,附在姜清月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夫人,此事依我看....旭公子年岁尚小,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想必都是林氏教唆,才致使旭公子今日这般行差踏错。” “我自然知晓是林氏教唆!” 姜清月恨铁不成钢:“可那又如何!旭儿他都这般大了,若还是随意听信旁人的言语,好歹不分,忠奸不辨,日后如何能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说着,她又想到谢千旭前世正是听信了谢千棠的话,才在战场上有死无生,不禁更是气恼: “他永远改不了这性子!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日后若是出了事,难道事事都怪旁人挑唆么!他自己竟就不知明辨是非么!” 她越说越气,几乎止不住把此次过继之事与前世种种联想在一起,脸上已然泪流满面。 见她哭了,谢千旭也有些慌乱起来:“母亲,我.....” 姜清月已然不愿再听他说话。 “来人,把大公子带去祠堂罚跪三日,一天只许给一顿饭。” 第184章 到底是何居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到底是何居心 谢千旭被带下去后,月露这才疑惑开口:“夫人,我有一事不明。” 姜清月知道她想问什么:“你觉得我不该罚旭哥儿?” “是。”月露答的十分干脆:“储君之位何其尊贵,旭儿今日应变机智,夫人该夸他才是。” “尊贵?” 姜清月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缓缓道:“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将我的儿子过继给四皇兄?” 月露理所当然的答道:“自然是因为四皇子膝下没有出众的孩子,若想立四皇子为储君,必得为其过继夫人的儿子。” 姜清月不置可否,问道:“可是历来皇帝或储君无后,都会过继宗室子,为何父皇却选择了过继我的孩子?” 月露被问的一愣,刚要说话,姜清月自顾自继续说道:“即使不谈这层——四皇兄如今春秋鼎盛,即使没有嫡出的儿子,难道还没有庶出的儿子吗?我可是听说——四皇子府里的孟姨娘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再退一步讲,就算麒安心智有缺,可如今麒安已然订婚,等日后诞育了孩儿,那孩子未必也如同麒安一般,或许他是个正常的孩子,如此说来岂不更是顺理成章?” “要想册立四皇兄为储君,绝非什么难事,可偏偏父皇却选择了最让人无法 理解的一个办法——过继我的孩子——我早已是出嫁女,即使我的孩子有姜氏血脉,可他说到底更是谢氏的孩子,父皇怎么可能将万里河山拱手异姓之子?” “......” 月露终于回过味来, 她震惊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清月:“那依夫人看,陛下是何意....” 姜清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的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担忧:“其实我最疑惑的,是顾妃的态度。” 她又想起今日在昭阳殿里发生的事情,几乎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妃几次三番为旭儿说情,力荐他做储君.....她到底是什么居心。” “会不会顾妃只是单纯不想遂夫人的意?您举荐棠儿,她便故意唱反调举荐旭儿?”月露不确定的问道。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姜清月沉沉靠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次日,凝晖堂。 “清月果真这般糊涂?”老夫人紧紧蹙着眉。 “可不是嘛!” 林栖若哀哀戚戚:“旭儿给咱们谢府挣来无上荣耀,夫人居然罚他跪祠堂,如此薄待未来的储君....传出去岂不是落人话柄。” "是这个理儿。"谢老夫人心中亦是不悦,当即就吩咐房妈妈:“把夫人请过来,就说我有事问她。” 房妈妈便去请了姜清月过来。 “听说婆母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姜清月复了公主之位,一应着装自然也恢复了皇女的用度,今日穿着一身织金飞鸟染花长裙,外衬是杏黄对襟褂,松松搭在肩上,隐隐露出里面绣着百蝶穿花图案的锦衣来。 她款款走进,通身的气派高华,不禁让满屋的人都为之愣了愣身。 “给婆母请安。” 谢老夫人被拉回思绪,见姜清月仍规规矩矩朝自己请安,脸上的表情这才微微缓和了一些:“不必多礼。” 第185章 太后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太后 “清月,听说你罚了旭儿跪祠堂?” 姜清月一坐下,谢老夫人就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 “是。”姜清月答的十分干脆利落。 谢老夫人顿时更加不悦,但又顾念着姜清月的身份,只得好声好气道:“你是旭儿的生母,更是嫡母,你教养自己的孩子,老婆子我原本不该说什么——只是旭儿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不知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般罚他?” 姜清月缓缓抿了一口茶,而后看向谢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母亲好灵通的耳报神,旭儿今早才开始罚跪,不消两刻钟,母亲便知晓消息了?” ......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林栖若一眼。 随即收回目光,语气微微显出些不善:“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说一句——旭儿日后是要做储君的人,怎能在我谢府受如此屈辱,你还不快快派人把他放出来,好生加以抚慰才是!” 姜清月险些被气笑了。 还没正式过继呢,就一口一个储君叫着。 她这婆婆还真是只知道储君的权势尊荣,半分不知身居高位的凶险万分。、 她本也不欲与谢老夫人多说。 但是一想到昨日谢千旭那些异常的表现或许都是受了林栖若指使,她心下便有了计较。 若再放任她这么下去,难保日后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姜清月略一思量,目光便轻轻扫过垂着头的林栖若,淡淡开口:“是啊,旭儿身份的确不同往日,未来新君即位,咱们谢府也能出个太子了。” 这话正是说到了谢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不禁眼角眉梢都带了些喜色:“可不是嘛!还好当初景行他爹深谋远虑,说景行必得娶公主才是正道,不然咱们谢府今日何来如此的泼天富贵!” 谢老夫人在得意忘形之下已然说漏了嘴。 姜清月指尖一凝,目光微不可闻染上几分冷意。 紧紧克制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笑着附和:“是啊,当真是菩萨保佑,竟叫我生出这般有福气的孩儿,日后若是旭儿得封储君,或许我也能沾他的福,封个太后之位——” 话音未落,便听见“啪”的一声,林栖若打翻了身侧的香炉。 “怎么了?” 她关切的看向林栖若:“栖若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没有。” 林栖若慌忙否认,可还是难掩心头震惊,话才说到一半,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她忙用帕拭泪,可那泪仿佛越擦越多似的,簌簌的从眼眶中往下落。 “妾.....妾是替夫人高兴,竟教养出这样成器的孩儿,从前是锦衣玉食的公主,往后便是无上尊荣的太后娘娘。夫人.....果真好命。” 林栖若怯怯的垂下头,声音中带了几分手足无措:“妾真羡慕夫人,若是妾也能有这样的孩子,便好了。” “笑话!” 谢老夫人不悦的重重一捣拐杖:“清月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的孩子如何能和清月的孩子比!?” 见谢老夫人这样直白得近乎敲打的言语,姜清月不置可否的一笑,只自顾自喝着茶。 林栖若却是破天荒没有再继续分辨。 她目光怔怔,心头被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喜悦所席卷,几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她从前是觊觎谢府的主母之位,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若她的旭儿成了皇孙,日后再封储君..... 那他的生母,自然便是当朝太后! 太后.....太后..... 这个词一出来,就再也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夫人,您怎么会是太后?” 从凝晖堂一出来,月露就忍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旭公子不日便会从谢府族谱除名,然后过继给四皇子,就算他日后荣登大宝,按律也是尊四皇子妃为太后,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姜清月淡然一笑。 是啊,月露自小在宫中服侍,所以连她都知道,过继了的孩子只认继母,日后再怎么无上尊荣,也和她这个生母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自幼在街头柳巷中长大,靠唱曲儿跳舞谋生的林栖若,却不一定知晓这其中的究竟。 经她这么一说,或许还真做起了母凭子贵,一步登天的梦呢! 她就是故意引林栖若上钩,逼她不得不早日和“儿子”谢千旭相认。 这样既能捅破谢景行与外室生子,还养在嫡母名下的龌龊手段,也能让父皇以为谢千旭并非是姜氏血脉,而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过继之事自然便也不会再落到谢千旭头上。 她尚未查清楚前世之事,本不欲过早对林栖若下手。 可是如今看来,这样一个毒瘤留在身边,实在是心腹大患。 她要查前世,却也不能误了今生。 因此林栖若,非除去不可。 届时东窗事发,她身为嫡母,要想保下一个“外室子”谢千旭,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偷天换日的谢府,和心藏奸计的林栖若, 便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第186章 苦命丫头 第一百八十六章 苦命丫头 因为姜清月坚持“一日没过继,便一日是我谢府的子孙,我便有资格管束他。”是以谢老夫人终究还是没能如愿让谢千旭免了跪祠堂的责罚。 她拗不过姜清月,却也不敢真让谢千旭受了委屈。 若真让旭哥儿为此事记恨上了谢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遣房妈妈去给谢千旭送一个褥垫,一件棉衣,和几小盘吃食。 做完这些,她喜滋滋道:“只盼着旭哥儿能记得我这老婆子的好,日后封我做个一品诰命便是了。” 谢老夫人这边正做着一品诰命的梦,那边林栖若已经开始为她的太后大计奔波劳碌了。 入夜。 林栖若悄悄潜进祠堂,远远的,就看见自己儿子圆圆的背影,此刻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她眼睛一酸。 提着食盒,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但还是吵醒了本来就睡得不沉的谢千旭。 他见有人过来,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连忙跪直了身子,生怕被责罚。 林栖若更加心疼了。 她轻声唤道:“旭儿别怕,是我。” 谢千旭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叫了一声“林姨好。” 林栖若满脸欣慰,放下食盒,却说:“还叫林姨呢,我既做了你父亲的妾,你便是叫我一声小娘也使得。” “小娘.....”谢千旭懵懵懂懂的叫了一声。 “诶!” 林栖若笑得眉眼弯弯,看向谢千旭的目光温柔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从前她对谢千旭是天然的母爱,加上她被灌下那一壶九寒汤后,知晓自己此生再也不能生育,便更加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倾注了全部的爱。 可是到了如今,谢千旭不仅是她最心爱的孩子,更是她余生最大的指望。 因此原本的疼爱中,又加了几分刻意讨好。 她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碟炸得金灿灿的鸡腿,一碗香气浓郁的鲜鱼片粥,吹的凉凉的才喂到谢千旭嘴边:“旭儿乖,娘亲手做的,快吃一口。” 谢千旭一脸为难,他才吃了祖母给他送的一碗鸡汤泡饭,现在肚子还是鼓鼓的。 可是看到林姨殷切的神情,他想了想,还是张开嘴吃了下去。 林栖若见儿子吃得香,自己也高兴,便问:“娘待你好不好?” 谢千旭听到这句“娘”,轻轻皱了皱眉。 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避开了这个话题,说了一句“好。” “夫人,一个时辰前房妈妈去祠堂送了些吃食,一刻钟前林氏也去了祠堂,此刻还没出 来。” 月露一五一十的禀告,而后颇有些不忿:“老夫人便也罢了,可林氏如此阳奉阴违,夫人是否要派人过去拿住林氏?” “不必了。” 姜清月当然不会打扰他们“母子”团聚。 只说:“麒安即将成婚,咱们得提前备下贺礼才是。” 月露应下。 姜清月想了想,道:“除了贺礼之外,再挑些小孩儿喜爱的物件。” 上次昭阳殿外遥遥一见,那姑娘仿佛比之旭儿也大不了多少。 想必她这贺礼也合那姑娘心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她对和旭儿同龄的女孩儿,总有种天然的疼惜。 “等他们正式成婚,四皇子府宴请宾客之日,也能见见这苦命丫头。”她想。 第187章 惊天秘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惊天秘密 三天之后,谢千旭终于被放了出来。 原先总是一团喜气的小脸灰暗了不少,不过身量倒未见消瘦。 姜清月淡淡:“回来了?” 谢千旭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便去上课吧,你跪了三日,课业落下不少,记得找夫子补上。” 谢千旭应下,而后便转身去了学堂。 他去的时候谢千棠还没到。 他便先向姜夫子告了礼:“请夫子安。” 姜淮初看见他,一向不咸不淡的脸色难得有了些波动。 他意味深长的望着谢千旭:“旭公子不必多礼。” 他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他虽早就得知皇帝有意过继谢府的孩子。 但他从没想过那个孩子会是谢千旭。 在他眼中,谢千棠胜过谢千旭百倍。 “夫子,今日棠公子身体不适,差了奴才来向夫子告一天假。”门外来了一个小厮,望着姜淮初毕恭毕敬。 说着,又想起临走时谢千棠的嘱咐,忙又补充了一句:“已告知过夫人,是夫人同意了的。” 姜淮初点点头:“无妨,我正好为旭公子补前几天的课业。” 两人各怀心事的上完这堂课。 夜里。 姜淮初于窗前临摹柳大儒的小楷,不经意一抬头,忽见窗外月光皎洁,流泻如水。 他临时起了兴致,便放下朱毫,打算出门走走。 教学期间他一直住在谢府,因此也并未走远,只在附近转了转。 经过谢景行的屋子时,忽然见到前方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着身影单薄瘦削,似是个女子。 他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下意识跟了上去。 女子一路行至谢景行的屋前,而后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一惊,忙想上前去提醒谢景行屋里有刺客,下一秒,屋里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宝贝儿,想死我了。”是谢景行的声音。 透着影影绰绰的窗户,都能看到屋里男女身影紧紧交叠,放 浪声不绝于耳。 “哼,这些天你忙着讨好素节那小蹄子,哪里还记得我?”女人娇笑着调 情。 谢景行闷声低喘,却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愈发激烈的动作引得女子连连尖叫。 姜淮初有些尴尬。 本以为是刺客,没想到竟是府里的姨娘。 他捂了捂额,便准备离开。 “你可不许糊弄我——我问你,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我和儿子相认?” 姜淮初的脚步一顿。 儿子? 府里的公子不是只有谢千旭和谢千棠吗?他怎么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姨娘也诞下了公子? 他紧紧蹙起了眉。 而后凑上前,想听个仔细。 “急什么,儿子是你的,还跑了不成,现在就先把他养在清月名下,对他的前途也是有助益的——” “不行!” 屋里的女声一口拒绝,而后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戚:“儿子都快九岁了,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就算我们母子相认,只怕我与他的情意......也比不过姜清月那个养母。” 屋外,姜淮初已经惊呆了。 谢家侯爷有外室子? 而且如今还养在正室夫人名下? 他惊得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震惊过后,脑子就飞快转起来。 若能将此事握在手里,他便有了谢府的把柄。 只是....谢千棠和谢千旭。 他一时倒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嫡子,谁是那个偷天换日的外室子。 若是能看到那个女子的样貌便好了。 他心下想着,于是想给窗纱戳个洞,想偷偷往里面瞧瞧。 至于里面正在发生些什么,他是浑不在意的。 能拿到谢侯爷的把柄最重要。 他正要行动,忽然,听见不远处急切的呼喊:“二公子病重,全府戒严!二公子病重,全府戒严!” 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谢千棠? 他脸色一变,又怕惊扰了主屋的二人,匆匆离去。 第188章 上学堂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上学堂 谢千棠和谢千旭都在上学堂了。 只不过两人年岁虽相仿,但是在学业上的表现却是天差地别。 “什么?今日旭哥儿挨了打?” 林栖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可不是嘛!” 小丫鬟娟儿眉飞色舞。 “方丈当初还说旭哥儿是状元命,没想到连状元刚开蒙的时候,竟也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呢?” 她捂着嘴偷偷笑:“反倒是平时不声不响的棠哥儿,第一次上学便能临摹出一整副字帖。要我说啊,莫不是方丈眼拙,将棠哥儿和旭哥儿的命数看错了?” 林栖若听到这话脸狠狠一沉:“方丈得道高僧,怎么可能算错!旭哥儿本就是文曲星的命,只是大器晚成罢了,哪里是棠哥儿那等空有小聪明的人能比的!” 她狠狠瞪了娟儿一眼,一个府邸里的小丫鬟,她懂什么! 懒得再同她多费口舌,当即一溜下了塌。 “我得瞧瞧旭哥儿去。” 这些年,她和旭哥儿的关系处的相当不错。 她都已经能想到她们母子相认,两人抱头痛哭时的场景了。 她盼着那一天,儿子能堂堂正正叫她一声“娘”。 她是低贱出身,虽得了谢景行青睐,但她向来将男人看的清楚,从不认为谢景行是她的靠山。 只有儿子才是她的靠山。 为了儿子将来的前程,她可以忍受和儿子分离两地,看着儿子叫他人为母亲的痛楚。 为了儿子,她做什么都愿意。 儿子就是她的命。 她煲了些奶鹅粥,想着正好带去芳茵阁给儿子尝尝。 走到一半,却见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豆芽菜一般的身影,背着小书包,嘴上还在摇头晃脑背着书。 林栖若皱了皱眉。 怎么是这个扫把星! 走个路还在背书!是生怕不能把她的旭哥儿比下去吗! 她眼睛一转,就招了招手:“棠哥儿,过来。” 谢千棠正在背夫子今日新教的知识,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小脸茫然的看了看,见到一个陌生的姨娘。 他踱步过去,行了个简单的礼:“姨娘好”。 他自幼养在素节身边,并不认识眼前这位陌生姨娘。心里却是纳闷,府里的姨娘不是只有素节姨娘一个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 可他看着她的打扮,穿红戴绿,头上还插了根金簪子,断然不可能是府里的丫鬟该有的用度。 林栖若听到这声“姨娘”,并没有纠正谢千棠的称呼。 她目光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身量单薄,但是模样十分清俊,一双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 其实如果林栖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谢千棠不光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甚至就连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也是如出一辙。 但是此刻,她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一想到都是因为谢千棠把自己的旭哥儿比了下去,才害得旭哥儿挨手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阴阳怪气道:“棠哥儿什么时候接回接回夫人身边的?” 谢千棠愣了愣,下意识说:“上个月”。 林栖若循循善诱:“你知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谢千棠确实想知道。 但他不想从眼前这个陌生姨娘的嘴里知道。 他莫名不是很喜欢她。 就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憎一样,好像上辈子他就讨厌这个人一样。 谢千棠抿着嘴不说话,林栖若却是没打算这样轻易放过他。 挡她儿子路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嗤笑一声:“当初你和旭哥儿明明同时出生,夫人却一力做主让旭哥儿当了侯府嫡长子,后来你快一岁的时候——” 到底是孩童心性,很容易就被林栖若带偏了去。 见谢千棠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林栖若得意笑道:“你快一岁的时候,有个道士云游路过谢府,说府里的两兄弟此生互不相容,必须分开居住。” “夫人毫不犹豫将你送走,只为了旭哥儿能平平安安长大。” “怕沾染了你的浊气,更是整整五年都没来看过你一眼。” “你也莫怪你母亲狠心,实在是人有贵就有贱,旭哥儿生来高贵,而你生来下贱,活这一世注定要给旭哥儿铺路!” 谢千棠怔怔的看着她。 原来母亲把他送走,是因为哥哥? 在母亲心里,自己就像路边的小草一样廉价吗? 为什么不仅祖母和父亲不喜欢自己,就连自己的母亲也不喜欢自己?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自己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留意着谢千棠越来越落寞的神色,林栖若心下得意洋洋。 敢跟她的宝贝旭儿争,那她就专往他的肺管子戳! 林栖若笑着扬长而去。 第189章 被打 第一百八十九章 被打 一路来了芳茵阁。 林栖若给夫人行完礼,放下粥桶,就问:“夫人,旭哥呢?” 好久没见儿子,她想他了。 刚问完话,却发现素节也在这。 她顿时就拉下了脸。 其实素节也懒得理她,但还是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句:“你方才过来的时候见到棠哥儿没有?我让他去凝晖堂接旭哥儿,也不知这孩子认不认得路。” 凝晖堂? 林栖若想了想, 发现她刚刚碰到谢千棠的时候,好像并不是芳茵阁到凝晖堂的路线。 想必还真是迷路了。 她笑了笑:“碰到了,眼见着棠哥儿往凝晖堂去了,想必如今已经接到旭哥儿了”。 素节这才放心。 转头对姜清月说:“夫人,我以后生了女儿,养在你身边好不好?” 姜清月笑:“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不是儿子?” 素节腼腆的笑出两个小梨涡,显出几分温顺来。 她倒无所谓什么儿子女儿的,她就是觉得夫人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却没有亲生女儿,若她能生个女儿,养在夫人膝下也是很好的。 几人正说着,外间传来一阵风风火火的声音。 “母亲,旭儿回来啦!” 圆嘟嘟的小胖子一蹦一跳跑了进来,下意识又要去抱母亲。 进了屋,发现有客人,连忙停住了脚步。 “素节姨娘好。” 然后转过头对着林栖若笑了笑。 他不需要和林栖若一个丫鬟行礼,但他觉得林姨平时对他特别特别好,所以就主动朝她笑。 “旭儿又长高了。” 林栖若一见到儿子,心里就止不住高兴。 谢千旭一边说着谢谢林姨夸赞,一边摸到榻上坐在姜清月怀里。 这时,素节才发现出不对劲来。 她问:“你弟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弟弟?” 谢千旭茫然的眨了眨眼:“我没见过弟弟呀。” 谢千棠不见了。 全府的奴才家丁寻了大半日,到了天黑一个个垂头丧气来禀报姜清月: “夫人,没找到公子踪迹。” 姜清月也陪着在府里找了半日,才刚刚坐下来歇了片刻。 听到家丁的汇报,蹙了蹙眉,问:“府外的护城河一带,也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整个城都寻了一遍,实在不知道棠哥儿在哪。” “.....” 姜清月心下沉沉,刚要说话,身旁的素节就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求夫人救救棠儿!他身子骨弱,想必也走不远,就派着家丁在附近再找找,总能找到人的!” 素节急得快哭了。 见素节这般神色,姜清月面露犹豫。 她心里始终忌惮着谢千棠。 若真能有这样的机会,无需自己动手,就能让谢千棠悄无声息的消失。 那是再好不过了。 素节已然哭成了泪人儿:“夫人救救棠哥儿,奴婢愿做牛做马服侍夫人.....” “姨娘,姨娘别这样。” 林栖若看出了姜清月的犹豫,虽不知她为什么不想救自己的儿子,但也乐得落井下石。 又怕素节真的求动了夫人,忙把她拉起来说:“姨娘,我知晓你心疼棠哥儿,可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棠哥儿若真是一去不复返,那也是合该他同咱们这个家没缘分....” “啪”的一声。 素节狠狠扇了林栖若一个耳光。 “小贱蹄子!你自己狠心短命,儿子一出生就被摔死,如今就见不得别人的儿子好!我呸,什么时候老天爷把你一并收走了才叫痛快!” 林栖若捂着脸,一阵青一阵白。 第190章 找到人了 第一百九十章 找到人了 凝晖堂。 “棠哥儿丢了?” 谢老夫人语气平静,半分不见焦急。 房妈妈点头:“找了半日还没找到。” 说完,试探性问老夫人:“要不咱们也派些人手去找找?总算是一番心意。” “姜清月把府里家丁都调走了,要是我这边的人手也去找,谁来护我这个老婆子的平安?” 房妈妈面露无奈。 不知道老夫人有什么不平安的。 谢老夫人面色仍然淡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这孩子自己的造化。” 其实她当初对棠哥儿也是疼爱的。 直到这孩子越长越挫。 到现在活像个可怜的豆芽菜一般。 又和她不亲近,不像旭哥儿一见到她就亲亲热热叫祖母。 她现在懒得管这孩子了。 房妈妈看着,心下却是明白,老夫人这是因夫人迁怒棠哥儿呢。 侯爷年年考,年年不中,老夫人年年求夫人帮忙,夫人年年拒绝。 这才彻底惹恼了老夫人。 “娶她不如娶个耗子。” 这是老夫人的原话。 是以现在,对夫人生的棠哥儿也不待见。 “莫说棠哥儿不讨人喜欢,就连那姜氏所生的女儿——也是一样卑贱!” 老夫人恨恨说道。 房妈妈一惊,下意识问:“小姐怎么了?” “死了。” 老夫人的语气淡然的就像死了一条狗:“那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现下算算也有六岁了,人家六岁的姑娘都知书达理,偏她早就两腿一张,承 欢男人身下了!真是给侯府蒙羞! “......” 房妈妈蹙了蹙眉。 心里都暗暗为老夫人这段粗鄙之词感到脸红。 “那这么说,小姐也.....” 房妈妈还是没忍心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也活该她命薄,前些日子张老爷被查,被皇上判了流放边疆的罪,谁承想这张老爷倒是个气性大的,趁着一天夜里,直接一把火烧了张府,第二天大理寺一去,满府上下悉数死绝,连尸体都化成了灰。” 房妈妈瞠目结舌。 许久,才艰难的问:“如此说来,夫人如今只剩了棠哥儿唯一的血脉?万一棠哥儿再有什么闪失,那夫人岂不是.....” “若真断子绝孙,那也是她姜清月的命。” 老夫人不屑的说了一句,就回屋睡觉了。 房妈妈沉沉叹了一口气。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气质高洁,永远云淡风轻的夫人。 若小姐能自小养在夫人身边,想必如今也极其出挑,能有夫人那般风华。 可惜了。 姜清月到底还是派了家丁继续去找。 但她却没和素节那样一直等下去,一入了夜便睡下了。 她在逃避。 她怕找到了谢千棠,又怕找不到谢千棠。 林栖若今晚倒是睡得安稳。 她巴不得这孽障早点消失。 “要是淹死在护城河里最好!”她想。 这样就没人和她儿子争风头了。 全府上下,真正担心谢千棠的,唯有素节一人。 家丁在府外找,她就在府内找,一边哭一边唤着谢千棠的名字,声泪俱下:“棠儿,我的棠儿。” 最后是太子殿下亲自护送谢千棠回来的。 前些日子刚受封太子的姜获琛,把谢千棠平平安安送到姜清月手里后,一脸揶揄的打趣她:“这小崽子跑到我这白吃白喝了好几顿呢,莫不是在你府上饿着了?” “多谢皇兄。”姜清月颔首。 第191章 你想不想生个女儿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想不想生个女儿 谢府外。 谢千棠怯生生看着姜清月。 “回来了?”姜清月神色淡淡。 “回来了。”谢千棠下意识点头。 姜清月不说话了。 脸色古怪起来。 “母亲....” 谢千棠到底是个六岁孩童,骤然间离家整整一日,心中也是胆怯又不安。终于见到了熟悉的母亲,他不禁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他上前,想拉母亲的衣角。 姜清月一个抽身,让他拉了个空。 他茫然的看着母亲。 姜清月古怪一笑:“难为素节姨娘拼了命找你,谁承想你早就攀上了太子殿下,既有这般成算,何苦搅扰谢府安宁。” “.....” 谢千棠没听懂。 “攀上”和“成算”是什么意思? 但他感觉出来母亲生气了。 母亲为什么要生气? 母亲说素节姨娘找他,那母亲自己呢? 他失踪的整整一日时间里。竟都没有找过他吗? 他还想说什么,姜清月已经不耐烦转过了头。 他眸光暗了暗,将剩余的话咽进肚里。 入夜。 谢千棠受了惊,今晚被安排和谢千旭一起睡。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谢千旭一脸讨好:“弟弟,你下次离家出走能不能带上我?” 他没想到,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弟弟,竟然这么厉害,还敢离家出走! 他殷切的看着谢千棠。 可是谢千棠摇摇头。 “为什么不带我?”谢千旭皱了皱小眉头。 “不是不带你,是我不会再离家出走了。”谢千棠呢喃。 “你走了,母亲会找你。我走了,母亲不会找我的。” 他不敢再走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 见谢千旭为不能离家出走而情绪低落,谢千棠想了想,还是打算给他讲一个趣事。 “弟弟,我昨晚在外面走着走着,遇到一个小妹妹。” 谢千旭不感兴趣。 “我又不是没有妹妹,我有一堆表妹堂妹,等素节姨娘生了,我还有亲妹。” “可是那个妹妹很特别。”谢千棠划拉着小拳头,努力和谢千旭形容:“这个小妹妹圆脸,和你一样。杏眼,和你一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都在笑,也和你一样。” “那还是挺特别的。”谢千旭敷衍着翻了个身,睡着了。 谢千棠只好不再说了, 又想起见到那个小妹妹的场景。 他从谢府的狗洞钻出去,漫无目的的逛啊逛,逛的肚子有些饿了,前面就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他却没钱买。 这时,忽然见前方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他看不见正脸,只看得到她飞快从包子铺边闪过,一个包子就悄声无息到了手。 他下意识跟着女孩,直到四下无人的时候,那个女孩才把包子拿出来,仿佛是饿了许久,狼吞虎咽没两口就把它吃完了。 他看着新鲜,就多看了会。 谁知道那女孩吃完包子,用袖口一抹嘴,径直走到他前面,脆生生开口:“你谁?这一路跟着我干嘛?” “哥哥.....”谢千棠下意识说。 女孩皱了皱眉:“谁是你哥哥?男女都分不清吗?” 谢千棠这才注意到女孩清脆的女声。 不禁说:“你和我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我差点认错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他发现这个女孩很健谈,就好像很久没和人说话了一样。现在骤然见到人,拉着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两人聊了一下午,这就成为了好朋友。 于是他之后去找夫子,把这个妹妹也一并带去了。 他之前在府门口本是想和母亲说这个事的,可是见母亲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就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讲不讲都行,他想。 很快也睡了过去。 太子府。 姜获琛撑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女娃娃。 怎么越瞅越觉得这娃娃脸熟呢? “你是谁?”姜获琛问。 女娃娃眨巴着大眼睛,颊边两道梨涡若隐若现,她看着锦衣华服的姜获琛也不怯,反而俏生生开口: “那你是谁?” “我是......” 姜获琛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侍女来报,说姜清月来了。 “曲亭侯夫人为答谢昨日太子相助之情,特登门拜谢。” “知道了。” 姜获琛拭了拭手绢,随口答道。 他昨日把她家的小崽子送回去,于情于理姜清月都该上这一趟门。 因此也并不意外,只吩咐丫鬟把这女娃娃带下去换件干净衣服。 “皇兄。” 丫鬟和女娃刚下去,姜清月就来了。 谢千棠怯生生跟在她身后,抓着衣角一脸局促的模样。 姜清月蹙了蹙眉:“站有站相,你这样紧张做什么,会客的礼仪嬷嬷没教过你么?” “教过了。”谢千棠的声音轻如蚊吟。 姜清月不耐烦再同他说话,转头对着姜获琛,盈盈拜了下去:“多谢皇兄相助。” “你我兄妹之间,何必讲这些虚礼。” 姜获琛大手一挥,而后看着姜清月,忽然之间问:“皇妹,你还想不想生个女儿?” 第192章 你永远不会有妹妹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永远不会有妹妹的 “女儿?” 姜清月一愣。 为什么要生女儿? 姜获琛摸了摸脑袋:“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如果生个女儿,一定很漂亮。” 他回想着刚刚那女孩的模样,才五六岁的年纪,五官还没长开,就已然唇红齿白,娇俏可人。 他觉得.....若皇妹能有个女儿,想必也是这般风姿。 姜清月苦笑一声:“皇兄,我此生有两个孩儿便够了。我只盼着我和我的两个孩子能团团圆圆在一处,平安一世便好。” 两人正说着,谢千棠年纪小,不禁百无聊赖往周围张望着,忽然就见屏风后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小脑袋。 他眼睛一亮。 正巧那个小脑袋也从屏风后面伸出来看他。 “嫣然!” 他高兴的比了个口型。 名字是小妹妹自己主动告诉他的,他当时也纳闷,觉得这名字妖娆妩媚,与她的清傲性情并不相符。 他问这名字是谁给她取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是她爹。 “你又作甚?” 姜清月不知何时转过了头,看着走神的谢千棠,不禁皱了皱眉。 屏风后的小脑袋“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谢千棠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母亲,我也想要个妹妹。” 像嫣然那样,可爱机灵的。 姜获琛抚掌大笑。 “皇妹你瞧,你家这小崽子也喜欢妹妹,盼着妹妹呢。” “他自然是喜欢妹妹的。” 姜清月阴阴一笑,看向谢千棠的眼色更是毛骨悚然。 “你想要妹妹,做什么?” 做什么? 年幼的谢千棠没蕴过味儿来,自然而然答了一句:“妹妹都长得粉粉 嫩嫩的,若是有了妹妹,我想亲亲她,抱抱她,她若是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就可以陪着她一起睡......” 姜清月的脸色越来越冰冷,及至听到最后,已经阴沉的结了一层雾,隐藏在晦暗不明的眼中,看不真切神色。 谢千棠下意识一顿。 虽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可觑着母亲的神色,他不敢再说。 “走吧。” 姜清月沉沉呼了一口气,对着姜获琛起身告辞。 两人一同上马车回府,及至到了谢府,马车稳稳停下。 谢千棠掀开帘子正要下车。 忽然听到母亲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永远不会有妹妹的。” “为什么?”谢千棠回头,不解的皱起了小脸。 姜清月考量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冰冷一笑,却没说话。 为什么? 她如今还能在谢府虚与委蛇,不过都是投鼠忌器的缘故。 将来她与女儿相认之时,便是她和这狼崽子决裂之日。 她的女儿不会是谢千棠的妹妹,他们也绝不可能同时唤她母亲。 小小的谢千旭最近很苦恼。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对他忽然严苛了起来。 譬如从前他不想写字,母亲虽生气,但他撒撒娇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却是他好话说尽,母亲也仍然面不改色:“不读书就去放羊”。 他大喜:“那我去放羊。” 然后他的功课直接被翻了倍。 “母亲到底怎么了....” 谢千旭愁苦着小脸,漫无目的在路上踢着石头,一点也不想去学堂。 第193章 被林栖若拐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被林栖若拐走了 “旭儿,旭儿!” 谢千旭抬头一看,见是林姨。 笑的眼睛弯弯:“林姨!好巧啊!” 他好像经常碰到在路上碰到林姨,每次林姨都会给他塞点零嘴儿,于是今天他又问:“林姨,今天吃什么?” 林栖若温婉一笑,看向儿子的眼中泛了星星。 她每次想念儿子了,就会蹲在儿子上学路上等着看看他。 她笑眯眯摸着谢千旭的头:“今天林姨给你做了蜜 汁鸡翅,去林姨屋里尝尝好不好?” 谢千旭有点犹豫:“我等会还要去学堂。” 昨晚的功课他到现在还没做完,本来是想早点去补作业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天提个笔杆子能有什么出息!” 林栖若毫不在意的一笑:“天儿还早着呢,那蜜 汁鸡排烤得外酥里嫩,滋滋往外冒油,可香嘞——” “真的?” 谢千旭咽了咽口水。 “林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栖若笑着拉上儿子的小手, 谢千旭就这样一路流着口水跟她回了屋。 姜淮初看着外面的日头越来越旺,不禁问小厮:“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辰时了。” 姜淮初皱了皱眉。 心下闪过一丝无奈。 他转过头,看向一个时辰前就来了的谢千棠,叹口气:“不等了,咱们先开讲吧,不能再误了你的功课。” 朽木不可雕, 孺子不可教。 那日和熙和公主说的一番话,竟是白费了功夫! 姜清月在和素节聊天。 她点了点素节渐渐显怀的肚子,揶揄道:“若是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可好?” “夫人赐名,素节不胜荣幸。” 素节说的是真心话。 她一个妾生的女儿,若能得公主赐名,那是天大的恩德。 姜清月也不客气,笑道:“正巧我前些日子想了个名儿——就叫千宁可好?” 千宁。 素节咀嚼着这个名字,眉眼舒展:“妾身没读过书,只知道夫人取得名字自然是好的。” 姜清月莞尔。 这原本是她想给自己女儿取的名字。 “中有千千结,东窗未白凝残月。” 就取千凝二字。 只是自己女儿的命数不好,就像这首诗的寓意也不好。 便唤作谐音“宁”,盼着这孩子能长乐安宁,福寿永康。 姜清月耐心和素节解释了个中意思,却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句“多喜乐,长安宁”之意。 素节闻言更加欣喜:“夫人思虑果然周全!”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间响动。 抬眼望去,是月露一脸古怪的走了进来。 “夫人.....” 月露欲言又止。 “怎么了?”素节已经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 月露吞吞吐吐道:“姜夫子说.....他不教旭哥儿了。” “什么!?” 两人俱是一惊。 “公主,实在不是我推脱,旭公子本就开蒙晚,天资也不算聪颖,即使有旁人双倍的勤奋,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补上功课——偏他还贪玩惫懒,每日一上课不是头疼就是腹痛,迟到早退不说,课上偷偷吃零嘴儿更是家常便饭。” “零嘴?什么零嘴儿?” 姜清月疑惑的问。 她也知道旭哥儿贪吃,所以从不许他带吃食去学堂啊。 姜淮初顺了一口气,这才道:“头一日带了块青稞糕,第二日带了块豌豆黄,第三日带了五个烤栗子——这孩子倒是兄友弟恭,还特意分了两个栗子给棠公子。今天是第四日,我本还想看看他又会带些什么山珍海味过来——谁承想,吃食倒是没见到。” “旭儿今日没带吃食?那可不是进益了?”月露在一旁开口。 姜淮初瞥了她一眼,冷笑:“吃食是没见到,连带着旭公子的人影儿也一并没见到。迟到早退,无故旷课——公主,这孩子我实在教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姜清月还没反应过来, 他便拂袖而去。 姜清月慌忙起身,问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今早亲眼见到旭哥儿出门上学堂的呀! 一边命人安抚姜淮初,一边派人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小厮来报: “旭哥儿找到了。” 姜清月放下一颗心,忙问:“在哪找到的?可是迷了路?” “......” 小厮不敢说话。 姜清月眉头一皱:“带我去。” 姜清月找到谢千旭的时候,旭哥儿正躺在林栖若床上呼呼大睡,一双脚丫大咧咧搁在林栖若腿上,一旁的桌上还有几根没来得及收拾的鸡骨头。 “香,鸡翅,香香......”谢千旭说着呓语。 林栖若在谢千旭身旁给他打着扇,看到儿子这副可爱模样。不禁弯下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下一秒,大门“轰”的一声被打开。 姜清月面色铁青的看着屋里的两人。 “林氏!你好大的胆子!” 林栖若慌忙起身,支支吾吾:“夫人.....” 第194章 圣贤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圣贤书 姜清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无视林栖若,直直走到谢千旭床前。 看到谢千旭睡梦中还嘬着舌头,她直接上前提起谢千旭的耳朵,连带着他的脑袋都扯得被离了床。 “鸡翅....痛痛痛,啊痛痛痛,耳朵聋啦耳朵聋啦!” 谢千旭正在梦里捧着只烧鸡啃,忽然一只昂昂叫的大公鸡从远处跑过来,狠狠啄起了他的耳朵。 他痛的捂住耳朵,一睁眼,看到一脸煞气的母亲。 他一愣:“母亲就是那只大公鸡?” “......” 姜清月冷笑:“三秒钟,起身。” “嗖”的一声,谢千旭闪电般从床上爬起来,飞快穿好外衣,一骨碌下了床。 看到屋里跪着的林姨,和大发雷霆的母亲,他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小脸一白,也跪了下来。 “母亲,儿子错了。”他战战兢兢。 “月姨,屋里怎么了?” 门外的谢千棠好奇的问着月露。 月露心情复杂:“你哥哥不好好读书,跑到林栖若这里来吃零嘴儿,被夫人责骂了。” 谢千棠皱了皱眉:“既是林姨要哥哥来的,那为什么要责骂哥哥?” “啊?” 月露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谢千棠就已经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里,姜清月正准备打谢千旭手板。 林栖若哭得梨花带雨:“求夫人恕罪,孩子他不晓事,夫人若要责罚尽管冲着奴婢来就是,何苦为难旭儿。” 谢千旭被林姨这番话感动的眼泪汪汪。 林姨待他真好。 “林姨说的不错。” 几人循声向门口看去,见是谢千棠走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 谢千棠笑了笑,先给母亲行了礼,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在谢千旭身边一同跪了下来。 “母亲,我觉得您做的不对。” “我做的不对?”姜清月皱了皱眉。 谢千棠朗朗看着姜清月:“母亲不该责罚哥哥。” “是是是,棠哥儿说的极是!” 林栖若连忙接话:“夫人的孩子果然心善,我就知道....棠哥儿舍不得看亲哥哥受委屈。” “我并不是因为不想看哥哥受委屈。” 谢千棠打断:“我前些日子读《三字经》,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又说‘养不教,父之过,’哥哥年纪小,不懂事,该有长辈用心教导才是,可林姨明知道哥哥年纪小,还故意在他上学堂的路上拦着他给吃食,如此居心,实在可疑!” 林栖若先前听谢千棠这番话本还有些云里雾里,及至听到最后,她才反应过来谢千棠是在指责她教坏了旭哥儿。 眉头一皱:“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府里我的长辈只有父亲,母亲还有祖母,至于你——林姨,你实在算不得我的长辈。”谢千棠伶牙俐齿。 看向林栖若的眼中也是一派鄙视。 在他小小的认知里,他觉得林姨就是故意要教坏哥哥。 不然怎么可能延误他读书的时辰? 大丈夫扬名立万,读书虽不是唯一的路,却是最佳的路。 他才六岁就懂得的道理,林姨这么大的人了都不明白吗? “......” 林栖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但顾及着姜清月在此处,到底还是没敢跟谢千棠顶嘴。 只是看向谢千棠的目光却是渐渐变得怨毒。 姜清月一脸复杂:“养不教,父之过。如此说来,倘若当儿子的有什么不对,也都是做父母的不是?” 谢千棠想了想。 他觉得好像也不是。 但是这些,夫子没教,圣人的书上也没写。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姜清月。 姜清月笑了笑,而后叹口气:“旭儿我会教导他,但你说的对,林氏延误旭儿上学,实在其心可诛。” 她当然知道林栖若不是故意的。 林栖若甚至是出于一片慈母心,想带谢千旭吃点好吃的。 可那又如何?凭她林栖若再怎么慈母心,也掩盖不了她误了旭哥儿学业的事实。 “夫人冤枉,我....” 林栖若还没说完,谢千旭就“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母亲,都是我不好,是我非要跟着林姨过来的,你不要责罚林姨好不好.....” 他哭得脸红脖子粗。 心下又是羞恼又是愧疚,觉得林姨专门做了好吃的鸡腿给他吃,如今却要被他连累的一同受罚。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母亲罚我就行了!不要再罚林姨!” 林栖若眼眶一酸。 到底还是儿子念着她。 她这辈子,值了! “好孩子,林姨受些罚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林姨做什么都愿意。”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谢千旭。 谁知谢千旭听到这句话,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看着眼前这两人母慈子孝的场景,姜清月心中暗自冷笑。 第195章 道可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道可道 前世,林栖若便是这般讨好谢千棠的。 只是谢千棠是个爱读书的孩子,书读多了,人便也明更多事理,每每面对林栖若这样“慈母心肠”的时候,他就会板着小小的脸,一本正经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娘若真为我好,就等我下了学再带我吃东西,切莫耽误了我的功课。”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飘过前世的事情,一转眼,又见谢千旭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求她不要责罚林姨的可怜模样。 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她不禁暗自摇头。 怎么连是非黑白也分不清,觉得谁给他吃的,谁就是真心对他好。 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谢千旭哭着闹着,最后还是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拖回了芳茵阁。 林栖若被罚了五个板子,褫夺半年月银。 至于谢千旭的处置.....姜清月一时还没想好。 她并不是溺子无方之人,不然前世也不会养育得谢千棠和谢千旭一双孩儿,一个从文,一个习武,个顶个的出挑。 只是如今她一责骂旭哥儿,脑海里就挥之不去前世他死时万箭穿心,手上还攥着自己给他绣的帕子的模样。 眼泪簌簌的流,实在不忍心再罚旭哥儿。 谢千棠夜里洗完澡出来,看着母亲坐在榻上面目沉沉的模样。 脑子转了转,然后就光着脚爬到她耳边,和她说了些什么。 姜清月的脸色从茫然变得疑惑,最后哑然失笑。 她不禁笑道:“真是个鬼机灵,就依你说的办。” 第二天早上,谢千旭磨磨蹭蹭起床,等着小丫鬟来给他穿衣服。 睡眼惺忪的等了一刻钟,愣是没等到人。 他疑惑的皱了皱小眉头,大喊:“来人,来人。” 丫鬟进来,问他:“公子,有什么吩咐?” 谢千旭:“给我穿衣服,我要上学。” 丫鬟毕恭毕敬:“今日一早夫人就传了话儿,说自今日起,公子不用读书了,也不必再去学堂,早上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谢千旭狐疑:“母亲怎么突然这么好?” 丫鬟笑的神秘莫测:“奴婢也不知。” 谢千旭就继续睡觉了。 反正母亲自己说的,他以后都不用上学了,他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才慢悠悠爬起来。 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去外面抓几个蛐蛐玩。 费了好大劲逮住几个蛐蛐,他兴冲冲要去找谢千棠决一高下,丫鬟却说:“二公子现在在学堂,大公子你先自己玩会儿吧。” 他只好百无聊赖的坐下,在地上划树枝玩。 好不容易等到谢千棠放学,他一早就等到学堂外面侯着。 却见学堂里,一贯服侍他的侍童阿呈,此刻竟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念着书。 阿呈是他一出生,母亲就选给他做伴童的小厮,如今也不过七八岁年纪,素日里做的都是粗使的活计,如今坐在学堂里,竟真有了几分读书的好模样。 谢千旭眉头一皱,指着他问丫鬟:“他怎么在这?” 丫鬟憋着笑:“夫人说公子不想读书,就将这机会让给穷苦出身的阿呈,公子不在意的事情,如今用在阿呈身上,说不定日后还能给他博个功名在身。” “......” 谢千旭没说话。 等谢千棠出来,他气鼓鼓上前,拉着他走了。 走之前还特别大声的说:“走,弟弟,我带你斗蛐蛐儿去!” 斗了两刻钟时间,谢千棠就不斗了,说他要回去写功课。 谢千旭不高兴:“急什么,你明天早上起早些做不就行了。” 谢千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说完,还是走了。 谢千旭只好去找阿呈玩。 还没走近,就听见阿呈的屋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推门而入,见阿呈也捧着书本念书。 他问:“你读的什么?昨日夫子怎么没教我读?” 阿呈恭恭敬敬起身:“这是老子的《道德经》,并不是课业里的内容,只是今日二公子感兴趣问了一嘴,夫子就教了我们读。” 谢千旭垂了垂眼睛,气息弱下去:“那你陪我玩....” 阿呈不跟他玩。 说如果功课没做完,夫子会骂他的。 真没劲! 谢千旭嘟嘟囔囔走了。 第196章 她想母子相认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她想母子相认 “夫人,这招真有效?” 月露看着正抱着大树转圈圈的谢千旭,不放心问道。 姜清月一笑:“有没有效,过上三五天不就看出来了吗?” 都不用等到三五天。 才第二天,谢千旭就哭哭啼啼要上学了。 他原先看着弟弟上进,原本心里还算平衡,直到身边的小厮都超过了他,他心里哪能有滋味。 “母亲我错了,你让我读书吧,我再也不逃课了!” 旭哥儿哭得情真意切。 姜清月微微颔首,自然不会真同儿子置气下去。 他想读书,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眼波流转间,她看到谢千旭身后跟着的阿呈。 才读了两三日书,如今看来就有几分很不一样的气概。也才六七岁的孩子,昨晚竟知晓劝旭哥儿“父母亲,夫妇顺”了。 她没有忽视阿呈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神色,笑着冲他招招手:“阿呈,过来。” 阿呈怯怯的上前。 他体型和谢千旭相差无几,两人都是讨喜的圆脸,只是阿呈肤色黑些,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阿呈,想不想继续念书?”姜清月笑意温和。 阿呈下意识点头。 他想。 他当然想。 他做梦都想。 姜清月含笑:“日后你就跟着棠哥儿和旭哥儿,一同去学堂念书吧。旭哥儿身边我会再添置些人手,到了晚间你做你的功课便是,不必去侍候旭哥儿了。” “......” 阿呈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眶红了又红。 而后直直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夫人!” “你说素节爱吃酸?” 林栖若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是啊,素节姨娘现下有了身子,爱吃酸就爱吃酸呗,说明她怀了个儿子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小丫鬟不耐烦和一惊一乍的林栖若说话,起身做活去了。 林栖若懵然不知,仍然处在林栖若爱吃酸的震惊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慌笼罩住。 素节要生儿子? 她现在就已经骑到了自己头上,若让她生下儿子,那还了得? 她终于不再犹豫。 是夜。 谢景行本想去姜清月处用膳,结果林栖若说:“夫人教导孩儿辛苦,侯爷何必深夜打搅。” 谢景行看向外面才刚刚黄昏的日头,皱了皱眉。 一回头,见林栖若期期艾艾的看着他,他犹豫片刻,还是坐了回来。 “罢了,今晚就留在屋里用膳吧。” 他以为林栖若是想他留下来陪她。 林栖若确实想让他留下来陪她。 甚至还特意亲手下厨炒了几个菜,色泽俱佳的端上来,她笑吟吟看着谢景行,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娇媚:“我亲自下厨,今晚咱俩可得好好喝上两杯。” 谢景行想了想,明日并没有什么要紧公文,便应下了。 两人推杯换盏,林栖若又有意劝酒,谢景行很快就喝了个半醉。 林栖若趁势提出:“侯爷,什么时候让我和旭哥儿母子相认?”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饶是谢景行脑袋已经有些昏,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第197章 计谋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计谋 “哪里好好的了....” 林栖若嗫嚅着,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委屈: “自从素节怀了孩子,你对我就不似从前上心了,若她将来生下名正言顺的庶子,你心里哪里还会有我和旭哥儿....” “傻话。”谢景行无奈一笑:“素节如何能和你比。”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旭哥儿相认!”林栖若铁了心。 谢景行噎了噎,心下有些烦躁,本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但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为何,灯光朦胧之下,他忽然觉得娇嗔的林栖若竟是别有一番柔美神情。 他迷迷糊糊,不自觉将身子凑近了些。 林栖若本还在兀自抱怨,见谢景行忽然凑过来,眼中浓浓的欲色几乎毫不掩饰,她很快便领会了意思。 心下不由得冷笑,果然,谢景行只有想鱼水之欢的时候,才会破天荒说上几分好话。 她十分看他不起,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 柔柔一笑,嘴上唤着“侯爷”,双臂已经开始解起了谢景行的衣衫。 谢景行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动作,而后痴痴一笑,抚上林栖若的脸:“把麻子掀了吧。” 两人平日里交 欢,谢景行都会让她掀开麻子。不然他对着那张麻子脸总觉得有些倒胃口。 但今日林栖若记着等会要做的事情,当即摇了摇头:“掀与不掀的,有什么要紧,你我两情相悦才最要紧。” “说的不错。”谢景行笑,吻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直至乌云挡住最后一片日光。 芳茵阁里,已经来来往往一拨又一拨大夫。 看到最后,大夫们个个束手无策的告辞:“公子这病实在古怪,恕我们无能为力。” 姜清月只得将他们送出。 素节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棠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颤抖着手抚摸谢千棠的头,一双秀眼已然肿成了核桃: “棠儿乖,棠儿不怕,姨娘在这陪着你。” 谢千棠病的话都说不出了,却还是强撑着头,凑上前让素节摸。 “姨娘不哭,棠儿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棠儿的病一定会好的。” 素节哭得更大声了。 她紧紧握着谢千棠的手,泣不成声。 “天杀的,到底是谁要害棠儿,这孩子命苦,又得了这样的怪病....我的棠儿命苦啊。” 姜清月也面色沉沉的坐下。 “侯爷怎么还没来?” 她记得谢景行认识京中一位很有名气的大夫,若能请动他,或许能救治棠哥儿。 小厮也有些纳闷:“已差人去请侯爷了,按说现在也该到了。” 姜清月颔首:“那再等等吧。” 主屋里,林栖若缠着谢景行的腿,身子已然软成一滩水。 “侯爷.....”她眼神迷 离,一双香肩雪白凝脂般勾在谢景行的脖子上,拱了拱身体,便往谢景行唇上凑去。 第198章 马上风 第一百九十八章 马上风 “侯爷!不好了!” 忽然传来小厮一阵焦急的呼喊,打断了屋里的一室春 光。 谢景行听出小厮话语中暗含的惊慌失措,不由得心一惊,正欲应声,唇舌却被紧紧堵住。 他无奈的推开林栖若:“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先听他们如何说罢。” 林栖若娇哼一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放开谢景行。 谢景行得了空闲,连忙朝外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秒,外屋传来的话,却是让他顿时脸色一变。 “侯爷,棠公子突发重病,现在病的很严重,夫人请您过去看看!” “什么!”谢景行大惊,当即翻身下马,便要往屋外头走。 这个节骨眼,林栖若急急往前,死死抱住谢景行:“侯爷!” 她语气很不满:“棠儿病了去找大夫就好,夫人是公主,就算太医也是能请过来的,要侯爷去做什么?” 谢景行却是面露犹豫:“可是身为棠儿的父亲,他生病,我怎能不去看看?” 他心里还是知道轻重的。 “侯爷~” 林栖若从后面抱住他,将自己胸前一片柔 软狠狠蹭了蹭,靠在他肩上,娇滴滴的说:“小孩子生病也是寻常事,何必劳烦侯爷大老远亲自跑过去,配两副药吃了便是了。” “棠哥儿到底是我唯一的嫡子.....” 谢景行说到一半,看见林栖若陡然阴沉的脸色,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忙转换口风:“旭哥儿才是我心头最爱,但棠哥儿好歹也是清月最后的骨肉,当初听你的话,我连自己女儿都被送走了,若不再多疼些棠哥儿......” 话没说完,就被轻轻封住唇。 