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十九章

    他为她叫的救护车, 最后却抬走了满身鲜血的他。

    遇繁星想笑,眼泪却悄无声息淌入鬓角发丝。

    费劲掀起眼皮, 入目是一团刺眼的白, 她怔怔盯着, 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是医院。

    “繁星, 繁星……”呼唤声由天边一点点由远至近,然后清晰落在耳畔。

    林含岫与邹远牵快步走到床边,皆心疼地望着她,林含岫率先问:“还好么?”

    她艰难启唇,声音沙哑:“他呢?”

    “在隔壁。”林含岫反应过来地蹙眉,“伤口缝了十几针, 伴有脑震荡。本来应该联系他家人, 但我们都不知道该联系谁, 你知道么?”

    “我……”被问住,遇繁星低眉, 她也不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及过亲人家庭,他亦是。

    “我去看他。”

    “他没醒。”邹远牵看她一眼,“你再休息休息, 待会儿过去。”

    “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我没受什么外伤, 就是脖子这儿说起话来有些疼。”

    “那你就别说话。”林含岫面色愠怒, 她望着那圈颜色深了不少的瘀痕, 激动道, “他就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这种人就该死,他……”

    遇繁星掀开薄毯,没吭声,陈雷被她砸伤了腿,瘫在麦田嗷嗷叫痛,定已被拘捕,她不想再提及这个名字。

    扯了扯林含岫,眼神示意她别说了。邹远牵上前搀住她,将她扶到隔壁病房。

    遇繁星坐在靠背椅,看了眼病榻上面色如纸的男人。

    触手摸了摸脖颈,她找林含岫讨来一条丝巾,将骇人的瘀痕全都遮掩住。

    林深时醒时已入夜。

    华灯初上,窗外是一片璀璨。

    她守在一旁,穿着横条纹长衫长裤,脖颈上系了条浅蓝色的丝巾,眸子直直盯着小窗外,看得仿佛入了神。

    “你在看什么?”他轻声问。

    遇繁星惊醒,望向他的眼中透着欣喜:“疼么?”

    “嗯。”停顿片刻,林深时盯着她看,“但受得住,你在看什么?”

    “看……有没有星星。”遇繁星随便扯了句慌,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入眼,只是在发呆罢了!她静静在这坐了好几个小时,脑子里的画面不断涌现,好像又重新走过了一遍她与他曾经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本以为这么多年了,有些记忆大概已模糊,可奇怪的是,她竟然连细枝末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嗯。”林深时应声后,气氛蓦地陷入沉默。

    一时无话,遇繁星略尴尬。

    他们共处一室,好像已不知该怎么好好相处,时间带来的隔阂与变化,如此明显。

    “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你应该很累!”林深时抿唇望向她,认真道。

    “好。”遇繁星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动作,林深时拧眉,他想说不打扰,但——

    “遇繁星。”他叫住走到门口的她,盯着她透着疑惑的眸子,“怕吗?”不待她回答,他嗓音铿锵有力,透着安抚,“别怕,没事了。”

    朝他笑了笑,遇繁星走出病房,她背靠在关好的门上,眼泪顷刻没有感觉的往下汩汩流淌。

    怕么?当然怕。

    事后想起来,更加恐惧。

    她差点没命,差点屈辱的死在无人知晓的麦地里。

    又或者,他和她差点一起死在那儿,人的生命,看似坚韧,却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但她不会做噩梦的,不会,她只会记得他终于找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次绝望,在阴森森地朝她逼近时终于被光明化为一团虚无,她应该庆幸……

    翌日。

    林含岫给她送营养汤,一式两份。

    很明显,另份为林深时而特意准备。

    “你问他家人了么?”林含岫问。

    蹙眉摇头,遇繁星道:“给忘了。”

    “纤纤本要过来,但我怕她吵着你,昨儿她还担心你和林叔叔担心得哭了好几回。”

    遇繁星弯唇笑:“你过去陪她,我没事儿,她一个小孩子,容易无聊,再者离手术时间没多久了。”

    “好。”林含岫侧头向她示意搁在桌上的汤水,“趁热喝,我特意把小邹使唤来给你俩在家煲的。”

    颔首道谢,等她离开,遇繁星整理好自己,抱着营养汤去隔壁病房。

    她走到门边,正要抬手轻叩,听到里面传出他沉沉的说话声……

    “让他死。”

    “收集他在公司里全部的罪证,这么多年待在晟正,少不了猫腻。”

    “死不了就永远别让他有机会出来,绝不。”

    句句冷厉,字字狠辣,遇繁星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是觉得陈雷不该死,而是从没想过,林深时如潺潺涓流的嗓音有朝一日能变得这般阴森。

    等里面恢复寂静,她收拾好情绪,叩门进入。

    林深时将掌心手机藏到枕下,眸中阴云狂风褪去,化为一汪平静的清澈潭水。

    “纤纤妈妈送来的汤。”她抱进去放到桌上,犹豫了一瞬,偏头道,“要不要我为你联系家人?”

