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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墨弦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倾城只觉浑身的仇恨正正汹涌地掀起一个激烈的浪头,激烈到几乎就要化作水刃,将苏墨弦的血肉寸寸剜去,却又在瞬间,被他一句话生生凝结在了空气里,不上不下。

    她目光僵滞,脑子里惨白一片,竟是要用力强迫自己才能勉强去思考苏墨弦方才的话。

    我没有杀你父皇,林淑儿体内的情蛊便是证据。因为,子蛊在你父皇体内。

    林淑儿体内的情蛊……

    子蛊在你父皇体内……

    情蛊,子蛊……

    耳边,渐渐回响起忆昔的话。

    慕公子在说谎,林妃身上所中之蛊,并不叫同心连命蛊,而是情蛊。子蛊的确不能反慑母蛊心神,但子蛊与母蛊同气相连,同生共死,一旦子蛊亡,母蛊宿主亦会当即断气,不能再活。

    可是……林淑儿还活着,林淑儿还活得好好的!

    倾城深深吸进一口凉气,眸子里渐渐有了焦距。

    子蛊与母蛊同生共死,同气相连,林淑儿还活着!

    那么父皇……她的父皇……

    不,不对!

    “你骗我!”倾城双目乍然生狠,直直盯着苏墨弦,“你又骗我!我的父皇怎么可能和林淑儿种情蛊?苏墨弦,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苏墨弦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你若不信,现在便去将林淑儿杀了吧。”

    “她此刻就在天牢,你若等不及,我现在便带你去。我不会拦你,你要杀她,如探囊取物一般。”

    倾城只觉喉头重重一哽,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逼视着苏墨弦。

    这个男人,永远这么了解她!轻而易举便能抓住的她软肋。

    林淑儿的确死不足惜,她如今回来,杀还是不杀,可以全凭她一时心意。然而,到这个时候,在他对她说了这些以后,她怎么还敢轻易杀了林淑儿?

    倾城告诉自己,此生她再也不信苏墨弦!可是,万一呢?

    世事无绝对,若是万一……那么,最终,她的父皇不是死在苏墨弦手上,却是真的要由她亲手杀害了吗?

    苏墨弦静静凝着她眼中的凄凉和无奈,轻叹一声,“倾城,我没有骗你。”

    倾城冷笑一声,别开头去。

    “你知道,为什么武帝不敢动林淑儿吗?”

    倾城睫毛轻轻颤了颤。

    苏墨弦顿了顿,缓缓道:“你若信我,我便告诉你。若你终究不信,那我也不必再多说。”

    倾城听得这话,心中重重一抽,竟是当下转头,盯着苏墨弦脱口而出质问,“为什么到了如今,你还能如往日那般,对我使这些曾经闺房之中的手段逗我?你究竟以为我们如今是什么样的关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闺房之中……”苏墨弦轻轻念着这四个字,唇角缓缓溢出一抹笑意,这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当下,突兀而诡异。

    “仇人的关系吧。”苏墨弦坦言。

    倾城冷冷笑了笑。

    苏墨弦又道:“至于我想要做什么,我想要和你再续前缘。”

    苏墨弦云淡风轻说出了再续前缘四个字,倾城气得差点昏过去。

    再续前缘?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倾城恨恨盯着苏墨弦,“反正你已经让我暴露了,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连垂死挣扎都不能,你杀了我吧。”

    苏墨弦轻轻笑了笑,不疾不徐转过身去,“倾城,你被送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尚在襁褓,自那起,到你离开我,我们在一起多长时间?”

    倾城不想再听下去,此刻,再听他多说一个字,她只觉身上痛楚无异于将她凌迟。

    倾城抬脚便走。

    苏墨弦没有拦她,亦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她身后,静静凝着她的背影,静若无波地说:“十八年。你我相爱十八年,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话素来……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不轻不重的四个字,却让倾城刚刚踏出门外的脚不自觉地僵了一僵,脚步竟也因此下意识停下。

    苏墨弦双眸沉黑,掩着内里无尽的风起云涌,“我今日既说了要和你再续前缘,那么,你我便是仇人,也必定要再成夫妻。”

    倾城手心早已疼得麻木,她僵直着背,背对着苏墨弦,冷冷一笑,“夫妻?同你?除非我化成灰飞!”

    话落,毫不留情离开,裙角在空气里掠过一阵凉薄的风。

    苏墨弦静静立在原地,朝着那方一无所有又望了良久,眼底终于露出惨淡黯然,他阖了阖眸子,上前重又拿起那幅画卷,握在手中,却并未再展开。

    倾城,我当真不想如此逼你。可我若不逼你,你便会自己逼自己。

    昨夜,你心中已经怀疑我认出了你,与其待你苦心设计试探我,你我之间一再虚与躲藏,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用我的手段。

    门外有几乎不察的气息,苏墨弦眸色微敛,淡声问:“宫中可都安排好了?”