林栖若直直探入,一双小舌灵巧的在谢景行嘴中打着转,双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听着对方逐渐粗重的气息,她心下得意一笑。 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只有用身子留住他,才算是真正留住他。 她深谙这个道理,于是讨好卖乖,在谢景行身下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他能不要去看谢千棠。 屋里灭了灯。 素节给谢千棠擦了好几遍身子,可他仍然苍白着脸,紧紧抿着嘴喘不过气来。 “侯爷呢?”她哭道。 派去请谢景行的小厮回禀:“侯爷还要一会儿功夫,夫人和姨娘再等片刻。” 姜清月和素节只好耐着性子坐下。 又过了一刻钟,谢千棠已然痛苦的在床上打起了滚。 “娘亲,棠儿好痛....” 小小的孩子,身量单薄如豆芽菜一般,此刻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满屋的人无不为之落泪。 派去请谢景行的小厮又跑了一趟。 “回禀夫人,侯爷....想必是有要事缠身,一时半刻过不来。” 小厮战战兢兢低着头。 素节杏眼圆瞪,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谢千棠,言语中不禁带了些厉色:“侯爷有什么要事缠身!比自己儿子性命还重要!” “堂堂曲亭侯爷,竟如此不知轻重!” 素节是真的气急了。 第199章 生死有命 第一百九十九章 生死有命 侯爷不来,我亲自去请!” 她倒要看看,侯爷对自己的亲生血脉,到底能无情到什么地步。 转头对着姜清月说:“夫人守在这吧!妾身去找侯爷!” 把夫人留在这照看棠哥儿,也不至于没有主心骨。 姜清月允了,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素节带着小厮和月露,一路往谢景行的主屋快步走去。 “嗯....嗯....” 林栖若舒服的叫唤出了声。 心里还在想着,自己已经拖了这么久,那小崽子也该没命了吧? 想到这里,心下不禁闪过一丝得意。 在谢景行身下也愈加卖力。 等那个小崽子死了,她再给谢景行生一个儿子,照样还是用上次的方法,溺死姜清月的亲生子,将她的儿子抱到姜清月跟前。 侯府两个公子,都是她的儿子。 那她就彻底高枕无忧了。 素节气势汹汹往主屋走去。 到了门口却被拦住,看门的小厮知道她是新近得脸的姨娘,也不欲为难她,毕恭毕敬道:“姨娘,侯爷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滚开!” 素节狠狠一掌将他掀翻在地。 “青龙,玄武,撞门!” 青龙和玄武是谢景行特意给她配的护卫,生得人高马大,五大三粗。 两人得了素节的令,二话不说就开始撞门。 “侯爷,我今日不舒服,不可以.....”林栖若低喘连连,一力阻拦着谢景行。 谢景行被磨的火儿直窜,偏偏林栖若怎么都不许他碰,不禁有些心急:“你癸水半月前就来过了,有什么不可以?” 林栖若一张脸已然泛出急促的红,此刻其实也十分难捱,却还是意志坚定的阻拦谢景行:“今日真的不行.....侯爷饶了我吧。” 她在心里估摸着时辰,想必这时候素节快到了,又开口说道:“自从素节怀孕,侯爷陪我的日子就变少了...” 谢景行本就急得鬼火直冒,此刻听到林栖若这样说,自然而然便表起诚心来: “前些日子是我疏忽了你,你放心,等素节平安产子,我自然还是多疼你些!” “那我和素节,侯爷更爱谁?” 林栖若娇笑着勾上谢景行的脖子,小鸡啄米般在他唇上一点一点,似是要诱他说出那个答案。 谢景行自然也不会在此时煞风景,当即很给面子的说道:“莫说是素节,就算加上姜清月,在我心里也不及你半分!” 林栖若心满意足,却见门外迟迟没动静,微微蹙了蹙眉。 眼波流转间,看着身前满眼欲色的谢景行,状似无意的说道: “素节姨娘真是好福气,这么快就能有亲生子傍身,不像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这有何难。” 谢景行抹了抹头上的汗,当即信口许诺:“等素节这一胎生下来,我就把孩子养在你身边,如何?” 这话一听就是瞎扯,姨娘的孩子要么养在自己身边,要么养在正室夫人身边,怎么也不可能养在一个丫鬟身边。 第200章 告诉皇后 第二百章 告诉皇后 林栖若却是看破不说破,留心到谢景行说完这句话后,门外传来的轻微的响动,得意一笑,眼角眉梢间浮现出算计的神色。 她提高了音量,调笑着问:“那素节若是不愿意呢?” “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男人为了博得女人欢心,说话间自然便放 浪形骸起来。谢景行更是毫无负担的说出:“素节不过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罢了。 “侯爷,若棠哥儿真挺不过这一遭,我就再给你生个儿子,照样还是养在夫人膝下,好不好?”林栖若娇笑着。 床榻上的谢景行自然是满口答应:“好好好,只是这样——岂不是得让姜清月再怀上一个?” 林栖若嘟嘴:“那可不成,你不许碰她!实在不行,随便去外头找些男人,趁姜清月醉酒送去她床上便是了.....” “轰”的一声,大门轰然打开。 屋里赤条条的两人,和屋外乌泱泱的一群丫鬟仆从,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侯爷... ..和栖若姑娘?” 已经有丫鬟反应过来了。 谢景行浑身赤条条露在外面,尴尬的无地自容,当即对素节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关门?” 咚”的一声响,素节直直坠地。 丫鬟焦急的上前,查看素节的状况,而后大声呼喊: “不好了!素节姨娘晕倒——” 说到一半,丫鬟的声音生生阻停,而后更凄厉的叫喊出声:“素节姨娘见红了!” 为首的侍女当即转身,对着身后的丫鬟道:“速速去禀告夫人,半刻不能耽搁!” 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进芳茵阁。 “夫人,夫人出事了.....” 小厮的声音在惊慌失措下不由得提高了一个度,把本就虚弱的谢千棠吓得浑身一颤。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循着热源向姜清月身旁拱了拱,嘴上无意识的唤着“母亲”。 姜清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软。 伸出手,将他的小脑袋搂在自己怀里。 而后转过头看着跪在下首的小厮,问:“怎么了?” “回夫人,侯爷他,他......” 见小厮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姜清月皱了皱眉,不再多问,只是猝然起身,向着主院行去。 姜清月匆匆赶去谢景行的主院时,里屋的门牢牢关着,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痛苦呻 吟声,谢老夫人和月露站在门外,两人俱是一言不发。 姜清月见到这番景象,已然猜出了八 九分,心下暗暗冷笑,谢景行这个色迷日眼的家伙,亲儿子性命堪忧,他竟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同人苟合! 只是她面上仍然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望向谢老夫人,问:“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谢老夫人咬了咬牙,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低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景行和林栖若行了男女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完,羞愧的别过头,不再看姜清月了。 姜清月倒是有些云里雾里了。 白日宣yin这事虽不光彩,但是谢老夫人的为人她可是知道的,断然不会因为此事有此羞愧之情。 第201章 什么阿猫阿狗 第二百零一章 什么阿猫阿狗 主院整整哀嚎了一宿。 “疼,疼啊——” “轻点——啊——疼死我了!” “一群饭桶!都给我滚开——啊!” 到最后,老大夫已然有些不悦:“侯爷,这马上风本就不是小病,严重起来可是要人命的,你这样不配合我施针,就算华佗在世也难治啊!” “哎哟,疼,啊啊啊——疼死我了。”谢景行压根听不见老大夫的话,只紧闭着眼痛苦哀嚎。 林栖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身下被胀的快炸开了,加上谢景行一直在床上来回翻滚,她为了减少痛苦,只得顺着谢景行的势被带着乱动,饶是如此,身下肿 胀撕 裂般的痛楚仍然把她折磨的奄奄一息。 看着床上赤条条连在一起的两人,谢老夫人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林栖若唾道:“贱蹄子,成日里只会勾引爷们,如今竟做出这等勾当!我非把你浸猪笼不可!”说着,见林栖若光滑的胸脯上下抖动,她愈加来气:“天天顶着你这两坨肉乱晃,我呸!” 说着,直接上手狠狠一捏,把平素的力气全用上了。 “啊——”林栖若骤然瞪眼,胸前的剧痛蔓延至全身,她剧烈的抽搐起来,也顾不上顺着谢景行的动作了,整个人在床上无意识的翻滚哀嚎。 谢景行本来就极其难受,林栖若又骤然间狠劲儿颤动着身子,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被剧烈的分分合合,他感觉下身似乎要爆炸一般,嘴里痛苦的粗喘着,已然有进气没出气。 床前的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你这贱蹄子,不许动!景行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乱动.....”说着,又下意识要去阻止林栖若的动作。 老大夫连忙拦住她,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老夫人,您再刺激他们,只怕侯爷真的性命难保!” 望着谢老夫人通红的眼眶,大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先去外头候着吧,不然您在这瞧着侯爷受痛,自己心里也难受。老夫人放心,老朽一定拼尽全力救治侯爷和这位姑娘。” 谢老夫人心想也是,于是并不坚持,转身出去了,只是走之前说了一句:“全力救治侯爷即可,这贼妇人救不救都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是,是,”大夫唯唯诺诺的应道。一旁的林栖若却是看不下去了:“夫人,你身为妻室,怎能打自己的夫主....”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巴掌,快准狠落在林栖若脸上。 姜清月面容冷寒无比,极致的怒气下神色隐隐含了丝厌憎,但她容颜生得清艳端方,是以这丝厌憎在她脸上竟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灼灼高华。 “本宫乃姜朝长公主,中宫所出嫡女,外家兰陵萧氏。自幼由帝师亲自授业,曾得父皇亲笔恩旨,此身荣堪皇太女,来日若新帝即位,亦可免行跪拜之礼,无上尊荣。” 她说着,而后缓缓扫视过屋内各怀心事的几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似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屑与不耐: “夫主?呵,连未来新帝都不敢自称是本宫的主,本宫竟不知如今这区区的曲亭侯府,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是本宫的夫主了!” 一语毕,满座默然。 林栖若终于噤了声,她微微颤 栗的伏在地上,心里还没从刚才姜清月的雷霆之怒下回过神来。 她自从进府就侍奉在谢景行身边,和姜清月见面并不算多,即使有限的交集里,她见到的夫人也始终是温和的,云淡风轻的,她也羡慕过夫人身上这般高华的气质,只当天家贵女皆是如此气度不凡。 却不想今日见到夫人这般模样,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素来不声不响的侯府主母乃是出身皇室,皇家威仪,天威不可冒犯。 她再没了之前那份嚣张,慌忙以头抢地,连声认罪:“夫人息怒!” 第202章 挨打 第二百零二章 挨打 姜清月连个眼色都没分给她。 姜清月心里亦是不好受,她将素节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失子之痛痛彻心扉,姜清月也只能说些这般的安慰之语,希望素节能想开些。 她原本想问素节好端端的为何会摔倒,可是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又怕勾起了她的情绪,只得将疑问强咽进肚子里。 “夫人说的不错,你还会有孩子的.....” 林栖若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里屋,还凑到床榻近前,不痛不痒的说了这么一句。 姜清月听林栖若语气有异,不由得微微蹙眉,正想斥她下去,忽然,怀中的素节顿时如疯了一般,哀嚎一声,骤然冲下床榻,死死掐住林栖若的脖子。 这一系列变故来的太快,待姜清月反应过来时,素节掐着林栖若的手已然泛出青紫颜色,林栖若也喘着气,显然十分不好受。 谢景行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起身要将两人分开。 没想到刚一碰到素节,素节的身子就猛的一颤,随后竟松开了掐着林栖若的手,转而直起身,借力将面前的谢景行重重推倒在地。 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扬起手,狠狠打了谢景行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惊了。 连姜清月都愣在了原地。 素节面色赤红,目眦欲裂:“贱人,一群贱人!你们不得好死!” 素节刚刚小产,身子还虚着,是以刚刚那巴掌打的并不重,谢景行脸上连红印都没显出来。 只是这一巴掌带来的浓烈的屈辱感却让谢景行眼冒金星。 他狠狠吐出几口气,强压住怒气,这才冷冷看向素节:“你一个妾室姨娘,竟敢谋杀婢女,殴打家主,是活腻了么?”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然带了分不易察觉的冰寒。 林栖若跪在地上低着头,脖子上的疼痛还没消弭,她便已经控制不住的扬起了嘴角。 她原只是想滑了素节的胎,没想到素节竟是个气性大的,当即就得罪了侯爷,使得二人自此离心。 可谓是意外之喜! 离她的计划完成,就只剩最后一步了..... 她微微侧首,目光期盼的看着瘫在地上的素节。 素节已然哭到失声:“我活腻了?我的孩子被你们害死了!我自然是活腻了!可是你,你们这些人,你们害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姜清月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敏锐的问:“素节,你说什么?谁害了你的孩子?” 素节因情绪骤然极度悲痛,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了。此刻听到姜清月相问,她才骤然间如梦初醒,而后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姜清月身上,哆嗦着身子:“夫人,是他们害我......我看到,我看到侯爷和林栖若说,旭哥儿是林栖若的孩子!” 闻讯匆匆赶来的谢老夫人刚进屋,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脸色骤然一变,而后快步走到屋里,抬手就朝素节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荒谬!侯爷的名声也是你能玷污的!” 素节没有防备,直接被这一巴掌打的掀翻在地,加上她本就产后虚弱,当即便止不住开始干呕,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整个人彻底蔫了下去,伏在地上已然有进气没出气。 姜清月终于忍无可忍了。 “月七,把素节姨娘抱到床上躺下。” 叫月七的小厮领了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抱起了侯府的姨娘,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谢景行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清月,素节是出嫁妇人,怎能任由这小厮....” 话音未落,一记掌风袭来,他被狠狠打了个趔趄。 一日之内挨了两顿巴掌,还都是出于妇人之手,连谢景行也不由得气闷,但此刻见神色凛然的姜清月,他到底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第203章 一视同仁 第二百零三章 一视同仁 姜清月掉转身,随后直直走到谢老夫人面前,脚步泠然,神色难测。 谢老夫人想到方才谢景行和林栖若挨的那顿巴掌,又见姜清月面色不善,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道:“你....你不能打我,我是你婆....” 正想以辈分压人的谢老夫人忽然意识到姜清月方才说的那句“此身荣堪皇太女”,到底还是将后面的话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其实以姜清月的身份,本就不需向寻常媳妇一样侍奉夫君和公婆,只是她素来性情温和,加之名义上到底是下嫁谢府,所以谢老夫人向来只把她当自家儿媳管教,竟险些忘了她的身份。 谢老夫人沉沉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心说就算今日姜清月打了她这一巴掌,她也只得结结实实受着。 只是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在她脸上,再一睁眼,是姜清月语气诡谲,目光却是对着身旁的月露。 “速去禀报皇后娘娘,曲亭侯与人通奸,暗合苟且,置皇家颜面与不顾,兼之惊扰府中姨娘安胎,罪加一等。儿臣请旨,敬请皇后发落。” 话音未落,屋里已乌压压跪下一大片人。 为首的谢老夫人颤颤巍巍,扯着姜清月的裙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公主娘娘恕罪!公主娘娘恕罪!此事都是孽子荒唐,扰了公主清净!只是此事毕竟是家事,何苦惊扰皇后娘娘!” 谢老夫人哭天抢地,连一旁的谢景行都慌乱无比。、 此事怎能告诉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旦知道了,那皇上自然也会知道! 姜清月如今已经恢复了公主身份,那么他们如今的行径,便是公然蔑视皇家,宠妾灭妻,残害嫡女。 他们也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想到这里,谢老夫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扑通一声朝姜清月跪下:“清月!” 她哭得老泪纵横:“谢府是你的夫家,你和景行夫妻多年,总有恩情在,你若是告诉了皇后娘娘,岂不是存心要害死谢家,害死景行吗!” 她说着,忽然伸出手,把一旁静默而立的谢景行狠狠一拽,让他与自己一起跪下。 谢景行毫无防备,被谢老夫人拽了个趔趄,膝盖一弯,就这么跪在了姜清月面前。 母子两人齐整的跪下,谢老夫人语气哀戚无比:“清月,婆母知晓你是最善良不过的一个孩子,你又如此深爱着景行,必然不忍见景行受苦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摇晃着谢景行。 谢景行亦是惊惧,于是脑子拼命的转起来,自然而然便说道:“清月,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恩爱夫妻,就算旭哥儿不是你亲生儿子。可是,可是....他也是我侯府的血脉呀!你身为侯府主母,所有的孩子理应一视同仁,如此说来,旭哥儿本来也算得上你的孩子....” 姜清月没想到到了如今的生死关头,谢景行还在试图pua自己。 她怒极反笑。 “谢景行,是我忍气吞声了太久,才纵的你这般蹬鼻子上脸。” 第204章 马上风 第二百零四章 马上风 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月露。 月露清了清嗓子,面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反正方才说了棠哥儿的病情之后,谢景行已经着人去请老大夫了,现下她气定神闲,因此说话间都显得轻快起来: “夫人有所不知,我方才听见里屋似有异声,一进门——榻上的男女正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定睛一看竟是侯爷和林氏!我匆匆赶到之时,林氏一条白晃晃的腿还架在侯爷的肩膀上——” “挑拣着说便是,何苦污了清月的耳。”谢老夫人面露不满的打断了素节。 “是。”月露也不在意,继续高谈阔论的讲着:“我担心着棠儿安危,原本想亲自请侯爷过来,不想竟见到这不知廉耻的景象,不由得气打一处来,便高喊了一声说要去禀告夫人——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姜清月强忍住笑意,无视谢老夫人逐渐铁青的神色,十分给面子的问了一句。 月露更是得意,眉飞色舞道:“结果没想到我进屋的时候,侯爷和林氏正进行到了关键处,我那一嗓子直接吓软了侯爷,平日里若是吓软了倒也无妨,只是我又说了要去告诉夫人,侯爷这两厢惊惧之下,竟,竟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姜清月已然听呆了:“卡,卡住了?” “夫人您不知道——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东西充了血,在体内膨到数倍,两者牢牢契合宛如天成,此刻若是贸然分开只怕会有性命之忧。林氏死了倒不要紧,但侯爷毕竟还是得顾及的......” 月露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已然掩饰不住了。这时,屋里又十分适时的传出几声痛苦的呻 吟声,似是在印证月露的话一般。 姜清月此刻却无暇顾及其他,她先问了谢景行是否着人请大夫给棠哥儿医治,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这才放了下来。 “棠哥儿的病为重,既然已请到了大夫,那大家就早些回去安歇吧.....” 话音未落,谢老夫人就重重捣了一下拐杖,面色不善的说道:“棠哥儿为重,景行就不重要了?他现下难受成这样,你身为当家主母,怎能坐视不理?” 姜清月险些被气笑了。 谢景行与人苟且,置发妻幼子于不顾,如今还闹出马上风这等丑闻,她尚且没怪罪,谢老夫人竟主动责问起她来了! 她冷然一笑:“母亲言之有理,我这就去给侯爷请大夫。” “这还差不多。”谢老夫人这才气顺,却见姜清月掏出自己的腰牌,她一愣:“你请哪的大夫?” “自然是宫里的太医呀。” 姜清月一脸坦然:“马上风可不是等闲小病,寻常大夫也是看不了的。只有宫中的太医才略通一二。” 谢老夫人的嘴角抽了抽,刚要说话,却被姜清月接过了话茬:“母亲放心,我与侯爷夫妻一体,侯爷此番遭难,我心里也牵挂的很,必然替侯爷请到宫中圣手王太医,那王太医是我父皇的御用太医,医术高明.....”“行了行了。”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姜清月,面上古怪非常。 请太医? 还请皇帝的御用太医? 姜清月是生怕此事闹得不够大吗! 若谢景行白日苟且,不顾亲儿子的性命安危,还得了马上风的消息传到皇宫,只怕谢府几百口人也不用活了! 谢老夫人面露疲惫:“罢了,此事你不用管了,回去照顾孩子吧,景行这有我就够了。” “那就劳烦婆母了。”姜清月盈盈一笑。 “夫人,老夫人真能请到大夫?” 一出门,素节就忍不住问姜清月。 “能啊,她再怎么说也是侯府老夫人,马上风虽然难治,但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姜清月云淡风轻。 “那夫人为何.....” “虽能请到大夫,但这大夫的水平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大夫的水平不够,想必侯爷也得多遭好些罪呢。” 姜清月笑得温婉。 素节被姜清月的笑容愣了愣神,而后反应过来,不由得也噗嗤一笑:“夫人英明。” 第205章 不对劲 第二百零五章 不对劲 主院整整哀嚎了一宿。 “疼,疼啊——” “轻点——啊——疼死我了!” “一群饭桶!都给我滚开——啊!” 到最后,老大夫已然有些不悦:“侯爷,这马上风本就不是小病,严重起来可是要人命的,你这样不配合我施针,就算华佗在世也难治啊!” “哎哟,疼,啊啊啊——疼死我了。”谢景行压根听不见老大夫的话,只紧闭着眼痛苦哀嚎。 林栖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身下被胀的快炸开了,加上谢景行一直在床上来回翻滚,她为了减少痛苦,只得顺着谢景行的势被带着乱动,饶是如此,身下肿 胀撕 裂般的痛楚仍然把她折磨的奄奄一息。 看着床上赤条条连在一起的两人,谢老夫人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林栖若唾道:“贱蹄子,成日里只会勾引爷们,如今竟做出这等勾当!我非把你浸猪笼不可!”说着,见林栖若光滑的胸脯上下抖动,她愈加来气:“天天顶着你这两坨肉乱晃,我呸!” 说着,直接上手狠狠一捏,把平素的力气全用上了。 “啊——”林栖若骤然瞪眼,胸前的剧痛蔓延至全身,她剧烈的抽搐起来,也顾不上顺着谢景行的动作了,整个人在床上无意识的翻滚哀嚎。 谢景行本来就极其难受,林栖若又骤然间狠劲儿颤动着身子,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被剧烈的分分合合,他感觉下身似乎要爆炸一般,嘴里痛苦的粗喘着,已然有进气没出气。 床前的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你这贱蹄子,不许动!景行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乱动.....”说着,又下意识要去阻止林栖若的动作。 老大夫连忙拦住她,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老夫人,您再刺激他们,只怕侯爷真的性命难保!” 望着谢老夫人通红的眼眶,大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先去外头候着吧,不然您在这瞧着侯爷受痛,自己心里也难受。老夫人放心,老朽一定拼尽全力救治侯爷和这位姑娘。” 谢老夫人心想也是,于是并不坚持,转身出去了,只是走之前说了一句:“全力救治侯爷即可,这贼妇人救不救都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是,是,”大夫唯唯诺诺的应道。 素节的孩子没了。 在撞破谢景行和林栖若的云雨之事之后,在亲耳听到谢景行那些诛心之语后,她直愣愣倒在了屋外,当下就见了红。 大夫请过去,只是略看了看,便朝谢景行和姜清月拱手:“大人可保,孩子无力回天。” 霎时间,素节凄厉绝望的哭声响彻谢府。 姜清月心里亦是不好受,她将素节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失子之痛痛彻心扉,姜清月也只能说些这般的安慰之语,希望素节能想开些。 她原本想问素节好端端的为何会摔倒,可是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又怕勾起了她的情绪,只得将疑问强咽进肚子里。 “夫人说的不错,你还会有孩子的.....” 林栖若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里屋,还凑到床榻近前,不痛不痒的说了这么一句。 姜清月听林栖若语气有异,不由得微微蹙眉,正想斥她下去,忽然,怀中的素节顿时如疯了一般,哀嚎一声,骤然冲下床榻,死死掐住林栖若的脖子。 这一系列变故来的太快,待姜清月反应过来时,素节掐着林栖若的手已然泛出青紫颜色,林栖若也喘着气,显然十分不好受。 谢景行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起身要将两人分开。 没想到刚一碰到素节,素节的身子就猛的一颤,随后竟松开了掐着林栖若的手,转而直起身,借力将面前的谢景行重重推倒在地。 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扬起手,狠狠打了谢景行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惊了。 连姜清月都愣在了原地。 素节面色赤红,目眦欲裂:“贱人,一群贱人!你们不得好死!” 素节刚刚小产,身子还虚着,是以刚刚那巴掌打的并不重,谢景行脸上连红印都没显出来。 只是这一巴掌带来的浓烈的屈辱感却让谢景行眼冒金星。 他狠狠吐出几口气,强压住怒气,这才冷冷看向素节:“你一个妾室姨娘,竟敢谋杀婢女,殴打家主,是活腻了么?”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然带了分不易察觉的冰寒。 林栖若跪在地上低着头,脖子上的疼痛还没消弭,她便已经控制不住的扬起了嘴角。 她原只是想滑了素节的胎,没想到素节竟是个气性大的,当即就得罪了侯爷,使得二人自此离心。 可谓是意外之喜! 离她的计划完成,就只剩最后一步了..... 她微微侧首,目光期盼的看着瘫在地上的素节。 素节已然哭到失声:“我活腻了?我的孩子被你们害死了!我自然是活腻了!可是你,你们这些人,你们害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姜清月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 第206章 要和离 第二百零六章 要和离 敏锐的问:“素节,你说什么?谁害了你的孩子?” 素节因情绪骤然极度悲痛,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了。此刻听到姜清月相问,她才骤然间如梦初醒,而后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姜清月身上,哆嗦着身子:“夫人,是他们害我......我看到,我看到侯爷和林栖若说,旭哥儿是林栖若的孩子!” 闻讯匆匆赶来的谢老夫人刚进屋,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脸色骤然一变,而后快步走到屋里,抬手就朝素节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荒谬!侯爷的名声也是你能玷污的!” 素节没有防备,直接被这一巴掌打的掀翻在地,加上她本就产后虚弱,当即便止不住开始干呕,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整个人彻底蔫了下去,伏在地上已然有进气没出气。 姜清月终于忍无可忍了。 “月七,把素节姨娘抱到床上躺下。” 月七领了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抱起了侯府的姨娘,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谢景行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清月,素节是出嫁妇人,怎能任由这小厮....” 话音未落,一记掌风袭来,他被狠狠打了个趔趄。 一日之内挨了两顿巴掌,还都是出于妇人之手,连谢景行也不由得气闷,但此刻见神色凛然的姜清月,他到底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旁的林栖若却是看不下去了:“夫人,你身为妻室,怎能打自己的夫主....”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巴掌,快准狠落在林栖若脸上。 姜清月面容冷寒无比,极致的怒气下神色隐隐含了丝厌憎,但她容颜生得清艳端方,是以这丝厌憎在她脸上竟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灼灼高华。 “本宫乃姜朝长公主,中宫所出嫡女,外家兰陵萧氏。自幼由帝师亲自授业,曾得父皇亲笔恩旨,此身荣堪皇太女,来日若新帝即位,亦可免行跪拜之礼,无上尊荣。” 她说着,而后缓缓扫视过屋内各怀心事的几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似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屑与不耐:“夫主?呵,连未来新帝都不敢自称是本宫的主,本宫竟不知如今这区区的曲亭侯府,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是本宫的夫主了!” 一语毕,满座默然。 林栖若终于噤了声,她微微颤 栗的伏在地上,心里还没从刚才姜清月的雷霆之怒下回过神来。 她自从进府就侍奉在谢景行身边,和姜清月见面并不算多,即使有限的交集里,她见到的夫人也始终是温和的,云淡风轻的,她也羡慕过夫人身上这般高华的气质,只当天家贵女皆是如此气度不凡。却不想今日见到夫人这般模样,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素来不声不响的侯府主母乃是出身皇室,皇家威仪,天威不可冒犯。 她再没了之前那份嚣张,慌忙以头抢地,连声认罪:“夫人息怒!” 眼见着姜清月步步逼近,谢老夫人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怯懦来,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说道:“清月,我是你婆婆,我是你长辈,你不能连我都打....” “长辈?”姜清月却是忽的笑了:“倚老卖老者,也算是长辈?” “......”谢老夫人脸色更是难看。 素日里姜清月极其端方乖顺,竟从未见她如此凌厉的模样。 温柔的人突然发起脾气来,说很叫人敬畏的。加上姜清月不久前恢复了公主身份,谢府诸人倒还真不敢得罪她。 于是谢老夫人就算再尴尬,再恼怒,到底还是住了嘴。 一时间,主屋陷入沉默。 姜清月回转头,见素节仍是呆呆的靠在床上,满面泪痕。 又想到素日里她待谢千棠的亲厚模样,便知她是极喜爱小儿的,对待养子尚且如此,莫说如今殒命的是自己的亲生子,可以想见她的痛苦之深。 姜清月沉沉叹了一口气,旋即话音一落,声音冷冽:“方才素节说,旭哥儿是林栖若的孩子?。” 话音一落,谢景行和谢老夫人的面色都变了变。 两人不约而同的慌张上前:“清月你明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子虚乌有!你是眼看着旭哥儿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是林栖若的孩子!” 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素节,却到底还是不敢再动手:“你莫要听素节这贱人胡言乱语,她这样低贱的身份,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 姜清月听着谢家人的辩白,心中只是冷笑。 挑拨离间? 子虚乌有? 到底是不是挑拨离间,到底是不是子虚乌有,恐怕没有人把他们更清楚。 她原本不欲在找到女儿的下落之前动谢家人,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动了。 毕竟素节今晚阴错阳差撞见这件事,借她的嘴说出来,也算是天赐良机。 她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不再和谢家人掰扯,只转头望向月露: “明日一早,你去给母后递牌子,让母后切记来谢府一趟,我有事与她说。” “递完牌子之后,再去昭阳殿,把我拟定的和离书奉上。求父皇的旨意,让我和谢景行和离。” 第207章 沉塘 第二百零七章 沉塘 随着姜清月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谢府所有人的脸色都惨白一片。 姜清月在说什么? 她要和离? 她还要告诉皇后娘娘? 若说和离,是把谢府从天堂打到人间。 那么告诉皇后娘娘,便是把谢府从人间打到地狱。 毕竟皇后娘娘一旦知道了,那皇上自然也会知道。 姜清月如今已经恢复了公主身份,那么他们如今的行径,便是公然蔑视皇家,宠妾灭妻,残害嫡女。 他们也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想到这里,谢老夫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扑通一声朝姜清月跪下:“清月!” 她哭得老泪纵横:“谢府是你的夫家,你和景行夫妻多年,总有恩情在,你若是告诉了皇后娘娘,岂不是存心要害死谢家,害死景行吗!” 她说着,忽然伸出手,把一旁静默而立的谢景行狠狠一拽,让他与自己一起跪下。 谢景行毫无防备,被谢老夫人拽了个趔趄,膝盖一弯,就这么跪在了姜清月面前。 母子两人齐整的跪下,谢老夫人语气哀戚无比:“清月,婆母知晓你是最善良不过的一个孩子,你又如此深爱着景行,必然不忍见景行受苦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摇晃着谢景行。 谢景行亦是惊惧,于是脑子拼命的转起来,自然而然便说道:“清月,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恩爱夫妻,就算旭哥儿不是你亲生儿子。可是,可是....他也是我侯府的血脉呀!你身为侯府主母,所有的孩子理应一视同仁,如此说来,旭哥儿本来也算得上你的孩子....” 姜清月没想到到了如今的生死关头,谢景行还在试图pua自己。 她怒极反笑。 “谢景行,你今日就算是说破天也没用,你们谢家欠我的桩桩件件,都是时候该一一清算了。” “我是一定要和你和离的,我也是一定要把此事告诉母后的。” 谢老夫人愣愣的听着,脑中飞快的思索着,今时今日,她只求能保住谢家。 于是下一秒,谢老夫人却是直直抓住林栖若的手。 “此事皆是由此贱妇而起!我儿也是受了贱妇欺瞒!我愿亲自肃清内宅,割了这贱妇的舌头,沉塘!” 此话半是为了让姜清月消气,一半也是自己的真心话。 这个贱人害了他们谢府满门,她简直恨不得她立刻就去死! 这样想着,心里便发了狠,抓起林栖若的手便往前送:“清月,清月,这贱妇交给你处置便是......你发卖也好处死也好都是她的造化.....” “不要.....不要.....” 林栖若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哭着求饶:“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好好的怎么就要将她沉塘了! 一时间,正屋内鸡飞狗跳。 姜清月根本没耐心再看着他们演戏。 当即决然转过身,心下已经有了决断。 次日天一亮,月露就出了门。 前去跟踪的小厮回来之后,毕恭毕敬的禀报:“侯爷,老夫人,月露姑娘前往的方向,确实是皇宫无疑。” “哐当”一声,谢老夫人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砸的四分五裂。 她的语气骤然染上几分惊恐:“完了,谢家要完了。景行,我们都要完了!” 谢景行的面色亦是不好看。 他沉沉闭上眼,脑中飞快的思索着此事的破解之法。 半晌,在谢老夫人疑问的目光下,他缓缓睁开眼:“把林栖若绑起来。” “沉塘!” 皇后很快就到了谢府,直奔姜清月屋中。 她见月露递牌子来得及,言语间又十分担忧焦虑,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及至见得姜清月悠哉悠哉坐在榻上,面色如常的看着书,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旋即不由得问道:“清月,发生什么事了?” 姜清月扭过头,对着皇后请安行礼。 而后便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个明白。 皇后脸色大变:“你说,谢千旭竟然是谢景行和林栖若的私生子?” 姜清月并未把两个孩子的真实身份道出。 她总觉得,这一环得留在关键处。或许有用。 于是她犹疑着看了一旁玩耍的谢千旭一眼,轻轻应道:不错。 皇后的脸色霎时间不好看起来。 她怒视着谢千旭,发觉这孩子果然是越看越不顺眼。 姜清月轻咳一声,引回皇后的注意力:“母后,我给父皇和离的牌子已经递过去了,父皇怎么说?” 皇后略一思忖之后,正欲作答,忽然,外屋传来一阵熙攘。 “怎么了?”姜清月皱了皱眉。 月露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夫人,他们说......” 迟疑了片刻,见皇后和夫人都紧紧望着她。 心一横,说:“说要将林姑娘沉塘。” 第208章 一场闹剧 第二百零八章 一场闹剧 姜清月一惊:“是老夫人的意思?” 月露摇摇头:“是侯爷的意思。” 姜清月不说话了,缓缓坐了回去:“知道了”。 月露愣了愣,想说什么,还是犹疑的退下了。 “母后,你瞧他们做的这一番好戏。”姜清月神色懒懒。 皇后笑:“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偏你们谢府的侯爷和老夫人是例外。林氏沉塘的话若是老夫人说的,那便真是气急了,不想再留她这条命,可若这话是侯爷嘴中说出来的,那这个中究竟.....可就百转千回了。” 姜清月哪里会不明白:“方才闹成那样都没沉塘,现在事毕倒是要沉塘了,想必是把人五花大绑着侯在那,等着我这个主母夫人去拦呢,只要我开了这口,那林栖若自此就算是过了明路,任来日有谁论起她的身份,都得记着这是谢府的主母亲自留下的妾室,就算是闹到父皇跟前,他们也是占着理的。” 两人言笑间,都看得明白。 “母后,必得去拦吗?”姜清月不想拦。 皇后也不想拦。 但她想的周全:“一时半会我还求不得皇上的旨意,你在这谢府一日,便不得不顾惜着名节,倘若传出去,人人都说公主善妒,将驸马的妾室生生沉塘溺死,只怕有损你的清誉。” 姜清月蹙眉:“我何曾是因为善妒?” “人言可畏。” 皇后淡淡的丢下一句。 两人一同出了屋。 果然,老夫人身边的房妈妈正在屋外焦急的转着,却又不敢进来。 一见他们出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林姑娘在哪呢?劳烦妈妈带路。”姜清月似笑非笑。 房妈妈也自知无趣,低着头不敢看夫人。 小声道:“娘娘与夫人随老奴来便是。” 一路行至府里的荷花池。 果真见林栖若身上捆着粗麻绳,嘴里直接被塞了双鞋,头发散乱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一双秀气的柳叶眼已经哭得肿成了核桃。 见她们来,连忙扑上前,秀眼中流下了绝望的泪。 林栖若嘴里塞着一双乌漆嘛黑的鞋,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只身子一力朝前拱着。费半天劲才拱到姜清月面前,砰砰砰就磕起了头。 她不想死。 她才二十来岁,她的孩儿还这么小,她不想死。 她想看着自己的旭哥儿长大成 人,听他唤自己一声“娘亲”。 若是她死了,往后就只剩旭哥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侯府,没有娘亲的孩子,过得该有多苦。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眼下,夫人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姜清月冷眼瞧着她,无甚反应。 林栖若见状更急了,跪爬着上前,紧紧拉住姜清月的裙角,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求夫人开恩....呜呜。” “清月啊....”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上前。 可是一想到丈夫方才的嘱托.... 话到嘴边,她只得巴巴的说了一句:“清月,这贱妇死有余辜,若能让你放宽心,我们自是千百个愿意把她沉塘的,只是顾惜着你的名节.....” 她暗示清月不再计较这事儿。 谁知姜清月下一秒说:“林氏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是。婆母不必顾惜我的名节,毕竟自三年前执意下嫁谢府,我便没了所谓的名节。” “.......” 老夫人噎了一噎。 林栖若听到这话险些绝望了。 她觉得夫人会救她, 虽然夫人没有理由救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夫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可为什么夫人现在却这么说..... 她口中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姜清月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而后皱了皱眉:“便是沉塘,也没有堵人口舌的道理。” 仆从闻言,很有眼力见儿的取下了林栖若口中的鞋。 林栖若终于能发出声,哭喊着扑到姜清月跟前: “夫人救我!”她哭得太久,嗓音都有些嘶哑了。 姜清月眼眸沉沉,看着面前衣衫鬓发凌乱的林栖若。 叹了口气,扶她起来。 林栖若面色一喜。 谢老夫人也略略松了口气。 就连谢侯爷也转了转眸,紧紧盯着这边。 下一秒,姜清月却说:“我身为谢府主母,理应孝顺公婆。如今是母亲让你沉塘,就算我有心救你,也不能忤逆长辈。” “......”林栖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姜清月慢条斯理的坐下。 林栖若虽注定是死不成的。 但她却要让她知道,今日她这一番凶险都是谢老夫人和侯爷的意思,而并非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不然林栖若其人——她前世可是了解的透透的,其实人并不算极坏,但她头脑过于简单,且唯利是图,目光短浅,最易叫人挑唆了去。 说简单些,就是蠢。 聪明人干坏事往往知晓分寸,可是蠢人干起坏事来,却是真叫人防不胜防。 果然,林栖若一听这话,就缓过劲来了。 而后目光迟疑的看向谢景行。 第209章 真相 第二百零九章 真相 嘴上仍是一遍一遍的哀求,可眼中却有着极淡不易叫人察觉的怨怼。 若是夫人罚她,她心甘情愿认了,毕竟是她对不起夫人在先。 可是谢家人凭什么罚她? 谢景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清浅一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忤逆不忤逆的,如今要惩治林氏,也都是因为顾念清月的缘故。倘若清月都不计较了,咱们自然是乐得家和万事兴的。” 说完,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姜清月。 姜清月点点头:“言之有理。” 林栖若仿佛又看到一线希望。 姜清月却话锋一转:“只是不知.....你们为何要罚林氏?” 为何要罚林氏? 在场几人都皱了皱眉。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她姜清月! 若不是皇后突然驾临,他们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要把人沉塘! 见林栖若也是一头雾水,姜清月温婉道:“凡事罚你,总有个缘故,总不能全说是为了让我顺气。即便是顺气,那这气又从何来呢?母亲罚你,到底又是为着什么原因呢?” 姜清月已经提醒的非常明白了。 林栖若茫然的想了想,问:“因为侯爷纳妾?” 姜清月摇摇头:“此事早就告知于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林栖若闻言,又想了想。 而后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姜清月,有些不确定的问:“那是因为.....我并非完璧之身.....还生下了和侯爷的孩子。” 说到此处,她有些羞赦,不好意思别过了头。 却正好看到一旁的皇后娘娘,在听见这句话后脸色骤然一沉。 她这才意识到....想必真是因为这件事情。 因为她并非完璧。 她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姜清月见火候到了,慢条斯理的说:“我知晓林姑娘家世凄惨,但再凄惨,也不是咱们侯府公子,又是驸马,将嫁过人的妇人娶回家做小妾,还生下一个未知身份的私生子的道理,母后今日也是为此而动肝火——” “林姑娘,你可明白?” “明白......”林栖若有点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她这段身世,夫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姜清月:“既如此,那姑娘以破壁之身,嫁给驸马爷为妾一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虽说溺死侍妾有违家风,可是留着一个这样家世的妾在驸马身边,于本公主清誉亦是有损,即使今日将你沉塘,也不算是辱没了门风。” 林栖若听前半段还有些云里雾里,及至听到后面她才骤然明白过来。 脸色顿时一变。 夫人还是要将她沉塘。 眼泪说下来就要下来。 姜清月却是不耐烦再看她哭了。 “林姑娘,你记着,今日溺死你的原因,是驸马爷不能有一个家世不清白的妾。” 不能有一个家世不清白的妾..... 林栖若好像抓住了什么。 但又有些不确定,抬头犹疑的看向姜清月。 姜清月云淡风轻。 该提醒的她已经提醒了,林栖若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于她自己。 林栖若跪在地上,脑子飞速旋转着。 她知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夫人,我并非家世不清白!” “我在进门前,便将身子给了侯爷!” 空气中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你方才说什么?”姜清月一脸震惊的模样。 林栖若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忙一连串的讲道:“回夫人的话,我确实已非处子身,那是因为我进府前便将身子......” “林姑娘。” 谢侯爷淡淡上前,打断了林栖若的话: “侯府待你不薄。” “你切莫辜负了这番情分。” 谢侯爷声音不大,却句句都是威逼。 若是以前的林栖若此刻早已经吓软了。 可如今,她已经看穿了谢家人的嘴脸。 他们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归是拿她的命在赌! 既然如此,她还同他们论什么情分! 此刻,她只想活命!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看都没看谢侯爷一眼,毫不犹豫的朝姜清月继续说道:“夫人,事情是这样的。我与侯爷相识于七年前他去青海平乱之时,那日晚间我从坊里练舞回来,见路边草丛里躺着一名重伤男子,身上还有蛇毒未清。于是我将这男子带回自己的住处,买来药物为他调理,他身上所中蛇毒是银环蛇所咬,我便从他小腿处一点一点将毒素吸出,这样吸了整整八 九日,又加上各味草药调理,这才渐渐医治好他的伤。” 说到此处,她咽了咽口水,见众人都在认真听她说,就连老侯爷竟都没再打断她,她这才放心,继续往下讲。 “医好了他,我却因毒素侵体而昏迷,于是就换成了他来照顾我.....” 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脸红,嗫嚅着不再往下讲了。 第210章 老侯爷 第二百一十章 老侯爷 在场众人便也明白过来了。 原是一场美救英雄的桥段。 林姑娘方才说什么? 身子给了侯爷? 还是进府前就给了侯爷? 在场的丫鬟婆子们皆是面面相觑。 ........ 堂堂驸马爷....纳妾不说.....还纳一个家世不清白的妾.... 这位侍妾....竟还在没进门之前就与侯爷苟合..... 以京都里世家大族的门风,若是出了这样的事,不将这女子乱棍打死都是轻的,谢府二老居然还帮着侯爷一起瞒着夫人...... 堂堂正正接林姑娘进了府! 他们作为谢府的下人都不禁有些脸红, 看向谢老侯爷和谢老夫人的脸色也复杂起来。 “不是......” 谢老夫人见到众人不善的脸色,不禁有些着急,当即就想走上前来说什么。 却被谢老侯爷轻轻一拉。 而后微不可闻朝她摇了摇头。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此刻再不辩解,侯府的脏水都要被泼严实了! 谢老侯爷却是面色沉沉,只用眼神示意谢老夫人别再出言。 姜清月见到公公婆婆这副神色,不禁有些想笑。 却又不能笑出来,还得装出一脸震惊与沉痛的样子。 “什么!” “侯爷他居然.......” 说不出话来,紧紧捂着胸口,泫然欲泣的模样。 “清月,此事是我们对你不住.....”谢老夫人虽不知丈夫为什么不让她解释,但她素来听他的,所以此刻也只敢择些不重要的话来说。 不过她没想过,她本来也解释不出什么,毕竟林栖若说的都是事实。 姜清月却甩开谢老夫人的手。 沉着眸,一言不发。 林栖若已然哭成了泪人儿。 她想不明白,谢景行带她回来的时候明明许诺她往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不会遭半点罪。可为何好端端的,老夫人就要将她沉塘。 一旁的老夫人身体抖如筛糠,此刻已然恨死了林栖若。 她就不该心软,竟然由得儿子把这灾星带了回来,如今惹得皇后娘娘震怒,只怕他们侯府的荣华至此也到了最后一代!甚至性命都难保! 她心里闪过一百个念头,动作却丝毫不停的磕着头。 “求公主开恩,求娘娘开恩!” 皇后始终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看到面前推卸责任的谢老夫人,和蠢笨肤浅的林栖若,她突然有些心疼女儿。 这些年,她在谢府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怪不得让月露给她递消息,说自己想和离。 “清月,此事你说怎么处理?” 她看向女儿,女儿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姜清月垂了垂眸。 还没说话,谢老夫人就眼疾手快的扑到她跟前,抓着她的袖子哭道:“清月!算是母亲求你了!这些年你在谢家我从未苛待过你半分,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景行对你也是情深义重,就算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救救侯府这一遭......” 林栖若也忙手脚并用的爬过来:“夫人,夫人救命,我不想死,夫人......” 四只流着泪的眼睛绝望又希望的看着姜清月。 姜清月看着她们,忽然就想到自己死前,也是这样求着谢千棠,想让她放过她仅剩的女儿。 她在想自己前世那番遭遇,到底有多少是谢府人的手笔。 谢老夫人见姜清月不说话,心一横,直直便要对她磕头。 “且慢。” 正堂外,传来一阵敦肃的男声。 几人抬眼一看,俱是惊诧的愣住了。 “老侯爷!” 正屋外走进来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灰布长衫,鹤发童颜,倒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气质。 他缓步走进,看都没看一眼屋里的乱象,径直朝皇后走去,俯身行了一礼: “老臣谢石安,叩见中宫娘娘。” 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而后便是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老头子到了关键时刻总算是出来了。 姜清月也微微打量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公。 她听说当初是老侯爷一力促成她和谢景行这桩婚事,前世她对谢景行一往情深,连带着对这位牵线保媒的公公自然也是感恩戴德。 只是现如今......她眼波微转,能多年闭门不出,却对外界动向洞若观火,还一出门就给谢家出了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既可娶公主,也不阻前途。 她这位公公,可不是个普通人。 “谢侯爷请起。” 皇后淡淡道。 第211章 有人作梗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人作梗 对这位年轻时建功立业,累世功勋的有功之臣,她原该礼敬有加。只是这位谢老侯爷——实在是太不简单。 “皇后娘娘贵步临贱地,实是让谢府蓬荜生辉。”谢老侯爷拱了拱手。 皇后笑笑:“多年不见,老侯爷风采如故。” “孙子都有的人了,哪有什么风采。”谢老侯爷也笑。 谈笑风生间,似乎丝毫没注意还跪在下首的谢老夫人和林栖若二人。 谢老夫人吸了吸鼻子。 “侯爷....” 她怕丈夫把她忘了。 谢老侯爷这才微微扫了谢老夫人一眼。 随即收回目光。 不动声色的笑道:“皇后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皇后轻轻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她知道谢侯爷有手段,但她也要看看,铁证如山的情况下,他还能使什么手段! 见皇后不出声,谢老侯爷也不勉强,只是状似无意道:“皇后娘娘,此番事关我谢府。我不能不救......只是娘娘贵为中宫,有些话,实在不适宜当着孩子的面讲。” 说着,有意无意扫过姜清月一眼。 皇后微微变了变脸色, 随即颔首:“好。” 二人一同去了内屋。 皇后一走,谢老夫人才松了一口气,骤然瘫坐在地。 吓死她了..... 林栖若也抚着胸口啧舌:“吓死我了,皇后娘娘果然威风。” “........”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若不是此刻自顾不暇,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贱人沉塘! 林栖若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 经此一事,她也算是看明白老夫人的嘴脸了,侯府一有难便推自己去死,明明当初是她救了谢景行,他们侯府就是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真是不义不悌! “清月.....” 见姜清月静静安坐,谢老夫人忙走上前,也没了方才的狼狈,拉着她就说:“清月,景行纳妾之事你也是知情的.....” 她怪姜清月方才没帮她说话。 姜清月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老夫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坦白了一件“林栖若进府为妾”这件不得不坦白的事情,就可以将他们偷天换日,送走她的女儿,薄待她的亲子之事一并推脱个干净。 她想报的从不是谢景行纳妾之仇,而是为她的一双苦命儿女,向他们的亲生父亲和亲祖母讨个公道! “吱呀。”一声。 里屋门开了。 皇后和老侯爷走了出来。 谢老夫人下意识一缩,而后紧张的看着两人的表情,想以此推出皇后娘娘对侯府的处置。 “清月,你跟我来。” 皇后面色铁青,一出来就唤走了姜清月。 两人走后。 谢老夫人期期艾艾的上前:“老头子.....怎么样了?” “无事了。”老侯爷淡淡道。 “月露,把门关上。”皇后一进屋就屏退左右。 “是。” 见皇后面色不愉,月露不敢多说,小跑着一溜烟去关了门。 想了想,把自己也关到门外去了。 她自幼服侍夫人,许多事夫人也不特意避讳她,但她自己心里晓得轻重,能让皇后娘娘忍下侯爷纳妾,这其中缘故不是她能听的。 屋里只剩皇后和姜清月。 “母后,到底怎么了?”姜清月忧心忡忡的问。 她和月露有同样的担忧和疑虑。 皇后厉声冷笑:“谢家这位老侯爷,果真是厉害!” 回想起内屋的谈话,她不禁蹙眉。 方才,谢侯爷只问了她一句话。 “皇后娘娘早知清月有和离之心,为何今日却没请来圣上的旨意?” 她脸色唰的一变, 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侯爷怎知我有和离之心?”姜清月有些不解。 和离之事,她只同母后和四皇兄说过。 皇后冷笑:“岂止!老侯爷这句话,可是将侯府,皇宫都算计了个遍!” 莫说是老侯爷怎么知晓姜清月想和离,甚至就连她去请皇上赐女儿和离的圣旨被宸贵妃截下之事,步步都在这谢侯爷的算计之内。 方才谢侯爷一脸运筹帷幄的笑意,问她: “若清月能和离,今日来的便不是娘娘,而是皇上的圣旨。” “若清月不能和离,娘娘却如此这般将此事闹大,既伤了清月与婆家的情分,又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驸马纳妾的丑闻,日后让清月如何在谢府,在京都立足?” 一席话,说的她哑口无言。 姜清月也明白过来了。 心情猛的沉落谷底。 老侯爷说的不错,母后身为中宫娘娘,轻易不出皇宫,若真能请来父皇的旨意,绝不会专门跑这一趟。 也就是说,母后请不来父皇的旨意..... 她抬起眸:“父皇为何不允我和离?” 皇后叹了口气:“宸贵妃一力阻拦。” 姜清月不说话了。 而后想起什么,又说:“不过之后,小四倒是同宸贵妃吵了一架,小四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比牛还冲,争吵间宸贵妃说公主和离有损天家颜面,小四竟问她母妃一个二嫁妇有何颜面说别人没颜面。” 姜清月哭笑不得,而后问:“有小四相求,宸贵妃仍然不愿吗?” 皇后摇了摇头:“承乾宫都快叫小四掀翻了,宸贵妃都不肯松口。” 第212章 暂时留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暂时留下 姜清月面色一沉。 心下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母后,父皇这么多年一直如此宠爱她,若此次顾氏一力阻拦,那么我和离之事....” 说到后来,她的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她知道父皇宠爱她,可是父皇再怎么宠爱她,却也抵不过宸贵妃次次以命相逼。 她幼年间被宸贵妃设计得险些丧命,父皇气成那个样子,却仍然不舍得重罚。 后来每次宸贵妃来找她的事端,若是小事,宸贵妃哭闹撒娇一番,便就轻而易举的过去了。 若是大事,那么她就寻死觅活,直逼得父皇不得不同意不可。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因此姜清月委实担心,倘若宸贵妃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那么此次她究竟能否顺利与谢景行和离? 