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滔滔生产发动正值盛夏,满园荷花香气最宜人,她在屋中叫喊的撕心裂肺,廊下奴婢婆子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去。
其实今天朝中有事的。
刚一入了五月西北就有了蝗情,到今日已经发展成了蝗灾,折子一道接着一道的往京城送,在天德帝的御案上堆积如山,朝廷各处都焦头烂额,想着如何平安度过这个灾。
萧子明此刻本该在户部坐镇调度的。
早起他陪着徐滔滔用过膳后匆匆往户部官署,不到一个时辰小太监找来说良娣发动要生了,彼时他正同户部侍郎在商议府库调用的事,听了这话,根本没办法撂开手立马就走。
还是户部一众官员请他速归东宫。
六部中供职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年宦海沉浮,摸爬滚打过来的,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办什么事儿。
那一位是储君心头肉,更何况莫说是她,就哪怕只是东宫里一个小小才人有了身孕,那也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尤其可贵,官家皇后不知道多看重呢,这时候当然要把人赶紧送回东宫去守着。
于是萧子明在朝臣们三催四请下,匆匆回了东宫去。
血腥气入了鼻,萧子明搓着手来回踱步,面上全是焦虑。
羊贞容和袁
则仪陪着他,可谁也没见过这阵仗,只能劝他宽宽心,说徐滔滔吉人天相会没事。
后来胡皇后也特意派了披香殿的女官来东宫守着。
徐滔滔是在虎头帽事件中有些受了惊吓,原本也不要紧,可孕中受惊导致胎位不正,这几个月御医也一直在帮她正胎位,结果到了今天生产,都没能正得过来。
她难产,萧子明瞠目,红着眼要往殿里进。
还是羊贞容死命把人给拦下了:“母后不就是不放心,才派了人出来,殿下清醒些,你是东宫太子,怎么能先慌了神自乱阵脚?你要么安生待在外面等消息,要么就不要守在宝珍楼!横竖此处还有我,本来也用不着你!女子产房什么时候也不叫男人进,知道你心疼徐滔滔,但你不要太过分!”
是过分。
寻常男子尚且不进产房,有一种说法是产房血腥不祥,会冲撞男人们。
羊贞容长大后第一次听说这种话很是生气了一场,觉得说这话的人该死,她虽然没见过妇人生产,可每每从旁人口中听说,也晓得那是女人们的鬼门关,稍有不慎就一尸两命,怎么就成了不祥,成了冲撞?
可是没办法,人家就是那么说。
连她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
,她竟然也会拿这些话来劝萧子明。
羊贞容垂眸,压下眼中的厌恶:“殿下贵重,听我一句劝吧,你今日进了这道门,明日御史言官就能把徐氏参到御前去,本来是大喜的事,何必弄成这样子!”
说徐氏狐媚,引得萧子明什么都不顾了,那些言官是最不怕死的,殿上都敢谏君的人,什么他们不敢?
反正之前萧子明非要纳徐氏入东宫,他们也上过折子,无非是此事不算太过分,终究是东宫添个良娣而已,又不是要休了她这个太子妃重新再立一个,上几道奏本是因为萧子明身为储君,不该为一己私欲闹得天翻地覆,这里头跟徐氏本没多大关系。
这回不一样。
冲撞了储君会怎么样?
羊贞容无心在这上面坑徐滔滔一道,何况还有披香殿的宫人在,她无论如何都要拦下萧子明。
果然萧子明听她说起徐滔滔,脚步顿住。
偏偏此刻屋中哭喊的声音都变小了,他一时心惊:“怎么回事?怎么听不真切滔滔的声音了!”
见他身形顿住不再要往殿内冲,披香女官掖着手上前来回他:“殿下不要急,临盆产子,哪有那样多的力气,倘或都用在叫喊上,更没劲儿生孩子了。良娣是头一
胎,本就会艰难些,她又胎位不正,里面有御医呢!
良娣是贵人,吉人天相,殿下这样着紧,老天爷看在眼里也会庇护着良娣的。
奴婢出宫前皇后才去了小佛堂,说这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她也会求佛祖庇佑,保良娣母子平安。”
羊贞容眉眼微痛,到底没说什么。
萧子明渐次被安抚下来,仍旧着急,但不再像刚才那样子。
他守在宝珍楼外不肯离开半步,羊贞容和袁则仪就始终陪着他一起等。
一整日光景,足等了大半日,殿内总算有喜讯传来。
当差的奴婢满面喜色跑出来报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良娣生了个小皇子呢!”
是儿子。
羊贞容眼前一黑,死死咬住下唇。
徐滔滔,命真好啊。
·
袁则仪去寻羊贞容那会儿已经是月上柳梢头时。
天色这样晚了,萧子明一直守在徐滔滔床前,寸步不离。
新生的孩子太娇弱,宫里得了喜讯派了重赏,至于那些伺候小皇子的奴婢和乳母,也都是早早预备下的。
一个孩子,围了二三十个奴仆伺候。
羊贞容连晚饭都没吃。
袁则仪就是听说了这个,才专程寻来的。
她自己在下棋玩。
袁则仪见过礼,径直往她对
面坐过去:“您心里不高兴。”
羊贞容看她:“是高兴不起来,但跟徐氏,跟孩子,都没关系。”
说起来她又笑了笑:“我去看过那孩子,生的好看,我也见过别家刚生下来的奶娃娃,皱巴巴的一团,没有一个好看的,徐氏这个儿子,是我见过所有孩子里最好看的一个了。”
毕竟徐氏明艳,萧子明也是周正清隽的郎君,他们两个的孩子怎么会不好看。
袁则仪撇撇嘴:“我没觉得好看。”
羊贞容知道她是向着自己。
这半年多袁则仪陪着她的时候更多些,大概就是心性太纯正,总会把世间事分出黑白来,因觉得徐滔滔从她身边抢走了萧子明,所以向着她,哪怕不与徐滔滔为敌,不掺和到她跟徐滔滔的争斗中,她也愿意陪着自己。
要说那些明枪暗箭,袁则仪反而是不感兴趣的,刚入东宫那晚,她就去试探过。
羊贞容深吸口气:“孩子是无辜的,那也是殿下的孩子,我是他的嫡母,你不也是他的庶母?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是亲兄弟。徐氏这一胎生的艰辛,明儿吧,明日早起,你陪我去看看她。”
袁则仪才说了声好:“那我陪您下棋,反正宝珍楼有殿下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