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帝的身体突然不好起来。
那是袁则仪有孕的第七个月。
御医说她这一胎养的不错,不过临产的日子不远,最迟到下个月也就要生了。
她高兴,胡皇后也高兴。
天德帝听了御医回禀也是欢喜的。
孙子辈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从怀上就养在宫里的,他几乎看着袁则仪肚子的变化,小小的孩子长在她肚子里,他做祖父的无比满足。
可就是那一下子,人刚要站起身,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其实不是要命的病症。
胡皇后守了他整整半日,月色朦胧时分他才转醒,醒来时萧子明也在。
他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场,大约是病了,且病的不轻。
胡皇后哭红了眼,天德帝虚弱笑着递过去一只手。
她立时接过来:“官家吓坏我了。”
天德帝捏捏她手心:“这不是没事。”然后去看萧子明,“太子一直在宫里?”
萧子明说不是:“朝廷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儿臣料理,是黄昏时才到披香殿来守着的。”
他又详尽回禀过。朝臣们大多不知道天德帝晕过去这件事,但中书阁臣没法瞒,这也是跟胡皇后商量过的。
毕竟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天德帝情况究竟会如何,御医诊脉过后开了方子然后就是
等消息,这场病来的很突然,按照御医的说法是,只要今夜能醒过来那就不麻烦,可今天晚上要是醒不过来,就会很棘手。
好在他醒了。
天德帝听完,不免叹气:“御医说是积劳成疾,想是这么多年积攒来的病症,现下……想要痊愈,是为难御医了。”
胡皇后就更难过了:“官家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叫我听着心里难过,慢慢的养着,总会好的。”
其实天德帝今岁也不过四十出头,照说也算正值当年,可他就是太操劳了。
胡皇后陪着他一路走到今天,所有的艰辛她全知道。
先帝肃宗子嗣众多,后宫里宠妃弄了十来个,不受宠的还有二三十,跟天德帝的后宫截然不同。
天德帝虽说是中宫嫡出,却又因靖章皇后容貌不显并不受宠之故,连带着天德帝也不是兄弟之中最得肃宗疼爱的。
做太子时就提防兄弟,他要格外勤劳政务才能在朝中得人心,让肃宗挑不出错来。
御极之初,八王叛乱,各地诸侯趁机起事,光是平乱就耗费七年之久。
等到天下太平,又忙着劝课农桑,改行兵马制。
总之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他竟没有一日是清闲下来的,每天一睁开眼,就紧绷着。
实际
上天德帝三十多岁那会儿就犯过一回,是众人都没有很上心,她倒是着紧在意了一场,奈何天德帝不听劝,时间久了又确实无碍,她也慢慢的放松警惕。
没想到十年过去,又……
胡皇后越想越难过:“御医说官家不宜操劳,最好静养,这个病是累出来的,没有好法子根治,只能开了方子温补着。”
下猛药才能治沉疴,温补的方子无非就是吊着那口气,最多尽力保着旧疾不发作,可于医治上没有任何助益,天德帝就算不通医理,也心知肚明。
他不免叹气:“前朝那么多的事情,如何静养得了?他们也是拿不出好法子医治,就跟你说这些。”他一面说,一面摆手,“你也不是不知道,光是去年一年,各地闹了灾情,户部哭穷,国库不充盈,还有贪赃枉法的,科举舞弊的……这么多事情堆在那儿,哪一桩不要仔细料理?”
他是闲不下来的。
有时候天德帝自己也会想,或许一辈子就是这么个劳碌命吧。
说来他是天之骄子,他有三十多个兄弟,可中宫嫡出的就他一个,明明是个最该享福的出身,然则并不是那样。
他苦笑:“好在太子长大了,能够为朕分忧。”
胡皇后抿唇,很有
个想法,只是到了嘴边,看看天德帝的脸色病容,到底说不出口来。
天德帝还是觉得累。
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又喘了好几回:“天色不早了,太子出宫吧,朕这里没什么,有皇后守着,有那么多御医在,你杵在这儿也帮不上忙。”
萧子明犹豫了下,胡皇后先替他应下来,然后同天德帝说:“我送他出去,叮嘱他几句,外面如今还不知道官家病情。”
天德帝不做他想,反正是皇后说的,他从来都信任。
胡皇后就起了身,拉上萧子明一道退了出去。
萧子明心下狐疑,刚出门,在廊下就叫母后:“儿……”
胡皇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给他,不叫他说话,领着他直出披香殿,出了殿门上甬道,随行的宫人们都只是远远地跟着,宫墙下也只有母子二人身影被拉长。
走出去有一射之地,胡皇后叹着气叫大郎:“你父皇这个病,眼下看来是不要紧,但长久想来,他总是不肯休息,始终无益。”
“母后?”萧子明剑眉蹙拢,“您……什么意思?”
“太子监国虽说也名正言顺,也能让你父皇清闲一些,安心养一养,但终究……蛮夷虎视眈眈,天子不出,全交给太子料理,只怕要不好。”
胡皇后考虑得多。
她不是太平世的皇后,跟着天德帝几十年,从东宫到内廷,天德帝一路厮杀,她就一路陪着,本就是个有手腕也有决断的人。
萧子明心口坠坠,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先吓了一跳:“母后慎言!”
“你怕什么?”胡皇后瞪他,“这话就算到你父皇面前我也敢说,还怕你父皇疑我不成?方才不说,只是他才醒,我怕他更不好……但是大郎,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有什么准备?请父皇传位于他?
禅位这种事情,本朝有过。
敬宗皇帝就是禅让传位给的惠宗,可当年是因为敬宗皇帝他心爱贞淑贵妃,贵妃病逝之后他也一病不起,再也无心料理朝政,思忖再三,决定禅位。
因为这件事,敬宗于史书工笔上的评价……
“母后,禅位不是小事,您还要为父皇考虑……”
“我知道你想什么。”胡皇后又打断他,“可你父皇跟敬宗是两码事,他是身体撑不住!这几十年,为了天下,为了朝堂,你父皇没有一日躲过清闲,所以才累出这个病来。大郎,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让你早早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情也用不着你开口,我自会同你父皇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