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眼睫轻颤了颤,问道:“既然已经拿到放妻书,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主动投身于护国公府那蹚浑水里?
李持盈第一次看不透李钰究竟在想什么。
李钰垂着眸,眼底翻涌着李持盈看不懂的某种情绪,苦笑着道:“阿盈,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世道大乱便在眼前,只靠区区李家,我无法在昏然如斯的朝局里护你周全。”
“而护国公府可以。”
李持盈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钰话里隐藏的深意。
喉头蔓起滋味不明的苦涩,她用力按捺着心口即将翻涌而出的担忧和不舍,轻轻发问道:“大哥,你便放心地跟随殿下做事吧。”
“如果回护国公府认祖归宗能够为你带来益处,那我便陪着你一起。”
李持盈抬起眼,脸上的神情无比郑重。
“无论大哥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李钰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他甚至尚未跟李持盈解释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李持盈便打定主意追随于他。
阿盈待他……
好似比从前要亲昵许多。
李钰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一丝弧度,又伸手在李持盈头顶揉了一把。
“那便多谢阿盈的信任了。”
他沉吟片刻
,又道:“之所以需要你随同我回护国公府认祖归宗,仍旧是有其他的原因。”
“想来阿盈也清楚,你的身世存疑。”
李持盈其实早早便从贺老夫人的遗言里察觉到了其中的隐情。
但听到李钰亲口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我不是母亲从李家旁支抱来的吗?身世怎么会有问题?”
李持盈后退两步,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她下意识不想去听李钰接下来的话。
因为她有预感,李钰所说的话绝不会是她想听到的。
李钰双手揽住李持盈的肩膀,沉声道:“阿盈,冷静!”
“我很冷静。”
李持盈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几个字,磨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着话。
李钰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直视着李持盈瞬间泛起猩红血丝的眼底。
“李绯月说得没错。你不仅不是护国公府的女儿,甚至,和李家也没有丝毫干系。”
李持盈只觉耳畔轰隆一声炸响。
她颤抖着把手放到李钰唇畔,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大哥,别说了……”
前世今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不是李家旁支血脉,会是这世上如飘萍般四散而飞的无根之人。
李持盈的手
失力到抬不起来,软瘫着垂在身侧。
李钰看着,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心疼。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吐出来几个字:“好,我不说了。”
*
京郊的夜比城内向来要凉上几分。
李钰今日并未回龙吟卫复命,而是跟着李持盈回了庄子上安置。
秦氏又惊又喜,教人做了好一桌饭菜来给李钰接风。
三人不冷不热地用完一顿饭,李钰便托辞说有事要同李持盈相商,领着李持盈到了前院。
金缕眼睁睁看着秦氏的气压在李持盈和李钰走后变得低沉下来。
“夫人?”
金缕试探着问道。
秦氏紧紧抿着唇道:“你悄悄跟着后头盯着些,阿盈大了,我不放心她跟钰儿独处过久。”
“……是,夫人。”
金缕应了声是,转身跟在了李持盈两人身后。
李钰和李持盈儿时时常在这座庄子上玩耍避暑,因此都很熟识地形。
“就在这里说吧。”
李钰领着李持盈左拐右拐,终于在一间约莫五人合抱的高大樟树下停住脚步。
樟树下有供人歇脚用的石桌石凳,上头还摆着几碟糕点茶水。
李持盈在李钰面前也不拘着规矩,自顾自地坐下,咬了块椒盐酥饼便含含糊糊地开了
口。
“也不知为什么,每次跟母亲都觉得有些别扭,今晚根本吃不下东西。”
李钰贴心地递过来一盏茶水,顺口道:“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吧。”
仿佛忽然有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咽喉,李持盈只感觉她顷刻间仿佛要窒息,肺腑被骨骼挤压成了一片薄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关心谁?”
李钰浑身松弛的气息也因为李持盈的这句话而逐渐绷紧起来。
夜沉如水,弦月高悬于半空,透过枝叶间斑驳的罅隙投下细碎而扭曲的光影。
李持盈偏过头,不想去和李钰那双总蕴着沉甸甸神思的双眸对视。
再抬眼时,却直直撞进了他璀璨如星河的眼底。
某些难以吐露的情愫在双目对视时破土而生。
李持盈眼前仿佛闪动着如雨后霁虹般灿烂斑驳的色彩,某些独属于女子的直觉在此刻起了作用。
她忽然意识到,某些旖旎的心思并不是她一人所独有。
李钰……
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李钰眼角眉梢的疲惫沉甸甸地往下坠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持盈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大哥。”
“……你。”
李钰忽然出声。
李持盈忽然怔住:“我?”
“是阿盈。”
李钰忽然轻快地笑了起来。
“只有阿盈能让我关心则乱。”
李持盈的心开始砰砰跳个不停,活像是怀里揣了只兔子,雀跃地蹦着,仿佛下一瞬便要从胸腔里翻涌而出。
但升腾而起的理智将她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止在口中,李持盈噙了笑,只当做是没听懂李钰话里的暗示。
“原来大哥这样关心我。”
李钰敛了眸色,也顺其自然地接了下去:“我自然是关心你的。”
方才莫名的旖旎氛围被两人一齐默契地忽视掉。
李持盈重新将话题引回了白日里晋宁侯府的事上。
“不知太后娘娘和殿下会如何处置贺家这些人。”
李钰沉吟片刻,摇摇头道:“想来最终还是会留他们一条性命。”
“私放印子钱虽然是大错,但晋宁侯府身后尚有另一条大鱼在,短时间内还要留着宋氏姑侄的性命做诱饵。”
“那贺致远呢?”
李持盈忽然冷声发问。
究根结底,前世她还是死在了贺致远手上。
这样的深仇大恨,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贺致远有机会再苟活于世。
李钰笑道:“很可惜,此事还真与贺致远无关。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