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不知道何时读完了这封信,信封里只有这一张信,内容很短,但却用平白的语言写尽了一个家庭悲惨的结局,周围的人都潸然泪下,众人小声地抽泣着,乞丐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呼喊着老人的名字,直到力气用尽。
老人仿佛活了过来,站在众人面前,面色和蔼地讲述,语气柔和,用词平淡,声音穿过时间飘荡四方。
“大人,人带过来了!”身后,两名衙役押着李大走了过来。
此时的李大满眼疲惫,眼睛通红,当他被带到这里时,呼吸便加重了起来,趁衙役不注意的时候,奋力挣开跑到了坟茔前跪了下来,整个身子趴在上面,大声哀嚎起来,是在为他大哥的不公,还是他自己的人生?
苏澄看着李大悲痛至极,也不好打扰,只好屏退众人,在盒子里,除了那封信,还有一张小纸条,苏澄愣了一下,缓缓展开。
“这里是父亲积攒的家产,还有你大哥的一些遗物,前些年为了给你娘看病,你大哥将他的玉佩压在了赌坊,我前段时间去赎回来了,咱家的田地,父亲自作主张分给了周围的乡亲耕种,你不要怪父亲,父亲没用,只希望乡亲们受了咱家的恩惠,可以在我逝去之后多多照顾着你和小兮,这也许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你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阿大,这里的财物都留给你,只希望你不要一直记恨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当面和你说这件事,只盼你和小兮要好好地活下去!”
看到这里,苏澄彻底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干净了,李明德应是自杀而亡,在此之前,他首先去了赌坊赎回长子的遗物,但却被偷偷尾随的李大看到,以为是父亲堕落,联想之前的所作所为,进而怀恨在心。
而之后李大虽说购买了“毒药”,但却一直没有狠下心来对自己的父亲下毒,直到看到李明德的某种行为后,刺激到了他,这才偷偷下药,不过最后还是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恶念,推翻了药碗,但直到现在,李大都认为他父亲是自己毒死的。
明明是互相疼爱,可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不可谓不令人唏嘘至极!
这时,苏澄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世界的一句名言,“当怀疑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
解释在他们父子的观念里,成了投降和认输。
看着面前大声嚎啕的李大,苏澄有些纠结,是否应该将这封信和纸条交给他,万一再刺激一下,出了事可怎么办?
在权衡之后,苏澄还是拿着两封信走了过去,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必须要清楚的,哪怕他悔恨无比,人总该为自己的选择做出代价。
等到哭声逐渐变小,苏澄将李大搀扶起来,将信封递了过去,解释道:“李大,你没错,可是你误会你父亲了,他是真心疼爱你和你兄长,你兄长的死,我虽不知有何隐秘,但你父亲更不会忘记,今日之结果也是你父亲的选择,你之前所说的你父亲种种作为,不过都是隐忍之计。”
苏澄看着李大那有些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至于你之前说的他去赌坊,以及私自分耕田地,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你……,算了,你自己看吧!”
苏澄说完,便无视李大那复杂至极的目光,转过身走远了。
身后的李大愣了许久,才颤抖地打开手里的两封信纸,他的双眼一直看着,盯了好久好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看话本一般,好像故事的主角并不是自己,时间慢慢过去,随着苏澄和陆帆的离去,周围的衙役和官府众人也随之离开。
黑色的夜逐渐模糊,远方天际一抹橘色,由点到线,线段延伸直到天的尽头,上方化作画卷,一轮雏日浮现,霎那间万千绚丽充斥林间,阳光不急不忙。
李大仰头,有一缕淡淡的橘色落在脸上,多日的憔悴使得他胡须密布,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手中信纸落在脚下,一阵风吹来,不知飘向哪里。
阳光的中心只有一股悲伤,脚步渐行渐远,再次归于沉寂。
回到县衙的苏澄面无表情,并没有那么喜悦,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而一旁的陆帆确实掩饰不住喜色,“大人,所有线索都已经清楚了,死者遗书也找到了,这下这案子总算结了吧!”
“真没想到,竟然是自杀,这一家人太悲惨了些,这父子二人此等遭遇也着实是令人唏嘘。”陆帆一阵感叹。
苏澄没有没有回答,因为他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明确了,但依然存在一个巨大的疑惑,是推动这一切事情的源泉。
“还记得死者遗书里说的话吗,他说,‘今有官人许吾公正,昭吾冤雪,唯有以死报之’,也就是说,他和李大一样,也是觉得他长子的死有蹊跷,而现在有人可以替他查明真相,他便以死报恩。”
说到这里,苏澄再次发问,“可他一介草民,就算报答,最多是拿他那朝廷赏赐的百顷良田报答,把他逼死算怎么回事,难道那伙人和他有仇,不要钱只要命?”
陆帆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人还记不记得,李明德是倒在我们县衙门口的,整条街上的人都看见了,这是不是也是报恩的要求?”
听到这番话,苏澄突然一拍脑袋,“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谁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死在外面,死在我们县衙门口,是的,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苏澄眼神微睁,无数锐光射出,有人看不得我们好了,所以想拿这件事情来敲打一下我们,但没想到代价这么沉重,竟是一条人命。
能够让李明德相信能为自己的儿子正名,此人必定是官府之人,而且,还是这霖州城的官员,因为只有李明德熟悉和信任的官员之话,才能让他相信并且心甘情愿地赴死。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吩咐道:“陆县尉,去查一下去年负责奖赏李明德家田地的官员有谁,查到了不用汇报,先拿下再说。”
苏澄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李明德的死只是用来打压自己的一个手段,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他不知道。
朝廷赏赐是最高的荣耀之一,这种事有专门人员记录,查的很是轻松,其实也不叫查,就是翻了翻书房,找找当时的记录册而已,很快,陆帆便发现当时与此事有关联的多达数十人,但大多都是打杂和道贺的平民,在最上面,有两个个名字引起了陆帆的注意,张秉张县令,徐大重徐县丞。
他们二人承担了此次的全部工作,因为此事与李明德一家也是来往甚多,只是张秉张县令是去年卸任的,明显与此事无关,但徐县丞却依然在职。
想到这里,陆帆果断下令传徐县令,说有大事要议。
过了一会,衙役便疾跑来报:“报陆大人,徐县丞今天一大早就递了辞呈,回老家了。”
“什么!可知因为何事?”陆帆一愣,连忙问道。
两名衙役对视了一眼,支支吾吾地说道:“徐县丞说,家里老母有恙,要回乡照顾,不能再继续……”
话还没有说完,陆帆便一脚踹了过去,怒道:“这你们也信?他母亲都死了多少年了?当初还是我们县衙给他办的丧事呢!废物!”
“陆县尉别急,他们大多都是今年才进的衙门,确实不知道此事。”见情况不对,旁边一位老耆长连忙解释道。
陆帆深吸几口气,继续问道:“怎么走的?走了多久了?”
那名衙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属下亲眼看到他坐着马车走的,大概有一个时辰了。”
“你们几人随我追赶,马车拉着轿子跑不快,老耆长,麻烦多备几匹快马,一路沿着小道追,一路跟着我去官道,一定不能放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