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学路上,常笑背着书包闷头往家走,旁边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路叽叽喳喳的,分外热闹。
常笑就算外表再是孩子,也已不习惯将自己当八岁,自然跟他们玩不起来。
“常笑,你去我家做作业吗?”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跑到常笑面前拉了拉她。
常笑愣了一下,迅速翻找记忆,从她的长相猜这女孩应该是常芳芳,是她同班同学,以前的时候两人比较要好,经常放学一起做作业。后来常笑去外地打工,回来时这些幼时的玩伴都已出嫁,早就断了联系。
常笑上辈子,其实并没有几个朋友。
常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芳芳,我下次去。今天我妈喊我早点回家收稻子。”
“哎,好。那我先回家了。”常芳芳点点头,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常笑刚要走,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稚嫩的童音,此刻听上去却让人恨得磨牙。
“常笑!你哥是不是傻了?”
一个长得挺壮实的小男孩跑到常笑跟前,特认真地问,“我妈说,你哥被鬼喊魂了。”
常笑脸一沉,像个孩子一样恶狠狠地捏着拳头:“王和平,你要再乱说,我就告老师去!”
孩子最怕向老师告状,王和平胖胖的脸立即垮下来,嘀咕了一声:“可是我妈跟婶子她们都是这样说啊。”
常笑不想跟一个小孩子置气,转身就走。这两天,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常开的精神确实没好转,整日呆呆地坐在屋檐下,什么都不干。不管谁看见都会往那方面想。
“常波,你堂哥会不会发疯?他要是发疯会打你吗?”
“对啊常波,我妈说神经病打起人来,可凶了!”后边忽然传来几个男孩子的说话声。
常笑加快脚步往前走,当没听见。
常波就是她二伯家的孩子,她二伯三十好几了媳妇才怀上,生出来又是个带把的,因此格外地宠。常波从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上一世,常笑就没少被他欺负,如今虽然不至于还被欺负,但想起她那蛮恨的二伯二伯母,常笑并不想多招惹。
可她不招惹人,不代表人不会来惹她。
常笑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后边常波怒吼:“你们胡说,他才不是我堂哥。我妈说了,我家才没得了神经病的亲戚!”
常笑拳头一紧,一个劲地告诉自己不气!这话,确实是像她二伯母会说的。反正常笑前世已经见得多了,早就习惯。
那群孩子听了常波的话,顿时起哄起来。
“常波堂哥是个神经病!常波堂哥是个神经病!”
“我妈说神经病会传染的,常波也会得神经病,大家不要跟他玩!”
常波鼓着一张包子脸,骂不过他们,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转头一看常笑在前面走,气呼呼地就跑了过去。
常笑走着走着,就觉头发一紧,紧接着头皮传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发尾狠狠一拉,将头发给拽了回来。
常波一个没注意,就被扯到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大哭:“你们全家都不是好人,抢我家的地,现在还要害我得神经病,我打死你!”
他说着爬起就要来抓常笑的脸。
常笑沉着脸,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下了死劲狠狠一拧。
常波哇的一声,疼得满地打滚。
“常笑你敢打我?我要告诉我爸妈,让他们打死你!”常波在地上撒起了泼,跟条上岸的鱼一样胡乱地颠。
常笑没理他,转身就走。要不是怕会留下伤口让她二伯母找到借口来找麻烦,她会用力补上两脚。她二伯一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每次都来欺负他们家。在暗地里编排自家人不说,还说他们家抢了他家的地?
常笑要气笑了,前世她还小记不得很清楚。但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因为大房二房见天的欺负,她爷爷和爸爸才会走得那么早!
这笔账常笑不是不想算,但她做不到像大房二房那么畜生。他们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即使再恨,她爷爷奶奶也会念着那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常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怎么样才能让几家之间和睦一些。
不为别的,就当是让爷爷宽心,能多享受几天好日子。
常笑老远就听见自家屋子里有吵闹声传出。
隔壁福婶见她回来,悄悄将她拉到一边:“笑笑,你先去福婶家里做作业,待会再回家,啊?”
常笑感激地笑笑,摇头:“谢谢福婶,我得回家收稻子,不然天黑得起露了。”
“孩子……”福婶还没劝,常笑就一溜烟进了自家院子,她只能叹气,心疼红海家这闺女,这么小年纪整日地见自家大人吵架。
常笑进去时,常开还坐在屋檐下。常开的眼神依旧呆滞地很,手里捏着根稻草,一下一下地甩着。
常笑走过去,解下书包坐在他旁边,轻声说:“哥,他们又在欺负我们了,你不要害怕,我们都会没事的。”
常开依旧没有反应,手上稻草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听不进任何话。
常笑叹口气,去拿了一把推稻谷的耙子,走院子中央去收谷子。
这时候都还是泥地,稻子不能直接放在地上晒,下面得放席子。常笑先用耙子将稻子大致推拢,随后拎着席子的一角往中间兜拢,这样稻子就不会洒出来还容易装框。
稻子收拢后,她拿着畚斗一畚斗一畚斗地装进箩筐里。八岁的常笑力气还很小,她爸给她编了只小巧的竹畚斗,只有她小半个身子那么大。但要装满了,依旧沉得很。
院子里响起沙沙的装稻子的声音,屋里的几人吵得也越来越响。
“爸妈,你们就说句话,这地到底给还是不给?”常家大伯常红军粗着嗓子说。
常笑妈杨银环立即讽刺:“他家大伯,合着你这耳朵有毛病,爸妈说得已经很清楚了,那地是我家的,你们想都别想!”