    “不用。”

    “哦!”遇繁星点头,她拧开保温盒,将汤一勺一勺盛出来,是排骨山药玉米汤,很浓郁的香气。

    “我……”林深时望着她恬静的面颊,那道小伤口已经结痂,但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美,他犹豫着解释,怕她误会,“我没有家人,父亲车祸去世,没几年,母亲生了重病,家里积蓄用得差不多后,她就死了。”

    手上动作戛然顿住,他语气淡然,平铺直叙。遇繁星心中微痛,同时,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

    终于明白,明白这个人在大家都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时,为什么他嘴里全都是挣钱这些事情。他不住学校,住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阁楼,冬冷夏热,一年四季都没舒服的时候,夏日炎炎,小破电扇呼呼吹着,响得震天动地,她超生气他舍得买贵得要死的书,却不肯买个新电扇。

    “你就买学校外面地摊上的啊,很便宜的。”

    “对面街的小明下个月就不找我补习了。”

    “你看书能看得下去么?呼呼轰轰的,我耳朵都要炸啦!你就不能给我换个啊?”

    “那你就走,别待在这儿,这儿本就不是你家。”

    “你舍得我走么?”

    他抬眸看她一眼:“当然,你耽误我念书。”

    “怎么耽误了?”

    他不吱声了,但傍晚天气凉后,他送她回学校的途中却买了个小电扇,选的淡绿色,她选的。

    汤冒着热气,一圈圈盘旋着往上,将那些回忆覆上一层永远都无法再走进的浓雾。

    遇繁星眸中氤氲着水汽,人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脑容量很小?她那时都想不到这些,也从没有试图去了解他异于同龄人的成熟沉闷性子是如何形成的。

    她就喜欢他,嘴上不停喊着而已。

    现在想想,他对她明明很好。

    为什么最后要……

    倘若是为了追求更好的未来,他好好跟她说,哪怕闹腾,她也会心甘情愿地松开手。

    所以,不得不想,他对她的好可能只是出于愧疚,愧疚那一夜的荒唐。

    “林深时。”她咬唇定定望着他,眸中沉淀着太多的问题。

    目目相触,半晌,遇繁星垂眉将汤递给他:“趁热喝,别凉了。”

    他接过去后,她坐在桌旁,盛了一碗默不作声地喝。

    差点忘了,现在不是九年前,她不必再执着答案,他救了她,并不意味着他有多么在乎她。

    这份喜欢,她延长了九年,再次看到他后那些喜欢一点点被唤醒。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她,成年人更注重理智与尊严,她不能无所顾忌地去划开两人如今表面上的平静……

    无言的一同吃完营养汤,遇繁星提着保温盒出去时恰巧撞上前来探病的霍天琪。

    被堵在半路,遇繁星进退两难。

    “你们俩这回可真是遭了大罪!”霍天琪放了一大堆买来的营养品在桌上,摇头叹道,“喏,不分了啊,反正你们俩一家人。”

    遇繁星站在病房中间,知道他一直误会着他们的关系。不过——

    犯不着解释,她与他一面之缘,当然没有资格去分赃他买来的慰问品。

    “你怎么知道?”林深时看她一眼,见她对此话没有辩驳,便抬眸盯着霍天琪。

    “祝老现在不在公司,你就是被众人紧盯的对象。”耸了耸肩,霍天琪语气随意,“早上听我哥在餐桌上说的,让我替他来结交结交你。”

    “你哥天之骄子实力雄厚,哪用得着主动向我抛橄榄枝,不敢当。”

    “哎你别跟我讲这么客气的话了,听着怪累人的。”一屁股坐在床榻边,霍天琪夸张地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见那颗漂亮的星星嘴角微弯,忙揶揄着歪嘴笑道,“星星你真得管管他,你们家这位太装了,你说你怎么受得住?整天说话装腔作势,非得拿捏做作,好好一句话不能捋直舌头说是不是?难不成星星你说你喜欢他的时候,他也要谦虚客气一套,这不能吧?”

    挑起眉梢,霍天琪佯装严肃地望着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要真这样,这恋爱谈得起来真不容易,星星你辛苦了。”

    气氛蓦地一静,空气里弥漫着窘迫的尴尬。

    林深时微微别头望向窗外,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