见着女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皇后紧紧握住她的手:“月儿莫怕。”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有着身为人母,对待女儿的真诚真心:“谢府如此待你,谢景行更是狼心狗肺,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深陷火坑不得出。你放心,我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也绝对会救你出来。” 姜清月闻言,不由得动容靠在皇后怀里。 旋即忽然想到一事,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母后,萧氏一族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到底冤屈未洗,萧三表哥到底找到了么?” 说到这个事,皇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还没有。” 她说:“你不必担心萧氏,且顾好你自己便是,萧氏自有我看顾。” 姜清月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好。” 林栖若还是这么暂且留了下来。 但并不是不罚她了,而是软禁于谢府内,听候发落。 林栖若却是不怕——虽说旭哥儿的身份揭晓,人人唾骂她不守妇道。 却也顺理成章,让旭哥儿的真实身份大白于 天下。 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旭哥儿的母亲,是她林栖若。 当朝皇太孙的母亲,是她林栖若。 谁敢动她? 于是她如今面对着姜清月,都颇有底气,甚至说出了:“有福之人后享”的话来。 姜清月淡淡一笑,并不与她计较,反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只是,一码归一码,你对侯爷用情至深固然可敬,只是你惊了素节的胎却是事实,我治府向来赏罚分明,此事也不能轻纵了过去!” “悉听夫人处置!” 林栖若遂了心愿,说话都有底气了些,嘴上说着听凭处置,心中却不以为意。 她事事皆已如愿,就算姜清月处置她几月的月俸,她也压根不放在心上。 商议完今日事宜,几人便都散了。 林栖若心情不错,快走几步追上前方的谢景行,正欲牵上他的衣袖,却不想谢景行一个大力,将她重重拂开。 谢景行冷笑:“林姑娘好手段!既能把一切都算计的刚刚好,何苦再做出这样一副可怜模样!” 林栖若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偏偏忘了算人心。谢景行又不是傻子,今日之事再怎么离奇,如今也该回过味来了,自然而然便也明白了为何之前林栖若怎么都不肯让他碰。 “今日之事,步步都在林姑娘算计之内,姑娘真真女中诸葛,运筹帷幄,谢某敬服!” 说完,无视林栖若眼中的水光,拂袖而去。 芳茵阁。 “夫人为何要应允林栖若?”素节愣愣的问。 她知道夫人是在维护她,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要轻轻放过此事。 “想看林栖若如何自掘坟墓么?” 素节疑惑的蹙起眉,不明白姜清月是何意。 姜清月也并未多解释,只道:“你放心,你的痛就是我的痛,我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素节垂眸,并不认为夫人真的能痛她之痛。毕竟她可是惨失一子——丧子之痛,夫人如何能体会。 但她还是不忘问:“那夫人打算如何罚她?” 姜清月反问:“你说呢?” 她与林栖若前世的恩怨尚未调查清楚,因此她并不会贸然行事,而今日之事全然针对素节而来,因此她只需要还素节一个公道即可。 素节默然片刻,随后眼珠子泛过一阵冰冷的恨意。 她微微凑身,在姜清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姜清月震惊片刻,对上素节坚定的双眸,微微思虑,终于还是点了头。 第213章 断子绝孙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断子绝孙 第二日,谢景行早早起床去处理公务。 林栖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起床就颐指气使的唤着丫鬟:“杏儿,桃儿,来给我梳洗。” 她之前是谢景行的贴身女使,自然是不够格配丫鬟的,如今一跃成了侯府的侍妾,当即就拿乔起来。 进来的是杏儿,手里捧着一方托盘,托盘上还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林姑娘,侯爷说您昨日劳累,特赐补药一碗,里面兑了燕窝牛奶,十分香甜。”杏儿恭敬道。 林栖若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一听里面加了燕窝,想了想,就还是应了下来。 燕窝可是好东西。 她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随后大喇喇抹了抹嘴,吩咐杏儿给她梳洗。 “新婚第二日,我得去拜见老夫人和夫人。”她趾高气扬。 “不必了。”杏儿仍然低眉顺目:“夫人方才特意派人传话,说林姑娘今日身体不适,免了您的行礼问安。” “身体不适?我没有身体不适啊。”林栖若一头雾水,刚要发问,忽然感觉小腹一阵刺痛。 她当即摇摇晃晃跌回了床上,手紧紧捂着小腹:“这是怎么了.....快去请大夫。” 说着,见杏儿不动,她皱了皱眉,没好气催促了一遍。 谁知杏儿神秘莫测的一笑:“不必请了。” “姑娘方才喝了这九寒汤,现下 腹痛是正常的,好好休息便是了。” “九寒汤?”林栖若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那碗泛着苦味儿的汤药,神色不禁惊恐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九寒汤是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杏儿面无表情:“夫人有旨,林氏惊扰素节姨娘安胎,特赐九寒汤一碗,绝其子息,以儆效尤。” 说完,在林栖若呆滞的目光下,笑了笑,适时添了一句:“这样也好,姑娘便不必再受这生儿育女的辛苦了。” 林栖若先是愣愣的听着,及至听到最后,她渐渐回过神来,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喝下了什么东西。 是让她断子绝育的药! 她险些疯了。 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直直扑上去就要打杏儿,但她现下本就腹痛难忍,杏儿轻轻一躲就避开了她。 她狼狈的摔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板,小腹阵阵的刺痛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呕”的一声,她嘴中呕出一口血来。 杏儿嫌弃的退后几步,随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林栖若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耳中是杏儿在门外刻意高声的挖苦: “当日素节姨娘小产,如今姑娘才算是也历了一遭当日姨娘所受的痛——倒也不完全一样,素节姨娘只是没了一个孩子,但姑娘你——却是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即使在林栖若三番五次的哭闹之下,谢景行依然没去给她讨个公道。 日子有条不紊继续过着,所有人的伤痛仿佛都会被时间抹平。 只有谢千棠被姜清月叫到跟前,说:“这些时日,你去素节姨娘那里住着。” 话音未落,谢千棠的眼泪就簌簌的掉。 “母亲又要把儿子送走吗?” 相处了这些时日,谢千棠和姜清月已经培养了些感情。 加上他一直都知道姜清月才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现如今他对姜清月,是确有几分孺慕之情的。 如今一听姜清月让自己去素节那里,他当即红了眼眶,只以为自己又要被母亲抛下了。 姜清月愣了愣,而后哭笑不得:“素节姨娘丧子,心中始终郁郁寡欢,你自幼养在她身边,这些时日去她床前侍奉陪伴着,好好宽慰姨娘,也算是尽你一番孝心。” 原来是这样。 谢千棠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拱手:“这是应当的,儿子这就去。” 第214章 有仇报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仇报仇 谢家的小学堂就正式开学了。 谢府的西北角单独辟了一所书屋出来,周围地僻人稀,环境清幽,十分适合读书。 姜清月还在用早膳,谢千棠和谢千旭就已经背上小书包上学去了。 课间,月露去看了一趟,回来之后一板一眼和姜清月汇报:“夫子让两位哥儿写一副字给他瞧,棠哥儿很快就临摹了了一副《竹枝帖》,那字写得漂亮极了,但是旭哥儿......” “旭哥儿怎么了?”姜清月紧张的问。 月露尴尬:“旭哥儿一个字都不会写,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写.....” “.......” 姜清月提脚就去了学堂。 远远的,她看见谢千旭正在挨手板,小脸倔强的朝着天,不让眼泪掉下来。 姜淮初毫不客气,戒尺一下一下,像是打在她的心上。 她眉毛一蹙。 快步上前,厉声道: “住手!” 屋里的几个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谢千棠:“给母亲请安。” 谢千旭:“给....嗝...母亲.....嗝....请...嗝...安。” 委屈到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姜淮初看着姜清月微微不悦的神情,恍若未闻道:“公主,离散学还有三刻钟,劳你去外面等一等,你在这里,会影响小公子们念书。” 姜清月定定的看着他。 “那我就稍等片刻。” 姜清月转身出去了,姜淮初也没继续打谢千旭手板。 只问:“我打你,对还是不对?” 谢千旭梗着脖子,不说话。 攥紧的小拳头却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服气。 姜淮初淡笑:“虽说寻常公子在正式开蒙前都会自己先临摹字帖,但我知晓,此事是你母亲的疏忽,原也怪不到你一个孩子的身上。你不会写字不要紧,我慢慢教你便是,可你自己不会写,还要笑你弟弟是个书呆子,之后还堂而皇之在课堂上公然睡觉,鼾声把林子的鸟都惊了起来,如此不敬知识,藐视课堂,你自己说,你当不当罚?” “......” 姜清月在门外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尴尬的低了低头。 谢千旭还是犟着不说话。 姜淮初等的快没有耐心了。 心里不禁有些疑惑,熙和公主自幼在宫中教养,琴棋书画自不必说,文采也是一等一卓绝,甚至连武艺都略通一二。 怎么生出的儿子竟这般..... 慈母出败儿。 他叹了口气。 转头又看向端正坐在椅子上,专心练字的谢千棠,脸上有些许欣慰。 总算是还有这么一个聪明的。 散了学,月露先带谢千棠和谢千旭回屋了。 姜淮初也准备回去,却被姜清月拦住。 姜淮初心下疑惑。 他明明已经借着和旭哥儿那番话,委婉告知了姜清月今日课堂的情况,怎么现下她还是要拦着? 姜淮初脸色有些不好了。 “皇兄,我并非是说你教的不对。” 姜清月沉沉叹了口气。 她斟酌再三,还是欲言又止的说道:“旭儿这孩子.....命数多舛,我也不指望他念多少书,只要他这辈子能活的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平安终老一生,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姜淮初蹙了蹙眉。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 侯府嫡长子,不从文,不习武,只需要开开心心终老一生? 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这位曾冠绝京城的熙和公主了。 “恕我直言,你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终老一生,我自然也希望,只是——他依着你的想法,不学知识,不习武术,就真能终老一生吗?” 见姜清月愣愣的看着他,姜淮初眸光深深,继续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旭哥儿如今年岁小,在你的羽翼庇护之下自然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他能一辈子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吗?倘若有一天你护不得他了,孤身一人的他却毫无自保之力,你让他届时又如何在这世上苟全下来?” 姜清月如雷贯耳。 姜淮初叹了一口气:“个中厉害,还望公主明察。” 姜清月回到芳茵阁的时候,谢千棠正在教谢千旭写字。 “九日为旭,旭为太阳东升之意。” 谢千棠稚嫩的嗓音一板一眼教着谢千旭。 谢千旭懵懵懂懂重复了一遍:“旧日为旭,旭为太阳洞深蚂蚁。” 谢千棠蹙了蹙秀气的眉头:“东升之意”。 “洞深蚂蚁.....” 姜清月看着凑在一块的两个小脑袋,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有多少年,没见到这俩孩子这样亲密无间了? 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走上前,轻轻搭上两个孩子的肩膀。 左手搂着谢千旭,右手环着谢千棠,将他们的身子紧紧抱在一起。 语气哽咽:“棠儿真乖,从小就教弟弟写字,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谢千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谢千旭已经先叫了出来:“母亲,你说反了,是教哥哥写字!我是他哥哥。” “是,你是哥哥。”姜清月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将两人搂的更紧了些: “哥哥要一直疼爱弟弟,弟弟要一直爱护哥哥,无论什么时候,你们一定都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好不好?” “好。”谢千旭眨巴着大眼睛。 “......”谢千棠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问:“母亲,若是哥哥先欺负了我,我也不能还手吗?” 姜清月怔了一怔,下意识问:“哥哥欺负你?” 谢千棠点了点小脑袋:“若哥哥待我好,我就待他好。若他欺负我,我就欺负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弟弟,你说得对,我们俩拉钩。”还不等姜清月反应,谢千旭就勾起了谢千棠的小拇指。 两人手拉手重复了一遍: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第215章 都是她的命 第二百一十五章 都是她的命 凝晖堂里,老夫人正和房妈妈闲话家常。 无非是说两个孩子,诸如谢千棠性子安静,不如谢千旭讨人喜欢。 说到这里,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幽幽说道:“莫说棠哥儿不讨人喜欢,就连那姜氏所生的女儿——也是一样卑贱!” 老夫人恨恨说道。 房妈妈一惊,下意识问:“小姐怎么了?” “死了。” 老夫人的语气淡然的就像死了一条狗:“那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现下算算也有六岁了,人家六岁的姑娘都知书达理,偏她早就两腿一张,承 欢男人身下了!真是给侯府蒙羞! “......” 房妈妈蹙了蹙眉。 心里都暗暗为老夫人这段粗鄙之词感到脸红。 “那这么说,小姐也.....” 房妈妈还是没忍心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也活该她命薄,前些日子张老爷被查,被皇上判了流放边疆的罪,谁承想这张老爷倒是个气性大的,趁着一天夜里,直接一把火烧了张府,第二天大理寺一去,满府上下悉数死绝,连尸体都化成了灰。” 房妈妈瞠目结舌。 许久,才艰难的问:“如此说来,夫人如今只剩了棠哥儿唯一的血脉?万一棠哥儿再有什么闪失,那夫人岂不是.....” “若真断子绝孙,那也是她姜清月的命。” 老夫人不屑的说了一句,就回屋睡觉了。 房妈妈沉沉叹了一口气。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气质高洁,永远云淡风轻的夫人。 若小姐能自小养在夫人身边,想必如今也极其出挑,能有夫人那般风华。 可惜了。“自然是本候的女儿!”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说小姐被送去江南了,又见谢景行面色不佳,战战兢兢的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事。 “好像...好像被老夫人带走了。” 凝晖堂。 “送走了便是送走了,去到哪里都是她的造化,你急什么。”谢老夫人语气平淡,丝毫不理会谢景行的急切。 谢景行真的要急死了,他本以为女儿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江南旧友家,过的是不逊于侯府的锦衣玉食生活,如今骤然得知内情,整个人都陷入了急切的担忧。 他上前几步,抓住老夫人的衣袖:“母亲,你快告诉我吧!孩子到底在哪!”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谢老夫人这才正眼看向谢景行,只是语气仍然有些虚浮:“别找了,你找不到她的。” 谢景行一愣:“为什么找不到?” 谢老夫人本就有些心虚,加之谢景行不停追问下不由得有些烦躁,没好气道:“因为她死了!死了!被一把火烧死了!” “张老爷那把火烧绝了全家几十口人,你那短命女儿早就尸骨无存了!” 谢景行踉跄了几步:“你说,前些日子灭门案里的张老爷,就是.....就是。” “是。” 谢老夫人破罐子破摔:“你的千金闺女,一出生就被我送到了张老爷处!” 谢景行瘫倒在地。 “张老爷,张老爷....那个虐伤幼 女的张老爷.....我的女儿....” 他骤然反应过来,随即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 “我的女儿,就是张老爷身边的那个幼 女!” 谢景行病了。 病的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得说了一句:“侯爷想必是近日劳累,好好安歇便是了。” 正合了谢景行的意。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有人来看他,他一律推脱不见。 只有姜清月来的时候,他鼻子酸了酸,眼角流下一滴泪。 还是扭过了身,让小厮回禀自己已经睡下了。 其实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自己娇俏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张老爷身下婉转承 欢,曲意逢迎的模样。 画面一转,女儿忽然又满身是血,身上被烧的焦黑扑向他:“爹爹,爹爹,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他被惊醒,大口大口喘气,而后便睁眼至天明。 如此数日,本来没病的身子,竟真被折腾出几分病色。 自从把画像送进宫,姜清月每天都翘首以待,盼着宫里的消息。 没想到,竟是月露那边的消息更快:“夫人,已经查到那五千两白银的来龙去脉了。” 在姜清月惊诧的目光下,月露一五一十的汇报:“夫人生产之后的半个月,谢府忽然收到了五千两银票。老夫人称这是李家老夫人暂存在她那里的。但是经过我们的人手调查,那五千两银票出自王记银铺,与李老夫人没有办法关系。” 意料之中的事儿, 第216章 救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救人 于是直接换了话题:“前些天我病着,没顾上找千宁的下落,连萧氏也未能周全....” 月露忙说:“我们派去的人一直在寻萧三公子的下落,只是多日来苦寻无果。” “只是小姐的事情....奴婢确实不敢擅作主张。” 姜清月点点头:“千宁的事情,我自有思量。” 随即有些若有所思:“好生奇怪,萧氏出事都这么久了,三堂兄就算出门在外,应该也不至于全不知晓。” 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却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罢了,先让他们继续找,尤其是蜀中一带,一定要细细搜寻。” 月露应下。 想了想,欲言又止道:“夫人,您的病情虽有好转,但到底身子还虚着,小姐的事情若是不紧迫,不如容后再....” “不行。”姜清月当即拒绝:“千宁下落不明,多拖延一天,她便多一分的不测。” 月露只好不再说话了。 ———— “我说萧公子,您就招了吧!” “tui!” 萧麒安一口唾沫喷在狱卒脸上:“我萧氏世代忠勇,我萧三今天就算死在这,也绝不做有辱家门之事!” 狱卒模样的男人阴沉着脸,用衣袖抹掉脸上的唾沫:“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 “阿飞。” 一阵淡喝声传来,阿飞身形一顿。 随即慌忙跪下拱手:“主公。” 姜淮初淡淡点头:“下去吧。” 阿飞不甘的放下手中的鞭子,临走前还狠狠瞪了萧麒安一眼。 谢千旭下个月就满六岁了。 正是最讨人嫌的年纪。 姜清月今天被他吵的头疼,索性一个人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的,她又走到了后花园。 草长莺飞,已然又是一年春天了。 谢千棠科举屡试不第,女儿的下落还是音信全无。 她重生后在谢府的第六个年头,忽然生出一种茫然感。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女儿的下落撕扯着她最后的神经,儿子的前程成了她余生唯一的盼头。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 目光一转,看见前方溪流的石头缝隙里,生着一朵紫色的小花。 “夹缝中求生存,也是不容易。” 她走上前,想去看看那朵小花。 不知不觉就迈进了一片草地。 “啊!” 她惊叫出声,而后脚踝处袭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回头一看,一条翠绿花纹的大蛇飞快溜走。 她当即疼得跌在地上。 意识模糊之际,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飞快朝自己跑过来。 脚踝处也被一丝柔 软覆盖。 她随即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月露告诉她:“咬您的是剧毒银环蛇,救您的是棠哥儿。” “棠哥儿?” 姜清月愣了愣。 月露 点头:“这孩子那日在小溪处看鱼,忽然见一条大蛇窜过去,再回头,就看到了夫人。” 姜清月想起自己倒地前,看到的那一抹疾驰的身影。 她依稀看到那孩子鞋都跑掉了一只。 叹了口气:“叫他过来吧。” 月露硬邦邦道:“过不来了。” 姜清月一惊。 什么叫过不来了? 她突然想起来谢千棠跑过来吸清了她腿中的毒素。 莫非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月露噗嗤一笑,也不再逗姜清月:“好了好了,夫人别担心,公子只是吸进了少量毒素,头有些发晕,现在在侧殿休息,到了晚上就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再召他过来即可。” “原来如此。”姜清月这才放下一颗心。 月露打趣:“我还以为夫人多不待见棠哥儿呢,竟把她放在素节姨娘处,一放就是五年,也不怕养着养着养成别人的儿子。但如今看来,夫人还是很担心公子的嘛!” 本来就是别人的儿子,姜清月心里默默想。 况且她也不是担心谢千棠,她只是不希望,他因救她而死。 不然她就欠了谢千棠一条命。 日后报起仇来,都得念着今日的情谊而无法下手。 她只有不欠他的,才能在真相大白那一天, 问心无愧,堂堂正正—— 亲手杀了他。 第217章 偶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偶遇 萧三表兄的下落至今未明,萧氏的冤屈就一日未洗清,姜清月总觉得心头堵着一块大石头。 这天她思虑半晌,还是绝地进宫一趟。 恢复身份之后,最方便的一件事,想必就是可以时刻进宫去侍奉母后左右了。 一路行至凤仪殿,路上,却遇见了一个她意料之外,却也的确十分想见之人。 “阿兄。”她轻轻唤了一句,声音清浅。 姜淮初转过头,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神色恢复如常,笑道:“许久不见公主了。” “是啊,好久不见。”姜清月的语气有几分古怪。 “听说公主前些日子,把旭公子罚跪了祠堂?” 姜清月微微拧眉,不过还是答道:“是。” 姜淮初点点头,而后问:“不知旭公子所犯何错?” “心比天高,妄图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还不算犯错?”姜清月慢悠悠道。 姜淮初略一思衬,道:“听闻皇上下旨,将旭公子过继给四弟,旭公子是夫人的儿子,自然也是皇家血脉,如此说来,这储君之位也并非当不得,何来心比天高一说呢?” “阿兄所言甚是。” 姜清月看着姜淮初,意味深长道:“旭儿身上到底也流着姜氏的血,倒也算是名正言顺——若他并非姜氏血脉,却还妄想储君之位,那才是真真痴心妄想了——” 姜淮初的指尖一凝。 随后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清月。 姜清月恍若未闻,只道:“如今我倒有一疑惑,想请阿兄解答。” “夫人但说无妨。” 姜淮初已然收起了那一转瞬的神情,似乎真的只是和姜清月话家常一般。 姜清月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自幼长在宫中,常见阿兄与宸母妃相处——宸母妃待阿兄恍如至宝,即使被视作小福星的四皇兄,也不能撼动阿兄的地位分毫。” 姜淮初已然猜到了姜清月想问什么,脸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果然,姜清月继续道:“只是不知为何,阿兄对自己的亲母妃,这个宫里唯一的依靠,却总是不假辞色,冷若冰霜——似乎是有仇一般?” 随着姜清月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姜淮初猛的一抬头,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姜清月丝毫不怯,坦然的迎上姜淮初的目光:“还请阿兄解惑。” 姜淮初凝望她许久,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 而后收回目光,又收回了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夫人说的不错,我的确不喜我母妃。” 姜淮初如此爽快的承认,倒是让姜清月摸不着头脑了。 见到姜清月疑惑的神色,姜淮初淡淡一笑,道:“我爹尸骨未寒,她便二嫁入宫,还生下了我弟弟......我确实恨她。” 他坦荡的与姜清月对视,目光清朗,话里话外更是挑不出一点破绽。 姜清月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却是摇了摇头:“阿兄,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姜淮初一顿。 而后薄唇紧抿,有些不知所以的看向姜清月。 姜清月笑了笑,道:“你的确很聪明,知道把假话掺杂在 第218章 童养媳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童养媳 真话中来说,因此便显得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公主谬赞。”姜淮初仍是面不改色,半分不见心虚。 姜清月冷冷一笑,不欲再与他多言,行了礼之后,便径自去了凤仪殿。 谢千旭和谢千棠哥俩近几日无聊得很。 父亲病了,夫子也有事告假了,他们这几天不是临摹字帖就是背诵功课。乏味的就连一向好学的谢千棠都有些吃不消了。 见两个孩子这般模样,姜清月想了想,问:“我带你们去四皇叔府中找麒安和麒宁玩,去不去?” 姜获琛长子姜麒安今年十四岁,幼 女姜麒宁今年十岁,正是爱玩的年纪。 其实姜麒安这个年纪,原本不应再整日与幼童厮混了,只因他先天脑子残缺,心智年龄永远停留在八岁,所以和谢千棠兄弟俩玩起来倒也恰好合拍。 果然,一听说要去四皇子府,谢千棠和谢千旭都乐得一蹦三尺高。 姜清月倒是有些疑惑了:“他们兄妹俩都娇纵得很,旭儿平时倒是和他们玩得来,怎么今日棠儿也这么高兴?” 谢千棠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他可不会告诉母亲他是想去四皇子府找嫣然玩。 一行人到了四皇子府。 姜清月是熟客,因此也没多见礼,直接去内宅找四皇子妃说话了,谢千棠和谢千旭则被仆妇带着去找姜麒宁兄妹玩。 “清月,你来的正好,我有一桩大好事要告诉你!” 四皇子妃亲热的牵过姜清月,引她到榻上坐下,迫不及待的讲:“我们家麒安的婚事,定下了!” 姜清月倒是吃了一惊:“定的哪家姑娘?” 姜麒安先天残缺,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的事情,即使四皇子府天潢贵胄,也没有哪家权贵人家肯将女儿嫁进来。 倒是有小门小户的女儿愿意嫁,可笑的是姜麒安嫌人家丑,不愿娶。 “也不是什么高贵门户,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是长得水灵,我们安儿一眼就相中了!” 四皇子妃难掩兴奋,姜麒安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病,现在终于解决了,也难怪她高兴的逢人便要说上一说:“叫嫣然!生得漂亮极了,只是年岁有些小,如今虚岁才九岁,若想成婚只怕还得等上几年。” 姜清月倒是惊了:“虚岁才九岁?那岂不是和旭儿才一般大?如何就定下婚事了呢?他们家父母也同意?” 四皇子妃犹豫一阵,并不是很想告诉姜清月,她这未来儿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便笑着引开了话题,聊别的家常去了。姜清月见状也只好不再多问,只心里为那个小姑娘暗自慨叹。 若她的女儿还在身边,如今也不过九岁年纪。 女儿......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便没再想了。 两人继续聊着家常,忽然见谢千旭和谢千旭手拉手走过来,两人脸上都十分不高兴。 姜清月微微疑惑:“怎么了?” 两个孩子却只是摇头,连素日活泼的谢千旭都异常安静。 “是不是和安儿吵架了?我等会就去揍他!”四皇子妃打着圆场。 姜清月笑了笑,她与四皇子府素日往来甚密,自然知晓四皇子妃对这个先天残缺的儿子溺爱到了什么地步,别说打他了,想必出生这么大,连重话也是不曾说过一句的。 只是嘴上都客套着:“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嫂嫂了,先带棠儿旭儿回去了。”四皇子妃笑着应了。 路上,姜清月一边坐一个孩子,都是紧紧抿着嘴,十分不悦的神情。 姜清月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和麒安吵架了?” 身边没了外人,谢千旭这才气鼓鼓的说:“母亲,麒安哥哥做坏事!” “他说他要给我们表演圆房!” “圆房?”姜清月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弟弟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麒安哥哥就说,他这就告诉我们是什么意思。” 谢千旭咽了咽口水,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羞人的一幕。 好在他年岁小,倒也不知道什么是羞,因此毫无心理负担的讲了出来:“然后麒安哥哥就把嫣然压在床上,然后把她衣服脱的精光,两个人还在床上滚来滚去!” 姜清月已然听呆了。 她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忙向一旁的谢千棠求证:“旭儿说的是真的?” 谢千棠义愤填膺点了点脑袋:“嫣然妹妹一直在哭,麒安哥哥就是不放开她,还把舌头伸在她身上舔来舔去。我和哥哥看嫣然哭得厉害,就大声喊让麒安哥哥停下来,结果麒安哥哥不听,还把我们俩一人踹了一脚,说嫣然是他的童养媳,他想把她怎么样就怎么样。” 姜清月本来听的十分不忿,当即便要止住轿子调转回四皇子府,及至听到谢千棠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动作一顿,思考片刻后,缓缓停了下来。 童养媳....她就纳闷那姑娘怎么小小年纪就许配给了姜麒安,原来竟是童养媳。 若真是童养媳....那于律法而言,姜麒安此举倒算不得错。童养媳本就是自小养在夫家,长年伺候未来夫君,只等到了年纪便成婚,这之前若是夫君愿意,便能随时与其圆房。 虽听者不忿,却有律法明言,即使是她现在气势汹汹的杀回去,也管不着人家的家事。 一时间,她陷入了两难。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 罢了。 回谢府吧。 第219章 找出女儿下落 第二百一十九章 找出女儿下落 姜清月和谢家这段时间,关系十分微妙。 一方面,他们自知理亏,处处礼敬着姜清月。 另一方面,他们也知晓此事做得太过荒谬,就算帝后的旨意一时间没下来,但也是早晚的事儿。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们到底会如何处置谢家。 因此这些时日,谢景行和谢老夫人几乎是轮换着去姜清月屋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盼她能高抬贵手,放过谢家。 连谢老夫人这样极喜欢倚老卖老之人,甚至都在姜清月面前做小伏低到了亲手为她端茶倒水的地步。 谢景行更不必说,有一日他来的时候,姜清月正准备泡脚,于是他眼疾手快抢下侍女的泡脚盆,非要亲自给姜清月洗脚。 谢家人的殷勤,姜清月一一受着。 但关于他们百般暗示的谢家处置之事,她却是绝口不提。 只因她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昨日里母后传来了消息,那五千白银先是经过王记银铺,而后再继续追溯下去,竟查出源头是京中的张府。 就是那个前些日子被一把火灭门的张府。 因此这几天,她心绪杂乱不宁,总是担忧着千宁的安危。 对谢家人自然也没个好脸色。 等她确实了女儿到底是不是在张府之后,她就可以对谢家最终出手了。 她既希望快些找到女儿的下落,却又不希望她是真的在张府。 可是几日之后,月露带来的消息,却是让她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地。 “夫人,我们派去的人得到了最终确切消息。小姐一出生,便被老夫人用五千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张老爷府上。这些年小姐一直生活在张府,生活在张老爷身边。” 姜清月遽然起身,神色满是不可置信与震惊:“你说什么!” “千宁她,她....” 巨大的惊怒之下,姜清月摇摇欲坠,险些跌落在地。 月露连忙上前扶起她,见得夫人这般模样,犹疑片刻,还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把张老爷买下小姐的根本目的告知夫人。 可是瞧着眼下夫人声泪齐下的模样,哪里还能禁得住这般刺激? 于是只犹豫了一瞬,她就打定了主意。 此事在水落石出之前,她还是烂在肚子里为好。 这厢,姜清月已然彻底失措。 她抱着头,一时间千万种思绪涌入大脑,伤悲,震惊,恼怒,思念,后悔,交织错杂在她的心间,而后通通被一个最为陌生而可怖的词汇代替—— 张府前些日子,已经满门葬身火海。 她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在月露担忧的眼神下,她猝然倒地,而后重重呕出一口血来。 “夫人!” 月露面色大变,忙唤郎中来瞧。 一直到日薄西山,姜清月终于渐渐醒转过来。她疲惫的扶着头,觉得脑袋里面是昏昏沉沉的痛, 见得姜清月醒了,月露忙迎过去,正要说话,却忽然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因为她发现,夫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凉。 不同于往日的冷漠,淡然,今日的夫人神色间笼着一股淡淡的死寂,似是此生再也看不见尽头的无望。 月露不由得慌了神:“夫人....” 姜清月推开她,而后步履踉跄的起身:“备车,我要进宫。” 第220章 求见皇帝 第二百二十章 求见皇帝 姜清月跪在昭阳殿前,神情端肃,长跪不起。 大监慌手慌脚的进去禀报:“陛下!不好了!熙和公主她....” 皇帝正在处理政务,闻言不由得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中抬起头,问:“熙和,她怎么了?” 大监打着哭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说:“陛下,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皇帝面色一变。 而后不再多问,只匆匆起身,快步出了昭阳殿。 “父皇!” 刚一打开殿门,皇帝就见得姜清月跪在昭阳殿前,眼泪如雨般簌簌而落:“儿臣受了天大的冤屈,求父皇做主开恩,还儿臣一个清白!” 皇帝闻言不由得急切,命大监扶起姜清月:“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仔细跪久了膝盖疼。” 可是姜清月的态度十分坚决。 面对大监的劝阻,她执意不去,只是大声说道:“父皇若不答应,儿臣便跪死在这昭阳殿!” 皇帝无奈,只得说道:“行吧,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实则心中却已隐隐猜出,这些时日皇后几次三番来找他,话里话外都是想让他下一道和离圣旨,让清月离开谢家。 听说女儿在谢家过的不好,他自然是心疼的,原也想马上应下。 却不想宸贵妃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趁着自己圣旨拟定前,马不停蹄赶来了昭阳殿,言辞恳切的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他只当她又要与清月为难,于是不由得停下笔,面色有些不善:“为何不可?” 宸贵妃让下人都退了出去,这才开口说道:“公主当年执意脱离皇籍,下嫁谢氏,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让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好一通没脸。若是婚后公主与驸马过得好便也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此其一。” 宸贵妃顿了顿,继续说道:“公主才恢复皇家身份,便迫不及待要与谢景行和离。知道的,说是公主与驸马两情不睦已久,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公主嫌贫爱富,自己一朝飞上枝头,便看不上没落侯府的谢氏了,传出去,岂非叫公主清誉有损,此其二。” 见皇帝的神色隐隐有松动之意,宸贵妃微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公主与驸马之事,虽说出来却是不成体统。可说到底,不过都是些小儿女之事。既然陛下如今已经知晓公主受了委屈,那便把那谢景行召进宫,敲打一番便也是了。至于那些个不知廉耻的妾室,该打发的打发了,该赐死的便赐死,总不至于为了那起子卑贱之人,竟影响到了公主与驸马的恩爱。”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有了几分认同宸贵妃。 只是他的语气仍有些犹疑:“可是清月她自己也是愿意和离的....” “公主还小,她知道什么!”宸贵妃急了:“公主都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若此番和离,她的岁数渐长,又拖着个孩子,往后还有谁会要她一个下堂妇?公主二十许人,陛下难道忍心见她就此孤苦一生么?” 宸贵妃这些话,乍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 年岁渐长的妇人,又拖着个儿子,的确不好再嫁。 可她偏偏避重就轻,绕开了姜清月是皇帝之女这个事实。 当今皇女,就算是二嫁之身,又有谁敢嫌弃? 可是很显然,皇帝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反而觉得宸贵妃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略一思忖之下,便轻而易举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此说来,清月提出的和离一事,朕确实要再考虑考虑。” 说着,他望向宸贵妃的目光不禁有着几分动容与赞许:“从前都是朕不好,总觉得你针对清月,如今看来,你倒是一心为了她好,确实是朕偏颇了。” “陛下说的什么话。”宸贵妃面上一派温和笑意:“清月是陛下的女儿,自然便是臣妾的女儿,臣妾自然也是希望她好的。” 皇帝点点头,很是欣慰:“难得你这么懂事。” 说着,便吩咐大监:“你去告诉皇后,熙和公主和离一事,容后再议吧。” 大监领命下去了,宸贵妃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陛下圣明!” 第221章 状告大理寺 第二百二十一章 状告大理寺 想到宸贵妃同自己讲明的这一层利害关系,皇帝心下微转,已然隐隐有了决策。 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姜清月,他面上心疼,实则心里却已经笃定了主意。 清月年纪小,不懂事。他身为她的父皇,却少不得为她考虑考虑。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就如同他当初怎么也不肯同意她嫁给谢景行一样,他如今也怎么都不会同意她与谢景行和离。 因此,他已经决定,只要清月提出和离,他便一定会拒绝。 “父皇,儿臣今日进宫来别无他求,只求赐死谢家满门!” 此话一出,皇帝霎时间愣在了原地。 就连身旁的大监亦是一脸惊诧,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熙和公主,竟然请求赐死自己的夫家? 而且还是赐死夫家满门!? 在场所有人都是惊疑不定,不明白姜清月是在整哪一出。 短暂的震惊过后,皇帝很快回过神来,而后沉下了脸,语气有着几分严厉:“清月,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没疯,儿臣此刻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清醒。” 姜清月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强撑着才断断续续发出连贯的字节来:“父皇,你可知谢家究竟是怎么对我的!” “朕知道谢家是怎么对你的,前日里皇后来昭阳殿,已经把事情的起末都同朕说过了。” 皇帝仍沉着语气,面露不悦:“此事说到底,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身为公主,更应容人。” 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清月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凉与陌生。 他不由得便问:“怎么了?” 姜清月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君王,嘴角忽然扬起几分自嘲的笑意:“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 “此事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 许是姜清月眼中的嘲讽与恼恨之色实在过于明显,皇帝不由得轻咳一声,只得折中着说道:“清月,你放心,朕明日便会召谢景行进宫,好好把他骂一顿,让他以后好好待你,再也不许整那些幺蛾子了!” 说着,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那些个妾室,朕也会告诉他,让他把这些女子都遣散,往后谢府里还是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你看这样可好?” 姜清月望着眼前的父皇,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从前他虽然耳根子软,却也算的是正直之君,正直之人。 如今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的语气不自觉便带了分讥讽:“那么父皇觉得,这样可好?” “朕自然觉得好了。”皇帝皱着眉,而后苦口婆心的劝道:“清月,你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天下和离了的妇人,日子过得何其艰难。谢景行虽行为失检,但说到底不算坏人,日子能过下去就还是照常过下去,也算是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啊?”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亲切,就像姜清月小时候,他无数次哄劝她那样。 可是从前,他这听话的女儿只需要他轻轻一劝,便会马上听从于他。今日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不仅拿着鄙夷的眼光对着自己,反而目露凶光,咄咄逼人: “父皇,你真是荒谬!” “你,你说什么......”皇帝被她大庭广众下枪声,面子上不禁有些过不去。 “我说你荒谬!”姜清月却是丝毫不打算给他台阶下。 她冷冷一笑,而后在他惊诧而又尴尬的目光下,竟是猝然起了身:“谢景行行此龌龊之事,你身为帝王,身为父亲,竟然不闻不问,当真是叫我心寒,叫天下百姓心寒!” “熙和,你再生气,却也莫要失去了分寸。”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姜清月接二连三的当众挑衅,饶是他素来慈爱,却也不免动了怒。 姜清月却是根本不欲与他多说,。 她毫不留情的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余下的声音自空中传来,飘飘渺渺听不真切:“我以皇家之女的身份,将此事陈述给我的父皇,可他却不闻不问。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把此事上表于大理寺。苍天可鉴,日月诚心,我且看看大理寺会如何断我这惊天动地的大案!” 不等皇帝反应过来,姜清月已经快步迈出昭阳殿,所行的方向赫然是往宫门走去。 她果真要去大理寺! 皇帝变了脸色。 大监不由得战战兢兢,冒着脑袋被砍的风险,还是问了一句:“陛下,要不要拦住熙和公主?” 皇帝面色复杂的盯着姜清月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说了一句:“不必拦了。” 他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语气也冷了下来:“既然她执意如此,那么朕便要看看,她就算告到大理寺,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见皇帝与公主两人比着倔,大监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随后也只得应下,眼睁睁看着姜清月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满是担忧。 姜清月一路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和皇宫,一个城中,一个城北。 第222章 求见大理寺卿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见大理寺卿 其实距离还是有些远的,但姜清月路程匆匆,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竟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姜清月一到大理寺,就击鼓鸣冤,登堂陈情。 “民妇姜氏,状告曲亭候谢家!求大理寺卿秉公处置,激浊扬清!” “民妇姜氏,状告曲亭候谢家!求大理寺卿秉公处置,激浊扬清!” “民妇姜氏,状告曲亭候谢家!求大理寺卿秉公处置,激浊扬清!” 姜清月一连说了三遍,字字凄厉,声声泣血。 大理寺门口侯着的小厮见势不对,早已飞奔着进去禀告高层了。 “什么!?” 大理寺一众高层闻言,不由得都变了脸色:“外头击鼓鸣冤的,是熙和公主?”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朝公主,自称姜氏倒也使得。 可她算哪门子民女? 这个烫手山芋,连皇帝处置起来都得斟酌三分,怎么竟被踢到他们大理寺了? 于是一干人个个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开门迎人。 “熙和公主驾临,真是叫小小的大理寺蓬荜生辉呀!” 大理寺卿说着天衣无缝的场面话。 他本想找个由头快些把姜清月迎进去,却不想眼前的熙和公主眉目坚毅,双眼红肿,就这么一下一下击着鼓,俨然是不达目的是不肯罢休。 在场的几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两个字。 “难办。” 只怕熙和公主今日所求一事,绝非他们区区一个大理寺可以做主, 可是即便心知肚明,面上的功夫却不得不周旋备至:“公主有什么冤屈要诉,不如暂且移步至堂下,一点一点说来?若当真有天大的冤情,下官自会禀告处置,还公主一个公道,还天下人一个清白。” 为官多年,大理寺卿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果然,姜清月听了他的话之后,点了点头,便随他一同往内堂走去。 大理寺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今日熙和公主说什么,所求什么,他都先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就是。 等到了明日早朝,他再寻机会禀告陛下,让陛下来做主。 不然,就凭他一个区区的大理寺卿,说好听些是青天大老爷,说直接一些,不过就是姜朝的臣民罢了。 他身为姜朝臣民,如何敢审理姜朝公主之案? 话虽糙,理却不错。 及至到了大堂,姜清月的膝盖骤然一软,在他震惊的目光下,这位惊才绝艳的熙和公主竟直直朝他跪了下来。 而后语带哭腔,原先的坚毅神色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极度的伤悲与无奈:“大人,天道不公,世道艰难,求您莫要因为我的身份之故而枉顾此案!” 大理寺卿一听,不由得冷汗涔涔。 他没想到,熙和公主竟然看出了自己想做甩手掌柜的心思。 于是先把话放在前面,反倒一下子把他架住,他反而不好再推脱敷衍。 于是轻叹一口气,只好认真起来:“公主有什么话,便在这里直说吧,下官认真听着。” 第223章 天大的冤屈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大的冤屈 姜清月哽咽着,终还是一字一句说了起来。 “大人明鉴,我自八年前嫁进谢府,一直以来侍奉公婆,教导幼子,多年来无一日懈怠,无一日不勤谨。” “是,是、”大理寺卿唯唯诺诺的应道。 姜清月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可是这些年,曲亭候谢氏纳妾娶通房不说,甚至还把当初只是外室的林栖若接回府中,称作贴身侍女,就连他们的私生子,也被抱到我膝下抚养,借此便能占得一个嫡子的名头。” 大理寺卿听到这里,神色已然隐隐有些凝重了, 虽说他之前对这些事情也算是有所耳闻,但到底是熙和公主的家事,他自然知道的不算详细。 没想到今日听熙和公主一五一十讲出来,才知晓此事竟然荒唐到了如此地步。 他正色起来:“公主继续讲便是” 姜清月欠身,再次开口,语气却隐隐含了几分颤抖:“我错把养子当亲子多年,对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却不料,不料谢家人竟把我的亲生女儿,那个苦命的孩子以五千两银的价格,卖去给人做童养媳!我姜朝的后嗣,竟被委身到了这等虎狼之地!” 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簌簌而下:“谢家人宠妾灭妻,枉顾人伦。不尊主母,不怜幼 女,乃至于不敬皇室——这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还请大人做主,还我一个公道!” 随着姜清月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大理寺卿彻底傻眼了。 他愣在原地许久,似是有些消化不了耳闻的这些事实,好半天,才终于慢慢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神色顿时是无比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倘若真是如此,那谢家人委实也太过分了些!” 见大理寺卿表明了态度,姜清月鼻子一酸,深深拜下:“多谢大人仗义执言。” “只是....”大理寺卿略一思忖,问道:“只是不知公主口中的这位外室,究竟是何等家世?竟引得谢家侯爷为了她如此乱智,做下这等没规矩的事情来。” 什么家世.... 姜清月眉心微凝,语气却是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良久,在大理寺卿疑惑与询问的目光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缓缓说道:“她叫林栖若,是江南的一个舞女,没什么显赫家世,更无母族倚仗。” 大理寺卿闻言,不由得有几分唏嘘。 如此单薄家世,比之天家贵女出身的熙和公主,可谓是云泥之别。 谢家侯爷当真是鱼目混珠,放着端庄贤惠,出身又高的主母夫人不要,竟偏偏要去宠幸一个舞女.... 他是老咯,看不出现在的年轻人想要做什么了。 一回头,见得姜清月希冀的眼神,他思索片刻,说道:“公主所言,下官自是相信的。只是此事涉及朝中官员,还是不能失了规矩,得按例查上一查,才能做出定夺。”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公主不如先回府等些时日,一有消息,下官就着人来通知你。” 姜清月亦知这是大理寺的必经程序。 于是并不与大理寺卿为难,只是点点头,神色恳切:“既如此,此事就劳烦大人了。” “应该的,应该的。”大理寺卿抹着汗,送走了姜清月, 第224章 火是宸贵妃放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火是宸贵妃放的 谢府这边,每日还在战战兢兢,绞尽脑汁着讨好姜清月。 可是不知怎的,之前几天姜清月虽也生气,却好歹会听他们把话说下去。 这两天却是忽的态度天翻地覆,竟连屋门都不许他们进了。 谢景行被谢老夫人压着,每天一天三顿来找姜清月,可是月露一句硬巴巴的“我们夫人说了,以后不许谢家人踏进屋门半步,免得脏了好好的屋子!” 话说到这地步,饶是谢家人求情心切,却又不由得没脸。 于是只得悻悻然停下脚步,暂且搁置了几天不找姜清月。 而姜清月这几天,也没闲着。 她仍然在继续查女儿的下落。 就算消息来报,说她的女儿很有可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可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女儿就算是被烧成了灰,她也要一一查的明白。 话虽如此,可是这几天的姜清月,每天都不受控制的流着泪。 常常做着做着什么,身子就忽然一歪,整个人如失去支撑一般险些倒在地上。 是了,自从女儿被张家收养的消息传来之后,她的整个人,整个生活,似乎都失去了支撑。 她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她流着泪,手下紧紧攥着那枚平安锁。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重来一世,她仍然救不回自己的女儿? 上一世,女儿尚且活到了成 人之际,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为何到了这辈子,反而年幼殒命,以至于她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她想不明白,却红了双眼。 她对不起这个孩子。 对女儿的思念与愧疚之情,早已悉数化作对谢家人的滔天怒火。 她要他们死! 父皇坐视不理,那她就告去大理寺。 倘若大理寺仍然不肯秉公处置,那她就找机会,直接一把火烧了谢府! 总归她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她只想给她苦命的孩子报仇。 千宁死前受过的痛,她要让谢家人一一尝尽! —— “母妃,你疯了!” 紫宸殿里,姜淮初一脸不可置信,怒声质问着宸贵妃。 宸贵妃只是慵懒的打着扇,压根不理会姜淮初的怒气:“好好的,你又来作甚?” 见得宸贵妃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姜淮初怒极反笑。 “你屡次杀熙和公主不成,如今竟派人直接杀了了她的女儿!?” “什么叫派人杀了她的女儿,你说话也忒难听了些。” 宸贵妃瞪了姜淮初一眼,在他急得不行的目光之下,这才悠悠出言:“我不过是派人给张府放了一把火罢了,反正那张老爷身犯重罪,早死晚死都得死。既如此,我不如顺水推舟,帮他一把。” “你疯了!”姜淮初不受控制的怒吼一句,把宸贵妃都吓了一大跳。 反应过来之后,她不满的望着他:“以牙还牙而已,当初你妹妹就是被皇后那个贱妇活活烧死的,我杀不得姜清月,难道还杀不得姜清月流落在外的女儿?” 眼见着宸贵妃信誓旦旦,姜淮初不由得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袭来。 第225章 宸贵妃知晓真相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宸贵妃知晓真相 “母妃,此事我已经与你说了无数次,它真的不干皇后的事,更不干熙和公主的事,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宸贵妃莫名其妙望他一眼:“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此事不干皇后的事?那把火是她亲手放的,怎么就不干她的事了?” 见着宸贵妃如此执迷不悟,姜淮初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瞒下妹妹还活着的事实,到底是福是祸? 从前或许他还不能确定,可如今,他却是渐渐知晓了。 若再这么继续下去,根本不能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熙和公主尚且有一幼子存活于世,宸贵妃又会不会丧心病狂到杀了她的女儿之后,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不肯放过?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宸贵妃见姜淮初站在原地,神色变幻莫测,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满脸的挣扎与纠结。 半晌,在宸贵妃疑惑的目光下,姜淮初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犹豫着开口。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顿时让宸贵妃面色一变,险些发了疯。 “妹妹她,其实没有死。” 姜淮初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极慢,似是想借此缓解宸贵妃听到这话之后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可这句话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 只见宸贵妃遽然瞪大了双眼,眼中是无尽的茫然与疑惑,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姜淮初在说什么。 及至她见得姜淮初神色笃定认真,不似作伪。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姜淮初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猛的往后踉跄了几步,声音也在巨大的惊疑之下不自觉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你妹妹还活着?” 她死死盯着姜淮初,眼中是铺天盖地的震惊。 姜淮初在这样极端的情绪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 宸贵妃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姜淮初却已经打断:“但是妹妹她,不想向你表明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想见你。” “所以母妃,你就别问我,妹妹如今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了。等她想要告诉你的时候,你自然便会知道了!” 姜淮初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还算是妥帖。 可他忽视了一个母亲的爱女之心,更想不到身为母亲,在听闻自己死去多年的女儿,一朝起死回生——不,女儿本来就没有死!内心会是何等的惊诧与触动。 宸贵妃当即哭出了声:“你妹妹,你妹妹她现如今在哪!