    阿不这时从外面进来,恭声道:“一切全按爷的布局走着。”

    ……

    慕珏天还未亮便到了宫门口,宫门将将打开,他便拿了昨夜武帝赐的玉牌出来,一路直接到了未央宫前。

    因慕珏出生不高,也没什么功勋,唯一可圈可点之处不过是有个大将军的爹慕长丰,是以未央宫前当值的内侍对他并不殷勤。见慕珏求见,只淡淡地回:“昨夜宫中出了刺客,扰了皇上清净,这才刚刚歇下,一会儿便要上朝,慕公子有事且等皇上起身再说吧。”

    慕珏闻言,眉头几不可察一皱,面上却是惊讶道:“刺客?昨夜微臣离开之时,其他一众大臣皆已离宫,宫中尚还一切平静,怎会又让那些刺客混了进来?”

    内侍颇不耐烦慕珏不依不饶,到底还是忌惮着慕长丰,再加之昨夜这人出了风头,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只有一人罢了,似乎也不是之后混进来的,听风声,是昨夜宴中之人,仿佛还有些地位。”

    慕珏心头乍跳。

    倾城啊倾城,纵使你对我一时气不过,也不该如此沉不住气才是。你半夜留在宫中是为了什么?那刺客可万万不要是你才好!

    慕珏仿佛凝神思索了半晌,蓦地惊呼一声,问那内侍,“该不会……是丞相大人吧?昨夜林妃,不,昨夜林小姐被贬,那般奇耻大辱,丞相大人怎能甘心?”

    内侍闻言,脸上猛地一阵紧张,有些话,可不止说的人有罪,听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未央宫前公然说丞相大人不满圣旨,还污蔑丞相是刺客……

    内侍白着脸,又急又忍着怒地上前拦慕珏,“慕公子不知内情,可不要信口胡说。”

    慕珏当下冷了脸,前一刻尚还是温润公子谦谦有礼,转眼间便露了纨绔仗势的本性,“你这奴才,竟敢指责本公子!”

    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未央宫前的内侍?那内侍听得心中憋闷,然而,越是殿前伺候,越有些眼力。

    念及昨夜慕珏惊鸿一般走到武帝面前,只怕这人前途不可限量。

    内侍往周围张望了一番,只见这时天刚刚擦亮,周围也并未有什么不妥,这才小步走到慕珏身前,神色紧张地道:“原本宫中秘事,奴才就是有十条命也不能多嘴议论,但今儿不解释,又怕慕公子您误会。”

    慕珏瞥了他一眼,眼中骄冷。

    内侍压低声道:“当真不是丞相爷,听说,昨夜那刺客是名女子。”

    内侍刻意强调了女子两字。

    慕珏指尖一颤,面色却连半点异样也没有。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清冷一声传来,那内侍浑身一震,转头看去,却只见下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当下连忙跪地行礼。

    慕珏望着下凡,轻笑道:“慕珏求见,这位公公说皇上刚刚歇下,让慕珏等一等。”

    下凡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内侍,对慕珏道:“慕公子,请随奴才进殿。”

    慕珏似笑非笑望了眼跪在地上那人,跟着下凡进去了,一副神气的模样。

    武帝正是刚刚起身,差不多是早朝的时间了,一身明黄龙袍穿戴整齐,外面戴了牛血红珊瑚的108颗佛珠,还未戴珠冕。

    少了珠冕的遮掩,又在还算近的距离里,慕珏便能清楚看到武帝的面容和神态。

    大约正值壮年的年纪,又身怀武功的缘故,武帝比起先帝来,确实是多了几分君王的霸气和英气。双目沉黑深邃,也似能明察秋毫一般。

    慕珏上前行了跪拜之礼,武帝坐于书桌之后,问:“你一大早要见朕,可是想出了法子?”

    慕珏颔首,“昨夜皇上问臣之际,臣从未思考过那可能性,一时梗了思路。回去之后,却又忽然想通来。”

    “你且直说。”

    “是。”慕珏徐徐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内里机缘微妙,更何况如蛊之双生。同心连命蛊若是正常生长,子蛊断断不能操纵母蛊,可若是用药物将子蛊变强,更强于母蛊,则不是不可能。便譬如父母与子女,子女幼弱之时,需要由父母保护;而一旦子女成长强大,则能如参天大树一般,反过来成为父母的依傍。”

    武帝闻言,神色略动。

    慕珏继续道:“皇上有心追查操控林小姐之人,然而林小姐是受制被动一方,并不能主动追查出母蛊的线索。可若是林小姐体内的子蛊日渐成长,其势更胜于母蛊,足以反控母蛊,那么,那暗中之人自然便在皇上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