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了周阁老鼎力支持,天德帝圣心独裁,于九月二十三禅位于太子,退居勤明殿,称太上皇。
登基典礼其实早就着手准备起来,朝臣们再请天子收回成命,天德帝一概没有理会,礼部自然早就预备起来。
萧子明黄袍加身,于太极殿前受百官朝拜,羊贞容顺理成章做了中宫皇后。
怀着身孕加封中宫,本该是莫大的喜事。
可后宫位份未定,册封当夜,萧子明就险些同羊贞容吵起来。
是夜,一日册封典礼叫人疲惫不堪。
羊贞容有身孕,如今早已经显怀,虽说仪典上省去不少繁琐,但该有的规程总归不能免,她当然少不了辛劳。
连宫宴都没出席,就回了披香殿安置歇息。
萧子明是吃了些酒来的。
不过他素来不爱醉饮,也不过浅尝三五杯,略带微醺酒气而已。
羊贞容难得对他有些好脸色,吩咐宫人把早给他备好的醒酒汤奉上来,又亲接了茶盏给他递过去:“官家也累了一日,早些安置吧,明儿是官家第一日太极殿升座,要养精蓄锐,免得那些老臣又为难你。”
萧子明握着她的手说无妨:“还有些要紧事情,需得同你商议。
”
羊贞容闻言,脸上柔和的笑意就已经有一瞬僵硬。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不过现下不计较这些的,况且太后也早就跟她说过。
她做了中宫皇后,更不同以往,无论徐滔滔还是袁则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在东宫里都相安无事处了几年,往后在内廷更别闹得不可开交,那才真是给天下人看笑话。
况且三宫六院,往后萧子明身边还会再添新人的。
是以她脸上光彩也只黯淡一瞬,旋即接过萧子明的话说:“我替官家盘算过,徐氏为贵妃,袁氏为淑仪,如此恰当得很,倘或袁氏这一胎生下个皇子,官家再晋她为淑妃,于她也算喜上添喜。至于顾氏与齐氏,官家向来淡淡,只是她二人伺候官家久了,如今入了内廷,册为美人,她们一向乖顺,在这上面也不敢有什么想头,要是将来有福气为官家添个一男半女,位份再慢慢升上去就是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车,已经往萧子明身边坐下去,目光始终落在萧子明脸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这样的安排其实很合理,她私下里也问过太后。
要是放在当年,徐氏的贵妃她是断不肯给的,
如今不计较这个了,横竖她不肯,萧子明也一定要抬举徐氏做贵妃,心之所爱,怎么舍得让她多受委屈。
她也不去做那个恶人,往后几十年日子还要好好的过,好像一夕之间,所有事情都可以被放下,是她心境不同了。
坐镇东宫和入主中宫,想的念的,又不一样。
结果就是如此周全的考量,萧子明仍旧沉声叫皇后。
羊贞容心下一沉:“官家觉得不好吗?”
“滔滔那儿……”他开口的时候自己也有过犹豫,到底横了心,“我想册她做皇贵妃。”
他语出惊人,如平地惊雷。
羊贞容手边的茶盏被她带翻,她连指尖都在发颤。
那茶水温热,萧子明赶紧看她:“没烫着吧?”
羊贞容猛然抽出手来:“皇贵妃?”
她咬牙切齿反问一句,心有不甘。
本朝不是没有过皇贵妃,可那是什么人?
昔年神宗专宠庄氏,力排众议册为皇贵妃,令中宫权柄下移,使得庄氏野心膨胀,不敬中宫,内廷之中以中宫之权行事,其后二十年,捧着自己亲生的三皇子谋逆造反,可恶至极!
神宗昏庸,即便庄氏行事可恶,更在反叛之初冲入披香殿绞杀许
皇后,他仍在平叛后保庄氏性命,保留皇贵妃尊号,只把人软禁在朝华殿内,可一切礼遇不减,更在庄氏病故后意欲追封为后。
要不是朝臣坚决不肯,甚至因此事闹得天下狼烟四起,只怕要成为天大的笑话!
就这么一位皇贵妃,出在这样人身上,闹出那许多骇人听闻的事……
后来穆宗御极,曾下过御旨,再不许册立皇贵妃。
其后便也只有睿宗在爱妃秦氏身后将她追封做皇贵妃,明宗追封太子生母为皇贵妃,就再也没有别的。
可如今,萧子明说要册立皇贵妃,那徐滔滔还诞有皇长子。
羊贞容只觉得周身寒凉,毛骨悚然。
她侧目看去,阴恻恻的:“官家是想要神宗一朝故事重演,来日皇贵妃冲入披香殿,也绞杀我于殿内吗?”
“皇后!”萧子明也有些恼了。
可这件事他不占理,她又怀着孩子,到底那口气提上来,没有撒出去,咬咬牙,生生压下去:“我这不是在同你商议。”
“我不答应!”羊贞容音调拔高,声音甚至变得尖锐起来,“我劝官家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皇贵妃……官家为了你的心肝儿还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太上
皇禅位,前朝闹得不可开交,若非周阁老鼎力支持,官家今日未必登顶。现下前朝尚且未稳,官家就急着册立皇贵妃,或许官家也想看看朝臣们会如何对付徐氏?”
她彻底冷下脸来:“再不然,官家也不必与我商议,去请太上皇旨意?”
“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萧子明不想再激怒她,“我原也只是动了一瞬的念头,又不曾下旨册封……算了。”
他念一句算了,起身要去拉羊贞容:“此事容后再议,你才真是累了一天,又怀着孩子,早些安置要紧……”
“不必。”羊贞容坐在那里不肯动,甚至格开萧子明递过来的那只手,“我乏了,官家往别处去吧。”
“皇……”
“官家早些安置,我不送了!”
她丝毫不给萧子明回旋的余地,别开脸,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萧子明知道这话一旦说了她定然要生气恼怒,眼下留在披香殿说得越多她越心气儿不顺,想了想,索性顺了她心意:“我会养居殿安置,皇后若有什么不适,千万派人来告诉一声。”
他转身就走,羊贞容才回头。
那样的背影,看了二十年,可突然这个人,她就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