快告诉我!” 姜淮初别过了脸,语气有些艰难的说道:“母妃,妹妹真的不想见你!” 扑通一声,宸贵妃直直向他跪下了。 她说话都已经有想语无伦次了,在姜淮初震惊的目光下,她只是卑微的拽着他的衣角,一力祈求着:“初儿,好初儿,求你告诉娘,你妹妹到底在哪,为娘找了她这么多年,为娘想了她这么多年,求你让为娘再好好瞧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为娘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素日里体面尊贵的宸贵妃,此刻却是哭得梨花带雨。 第226章 想见见林栖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想见见林栖若 姜淮初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 一方面,他知晓林栖若心中对宸贵妃的恨意。 若是说出妹妹的真实身份,母妃急匆匆寻过去,妹妹未必会接受她。 不,不是未必,是绝对不会。 到时候,未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再者,他私心里也有着隐隐的担忧。 母妃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若是得知自己年幼失散的女儿,之后竟去做了舞女,而后又去给人做妾,还是熙和公主治下的妾。 宸贵妃当真能接受吗? 出于这些种种顾虑,姜淮初并不愿告诉她妹妹究竟是谁。 可是眼看着宸贵妃哭得可怜,他还是不得不松下口来:“母妃,此事急不得,你与妹妹多年未见,如今猛然得知对方身世,只怕彼此都未必能坦然面对。” 对上宸贵妃怔愣的目光,姜淮初柔声劝道:“不如等我先去问过妹妹,若是她肯,那么我到时候再入宫告知你此事。如此,岂不是更妥当?” 宸贵妃脑子里空空的,就连这么一番话,都理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好,好,好。”她连声应道:“那你先去问问你妹妹,问她愿不愿意见我.....” 说到后面,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饶是如此,她仍然强撑着身子,一字一句对着姜淮初嘱咐:“等你见着了你妹妹,到时候一定记得告诉她,就说母亲很想她,母亲这么多年一直在想她,母亲只盼着与她相见.....” 眼见着宸贵妃言辞恳切,姜淮初亦不免动容。 只是......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不得不提醒:“母妃,妹妹尚且存活于世,那么这些年你对于熙和公主的所作所为,还有现如今对那个失散的谢家小姐,又该作何结论?” 宸贵妃怔住了。 方才她只顾着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神色第一次出现了疑惑,懊恼,后悔,尴尬交织的情绪。 “我....我.....”她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那些事情她做都已经做了,她又能说出什么话呢? 姜淮初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神色有着几分凄然。旋即,还是说道:“于母妃而言,或许是往事不可追。既然如此,如今熙和公主想与谢家和离,并状告谢家宠妾灭妻,母妃不如不再阻拦,并助熙和公主一臂之力,如此这般,也算是略略尽了心意、” 姜淮初说完这番话之后,就径自离开了。 至于宸贵妃会如何做,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的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先去找林栖若。 他要问问她,愿不愿意见一见她的母亲。 “不见!” 不出姜淮初所料,林栖若在得知宸贵妃想见自己的时候,言语斩钉截铁,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拒绝了他。 “宸贵妃娘娘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实在不敢见她。” 林栖若阴阳怪气,姜淮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却也能理解她内心伤悲、 毕竟这些年,他知道栖若的确过的很苦。 第227章 从前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从前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不多劝她一句。 “栖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很想你,几乎是日日自责,夜夜以泪洗面。她每个月都去宫中的寺里祈福,只希望你...你在那边也能过得好,栖若,我说句良心话,她心里真的很放不下你。” 姜淮初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的事,彼此各有难处,她心里也很是后悔.....” 没承想,不说这事儿还好。 此话一出,顿时把林栖若激了个彻底:“当年的事?她也好意思与我提当年?” “当年她抛夫弃女,爹病得那样重,那样大的火,爹拼死把我救出来,自己却葬身火海,从此天人永隔。” “那个时候,她在哪?你又在哪?呵呵,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当年的事情各有难处?” “我抱着爹的尸身哭了一天一夜,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来看看我。那个时候,她已经入了宫,成为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她哪里还记得她那命若草芥的女儿?” 林栖若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胸口都起伏不定起来,大口大口喘着出去。 姜淮初眼中有着几分怜惜与愧疚:“栖若,对不住.....” “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林栖若再伤心,再生气,却也看得明白:“真正对不住我的,自始至终只有宸贵妃一个人。至于你....”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纪,说到底,也是宸贵妃攀附权贵之下的牺牲品罢了。只是你的命比我好些,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仅此而已。” 林栖若说的,是实话。 她确实从来没有怪过姜淮初,因为她视他为同病相怜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主动认下了姜淮初,却死活不肯认下宸贵妃的原因。 主动促成,和被动接受,怎能一样? “哥哥。”她喉头微微有着几分哽咽:“你回去,回去告诉那个女人,今生今世,此生此世,我绝对不会见她,更不可能答应见她!” “总之从前那么多年,她都以为我死了。那么往后的日子,就还是让她当我死了吧!” 姜淮初的眼眶也红了。 他望着眼前倔强的女子,心下半是怜惜半是心痛:“栖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若是愿意,以宸贵妃的能力,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你过去了,我过不去。”林栖若冷冷道:“抱着爹的尸身哭了一天一夜的人,是我。流落在外衣不蔽体的人,也是我。沦落到风尘地靠给人跳舞谋生的人,也是我。” “你们从未有过我的经历,就没有资格劝我原谅。” 林栖若一字一句,满目坚决。 “至于荣华富贵....”她轻轻呵了一声:“早些年里,我确实穷怕了,被人欺负怕了,因此抓住谢府这个机会就往上爬、” “可是哥哥,我再低贱,再不要脸,也不可能借着那个女人的力。如此这般,岂不是打我九泉之下的爹的脸吗?” 一席话,终是说得姜淮初彻底哑口无言。 他嘴唇翕动了一番,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无言。 “好。”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终于不再劝她。 “你若是委实不愿见宸贵妃,我会将你的心意带到。” “只是....”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以宸贵妃的性子,知晓思念多年的女儿竟还活着,就算我不告诉她你的下落,只怕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不是你的事情了。”林栖若冷淡转身:“她就算真的找上门来,我也自然有法子应对她。” “什么?你妹妹说她不想见我?” 宸贵妃果然不可置信:“为什么?你没有告诉她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她吗?” “我已经同妹妹说过了。”姜淮初说道,而后微微有些犹豫:“只是妹妹,仍然为爹的死释怀,一时半刻不肯原宥。” ..... 宸贵妃沉默了。 姜淮初在一旁,本欲宽慰于她。 可是伸出了手,良久,却还是又放了下来。 毕竟妹妹说的,也算是实情。 她与爹在火海逃命的时候,他和宸贵妃在皇宫宴饮达旦,好不快活。 后来爹死了,妹妹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独自一人 流落民间。 天知道那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还记得十年前,妹妹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亦是惊讶非常。 那时候他奉旨去江南巡视,却被人当街拦下了马车。 身边的护卫小厮原是要把那胆大包天的女子拖走的,可是不经意间,风掀起车帘,他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 那和宸贵妃有着五分相似,貌美动人的容貌。 第228章 做妾 第二百二十八章 做妾 他忽然就心念一动。 而后在反应过来之前,意识已经先行一步。 他下了马车,拦下那些小厮的动作,而后轻轻扶起她:“姑娘,你是谁?” 他没有问她找谁,而是问她是谁。 那时候的林栖若,双眼湿漉漉的抬头望着他,神色慌张像是一只小鹿。 和母妃当年,更像了。 他就这么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就是她和妹妹相认的全过程。 他每每问及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总是避而不答,要么就是装傻说忘记了。 他再问爹的下落,妹妹这才有了一丝反应。 她当即哭出声:“爹已经死了!” 他一惊,旋即与她一同落下泪来,而后便不再问了。 没了爹娘的孩子,还是个女儿家,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妹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于是他派人偷偷去私底下打探,打探妹妹这些年的境况。 而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也和他猜测中大致无二。 流浪,沦落,舞女,甚至是....做妾。 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替她原谅。 因此她若是不肯见宸贵妃,他绝不会逼她。 可是姜淮初想的明白,宸贵妃却想不明白。 亦或是她即便想的明白,却接受不了女儿不肯见自己的事实:“当年我一个普通民妇,哪里能对抗陛下的旨意?他要我入宫,我便不得不入宫,我也是被逼无奈....” 宸贵妃哭诉的解释着,字里行间满是无奈与懊悔。她本想把这些话亲口说给自己的女儿听,却没想到女儿压根不肯见她。 “我知道。”姜淮初耐心的安抚着她。 “这些话,我都会替您带给妹妹的。只是这么多年的失散与颠沛,妹妹一时半刻不能疏散心结,母妃容我再去劝劝她。” 宸贵妃绝望的闭上双眼。 事到如今,她终于还是奈何不得。 只得认命的流下一抹泪:“罢了,你好好劝劝她吧。等她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了,我们母女两个再见面” 姜淮初应下。 宸贵妃坐在榻上,神色怔怔然,久久的出了神。忽然,她开口问道:“你妹妹这些年,过得好吗?” 姜淮初抿了抿唇,老老实实的答:“不算好。” 宸贵妃的指尖猛的一颤。 她的眼眶红了几分,却还是问道:“她现在,嫁人了么?” 她的女儿,只比淮初小两岁,现在也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 姜淮初只犹豫了一瞬,就说道:“妹妹七年前就已经嫁人了。” “当真?”宸贵妃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听得自己的女儿已经嫁做人妇,没几个当母亲的会不上心,宸贵妃当即就问道:“她夫家如何?眼下可在京都?” 姜淮初无奈:“母妃,您再问下去,不如直接问她夫家是谁,直接找上门去。” 宸贵妃默然,心念思忖片刻,问了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那么我只问一件事——你妹妹自幼失了父母,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那么她之后嫁给她夫君,是做正妻主母呢,还是妾室姨娘呢?” 她紧紧的看着姜淮初,似是一定要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淮初却下意识躲闪了她的目光。 半晌,他还是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妹妹无依无靠,无亲无友。嫁给别人家,自然是做妾。” 第229章 打官司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打官司 自然是做妾。 这几个字如一头闷棍一般,狠狠敲在宸贵妃脸上,直把她敲得眼冒金星,眼眶都红了几分。 她的女儿,她那粉面团子一样可爱的女儿,那样乖巧,那样柔顺,长相模样那么像她。 如今,竟给人做妾..... 她不说话了,只是簌簌而落的泪水昭示了她此刻的无助与无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姜淮初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还是先下去了。 姜淮初一走,宸贵妃就颓然的瘫坐在了榻上,眸中黯淡无光,显然是灰心失望到了极点。 并非是觉得女儿给人做妾,丢了自己的脸。 而是同为女子,同为妾室,她深知女子为人妾室的艰难与不易。 她在皇宫当贵妃,受尽帝王宠爱,诞下尊贵皇子,处境尚且如此艰难。 她的女儿,境况只会更糟。 电光火石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嬷嬷。”她对外面喊了一声。 陈嬷嬷马上快步走进,低眉顺目的问道:“贵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宸贵妃此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冷静的坐在榻上,说道:“去查,查七年前,有那家的大户人家纳了妾的,那女子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都一五一十查的清楚。” “大户人家的查完了,就再去查小些的门户,总归千万不能漏过任何一家。” 陈嬷嬷原本有些犹疑,不知好端端的,贵妃让她查这些做什么? 不过她并不敢多问,只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下去了:“奴婢这就去办。” 姜清月一早在谢府中,就收到了大理寺的传唤。 “夫人,您前些日子状告谢府的事情,咱们大人已经理清了脉络,因此今日特意传您到大理寺一趟,静听此事。” 姜清月点点头,立马吩咐人备车。 与她一同被传唤的,自然还有谢家人。 谢景行和谢老夫人收到大理寺的传唤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回事?谁把咱们告了?” “而且还是告到了大理寺、谁有这么大胆子?竟敢告侯府?” 来传唤的小厮笑得一脸古怪,细看之下,这笑容又有些隐隐的不屑与鄙夷。 “究竟是谁人告了你们,侯爷和老夫人往大理寺去一趟,不就职校了。” 小厮话语间高深莫测,似乎此事很不同寻常。 谢景行和谢老夫人面面相觑,还是一同坐上了去大理寺的马车。 旋即,谢老夫人忽然想到一事,问:“清月呢?清月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说着,语气不由得有些不满。 就算清月这段时间在和谢府闹龃龉,可是说到底,她仍然是他们谢府名正言顺的主母。 现在谢府被告了,她身为主母正室,怎能置身事外。 谢老夫人想到这里,神色当即就垮了下来,吩咐房嬷嬷:“去,把夫人找来,让她与我们一同去。” 房嬷嬷领命下去了,谢景行和谢老夫人就在车上等着。 半炷香之后,房嬷嬷气喘吁吁的回来了,神色惊疑不定:“奴婢去了夫人的寝屋,却没见着夫人的踪影。不只是夫人,连月露也没瞧见。” 谢老夫人和谢景行一听,都面面相觑。 一大早的,清月去哪了? 清月能去哪? 这厢,大理寺传唤的小厮却是不耐烦了:“一个案子而已,侯爷和老夫人自去便是,何必非得劳烦夫人。” “再说了...”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还是没再说了。只是眼神愈发古怪起来:“再耽误下去,都要错过开庭的时间了!” 无法,谢景行只好和自己的侍女嘱咐道:“我们现在先去大理寺,等清月回来了,你就让她快些来一趟大理寺,和我们一起。” 说着,他想了想,生怕姜清月还在闹脾气,不肯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清月现在还是我谢家的人,这样的场合她若不来,传出去,只怕是跌了她身为公主的教养。” ..... 侍女一五一十的应下。 谢景行这才转头,对着那看向他的目光已经鄙夷到无以复加的小厮说道:“行了,启程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理寺行去。 只是出乎意料的,谢景行一行人的马车停下之后,他搀扶着谢老夫人下车。 一到大理寺门前,却见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望着那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疑惑,而后喊了一声:“清月。” 第230章 原告和被告 第二百三十章 原告和被告 姜清月闻声,转过头来。 谢景行眼前一亮:“清月,果然是你!” 他兴冲冲的跑过去,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清月。 “有事吗?” 姜清月冷冷开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不耐。 谢景行不由得一愣:“清月,你.....” 他原本想问她怎么了,但是想了想,话到嘴边,又成了:“清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侯爷来这里做什么?”姜清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看着谢景行。 谢景行摸摸头,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一五一十答道:“谢家被人告了。” “这不,我和母亲都被传唤到大理寺来了。” 见着谢景行谈及此事,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忿神色,姜清月只是不置可否:“既如此,那侯爷就快些进去吧。” 说完,她便已不耐的扭过头去。 “诶,清月!”谢景行忙拦住她,而后以一种十分匪夷所思的语气问道:“谢家被人告了,你身为正妻主母,难道不和我们一同去吗?” 姜清月脚步顿了顿。 而后回过头来,在谢景行希冀的目光下,她似笑非笑:“自然,是要一同去的。” “侯爷先请吧。” 她言语和顺,似乎又回到了往日,两人亲密无间,她言谈恭顺的时候。 谢景行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实则心里却另有分量,毕竟此次谢家被告,他还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带上清月助阵,皇家公主在侧,就算对面坐的是皇子亲王,也不能不斟酌上三分。 毕竟若是得罪了公主和公主的夫家,那可有他们好受的。 想到这里,他原本还有着几分虚的心虚霎时笃定了几分。 于是他与谢老夫人昂首在前,身后跟着垂眸的姜清月,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 大理寺卿一坐到大堂之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唏嘘,这云淡风轻的谢家侯爷,只怕还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何事。 谢景行与谢老夫人径自坐在了被告一方的坐席上,正欲让姜清月也入座,却不料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之下,姜清月脚步一转,竟然信步往他们对面的座位走过去。 而后在他们震惊的视线中,姜清月悠悠然的,就这么坐了下来。 尴尬,微妙,沉默。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景行。 他豁然起身,不可置信的一拍桌子,声音都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变了几分腔调:“清月,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姜清月幽幽的瞥了他一眼。 谢景行蹙眉:“你坐错位置了,这是原告席的,你快来与我们一起坐!” 事到如今,他仍然心存着几分侥幸,觉得姜清月或许是坐错了位置。 在他急切的催促之下,姜清月却是淡淡一笑,而后扬起双眸,语气古怪的缓缓开了口。 “没有坐错位子,我本来就应该坐在这里。” “谢景行,你们自然是被告没错。而我,是原告。” 第231章 打他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打他 谢景行愣了。 谢老夫人也愣了。 在场的所有谢家小厮,府丁,侍女,随从全部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几乎都不可置信的觉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可是从身边人的反应中,他们发现,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 而是夫人她,确实说出了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我是原告,你们是被告。” 反应过来后,谢府的小厮与侍女们一个个低下头,几乎不敢看自家主子们的脸色。 谢景行此刻已经没有脸色可言了。 他呆滞在原地,眼中都失去了焦距,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任由着心中惊涛骇浪,一起涌入大脑,让他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 “你说,你是原告?”他缓缓的开口,盯着姜清月的目光如毒蛇般双目赤红。 “不错。”姜清月坦然对上她的目光,颔首道。 谢景行定定的看着她:“也就是说,告了谢府的人,是你?” “是。” 谢景行就这么望了姜清月许久,神色晦暗不明。许久许久,他忽然笑了。 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下,谢景行豁然起身,而后双臂一扬,竟直直掀翻了身前的案几。 “砰”的一声巨响,案几重重倒地,溅落满地灰尘,上面摆着的一应物品散落一地,七零八落。 离得最近的谢老夫人吓得够呛,没防备一声巨响,抚了半天胸口才顺过去来。 本下意识要瞪一眼谢景行,竟然把自己吓成这样。 想了想,还是忍下了。毕竟她现在与谢景行一样,对于姜清月的言行都是十足的惊惑。 “清月,你在说什么?”谢老夫人此刻还未失去理智,因此她上前几步,巴巴望着姜清月:“你是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呢?啊?清月,你素来懂事,怎么可能告我们呢,是不是都是误会啊,清月....” 谢老夫人犹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姜清月已然面目平静的打断:“婆母,这不是误会,我也没有和你们开玩笑。” 说着,她顿了顿,纠正道:“不该再叫婆母了,毕竟今日一过,我和谢家一刀两断,我不是你们家的媳妇,你自然也不再是我的婆母。” 谢景行终于忍不住了。 他当即愤怒的嘶吼一声,眸中怒气几乎压抑不住:“姜清月,你是不是疯了!” 他目眦欲裂:“谢家给你吃,给你穿,给你尊贵,给你体面,哪怕我后来纳了别的女子,也照样奉你为主母夫人,我们谢家待你不薄,你竟然行此恩将仇报之事!你简直蛇蝎心肠,不配为人!” 谢景行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胸口都起伏不定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姜清月不发一言,就这么静静的望着眼前发狂发癫的男子,心中终于缓缓浮出一抹可悲来。 她也想过,谢景行在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悲伤?后悔? 她预想了很多很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会是愤怒。 他竟然愤怒。 他凭什么愤怒? 他把自己害到这般田地,把自己一双儿女害到这般田地,他自己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他凭什么愤怒? 也是直到这一刻,姜清月极其清醒而又清楚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爱过多年的人,竟然不配为人。 认清这一点之后,波涛汹涌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平缓向前,行至谢景行身前。 而后在他怔愣的目光之下,她忽然一扬手,狠狠打了谢景行一个耳光。 第232章 堂下何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堂下何人 这一次,全场出现了更深,更久的沉默与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呆滞了神色,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位素来风轻云淡,体面端方的熙和公主,此刻通身凌厉,毫不留情打在了谢景行的脸上。 大理寺卿坐在最上方,把底下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自然也看到了谢景行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错愕与阴毒。 他飞快的跑下大堂:“侯爷,公主,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姜清月才懒得跟谢景行好好说。 她冷冷的撂下一句:“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谢景行更是不可能有话好好说。 他捂着自己肿痛的双颊,尚且有些没反应过来。 及至脸上的刺痛隐隐传来,这才拉回了他的思绪,提醒他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女子打的。 他耳边嗡嗡的,只觉天旋地转,脸上的刺痛感越来越深,颜色越来越红,不知道是被打的红,还是羞恼的红。 大理寺卿觑着他的脸色,当机立断做起了和事佬:“侯爷别生气,别生气,好男不和女斗,公主她也不是故意的....” 大理寺卿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倒更如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谢景行的脸上。 他是好男不和女斗吗?他是压根斗不过? 哪怕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不说,甚至只能在众人或打量,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走回自己的坐席,羞恼难当却无可奈何。 见谢景行忍着没发作,大理寺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在他的地盘,公主和驸马当场闹了起来,这才是真让人有理说不清。 因此他放下心来,感激的看了谢景行一眼,庆幸他没让在自己的地盘上出差错。 不然熙和公主若是有那么一丝丝的闪失,他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回到了主座之后,他理了理心绪,恢复了那般淡漠严肃的神色。 “堂下何人,所求为何?”依着规矩,他询问道。 姜清月朗声,声音清和:“民女姜氏,是姜朝皇帝与皇后之女,曾在谢家为主母,如今状告谢家家主谢景行,宠妾灭妻,枉顾人伦,草菅人命,十恶不赦,罪不容恕。” 姜清月一口气说着,细数谢景行的罪状,大理寺卿不由得又是一阵冷汗涔涔, 好不容易姜清月说完,他忙又问谢景行:“堂下何人?所求为何?” 谢景行面无表情,几乎是挤着牙缝,一字一句:“曲亭候谢氏,家父是前曲亭候,家母是江南织造千金。如今被姜清月一纸诉状,状告此处。” 两人你来我往,激烈交锋。 大理寺卿摸了摸额角的冷汗,再次开口道:“现下由原告先陈述案情,把事实一五一十说清楚。陈述期间,被告需静听,不得打断,不得交头接耳,不得不遵法庭。” 大理寺卿宣告了法庭纪律,谢景行与姜清月二人均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而后姜清月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有条不紊讲述其案情来。 第233章 只做姜氏女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只做姜氏女 她一字一句,声音极缓极慢的说着: “民女十六岁那年,因遗失了一方绣帕,被谢景行捡到并大肆宣扬,就此,委身下嫁于他。” “初初成婚之时,我们也算是感情和睦。只是不知为何,成婚三年始终未能有身孕,我处处求医问药,只觉着自己对不住夫君,对不住婆家,因此在内宅之事愈发尽心尽力,只想着以此弥补亏欠一二。” “好在皇天眷顾,三年后,民女得以身怀有孕,并在几个月之后诞下双生子,那时候民女懵然无知,只觉得自己夫妻恩爱,有一双可爱的孩儿承 欢膝下,委实算是人生圆满,再无遗憾。” “直到民女诞下孩儿的五日后,尚在坐月子之时,谢景行却带回来一名唤作林栖若的舞女,并称此女当年于他有救命之恩,因此执意要把她留在府中,做他的贴身侍女。” “大人明鉴,想来说家主有贴身小厮,主母有贴身侍女,这本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何曾连家主身边竟也能留个贴身侍女?说是贴身侍女,实则与暖床的通房丫头有什么区别?” “谢景行一力坚持,非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于是民女无奈,只得允了这林栖若进府,做谢景行的贴身侍女。只是民女猜测不假,在林栖若服侍谢景行期间,常有其余小厮婢女路过他们屋子的时候,见得大白日里屋门都紧紧闭着,更有甚者,还能见着林栖若脸颊红红的从屋里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在做什么不言自明。” “民女无能,对此等乱之事只是敢怒不敢言。之后双生子满月,谢景行家中小妹与公婆一同来庆贺,小姑操心,为自己兄长带来了名貌美如花的姑娘想做妾室。不曾想小姑的无心之举,倒是叫林栖若乱了阵脚,竟主动勾引得谢景行与她白日行欢,这样世风日下的举动,竟还被小姑的婆家抓了个正着。捉奸在床,尴尬万分、” “谢景行自知羞愧,于是便趁势收了林栖若为通房,一并又纳了小姑送来的那名女子为妾室。至此,我身为谢家主母,为谢景行生育了一双孩儿,在坐月子期间,他便急不可待纳了一妾一通房。”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终于有些哽咽起来,而对面的谢景行脸色沉沉,不发一言,不只是在想些什么。 姜清月顿了顿,强自抿下眼底的泪意,继续说道:“其实若是只到这里,倒也无妨。我自幼循规蹈矩,事事以夫家为重,就算谢景行心血来潮想纳两个妾,我身为主母,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孩儿成长的这几年,我事事亲力亲为,教导他们功课,治理内宅,孝顺婆婆,相夫教子,管理妾室,也算是尽到了为人妻为人母该有的本分。却不曾想上天不佑,竟让民女在前些时日,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桩惊天秘密。至此,民女便立誓与谢家决裂,从此只做姜氏女,再不做谢家妇!” 第234章 苦命孩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苦命孩子 听得这句“只做姜氏女”,大理寺卿的眉头很明显颤了一下。 虽然他知道姜清月没有威胁他的意思,但是他仍然感觉出了几分威胁..... 于是语气十分温和的问道:“那么你是发现了什么,才促使你下定决心与谢家决裂的呢?” 姜清月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对面席上的谢景行却忽然打断,语气鄙夷而不屑的说道:“姜清月,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与我谢景行和离么?” “既然如此,我谢景行也不是死皮赖脸之人,那么我就成全你!待回了谢府,我便一纸休书,逐你下堂,了了你的夙愿!” 不得不说,谢景行一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认清楚形势。 他只觉得姜清月是在闹别扭,是故意想在外人跟前,败坏谢家的名声。 于是事到如今,他仍然言之凿凿,甚至说出这等休妻之言,以为这样便能吓唬出姜清月。 姜清月却是自始至终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他。 她回转了目光,得到大理寺卿肯定的眼神之后,她语气不疾不徐的,再次开口说道:“因为民女发现,民女当年所生的双生子,根本就不是民女亲生!” 一语落下,满座惊诧。 饶是大理寺卿在之前对于此事已经有所耳闻,但是时至今日,亲耳听见姜清月说出这其中究竟,他仍是下意识冷汗涔涔。 “公主当真没记错么?若说女子红杏出墙,倒是有可能腹中之子不是夫君的孩子。可是这两个孩儿明明是公主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怎么会不是公主亲生呢?” 他倒不是想维护谢景行,而是真切的疑惑。 姜清月冷笑,说道:“这有何难,民女当年下嫁谢家,与父母决裂,身边无一人相助,在谢家亦是孤立无援。因此只需他们买通当日产房的嬷嬷与接生婆。让民女在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把民女亲生的女儿抱走,再把那外室的儿子抱到我跟前,说我生了一对双生子,如此,便可偷梁换柱,完成一场惊天大戏。” 随着姜清月话音一字一句落下,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惊了。 望向谢景行的视线亦是惊疑不定,天子脚下,皇城之中,竟然有侯爵之家敢做出这等宠妾灭妻的伤天害理之事!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亦是奇耻大辱。更遑论他们谢家这位主母。可是当朝公主殿下! 是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亲女! 就算当日谢家人打着算盘,觉着姜清月因下嫁一事得罪了陛下,以至于被开除了皇家玉碟,以后算不得皇族中人,便敢薄待与她。 可是说到底,姜清月到底是陛下一脉相承的亲女儿,身份贵重又怎么可能因此而消磨? 如今熙和公主二话不说,就恢复了公主身份,连带着她儿子都成了未来的皇太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想到这里,大理寺卿不由得摇头叹息。 这糊涂的一家子,谢家人委实是拎不清。 因此探向姜清月的目光愈发温和而同情起来:“如公主所说,你当日真正生下的孩子,其实并非如今所见的双生子,而是一子一女?” “不错。”姜清月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大理寺卿点点头,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神色若有所思。 想了想,他问道:“既然公主如今状告到大理寺,想必是对此事已经了如指掌。那么敢问令千金,现下在何处?” 闻听此言,姜清月一直以来还算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强忍住心下哀痛,身形却仍是摇摇欲坠起来,一开口,声音竟有些隐隐的喑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卖去给了京城中的张老爷处、” 京城之中,姓张的老爷那么多。 于是大理寺卿自然而然的问道:“不知是哪个张老爷?” 姜清月嘴角沁了血,她死死攥着掌心,才不至于跌落在地。饶是如此,脑袋仍是一股天旋地转,阵阵的眩晕传来,让她难受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理寺卿见状,颇有些担忧的望着姜清月,并不催促,只想等她心情平缓了些才问话。 毕竟为人父母,闻听养育多年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自然是难受的。 此番,他倒是很能共情姜清月。 他正耐心的等着姜清月回话之际,忽的,被告席上传来一阵幽幽的女声、 “就是前些日子私造龙袍,被人检举之下引得陛下龙颜震怒,因而畏罪自杀,放火烧了全家的张老爷。” 在场所有人,脸色震惊的都能吞个鸡蛋。 就连谢景行亦是不可置信望向谢老夫人,嘴唇都打着哆嗦:“母亲,你在说什么?” 谢老夫人此刻终于有了些老者的严肃与端庄,她端坐在原地,神色淡淡:“我说的是事实,何错之有?” 愣了片刻之后,大理寺卿最先反应过来。 他来不及去细问谢家人,只惊惶的转过头去,问姜清月:“熙和公主,不知谢家老夫人说的,可否确有其事?” 她的女儿,是否真的被送去给了那个禽 兽不如的张老爷处? 他紧张的望着姜清月,一时间,竟也担心起那个苦命的孩子的命运。 姜清月在这么多人深切的注视之中,终还是伤悲的闭上眼、 一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滑下,她哽咽着,却还是不得不心如死灰的点了点头:“不错。” “我的女儿,就是被送去给了这家张老爷处,自此骨头分离,不得相见、”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一旁侍奉的小厮,侍女,在听说这个惊天消息之后,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不作声,而后以一种十分悲悯的目光,望向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熙和公主。 张老爷,是京中有名的好美色,爱少女。 刚出生的女婴,就被卖去了他府中。那孩子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可以想见。 而才长到初初成 人的年纪,竟又被府中所连累,一把大火,彻底葬送了性命。 这都不是苦命了。 这简直是闻者落泪的心痛。 不止是姜清月,在场的已经隐隐有了啜泣声,为着这个早逝可怜的孩子。 第235章 该当何罪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该当何罪 就连姜清月自己,在一连串说完这番话后,亦是以手覆面,泣不成声。 孩子,她苦命的孩子! 都怪她,怪她这个无能的母亲,嫁了一个这样狠毒的丈夫,连累的自己女儿被亲生父亲与祖母所害,一把大火,化成灰烬。 她的哭泣声久久未停,就这么响彻在屋里,未能停歇。 在场众人,望着谢家人的目光已经从错愕,惊诧变得厌憎,鄙夷。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也算是寻常,可是似谢家侯爷这般宠妾灭妻,不尊主母,还把主母所生的嫡出女儿送去这样的龌龊人家的,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呸!” 堂里不知道是谁先啐了一口。 虽只是短短一个音节,但是其中的鄙夷与不屑不言而喻。 就连大理寺卿都冷冷哼了一声,素日里在堂上最为公正不藏私的判官,此刻竟也对谢景行厌恶起来。 无他,实在是此等行径,惹人发指。 谢景行面色是平静之下遮掩住的波涛汹涌。 他紧紧攥着拳,就这么迎着众人不屑的唾骂声,不发一言,不置一词,唯有肩胛处轻轻颤抖,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心乱如麻。 那个女儿,他的女儿。 他明明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人生,明明她会在自己的安排之下,生长与江南水乡,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贵家小姐。 究竟为为什么会这样? 他原本心里尚且存着一丝侥幸,总觉得或许还有万一的可能。 可是及至面对面听到姜清月口中,说出女儿确实被送去了张老爷处,现下已然香消玉殒的事实,他骤然如遭雷击。 怜女之心,不仅母亲有,父亲也有。 他心中惊涛骇浪,伤悲难耐,一时间,竟连姜清月口口声声的质问与指责都忘了反驳。 谢景行这般模样,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心虚到无话可说,有口莫辩的模样。 他们不由得纷纷摇头叹息,无奈于这个眼盲心瞎,抛妻弃女的谢家侯爷。 姜清月冷眼看着谢景行,见他面容呆滞,神色震惊不似作伪,她心下反倒缓缓清明下来。 今日虽是状告谢家而来,可实则她心里也有着别的思量。 女儿的事情,她虽知晓了下落,却自始至终对那些前因后果并不明朗。 当初到底谁是主谋?谁做主吧女儿送走?又把她卖给了那样的虎狼龌龊地? 待查清楚之后,方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如今这般,看得谢景行的反应,她心里便有数了, 只论女儿的事情,谢景行应是不知情的。 那么此事,大约是谢老夫人和谢老侯爷,俩老夫妻联手,一人狼心狗肺送走女儿,一人心狠手辣替其善后。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泠然的目光落向沉默在一侧的谢老夫人身上。 果然,她脸色苍白,脑门上已经细细密密滚下冷汗。 是心虚,更是惧怕、 姜清月冷笑一声。却是彻底接下了谢家人最后一层遮羞布。 “谢家侯爷宠妾灭妻,其父母为虎作伥,三人蛇鼠一窝,害了我女性命,宠妾灭妻,不敬主母,不尊皇室。敢问大理寺卿,这一桩桩一件件,该当何罪?” 第236章 谢景行的辩驳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谢景行的辩驳 姜清月一字一句落下,把谢景行的罪状说得清清楚楚。 满堂都沉默了。 宠妾灭妻,不敬主母是罪。 残害幼童,送走嫡女,其罪二。 藐视皇室,肆意妄为,其罪三。 如此说来,今日这谢家人,只怕是在劫难逃。 谢景行与谢老夫人很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面色苍白起来,身子也开始打着哆嗦。 “大人!”眼看着大理寺卿正欲开口,谢景行终于反应过来,当即一声大喝,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到底为官多年,谢景行也不是胸无点墨之人,知晓此事眼见着严重起来,他绝不能看着谢家在自己手上覆灭。 于是当即急急出声,辩解道:“大人,我有话要说!” 依照开庭原本的规矩,本来也是该谢景行这一方出言的。 于是大理寺卿轻轻颔首,在公事公办的基础上,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含了分厌憎与冷淡。 “嗯,谢家侯爷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谢景行心下沉沉思索片刻,对上姜清月冷淡非常的眼,他一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说道:“姜清月所言,悉数是在蒙骗大人!” “哦?”大理寺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你说熙和公主方才所言,都是假的?” “不错!” 谢景行朗声说道:“姜清月句句所指,无非是指责我在她坐月子的时候,便纳了两名妾室,此举不妥。” “可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彼时姜清月尚未恢复公主身份,她被陛下从皇家玉碟除名。因此我纳妾之时,她只是一个普通臣妇,那么我就算是在她坐月子的时候纳妾,也不算什么大事。” “敢问大人,我朝可有律法,说男子不能在妻子坐月子的时候纳妾?” “这.....”大理寺卿有了片刻的迟疑。 姜朝自然没有律法,说男子不能在妻子坐月子的时候纳妾。 可是就算律法没有明言,他谢景行就没有半点道德,没有半分怜惜身弱妻子之心么? 大理寺卿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承认:“不错,我朝律法并未有此言。” 话虽如此,可是心里已然对谢景行不屑到了极点。 谢景行就这么迎着大理寺卿和堂上一众人的目光,继续忐忑而又坚定的说道:“如此说来,那么我不敬公主,不尊皇室的罪名,便不成立,此其一。” “此其二。”他顿了顿嗓子,又说:“姜清月口口声声,说我把她的亲生女儿送走,把外室所生的儿子抱养到她跟前,宠妾灭妻,伤天害理。” “可是大人明鉴,姜清月这些话,可有证据?她凭什么说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又凭什么说我宠妾灭妻,把外室子抱到她身前抚养?” 有略知晓内情的人迟疑着出声:“似乎是谢家那个姨娘,偷听到了谢家侯爷和通房的床上事,这才把此事捅出来....” “姨娘?” 谢景行冷哼一声,言语满是不屑:“她素来就和姜清月关系好,你们就怎知此事不是她们两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合起伙来害我谢家!” 见众人不说话,他语气愈发笃定起来,骤然提高了嗓门,说道:“这桩桩件件,分明就是姜清月攀上高枝,为了与我和离,故意编出来的谎言!” 第237章 确有其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 确有其事 在场所有人都被谢景行这番无耻言论给惊呆了。 在座谁也不是傻子,尤其还是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很多时候其实案件一下来,双方各执一词,可落眼一扫就能看出谁对谁错,谁真心谁撒谎。 似今日这般,熙和公主二子傍身,贵为公主,有什么理由去污蔑他们谢家? 熙和公主不可能平白无故去冤枉他们——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这并非是冤枉。 而是实情。 可是不得不说,谢景行的确很会混淆视听。 这一番辩解,虽不足以人心服众,但却是实实在在钻了法律的空子,让大理寺卿的判决一时半刻竟真要斟酌上几分。 是啊,没有证据,何谈真相? 姜清月就算含着血泪说了这许多,可是归根到底,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而已。 大理寺这种规矩证据大过于天的地方,就算冤屈再大,却也绝不是听信一面之词的地方。 因而一时间,在场都沉默了。 谢景行见状,心下这才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 而后转而望向谢老夫人:“母亲,你这么多年善待姜清月,怜惜两个孙儿,我谢家亦然给了她主母应有的尊荣富贵,却怎么也未料想到,她一恢复公主身份之后,为了与我和离,竟如此攀污谢家,还累得母亲清誉受损。” 谢景行说着,目光意味深长的望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愣了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接话道:“是啊,清月,我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何故要行此下作之事呢?” 谢老夫人一脸痛惜,看上去,倒真像是无奈儿媳不走正道的哀叹:“你有什么诉求,都与我和景行商议了即可,何故来大理寺状告呢?你如此行事,岂非是有意要夫妻情绝。” 两人一唱一和,你唱罢来我登场。 只因他们二人心里十分清楚,姜清月不可能拿到证据。 这么些年过去了,就算当年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在岁月冲刷中湮灭成了灰。 更有甚者,说不定就连姜清月现在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既如此,他们只需拿出比姜清月更足的气势来。 这些揣测与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想通了这一点,谢景行和谢老夫人的脸色愈发神气起来:“罢了,清月,你若是委实拿不出证据,咱们谢家也不会追究于你,你还是回到咱们府中,继续安安稳稳的做你的谢家主母便是。” 他们言之凿凿的说着,俨然一副大度不与姜清月计较的姿态。 姜清月缓缓的笑了。 “你笑什么?”谢景行顿感莫名。 “我笑你们蠢、” 姜清月贝齿微张,轻轻吐出这几个字,霎时间便让谢景行和谢老夫人都变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 谢景行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姜清月却是无意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转过了头,拿一双哀戚的眸望着大理寺卿。 “大人,谢家人所言不可尽信。” 她顿了顿,见着谢景行不屑的神色,她缓缓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民女有证据,证明民女这些话,绝非是凭空杜 撰,而是确有其事。” 第238章 五千两银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五千两银 “我当年产下双生子后,家中银钱亏空,入不敷出,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可是这时节,谢老夫人手中却凭空多出了五千两的银票。” 姜清月说着,目光几乎牢牢定在谢老夫人脸上。 果不其然,随着她这句五千两银票的话一出,谢老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一变。 原本还算得泰然自若的神色,竟忽然泛起苍白的冷汗。 对上姜清月深邃的目光,谢老夫人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似是被彻底看穿了一般的体无完肤。 可是这五千两银票的事情,姜清月怎么会知道? 她瞒的如此周密,整个谢府只她一人知晓此事,就连谢景行和谢老侯爷都不知道。 姜清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谢老夫人完完全全没防备此事,霎时间,她的脸色惨白一片,身形也摇摇欲坠起来,紧咬着嘴唇,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慌张与紧张。 大理寺卿若有所思,却又有些不解:“既然当初你便发现府中凭空多出了这些银票,为何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再提起呢?” 姜清月闻听此言,神色终于染上淡淡的伤悲。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在无数个夜里懊悔,若她当日能够警觉一些,再警觉一些。 若她能够及时发现这五千两银的来路不正,早些把此事查的水落石出.....那么她的女儿,她此生未能谋面的女儿....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她强自憋下眼中的湿意,望着对面坐着的谢家人,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冰寒。 事已至此,她丝毫不打算手下留情,旋即继续说道:“当日家中问及这五千两银票的来处,谢老夫人亲口言明这是京中好友李老夫人因家中变故,与儿媳争夺财帛,谎报家中无银于是暂存于她那里的银子,是以,我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只当那五千两银票真是好友所赠,并未生疑。” “原来如此。” 大理寺卿点点头,觉得这个道理也说得过去。 毕竟曲亭候府到底也算得累世王侯,就算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入账,却也远不至于到让人疑心的地步。 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姜清月身为人母,能不能原宥当年自己的疏忽,只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深深的悲悯目光望着姜清月:“所以,你是怎么在这么多年后,复又发现这五千两银子来路有异呢?” 姜清月见出大理寺卿眼中的怜悯,不由得苦笑一声,似叹惋似自责又似愧悔:“因为当日谢景行被陛下贬官至长州,我碰巧在那里遇见了李老夫人的前儿媳。” “那位夫人亲口对我言明,她自始至终从未找其前婆母李老夫人索要过一分一厘的银钱。当然了,其实想也能知道,那位夫人母家显赫,又怎可能在于前夫家下堂之际,为了五千两银子闹得不可开交,逼得婆母把银子藏匿于他人家中才得以保全财物呢?” 姜清月顿了顿,为此番辩驳终于即将要下了最终的定论。 “所以,李老夫人根本没有所谓的五千两银需要暂存。那么谢老夫人那里突如其来的五千两银,必然另有隐情。而且这隐情必然还大有来头,让她不惜以编造出这样一个借口,也要粉饰掩盖的究极真相。” 她疾速说着,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逼视着谢老夫人:“老夫人,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第239章 凭什么草草断案 第二百三十九章 凭什么草草断案 谢老夫人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大大瞪着眼,神色是难以言说的慌张与心虚。 “清月...”一直到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服软,于是哀求着嗓音:“此事并不是你想的这样,等我们回了府....回府之后我一定好好与你解释,可好?” 她的神色哀求近乎祈求,已然是百口莫辩的模样。 姜清月缓缓的摇了摇头:“回府?” 她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角擒了一丝莫名的意味:“今日过后,想必我便不再是谢府中人,既如此,我又回哪门子府?” 谢老夫人的脸色唰的一变。 就连谢景行都眉心狠狠一跳,不可置信的望着姜清月:“清月?你什么意思?” “我们夫妻多年,难道你竟真要离开我,离开谢家么?难道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竟半分也不顾念了么?” “夫妻情分?”姜清月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屑:“谢景行,不妨实话实说告诉你,自从我生下孩子的那个晚上,自从我知晓我的女儿被你们送走,我便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此仇必报,此冤必诉,至于所谓的夫妻情分.....你一房一房妾室抬进来的时候,怎么就从未顾及过所谓的夫妻情分?” 眼见着姜清月态度坚决,言语中更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谢景行彻底忍不住了,他拍案而起,极大的惊怒之下,声音都颤抖起来:“这么多年,原来你竟然早有谋算!” “原来你从孩儿落地的时候,便打定了主意会有今天这一日!你早就想过要把我谢家逼得走投无路才肯甘心!”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都涨得青紫一片,望向此时此刻的姜清月,他只觉得无比的陌生:“清月,我从没想过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你当然从没想过我是这样的人。” 姜清月笑得近乎妖冶:“在你的印象里,我就该是一个贤良淑德,温良恭俭的贤德主母,就算女儿被害,也该笑脸相迎,暗暗吃下了这哑巴亏才是,对不对?” 谢景行冷笑:“任你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是一个蛇蝎女子的事实!” 姜清月望着眼前无能狂怒的谢景行,终还是抑制不住的悲哀。 蛇蝎女子? 逼得他走投无路? 她现在尚且只是要与他谢家和离,便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逼他们。 那待之后自己提出对谢家的一一惩治要求,他们岂非是要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她缓缓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早已没有退路,也根本不准备给自己留退路。 “大人,方才民女说那五千两银来路有异,因此在偶遇李夫人之后,民女便起了疑心,派身边的下人去暗中查探此事。” 她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不止是我身边的下人,还有皇后娘娘.....她也是帮着民女一起查过的。” 大理寺卿闻言,不由得汗流浃背了。 皇后娘娘都帮忙一起查过? 如此说来,待会儿熙和公主无论说是查到了什么结果,那他岂不是只能一一附和? 不然,那就是公然藐视皇后.... 谢家人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谢景行当即再次暴怒而起:“姜清月!你卑鄙!你无耻!” 姜清月压根没正眼看他一眼,只把目光直直望着大理寺卿,不疾不徐的说道:“皇后娘娘慈心,帮民女着意查探了这五千两银的来路。这才发现,这五千两银子是民女产子那年,经由王记商铺兑出的银票、” “有了这条线索之后,民女便火速派出身边人去王记商铺。并最终查出,这笔银钱是由张老爷的府上送出的。” 随着姜清月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谢家人的眼中满是死灰般的绝望和惊恐。 大理寺卿此刻听得此事全貌,也终于缓缓蕴了过来..... 在理清此事来龙去脉之后,再望向眼前的熙和公主,他眼中就只剩下了深深的敬佩与感念。 十年,整整十年。 熙和公主在谢家蹉跎了整整十年的青春岁月,熬得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她忍辱负重,处心积虑,在这十年里苦心搜集谢家坑害她的证据,寻找失散女儿的下落。 十年.....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想当初他去皇宫朝拜之时初遇熙和公主,那是何等的金尊玉贵,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而现如今,堂下坐着的妇人衣裳简朴,眼角眉梢俱是疲惫,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华模样。 他的心头忽然就酸了酸。 而后长叹一口气,神色也严肃起来。 “若是真如熙和公主所言,这五千两银票根本不是李老夫人寄存谢家的,而是张老爷给的....那么此事....” 他的目光逼视着谢家人,只差没说他们狼心狗肺,虐待嫡女了。 眼见着大理寺卿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偏向,谢景行顿时急了:“大人容禀!”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大理寺卿现在看着谢景行的时候,神色已然隐隐有了几分不耐。 谢景行一咬牙,在姜清月凝视的目光中,还是说道:“是,我承认,就算那五千两银子来路不正,退一万步讲,就算那银子真是张老爷给的,可是那又如何?” 人在面临生死绝境之下,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求生意志和求生欲 望。 尤其是谢景行谙熟姜朝律法,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一旦得以证实,那么等待他和谢家的,将是彻彻底底的无尽深渊。 于是用尽毕生修为,几乎是拜倒在地上向大理寺卿陈情。 “难道就因为谢府莫名其妙多了五千两银子,就一定说是咱们谢家把女儿卖了么?这是什么道理?又是什么逻辑?” “大人,恕我直言.....”他往四周扫视了一圈,见周围的人都不错眼的盯着自己。 他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而后继续朗声说道:“现在这些公爵侯府之家,哪家没点腌臜心思,没点来路不正的财产?” “难道凭这五千两银子,就可以草草断案么?若真如此,只怕大理寺的名头再也无法叫人信服!” 第240章 孩子还活着 第二百四十章 孩子还活着 姜清月没想到事已至此,谢景行竟然还有话可说,有话可驳。 而且话中条理清晰,逻辑明确,倒委实是有那么几分信服度的。 