“常笑妈,爸妈老糊涂了我们可没糊涂。你以为爸妈跟你们住,哄着他们将地给你们就真给了?我告诉你,这事不是这么个理!”常笑二伯母王雪梅阴阳怪气地说。
杨银环冷笑:“你竟然还跟我讲理?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你们,当初爸妈没地方住,是谁给了他们一间屋子自己一家四口挤那么小一个地方?爸妈生病的时候是谁在他们跟前端茶递水,伺候这伺候那的?又是谁让自己儿子不上学去打工挣钱给爸治病的?”
说到这里,杨银环就哭起来:“要不是常开那么早下学,会遇上小方吗?他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这群黑心肝的,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么多年,你们到底为二老做过什么?”
杨银环指着他们骂:“你们一年给爸妈十斤口粮,还都是发了霉的,那是人吃的吗?你们在外人面前受了气,就来找爸妈麻烦,来找我家麻烦,现在你来跟我讲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这个理字到底怎么讲?”
常笑端着畚斗倒稻子动作一顿,心里也是酸酸的。这些年,她家过得实在是苦。她妈妈这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块地上,希望来年收成能好点,卖了水稻买个猪种,慢慢让家里的条件改善起来。
所以现在大房二房要来抢地,常笑妈自然死活不会同意。
里边,常笑大伯母呛声道:“常笑妈,你别说的你们家有多伟大,你家这屋子是祖屋翻新的,爸妈不跟着你们住跟谁住?当初为了娶你过门,常笑爸可没少找我们借钱。那个时候要不是我们,你们会有现在的好日子?就冲着这份情,你们多照顾着爸妈一点,哪里不对的?”
杨银环被气笑了:“当初借你们的钱,我家可是贴了利息还给你们的!”
常笑拿起扫帚扫席子上散落的稻子,眉头微微蹙着。这件事她听说过,别人家亲兄弟娶媳妇就算再穷,都会送点意思一下。她家大房二房两媳妇可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借钱出来的时候非常爽快,赢得了好名声。回头,以借了钱为由将礼钱给省了,末了,还钱的时候还得让你算上利息!
杨银环是个要面子的人,当下二话不说就添了利息还回去,心里再气,也不好说话,毕竟人当初帮了你。可现在他们竟然真的不要脸的拿这出来说事,是个人都得气。
何秀花是个最会说话的,当初这主意就是她给出的,这么多年她就一直憋着等今天呢。既然说开了,她就索性摊开了讲。
“三弟,你倒是说句话,当初你借钱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说以后你会孝敬爸妈,会对他们好,绝对不会让你哥嫂累着。这些我没造你谎吧?”
常红海额头青筋直跳,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但他平日里就不是个擅长说话的,气得直喘气,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何秀花早就算准了这三弟的性子,故作大方地说:“我们知道这些年你家过的也不容易,所以平日里能帮村着也都帮村着,你们也别嫌我家给爸妈的十斤口粮少,就因着这个,我家一直想养猪,都没能养上。你也知道,我家也是四口人,常青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饭量大着,这十斤稻子也是我们省吃俭用了出来的。”
“对,大嫂说得没错,我家常波也长身体哩,这天天地喊饿,听得我这心里老疼了。”二房王雪梅也跟着说起来。
“这几个不要脸的!”杨银环气得牙痒痒,转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自家男人。这个缺心眼的,这么白瞎的话也敢说!这回活活让人抓住了把柄。
杨银环出口也不好听起来:“你当你这十斤发霉的稻子是金子做的?不养猪你也怪这个?谁家那么有钱喂猪用稻子喂?你们要是非得这样说,那我就跟你们说个明白!”
“怎么,常笑妈,你还想动手咋的?”常红军一看杨银环动手拍桌子,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一样。他的身子壮实,皮肤黝黑发亮,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
一直坐在一边唉声叹气的两老一见这架势,立即站起来。
常笑爷爷常德胜抖着手说:“你们都别吵了,以后这十斤口粮,我们都不要了!”
这时,常笑将最后一点稻子倒入箩筐内,扔掉扫帚和畚斗,抬步往屋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