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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何止欠着一条命

    武惠东的动作的确很快,而且他认路,抄了一条近路,直接翻山过去。

    以他的身手,很多不好走的山路和几乎没有路的绝壁,他都如履平地,轻松而过。

    所以,寻常徒步至少要一个时辰的路,武惠东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停在昨夜过来的小院门前,武惠东心情复杂,他身后背着一条很粗的麻绳,这根麻绳将终结他这一生。

    武惠东抬起头,苍老的目光望向天空。

    他并不壮实,身材也不挺拔,他之所以能被选中进到励王的章荣门,全凭借着他的灵活身手。

    他此生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留在了章荣门,此刻回忆过去,除却对年华稍纵即逝的慨然外,他没有半分觉得岁月峥嵘光辉之感。

    哪怕他的任务完成得都很出色,哪怕他们胜多输少。

    可是……

    心里面骤然一阵剧痛,让武惠东说不出的悲苦。

    朝堂登龙之争嘛,就如他对武牧斌所说得那样,哪有什么对,哪有什么错。

    他也不是善人,此前死在他手里的那些人,他从来没觉得有半分罪孽。

    直到那天,他亲眼目睹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因为重伤无法走路而成拖累,最后,被他们的领头一刀砍了。

    领头砍死了他之后,回来同他们说,他重伤身亡,他们又死了一员

    弟兄,还活着的人好好干,不要再受伤。

    但武惠东知道,他亲眼看到自己这位兄弟被对方砍死了!

    至此,这位好友的一生就此一句带过,再无人提起,包括他一直留在章荣门里的妻儿老小。

    只有武惠东一直在暗中留意,并且他确认,好友留下的妻儿老少,都被灭口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武惠东才知道,被章荣门好生款待并且养着的家人,不过是自己在外行动时的软肋!

    而他若在外出事,这些掣肘他的软肋便再无利用价值,只剩死路一条。

    那之后,武惠东萌生出了强烈的退缩之意,并为此一直在暗中筹备。

    半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带着妻儿和小孙子逃离章荣门。

    他从此改名,从武敬变成武惠东,隐匿于江南拎盐都。

    但人算不如天算,十五年前,拎盐都遭遇大水,他们被洪水围困城中,官府都不管他们了,就在濒临绝望、有人已经在屋顶上易子而食之际,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一些老者出来牵头,呼吁江南几大商会捐赠米粮,再由人摆渡一艘艘舟船,送至拎盐都中。

    大水之后必有大疫,武惠东和儿子、儿媳便不幸染病,他们随其他生病之人被运往一处山林前排队就诊。但他们病得太重,其他大夫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被送入重症营,和里边的其他病人一起等死。

    每日都有人去世,并且被拖出去烧了,坏消息一日日从营帐外传来,包括武惠东的儿子、儿媳,都是在这场大疫中去世的。

    武惠东也在等死,他整日坐在气味极不好受的营帐里,当年他在帝京所见过的最阴暗的地牢都及不上此间的绝望。

    直到一日,外边传来喧哗动静,一个一身灰裳,衣着简素的老者带着十名老大夫进到这重症营来,他们终于得救。

    这个老者,便是季鹤云。

    在季鹤云的精心照料之下,重症营里除却一个八十岁高龄的老人外,再无人病亡。

    足足三百九十六人!被他们救活了!

    当时武惠东因为习武,身体好得更快一些,所以他提前恢复精力,主动在这些大夫们身旁打下手,帮忙煎药送药熬制药膏等。

    也因为如此,他看出这些大夫全无信心,什么都要跑去问季鹤云,于是,他便直接去季鹤云身边帮忙。

    一来二去,他们就此相识。

    季鹤云交友甚广,且不吝介绍,那几年,武惠东随他们一群人共同结伴,游山玩水过几次,交情日渐变深。

    后来便是武牧斌重病,大夫皆说药石无效,武惠东想起晚山上的这位老友,连夜带着武牧斌赶去。

    几日跋涉后至晚山,上山途中,他不慎被毒蛇咬伤,恰遇在山腰间采药的小女童。

    小女童长得极为标致漂亮,见有人受伤,她立即赶来,那步伐轻盈,翩跹而至,连病重中的武牧斌都喃喃地问,爷爷,我们是遇见了小仙童吗。

    从记忆里出来,武惠东深深闭上眼睛。

    他欠得,何止是那小女童一条命啊!

    她师父那儿,他也欠着呢!

    “恩人?”高尧的声音忽然响起。

    武惠东一顿,转过头去。

    望见武惠东通红的眼睛,高尧一惊:“恩人,你哭了?”

    “哭你娘!”武惠东张口就骂,“你来此作甚,昨日让你滚蛋,你怎么没滚?”

    “……”

    高尧嘴皮子都哆嗦了:“恩人,好好的,何故对我一顿骂?我来此,来此是答谢云姑娘的。”

    “滚蛋!”武惠东叫道,“要你答谢,她也成你恩人了?”

    “不不,她算是张兄和李老七的恩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快滚!”武惠东皱眉道,“还有,我警告你,以后最好别和她有半点牵扯!”

    “为何啊?”

    “叫你别就别,问那么多作甚!”

    高尧真没想到,自己会触这么大的霉头。

    武惠东长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门前那排半枯萎的雏菊。

    他其实,是害怕。

    高

    尧一口一声喊他恩人,跟他走得这么近,如若日后被那少女得知他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她会不会迁怒?

    迁怒高尧,迁怒武牧斌……

    不敢想,不敢想呐!

    见高尧还在这,武惠东叫道:“怎么还不滚,你的双脚被钉子钉在了这里吗?”

    “不是,恩人,是张兄叫我来的啊,张兄的感谢我尚未带到,我怎么能走呢?”

    说完,高尧忽然望见武惠东插在身后的一捆麻绳,赶忙走来,压低声音惊恐道:“恩人,你莫不是要勒死云姑娘?”

    “放什么狗屁!”武惠东推他,“快滚,不然我把你绑起来!”

    “别别,我离远点!”

    武惠东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另外一边走去。

    原本想着,在这选一棵树吊死完事,半路杀出个榆木脑袋来!

    那行,他去人屋后吊死呗!

    走没几步,他忽然转过头去。

    正要跟上来的高尧顿时一动不动,僵硬在那,右腿都还在空中。

    “他娘的!”武惠东忍无可忍,冲过来拿出缰绳。

    高尧吓得转身就跑:“恩人,你要干什么?恩人,你是要勒死我吗?”

    “站住!”武惠东大叫。

    “不行啊,恩人,我先跑!”

    但在速度上,他岂会是武惠东的对手。

    没多久,高尧就被武惠东绑在了一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