若然她不是掌握着铁证如山,只怕就连她自己,也要被谢景行这番振振有词的嘴脸给蒙骗了过去。 大理寺卿此刻却是紧紧蹙着眉。 因为在听了二人的陈情之后,他隐隐约约发现,其实这场官司对于姜清月而言,并不占优势。 因为狸猫换太子之行,距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就算当初有什么人证,物证,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只怕早已随着岁月湮灭殆尽。 若是那个女儿尚且存活于世,此事倒也不难办。 可偏偏....那个孩子早在几个月之前,已经随着一把大火,彻底消失在了张府的漫天黑烟里。 人证,物证,悉数无存。 就如谢景行所说,就算真查出来那五千两银子是张老爷送的,可又能说明什么呢? 什么都说明不了。 于是大理寺卿思来想去,还是只得遗憾而歉疚的告诉姜清月。 “熙和公主,此情我亦然十分感佩,只是如曲亭候所言,你目前掌握的证据,的确还不够。” 许是姜清月的目光实在太过骇人,大理寺卿顿了顿,只得换了个说法:“你目前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告倒谢家。” 姜清月的面容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她彻底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而反观谢家的坐席那边,却是欢天喜地,谢景行和谢老夫人相拥而泣,就差没当着姜清月的面笑出来了。 谢老夫人甚至旁若无人,朝着对面的方向就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还敢跟我儿和离!” “也不想想,和离之后她一个下堂之妇人,还有什么好人家肯要她!还拖着个儿子,啧啧啧,真是还当自己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觉得自己行情好的很!” 谢老夫人的言语实在过于露骨和难听,大理寺卿不由得不悦的蹙了蹙眉,而是重重一敲法槌:“大堂之上,保持肃静!” 谢老夫人这才安静下来,只是面上小人得志的神色依然是溢于言表。 大理寺卿叹了一口气,目光往姜清月瞟了一眼,见她神色呆滞,泪水簌簌而流,心中亦是十分不好受。 于是只得颇为可惜的说了一句:“若是再早些就好了....若是那孩子还活着....此事自然便也能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熙和公主的女儿原该锦衣玉食,享受一生富贵。 却偏偏被一个无良的父亲与祖母,害得年幼失散,受尽苦楚,小小年纪便不得善终。 而唯一惦念她的亲生母亲,潜伏十年,却也无法为她报了这血海深仇。 当真是....人间疾苦,苦果如斯。 姜清月沉沉闭着眼,心绪已然麻木空白到失色,她呆滞的坐在那里,脸上彻底失去了神采。 心如死灰,无望乃至绝望。 告到皇帝那里去了,可是他打着为她好的幌子,竟然置之不理。 如今又告到了大理寺,可依然无法下定案子。 难道她的女儿,还有她自己....竟就真的只能眼睁睁受了这窦娥冤么? 一时间,她的眼角划过一抹绝望的泪。 “淮初殿下到!” 外头一声大喝,传进大堂之内,众人神色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惊异。 好端端的,淮初殿下怎么来了? 大理寺卿一头雾水,但是见着来人已然缓步踏进屋里,于是很快的起身相迎:“淮初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 姜清月快步走进,而后径直坐在了姜清月身侧空着的凳子上。 大理寺卿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犹疑着坐回自己的凳子了。 “淮初殿下,不知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谢景行面色不善的出声,见他自顾自坐在姜清月身边,神情更是有着几分不好看。 姜淮初不置可否的笑笑,却是半分也不理会谢景行。 只是微微转过头,目光略过哀戚流泪的姜清月,随即落在满脸疑惑的大理寺卿身上。 “大人,关于熙和公主与曲亭候一案,我有话要说。” 大理寺卿一愣,而后连声道:“殿下请讲!” 目光却是疑惑更甚,不知道明明是熙和公主与曲亭候的家事,这淮初殿下来凑什么热闹? 非但是大理寺卿,就连姜清月眼中也微微有些诧异和不解:“你来做什么?” 她的态度算不得好,姜淮初只是宽容的笑笑。 而后转过身,对望着谢景行与谢老夫人,面色依然如常,眼底却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我来,自然是担心今日大理寺时运不济,若是真唱出了一出窦娥冤,那可怎生是好?” 此话一出,大理寺卿就知晓姜淮初所来为何了。 当即松下一口气,语气也和颜悦色起来:“殿下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下官感佩至极。” “既然如此,若是殿下有什么话,那便尽管开口就是,大理寺是世间最公正之处,必然不使一人蒙冤!” 姜淮初原本是担心姜清月孤立无援,只是没想到如今瞧着大理寺卿的架势,竟是向着姜清月的。 不过世事本就如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了。 谢家人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么还能指望旁人向着他们说话呢? 于是姜淮初清了清嗓子,在一众人询问的目光之下,缓缓开了口。 “熙和公主的女儿,其实并没有死。” “她,还活着。” 此话一出,姜清月遽然起身,她双手都打着哆嗦,面上是十足十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姜淮初,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止是姜清月,就连谢景行一事惊诧非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还活着,当真么?” 眼见着两人反应都如此之大,姜淮初只是默然片刻,旋即点了点头:“不错,而且人现在就在四弟府上,由四皇妃亲自照料。” 第241章 换衣服 第二百四十一章 换衣服 姜清月就这么彻底僵在了原地。 她脸色苍白,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扯动的嘴角和轻轻颤抖的肩胛,昭示着她此刻心中的无所适从。 她愣愣的望着姜淮初,对上眼前人肯定的双眸,霎时间,她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姜清月捂着嘴,嘴角止不住上扬着,眼泪却簌簌而落。看上去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望之却是十足十的哀戚。 姜淮初轻轻叹了口气,问:“熙和公主若是得了空,可以莅临府上,去看看这个孩子。” 眼见着场面发生了新的转机,大理寺卿不由得如蒙大赦:“既然如此,那么此案不如暂缓办理....待熙和公主与小姐相识相认,有了新的证据之后,再来复案也不迟......” 姜清月含泪点头:“好,待我见到了孩子,再论后事。” 一行人说着,便径自起了身。 谢景行眼巴巴望着他们,一时间想说自己也思念女儿,想去亲眼看一看她。 可是眼见着姜清月随姜淮初起了身,生生阻停了他的脚步。 罢了。 他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个孩子。 谢景行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听说女儿尚且存活于世的时候,只觉得心下连日以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他谢景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唯有这个孩子,他对不起她。 若她果真安康,他心里也能好受些许。 唯有谢老夫人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她对那孩子没有谢景行那般深切绵密的情感,更不可能对这离奇的死而复生感到欣喜与如释重负、 她现在只是心惊胆战,没料到这样板上钉钉的案子,竟有了复盘的余地。 而且.....若那孩子真的还活着的话....只怕此案真被姜清月逮着空子,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面目铁青,半点没有谢景行那样的喜悦,甚至还在出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丫头片子就是麻烦,死了还作妖出这么多麻烦事,早知道当初就该一被褥捂死她,省得再来祸害我们谢家。” “你住口!” 身侧的谢景行忽然一阵大喝,把谢老夫人吓了一跳:“好好的,你发什么疯?” 谢景行双眸赤红的瞪着她:“那是我的女儿!你的亲孙女!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怒吼着,眸中是难以掩饰的滔天怒火。 谢老夫人悻悻然哼了一声,还是只得闭上了嘴。 谢景行长长松了一口气,大踏步走出大理寺,而后转头对身后的小厮吩咐:“去,向四皇子府下拜帖,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小厮下意识问:“侯爷,您要去找小 姐?” 谢景行抿了抿唇,并不言语,只是大步往外行去,神色坚毅中隐隐透着伤悲。 就算....女儿或许不愿意见他,可那是他谢景行的亲生骨肉,既然她还活着,他一定要再见她那一眼。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都认了。 姜清月一直到坐上姜淮初的马车,脑袋都阵阵发着懵。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般,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以此印证自己不是在梦中。 嘶....好痛....不是梦。 见得姜清月这般反应,姜淮初心下亦是感慨万千:“公主,那个孩子在四弟那里....现下被养的很好,你不必担心...” 姜清月终于被拉回思绪,神色仍有着几分怔愣,她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窗外。 于是姜淮初想了想,继续说道:“孩子找到了,那么此案自然便也能简单许多。惩治谢家,指日可待。” 姜清月这才有了些反应,她微微颔首,喉头哽咽:“多谢你。” “何必言谢呢。”姜淮初叹了口气:“时间紧迫,我在来之前便已告知过四弟,我们现在直接去他府上即可,他和那位....谢小姐已然在府里等候了。” “她叫千宁。”姜清月忽然打断他。 姜淮初愣了愣,而后了然,于是颔首:“好,千宁。” 外头的景色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姜清月怔怔良久,忽然说:“先回一趟谢府,我要取一样东西。” 姜淮初微微蹙眉。 这关头来了,她该是归心似箭才是,怎么还要拐道去一趟谢府? 什么东西能这么重要? 不过见姜清月默然不语的模样,他还是按捺住了心底的疑惑,对着外头的马夫吩咐了一声:“先去一趟京郊曲亭候府。” 姜淮初在马车上耐心的等了良久,姜清月终于从府里出来了。 只是见得姜清月时,姜淮初却是愣了愣。 这么紧迫的功夫,她竟还换了一件衣裳,一身绣合 欢花开襟长裙,外面松松搭了件藕荷色披帛,平素端方贵气的模样,倒是添了几分温和与从容。 他颔首:“很好看。” 姜清月不防他突然说这么一句,不由得有些羞赦:“多谢。” 第242章 嫣然 第二百四十二章 嫣然 姜清月不防他突然说这么一句,不由得有些羞赦:“多谢。” 她提着一大袋鼓鼓囊囊,花花绿绿的东西,姜淮初错眼一眼,见里面装着的全是幼童的玩具。 姜清月解释:“此行匆忙,来不及给千宁买新玩具了,这些都是她哥哥的玩具,希望她会喜欢。” 姜淮初温言:“公主慈心,千宁必然喜欢。” 两人一路无言,沉默着行至四皇子府。 姜淮初正襟危坐着,不时眼角余光瞟向姜清月。 不知怎的,他似乎感觉....她在紧张。 脑袋都出汗了,脸色也苍白得很,紧紧抿着双唇,看上去很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他心下了然,给她递了一只水囊,而后温和说道:“你不必担忧,我也见过谢...见过千宁,这孩子年岁虽不大,却十分乖巧懂事....眉眼间,依稀有几分你的模样,” 姜清月的手狠狠一颤。 猝不及防的,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她的眼眶红了又红,依然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 “多谢你与四皇兄照顾千宁....”她哽咽着答谢。 “你太客气了。”姜淮初深深的看着她:“我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是天下皆知的兄妹,你与四弟就更不必说,那是实打实的血浓于水。” “都是亲人,何必这样客气?” 姜淮初语气恳切,姜清月愣愣的抬头看着他,只见得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悲悯与怜惜。 她心下忽然就动容了,于是深深颔首,在当初长州刺杀一案之后,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真切真心的笑。 “好,阿兄。” 饶是如此,可及至真的到了四皇子府,下车的时候,姜清月的脚步都在发着软。 近乡情更怯,此刻她已然紧张到了极点。 十年,整整十年。 算是前世今生,她也从未能与自己的女儿真真切切好好见一面。 她思念她,愧对她,亦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不是个好母亲,她无颜面对千宁,这个自从一出生,便受尽了万般苦楚的孩子。 她沉沉闭上眼,眼中一抹清泪划过。 电光火石间,她已然做好了决定:“待会儿见得千宁,先别告诉她我是她母亲,就让她....先唤我姨母便好。” 她害怕。 害怕以一个如此崇高无上的身份,去面对这个自小便被亏欠的孩子。 姜淮初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很快答应下来:“好。” 姜清月尚且心神不宁,忽然觉得肩上多了一份淡淡的暖意,抬头一看,竟是姜淮初微微抬手,揽住了他。 对上姜清月错愕的目光,姜淮初笑:“皇妹,见你如此忧心,我这做兄长的实在不忍。你若不嫌弃,我们便一起进去吧。” 姜清月心口盈了一层淡淡的暖意:“好。” 姜获琛和四皇子妃已然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见得姜淮初与姜清月并肩走近,两人眼前一亮,当即迎上前:“阿兄,皇妹。” 姜淮初微微颔首:“四弟,四弟妹。” 姜清月的注意力却早已被屋里那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给吸引了过去。 她穿着桃粉色齐褥短衫,内衬是一件粉底白边的裙装,梳着垂髫发髻,玲珑精致,玉雪可爱,此刻正在开心的玩着拨浪鼓。 姜清月望着她的模样,眼泪忽然便落了下来。 她原是想伸手擦一擦的,却不想这泪就像是流不尽似的,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及至到最后,泪水鼻涕已然糊了满脸,泣不成声。 见得这副情景,在场之人均是不好受。 四皇子妃也是生养过的妇人,更能体会姜清月这般慈母情肠,当即招招手:“嫣然,过来。” 那叫嫣然的姑娘果然放下手中的拨浪鼓,一股脑奔去四皇子妃怀里:“娘娘。” 她一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还带着股软糯的甜声。 姜清月紧紧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都不敢挪一下,只怕自己眨一眨眼,这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就再一次消失在了眼前。 四皇子妃搂着嫣然玩了一会儿,而后话锋一转,说:“嫣然,你还想不想要别的玩具呀?有木头蟋蟀,木头小人,还有推推车!” 温言,嫣然果然眼前一亮:“要!” 四皇子妃朝姜清月指了指:“你瞧,那个好看姨姨那里都有,你去找她要,好不好?” 第243章 要不要跟我回家 第二百四十三章 要不要跟我回家 姜清月正泪流满面看着嫣然,忽的,便见得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迟疑着向自己走来。 “姨姨....”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姜清月一愣,而后连声应道:“好孩子,好孩子.....”她反应过来,随即一股脑把带来的玩具全倒在了地上,一应物件应有尽有。 嫣然看得目不暇接,嘴巴都张成了o型,她双眼亮亮的看着眼前气度高贵的妇人,觉得她长得好生漂亮。 “漂亮姨姨,这些我都可以玩吗?”她很有礼貌的问道。 在得了姜清月首肯之后,她这才甜甜一笑,露出嘴角两颗小虎牙:“谢谢姨姨!” 四皇子妃在一旁循循善诱:“姨姨待你这么好,那嫣然是不是该亲一亲姨姨呀?” 嫣然有着几分羞赦,但还是不好意思的上前,嘴唇蜻蜓点水般在姜清月脸上碰了一下。 “谢谢姨姨....”稚嫩的童音,又说了一遍。 姜清月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在自己怀里,紧紧拥住,泣不成声。 在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看着姜清月环着嫣然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满面泪水、 小小的嫣然在她怀里尚且有着几分无措,睁着大大的眼、却始终不知这位端庄漂亮的姨姨,为何却突然抱着自己哭成这般模样。 想了想,她还是试探性的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拍在姜清月的背上:“姨姨别难过,嫣然在这里....” 姜清月听到这话之后,却是哭得更大声了。 她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似是拥着自己的稀世珍宝。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她悬挂在心头整整两世的人与事,终于彻底水落石出。 她思念了这么久的女儿,终于还是站在了她的眼前。 “嫣然....” 半晌,她终于止住了泪,轻柔理一理嫣然的鬓发,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嫣然蹙起眉头,尚且有些懵懂,但是想了想,还是说道:“被四娘娘接来之后,嫣然过得挺好的。” 言外之意,是在被接来四皇子府之前,过得并不好。 姜清月闻言,只觉心中大恸,她细细望着眼前的人儿,果然五官与自己十分相似。 只是眉宇之间略有愁态,那是与十岁稚子不相符的疲惫与忧愁。 想也能想见,她的千宁,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心疼的握住她的手,用尽生平最温和柔婉的语气:“姨姨家里还有很多很多玩具,有很多好吃的,还有两个小哥哥,你要不要去姨姨家里住几天,和小哥哥一起玩?” 她满目期待的看着嫣然。 嫣然却是迟疑了。 她犹豫着看了四皇子妃一眼,抿着唇,却并不肯应声。 小小孩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认生的。 虽然她很喜欢这个生得漂亮的姨姨,但是到底仅此一面之缘,她并不愿意跟她走。 姜清月自然看出了嫣然这份踌躇。 于是打断了四皇子妃的试图劝阻,只是苍白的笑了笑:“无妨,既然她不愿意,那便不要勉强。” “等过些时日,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把她接走。只是这些时日,恐怕还是得麻烦四皇兄与四皇嫂了。” 她的语气微微有些歉然。 四皇子妃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 第244章 其无后乎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其无后乎 姜清月步履略显踉跄,从四皇子府出来之后,她却一时间不知该去哪里。 谢府,她自然是不会去的。 皇宫,她一时半刻也不想回去。 她望着白茫茫的天,心头缓缓浮出一股奇异的苦涩。 娘家,夫家,天下如此之大,竟无她姜清月的容身之地。 说到底,女子在世,终还是只能靠着自己。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欲转身之际,却听见一阵清浅的呼喊:“公主。” 姜清月不肖回头,便听出了来人是谁。 此刻她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冷淡,而是一反常态的转身,脸色略略感激与动容:“阿兄。” 听得这句“阿兄”,姜淮初有一瞬的怔愣。 这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俩的小时候,她唤他的称呼了。 那些过往的记忆,那些尘封的温情,忽然就铺天盖地涌入他的脑海。 再回过神时,他便听见自己已经问出了口:“公主若无处可去,不如先去我府上小住几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就算熙和公主如今真的无处可去,可他这般赤 洛洛的宣之于口,岂非是故意往人伤口上戳吗。 果然,姜清月的笑意略略僵在了脸上。 不过她亦知晓姜淮初心存善意,于是只浅笑道:“有劳阿兄记挂,只是男女之防不能不顾及,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住在阿兄府上。” 姜淮初闻言,颇有些懊恼的低下了头。 倒不是被拒绝之后的尴尬,而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蠢了。 于是转移话题问道:“那....公主是打算回宫?” 姜清月摇了摇头:“也不回宫。” “不回宫.....”姜淮初愣了:“你现在回谢府自然不妥当,可是若连皇宫也不回,那你还能去哪?” 姜清月苦笑一声,却并未应声。 只是略福了福身,与姜淮初作别。 纵然姜淮初满腹疑惑,但是见姜清月不欲多言,便也并未再问。 只是颔首说道:“你之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 姜清月从前只当这种话无非是客气和敷衍,可此刻从姜淮初口中说出来,却是让人觉得意外的安心与真心。 于是她便也多了几分真心:“阿兄,你自己也要保重。” 两人告别之后,姜清月并未坐马车,而是一路不疾不徐的往前行去。 月露想了想,问:“公主,咱们现在去哪?” “去哪?” 姜清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可是望着渐暗的日头,日渐冷凉的空气,她还是不得不做出了决定。 “今晚先去找叶府找玉婉借宿一晚吧,待明日再寻住处便是。” 月露应了下来:“好,那奴婢这就去安排马车,公主今日辛苦,早些去叶府也能早些歇息。” 姜清月不再说话了,只是心情有些沉重的走着,天边日影渐消,她的脑海中亦是人影幢幢。 孩子,她的孩子.....那个小小的人影儿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嫩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还有下巴处那一道浅浅的梨涡。 与她的记忆中,一般无二。 甚至还能隐隐看出,与自己五分相似的影子。 找到了女儿,她此生无憾了。 如今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让谢家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女儿吃的苦不能白吃,她受的罪也不能白受。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245章 还嫁人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还嫁人吗 姜清月到叶府的时候,叶玉婉一早就迎在外头了。 甚至就连年迈早眠的叶太师,都陪同在侧。 见着姜清月下马车,他一脸担忧的走上前:“臣参见公主殿下。” 叶玉婉本来已经要抓住姜清月的手了,听得此言,这才如梦初醒。 旋即也俯下身来,规规矩矩道:“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姜清月连连扶他们起身:“伯父,玉婉,你们于我与亲人无异,伯父也只管把我看做自家侄女就好,不必如此客气。” 叶太师心底暗暗点头,觉着这个孩子当真不骄矜。 于是面上愈发温和了些:“玉婉说你要过来,我担心的不行....听说你今日与谢家人上了大理寺,结果如何?” 叶玉婉也眼巴巴看着,显然是对这个事情十分在意。 姜清月却是低下头,不说话了。 见得此番情景,叶太师心中便大致有数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禁劝慰起姜清月道:“伯父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公主,世事难遂心愿,你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我知道、” 姜清月吸了吸鼻子,眸中却是坚定:“伯父,我已经有了谢家人宠妾灭妻,残害嫡女的确凿证据,这些时日我会韬光养晦,争取把谢家人一举击垮。” 叶玉婉闻言,顿时有些错愕:“你已经找到了谢家人的确凿证据....什么证据.....” 叶太师心念一动,见得姜清月眉宇间似有为难之色。 他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却是径自打断了叶玉婉,笑呵呵说道:“这大晚上的,何必站在风口上说话,走,咱们先进去。” 叶玉婉这才会过味来,于是也不再追问,只笑吟吟执起姜清月的手:“清月,今晚我们俩一起睡,好不好?” “好。”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姜清月动容一笑。 到了夜里,两人并肩而眠,叶玉婉却侧过身来,对着姜清月:“清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姜清月奔波了一天,身子有些疲累了。 此刻微阖着眼,只问:“什么怎么办?” 叶玉婉欲言又止,还是说道:“你.....还打算再嫁人么?” 姜清月眉心一顿。 旋即若无其事把被子一拉,蒙过了自己的头顶,声音从锦被之下传来,显得有些闷闷的:“不知道。” 见姜清月这幅样子,叶玉婉却是急了。 她扯开姜清月的被子,语重心长的说道:“清月,你莫要嫌我啰嗦,只是这时节,你就算不愿再嫁自然也使得,可旁人不明白你,我却是明白你的——不嫁人,你就得住在皇宫,可是清月,你真的愿意一辈子住在皇宫么?” 姜清月沉默了。 其实住在哪里,于她倒是无所谓的。 可是自此一事,她对父皇只余深深的失望。 帝王之心,难以揣测,且不论她自己的心意....单单只论父皇,只怕也不会允许她一个人了却残生。 况且她还带着两个孩子。 所以极有可能有一日,父皇忽然就给自己指了婚。 到时候若是再遇上个冷情的,她难道还经得住第二次折腾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下不由得有些沉重。 叶玉婉却是不知晓她这些千回百转,见姜清月不说话,她只当她是犹豫了。 于是头一偏,竟真的开始细细为她盘算起婚事来。 第246章 一夜安眠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夜安眠 “虎贲将军家的独子,年及弱冠,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倒是可以去相看相看.....” “林相家的幼子,如今似乎才二九年岁....小了些,但也能娶妻了,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 “哦,对,还有周老御史的长孙,现下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那可是满腹才华,名冠京都的大才子,也配得上你.....” 挨个依次说下去,而后叶玉婉眼巴巴凑上来:“清月,你看上了哪个?” “什么叫我看上了哪个。”姜清月被逗笑了:“你提到的这些儿郎,一个个年岁正好,且家世不俗,你怎知人家就看得上我一个二嫁妇?” 叶玉婉不高兴了:“什么二嫁妇?你这样好的姑娘,便是神仙公子下凡,也是照样配的起的!” 姜清月清浅一笑,却是摇了摇头:“罢了,我本也无意再嫁,又何必去耽误这些年轻的好儿郎们。” 叶玉婉闻言,倒是难得的沉默下来。 正当姜清月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平地一声惊雷:“那你看淮初殿下如何?” 姜清月愣了。 “姜淮初?”她的语气很是惊诧,叶玉婉却是蹙眉:“这么震惊做什么,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且才貌相当,本就算得是佳偶人选。” “不妥。”姜清月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虽非父皇亲生的皇子,可是说到底却也担了这名头,他名义上是我的兄长,我若嫁他,成何体统?” 叶玉婉却是听出了余地:“所以,你只是担心你们的身份被人指摘,而非是对淮初殿下本身不满意......” “这两者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叶玉婉煞有介事:“你若也对淮初殿下有意,只是碍于身份之故——那此事便简单得很,反正淮初殿下也没有封诰,且未入皇籍,直接让他把姓氏一改,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 眼见着叶玉婉越说越没谱,姜清月忍不住打断:“行了行了,你尽会出些馊主意。况且君王赐姓,怎可说改就改?”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就算是于我自己而言,我对他也并未任何男女之情。所以玉婉,你还是别乱牵线了。” 叶玉婉垂头丧气:“好吧。” 夜渐深,屋里的气息渐渐平静,只闻得偶有声声虫鸣,蝉噪野风秋。 叶玉婉已经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扫在姜清月耳边,姜清月轻轻抬起手臂,为叶玉婉掖好被角。 她再次躺下,原先深切的倦意却一闪而过。 望着窗外隐隐透进来的微光,她的目光空泛,几近没有焦点,心下却只是在想着叶玉婉方才问她的那句话。 ——之后该如何打算呢? 再嫁么?她似乎从未想过。 她这活了两世的人,真的还禁得住这般折腾么? 还有谢家,谢家现如今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还有一双儿女,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要护好他们。 千头万绪,百感交集。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先应付好眼前事,而后再论其他。 一夜安眠。 第247章 这孩子胆子很小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这孩子胆子很小 姜清月一早起来,便坚定的向叶太师辞行。 “昨夜已是叨扰,今日趁着日头还早,我早点去找一家客栈....” 姜清月话还没说完,叶玉婉就着急的打断了她:“你找什么客栈啊!你一个姑娘家,长住客栈算什么道理!” 叶太师亦是深深挽留:“公主,你实在不必如此见外,叶家一间厢房还是腾的出来的。” 姜清月动容一笑,却是再一次笃定的拒绝:“多谢伯父好意,只是我将来一段时日想必也有不少事务缠身,留在府中多有不便。” 见姜清月如此坚持,叶太师只好不再挽留。 只说:“若是往后公主有什么难处,尽管回叶府来便是。” “好。”姜清月盈盈下拜,满是感激。 离开了叶府,月露欲言又止,还是问道:“公主,您为什么要拒绝叶太师的邀请? 姜清月悠悠然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拒绝?” “奴婢并非这个意思.....”月露忧心忡忡:“只是现在谢府回不得,公主也不想回皇宫,若是能留在叶府,倒也不失一个好去处.....” 姜清月笑笑:“叶府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她话锋一转,在月露怔怔的目光下,旋即说道:“可是我如今的身份尴尬,玉婉到现在尚且云英未嫁,若是长日与我一个即将和离的妇人居于一处,传出去只怕被人诟病,岂不是耽误了玉婉说亲。” 月露这才明白了过来。 见姜清月考虑的如此周全,她不由得又有些感慨:“公主还真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事事思虑妥帖。” 姜清月淡笑,却是说:“总之现在时日还早,先去四皇子府看看千宁吧。” 许是昨日已经见过一次,今日的嫣然,倒是热情许多, 见得姜清月过来,她甚至一溜烟跑过去:“姨姨,今天有玩具吗?” “当然有。”姜清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这次不止有玩的,还有吃的。” 嫣然欢天喜地的去玩了,四皇子妃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却是有些感慨。 “皇妹,你莫要怪我多嘴....只是这孩子住在我这里的时日,我看着委实不是滋味....” 姜清月敏锐的问道:“怎么了?” 四皇子妃叹了一口气:“千宁小姐的胆子极小,尤其怕打雷和下雨,甚至就连有时候些微的响动,她都要抖个不停。” “用膳的时候,最初她怎么也不肯上桌,只自己盛一碗饭,蹲在角落里一个人吃,我和你四兄劝了好几日,她才慢慢敢上桌用膳。” “平日待人就更不用说了,小心翼翼,做小伏低,见人就笑,几乎是逆来顺受.....” 随着四皇子妃一字一句落下,姜清月疼的几乎心都打起了颤儿。 怪不得昨日她一见千宁,这孩子就笑着朝她请安行礼。 她原本还觉得,是千宁受了四皇子妃的嘱咐,懂礼斯文。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她的双眼都蒙上薄薄一层雾气。 “千宁如此性子,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 她哽咽着说道:“现如今只怕千宁一时半刻不肯与我亲近,她住在四嫂府中,还要多劳烦你们。” “待我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完,就马上接了千宁来身边。” 第248章 去萧府 第二百四十八章 去萧府 “待我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完,就马上接了千宁来身边。” 四皇子妃叹了一口气:“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只是千宁性子乖僻,日后只怕教导起来还需很费些心思。 姜清月的目光随之落向不远处的坐榻上,女儿欢喜着眉眼,玩的真高兴。 她的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四嫂,你不知晓.....能好好教导千宁,是我从前无数个日夜里,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姜清月离开之后,四皇子妃犹豫片刻,还是看向四皇子说道“公主这般境遇,委实是叫人心疼......” “嗯.....”四皇子顿了顿,却不知该说什么。 四皇子妃看出他心中所想,只幽幽说道:“长辈有什么恩怨,那也都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了。总归你与公主素来兄妹和睦,从无怨结。” “况且母后和母妃之间的事情....旁人不知,难道咱们做儿女的也不知么?皇后娘娘是个和善的女子,许多事,分明还是母妃过于跋扈的缘故....” 四皇子妃出身贵家,品行被养得十分清正,只是难免沾了些世家小姐的骄矜。 是以,她自此嫁进四皇子府之后,就与同样跋扈专横的宸贵妃有些不对付。 只是尊卑分明,孝道压身,屡次都是她退让。 天长地久的,她难免便有些怨言。 四皇子自然瞧得出她的心思,只是这一婆一媳,他却也甚是为难。 于是干脆绕开了话题:“看皇妹的意思,似乎对父皇有所怨怼....她若不肯回皇宫,也不知道还能去往何处?” 四皇子妃这才反应过来,而后蹙起眉:“我都忘了这一层....既然如此....” 四皇子抿了抿唇,方才四皇子妃的言语终还是落进了他耳中。 于是略一思忖,说道:“我进宫一趟。” 昭阳殿,皇帝睁着大大的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让熙和住在萧家?” “不错。”四皇子朗声道:“皇妹现下与谢府闹得这样僵,自然不好再回夫家居住.....” “不好回夫家居住,她可以回娘家居住!” 皇帝重重的打断,语气显然有些不悦:“连皇后都是萧府的出嫁女,熙和身为他们的表小姐,哪有长住的道理?” “都说了是表小姐,如此亲眷,为何不能长住?” 四皇子与姜淮初两人是很相似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等一的温和从容。 因此,即使他这番话是在反驳皇帝,可却不会让人觉得下了面子。 皇帝微微眯起眼,实则心里却也知道——眼下熙和只怕在和自己怄气,不肯回皇宫来呢! 他虽不满,可是事已至此,他终究还是不忍见女儿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又有四皇子主动恳求,于是他便也半推半就应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就传旨下去,让熙和这些时日,暂住萧氏在京中的府邸吧。” 太监领旨下去之后,四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与你的母妃....倒是很不一样。” 四皇子垂下眸,却还是不得不为自己的母妃辩护。 “父皇,就算母妃在皇妹的事情上有什么不是....却也都是因为太在意您的缘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还望父皇莫要与母妃计较。” “朕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皇帝挥了挥手,有些疲累了:“行了,你先下去吧。” ———— 消息传到凤仪殿,连皇后都是有些惊讶的。 而后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安心与感慨:“四皇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那时候本宫就瞧得出,这孩子打小就心善,不像他母妃。” 长秋姑姑给皇后打着扇,笑道:“莫说是四皇子,就连淮初殿下也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儿。没承想宸贵妃其人不怎么样,生出的两个儿子倒是不错。” “姜淮初么.....” 皇后的面色有几分若有所思,旋即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淮初这个孩子,便不好说了,但是心性却没有他弟弟那般澄澈。” 不过好在,此事终于还是叫皇后放下了一颗心。 女儿,娘家,都是她牵挂心头最要紧的事。 眼下既然清月得了恩准,可以回萧家居住,她自然便也安心些。 亲人们在一处,再怎样,也终归是有个依靠。 姜清月一直到步入萧府,神色都是有些恍惚的。 她自当年任性下嫁,连父皇母后都甚少再见了。 外祖萧氏,更是她前世今生,已然记忆快要流失的所在, 可是幼时,她却是在这里长大的。 望着眼前熟悉的牌匾,她微微晃了晃神,再回过神来,便听得一阵惊喜的呼喊,因为过于意外,连声音都隐隐发着颤儿。 “小妹,真的是你么!” 姜清月一回头,看到的是三表嫂,胡氏。 她亦然很是欢喜,当年在闺中时,她便与这位年岁相仿的表嫂很是投契。 于是热情的迎上前,唤了一声:“表嫂.....” 一语未落,泪流满面。 胡氏也红了眼眶,却知晓小妹回府,公婆自然欢喜的很。 于是当即执了她的手:“走,清月,我带你去拜见萧老将军和夫人。” 姜清月被牵引着,一路穿过廊前,后院,眼前的景象渐渐与记忆中重叠,汇聚在眼前,凝出阵阵温情。 她感慨万千,只觉得这路太长,又太短。 不多时,她便到了正屋, 萧老将军和萧老夫人已在此等候多时。 一见到姜清月过来,素来战场驰骋,威风八面的萧老将军,竟当即红了眼眶。 “清月,是你么.....” 他颤颤巍巍,便欲走上前看个清楚。 一旁脚步更快的萧老夫人却是已然行至姜清月跟前,把她的手拉着浑身上下看了个遍,而后老泪纵横:“清月,外祖母都有多少年没见到你了.....” 姜清月亦是哽咽:“清月给外祖,外祖母请安。” 说着,便盈盈下拜。 此刻萧老将军也行至身边,见状,忙眼疾手快扶起了姜清月:“好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束这么多礼节。” 胡氏也在一边帮腔:“小妹,你不知晓公婆听说你要回来,他们有多高兴。” 第249章 让人生厌 第二百四十九章 让人生厌 萧老将军颤颤巍巍的扶住姜清月:“月儿,多年未见,你的模样都变了许多。” 姜清月哽咽着确认:“有十几年了.....是孙女不孝....当初不听父母亲长之言,执意嫁给谢景行.....竟就此断送了终身。” “傻孩子。”萧老将军摩挲着姜清月的手,却是老泪纵横:“说什么孝不孝顺的话,谁年轻的时候没做错过选择,有什么要紧的,悬崖勒马,及时止损,后半生照样好好过!” “你母后,还有整个萧氏,都站在你身后,月儿在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怕!” 姜清月哑然,张了张嘴,眼泪却不可控制的簌簌落下。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事。 所有人或叹息遗憾,当年惊才绝艳的熙和公主竟所托非人。 或幸灾乐祸,等着看她自食恶果的下场和笑话。 就连母后,也常兀自懊悔,总觉得以自己的品貌,该遇见更好的人。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有什么要紧。” 此事有什么要紧。 姜清月终于抑制不住心中凄苦,径自上前,一手揽住萧老将军,一手揽住萧老夫人,在他们的怀里痛哭出声。 “外祖父,外祖母,月儿好想你们。” 她辗转蹉跎半生,终于还是苍天垂怜,让她再次见到了这些至亲一面。 她哭得声嘶力竭,似要哭尽前世今生的悲屈。 一直到胡氏不得不抹着眼泪,上前来提醒她:“小妹,府里已备好了酒菜,先去用膳吧。” 萧老夫人也说:“今日仓促,想着你也劳累,便并未通知各房亲眷,待你明日养好了身子,咱们就在府里办个家宴......” 姜清月摇了摇头:“不必。” 萧老夫人一愣,而后想到什么,慈祥的笑了笑:“无妨,你不必觉得铺张,毕竟你这么多年没回来.....” 姜清月轻轻打断她,却是说:“外祖母,眼下萧三表兄的下落尚且未明,萧氏尚是戴罪之身,天子脚下,便该静思己过,怎能再如此高调,为着一个表小姐便大兴家宴?” 眼看着萧老夫人肉眼可见落寞下去的神色,姜清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管咱们究竟有没有过错....可是如今事态未明,便不能不表出个态度来。” 她说着,心里却是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萧氏此番的冤屈。 可是有时候,却又实在是没办法。 萧老将军为官为将多年,却是比萧老夫人敏锐许多,当即便洞察了姜清月的想法。 于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清月说的不错,我们尚未获得陛下宽宥,这时节,不宜太过于高调。” 说着,他又颇为赞许的看了姜清月一眼:“清月果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总追在我后面要冰糖葫芦的小屁孩了。” 姜清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众人簇拥中,却是罕见的觉出亲人间的温情与暖意。 她亲热的挽起萧老将军和萧老夫人的手臂:“既然如此,那今晚咱们祖孙几人便好好吃一顿!” 紫宸殿。 宸贵妃望着满桌佳肴,却是半点也没有胃口。 她蹙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为什么,本宫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向着熙和公主?” “就算淮初喜欢她,难道获琛也喜欢她么?” 嬷嬷惊惶的往四周看了一眼:“贵妃娘娘,这话可不兴说啊,四皇子可是有王妃的人!” 可是宸贵妃真的想不明白:“那他为何要这样帮着熙和公主?” 她那样清正脱俗的小儿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即将下堂的妇人,专门去皇宫向陛下陈情?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却怎么也料不到,姜淮初与姜获琛,都是在赎她这个母亲的罪孽罢了。 见宸贵妃目露疑惑,嬷嬷叹了一口气:“总归现在真相水落石出,既然咱们小姐还活着,娘娘您本来也不必再事事针对熙和公主.....” 嬷嬷是宸贵妃入宫前,就侍奉她的老人儿了。 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清楚的很。 此刻苦口婆心劝着姜清月:“说到底,小姐还活着,熙和公主这些年在贵妃处受的磋磨也不少了......” 宸贵妃斜斜一个眼风飞过去,嬷嬷马上就闭嘴了。 “不过话说回来.....”宸贵妃问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消息了么?” 嬷嬷很快便反应过来,宸贵妃问的是前些日子,她派人去查京中女子的消息。 于是一五一十的答道:“目前已经把十年前嫁进大户人家的女子都列了出来,已经有了大概范围,接下来会挨个核查......” 想了想,欲言又止片刻,还是把那句:“小姐现在可能在给人做妾”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宸贵妃却是如释重负:“那就好,希望早日找到她的下落、” 此刻的谢府。 谢景行和谢老夫人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一方面,他们不确定那天在大理寺的时候,姜淮初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细想....若那孩子真的还活着.... 那谢府,岂不是要满门覆灭? 于是这几日,这两个人的心情都不算好。 林栖若不知晓内情,只觉得侯爷自从从大理寺回来一趟之后,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她现在有求于谢景行,只想着夫人和离之后,自己能扶正。 于是特意炖了鸡汤,想去讨好谢景行。 “侯爷,这是我特意炖的鸡汤,你尝尝.....” 盛鸡汤的时候,却不小心洒了几滴在谢景行的书信上。 谢景行当即暴跳如雷,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你没长眼睛吗!这么长一条案几,你偏偏要把鸡汤往我的纸上撒!” 林栖若原本和他凑的很近,此刻谢景行猝然起身,顿时把她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而后眼眶都忍不住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凶做什么......” 谢景行压根就没功夫哄她,只冷冷道:“笨手笨脚,就别在这殷勤讨好,看着真是叫人生厌!” 第250章 参加宫宴 第二百五十章 参加宫宴 林栖若愣了半天。 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一时间,她连哭都忘记了。 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谢景行,直到他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来:“站够了没有,站够了就回自己屋去,别在这碍眼!” 说句良心话,谢景行此番倒并非是针对林栖若。 只是为着姜清月自请和离一事,他实在是焦头烂额。 本来在屋里专心写状纸,结果刚一写完,就被林栖若泼上了鸡汤。 他难免便有些气恼。 林栖若是步履踉跄着走回自己屋的, 其实对于谢景行这个人,她早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便已经不奢望他的爱了。 可是她总存了那么一丝侥幸,觉得自己给他生儿育女,陪了他那么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就算不再喜爱自己,可是最起码的尊重也应该给她。 他凭什么这样作践自己? 自己一个清清正正的女子,就是给他糟践,给他戏弄,当他心情不好时候的出气筒么? 她终于彻底对谢景行死了心。 所以一直到夜里,谢景行身边的小厮求见的时候,她都没个好气:“不见!” 小厮却直接隔着门说道:“林姑娘,咱们侯爷说了,三日后是贵妃娘娘的千秋,朝臣命妇都得去参拜、” “夫人眼下不在府中,侯爷身边不能没有个打点周旋的妻眷,是以侯爷特来相邀,让姑娘到时候与他同去。” 这等宫宴,向来是男人们一堆,谈天说地。 夫人们则扎着另一堆,为丈夫经营人脉。 谢景行是成了家的男人,若是孤身一人前往,自是不妥。 当然,也是因为他事后平息了情绪,意识到自己对林栖若委实过分了些。 所以才借着这个由头,特来向林栖若低头。 林栖若本不欲理会小厮的言语,可是及至听见那句“朝臣命妇都会去1”,她还是犹豫了。 命妇们都会去? 那岂不是说....她到时候陪在谢景行身边,便是以曲亭候府夫人的身份前往? 一瞬间,她动心了。 偏偏这个时候,小厮的声音恰到好处自门外传来:“侯爷说了,今日的事情都是他不对,请姑娘莫要再与他置气。”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林栖若自然没有再拒绝的余地。 于是便半推半就应了下来:“去告诉侯爷,我到时候会准时赴宴。” 小厮一走,林栖若就兴致勃勃唤来了侍女:“明日 你去集翠坊,买些料子回来做衣裳!” 说着,还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记住,要挑颜色艳些的,料子看起来贵的,不拘什么价格,华贵就好!” 小侍女却有些犹豫:“不拘什么价格.....姑娘,咱们府里有这么多钱吗?” 林栖若瞪了她一眼:“眼皮子浅的东西,这可是宫宴,难道你叫我一身破衣烂衫去赴宴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呢。 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集翠坊是去年新开的,料子种类式样繁多,且华贵无比,专供侯府公爵之家。 甚至就连宫里头的娘娘,对他们的料子都是青睐有加的。 去集翠坊置办衣裳,准没错! 侍女得了林栖若的令,次日一大早,便全副武装去了集翠坊。 第251章 得罪 第二百五十一章 得罪 阿兰谨记着林栖若的令,专挑那些嫣 红,金紫,橙黄的料子拿。 偏偏她手脚又快,挑起料子来很是利索,次次赶在另一家前来采买的侍女前头。 在接二连三被截胡后,那小侍女忍不住了,古怪的朝着阿兰望了一眼。 见她身上的穿戴并不算多贵重,估计最多也就是个公侯之家姨娘的丫头。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有数了。 于是客气的笑了笑,在阿兰再一次把手伸到她前面的时候,轻轻截住:“姑娘,承让。” 阿兰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皱了皱眉:“谁说我要把这料子让给你?” 那侍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旋即说道:“姑娘,你已经抢了我好几匹料子,这匹若是再抢....只怕是说不过去。” 平心而论,这话虽有些敌意,却也算不上挑衅。 况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若有那么些识相的,或许就真让给她了。 可阿兰跟在林栖若身边多年,早已把林栖若的跋扈学了个十全十。 她把这侍女全身扫了一遍,发现这人穿的衣裳,自己认都认不出来的时候,她就笃定, ——必然是个穷酸破落户,跟侯府没法比! 当即阴阳怪气道:“这话可奇了,这料子就摆在这,又没写你的名讳,自然是谁先抢到了就是谁的。你自己手慢眼睛也不灵光,难道还要怪别人不肯让着你吗?” “你.....” 那侍女显然没想到阿兰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一时间,她被怼的连话都忘记了。 偏偏阿兰气焰更甚,当即扯出这侍女手上的料子,直接狠狠一拽。 “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铺子掌柜的出来瞧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见那侍女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而另一边的阿兰一脸嚣张,她惊得下巴都掉了, 那位气势凌厉些的姑娘是个生面孔,她倒是不认识。 可是另一位长春姑姑,那可是..... 她慌忙上前,拉着长春姑姑就赔笑脸:“姑姑,你别见怪,这料子还有,多着呢!我这就去库房里给你拿!” 长春姑姑的脸色这才略略好看了些。 毕竟是在宫外,她也不欲多起事端。 且记着娘娘的嘱咐,她也想早些回去复命,于是略点了点头:“劳烦掌柜了。” 谁承想,那阿兰得寸进尺,见掌柜的进去拿料子,她竟然嚣张的说:“我先来的,有什么好料子,也该先给我一份!” ...... 长春姑姑彻底忍无可忍。 “姑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买各的料子,你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就连掌柜的都一脸无奈的停了下来,颇为无奈的看着这个跳梁小丑一般的阿兰。 阿兰压根不晓得长春姑姑的身份,只把她客气的退让,看做是对自己的畏惧。 于是一摆头,说道:“谁让我们家的主子们品味如此相像,选料子都喜欢颜色鲜艳的,这才屡次看中了同一批料子......” “谁跟你主子审美相似了......” 长春姑姑翻了个白眼:“我们家主子可是....算了、” 她被彻底搅合的没了心情,转身便要离开。 掌柜的却慌了。 阿兰不晓得长春姑姑的身份,她却是知道的。 那位主,她可得罪不起。 眼下在她的铺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自然要示好:“姑姑,此事你看.....” 长春姑姑明白她的意思,冷笑一声,道:“此事不干 你事,我心里明白....只是.....” 她转头,意味深长看了已经又开始挑料子的阿兰一眼:“但她就不一定了。” 掌柜的这才松下一口气,而后自然帮着长春姑姑说话:“这丫头也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长春姑姑回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讲述于宸贵妃知晓。 “当真?” 宸贵妃微蹙着秀眉,好看的双眸里泛着淡淡的冷意。 “竟真有这般不怕死之人?” “她是不怕死。”长春姑姑嗤笑一声:“穿着那样不体面的衣裳,行事起来却是嚣张的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主子,竟养出了这样的奴才!” 宸贵妃淡淡一哂,问:“你今日被她那样欺负,竟都不知晓人家姓甚名谁么?” 长春姑姑略有几分羞赧的低下头:“事发突然,奴婢也没反应过来,不过看她的穿着打扮,顶天也就是个公爵家的侍女。” 宸贵妃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低的身份,死了都没人注意得到。” 长春姑姑亦是一脸阴霾,身为宸贵妃身边的第一姑姑,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若再叫奴婢碰到那小贱蹄子,必将她碎尸万段!” 一晃眼,就到了宫宴那天。 第252章 再次偶遇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再次偶遇 一大早,林栖若就换好了衣裳,口脂打的红红的,眉间一抹桃花尖,望之娇娆妩媚。 谢景行望着她的模样,美则美矣,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堂堂宫宴,打扮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不像个公爵侯府的正室主母,倒有那么几分勾栏做派。 清月从来就不会这样打扮。 想起清月,谢景行的眸子忽然就暗沉了几分。 虽然这些时日他一直怨着她,可此刻却又不可抑制的想她。 要是清月还在谢府,就好了。 林栖若却是半分也未察觉到谢景行这些隐秘的情绪。 只欢喜的去拉他的手,已然沉浸在了即将进宫的喜悦中。 “侯爷,我们.....” 谢景行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她的手。 林栖若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进退不得,尴尬万分。 还是阿兰见势不对,机灵的出来解了围:“时候不早了,侯爷和姑娘早些进宫吧,可别叫贵人们等着了。” 林栖若悻悻然,心中原本的激动就如一盆凉水迎头泼下。 一路上,她再也没和谢景行说一句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变得越来越相顾无言。 一直到了宫门口,下轿之后,林栖若这才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这就是皇宫么!好气派的城墙!” 谢景行微不可闻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心中却已然有些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带着林栖若来赴宴? 哪怕是素节,估计都要比她体面许多。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行至皇宫,林栖若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这是御花园么?花可真多呀,真漂亮,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花。” “这湖边竟有这样多的镶金围栏,也不知道价值几何,啧啧。” “前面是哪处娘娘的宫殿么?当真豪奢,连糊窗户的纸都在发光呢!” 谢景行干巴巴打断她:“我还有些事情,你一个人逛会儿吧,我得先走了。” 林栖若蹙眉:“今日不是参加宴会么?你有什么事情?” 谢景行已经一刻也不想跟林栖若继续待下去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脚步飞也似的逃走了。 林栖若哼哼一声,索性不去理会谢景行的莫名其妙。 只是转头对着阿兰笑道:“前面那宫殿真是漂亮,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阿兰有几分犹豫:“姑娘,这可是皇宫,咱们还是别乱走吧。” "怕什么。"林栖若却说:“我们又不进去,就站外面看看就好。” 她坚持要去,阿兰只得跟着。 主仆俩人说说笑笑,一路走着还不忘说些趣事儿。 两人的笑声,终于还是惊动了殿里的宸贵妃。 “什么声音?”她将将晨起,本就有些起床气,此刻被一阵喧哗入脑,登时有些不悦。 小侍女会意,很快便走了出去,朝着林栖若就喊了一句:“你是哪来的,大早上在这嚷嚷,吵死了!” 林栖若本来看的好好的,忽然被劈头盖脸一通指责。 当即有些不高兴了,却还是记着这是皇宫,于是忍下脾气道:“我们只是来此处看看,看完就走。” “看看?” 那侍女险些被气笑了:“我们娘娘的居所,也是你们这些等闲之辈想看便能看的吗!你把皇宫当你家后花园是不是!” 眼看着这侍女如此咄咄逼人,林栖若仍然尝试与她讲道理。 “我并无此意,只是恰巧经过,见宫殿修的精致,这才一时驻足贪看......” 殿里,小侍女迟迟未归,长春姑姑不禁有些纳闷:“难不成阿紫还碰上对手了不成?竟要费这样一番唇舌功夫?” “满皇宫里,谁敢与咱们宫的人发生争执,阿紫这是碰上谁了?” 宸贵妃压根没当回事儿,只随意吩咐了一句:“你出去看看吧,只一样——咱们宫里的人,绝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长春姑姑得了令,飞快的出去了。 林栖若尚且和阿紫你一言我一句的辩着,忽然一道人影飞快的闪出来。 再然后,那道人影硬生生的定住了。 而后目光直直探向自己的方向——换句话说,是自己的后方,阿兰。 第253章 上刑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上刑 她疑惑的蹙眉,望着不远处宫门前站着的宫装女子。 只见那女子的神色从疑惑变得惊诧,又从惊诧变得恼怒。 最后悉数化为一股不忿,竟兀自转身,飞快的往殿里去了。 莫名其妙。 林栖若心下 腹诽了一句,也不欲再与那阿紫多说,转身便要离去。 还没走两步远,后方却传来一阵清冷骄横的女声。 “站住!” 林栖若不情不愿的回过了头,也不动,就这么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子。 只是抬起头来时,却仍是不得不被这女子的绝色容颜震惊了三分。 她长到现在二十多岁,混迹过烟花 柳巷,也出入过宫门侯府。 自认为见过的佳人,也不在少数。 除了夫人容颜甚美,她自愧不如以外,她还从未见过比自己更美的人。 甚至就连夫人,也只是华贵端方,这才显得格外出众。 可眼前这位女子,明明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可你却根本猜不出她的年纪。 且容颜艳美绝俗,娇而不妖,倒是....倒是与自己是一个路子。 可即便林栖若自恃美貌,此刻见着这妇人,却还是不得不甘拜下风。 哪怕说她是二八年华,也是有人信的。 此刻,林栖若的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绝世佳人。 风吹起她的衣袂,恍如神妃仙子,似凌空而去,飘逸似仙,而又娇柔如水,世间竟有此等佳人。 一时间,她连眼睛都看直了。 直到一阵怒喝传来:“好没规矩的奴才,见到贵妃娘娘,竟然不行礼!” 林栖若回过神来,而后面色猛的一变。 贵妃娘娘? 传言中那个宠冠六宫,艳压群芳的宸贵妃? 她心下大惊,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膝盖已经弯曲了下去:“臣妇参见贵妃娘娘!” 宸贵妃不说话,就这么淡淡的看着林栖若。 