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帝决定禅位于太子。
这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六部尚书纷纷上折,天德帝不做批复,他们就一起到太极殿外跪着求天德帝收回成命。
阁臣中以周阁老为尊,他却缄默不言。
后来朝臣们跪了两三天,天德帝好似无动于衷,他们没办法,转到周阁老府上去说。
可周阁老闭门不出,压根儿就不见这些人。
天德帝的身体还是不好,御医每天请脉三次,他是一点儿好转也没有,反而因为这些天禅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而更加忧心忡忡。
后来周阁老被缠烦了,才进了宫。
外臣不入内廷是多少年的规矩。
如今破了例,天德帝在披香殿见的他。
实在是胡皇后几次三番的拦着,说什么也不让他到养居殿去处置这些事。
殿中药香没有散去,周阁老进了殿中拱手见礼叫官家。
天德帝让他不必多礼:“想是这些天阁老也被缠的没办法,所以才进宫来见朕吧?”
周阁老苦笑说是:“老臣闭门不出,往来走动的客人们全都打发了,可他们不死心,天天来,老臣实在是不厌其烦,只能进宫走一趟。”
至此他才抬眼去看天德帝。
皇
帝还在病中,不过养了几天,朝政上的事情也都丢给太子,所以脸色倒是好了不少,病容稍稍褪去。
周阁老暗暗松了口气:“官家保养身体是最要紧的,他们不知道,老臣却都明白。”
他是三朝老臣,当年天德帝还在他手底下进学过几年,正经说起来,当得起一声帝师。
他又是个忠君体国的纯臣,对于天德帝那些艰辛的过往他全都知道,如今病倒了,真要禅位……禅让皇位少有,却不是没有。
周阁老又叫官家:“太子很能干。”
天德帝脸上挂起了欣慰笑容:“太子能干,是天下之福,当然了,也是朕的福气。”然后他问周阁老,“依阁老看来,太子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吗?”
周阁老说是:“朝中还有这么多臣子辅佐着,太子殿下又是有能力有手段的,官家大可以放心。”
他是放心。
这个儿子几乎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他当然放心。
自己从小吃过的苦,那时候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妻儿也苦一场,所以始终都记着先帝留给他的教训。
这么多年他爱重皇后,两个嫡子兄友弟恭,朝臣们动过歪心思,他压
过一回,二郎又懂事,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如今这大好的局面,他要禅位,是很放心的。
“再依阁老看来,如今群臣反对,朕若非要禅位于太子,可行否?”
可不可行,天子心内是有决断的。
他要是真觉得不可行,因为朝臣跪请几次就打了退堂鼓,现在也不会躺在披香殿内见他了。
周阁老心下很明白,便就顺着天德帝的话说:“当然可行。如今官家不过问朝政,明发谕旨让太子监国,朝臣们虽然在太极殿外求,在养居殿外跪,可是见不到官家,老臣看他们也没有要死谏的打算。况且太子做得好,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官家不妨就晾着……横竖朝堂上有太子,出不了错,官家就只管清清静静的养病。等再过些时日,他们也就不闹了。”
说白了,那些人极力反对多半还是有私心的。
要说东宫太子不修私德,他们这样反对尚且能够理解。
但偏偏如今这位太子爷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龙椅换个人来坐,天下并不会大乱。
太子是官家一手教导出来的,父子一脉相承,本来就没什么。
那些人……
周
阁老笑着又回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安安稳稳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眼看着到了辞官致仕的年纪,还要经历这样一遭,他们不愿意,最好的法子就是求官家收回成命,偏偏嘴上说是为大义,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是私心甚重的。官家很不必理会,您看看王阁老刘阁老他们几个,可曾到官家面前说过什么吗?”
正是这个话。
天德帝就笑了:“果然跟阁老说话才最舒服,阁老永远敢直言不讳。”
他又想想,竟索性改了口:“老师。”
周阁老眼皮跳了跳:“官家好些年不这样叫老臣了。”
“左右都要禅位给太子了,往后做了太上皇,清清静静的,老师再见朕,也不能叫官家。”天德帝好似心气儿突然就顺畅了,“几十年时间,听真话的时候是真的少,别人不知道,老师都清楚,朕年少时就艰难,后来有了皇后相伴,那漫长的苦难路程中才有了些许明亮。在外面不管多难,回了东宫,见了皇后,总能欢喜些。再往后朕登基……八王之乱,诸侯反叛,光是平叛就用了七年,老师辅佐着朕,没有一日叫过苦,这些朕都记得。
”
他望向周阁老:“如今朕就要清闲下来,预备跟皇后过几年享清福的日子,就是要辛苦老师了。”
他说辛苦,周阁老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拱手又拜一礼下去:“为天下,为官家,老臣都该鞠躬尽瘁。老臣历经三朝,蒙官家不弃,有机会施展抱负,如今……太子若肯用老臣,老臣自然也是尽心尽力,辅佐新君的,官家宽心,养病要紧。”
萧子明年纪大了,并不需要什么辅政大臣,但朝堂之上,周阁老始终该为第一人。
天德帝今夜,才算是彻底放心下来。
朝中有周阁老坐镇,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翻不出花儿来。
他原本是怕太子年轻,未必能够镇得住,倘或朝堂真的动荡起来,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
“有老师今夜这些话,朕心甚慰。”天德帝略略合眼,“老师,朕操劳几十年,朕累了,皇后跟着朕,也累了,到如今朕还要多谢老师,肯体谅朕,前朝诸多事,还有太子……往后朕就全都托付给老师了。”
这话说的何其郑重。
周阁老虽然不至于受宠若惊,却也还是直挺挺跪下去,朝天德帝深拜一礼:“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