方才长春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外面喧哗之人,就是当日在集翠坊抢料子之人。 她这才玉步微踏,出来瞧了瞧。 只是此刻听得林栖若这句臣妇,她心中却是有了新的计较:“你是哪家的妻眷。” 不知为什么,虽然与宸贵妃素不相识,可是林栖若一瞧见她,倒是很有几分亲近之心。 于是竟然上前几步,答道:“贵妃娘娘,臣妇是曲亭候府的妻眷。” 很快就有嬷嬷上前,伸出手把她一推搡:“大胆!贵妃娘娘问话,须站于三步远之处!” 林栖若有些委屈了,却强忍着不露出异样,只说道:“是。” 宸贵妃却是眉心微转,重复了一遍:“曲亭候府......” “娘娘,就是熙和公主的夫家。” 宸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好看的眼微微眯起:“竟然是姜清月跟前的人。” 林栖若听见了自己认识的人,当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姜清月.....” 下一秒,宸贵妃却话锋一转,冷冷说道:“怪不得一大早就来此吵本宫安眠,叫人心烦!” ...... 林栖若愣住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么?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可宸贵妃却是压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把她带进紫宸殿,关门!” 林栖若一直到双指都绑上刑具,心里仍然在发着懵。 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就因为自己来皇宫赴宴,偶然经过了她的宫殿? 她便要对自己用刑? 可是不等她想明白,那凶神恶煞的嬷嬷就要来挤她的手指了。 她大惊失色,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住手!” 第254章 相见不相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相见不相识 那嬷嬷哪里肯听她的。 得了贵妃的令,当即冷冷一笑,铁手直朝林栖若的纤纤玉指而去。 一声凄厉的哭喊响彻紫宸殿。 一下,两下,三下..... 直待林栖若疼的直直昏了过去,宸贵妃这才施舍般抬了抬眸。 却是说:“把她泼醒,继续上刑。” 林栖若疼的快死过去了,她终于还是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恼恨,狠狠瞪着宸贵妃:“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 宸贵妃轻嗤一声,这才纡尊降贵的步下坐榻:“是谁家的奴婢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说与本宫的审美相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宫相似?” 林栖若尚且摸不着头脑,身后目睹了全程的阿兰却是面色一变。 这话听着....好生耳熟.... 今日的长春姑姑一身宫装,穿戴华丽,是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此人。 及至听见宸贵妃此言,她才后知后觉有了几分反应。 再细细去看长春姑姑的模样时,她的脸色便带了几分惊惶。 “瞧瞧。”宸贵妃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阴冷的可怕:“你身边的侍女都知道怎么回事呢,怎么,她没告诉你么?” 阿兰彻底惨白了一张脸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日在集翠坊出言挑衅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竟然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市井传言这位宸贵妃,向来是泼辣记仇无比的性子。 这下,完了..... 可怜林栖若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状况,只瞪着一双茫然的眼:“你莫要攀污于我,我什么时候....” “啪”的一声,宸贵妃身后的小侍女应声上前,狠狠抽了林栖若一个耳光。 “放肆!竟敢对贵妃娘娘言行无状!” 望着林栖若怔愣的神色,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簌簌而落愤恨不已的泪水,宸贵妃嘴角微微扬起。 她纡尊降贵的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挑起林栖若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着自己。 平心而论,这女子的容貌,倒的确是不错。 甚至与自己,都是一个路子的艳美。 也难怪那日长春回来,说那奴婢的主家与她审美相似。 毕竟这样美艳动人的容貌,合该就是用嫣 红姹紫来配的。 只可惜她不是伯牙,林栖若也不是钟子期,她望着眼前这副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容貌,只觉得当真是心里不痛快。 一个低贱的公府小娘,也配长得这般模样? “这样一张狐媚妖娆的脸,一看就是要勾引男人的,本宫此番罚你,你也不算冤。” 她一脸嫌恶的收回手,似是触到了什么脏东西。 林栖若翕动着嘴,面色涨的通红。 在谢府的后宅,虽妻妾相争,尔虞我诈,可是说到底,大家都是体面人。 出了门,她代表的更是曲亭候府的脸面。 如今这位不知所谓的宸贵妃,竟如此羞辱于自己。 霎时间,她整个人都气不顺起来。 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再也忍不了那许多天家权势。 “说起容貌,贵妃娘娘才是真正倾国倾城,臣妇惭愧,不及娘娘十中之一。” 在座之人都不是傻子。 林栖若的话外之音,他们自然也都听得出。 霎时间,众人的面色皆是巨变,而后不约而同望大殿正中,宸贵妃的脸上看去。 此刻的宸贵妃面上已是青紫一片。 她重重的顺了好几大口气,面上仍是抑制不住的冷笑:“好,好,本宫竟不知,什么时候连一个最卑贱的武将小妇,也敢冒犯于本宫了!” “来人!” 第255章 怎么还不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怎么还不来 谢景行先入了席,左等又等就是没等到林栖若来。 他纳闷之际又有些烦躁:“都说了让她别乱跑,宫帏禁地,她是半点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身侧的小厮欲言又止,却是问:“林姑娘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谢景行皱眉:“堂堂皇宫大内,怎么可能出意外?” 话音刚落,他却又顿了一下。 因为他似乎依稀记得,之前清月和他说过,她七岁那年落水险些丧命。 那次仿佛就是被人推的她....只是被谁推的,他却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紧蹙着眉,正思索之际,忽然听见身旁小厮惊喜而意外的呼喊:“夫人!” 夫人? 谢景行一愣。 哪个夫人? 待他抬起头来时,却是登时傻眼了。 看着眼前款款入席的女子,他愣了又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清月,你怎么来了?” 他这话问的蠢,姜清月都懒得回应他。 当然,不管他说什么,姜清月本来就是不准备理他的。 她自顾自落了座,而后便再未说过一句话。 谢景行悻悻然也坐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愚蠢了。 清月是陛下和娘娘所出的嫡公主,这等宫宴,她自然是要受邀出席的。 就算她现下与陛下较着劲,不肯回宫居住。 却也不至于连宫门都不肯踏进了。 这厢,姜清月却是有些百无聊赖的,见帝后的位子都空着,她便去找了不远处的四皇子妃说话。 “四皇嫂,千宁这些时日在府上可好?” 四皇子妃含笑:“一切都好,她成日里跟你四兄在一起,最初千宁本还有些抗拒他,谁知相处的时日一长,两人倒真像一对亲父女,和乐的紧。” 姜清月这才放下一颗心,而后又有些感慨:“四兄的性子素来便是那般,他是最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四皇子妃捂着嘴偷笑:“可别说呢,倒是母妃听说了你四兄为你求情一日,气得砸碎了好几个茶盏。” 提及宸贵妃,姜清月脸上的笑意略略淡了些。 四皇子妃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说错了话,忙不迭道失言。 “无妨。”姜清月自然不会真与四皇子妃计较。 只是有些疑惑:“父皇和母后没来就罢了,宸贵妃可是今日的东道主,怎么也没来?” 四皇子妃扫视了一圈,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也并未做他想,只拉了姜清月的手,一起去逛后花园去了。 此刻的紫宸殿。 林栖若的十个指头全被夹烂了,先是红肿,而后淤血又被挤破,形容是干瘪瘪的狰狞, 十指连心,她此刻已然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小厮往她头上泼了一盆又一盆凉水,直把她身下的地都褥湿透了,林栖若也没有半分反应。 宸贵妃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而后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本宫就是要让她知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也够资格挑衅本宫的。” “她前日抢了本宫的料子,今日更是当众来打本宫的脸。” “如此狂妄至极,自是该狠狠给她一番教训。” 底下的人都唯唯诺诺的,不敢应声。 心里却是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捏了一把汗。 他们随侍宸贵妃多年,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连中宫皇后的独生女,她都敢说推下河就推下河。 更别说一个无功无禄,空有名头的武将小妇。 就算今日宸贵妃真的把她给杀了,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 不过好在,宸贵妃今日设宴,似乎并不想大开杀戒。 于是难得大发慈悲的挥一挥手:“把她给我吊起来,挂足整整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许放下来。” 十二个时辰.... 那便是一天一夜。 恐怕没死也要脱层皮了。 众人叹息一声,还是按照宸贵妃的话去做了。 宫宴之上,聊的热火朝天。 唯有谢景行面露紧张:“都快开席了,栖若怎么还没回来,她到底去哪了?” 小厮气喘吁吁:“奴才方才在皇宫各处都找过了,没见着林姑娘的身影啊......” 一主一仆想破脑筋,却怎么也想不出林栖若所在。 他们自然也更料不到,此时此刻的林栖若,正在紫宸殿的密室之中,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第256章 卑贱不堪的女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卑贱不堪的女子 林栖若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哪怕是抢了她名分与儿子的夫人, 哪怕是夺走了她夫君与宠爱的素节, 她在她们面前,尚且都是骄傲的,从不服软的。 可此刻面对这个心如蛇蝎,却掌握着她生杀大权的宸贵妃,她竟奈何不得。 只能感受着身体深处一阵阵的剧痛,似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撕碎,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一众人哗啦啦起身,请安行礼。 皇后身穿一袭正红色百凤锦裙,鬓边斜插一支海棠并蒂步摇,行止有度,仪态万千。 落座之后,她微不可闻朝着姜清月望了一眼。 见女儿神色如常,面目红润,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女儿无恙,说明萧氏也无恙。 而女儿与萧氏,已是她此心唯二的牵挂。 宸贵妃此刻姗姗来迟,面上却是笑得恣意:“陛下恕罪,臣妾来晚了。” 皇帝每次见到宸贵妃,眼眸总是下意识的柔 软。 “不晚,爱妃快落座吧。” 谢景行已经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天爷啊,陛下来了,皇后娘娘来了,如今就连宸贵妃娘娘都来了! 栖若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又急又气,不自觉就开始念叨:“早知道就不带她一起来了,尽给我惹事.....” 这话正好被身侧的淮阳候世子听见,小世子好奇的问了一句:“侯爷今日原来是与人一起来的么?” 说话间,同席而列的姜淮初也望向了他们。 谢景行没好气的应道:“本来是带了家中姨娘一起的,结果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到现在也未曾入席。” 小世子“哦”了一声,并不是很感兴趣。 姜淮初听在耳中,却是敏锐的问道:“家中姨娘?” 他目光灼灼,望向谢景行的眼神竟有着几分紧张:“哪个姨娘?” 谢景行愣了愣:“还能有哪个姨娘.....素节病着,自然是栖若啊......” 姜淮初猛的一颤。 他略有些惊惶的抬头,下意识便望宸贵妃那边瞟去。 见得她神色如常,正与皇帝聊着天,他的心绪这才略略松缓了些。 母妃这般反应,那应该就是还没与妹妹相见。 不然妹妹与母妃如此相似的容貌,母妃必定会发觉。 回过头来,谢景行仍然一脸愁苦:“也不知道栖若到底去哪了?” 林栖若的下落,姜淮初自然也是关心的。 于是贴心的提示了好几个地方,初来宫中的妇人可能会一时贪看,驻足于此。 在谢景行及其小厮一一否认之后,姜淮初也有些纳闷了:“奇怪,那栖.....尊夫人还能去哪.....” “什么尊夫人.....”谢景行皱了皱眉,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她只是我府中的一个侍妾,没有名分的,我谢府的夫人是当今熙和公主。” 姜淮初笑笑,神色却淡了下来。 是对谢景行负心薄幸的不屑,更是对自己妹妹的不值。 谢景行自然不知晓这层,只是觉得淮初殿下的神色忽然就冷了。 眼见着酒醉半酣,林栖若却迟迟没有踪影,他终于还是不得不起身禀报。 “陛下,娘娘。” 席面所有人都目光都盯过来,谢景行尴尬万分,心里更是把林栖若埋怨的不行。 等晚上回了府,他定然要好好骂她一通不可! 可是眼下,他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臣家中妻眷一早随臣进宫,可如今渐至午后,却迟迟不见踪影......” 此话一出,皇帝果然有了反应:“你是说,你的妻眷在皇宫走失?” “臣不敢....臣只是....”谢景行支支吾吾,却有眼尖的妇人认出来:“这是曲亭候么?” 方才隔得远,皇帝一时半刻没有认出来, 眼下经过这么一提醒,他微微眯起双眸,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悦:“你与熙和公主尚未和离,她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室,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妻眷?” 谢景行不妨陛下忽然站住来给姜清月撑腰。 当即冷汗都下来了,只一个劲的说:“是,是,是......” 皇帝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理会谢景行了, 倒是皇后接住了话,问道:“不知今日与你一同进宫的是哪位夫人,姓甚名谁?本宫派人去帮你找找。” 谢景行顿时很是感激。 到底是正位中宫的娘娘,这气度!这心胸! 他千恩万谢,感激说道:“臣的内眷姓林,闺名栖若。” 他这次学聪明了,改口称为内眷。 皇后点点头,旋即转头对长秋姑姑说道:“派些人手下去,找找这位林夫人。” 长秋姑姑领了命,却有些为难:“不知曲亭候府的这位内眷是何模样?” 谢景行连忙说:“模样很好,很标致,艳丽,就与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 谢景行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宸贵妃的脸骤然铁青,眼睛也危险的眯了起来:“曲亭候慎言,本宫倒不知是哪家夫人姬妾,竟与本宫相似。” “臣失言!” 谢景行慌忙拜倒。 宸贵妃气犹未消:“失言事小,冲撞皇室才是大事。侯爷名正言顺的正妻眼下就在席间,此番寻的想必也只是一个小妇,这样卑贱不堪的女子,也配与本宫相像?” 宫里头的人素知宸贵妃德行,因此对她这番话倒也并不意外。 谢景行更是一个劲的扣头谢罪,说着贵妃娘娘息怒。 唯有姜淮初眉心微蹙,听得宸贵妃这番话,他心下却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长秋姑姑很快就下去了。 可是找了一圈,宫里头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寻了一遍。 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垂头丧气的:“奴婢无能,未能寻到这位夫人。” 第257章 见过 第二百五十七章 见过 这次,不只是谢景行,就连帝后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长秋姑姑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 她带人下去找,其细致和全面程度,仅次于御批。 在这皇城之中,竟有皇后宫里都找不到的人? 这位林夫人,当真还在皇城之中么? 皇帝这么想的,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自然在的!”谢景行急了,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有了分林栖若失踪的恐慌。 “陛下,臣敢担保——人绝对就在皇城之中,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来乍到,也许只是迷了路.....” 皇帝紧锁着双眉:“若是迷了路,不至于连长秋都找不到。” 谢景行徒劳的张了张嘴,登时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到了生死忧心的关头,他还是很在乎林栖若的。 可是在乎归在乎,谢景行,实在不是给能干的人。 即使林栖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失,他也只能徒劳的团团转,却是无计可施。 倒是姜淮初步履匆匆的走上前,问:“侯爷,你与夫人是在哪里分别的?” 谢景行泪眼朦胧的,好半天眼神才聚焦。 他磕磕巴巴说了一句:“在,在正大门.....” “正大门.....” 姜淮初略一思忖,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令夫人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谢景行总算是不哭了,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肯定的出声:“南面。” 他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没错,就是南面。” 姜淮初却是眉心微顿。 他想起来什么,语气略有些试探而犹疑的说道:“南面的方向....是往后宫去的。” 说着,他遽然抬头,迎面和宸贵妃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母妃,你可有见到过这位夫人?” 对着姜淮初打量渐至于审视的目光,宸贵妃缓缓的笑了。 她摇摇头,朱唇轻启:“没见过。” 姜淮初死死的瞪着她,似是并不相信一般:“果真没见过。” 面对儿子的质问,宸贵妃难得没有动怒,反而是好整以暇问了一句:“本宫骗你所甚?” 姜淮初长长呼了一口气。 眼神却是凌厉起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意有所指:“林夫人再怎么出身低微,却也是曲亭候名正言顺的妻眷,万万马虎不得。” 他这番话外之音,宸贵妃自然听得明白。 可他听得明白,却丝毫不当回事。 万万马虎不得,那又如何? 说到底,一个武将的小妇,能名正言顺到什么地步? 当年身份贵重如姜清月,她还不是说下手就下手。 长年的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宸贵妃早已飘飘不知其然、 她凡事都觉得无所谓,更是无所畏惧。 反正仗着皇帝的宠爱,她便能为所欲为。 一个低贱至此的女子,杀了便杀了,死了便死了。 就算曲亭候府问责起来,又能拿她怎样? 见林栖若始终问不出下落,谢景行急得团团转,帝后二人身在席间,自然不能不出来主持大局。 唯有姜清月端坐下首,眼见着这场闹剧,心中却是隐隐有了猜测。 她原先并不知道,宸贵妃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谁。 可是凭着她方才与姜淮初那一方对谈,姜清月却是可以确定下来了。 莫说是知晓,只怕就连怀疑,眼高于顶的宸贵妃都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女儿会是哪个卑贱的武将小妇。 如此说来,林栖若的下落,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前往了紫宸殿的方向,可宸贵妃却口口声声没有见过她。 甚至都不愿意传唤自己宫中人来问一问,有没有见过这位林夫人。 要么是不愿插手,要么就是此事她心中已有定论。 如此说来,姜清月倒是有些好奇了。 若是宸贵妃根本不知道林栖若是自己的女儿,那她把林栖若藏起来,又能为着什么? 这厢,姜清月尚且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姜淮初还在坚持不懈的问自己的母妃:“您要不去问问紫宸殿的下人,有没有谁见过....” “没有。”宸贵妃根本懒得理会他。 看得出来,姜淮初对自己的母妃还是很了解的。 因此即便宸贵妃百般否认,姜淮初也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 反而是有些心急的上前,想凑近些再问问宸贵妃。 可是电光火石间,他忽然猛的一怔。 而后整个人便愣住了原地。 宸贵妃挑眉,看向他:“怎么了?” 姜淮初面色风云变幻,震惊和惊惶逐一闪现,最终定格在深深的悔恨之中。 “母妃,你见过她了。” 这一次,姜淮初是肯定的语气。 第258章 乱世孤女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乱世孤女 宸贵妃几乎是下意识望了一眼皇帝,见他与皇后都隔得尚远,这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而后面色颇有些不善的看着姜淮初:“你在说什么疯话?” 宸贵妃恼怒起来,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肯放过、 姜淮初眼中却是深深的惊动:“你身上,有那位夫人的气味儿.....” 宸贵妃怒极反笑:“笑话,她是曲亭候内眷,你是本宫的皇子,你何曾与她相见过?甚至还能知晓她身上的气味?” 说到此处,她骤然想起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于是语气便重了几分, “姜淮初,从前你几次三番相助于熙和公主,这便也罢了,如今竟连一个不相干的贱妇也要管了!你真当自己是个护花使者不成么!” 宸贵妃这话说的刻薄。 她絮絮叨叨,一转头,却见姜淮初面目复杂的看着自己。 她眉心一皱:“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姜淮初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却只余了失望:“没什么。”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只是碰巧,这位夫人知晓妹妹的下落,母妃却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关了起来......” 此话一出,宸贵妃的瞳孔顿时猛的一缩。 巨大的震惊之下,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说什么,她知道你妹妹的下落?” 姜淮初似是对宸贵妃很不满,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宸贵妃却是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猝然起身,紧紧攥住姜淮初的手:“走,我带你去找她!” “找谁?”姜淮初平静的问。 宸贵妃一顿,这才讪讪的说道:“我方才并非有心瞒你,只是那女子对我出言不逊....我这才略略惩治了她一番。” 姜淮初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对自己这位母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残忍,她自私,她恶毒, 她原有的那么一丝良心,也早已在长久的深宫诡谲中,而悉数消失殆尽。 也唯有提及这个年幼失散的女儿时,才能触动她内心最后一丝柔 软。 宸贵妃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拉着姜淮初匆匆离去了。 一路上,她问了姜淮初起码无数遍:“你怎么知道她知晓你妹妹的下落?她是怎么知道的?你妹妹现在究竟在哪?” 直把姜淮初问的不耐烦起来:“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宸贵妃只得闭上了嘴,可嘴唇仍然是哆嗦着的。 查了这么些天,虽说有些眉目,却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她想女儿都想的快疯了。 许是近乡情更怯,在踏入紫宸殿的大门时,她竟一反常态的有些紧张。 她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对着身后几步远的姜淮初问道:“你妹妹现在还好么?” 姜淮初蹙了蹙眉:“等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宸贵妃打断了他,却是再次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你妹妹现在好么?” 她的语气虽平静,可细听之下,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颤抖。 多年不知所踪,如今终于即将得知女儿的下落。 她的心中除了欣喜之外,便是一股深深的恐惧。 近乡情更怯。 她现在只想先确定,女儿是否安好。 姜淮初本就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只略略一想,便意识到了这一层。 他眼眸微微垂了垂,却是说:“我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宸贵妃瞪着他:“你胡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姜淮初抬头,平静的眼眸下暗含着一股波涛汹涌,还有不易察觉的哀伤与悲戚:“我虽与她早年便相认,可从未与她切切实实相处过一日。我不知她现在的生活秉性,不知她现在的饮食爱好,更不知她的日子过得是否舒心。” “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毕竟她现在屈居人下,做着妾室都不如的通房,俗话说宁为贫家妻,不做高门妾,何况她又没有子嗣傍身,想也能想见,她的日子怎会过得舒心。” 宸贵妃自此那句“做着妾室都不如的通房”,她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及至姜淮初话音落下,她先是愣了半晌,而后终还是不受抑制的落下泪来。 她哽咽着,颤抖着,语气是深深的自责与心痛。 “当真么?我的女儿.....她 竟在给人做妾?” 姜淮初却是嗤了一声:“有什么好惊讶的,乱世孤女,流离失所,她能寻一处栖身之地,已是难得,母妃若是嫌她丢脸,不认她便罢了。” “没有...我没有.....” 听到这里,宸贵妃顿时连连否认。 她的泪水早已糊了满脸,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我怎么会嫌她丢脸,我苦命的孩子,都是我对不起她......” 见宸贵妃这么说,姜淮初才略略放下心来。 而后径自推开门,语气听不出情绪:“还是先去看看那位夫人怎么样吧。” 第259章 冤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冤孽 宸贵妃虽有些急切,更是不解姜淮初为什么执意要先看看林栖若如何。 于是不由得发了几声牢骚:“她好与不好,是死是活,关我女儿何事.....” 话音未落,姜淮初的面孔就猝然冷了下来。 他回头,止步不及的宸贵妃没反应过来,堪堪撞到他的肩胛之上。 宸贵妃蹙眉,有些不悦:“你走着走着停下来做什么?” 姜淮初的神色却是少有的凌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妹妹就算还在,年岁也与这位林夫人所差无几,母妃身为人母,为何眼中便只看得见自己的孩子?” “当初的熙和公主,如今的林夫人,难道在母妃眼中,只有你和妹妹的命是命,旁的女子的命便如草芥么?” 姜淮初平素常以温和示人,且事母至孝,甚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只因他虽尚未见到栖若,可是母妃既然把她藏了起来,还死活不肯把人交出来。 那她对林栖若,绝对不是什么善行。 就算不至于动刑,可依照宸贵妃的性子,训诫一番却也是难免的。 再联想到从前熙和公主的遭遇,他的言语自然就不善起来。 因语气过于急促,他的胸口都微微起伏起来。 宸贵妃被这一通训斥,莫名其妙愣在了原地。 好端端的,她不就是思女心切么?至于惹得他一番宏论? 宸贵妃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拿捏不住这个儿子了。 骄傲如她,几乎是强忍着怒气,说道:“知道了,还是先问出你妹妹的下落要紧,别再在这有的没的了。” 姜淮初微不可闻冷哼了一声。 罢了,还是先应付当前事吧。 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饶是他知晓宸贵妃可能不会对林栖若手软。 可是及至亲眼见到眼前的场景之时,他的心仍是难以抑制的颤了颤。 再转头,他赫然已是红了眼。 “你疯了是不是!你疯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小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被绑在刑架上血迹斑斑的林栖若,都奄奄一息的抬起头,往姜淮初的方向看了看。 下一秒,她的瞳孔猛的一缩,再然后,便是同样红了双眼。 她拼命的想出声,可是方才被严刑折磨,她早已把喉咙都喊的嘶哑。 此刻拼尽全力,也只是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哥.....” 姜淮初痛苦的哭喊一声,一个信步冲上前,旋即在宸贵妃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下,飞身上前,抱住林栖若。 他本想带林栖若从刑架上下来,可是却发现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捆住,竟动弹不得。 他回头,对着宸贵妃便是大吼一声:“还不叫人给她松绑!!” 宸贵妃已然是不悦到了极点。 一个卑贱小妇,究竟有什么可稀罕的? 竟至于让姜淮初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她冲撞自己? 她心下不痛快,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长春,还不快去给这位林夫人松绑,不然淮初殿下心疼坏了,保不齐又要来找我的麻烦呢。” 此时姜淮初已经在长春姑姑的协助之下,把人放到了地上。 及至宸贵妃此言一出,他的动作猛然一顿。 而后竟就这么停了下来,保持着半蹲托举的动作,他悄无声息,一动不动,唯有微微颤动的面部肌肉,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缓缓的,他忽然笑了。 在宸贵妃匪夷所思的目光之下,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再到后来,竟笑出了泪。 “宸贵妃。” 他望着她,双目赤红一片,说出来的话更是顿时叫宸贵妃变了脸色。 “从前我也觉得你可怜,与女儿早年失散,这么多年只能在痛苦和自责中度过,委实也是可怜人。” “可是如今,我却不这么觉得了。” 宸贵妃尚且没回过神来,只愣愣的看着他。 姜淮初惨然一笑,道:“我现在,只觉得那都是你的报应。” ......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长春姑姑都一脸错愕的望着姜淮初,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么多年,淮初殿下与贵妃娘娘争也好,吵也罢。 可他深知自己母妃的痛处所在,因此从未,从未以那个年幼失散的孩子为饵,刺激自己的母妃。 他如今是疯了不成。 姜淮初却不认为是自己疯了:“林夫人是曲亭候内眷,再说的直接些,她是谢府的妾,是熙和公主御下的妾室。” “皇后娘娘明明知晓这一层,可是在听说林夫人失踪的消息时,仍是第一时间派人寻找。” “她难道不知道这个林夫人常常与自己女儿作对么?她难道是与这位林夫人有什么故交么?” “没有,都没有,她只是怜惜一个走散的女子,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子。她身为国母,更是天下人之母。” 说到这里,姜淮初的言语终于带了分隐隐的颤音:“你与皇后娘娘斗了这么些年,如今才见分晓,心善与心恶,怎有相比较的余地?” 从姜淮初说第一个字起,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宸贵妃的脸色便一寸一寸涨得青紫。 及至他话音说完,她终于还是冷笑出声:“好,好,好,这就是本宫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 “林栖若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贱籍女子,武将小妇,本宫碾死她与碾死一只蚂蚁有何区别?” “你如今竟然为了她,处处忤逆于你的母妃,甚至还拿本宫与皇后那个老妇来做比较!” “姜淮初,我看你真是疯了!” 宸贵妃自专宠后宫多年,便从未受过这般劈头盖脸的指责。 因是自己亲儿子,她会容忍一时,却不会一直容忍。 “早知惹你如此癫狂,本宫便该一早便杀了这个林栖若,省得红颜祸水,闹得我们母子离心!” 姜淮初早已没有细听宸贵妃在说什么了。 他只是再次蹲下身,让林栖若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栖若.....” 他轻轻唤了一声。 可是林栖若,面如死灰。 方才宸贵妃那一言一语皆落在她耳中,如一把断刃利剑,直插她的心口而来。 她终于还是心酸而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 一滴清泪缓缓落下,她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打断宸贵妃兀自的喋喋不休。 “贵妃娘娘所言甚是。” 她的嗓音仍然有些嘶哑,却很坚定,还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嘲讽。 第260章 蛇蝎妇人 第二百六十章 蛇蝎妇人 “我人微言轻,地位卑贱。做不得高门之女,亦嫁不得贵家之妻。这一生合该身若浮萍,随雨打风落去。” “你知道就好。” 宸贵妃冷冷的接话,嘴角擒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我虽不知你究竟使了什么迷 魂药,竟勾的谢家家主与你生了外室子。但是话说回来,山鸡永远变不成凤凰。就算熙和公主如今自请和离,你却也照样扶不得正!” 向来都是女人最懂女人。 也只有相同处境的人,才知道往哪戳最痛。 果然,宸贵妃说完后,林栖若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惨白下去。 可是这一幕惨白之中,除了被讥讽的尴尬与羞恼,更有一股死寂的绝望。 是心如死灰的麻木与伤悲。 她终于还是抬起头,轻轻往宸贵妃看了一眼。 这个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思念的人,这个她二十余年里没有一刻忘怀的人,她曾千百次在脑中幻想她的模样。 她觉得她必然是风姿绝伦的,冠绝京都的。 至于性子么....她猜不出,她只知晓贵妃娘娘素来与中宫不睦,明里暗里挑衅不少。 旁人都道是贵妃跋扈,唯有她在听说这些传闻后,却总会怔怔然出一会儿神。 她....是在为自己报仇么?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究竟该以一种什么姿态去面对自己的生母,眼前的宸贵妃。 她也曾在心中预演过见到她的场景,可她唯独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竟会是这般不堪模样。 她的眼角终还是缓缓划过一抹清泪。 至于那些午夜梦回思念的瞬间,终于还是在此刻,彻底消弭,再难寻觅。 “贵妃娘娘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她面无表情,就连语气也彻底失了情绪。 宸贵妃蹙了蹙眉,却是说:“站住,本宫还有事情要问你。” 她便听话的站着不动:“娘娘请问。” 一旁的姜淮初却早已扭头吩咐:“快去叫太医!” 说罢,他匆匆上前扶住林栖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而后语气极轻极缓的说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去榻上歇会儿?” 林栖若摇摇头,嘴角含了股不易察觉的苦涩。 “我怕脏了贵妃娘娘殿中的床榻。” 宸贵妃此刻心急如焚,懒得再听林栖若这些莫名其妙的车轱辘话。 只语气含了分凌厉的逼问:“本宫问你——你可知——” 说到这里,她却忽然顿住了。 而后求助的目光望向姜淮初。 她该怎么开口相问呢? 她眼神示意姜淮初,让他来替自己问。 姜淮初直接无视了宸贵妃的眼神。 而是神色坚持,一定要林栖若去榻上坐下:“你方才被架住那么久,血都逆流了,现下得坐下多歇歇.....” 宸贵妃烦了:“她不想歇便不想歇,你这样上赶着做什么!总归也就架了那么一小会儿,死不了人的!” ..... 姜淮初长长呼了一口气。 他已经对宸贵妃略有些绝望了,只说:“母妃,你到底要做什么?” “自然是问你妹妹的下落!” 宸贵妃觉得今日这一个个的,都好生莫名其妙。 她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今日无非是看在女儿的面上,才同这贱民多说了两句。 谁承想她竟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思及此处,她也顾不得问那么多了,直截了当的问道:“本宫多年前曾走失一幼 女,听淮初说你知晓她的下落,特来询问。” 林栖若的眼神都没动一下,说:“娘娘恕罪,臣妇不知。” ..... 宸贵妃冷哼一声:“你也不必给本宫摆脸色,若你真能告知此事,本宫会赏你万两黄金,家宅田地,你要什么本宫都给你。” 她言语轻蔑,即使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头颅也始终骄傲的不曾低下过。 林栖若终于有了丝反应。 她就像是一个早已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死物,此刻被阳光照了那么一点点,堪堪融化了冰面。 再一开口,却是说:“贵妃娘娘得陛下宠眷多年,有嫡亲的皇子,也有初嫁所生的淮初殿下,难道还有别的孩子么?” “贵妃娘娘寻的这个孩子,想必并非陛下所生,既如此,难道娘娘也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么?” “啪”的一声,宸贵妃一巴掌抽在林栖若的脸上。 她的面色青紫,显然是气得狠了:“林栖若,本宫问你是抬举你,你莫要在此处给脸不要脸,竟也敢打探起本宫的私隐来了” 林栖若捂着肿痛的双颊,面上却只是浅浅的笑。 “怎么,贵妃娘娘这是被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也是,贵妃娘娘连亲夫弱女都能抛弃,如此蛇蝎妇人,我挨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第261章 真相大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真相大白 眼见着林栖若决计不肯服软,宸贵妃怒极反笑。 她不再理会林栖若,反而是转头,看着姜淮初。 “不是你说,她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么?若非如此,本宫绝不会赶过来见她!” “嗯,她的确知道。”姜淮初轻轻应了一声。 宸贵妃不可置信,她拿手指着林栖若:“可是她如此不受教,她分明....分明.....” 宸贵妃忽然就愣住了。 因为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距自己手指三寸远之处,林栖若的脖颈斜后方,有一处青紫疤痕! 巨大的震惊之下,她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 林栖若尚且没反应过来,只蹙着眉,问:“什么?” 宸贵妃却是豁然上前,猛的扳住林栖若的双肩,迫使她侧对着自己。 那一块小鹿状的青紫疤痕,就这么暴露在她眼前。 宸贵妃如遭雷击。 她颤抖着手,抚上那块疤痕,似是生怕惊扰了这疤痕的主人一般,她甚至特意取下了护甲。 她就这么深深的,久久的凝视着这处疤痕。 直至满殿寂寥无声,所有人或同情,或悲悯,或叹息的目光朝宸贵妃看去,她才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她终于回过了神来。 但她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去看林栖若。 而是速度极快的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 肩胛微微颤抖着,再一开口,声音都有股轻微的颤音。 “淮初。” 姜淮初静默上前:“儿臣在。” 宸贵妃仍然没有回过头,她就这么凝视着虚空的某一点,眼神早已失了焦距。 她问:“你妹妹,现在在哪?” 姜淮初沉默,不语。 宸贵妃颤的更剧烈了,她紧紧攥住手中绢帕,再次颤抖着重复了一遍。 “告诉我,你妹妹现在在哪?” 事已至此,终还是无力回天。 是以,姜淮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缓缓出了声。 “母妃,在进殿之前,儿臣与你说过,妹妹她自幼孤苦无依,如今也不过是在一个普通的中等门户给人做妾。” 想到姜淮初方才确实同自己说过,宸贵妃骤然捂住嘴,眼泪却从眸中溢出。 姜淮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说过,只有她,才知晓妹妹现今的下落......”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心再继续说下去。 宸贵妃却早已是泪如雨下。 是阿,淮初明明早就暗示过自己,林栖若的真实身份。 他明明说过很多次了....可偏偏她竟蠢笨至此,到现在才想明白..... 她终还是抑制不住的哀泣出声,“呜呜”声响彻在殿中,经久不衰。 还是姜淮初一声急切的呼唤:“栖若,你怎么样了?” 宸贵妃遽然转过身,便见得因失血脱力,此刻已然软倒在姜淮初怀中的林栖若。 她霎时间变了脸色:“叫太医!” 长春姑姑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此刻不由得有些犹疑的劝道:“贵妃娘娘,林姑娘的身份非比寻常,若是让陛下知道您请太医为她诊治.....” “本宫让你请太医!”宸贵妃骤然提高了声线,隐隐显得尖利而高亢。 长春姑姑只得默默转身,出去。 宸贵妃无所适从,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自此回过神来,便再也未敢看一眼林栖若。 或者,是她不敢看。 只是不自然的垂着眸,吩咐殿中亲信:“去把床铺收拾出来,扶林姑娘躺下,再给她准备一床软软的褥垫....”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林栖若紧闭着双眼,被轻轻平放在主殿的床榻之上。 只是背部接触到床面的时候,牵扯到伤口的痛处,她轻轻“嘶”了一声。 只这一声,便叫宸贵妃红了眼眶。 她搓着手,生平从未如此局促过。 以至于连床榻她都不敢靠近,只远远站在屏风处,强忍着眼中泪意,只朝姜淮初招了招手。 姜淮初会意,行至她跟前:“母妃。” 宸贵妃长吸一口气,说道:“我们一同离席,只怕是说不过去,此处有我照应便好,你先去回宴席之中吧。” 姜淮初略略颔首,旋即却又有些担忧的回望了一眼。 循着他的目光,宸贵妃见着床榻上睡着的林栖若,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缓慢的开了口,语气却十分复杂:“此处你不必担心.....这孩子.....我会照顾好她的。” 姜淮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应下。 他离开之后,殿里便只剩了宸贵妃与林栖若。 林栖若还睡着,却是因剧痛而身体不适,因此人尚且有着意识。 宸贵妃踌躇半晌,终还是脚步轻轻的行至床前,而后轻轻坐下。 她看得林栖若的眼睫微微一颤。 第262章 狐媚惑主 第二百六十二章 狐媚惑主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那轻抖的蝴蝶便声息渐止。殿里只余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宸贵妃并不言语,她就这么痴痴的望着林栖若,目光近乎贪婪。 从眼角眉梢,到下颌嘴角,她一点一点看下去,目光近乎贪婪。 心下随之而来的愧悔也越来越多。 明明这个孩子与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不对劲呢? 这许许多多的线索与暗示,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她怎么就蠢笨如此,竟半点也没反应过来呢!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如同行将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木,却仍然大口大口的喘 息着,眼泪也就这么从眸中划过,一滴一滴,肝肠寸断。 她颤着手去摸林栖若身上的伤口,伏在她身上,泪如雨下。 “孩子.....我的孩子.....” 林栖若的指尖微微发着抖,双目却依然紧闭着,始终不曾,也不肯张开。 宸贵妃知道,她在怨自己。 她就该怨自己。 这么多年,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简直都无法想象是怎么过来的。 如今终于母女团圆,却没曾想第一次见面,她便这样对待于她。 她简直不是人! 淮初说的没错,如此这般,都是她的报应! “啪”的一声,宸贵妃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清脆的一阵响,林栖若终于还是不能再继续无视下去。 她缓缓的睁开眼,双眸蓄满了泪,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宸贵妃。 四目相对那一刻,宸贵妃肉眼可见的有些慌张。 她几乎是强撑着不软下去,试探着去触林栖若的手:“栖若.....” “簌”的一下,林栖若闪电般把手缩了回去。 宸贵妃的手就这么尴尬的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低下头,好声好气的哄着:“栖若,你身上还痛么?” 林栖若不应声,只别过了脸去,摆明了是不想搭理宸贵妃。 宸贵妃抿抿唇,却不打算放弃。 她继续温声说道:“我宫里有御赐的药物,等会儿给你用些,想必三五日的功夫便能痊愈,你现下伤着,挪动也是不便,我会找个由头让你在紫宸殿住几日.....” 林栖若索性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宸贵妃,一并把她的絮絮叨叨都挡在耳后。 “栖若,你兄长说你知道我女儿的下落,我原以为是你认得她,仅此而已,并未想过那么多......” “栖若,娘这些年真的很想你,从你三岁那年与娘失散.....这二十余年里,娘没有一日不在想你......” “娘时常在想,此生最幸福的日子,其实尽在红墙宫外了。倘若我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在一起,我,你爹,你兄长,还有你....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宸贵妃说到后来,渐至于哽咽了。 林栖若却是豁然起身,一双美目死死的瞪着宸贵妃。 “你还好意思提我爹!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面对林栖若的突然发难,宸贵妃不禁愣了。 她一身的锋芒与犀利,皆留给了外人,即使在面对圣驾,也从无肯服过软。 可此时此刻,面对此人此情,她却生平第一次低下了头颅。 几乎是软着语气,用尽毕生温柔:“栖若,当初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娘也是有苦衷的.....” 林栖若嗤笑一声:“你能有什么苦衷?” 她渐渐从床上坐起,嘴角满是戏谑与嘲讽:“是有人逼你与陛下相识,引得他对你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还是有人逼着你抛夫弃女,为着那起子荣华富贵,至血脉亲情于无误?” “还是有人逼着你嫁入皇宫,以一张绝世面容狐媚圣上,勾引惑君?” 宸贵妃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 毕竟林栖若这些话,不可谓不锋利。 她徒劳的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第263章 不对劲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对劲 只是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及至最后,眼中已盛满了小心翼翼的祈求。 “栖若,真的不是这样.....” 她似有千般言语要诉,可是到头来,却是无话可说。 林栖若也没耐心再听宸贵妃所谓的解释。 她眼中尽是冷漠与冰寒,对眼前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亦无半分留恋。 眼看着林栖若自顾自起身,宸贵妃急了,忙拉住她:“栖若,你去哪?” “回谢府。”林栖若面无表情:“我一个外妇,久居内宫实在不妥,贵妃娘娘宠冠六宫,自然不怕旁人的闲言碎语。可臣妇命若草芥,却不能不处处循规蹈矩。” 不得不说,林栖若是懂得打蛇打七寸的。 只这一句话,便又叫宸贵妃红了眼眶。 “栖若,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她哽咽着,小心翼翼去拉林栖若的衣角。 林栖若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似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无视宸贵妃受伤的眼神,她只是泠然道:“我不会记恨你,也不会浪费时间原谅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 说罢,她便决绝推开了宸贵妃的手。 任凭那绝色倾城的女子此刻哭成了泪人,在她身后声声泣血的呼唤。 她拖着踉跄的脚步,始终未曾回过头。 这么多年,无数个日夜,都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往昔不曾回过头,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自然更不会回头。 出了紫宸殿,林栖若并未回席。 她此刻满身是伤,贸然回去,只怕要引得众人揣测追问。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姑娘留步!” 林栖若转头一看,见是长春姑姑。 在林栖若的脸色转阴之前,长春姑姑飞快的向林栖若行了一礼,神色间诸多歉疚。 毕竟此事,也算是因她而起。 姑娘这顿刑罚,也都是她来向贵妃娘娘碎嘴的缘故。 这才惹得姑娘彻底恼了贵妃。 虽贵妃不与她追究,可她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的。 本欲与林栖若赔礼道歉,可是见她一脸不耐的模样,便也只得转换了口风。 “姑娘,我们娘娘说您一人回谢府怕是不便,特派老奴护送,还请姑娘移步,殿后便是为姑娘准备的马车。” 这厢,林栖若倒是没有拒绝。 毕竟若没有这马车,她委实不好回府。 于是眼巴巴点了点头,身形一转,往后殿去了。 长春姑姑这才松了一口气。 宴席早已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只是姜淮初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 就连有人朝他敬酒,他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人朝他喊了好几次,他才骤然回过神来,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熙和公主。” 姜清月略略颔首,举起酒杯的手向他微微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姜淮初与她对望,也将杯中酒一滴不剩的饮尽。 两人会心一笑。 自此千宁的事情之后,姜清月便对这位阿兄卸下了所有的戒备。 她发自内心的铭谢于他。 姜淮初自然知道这一层原因,因此也并不以为意。 可是他们这番交集,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是变了味道。 谢景行面色有些不善的望着姜清月:“清月,你现在还未与我和离,你便仍然是谢氏宗妇,是我谢景行的妻子!” “所以呢?”姜清月面色冷淡的饮了一口茶。 谢景行怒气更甚,却又怕得罪了姜淮初,于是只得压低声音道:“你这样当着我的面,堂而皇之,与淮初殿下打情骂俏,算什么意思!” 姜清月皱皱眉,心下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当年的眼光。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与谢景行已然是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他的注意力不放在谢家的安危存亡之上,反倒是来关心自己与谁敬了酒,与谁打情骂俏? 她微不可闻摇了摇头。 而后又关心起了另外一件事:“林姑娘找到了么?” 她虽并不关心林栖若,但是毕竟林栖若的身份特殊,她少不得多问两句。 谢景行还没说话,姜淮初的脸上就飞快闪过一丝犹豫。 只是很快,就被完美的笑容所覆盖:“还不知道呢,底下人已经四处找找了,想必很快便能有消息。” 姜清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目光却微微流转,望向斜前方处,众人簇拥下缓缓袭来的宸贵妃。 虽是与先前无异的装束,可是姜清月细细瞧着她,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眼神。 宸贵妃的眼神变了。 活了两辈子,姜清月自然一眼便看出来,宸贵妃的眼中是惊涛骇浪之后的平静,甚至带了些历经世事的疲惫与空洞。 所以在方才她离席的半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姜清月细想,就听见有下人匆匆来报:“侯爷,林姑娘找到了!人就在府中!” 许是过于惊诧,谢景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而后不由得抱怨连天:“好好的,她怎么一个人跑回去了,真是不懂规矩,也不怕呀、引得陛下和娘娘怪罪.....” “今日这场宴席还是宸贵妃办的,宸贵妃素来最是跋扈,她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席,也不知道会不会触怒贵妃娘娘.....” 谢景行絮絮叨叨半天,言语中却半分没有对林栖若安危的担忧。 姜淮初听不下去了:“或许令夫人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也未可知,侯爷也不去关心她一下么?” 谢景行蹙眉:“她能有什么难事.....唉,算了......” 姜清月把几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却是隐隐有了揣测。 只怕,方才林栖若消失的那半个时辰里,是见了宸贵妃。 她虽不知她们相见是为何,但是几乎可以确定,宸贵妃此刻,已经知晓了林栖若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第264章 林栖若的恨 第二百六十四章 林栖若的恨 她心下唏嘘,却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对于宸贵妃其人,她自然是厌恶甚至于憎恶的。 可是同为人母,她却也很能理解宸贵妃多年之后乍见女儿,那般欣喜与激动。 想必她留了林栖若那么久,也是想与她一叙母女之情吧。 只是..... 姜清月此刻,心中还有另一层担忧。 无论是宸贵妃,还是林栖若,她们二人与自己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现下她们母女相认,若是二人联手起来.....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处境果然是前狼后虎,不容乐观。 宸贵妃自从回席之后,便一直神色恍惚着。 直至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颇有几分关切的问道:“宜芍,你身子不爽利么?” “臣妾无碍。”宸贵妃冷静的摇了摇头,本欲再说些什么,可是对上皇帝凝视的目光,她却又一时无了言。 索性别过头去,干巴巴说了一句:“陛下不必担忧。” 皇帝蹙了蹙眉,对宸贵妃这般举动一时间有些不解。 却也并未细想,只略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宴席结束,朕会来你宫里陪你。” 宸贵妃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双眸微微垂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谢府。 林栖若浑身是伤,躺在床榻上还一声一声的叫唤着。 丫鬟翠儿给她涂着药,见她满身伤痕,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姑娘,贵妃娘娘当时恼了要罚您,您何不告诉她您的真实身份?” “贵妃娘娘若是知晓您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自然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罚您呢?” 林栖若虚弱的笑了笑,面色显出一股子苍白来。 她嘴唇翕动着,翠儿把耳朵凑在她跟前,才堪堪听见她从舌尖挤出来的几个字, “我就算是死了,也绝不会向她求饶!” 翠儿默然,随即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她是自从林栖若当年沦落风尘,便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姐妹。 这么多年来,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对于林栖若的事情,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也都是她看着林栖若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因此,她没法苛责姑娘不认生母。 可是想了想,却还是欲言又止的劝道:“姑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年的事情,您断定就是贵妃娘娘所为么?” “不是她还能是谁!”林栖若骤然提高了声线。 提及昔年之事,她的嘴角都发着狠:“若非她贪图权势富贵,一心想嫁进皇家做妃子,又怎会狠心至此,竟一杯毒酒害死了我爹,若非是我爹把我藏了起来,只怕我当年也会命丧她手!” “她重男轻女,视女子为草芥,却偏偏带了我阿兄进宫,无非是因为我阿兄是个男儿,日后能建功立业,为她挣得脸面罢了!” “她无情无义,自私自利,谋杀亲夫,遗弃弱女。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看在眼里——可是她呢?她就在那一响贪欢的皇宫深墙,做着她尊荣无比的贵妃娘娘!” “如此蛇蝎妇人,我怎么可能原谅她?我若是原谅了她,又如何对我九泉之下的爹爹交代?” 林栖若说着,眼眶已然涨红一片,嘴角都险些沁出血来。 这段私隐往事,她极少对外人道起。 就连谢景行,也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她就像一朵肆意生长的野蔷薇,在地上一滚便能成活。 所以她也从未指望过,若是真认下这门亲,会给自己带来何等泼天的荣耀。 她从前不需要的,往后更不需要。 一直到深夜,谢景行的脚步终于迟迟回了府。 林栖若听着翠儿汇报他的动向:“侯爷一回府,先是去老夫人那里坐了会儿,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侯爷只一刻钟便出来了,现下在素节姨娘的屋里,有瞧见的人说素节姨娘知晓侯爷带了您,没带她,心里不痛快,侯爷现在在哄她呢。” 林栖若面无表情的听着,神色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波澜。 哪怕自己今日失踪了这么久,谢景行都没有第一时间赶来看自己,她竟都彻底毫无芥蒂。 没有期望,便没有失望罢了。 她如今对谢景行,早就彻底没了那份敬慕与欢欣。 得过且过,草草一生罢了。 还好....她还有旭儿。 想到谢千旭,她阴郁了半日的心情总算是略好了些。 “也不知道夫人和离一事,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 第265章 谢景行不想扶正 第二百六十五章 谢景行不想扶正 “也不知道夫人和离一事,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 她嘀咕了一句,只盼着姜清月和离之后,自己便能顺理成章与儿子相认。 到时候有儿子在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一直又过了足一个时辰,屋里的灯都灭了好几盏了。 林栖若今日受了伤,身子累得不行,却疼的好半天睡不着。 直至她躺着躺着,终于躺出些困意,正要沉沉入睡之际,忽然听见门外头走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来人大呼小叫着:“栖若,栖若!” 她强忍着被吵醒的怒气,只得抬了眼,问道:“侯爷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谢景行却是面色不善,大步流星的行至林栖若床前,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问道:“你走个路都能这么不小心么?好不容易进了宫,还把自己摔成这样?” 他方才回来的时候,便有小厮来禀告,说林栖若今日是失足从假山上摔落,这才不得已只能回了府。 面对谢景行无端一通指责,林栖若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反而是翻了个身:“摔都摔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侯爷若是无事便请回吧,妾室要安寝了。” 这样的态度,愈发激怒了谢景行。 今日林栖若无故缺席,本就让他在众人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如今见她一副毫无歉疚的模样,他更是火上心头,口不择言道:“亏你还口口声声想当我谢氏主母,你这样不识大体的样子,怎配做我谢景行的正妻?莫说是比不上清月的体面尊贵,就连素节的小意温柔,你都该好好学着些!” “早知道你如此扫兴,今日我便带素节去了!” 林栖若其实真的对谢景行已经不抱希望了。 可是听到这番话后,她仍是不可抑制的愣在了原地。 只因今日的宴席,姜清月不在府中,那么陪同谢景行前往的,必然便是谢氏未来的主母。 这也是为什么素节气恼谢景行不肯带她的原因。 林栖若知晓谢景行对自己情消爱驰,可她从未怀疑过,他会册自己做他的妻子。 她可是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的呀! 这么多年,她陪了他这么多年.... 她总以为在谢景行的眼里,就算与她不复往日恩爱,可是最起码的情分,却是有的。 可是眼下,他竟懊悔说自己应该带素节? 他是不是一并懊悔,这答应自己的正妻之位,也该一并允了素节?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她却偏偏不能不在意名位。 她当即强撑着起身,一双本就红肿的双眼此刻死死盯着谢景行。 “你说什么?” 谢景行自顾自说着,见林栖若豁然起身,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他皱了皱眉:“你好好的,又发什么疯....你的伤还没好,这样贸然起身,把伤口牵扯到了该怎么办?” 平心而论,谢景行对林栖若,其实倒并非是真的无情无义。 可是在所谓的情义面前,他最在意的,永远都是他作为男人的体面,还有他谢氏满门的富贵尊荣。 但这并不耽误他此刻的怜香惜玉:“行了行了,大晚上的,你也莫要动气,我方才是一时急了,这才话说的重了些。” 他不欲大晚上再与林栖若吵一架,于是打算息事宁人的说道:“你早些睡吧,我明天再来.....” “啪”的一声,下一秒,林栖若狠狠拂落了床边茶盏。 清脆一声碎响,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得咄咄逼人。 “你后悔了,是不是。”她望着谢景行,眼眸一片哀伤。 她说:“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后悔当初娶我进门....后悔与我生下旭儿,后悔让他顶了谢千棠的名头,做了侯府嫡长子.....” 她满目哀戚:“你现在也后悔起了正妻之位,你根本不想把我扶正,是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谢景行蹙眉,几乎是强自耐着性子:“这跟扶正不扶正有什么关系,行了,我懒得再跟你啰嗦,我走了.....” 林栖若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发狠拽住他的衣袖,语气狠绝中又带着股不易察觉的祈求。 “那你明日就册我为主母夫人......” “你是不是有病。”谢景行冷冷的,仅存的一点耐心终还是彻底被林栖若消耗殆尽。 莫说他现下和姜清月尚未和离,就算真是和离了——这侯府的正妻之位,他自然也要留着求娶高门之女,怎么可能会轮到林栖若? 扶一个歌女通房为正室,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只怕他以后在他的同僚之中便会彻底抬不起头。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与林栖若说的。 只得换上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尴尬。 “女人就是麻烦,屁大个事都啰啰嗦嗦一大堆。自己摔倒了腿,也能扯到什么扶正不扶正上去。” 谢景行说着,很不痛快的离开了。 屋里,只剩林栖若面色阴晴不定,满目伤悲。 第266章 问前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问前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人生过成了这等模样。 母女不和,夫妻不睦,母子不认,兄妹不亲。 她究竟还有一样可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日暮低垂,她在满身疼痛之中,终于还是缓缓睡去。 此刻的紫宸殿,却是烛火通明。 宴席一结束,姜淮初就被宸贵妃召唤到了殿中。 “把你妹妹这些年的所见所历,一五一十,莫要有半句遗漏的告诉我!” 姜淮初默然半晌,却不知从何讲起。 于是只得说道:“妹妹现下已有双十年岁,若全部讲一遍,委实太多了些.....” 宸贵妃厉声打断:“那就从她如何沦落到风月场,又如何嫁与谢家为妾讲起!” 姜淮初无奈,在宸贵妃紧逼的目光下,只得一五一十道来。 “妹妹三岁的时候,你便带我入了宫,从那之后她便孤身一人,漂泊无依。” “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乱世之中只能吃百家饭长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直到妹妹十二岁那年,因模样初初长成,被青 楼的龟公一眼相中,想带她回去做花娘。” “妹妹却不肯,她那时候虽只有三年,却有着零零星星的记忆,记得自己是出身良家的好女子,不肯委身于风月场,供人寻欢取乐。” “龟公虽不乐,却终归还是舍不得妹妹这副好容貌,于是便退而求其次,让妹妹在楼中做歌舞伎,卖艺不卖身.....” 说到这里,姜淮初却是顿了顿。 他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语气隐隐含了几分怜惜:“虽是卖艺不卖身,可妹妹她无依无靠,有时候客人兴致上来了.....对她动手动脚也是常事,那龟公只顾着揽财,对妹妹的遭遇自然是不闻不问的。” 宸贵妃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的思绪几乎是一瞬间,便飘回了十几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丸子跟在自己身后的可爱模样。 那个时候,一家四口,是何等幸福与美满。 她也曾想过,以自己的容貌,日后女儿自然也是出落的国色天香。 她都打定了主意,要在女儿成 人前把这些道理一点一点教给她....莫要自降身价,莫要讨好男人,莫要委曲求全。 可偏偏,上天竟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呜”的哀泣出声。 姜淮初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母妃莫要太伤心了,妹妹她....生性要强,虽说一度沦落风尘,后来不是也赎身了么.....” 宸贵妃骤然头猛的一抬,死死的瞪着姜淮初。 “所以,她与谢景行,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熙和公主与夫家大闹,乃至于到了自请下堂的地步。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听在耳中,也不过是嗤笑一声:“如此说来,那个外室倒是有几分手段,竟哄得谢景行连孩子都许她生下了。” 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人竟是自己的亲女儿。 她与皇后多年不睦,却不得不屈居人下,尊她为嫡。 如今竟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居于她的女儿之下,做小伏低毕恭毕敬? 一时间,她连气息都不顺畅起来。 姜淮初自然也想到了这层,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心中酝酿一番,这才继而开口:“若我没猜错,妹妹嫁进谢府,是她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宸贵妃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姜淮初抿抿唇,还是解释起来:“不过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传闻罢了,似乎是那时候谢景行去坊间听戏,就此便与妹妹结识,两人也确实算的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但那时候,妹妹也只是待他如一寻常恩客,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直到她突然有一天发现,原来经常来听戏的这位贵公子,竟然是当今熙和公主的夫君。” “母妃你是知道的,妹妹她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身世,因此对于熙和皇妹,算得上是深恶痛绝。因此一听说谢景行是她的夫婿,便当机立断决定使计嫁进谢府。” 宸贵妃愣愣的听着,及至听到这里,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而后颇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栖若她是因为报复姜清月,所以故意接近谢景行?” 姜淮初缓缓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宸贵妃豁然起身,眼中翻滚着滔天的伤悲,险些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谢景行根本就是所托非人....可怜我的女儿,竟是因着这一层原因,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 她哭喊着,哀戚着,沉溺在伤痛之中无法自拔,只放任着自己痛哭出声。 姜淮初上前,将自己的肩膀递过去,而后亦是眼眶泛红:“母妃也莫要过于自责了,就算妹妹不嫁谢景行,也只能继续流连于风月场。好在谢景行遵守诺言为她赎了身,也正儿八经娶了她进门.....” 第267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叫娶么!” 宸贵妃咬牙切齿:“那是纳!纳一个妾室都不如的通房!我们栖若给他生下长子,他竟连个姨娘的名分都舍不得给她!” “母妃说的没错。” 姜淮初的目光渐渐泠然:“谢景行,的确并非良人,他辜负了熙和公主,亦辜负了妹妹。” 宸贵妃悲上心头,蹙起眉:“这时候,提熙和公主做什么?关她什么事?” 姜淮初哑然,随后只得默不作声,眼珠却微微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宸贵妃仍然怔怔出着神,尚且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的巨大震惊中。 这时候,长春姑姑匆匆从殿外跑来:“贵妃娘娘,陛下派人传了口谕,说一会儿要来紫宸殿.....” 宸贵妃的眉头都拧的打了结。 这关头,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见到皇帝。 就连虚与委蛇的耐心,她都没空给他。 于是叫住长春姑姑,说道:“你去禀告陛下,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不宜接驾。” 长春姑姑欲言又止:“可是....娘娘如果真的自称身体不适,只怕陛下更会担忧关切,不出一刻钟便赶来紫宸殿了。” 宸贵妃长长舒了一口气。 姜淮初见状,俯身作揖,缓声道:“既然如此,那儿臣明日再来拜见母妃。” 宸贵妃疲惫的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姜淮初走到长廊前,正好与前来紫宸殿的皇帝碰了个正着。 他微微后退几步,不动声色的行礼:“臣参见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问:“方才在与你母妃说话么?” 姜淮初恭谨应道:“今日宴席,母妃总觉得自己有筹备不周之处,正与臣惭愧呢。” “没什么好惭愧的。” 皇帝却一反常态,并未宽解姜淮初,反而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只是差点弄丢了谢家那位姨娘,倒确实是有些不小心了。” 姜淮初不解其意,于是只斟酌的应了一句“是。” 目送着姜淮初的背影,皇帝的脸色晦暗不明。 “李监。” 他的语气缓缓沉了下来:“你说这个孩子,模样是不是和那个男人越来越像了。” 李公公一头冷汗,饶是伴架多年,却也实在答不出如此刁钻的问题。 他支支吾吾,皇帝看在眼中,只是嗤笑一声。 “莫说是姜淮初,就连......只怕贵妃今日见着了,也是要狠狠落一回泪的。” 皇帝眼中的寒意,几乎泛出精光。 闻言,李公公颤颤巍巍叹了一口气,问:“既然陛下对此事心知肚明,为何又对贵妃娘娘的言行不闻不问呢?” 皇帝却是沉默了。 他凝视着某一处的方向,久久未能出言。 正当李公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皇帝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却忽然染上几分凄凉与无奈。 “贵妃刚入宫那几年,处处对朕摆脸色,还数次哭着闹着要出宫去,朕哄了她好些年,才渐渐哄的她服帖了些,到现在......总归还是放下了那些前尘往事的芥蒂,与朕也算得是恩爱夫妻。” “朕与她好不容易才能有此善果,若再因此事苛责与她,岂非是有意要断了我们二人的情分?” 李公公在一旁听着,几乎是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陛下隐忍不发,是有什么运筹帷幄的计谋和缘故。 甚至只是在韬光养晦,等证据齐备,才好好问责于贵妃。 却怎么也未曾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李公公心下巨震,而后又不由得叹息一句:“常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奴才瞧着,却觉得陛下当真是一等一的深情之人。” 皇帝幽幽叹了一口气,抬头凝望着天边那抹莹白,微光闪闪,清辉淡淡,一如当年她进宫那夜,漫天星辰似做贺礼般盛大。 他就算心中再多芥蒂,再多嫌隙,终于还是在此刻不得不短暂的原谅了宸贵妃。 “行了,摆驾紫宸殿吧。贵妃素日便睡得早,若再耽误功夫,只怕误了她的安寝,她明日早起又要说头痛了。” 皇帝行至紫宸殿。 宸贵妃并没睡下,甚至连衣裳都齐齐整整穿在身上。 见他过来,只略略抬了下眼皮,随后慢吞吞起身,行了个十分粗糙的礼:“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看在眼中,并不与她计较,只是宽容的笑了笑:“爱妃不必多礼。” 第268章 真心与否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真心与否 宸贵妃冷淡的笑了笑,却是并不打算领这个情。 多年的宠爱优容,两人相处早已与夫妻无异。 即使是皇后在皇帝面前,也做不到宸贵妃那般坦然自若。 她自顾自坐下,自从行了礼之后,便再未曾分过一个眼神给皇帝。 “臣妾累了,想先歇了,陛下请自便吧。” 说罢,她便径自行至梳妆镜前,对镜卸着钗环。 皇帝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不远处朱色衣衫的女子对镜而坐,随着钗环尽数卸下,长发如瀑般撒在腰间,衬的她肤白胜雪,面若桃李。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这个自己爱了多年的女子。 在寂静的夜里,他的目光深邃如潭,就这么始终凝视着她。 宸贵妃分明早已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浑身不由得似针扎一般不自在。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看皇帝的神色。 下一秒,却听见他幽幽的出言:“不知为何,宜芍,朕总觉得你变了。” 宸贵妃的双手一滞。 旋即便做无事的继续梳着头发,面上仍是波澜不惊:“陛下说笑了,臣妾如今四十有余,比之刚入宫时的稚嫩年少,自然是变了许多。” 说着,她似是终于想起来要缓和氛围。 于是扭过头,敷衍而近乎刻意的扯出一抹笑:“陛下您瞧,臣妾的眼角都有细纹了呢。” 皇帝缓缓摇摇头:“朕说的,不是容貌。” 宸贵妃刻意扯出的笑容就这么僵在嘴角,一寸一寸,变得冰凉,渐至于悄无声息。 皇帝于无人处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坐下。 “宜芍,这么多年,朕总觉得.....哪怕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你的心里....也总该是有朕的。” “可是如今,朕倒当真有几分犹疑了。” 皇帝歪着头,神色间尽是真切的疑惑,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言语中有淡淡的惆怅。 “你对朕的真心,到底有几分呢?” 宸贵妃的脸色变了变。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彻底收敛了今晚所有的小性子。 莲步轻摇,缓缓上前,如往日无数次那般千娇百媚的冲着皇帝笑。 “陛下是不是今晚吃多了酒,要不要早些休息?臣妾服侍您跟衣。” 宸贵妃伸出欲解腰带的手,却被皇帝直愣愣截在半空。 对上宸贵妃怔愣的神色,他再次重复着询问了一遍:“宜芍,你对朕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宸贵妃见状,便知晓这个问题,自己今晚是躲不过了。 放在皇帝腰间的手,也终于还是渐渐无力起来。 她垂着头,无声的行至另一方坐榻,缓缓坐下,不发一言。 皇帝并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看着她,似是一定要等到一个答复。 半晌,宸贵妃终还是出了声, 她绞着手中绢帕,神色半隐在幽微烛火间,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陛下这个问题,想必许久之前就想问臣妾了吧。”她的语气有着淡淡的自嘲,皇帝却是缓缓摇头:“不,以前朕倒未有此疑问。” 因为,他以前许多年,一直都清楚的自知,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也是直到现在年岁久了,两人相依相伴,连孙子都有了。 这么多年的情意与恩爱,才终于让他鼓起勇气,问出那句真心与否。 第269章 帝后銮驾 第二百六十九章 帝后銮驾 这么多年的情意与恩爱,才终于让他鼓起勇气,问出那句真心与否。 他愣愣的看着宸贵妃,不错眼的,只想听见她内心深处的答案。 可是宸贵妃再一次的回避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避这个问题,毕竟两人真真切切相处这么多年,就算她真是实话实说,答案也足以让圣心转圜。 可或许是今日与女儿一见,那股愧悔与思念之情席卷的她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对皇帝也心生几分怨怼。 于是索性别过头去,无言以对。 皇帝默默看了她良久,半晌,才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朕知道了。” 皇帝离去的时候,面上尚且是淡淡的恼怒。 宸贵妃本欲出言想留,可是几番踌躇之下,终还是任由他离去。 而自己,只是独坐空屋,垂泪至天明。 皇帝次日在皇后处用早膳,便听得她旁敲侧击的问道:“宸贵妃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知道她想问什么、 但他却偏偏不想告诉她。 就算他现下在与宸贵妃置气,可是在他心中仍然分得很清。 他与宸贵妃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愿告知第三人。 皇后的嘴角僵了僵,随即神色如常的说道:“陛下可知,近日四皇子府上有桩奇事。” “四皇子?” 皇帝思忖片刻,不由得有些疑惑。 无他,只因这么多年,皇后与贵妃的关系实在太僵。 好端端的,皇后突然关心起四皇子的家事做什么? 对于皇帝的疑虑,皇后并不加以置喙,只是笑着说:“听闻四皇子妃自从生下世子之后,便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是偏偏身子骨不好,多年来再未能有孕。” “说来也是巧,不久前,四皇子出游时见到一个小女孩,也就十来岁的年纪,模样生的十分标致,性子也很是讨人喜欢。” “四皇子和皇子妃都十分喜爱这个孩子,当即便把孩子带回府中,还说要认她做干女儿呢。” 皇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随即又有些惊诧:“果真?” 获琛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那样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收养了一个孩子? 真的只是因为那个孩子懂事的缘故? 皇帝虽不知内情,却也下意识觉得此事必然有蹊跷。 况且,就算四皇子真的收养了这个孩子,又关皇后什么事? 她为什么要特意来告知自己此事? 他狐疑的眼光朝皇后打量了一圈,却见她双眸澄澈,面色一片坦然。 甚至说:“陛下是不是想问,臣妾为什么突然要提及这孩子?” 被戳穿了心思,皇帝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干咳一声,说道:“嗯.....” 皇后无谓的笑笑,说:“因为四皇子和皇子妃收养的这个孩子,是清月的亲生女儿。” 许是这句话带来的震惊太强烈,皇帝一时间眼睛都瞪直了。 及至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豁然起身,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说,她是清月的亲生女儿?清月什么时候还有个亲生女儿?” 相比起皇帝的情绪激动,皇后便要显得平静许多, 她前几天就得知了此事,因此如今并无甚惊诧,只是言语中仍有着淡淡的颤抖。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从未曾想到,自己的女儿背地里竟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甚至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险些被谢家人害死。 她紧紧攥着手中绢帕,对谢家人的恨意几乎是达到了巅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清月当年产下双生子,此事其实另有隐情,因为她生下的,其实并非双生子.....而是龙凤胎。” “谢家人为了迎外室子进府,竟来了个偷天换日,趁着清月产后虚弱之际,把她的亲生女儿送走,抱养了那个外室子到她身前抚养。” “甚至因谢景行偏宠外室,还特意让那外室子做了嫡长子。而清月的亲生子旭儿,却只能做次子。” “长幼之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可怜了那个女孩儿,一出生便与母亲骨肉分离,多年来受尽苦楚与折磨。一直到前些日子,才被四皇子收养.....” 皇后说到此处,原本在皇帝面前三分的情,竟也有了七分的意。 她盈盈垂泪:“陛下,那孩子此刻便在四皇子府,陛下一看便知——那孩子的眉眼,与清月一般无二!” 皇后话还没说完,皇帝就已然急不可耐的起身。 “摆驾四皇子府!” 千宁正在认字。 她自幼长在张府,自然没人会教她读书认字。 因此四皇子妃接她回家的时候,发现她都有十岁了,竟还目不识丁。 于是当即请了教书先生,入府教学。 此刻,千宁正在先生的教导之下,一板一眼认着字。 浑然没有意识到,此刻屏风之后,有两个身穿明黄宫服的人,正泪眼婆娑看着自己。 “当真....是极像啊.....”皇帝感慨着,目光近乎贪婪的看着正在念书的千宁。 认真的小模样,恍如女儿年幼时。 皇后看到千宁那一刻,也早就把中宫之尊抛到脑后,只一双泪眼簌簌直流。 “这样好的孩子,竟被谢家人害到这般田地.....陛下你可知,千宁已有十岁,却连十个字都认不全!” 她说着,又哽咽了:“贵为清月的女儿,咱们的外孙,竟然大字不识.....” 皇帝原本只是感慨着,激动着,及至听得皇后此言,才慢慢的反应了过来。 彼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他缓缓的转过身,对着满目复杂的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问:“这个孩子,朕要把她带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皇后都变了脸色:“陛下,你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皇帝的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苦笑。 第270章 你还会再嫁么 第二百七十章 你还会再嫁么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有多愚蠢。 竟然真的觉得清月只要安安分分和谢景行过日子,万事自会大吉。 至于谢景行三妻四妾,三心二意,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个事。 哪有男人不纳妾? 可是如今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当年,便是因为谢景行,他才不得不与自己的掌上明珠分离多年。 他身为人父,知晓骨肉分离的痛。 谢家人让自己与清月分离,他不计较,只因清月是想追逐自己的幸福。 可如今谢景行竟然故技重施,让清月也经历了自己曾经的痛。 骨肉分离,痛彻心扉。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那狼心狗肺的谢家人所赐。 更可笑的是,就在一个月前,自己竟还望向着皆大欢喜,让清月回去继续跟谢景行过日子。 他简直是愚不可及! 因此,他今日要带走这个孩子。 给她封号,名位,富贵,尊荣,他要弥补她失去的一切,弥补清月失去的一切。 望着皇帝满目怜惜的神色,皇后和四皇子对视一眼,都知晓此事成了。 离开前,皇后特意对四皇子道谢:“获琛,你父皇没说错,你果真是个极好的孩子.....” “前些日子清月的事情,也多谢了你,如今千宁.....” 姜获琛已然截住了皇后的话,笑道:“母后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多谢不多谢的话,月儿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护她周全。” 皇后的双眼起了朦胧的雾。 她笑,眼中满是慈祥:“好,好,好孩子。你把清月视作妹妹,那么本宫便是你的母亲,日后四皇子府但凡有需要,尽管向本宫开口!” 帝后的车驾渐渐远去,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俱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之事似乎顺利的离奇。 半晌,还是四皇子妃犹疑着开口:“你觉不觉得,淮初哥他....对熙和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样?” 四皇子看她一眼,并未应声。 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兄长寂寥半生,若真有心觅良人,我自为他欢喜。” 次日一早,皇帝亲自赐封了一名女子为“安宁公主”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不是县主,也不是郡主。 而是公主! 是帝女之尊的公主之位! 所有人都沸腾了,就连百官下朝之际亦是议论纷纷:“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忽然要封个公主?” 谢景行亦是啧啧称奇,挤到一众朝臣跟前,问道:“什么公主?” 谢景行与姜清月的事情,在京中早已不是秘密。 虽大理寺未下定论,但谁也不愿为此惹得一身骚。 于是纷纷对谢景行避而远之,压根不接他的话。 谢景行怏怏的,只得自顾自回府了。 路上,却遇见姜淮初的车轿,他恭恭敬敬下马行礼:“参见殿下!” 轿子里沉寂了一瞬。 旋即姜淮初略有些不耐的声音传来:“免礼,让路。” 语气之冷淡,谢景行几乎是愣了好半天。 不至于吧?就因为自己和清月闹僵了,现在竟连淮初殿下也同仇敌忾起来? 他心下愈发哀戚,无精打采的转身离去了。 轿子里,姜淮初望着身侧的女子,这才轻柔出声:“清月,你当真要进宫么?” 姜清月点点头,眉宇间有股说不清的愁色:“也不知道父皇忽然封赏千宁,究竟是何用意......” 君心难测,她担心若是千宁受了自己的牵连,不容于父皇,那可怎生是好? 姜淮初却是另有看法:“陛下就算因和离一事恼怒于你,却也不至于迁怒千宁小姐。他连你都尚未怪罪,又怎么可能苛待一个孩子呢?” 这样一说,姜清月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如此说来.....”她略有几分犹疑的说道:“父皇封赏千宁,竟没有别的缘故?” “自然没有别的缘故。”姜淮初笑道:“不过是偶然间见到千宁小姐,觉得恰似皇妹当年,一时心生感慨,便把她接回宫中了而已。” 昨晚的事情,四皇子连夜便送了书信,悉数告知于自己。 是以姜淮初对其中内情,十分清楚。 姜淮初言之凿凿,总算是打消了姜清月的疑虑。 “但愿如此吧。”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旋即想了想,这才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必进宫了.....” 姜淮初了然,问道:“那你现在去哪?” 他本以为姜清月会回萧府,或是去看看叶玉婉,却没想到她竟然说:“听说城北新建了一处水亭,临亭赏水,十分雅致,我想去瞧一瞧。” 许是姜淮初的目光实在过于诧异,姜清月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了?” 姜淮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才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总觉得你似乎一直在忙,从未见你有散心的时候。” “是啊。”姜清月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眼下既然父皇认可了千宁,那么只待过几日大理寺再次开庭审判,我便再也了无牵挂了。” 她说着,连语气似乎都轻松起来,如释重负道:“所以,去外头散散心吧,我这些时日也实在是累得慌。” “好。”无论姜清月说什么,姜淮初总是很快的应下:“那我陪你去。” “不必。” 姜清月却是惊讶了:“你刚刚上任,正是最忙的时候,我一个人去就行.....” “无妨。”姜淮初语气轻柔,望向姜清月的目光亦是淡淡的笑:“正巧这几日上任,我每天处理公务也累得慌,正巧想出去散散心呢。” 话说到这份上,姜清月自然不会再推拒。 虽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知姜淮初为何一定要与自己同去。 但还是应了下来:“好,那就一起吧。” 两人一同前往城北的水亭,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皇妹,千宁现在与你关系可亲近些了么?” “亲近些了,肯让我抱了。” 一说起千宁,姜清月的脸上就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姜淮初点点头,又问:“那么和离之后,你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谢府么?” “自然。”姜清月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他们是我的骨肉,我自然要带他们在身边。” 姜淮初又点了点头,问:“那么和离之后,你还打算再嫁么?” 此话一出,马车里陡然安静下来, 第271章 表白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表白 姜淮初的双手无意识绞在一起,修长的指节都被他攥得变了形。 饶是如此,满心的紧张仍然从眼中溢出来。 姜清月早已彻头彻尾变得僵硬。 她紧紧抿着唇,心下因那句“是否再嫁”几乎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时日,姜淮初待自己的不同之处。 可是他不说,他自然便不会问。 只当他是如姜获琛一般,待自己如寻常小妹般的亲厚而已。 是以,那些朦胧莫名的情愫,明明都摆在了眼前,她却仍然选择了无视。 可是此时此刻,直到姜淮初问出了这句话,她终于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装傻下去。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另一侧,姜淮初尚且紧张的望着她,却见得身前的女子眉目清扬,嘴角扬起一股婉约的笑。 “多谢阿兄关怀,不过姻缘一事非我所执。我从前在此事上失意过一次,便不会再继续执着此事、” 姜淮初斟酌着她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说,你不打算再嫁人了么?”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姜清月缓缓摇了摇头。 这些时日姜淮初待她仁善,她就算有心拒绝他,却也该真心相待,方不辜负他一往情深。 “都说了不再是执念,那么自然是不强求,却也不推拒,只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罢了。我不会因为自己和离,便满世界寻着男人嫁,也不会因为受过一次伤害,便自此厌憎天下所有男人。” “我即是我,我的经历与所见所闻,都不足以成为阻挠我前进的步伐,若是往后我能再遇良人,我亦会凤冠霞帔,嫁他为妻。” 姜淮初久久的看着她,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并非是从姜清月这一番慷慨陈词中听出了自己的希望,而是他从此愈发觉得—— 她,姜清月,果然是极好极好的女子。 那么,他一定要更好一些,才能配得上她的举世无双。 马蹄声渐渐小了,城郊的水亭已至,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姜淮初一个跃步,稳稳落在地上。 随后回转身来,朝姜清月笑着伸出手:“清月,我扶你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称呼就从“皇妹”变成了“清月。” 或许,本就是他故意为之的一个小心机。 姜清月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掌心淡淡的灼热传来,两人都有着些微的不自在。 姜淮初没话找话:“这里风景真不错,下次可以把旭公子和宁姑娘也带来游玩。” 姜清月属实没想到,姜淮初竟贴心到了这地步。 看到好风景,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不由得笑了:“风景这边独美,若是带上两个吵闹的孩子,反倒让人烦躁。” “旭儿现在淘气的很,就算要带,也带宁儿一人便好。” 两人一路说笑着,谈笑风生,恰如一对亲密无间的老友。 春风和煦,抚过人的眼角眉梢,缠绕起在风中飞扬的发丝,阳光融融,风儿轻轻。 不知吹乱了谁的心,拂过谁的微红脸颊。 第272章 只是一个普通农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只是一个普通农妇 谢景行觉得林栖若这几日似乎有些奇怪。 或者不是林栖若奇怪,而是她身边的人很奇怪。 匆匆忙忙,鬼鬼祟祟,总感觉像是在和什么人传递消息。 直到再次撞见林栖若身边的一个小厮,在谢府后墙处放信鸽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当即拦下那鸽子,而后重重踹了小厮一脚。 “偷偷摸摸的,你做什么呢!” 小厮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谢景行后,更是慌张的面如土色。 “侯爷....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谢景行疑心更甚。 他索性不再废话,直接一把扯下了那信鸽,三下五除二取下上面的纸条。 待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他的脸色顿时一变。 拿着纸条的手都不稳起来,饶是如此,仍然难掩他心中震惊。 栖若....竟然有亲生母亲! 她竟然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与她相识这么多年,从风月场把她救回来,从未知她竟然还有生母。 他惊诧非常,一时间,连问责都忘了。 只匆匆笼下纸条,而后便往林栖若屋里飞奔而去。 林栖若正在梳妆。 宸贵妃那顿打,伤到了她的筋骨,她这几日都无甚精神。 偏偏宸贵妃担心她的伤势,几乎是一日三次的派人来送信,问她是否安好。 她本来懒得理她,今日实在是被问的烦了,才遣小厮去回了一封信,让她以后莫要再来打扰自己。 她慢吞吞梳着自己的乌发,对镜自顾,望着自己美艳无比的容貌,不由得有些怔怔。 她从前总是自得于美貌,却并未做他想。 直到此番亲自见了宸贵妃,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自己与她竟然如此相像。 一般无二的远山眉,桃花眼,一样高 挺的鼻梁和削尖的小脸。 她们母女二人,简直是如出一辙。 她心里正杂乱无章的想着,忽然听得外屋一阵疾速的脚步声。 “栖若!栖若!栖若!” 谢景行的嗓门实在太大,林栖若不得不放下木梳,颇有几分无奈的停下。 “侯爷又要作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和姜清月一样,面对谢景行的时候只有无奈。 谢景行满心沉浸在林栖若找到生母的震惊之中,压根没注意到林栖若的冷淡。 他煞有介事的坐下,劈头盖脸便问道:“你找到你的亲生母亲了?” 林栖若哑然,而后无言的扭过头,不再出言。 谢景行见状,便知晓此事是真的了。 他的眉头顿时拧的打了结,掺杂的深深的疑惑:“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透个口风给我?我身为你的丈夫,竟然还要靠着蹲小厮的墙角才知晓此事。” 谢景行的口吻难免有些怨气。 林栖若却没有半分要哄他的意思,只是执起木梳,继续轻轻的梳着头发。 “也不算什么大事,侯爷日理万机,我不想为着些小事叨扰你。” 谢景行抿抿唇,转而又问:“那么你与你娘可相认了么?” 林栖若一顿,而后还是说道:“嗯。” 谢景行霎时间好奇起来。 “说起来,我还不知晓你的身世呢——所以你娘是谁?” 林栖若却像是聋了一样,一反常态的默不作声。 直到谢景行反复催问,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说了你也不认识。” “无妨,你说来听听!” 谢景行好奇之下,隐隐有着几分激动。 只因栖若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他心中早就隐隐有猜测,她的身世应当不同寻常。 倘若他猜的没错,栖若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女儿,那他谢府岂不是也与有荣焉? 谢景行的好算盘,林栖若自然猜得出。 她更是没打算叫他如愿,当即冷冷道:“只是一个普通农妇罢了。” 谢景行不信:“你娘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农妇?” “不然呢?”林栖若反唇相讥:“难道天下女子,人人都能如熙和公主那般,生来显赫,万人之上?” 眼见着谢景行怏了下来,她这才大发慈悲的再次开口, “我娘生我那年,适逢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家里本靠着我爹养活,结果没想到他忽然一病死了。” 林栖若面无表情,编造着真真假假的身世。 “乱世饥荒,我娘一个妇道人家带着我和我兄长两人,饭也吃不饱,衣裳也没得穿。” “我娘没办法,便把我卖去了青 楼,让我跟人学唱曲儿。” 林栖若说的这些,虽不是她真正的身世,实则却也是八 九不离十了。’ 是以,她话音落下之后,便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既是伤悲于自己凄楚往事,更是叹息造化弄人,骨肉分离。 谢景行却是另有想法。 他兴致勃勃的问:“你身为女子,便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你说你还一个兄长——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可有谋到一官半职,在朝中当差么?” 林栖若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却还是不得不忍着气,说道:“侯爷言重了,我娘一个农妇,我哥哥能有什么出息,现在也不过是在码头上给人抗行李......” 说着,她便问:“侯爷可要见一见他们么?” 谢景行一听林栖若母兄二人的现状,农妇的农妇,长工的长工。 霎时间,他便失了兴趣。 懒懒的往榻上一靠,说道:“我见他们做什么,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又不熟。” 林栖若笑笑,笑中却有些冷淡。 “也是,那便不见吧。” “嗯。” 谢景行起了身,忽然想起什么,继而说道:“三日后,大理寺会再次开庭,你要一同去么?” 林栖若诧异的指了指自己:“我?” 谢景行点点头,却难为情的并未告诉她,自己只是不想独身前往,太过丢面。 原先央了素节陪他,可是素节一听说是和夫人打官司,到时候还与夫人是对立面,她便不肯了。 “做人要讲良心,夫人待我不薄,我怎能坐到她对面去?” 谢景行无法,这才来找了林栖若。 出乎意料的,林栖若却是答应的爽快:“好啊,那三日后,我们一同前去。” 第273章 都来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都来了 很快,便到了开庭审判的日子。 谢景行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特意对着梳妆台的动静,足足打扮了两个时辰。 只因他听说,姜淮初也会陪同到场。 或许真是男人的直觉,他总觉得姜淮初为姜清月做的这许多,不只是一句兄妹之情,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林栖若自然也在梳妆打扮。 她静静的看丫鬟往自己鬓发间插着簪子,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在想,若是今日夫人真的和离,那..... 谢景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把素节扶正吧? 她争了这么多年,唯一舍不下的便是谢府的主母之位。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姜清月离开之后,主母之位能轮得到自己。 到了府门口,谢景行早已在等着了。 见林栖若过来,他便催促了几句:“快些啊....” 话音未落,他却顿住了。 随即歪歪头,敏锐的问道:“我们是去打官司,你穿的这样好看做什么?” 林栖若蹙眉:“你不也是么?” 谢景行不说话,心里却有了计较。 时至今日,他仍然是不想与姜清月和离的,即使与她撕破了脸皮,他心中仍然抱着万一的打算。 可是如今见着林栖若盛装出席,一副随时想取而代之的模样。 他的心里有些不高兴了,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神色淡了许多:“走吧。” 林栖若早已习惯了谢景行这些时日的喜怒无常,于是也未做他想,只跟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林栖若原本是为了亲眼见姜清月和离,才特意跟来的。 若是让她知晓,会在此次碰见宸贵妃,她今日绝不会踏出谢府大门半步。 两行人迎路相遇,她退避不得,终还是不得不随着谢景行俯身,一字一句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宸贵妃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嘴角下意识扬起。 而后便要上前,皇帝的声音却先她一步,淡淡道:“曲亭候,免礼。” 宸贵妃陡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以贵妃之尊,方才竟要去扶一个侯府侍妾! 就连皇后都意识到了宸贵妃的反常,不由得微微瞥了她一眼。 谢景行此刻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却还是不得不陪着笑,问:“陛下和娘娘大驾光临,真是叫臣...叫臣....诚惶诚恐.....” 皇帝尚未说话,皇后就已然冷笑着开口:“谢侯爷言重了,你如此远见卓识,怎也会有诚惶诚恐的时候?” 听得皇后这明晃晃的敲打,谢景行的脑袋都要埋到地下去了:“陛下与娘娘天家威仪,臣心中敬畏.....” 皇后却是半分也不肯买谢景行的账。 “谢侯爷竟还惧怕天家威仪么?若真如此,也合该好好尊敬熙和公主才是。” “你既然对公主弃之敝履,视若草芥,现下又何必来装腔作势,谈什么天家威仪?” 谢景行的手都快被自己绞烂了,面上却还是不得不拼命点着头:“娘娘所言甚是....” 皇帝微微蹙眉,眼神示意了一番皇后。 身为国母,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因公徇私,光明正大袒护自己的女儿? 可是不等皇帝说话,宸贵妃冷冷的声音就紧随其后响起:“皇后姐姐慈心,与他一个粗鄙武将废话什么。谢家侯爷是个糊涂东西,姐姐气坏了身子怎么值当。” 此话一出,莫说是皇帝,就连皇后都微微吃惊。 毕竟宸贵妃的性子,素来是明里暗里不敬皇后的,怎么可能帮着皇后说话? 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 宸贵妃竟然帮着皇后,一起怼起了谢景行? 谢景行早已身子都打起哆嗦,他怎么也没料到今日会遇见全都城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而且还被她们一左一右轮番挤兑。 他自是不敢还口的,站在那里任由两人发泄完怒气、 气氛很是尴尬,他找了半天话题,也只得问了一句:“陛下身边的,便是近日封的安宁公主么?” 他的目光落向帝后之间的那个女孩,笑得一脸谄媚:“公主玉雪可爱,真是叫人喜欢。” 皇帝的目光却是有些复杂。 他不动声色的往谢景行看了一眼,旋即视线又落在安宁公主身上。 不得不说,这两人还是有些相似的。 尤其是下巴,如出一辙的浅痕,确实是别无二致。 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 望着费尽心思讨好安宁公主的谢景行,他突然就开了口:“谢景行,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会把你女儿送走么?” 谢景行面色一变,而后强颜欢笑道:“陛下说笑了,狸猫换太子一事,实则只是清月气愤之下的戏言,做不得真的。” 皇帝冷笑一声,并未揭穿谢景行。 一行人进了大理寺,谢景行早已在方才的挤兑之下,整个人都显得灰溜溜的。 只是气势上,便已然失了大半。 第274章 安宁公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安宁公主 只是气势上,便已然失了大半。 姜清月早已抵达,此刻正与姜淮初谈笑。 见谢景行和林栖若进来,姜清月神色如常,倒是姜淮初微微一顿,而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谢侯爷,林姑娘。” 很快,帝后也进来了。 面对着哗啦啦跪下的一屋子人,皇帝微微颔首:“无妨,朕并非为熙和公主而来,大理寺卿照常审判即可,不必顾及朕的心意。” 虽然皇帝说着不顾及,可大理寺卿哪里敢不顾及? 原本一个侯府和离的事情,竟劳动陛下大驾光临,又怎么可能不是因为熙和公主的缘故? 大理寺卿颤颤巍巍,坐在审判席之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好容易调整好状态,惊堂木一敲,厉声道:“原告与被告,把你们的诉求分别陈述!” 于是谢景行和姜清月两人,又分别把上次开庭所说的种种,再次当庭讲了一遍。 帝后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铁青。 就连宸贵妃都觉着惊异,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十分不善的朝谢景行望了一眼。 虽然他们方才说说,谢景行一言一行,似乎都是为了栖若,才行此等宠妾灭妻之事。 可是宸贵妃如今年逾四十,早已不是那等天真无知的少女,真以为夫君如此,便是对自己格外偏爱了。 相反,她觉着谢景行能在发妻坐月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纳妾,甚至还行此等不仁不义之事。 这样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 他对自己的结发妻子都是这等模样,对栖若难道就能特殊么? 宸贵妃心下微转,很快便有了思量。 只怕栖若这些年在府中,也没少受谢景行的苦楚与磋磨。 她的面色不善起来。 这厢,谢景行还在哭诉着,无外乎是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那时候姜清月已被从皇家玉碟除名,他做的并没有错。 实在问的急了,他便振振有词:“姜清月,你不就是说我把女儿换走么!可是天地良心,我根本没有做下这禽 兽不如的事情!” “你如此栽赃陷害于我,可有证据吗!” 一直到了现在,谢景行仍然觉得自己能力挽狂澜。 谁承想,姜清月却是缓缓的笑了。 笑的古怪,笑的毛骨悚然:“谢景行,上次开庭的时候,淮初殿下称女儿的下落已经找到,并非是为了乍你。” “而是,女儿真的已经找到了。” 此言一出,谢景行的面色顿时巨变。 他猝然起身,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当真?” 他为什么半分口风也没收到? 就连他特意派出去打探那孩子下落的小厮,回来之后也是支支吾吾,说什么也没打听到。 他本还以为,所谓的女儿还活着,本就是姜清月的一面之词。 因此如今更显得震惊:“姜清月,你莫要为了打赢官司,就胡编乱造....” “我没有胡编乱造。” 姜清月的目光闪烁着坚定与可笑:“谢景行,我可以把孩子带上来,亲眼让你瞧见!” 谢景行却是不屑一顾。 “若真如你所说,那孩子自小我便没见过,你自然也没见过——你莫不是随便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孩子,就说是你的女儿?” “姜清月,我劝你吃相莫要太难看!” 谢景行实在是心急了,或者也是因为心虚的缘故,竟如此口不择言起来。 皇帝在一旁,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他冷冷开口:“曲亭候所言差矣,朕为天子,一言九鼎,熙和是朕的女儿,又怎会随意找一个孩子来蒙骗于你?” 谢景行一时间愣住了,没想到皇帝竟会主动开口。 他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紫,却并不敢出言反驳。 皇帝语气淡淡:“朕也并非是要以地位压你——只是一样,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熙和诬陷你,那么今日,朕便把你想要的证据带过来了。” 谢景行大大睁着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太监走过去,恭恭敬敬行至安宁公主面前,说道:“公主殿下,请。” 粉雕玉琢的安宁公主起了身。 在谢景行惊诧的目光下,她一步一步,步履缓慢而坚定的行至谢景行跟前。 “女儿千宁,见过父亲。” 谢景行彻头彻尾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玉雪可爱的孩子,这个皇帝前日亲封的安宁公主。 如今,竟然对着他....叫父亲?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眼看着谢景行沉浸在震惊之中,好半天反应不过来,似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皇帝沉默片刻,便再次开口: “谢景行,这便是你要的证据。” “安宁公主,便是你与清月的女儿,也是你当年送走的那个孩子。” 第275章 满门抄斩 第二百七十五章 满门抄斩 谢景行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精彩。 他就直愣愣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大理寺卿再拍惊堂木,“啪”的一声脆响,这才惊醒了出神许久的谢景行。 回过神来,他第一件事便是急切的看向安宁公主。 孩儿身量低,他便径自蹲下身来,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安宁公主的手臂,细细打量起来。 安宁公主也不躲,就这么仰着头,任由谢景行看着。 直到谢景行眼中的神色从疑惑,变得震惊,而后是深深的惊恸,安宁公主这才微微退后一步。 “父亲已经验过了,现下可确认了么?” 在宫中这些时日,皇帝外祖父早已把前事尽数告知于她。 安宁公主本就是个早慧的孩子,如今只需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 因此,对于谢景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与其说是思念,不如说是好奇。 好奇究竟是怎样昏聩的男子,竟就此造就她童年的悲剧。 望着安宁公主没有一丝感情的脸,谢景行许是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徒劳的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安宁公主的脸。 确认了,当然确认了。 那与他一般无二的下颌,尤其是那一双眼,不像清月,却更像自己。 他谢景行若是再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那便枉为人父了。 他手心颤 栗着,去触碰安宁公主:“孩子.......” 可是安宁公主轻轻抽身,谢景行的手停滞在空气中,尴尬而无措。 安宁公主望着他,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微笑:“既然父亲确认了是我,那么,是不是就能坐实你宠妾灭妻,偷天换日的罪名了?” 安宁公主的语气比她的神情更冰。 与此同时,谢景行的手颓然垂落,连带着他的神色与神情,就此暗无声息。 “孩子.....”他嘴唇翕动着,似是想说什么,可好半天,却也只说出这两个字来。 他知道,如今自己再怎么做,都是徒劳。 除非他真的指鹿为马,对着这个容颜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也能昧着良心说出她并非自己亲生的话来。 可是很显然,谢景行仅存的那点良心,让他无法对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再次出此恶言。 也正是因为这一丝一毫的愧悔,大理寺卿便下了断言。 “谢侯爷,所以看你的意思——这位安宁公主,确是你亲生女儿?” 谢景行眼神早已失了光彩,他凝望着虚空某一点,似是自言自语:“嗯,是。” 是他的亲生女儿。 大理寺卿点点头:“那么,她是如何被带到张家去的?” 谢景行深深的垂下了头。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益。 毕竟人活着,便是铁证如山。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认命的决定不再挣扎。 在座诸位见得他这副模样,便知晓这是认罪了。 一个个自是也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唯有皇帝与皇后二人冷了脸色,望着谢景行的目光几乎淬了毒。 旁人或许还能说一句谢侯爷行事荒唐,可他们二人为人父母,却断断无法容忍他将自己的女儿辜负至此。 是以,在谢景行认罪伏法之后,皇帝缓缓起身,竟亲自上了审判台。 大理寺卿见状,慌忙起身让位:“陛下请。” 皇帝站在了审判的最高处,目光从左到右,在堂内环视了一圈。 谢景行尚且满脸泪痕,只痴痴看着安宁公主,眼神复杂万千。 而他身后那个姓林的妾室,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只有在目光偶然向安宁公主探去时,才有那么一丝微微的波动。 视线再往右,清月正与淮初低声交谈,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总之二人的表情皆是如释重负。 唯一让皇帝有些在意的,便是宸贵妃的反应。 她自从进了大堂之后,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 目光更是频频往被告席上看去,神色恍惚,很明显是有心事。 皇帝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收回目光,他缓缓坐下,而后语气十分威严的开了口。 “谢景行宠妾灭妻,欺君罔上,残害嫡女,藐视皇室——” 一字一句,便是给谢景行定了罪。 谢景行此刻才堪堪从见到女儿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脸色一白,膝盖软的险些跪倒在地。 而此刻皇帝也微微顿了顿,似是犹豫该给谢景行何等处置。 流放三千里? 还是干脆举家抄斩? 皇帝正犹豫不决之际,皇后已然冷冷开口:“方才所列罪名,每一项都能让曲亭候府满门覆灭,陛下有何好犹豫的?” 皇后已经等不及,在催促皇帝下决定了、 宸贵妃听得这句“满门覆灭”,却是眉心猛的一跳。 而后当即脱口而出:“不可!” “有何不可?” 皇后怒视着宸贵妃。 第276章 最终判决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最终判决 皇后怒视着宸贵妃。 往日里后宫的恩怨,她不与她计较,可如今事关清月,宸贵妃若再敢借此生事,她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可是宸贵妃不知怎的,竟急急起身,就这么为谢景行求情起来。 “陛下恕罪,谢景行行事固然荒唐,可是说到底——他行事之时,熙和公主已被玉碟除名,算不得皇室中人。” “纵使谢景行他宠妾灭妻,却也绝对算不得藐视皇室,更绝非欺君罔上!” 宸贵妃语速飞快的辩解,似是生怕晚了一秒,皇帝就下定了旨意。 皇后听得她这番言论,眼眸几乎都喷了火:“顾宜芍,你往日与我作对便罢了!可是清月究竟与你何愁何怨!你要这般针对于她!” “你也是女子,该明白清月所历之痛,为何竟如此胸怀小气,决意不肯容人!” 皇后气急,当着皇帝的面,就这么劈头盖脸指责起来。 出乎意料的,宸贵妃竟然并未与往日那般一样,为了让她不痛快,专捡难听的话说。 反而神情含着几分歉疚,却又坚定不移的说道:“皇后姐姐莫怪,只是此事.....满门抄斩,实在是太残酷了。” “那谢景行对我儿的所作所为,便不残忍么!?” 皇后气恼的无以复加,却是姜清月清清浅浅的打断了她:“母后,儿臣有话要说。” 皇后这才止住了话头,但是面色仍然不好看。 姜清月缓缓起身,而后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望向谢景行的眼中是淡淡的悲悯:“侯爷,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不欲赶尽杀绝.....” 谢景行原本为那句“满门抄斩”吓得早已是面如土色,此刻听得姜清月此言,他骤然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而后匍匐在地上,就朝着姜清月爬过去,扯着她的衣角涕泗横流:“清月,清月求求你.....我也不想伤害你的.....我真的不想这样.....虎毒不食子,我怎么想把孩子害成这样呢.....” 姜清月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是,我知道。” 她确实知道,纵使谢景行再怎么昏聩无能,再怎么宠妾灭妻,可他不至于做出荼毒女儿这种丧良心的事情来。 可是..... 姜清月微沉了脸色,缓声道:“不论你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安宁她都受了这么多年的磋磨与苦楚。”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寻仇到你的头上,可是此此事的始作俑者,却是难辞其咎——” 话音未落,谢景行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她略有些惊惶的抬眼,似是意识到了姜清月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女子清脆的话音在屋里落下,干脆中带着一股冷绝。 “安宁公主,是谢老夫人做主送走的,既然如此,那么这一笔债,自然该由谢老夫人来还。” “我派出去的人已经调查清楚,谢老夫人送走孩子在先,谢老侯爷杀害接生婆。毁尸灭迹在后。” “他们夫妇二人,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怎样也脱不了干系——” 姜清月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安宁公主的这笔账,就算在他们头上把。” “不可!”谢景行当即惊呼出声。 而后脸上悲壮更甚:“我父母皆已年迈,他们如何受的住刑罚......” 姜清月的脸色遽然沉了下来:“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谢景行,你莫要忘了你如今的处境!” “你的父母年迈受不得苦楚,我家安宁就合该受这些磋磨么!谢景行,我没有灭你满门,已是顾念了昔日情意,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姜清月素来是温和的,柔婉的,甚少这般疾言厉色。 是以,谢景行心中知晓,她这是动了真怒。 可饶是如此,他仍然不死心的继续挣扎:“如今千旭承嗣,我父母就是皇太孙的祖父.....你们若是过于严惩,日后新帝登基,你们该如何交代.....” 谢景行实在是穷途末路了。 因此,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一出,皇帝的脸色霎时间铁青:“朕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呢!你便敢以一个黄毛小儿威胁朕的女儿,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谢景行不说话,眼泪簌簌而流,就这么颓然的瘫倒在地。 姜清月的面容不见一丝心软,只转过头,望着皇帝:“此事,求父皇做主,秉公处置即可。” 这句“秉公处置”,姜清月咬的极重。 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抬眼,望着下首的女子,眉目坚毅,神色果决,与自己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 他嘴角忽然就笑了笑。 “那么.....” 皇帝顿了顿,终于还是在这般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做出了最终的旨意。 第277章 圆满 第二百七十七章 圆满 “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让谢家满门抄斩。朕顾念他多年功绩,便饶他一命。”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谢景行此举实在恶劣,朕心不容!” “着,褫夺谢景行一应官禄爵位,世袭封诰,贬为庶人。府中一应金银细软,悉数没为官中,只留下半月内维持生计所用的银钱。” “府中男丁女侍一律遣散,没为官奴。” “再赐谢景行一百大板,半月一轮。其父母为虎作伥,朕顾念其年迈,可免于板着之刑。只需每日舂米五个时辰,以示惩戒。” 谢景行颓然的瘫倒在地,眼睛大大的睁着,满是茫然与不甘心。 可是铁证如山当前,他再怎么垂死挣扎,亦是无济于事。 他缓缓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半晌,他终还是俯下身来,艰难的言语一字一句:“臣,谢主隆恩。” 姜清月于不远处淡然而坐,听着皇帝对谢府的处置,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只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与谋算,如今总算是有了成果。 她微微抬眸,望向不远处瘫在地上的谢景行,眼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两人也是真真切切的爱过。 她初见他,正逢年少恣意,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她又怎会半分心动都没有呢。 后来他跪在昭阳殿前三天三夜,纵使她心知肚明他的谋算,可是难道心里就真的无办法触动么? 再后来,她嫁她为妇,为他生下一对双生之子。 一桩桩一件件,过往的回忆浮光掠影般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姜清月微微闭了眼,眼底终还是染上几分晶莹之色。 都是曾经,都是曾经。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去看谢景行,只兀自起了身。 姜淮初见她起身,忙跟随其后:“清月,你做什么?” 姜清月不言,只朝着帝后二人深深一拜,而后语气略有些疲惫道, “父皇,母后,既然安宁公主的身世已经大白于 天下。儿臣斗胆,想把安宁接回儿臣身边抚养,还望父皇与母后成全。” 平心而论,姜清月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 甚至还算是天经地义。 因此皇后正欲点头,却不想皇帝轻咳一声,脸色颇有些不自然,“皇后.....” 他欲言又止,在皇后与姜清月疑惑的目光下,他有些为难的说道, “此事恐怕还得缓些时日.....” 姜清月愣了愣,见着皇帝吞吞吐吐的神色,她的脸色一变, “为何?是安宁生病了么?” 皇后也疑惑的看着皇帝。 皇帝脸色更不自然了,他索性别过了脸,说道:“朕前日才派人给安宁装了一面屏风,她正喜欢的紧,你要是忽然便把她接回去,岂不是可惜了那上好的屏风?” 姜清月听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本还有些不解。 直到她不经意抬眸,发现了皇帝眼中那抹难为情。 她哑然,而后不由得会心一笑、 原来父皇是舍不得安宁.... 姜清月心下微微思量,虽说她也念着女儿,但此事毕竟不急在一时。 倘若安宁真得了父皇的喜爱,于她的前途也是有益的、 于是只略略思量,她便笑着应下:“既如此,那安宁就得再劳烦父皇一阵了。” 皇帝听得此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出了大理寺,姜清月抬头,望着天光云影恬淡,心中却罕见的有些迷茫。 她奔忙半生,一直悬挂心头的事,忽然就得到了解决。 一时间,她竟有些无措起来,不知该做什么了、 忽然,后头一阵低低的男声传来,含了股微微的颤抖与绝望:“清月.....” 姜清月的脸色微微一冷。 她站在原地未动,谢景行便快步行至她身前,语气哀切:“清月.....” “侯爷有何事?” 她语气淡淡的,谢景行的脸色却愈发难堪:“陛下褫夺了我的爵位,我如今已经不是侯爷了。” 见姜清月态度冷淡,他咬咬牙,终还是再次开口:“清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姜清月没想到到了时候,她还会被谢景行气笑。 两人都对簿公堂,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他竟还有脸来让自己原谅她? 她嘴角浮起一分淡淡的笑:“侯爷天资聪颖,怎会不知破镜难圆的道理。” 谢景行眼眶有些红了,他哽咽着:“可是清月,谢府还有你的两个孩子呢,难道你连他们也不要了么?” 谢景行在此刻提及两个孩子,俨然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姜清月却是微微换了脸色,随后说道:“嗯,孩子自然是不能不要的。”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转过头说道:“去一趟谢府。” 谢景行眼前一亮。 像是姜清月原谅了他似的,兴高采烈的上前,就要扶姜清月上马车:“走,清月,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姜清月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自顾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平稳的行至曲亭候府,姜清月被搀扶着下车。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谢府,姜清月只觉思绪万千。 她垂下眸,掩下眼底万种思绪:“走吧。” 姜清月进了屋,谢千旭和谢千棠早已在里头候着了。 一见到姜清月,谢千旭的小嘴一撇,张开双臂就朝姜清月扑过来。 “母亲.....” 姜清月紧紧搂着谢千旭,亦是泪如雨下, “好孩子,母亲来接你了....不哭....”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谢景行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千旭不是清月的亲生骨肉,她尚且如此不舍,如此说来,她对谢府应该还是有情分在的吧? 此时此刻,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谢千棠身上, “棠儿,快去,你母亲哭得这样伤心,快去抱抱他!” 谢景行的想法其实是没问题的,毕竟他觉得谢千棠才是清月的亲生儿子,若是由他来劝,清月必然更加动容。 他一力催促着,谢千棠慢吞吞的,还是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 “母亲.....” 姜清月搂着谢千旭的手猛然一顿, 她松开了孩子,而后缓缓挪动目光,定定的看着谢千棠。 谢千棠被她的目光烫的一缩。 姜清月却已然别开了目光,神色有些冷淡。 她起身,看着谢景行:“侯爷,我要把旭儿带走。” 谢景行正要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而后陡然间一愣:“旭儿?不是棠儿么?” 姜清月微微抿唇,说道:“旭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心里更疼他些,便带他走吧。” 姜清月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谢景行却是未做她想,反而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他还是觉得奇怪:“棠儿他....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然不带他走么?” 就连谢千旭都蹙起小眉头,疑惑不解的望着姜清月。 姜清月这才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谢千棠一眼。 许是正在抽条的原因,谢千棠近日长得愈发快了,眉眼间眉清目秀,细看下....像极了林栖若。 她的神色有些冷淡了。 第278章 不守妇道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守妇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走多有不便,还是就带旭儿一个人吧。” 姜清月从未说过自己的女子身份。 但此刻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理由,能让她只带走一个孩子的行为显得合理。 不过好在,谢景行并未多思,反而觉得姜清月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忽然,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谢老夫人哭天抢地的声音老远就听见了:“天爷啊!我谢家的骨肉,怎能让一个下堂女带走!是存心让我我谢家的列祖列宗在地上都不得安宁呐!” 她被房妈妈搀扶着进来,一一看见姜清月,眼中便喷出了火, “姜清月!我死也不会让你把孩子们带走的!除非你从我的尸骨上跨过去。” 谢老夫人朝着姜清月怒目而视,俨然是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天可怜见,这么多年,谢家统共就得了这么两个男丁。 姜清月竟然要把他们带走! 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 铁桶似的身体往俩孩子身前一拦,一人竟显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姜清月,你自请和离,还去大理寺状告夫家,本就是你的不对。我心善不与你计较,你竟然还把主意打到我孙儿身上了!” 谢老夫人现在还不知道皇帝对他们家的惩处。 以她的思维局限,只觉得这事儿说破了天,也就是姜清月一人下堂而已。 关她们谢家什么事? 因此她叉着腰,振振有词的一箩筐话就这么冒了出来。 可是今时今刻的姜清月,压根再懒得与她掰扯。 她径自转了身,望向谢景行的眸光中是淡淡的微笑。 “侯爷,老夫人不许我带他们走。” 谢景行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低低斥责了谢老夫人一句:“母亲,你让开!” “我凭什么让开!” 谢老夫人骤然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嗓音也扬了起来:“她姜清月不守妇道,大庭广众之下就勾引外男,现在还想带走我的乖孙儿!简直是做梦!” 谢景行不由得一一个头两个大:“母亲,你在胡说些什么!清月嫁给我的这些年一直恪守本分.....” “她恪守本分?”谢老夫人的语气染上几分不屑,毫不避讳的说道:“你们莫要以为我不知道,哼,姜清月早就和淮初殿下勾搭上了,当年在长州的时候不也是淮初殿下救了她么?如今又鞍前马后,为她找女儿救孩子的,你敢说他们俩是清清白白的?”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面色俱是难看。 饶是姜清月早已不在意侯府,但是此刻却也不由得沉下了脸:“谢老夫人慎言.....”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清朗的男声打断:“谢老夫人若觉得我几番相助于熙和公主,便是试图勾搭她的缘故——那么谢家侯爷这些年来,娶姨娘,纳通房,这桩桩件件又该怎么算?” 谢老夫人一口唾沫啐了过去。 “我谢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哼,我家景行是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连皇帝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在这做起判官来了!” “哦——”姜淮初微微一笑,神色也不恼,只话锋一转,问:“陛下当真没说什么呢?” 这句话,是看向谢景行说的、 谢景行略有些难堪的低下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谢老夫人这才看出了端倪。 她看看谢景行,又看看姜清月,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劲:“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清月淡淡:“谢老夫人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谢老夫人见她这副死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来:“你又在这装模作样给谁看?姜清月,我告诉你——” 谢景行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谢老夫人的话。 他一脸阴沉,紧抿着双唇,好半晌,在谢老夫人疑惑的目光下,他还是说道:“母亲,谢家被抄了!” 第279章 造化弄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造化弄人 “什么被抄了?你这孩子,说个话没头没脑的,让人听不明白.....” 谢老夫人说着说着,话音陡然一顿。 她看看沉默不语的谢景行,又看看笑意清然的姜清月,终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谢景行今日出门,是去和姜清月打官司的! 她的神色终于浮出几分惊恐来。 “儿....儿子.....” 她吞了吞口水,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你在跟我开玩笑呢嘛?什么抄不抄的.....” 可是谢景行冰冰凉凉的声音,彻底击碎了谢老夫人最后一丝幻想。 “是的,母亲,皇帝下了旨意,侯府被抄家,我爵位被褫夺,府中所有银钱珠帛没 入官中,家奴遣散,流放边疆。” “咚。”的一声,谢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直直晕倒在地。 眼见着谢家乱成一锅粥,姜清月也无心再待下去。 她牵着谢千旭的手,就要离开。 谢景行却在此时拦住了她,“清月,我还有一事相求......” 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一咬牙,说道,“清月,你把棠儿一起带走吧.....眼下侯府成了这个样子,他跟在我身边,只怕也是受苦。” 素来铁骨铮铮的男儿,在此刻终于有了几分祈求神色,“棠儿再不济,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行行好.....” 谢景行此言,倒委实没有别的心思。 他就是单纯心疼自己的儿子,棠儿年幼,怎能跟着他一起受那边疆苦寒之苦? 他满脸恳切,希冀的望着姜清月。 姜清月犹豫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部那么高的谢千棠,神色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她委实不想带走这个孩子。 她犹豫,也绝非是因为自己心软了的缘故, 而是一直到现在,她心中仍有余愿未了,那便是前世谢千棠究竟为何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眼下谢家倒了,他再没了后盾.....那么,就算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按说也掀不起风浪来? 姜清月抿抿唇,神色变幻莫测。 谢景行愣了愣,见姜清月神色似有松动之意,他忙不迭上前,把谢千棠往姜清月怀里一推。 “棠儿,快去你母亲那里!” 谢千棠和姜清月都没有防备,就这么撞了个满怀。 到底是年少稚子,抱着母亲的谢千棠当即眼眶就红了, “母亲,别丢下棠儿....” 他年纪小,不懂得抄家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要分开, 他只是很害怕,害怕没有人肯要他。 他扯着姜清月的衣袖不肯松开:“母亲,你别丢下棠儿.....棠儿以后一定乖乖听母亲的话,好好吃饭,好好读书......” 谢景行也眼巴巴看着姜清月:“清月,你就答应吧.....” 姜淮初在一旁看着,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见着姜清月紧抿的双唇,微红的眼眶,他轻轻行至她跟前,说道,“清月,多养一个孩子而已,本就不费什么功夫、你若是忙不过来,把他送到我府上教养也是可以的。” 最终姜清月还是带走了谢千棠。 两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泪眼朦胧和谢景行告别。 平心而论,谢景行不是个好丈夫,甚至也算不上多好的儿子。 可唯独他对自己的儿女,始终有着一番善心。 只是他的千宁,出生至今都未曾得到过他一丝疼爱。 造化弄人。 第280章 住在哪 第二百八十章 住在哪 姜清月离开谢家之后,住在哪里便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她是不愿意回宫去的。 可是旁的地方,她也实是不知该去哪里,总不能托儿带口的一起住在客栈。 彼时她正做客叶府,发愁之际,一旁的谢千旭吭哧吭哧跑过来,“母亲,你可以去四叔那里住呀!” 谢千旭口中的四叔,便是姜淮初。 姜清月却是摇了摇头:“不妥,我与他非亲非故,不过是名义上的兄妹而已,我纵然是去获琛皇兄那里,也不该去他那里。” “那怎么能一样呢!” 谢千旭眉头皱着,一板一眼和姜清月分析,“四叔他没娶妻,没生子,一人住那样大的府邸也是无趣,我们去了也正好能陪陪他——况且,四叔那样喜欢母亲,必定是欢迎我们去的!” 谢千旭挨了姜清月一个不轻不重的栗子。 她的脸也在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起来,别过脸去,不让旭儿看见,“你这小崽子,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谢千旭嘿嘿的笑,一转眼,见到角落里沉默坐着的谢千棠。 他忽然发现,自从出了谢府,弟弟似乎就很少笑了。 想了想,他估摸着弟弟是还为当日母亲不肯带他而生气,于是特意上前牵了他的手,问:“弟弟,你想住哪?” 谢千棠怯生生抬眼,正巧姜清月的目光也朝他看过去,他慌忙的扭过头,嗫嚅道:“我都行,我听母亲的。” 他并不是推辞。 而是真的听母亲的。 不然....他怕母亲又不要他了。 见得谢千棠局促如此,姜清月皱了皱眉,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天对这个孩子的疏忽。 这一世,谢千棠到底还是没真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因此看着他那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姜清月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棠儿,过来。” 谢千棠怯怯弱弱的过去了,若说原来他只是文弱了些,那么现在便真有些怯了。 半点也不像个娇养出来的侯门子弟。 姜清月叹了一口气。 却见谢千旭又怕她要罚弟弟,于是特意和他并排站着。 姜清月看着凑在一块的两个小脑袋,忽然便一阵恍惚。 她有多少年,没见到这俩孩子这样亲密无间了? 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走上前,轻轻搭上两个孩子的肩膀。 左手搂着谢千旭,右手环着谢千棠,将他们的身子紧紧抱在一起。 语气哽咽:“棠儿真乖,从小就与弟弟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谢千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谢千旭已经先叫了出来:“母亲,你说反了,是教哥哥写字!我是他哥哥。” “是,你是哥哥。”姜清月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将两人搂的更紧了些: “哥哥要一直疼爱弟弟,弟弟要一直爱护哥哥,无论什么时候,你们一定都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好不好?” “好。”谢千旭眨巴着大眼睛。 “......”谢千棠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问:“母亲,若是哥哥先欺负了我,我也不能还手吗?” 姜清月怔了一怔,下意识问:“哥哥欺负你?” 谢千棠点了点小脑袋:“若哥哥待我好,我就待他好。若他欺负我,我就欺负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弟弟,你说得对,我们俩拉钩。”还不等姜清月反应,谢千旭就勾起了谢千棠的小拇指。 两人手拉手重复了一遍: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第281章 一个机会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个机会 不知怎的,姜清月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前世之事如同一把利剑般悬在她头上,以至于很多时候她无法不对谢千棠多些警惕。 是以,她怔怔的看着这两兄弟,半晌,忽然便做出了决定,“正巧你们四叔昨日还派人来接,既如此,那便去他那里住吧!” 她这样安排,是有她的用意的。 既然谢千棠跟在了她身边,那么她就不能不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前世谢千棠与姜淮初狼狈为奸,那么今生她索性就让这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或许还能趁早打消了她的顾虑。 只是....她的脸微微一红。 只是她确实不知道为何,为何今生的姜淮初竟然会中意自己。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 诸多杂乱思绪涌来,再回过神,她却也只是无可奈何,似乎行了这么多日子,她最终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收拾收拾行礼,去姜府吧。” 姜淮初收到姜清月要来他府中住的消息时,心底委实是极其错愕的。 而后便是深深的欣喜。 他请她请了三四五六次了,却次次被她推拒,没想到竟在此处峰回路转。 他自然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姜清月答应来他这里住,心里竟是此般预谋。 因此,在姜清月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姜府门前时,素来云淡风轻的淮初殿下,竟在此刻表现出一种莫名的激动:“清月,快请!” 又生怕自己怠慢了两个孩子,于是特意蹲下身,笑得清浅温和,“两位小公子,也一并里面请。” 谢千旭素来与姜淮初相熟,因此很是高兴的搂着他的脖颈,甜甜说了一声谢谢四叔。 相比之下,谢千棠就显得局促许多了。 垂着头一言不发,甚至在姜淮初准备触碰他时,他还不知所措的后退了几步。 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棠儿。”姜清月的声音淡淡的,却有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你还没多谢四皇叔。” 谢千棠马上俯下身来,“多谢四皇叔!” 该有的礼节不能少,眼见着谢千棠行了礼,姜清月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姜淮初却是无奈:“清月,你永远是这样重规矩。” “人活于世,无规矩不成方圆。”姜清月淡淡一句,随即温和莞尔:“那咱们进去吧?” 那笑容宛若天光,刺的姜淮初几乎看痴了眼,再反应过来时,他的脸诡异的红了起来。 而后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子 :“走,我带你们进去。” 姜淮初给姜清月母子安置的地方,叫做落梅苑。 临湖环绕,小桥流水,中央还有一方游玩小亭,湖边密密麻麻是垂柳曼妙,到了冬季,还会有簇簇梅花盛放。 姜清月一见到这地方,就知道姜淮初确实是用了心的。 于是深深再拜,俯身谢过:“阿兄,你如此隆重......” 却被姜淮初稳稳的扶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眸中如星河万千,“没什么谢不谢的,清月,你住的舒心最要紧。” “况且.....”他忽然顿了顿,似是踌躇斟酌片刻,还是笑了笑,“况且,此番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了。” 是什么机会,姜淮初没有明说,姜清月却一下子就动了。 她忽然便有几分局促,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默然垂了头,无言。 “今日晚膳在正堂,我等你们过来。”姜淮初笑着打破微妙的氛围,实则语气也是小心翼翼的。 “好。”姜清月长舒一口气。 第282章 回宫 第二百八十二章 回宫 与此同时的昭阳殿。 皇帝与宸贵妃对望而坐,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半晌,还是宸贵妃迟疑着先开了口:“陛下,臣妾并不知淮初为何要把公主接回府中,此事与臣妾无关。” “朕知道。” 皇帝语气沉沉,旋即换上一副思量神色,“只是不知,淮初此举究竟是和用意?” 他意味深长看着宸贵妃、 宸贵妃心里其实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毕竟身为人母,她怎会不懂自己儿子是什么心思。 可是君王之侧,她却也不好言明,于是只垂了眸:“臣妾也不知。” 皇帝冷哼一声,不是因宸贵妃,而是因姜淮初与姜清月。 “他们本来没有血缘情分,说好听些是兄妹——实则与陌生男女有何区别?如今清月竟住去了淮初的府邸.....” 皇帝满是阴晴不定,说着,终还是忍不住重重掷下茶杯:“这两人,分明是早已背着朕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这两个词一出来,宸贵妃便知晓了皇帝对于他们俩的亲事是什么态度。 虽则她也并不希望姜淮初与姜清月扯上什么干系,但是身为人母,在儿女亲事上她却又宽和许多。 “淮初尚未娶妻,清月也刚刚和离,两人也算是男未婚女未嫁,倘若真有情意.....”宸贵妃试探的说道。 “再有情意也不行!”皇帝重重打断,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他们二人的身份,如何能在一起?岂不是让全天下都看了皇家的笑话!” 皇帝直言不讳,就差没摆明了说自己不赞成这门亲事,他扭过头去,直愣愣冲着外面喊:“来人——” 李公公很快进来:“陛下请吩咐。” 皇帝的面容阴沉如水:“去一趟淮初府上,告知他与熙和,就说安宁公主牵挂母亲,日夜忧心,请熙和来宫中团聚。” 言外之意,便是要借故将人接走了。 宸贵妃暗暗叹了一口气。 小厮去到姜府的时候,几人正围桌而坐用着晚膳。 谢千旭素来是很喜爱姜淮初的,给他不停夹着菜,谢千棠原本还有些拘谨,但到底少年心性,便也很快熟络了起来。 一时间,桌上的氛围很是和谐。 姜清月微微有些恍惚,看着两个孩子围着姜淮初叽叽喳喳,让他给自己讲战场上的事情,而姜淮初俯下身来,一一谈及,言语间如沐春风。 她心绪忽然就复杂了起来。 即使从前谢景行与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慈父情怀。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显现在姜淮初身上。 更难得的是,这两个孩子并非他亲生骨肉,他都能如此留心,若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 姜清月忽然就脸一红。 而后不由得有些懊悔,吃个饭而已,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于是不觉有些心虚,再一抬头,适逢碰见姜淮初的目光瞧过来。 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她慌乱的移开了眼。 姜淮初微微一愣,旋即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了几分。 姜清月的头更低了,却见得跟前一阵阴影落下:“清月,吃菜。” 是姜淮初给她夹了一勺松鼠鳜鱼。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姜淮初已经习惯性唤她清月,而她也习惯了他这样亲密的称呼,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就在桌上的气氛渐趋暧昧之时,忽然一阵尖利的急促声传来,“陛下口谕——” 两人皆是一愣。 这时候,陛下有什么口谕要传。 诚惶诚恐的跪下,及至太监尖利的嗓音落下,两人的面色俱是一变。 不等反应过来,姜淮初便已然惊惑出声:“我与熙和公主兄妹情深,如今她和离下堂,住在我府中有何不妥?为何要回宫?” 李公公笑得客气而意味深长,“殿下误会了,陛下并非觉得不妥,而是因安宁公主思念母亲,这才召熙和公主回宫一叙。” 姜淮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都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得出陛下此举真正的用意。 偏偏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他竟拒绝不得,奈何不可。 于是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落下姜清月:“清月.....” 姜清月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为难。 平心而论,她是决然不想回宫的。 可是眼下如此这般,父皇分明是已然起了不满之心,即使自己今日不回去,保不齐明日他又要找出一个什么新的由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又能拒绝到几时呢? 望着姜淮初祈求的神色,她十足有些歉然,却还是不得不开了口, “父皇之意,儿臣不敢不从。” 便是应下了。 第283章 撞刀 第二百八十三章 撞刀 姜清月离开姜府的时候,姜淮初整个人都是阴郁着的。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看着姜清月上马车。 嘴角紧紧抿起,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失落。 姜清月眉心一动,于是在谢千棠和谢千旭跑过来要跟她一起的时候,她笑笑:“棠儿,旭儿,你们便留在这里陪着四叔吧。” 姜淮初眼睛一亮。 可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姜清月的意思,直至两人目光对望,他见着姜清月眼中那抹笑意,他才算是确定了下来。 霎时间,雾霾散去,天光明媚。 一直到姜清月乘着马车离开,他的心情仍然是很不错的,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四叔带你们吃烤全羊!” 进了宫。 皇帝见到孤身前来的姜清月,有些疑惑:“棠儿和旭儿呢?” 姜清月面不改色:“留在四兄府上了。” 皇帝的脸色骤然就变了。 孤身入宫,却把两个孩子都留在那里,岂不是摆明了不会在宫中长处? 最起码,也是要隔三差五回姜府一趟看看孩子的, 皇帝的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他原本还以为此事皆是姜淮初一厢情愿,他择日敲打一番便也是了。 却不曾想,清月似乎也起了那般心思。 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不再追问,只是目光和蔼起来,毕竟女儿难得进一次宫,他特意摆了一桌佳肴,又让人去凤仪殿请来了皇后。 桌上,帝后与姜清月围桌用膳,旁边小侍女规矩的布菜,气氛安宁祥和。 以至于三人,竟都各自恍惚起来。 有多少年,他们一家三口没有这样和和乐乐的吃一顿饭了? 感慨最深的当属姜清月,毕竟前世今生,她都未曾想到还能有今日。 父母俱在,儿女双全,再无琐事挂心头。 还能在这良日午后,和双亲安安逸逸吃上一顿膳。 “儿臣敬父皇,母后一杯。”她强自压下心底的酸涩,举起酒盏来。 此刻的帝后二人神色亦是动容,许是想起了女儿多年的不易与艰辛,心中都是难以抑制的心疼。 血脉亲情,就算有些隔阂也在此刻渐渐消弭,只余窗外照彻的月光。 姜清月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是不是宫里的床褥太暖和,她竟翻来覆去至半夜尚未安眠。 月上中天,她正昏昏沉沉有了睡意,却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 “谢家人撞刀了!” 姜清月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 谢家人? 自从谢景行被褫夺了爵位,他自然不再是曲亭候,只能以草民为称。 那么这谢家人,莫非是他么? 姜清月披衣起身,匆匆出屋,及至行到皇宫大门前,见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心中终还是不可抑制的漏跳了半拍。 只见谢景行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一双手臂鲜血横流,不知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似是站也站不起来,就这么无力的瘫在地上。 看上去,受伤不浅。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姜清月脑中,便挥之不去了。她匆匆上前,着急的向身侧侍卫询问:“这是怎么了?” 谢景行被褫夺了封号,皇帝与皇后自然是不可能为了他亲临此处的。 因此现下萧索的城墙外,唯独姜清月与谢景行,还有几个值守的侍卫罢了。 “启禀公主。“ 第284章 冰释前嫌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冰释前嫌 那侍卫也是自知帝后不会为着这点子小事过来,眼下的姜清月便是唯一可禀报之人,因此他事无巨细说得详细。 “臣正好好的值守城门,偏偏这位谢家侯爷....不对,这位百姓疯了一般往宫门处冲,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带血的女子,这夜深人静的,臣吓得不轻,当即便在城门口一拦.....却不想这百姓发了疯一般,竟直接撞在臣的刀上,还好臣反应快,刀刃偏移了几分,不然他现下焉有命在.....” 说起方才的事,连见惯大风大浪的城门侍卫都不禁含了分后怕。 两个血人一前一后的跑着,其中一个还是熙和公主的前夫婿。 虽是和离了,但到底是有多年情分在,倘若真毫无根源死在了自己的刀下,他这脑袋是要还是不要? 这厢,姜清月却是敏锐的听出了不对劲:“你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是啊.....”侍卫茫然的点点头,随即又朝宫外头的草丛指了指:“只是那人还没走近便晕过去了,就倒在那草丛里头,是以臣方才尚且未能记起......” “把人拖过来。”姜清月面沉如水,心下却是隐隐有了猜测。 直到那鲜血淋漓不逊于谢景行的人,被如同烂麻袋一样被拖到跟前的时候,她终还是不受抑制的倒吸一口气。 只见她身上,大的,小的,流血的,干涸了的,诸多伤口汇聚在一起,一时间竟不知血是从哪处流出来的。 及至看清那人的相貌时,她整个人更是当即愣在了原地。 而后如梦初醒般醒转过来,急急便吩咐:“快去紫宸殿,请宸贵妃!” 芳如答应了便要下去,却骤然意识到奇怪:“不是去请皇后娘娘么?” 姜清月的牙关咬紧了几分,重复了一遍:“不必请母后,更不必惊动父皇,请贵妃娘娘过来便好!” 芳如一头雾水的下去了。 城墙内的宫门处,复又归于寂静,姜清月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绪许久也平不下来。 不过半炷香,宸贵妃便匆匆赶到。 素来最重排场的人,此刻莫说是仪仗随从了,就连衣裳都没理顺,看得出来是一听见消息,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一见到地上横陈着的那个女子,宸贵妃当即便红了眼眶。 她紧紧捂住嘴,可深宫大院,她竟连为自己的女儿哭一哭都不能。 所幸,身侧已有几个太医被召唤过来,粗粗给两人医治包扎。 姜清月默默上前,屈膝:“见过宸母妃。” 宸贵妃似是骤然反应过来一般,她回过神来,紧紧看着姜清月,茫然的眼一寸一寸变得清明。 “清月.....” 她哽咽着,竟带了分哭腔,而后下一秒,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深深俯身:“多谢。” 姜清月并未言语,也并未动作。 她看着眼前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女子,这个数次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女子,此刻拜倒在自己身前,眼角眉梢俱是真挚的谢意。 谢她第一时间告知她此事,谢她主动为自己的女儿请了太医,不然身为宫妃,她甚至连为那孩子请个太医都要斟酌三分。 宸贵妃没有明言,姜清月却懂了她的意思, 说不上是什么心绪,她只是在此时此刻,意外的共情了一名母亲, 一名女儿自幼失散,多年后终于阴错阳差的寻回,可却再也弥补不了那多年错失与时光的,与她一样的可怜母亲。 “母妃不必如此,儿臣身为公主,享天下养,自当为天下百姓劳心。” 她不咸不淡,只说自己是心系百姓,仅此而已。 而直至这一刻,宸贵妃方觉出自己曾经的狭隘与固执,是有多么可笑。 她深深看了姜清月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 第285章 质问 第二百八十五章 质问 次日,因安宁公主闹着要与姜清月一起用早膳,因此皇帝直接让人去召了姜清月过来。 千宁,原是冠着谢姓的,只是她从未在生父膝下养过一天,反而因着谢家人受了不少磋磨,因此皇帝亲赐姜姓,与嫡亲公主无异。 姜千宁。 姜清月一进来,她便笑出两个月牙:“公主娘娘。” 她仍然不习惯改口叫母亲,可是叫姨娘却也有些不妥。 皇帝干脆让她直接唤公主,等以后感情亲密了,自然改口便是了。 姜清月亦笑着上前,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宁姐儿又白净不少,看来在祖父这里过得很开心呢。“ 千宁本就是个嘴甜的,当即笑着牵皇帝的手:“祖父待宁儿可好啦!” 亲密无间的模样,半点也没有君臣之分,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祖孙。 这般欢容愉悦的氛围,皇帝却冷不丁开口:“清月,听说你昨日带了谢景行和他的姨娘回宫?” 姜清月知晓昨夜的消息自然传入了皇帝耳中,因此并不隐瞒,道:“他们二人皆身受重伤,因此儿臣让人把他们抬去了空置的厢房,暂且养身。” 皇帝深深的看着她,面容喜怒难辨:“谢景行早已不是侯爷,如今能住在宫中,尚且算是看在你与安宁的面子上。” 旋即,他话锋一转,眸中忽然便含了分冷意:“那么他的那个妾室,无名无分,如此低贱的草民出身,凭什么也安置在宫中?” 姜清月面不改色:“儿臣只是见她重伤,心有不忍.....” “清月!” 皇帝加重了语气,重重打断:“朕是问她住在宫中,究竟是依着哪处的规矩?若没这规矩,她凭什么住在宫中?” “若是重伤便能留宿宫中,那皇宫早该成了灾民营地了!” 皇帝语气很是不悦,似有股无名的怒火与怒意,却不知究竟是在对谁宣泄,又是因着何事恼怒。 姜清月只是面不改色,甚至微微勾起了双唇:“何处的规矩?” 她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平视着眼前的君王:“父皇与其在此处质问我,不如去问问您的爱妃。” 诚然,她昨日确实是对宸贵妃与林栖若这对母女起了几分心软之心。 但也绝不至于,她便会为了这等不相干的事情,引火烧身。 本就是宸贵妃自己的冤孽,与她何干。 皇帝舍不得对自己的爱妃发火,不忍伤了夫妻情意,那么便该由自己承担这怒火么? 当然,姜清月素性宽和,就算真受了些无妄之灾,她倒也无妨。 可宸贵妃是几次三番要害她性命的生死仇人,她纵然有一瞬的心软,却也仅此而已了。 果然,姜清月此话一出,皇帝很显然静默了几分。 许是自己也知道,此事委实与姜清月无干。 可那真正有干系的人,他竟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问什么。 于是,也只得沉默下来,任由压抑的气氛蔓延。 半晌,却是姜清月轻轻开了口:“父皇。” 她不疾不徐,嗓音如微风和煦:“其实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譬如我从前与谢景行,再譬如您与宸贵妃,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又何必庸人自扰,把自己困在原地了呢?” 姜清月此言,其实是有些犯上的。 可皇帝却是不发一言,就这么深深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清月也不再多言,只是牵着千宁,而后行了一礼:“今日天光甚好,我带安宁去御花园看看花草,还望父皇保重龙体,切莫忧思多虑。” 一直到姜清月离开许久,皇帝仍然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 良久,他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286章 反目成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反目成仇 姜清月出了殿,却并没有去御花园。 方向一转,她先把千宁送去凤仪殿陪母后,然后便去了谢景行的厢房。 她轻轻走进屋的时候,谢景行正睁着眼望着上方。 闻听外间声响,谢景行下意识转头,见着进来的是姜清月,他当即激动起来:“清月!” 说着便要起身,不想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姜清月缓缓停在了五步之遥的地方,不再上前。 看着谢景行龇牙咧嘴的模样,她心下暗叹,而后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一提起这个事情,谢景行整个人骤然便激动起来。 “清月!” 他喉咙都有了几分哭腔,似是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神色满是后怕:“林栖若,她是个疯子!” 他抿了抿口水,显然还沉浸在昨夜的震惊之中:“谢府被抄家,我们还有一个月之后便会流放边疆,这些时日便随便找了处地方落脚。” “天冷,屋里也没有碳火,于是我与她便早早上了床闲话,结果好端端的就提到了旭儿和棠儿,我便说不知为何,当日 你离开谢府的时候执意带走旭儿,却不肯带棠儿。明明棠儿才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半分也不在意的模样。” “却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林栖若当即便愣了半天,而后忽然发出一声长长凄厉的哀嚎,再然后,便直接扑上来咬我打我。” “我心想,这娘们是疯了不成,好好的说个话而已,这是做什么?我看她分明是因为谢府被抄家,对我早有怨言,这才借题发挥......” “我知道了。”姜清月打断了谢景行,听到这里,她心中早有猜出个七七八八。 只怕林栖若,是知晓两个孩子的真正身世了。 谢景行是男人,也是粗人,只当她执意带走旭儿是因为从小养在身边的缘故。 可只有血脉相连的母亲才会知晓,即使不是从小养大,可却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留下来受苦。 因此她当日不肯带走棠儿,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棠儿,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林栖若身为人母,自然很轻易便想到了这一层,再联想到这些年的是非牵扯,她当然一时间难以接受。 “所以.....”姜清月斟酌着,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林栖若在你说了这些话之后,突然便上来打你,至于你身上那些伤,也是她所为?” “没错!”谢景行一想到昨晚那个疯妇的模样,仍然是咬牙切齿的:“她不仅打我,她还拿刀砍我,竟真是要把我杀了的狠绝!” “她如此不留情面,我自然也不能再任打任骂,所以我便也提了刀,和她对打起来.....” 姜清月听到这里,终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林栖若身上那些伤,竟然是你所为!”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景行。 及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忽然便如同泄了气一般,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几步。 不知是唇亡齿寒,还是兔死狐悲。 她竟在这一刻,感到一阵深深的后怕与庆幸。 林栖若与他相伴多年,还为他生育了一个儿子,他竟都能毫不留情拔刀相向。 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不欲再与谢景行多说,转身便要离去。 却又被谢景行叫住:“清月。” 第287章 父女相见 第二百八十七章 父女相见 姜清月回转身。 “还有什么事?“ 望着姜清月神色间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谢景行不禁怔了怔。 是从什么时候起,清月似乎每次与他说话,都会下意识先蹙蹙眉。 他从未留心过,也从未上过心,等他终于注意到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属于他了。 再一张口,谢景行的语气忽然就染上几分酸涩与落寞。 对上姜清月凝望的眼,他也只是干巴巴蠕动着嘴唇:“清月,我能不能见见女儿.....“ 他即将就要启程去边疆了,走之前往事如烟,爱恨尽消,可他唯独想见见女儿。 那个一出生便被他害苦了的女儿,那个被他们谢家耽误了多年的孩子,他谢景行今生今世,最对不起的人。 姜清月望着他感伤的眉眼,心下到底还是有了几分触动。 她轻轻“嗯”了一声:“但我要先问问千宁,愿不愿意见你。” 她约摸着,千宁大概是不愿意见的。 那个一个敏 感易碎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愿意见到害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所谓父亲呢? 因此当她与 千宁面对面坐在榻上,她细心的为女儿拭去嘴角残余的玫瑰酥屑,声音轻缓温和:“你父亲说,她想见一见你,但你若是不愿见他也无妨,我会替你回绝。” “母亲。” 千宁却忽然打断了她,在宫中这些时日,两人几乎日日在一起,也算是有了些母女情分。 因此千宁直言不讳:“他是不是马上就要离京了?” 姜清月踌躇片刻,还是“嗯“了一声:“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千宁忽然便沉默下来。 姜清月也不催促,只耐心等着她答复,半晌,还是听见千宁柔柔的说了一句:“那就见一见吧。” 姜清月有些诧异的抬眼,望着女儿。 千宁的神色平静中透着股淡然,是与年纪不符的沉重与世故。 “正巧,我也有一些事情,想亲自问一问他。” 姜清月一直跟着千宁,把她送去谢景行屋里,仍然一步三回头的担忧着。 千宁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贴心温婉的很:“母亲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千宁进去了。 姜清月的心却是怎么也安不下来,她是知晓千宁这些年所受的苦楚的,她只怕谢景行说了什么,又激怒了女儿。 此刻的里屋。 谢景行原本因着身上的伤,此刻昏昏欲睡着,忽然听见外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近。 他蓦然睁眼,似是想到什么,一抬头,果然见是一个清丽文雅的女孩儿。 上次在大理寺,暗流涌动,他并未能细细观摩女儿的容貌。 直到了现下,天光云影恬淡,屏风玉璧深浅相应,千宁站在那里,美好安然如同江南水墨画。 当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 谢景行的眼眶忽然就酸涩起来,他艰难的抬起双臂:“宁儿。” 下一秒,千宁上前,毫不犹豫握住谢景行的手。 “父亲。” 谢景行愣了。 他怔在原地许久,直到确定屋里再无旁人,刚刚这声“父亲”是千宁在唤他的时候,他终还是难忍般簌簌落下泪来。 “宁儿,父亲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 千宁径直打断了他,眸中仍然是一股子温和与安宁:“我今日来,不是想听父亲说这些的。” 她微笑,笑得天真,笑得真诚,旋即说出的言语却是叫谢景行登时变了脸色,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为我寻的那处人家,极好,极好。” “我从三岁起,身上便再也没有干净过,那满腹横肉的男人每至夜半便会爬上我的床榻,不论我是醒着还是昏着,上来便是把我的双腿一扳,做他想做的事情。” 谢景行原本还只是怔怔的听着,及至听得这后半句,他脸色顿时一变,神色也哀痛起来。 他正要开口,可千宁打断他,再次说了下去:“他府中有五房姬妾,十多房姨娘,根本宠幸不过来,可他却唯独喜欢我来这里——于是那些女人便趁着他不在,把我压在泔水桶里,让我跪在钉子上,用木鞭子把我抽的血肉模糊.....” 谢景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直至此刻,他对千宁的愧疚终于有了具象的形容,可千宁却不肯放过他,阴恻的嗓音持续落下:“你以为这样就算完吗?不,他每天夜里回来,看见我身上那些伤疤,反而更加幸福,于是定要再将我折磨上半夜方肯罢休。” “我在张府的每一日每一夜,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父亲,你知道么,我被四叔找到的时候,肚里甚至还怀了一个孩子。” 谢景行瞳孔骤然放大,他双目圆瞪,死死看着千宁,眼中是极尽的震惊与愤怒:“那个姓张的,他竟如此.....” 一语未落,泪水横流。 可千宁却似乎早已失去了情绪一般,只作是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神色平静到可怕。 “你以为,我今日来,便是要与你说这些么?” 谢景行茫然的,迷惑的,怔怔的望着她,泪水湮没的眸隐隐有着迷惘。 千宁淡淡一笑。 “可我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是能替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还是能让我的人生重来一回?” “不能,都不能,甚至你或许还会庆幸,还好你把你的私生子与我掉了包,这样受屈辱的便是我,不必是他了,对不对?” 谢景行急急就要辩解,他想说自己从未如此想过,更不愿亲见着她如此受苦,可是话到嘴边,却被千宁看破一切的讥笑的眸给刺了回去。 他终于还是默然,垂头,再不言语。 第288章 起誓 第二百八十八章 起誓 千宁亦是停顿半晌,而后,再次开了口,却是一扫之前的冷静与淡漠:“可是这么多年,我照样还是活过来了,活得并不比任何人差,我甚至还趁着那姓张的心情好,向他央了允我读书认字,苍天终于垂怜了我一次,让我活到今岁十二载,终于还是与亲生母亲相认,成了这金尊玉贵的公主。” “所以我此番只是想来告诉你,你当日因我是个女儿身,便把我弃去那豺狼窝,转而去哄着你那外室私生子快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你那私生子不求上进,不学无术,一字不识,一技不会,而我,纵然身处腌臜地,却从不比他差毫分!” “谢景行,我今日来并不为听你的后悔与愧疚,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当日的选择,大错特错!” 千宁一气儿说完这许多言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眶到底还是染上一抹红,饶是如此,她仍不肯显了半分怯色,就这么刚硬的逼视着谢景行。 谢景行无言。 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日女儿被找了回来,她见到他会说什么,做什么,无论是哭着哀求,还是恼怒着打他骂他,甚至于哪怕她问他“为何要把我送走,而不是哥哥”,他都能答她一句“男儿文能入朝为官,武能征战四方,你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 可他独独没想到,千宁会与他说这些。 会把自己多年的苦难与困厄碾碎了讲给他听,然后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嗤笑一声当年的自己何其愚蠢。 是啊。 他何其愚蠢。 以至于满腹言语竟堵在喉咙,对上千宁嘲讽的神色,半晌,他也只得憋出一句,“旭儿并没有你说的那样糟糕,他认字,也明理......” “旭儿?”千宁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止不住上扬,细看之下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你还当你与那外室的宝贝是千旭哥哥么?谢景行,你当真愚蠢至极!” 谢景行到底还是蹙了眉,望向她,神情有几分不悦:“你此话何意.....” 千宁冷笑着,步步上前,一字一句,就此揭开了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你以为,当年那个偷天换日的孩子,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谢景行蓦然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他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骤然间变得惊恐。 “你,你.....” 千宁微笑:“你以为,前日林姨娘为何要拿刀砍你?” 电光火石间,谢景行全明白了。 他的嗓子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可他浑身是伤,费劲之下撕扯着伤口剧痛,连带着嗓音也是嘶哑的难听。 饶是如此,泪珠仍然止不住的洒落:“你说,你说.....那个孩子,并不是旭儿.....”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此生从未有此荒谬之事,可千宁却只是淡淡浮起一抹笑意, “是啊,谢景行,自作自受的结果,如何?” 千宁出去的时候,姜清月正坐立难安着,脚步在廊下来回徘徊。 及至听见门吱呀一声响动,她这才眼前一亮,迎上前来:“如何?” 她小心翼翼的往屋里探了一眼。 千宁人畜无害的笑着:“没事了,母亲,我们走吧。” 姜清月仍然有着几分踌躇:“你父亲他.....” “晕过去了。”千宁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细听之下,却含了股狠绝的凉意:“不过也无妨,凉水一泼,走个边疆数千里也没什么打紧。” 她说着,似是觉得极其疲惫一般,自顾自便朝前走了去,只留身后嘈杂纷扰,再不理会。 姜清月盯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 那渐渐远去的纤瘦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微薄,不知在那一瞬,忽然便与上一世那惊恸一瞥重合。 只是那一次,千宁早已痴傻,疯癫无状,被谢千棠收为了通房。 可如今风中摇曳的女子背影,纤弱,孤寂,却有着异样的坚定与果决。 姜清月静静的凝望了许久,忽的,便笑了。 这件事沸沸扬扬终还是复归于平静。 若不出意外的话,谢家一家老小会于一月之后启程,前往边疆。 往后余生,京城该是再也不会有他们的消息了。 可是一天夜里,宸贵妃乔装而至,一进殿,便朝姜清月跪了下来。 “求公主相助!” 殿里的宫女侍卫都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姜清月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下去吧。” 而后两人一坐一跪,半晌,无人出言,无人动作。姜清月静静的看着宸贵妃,竟是连句起身的话都没说。 她不说,宸贵妃便也不起来,就这么静默的跪着,素日里神采飞扬的一双眼,此刻只余了卑微与恳切。 可,姜清月,只作不见。 一直到月上中天,屋外值守的侍卫都隐隐有了疲惫之色,姜清月终于还是无奈的开了口:“你要在这里跪到什么时候?” 宸贵妃抿唇:“从前的事情,都是我对你不住.....” “你不必说这些。”姜清月冷淡的打断,压根不欲与她掰扯是非:“前尘往事皆散,我不会再去计较,更不会追究。” “可,也仅此而已了。” 此言一出,宸贵妃的眼中顿时蓄满了泪,终还是忍不住哀哀出声:“公主,栖若她身子单薄,如何受得住边疆风霜侵袭之苦......” “那与我无关。”姜清月自始至终连眼都没抬过:“贵妃若对圣旨有异议,大可去求了父皇开恩。” 宸贵妃似是无可奈何了,她攀上姜清月的腿,神色极尽恳切,“好孩子,我知晓你怨我,恨我,可此事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多年.....我并不知晓这其中还有这些弯弯绕绕.....清月,此事我实是不方便向你父皇开口,你若是肯答应我为栖若求情,我,我......” “你什么?”姜清月终于正眼看向她,好整以暇的问道。 宸贵妃愣了愣,马上意识到姜清月是在要一个诚意,一个自己能拿得出的最大筹码。 她脑海飞快的运转着,几乎是穷尽此身气力,终还是清然开了口:“我愿自请废位,长居冷宫!” 姜清月却是笑了。 “自请废位?这也算是投名状么?贵妃娘娘,你废不废位与我有什么干系?” 宸贵妃咬着牙,自然知晓自己几次三番险些要了姜清月性命,如今求到人跟前,她自然不会轻易松了口。 于是干脆心一横,为女儿退让到了最大的底线。 “贱妾残躯,自知无法让公主满意,但此生若有我帮得到的地方。我顾宜芍再次立誓,绝不吝惜一己之身,定当舍命相助。” “若有违背,自当天诛地灭,儿女不得好死,一生磋磨!” 姜清月原本并不挂心,直至听得她竟以儿女起誓,她这才隐隐信了宸贵妃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