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灭妻?死遁后侯府高攀不起!》 第001章 侯府大敛 晨光微曦,金霞遍东,一声洪亮钟声自城外闻列山上的青岚寺乍响。 城东平安侯府,白绫挂悬,一根长竿高竖,巨幅灵幡在日光下被晨风飞荡,迎风猎猎。 街上车马行人往来,频频侧目,所有人都在好奇,平安侯苏东林那出了名的不孝子苏言即什么时候出现。 侯府内苑,高云轩。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淡衣白服,一身缟素,梳着丧妇头,戴着一顶儿媳孝帽。 庑廊上低垂的檐角挂着一盏长生铃,微风轻撞,铃声悦耳,宋知晴抬头看着它,清媚明亮的眉眼一眨不眨。阳光渐落到她脸上,雪白肌肤凝若霜玉,饱满水灵,越渐长开的五官精致艳绝,光丽动人。 “少夫人,少夫人!”林姑姑的声音从苑门一路喊来,“少夫人!” 到台阶下后,林姑姑喘着气指着外头:“少爷,二少爷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宋知晴侧眸看她,目光平静清澈,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身形不动不移。 林姑姑恢复了下呼吸,声音变低,为难道:“就,就是,他把那个狐媚子也带来了。” 庭院里的丫鬟们皆大惊,目光纷纷看向廊下的少妇,确切来说,她还是个少女,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 宋知晴的面庞沉静得不像话,一双好看的眼睛无波无澜,温和道:“老太太那边,怎么说的。” “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让人将那狐媚子赶走,不过几位夫人都去拦着,说这不好,毕竟今日是老爷大敛。最后大夫人出面,将那狐媚子请去了行阳苑。” “这样啊。”宋知晴道。 “二少爷现在在灵前跪着,少夫人……您看,我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准备什么?” 林姑姑张了张嘴巴,最后什么都没说。 也是,能准备什么呢,精致华服?明丽妆容? 今日都不合适,今日能穿的,只有这一身五服中最重的斩衰。 没多久,老太君身旁的李嬷嬷来了,请宋知晴前去行孝礼。 宋知晴冲李嬷嬷莞尔,转头看向身旁的丫鬟:“明香,推我去吧。” 高云轩的每一处台阶都有细墁缓坡,明香推宋知晴下来,李嬷嬷请了个礼,低声道:“想必二少夫人已听说了,二少爷回来了。” 宋知晴淡笑:“嗯,我已知了。” “二少夫人放心,二少爷这次绝对不可能再逃走,老太君会做主的!” 宋知晴唇边笑意不变:“我不担心,奶奶一直疼我,我知道的。” 见她如此温婉,李嬷嬷心里叹惋。 但愿老爷这一去,能让二少爷收心,可别再任性了。 只是可惜这脚,李嬷嬷的目光悄悄看向宋知晴的双腿。 再惊为天人的一张脸,若只能借轮椅出行,又有什么用呢。 宋知晴的腿,是因为救苏东林而受伤的。 平安侯苏东林,唯爱景与酒,三年前相携几名知交作客晚山,闲游山水,入夜后幕天席地,结果遇上猛兽。一群人在慌乱中四逃,苏东林与人走散,迷失山林,后被狼群所袭,奔至崖边,他在一棵倒挂的老松上颤颤呼救两个时辰,被晨起采药的宋知晴闻声救下。 因为救他,宋知晴不慎坠崖,好在山涧枯藤减缓落势,保住一命,但她的这双腿,从此再无知觉。 这救命大恩,苏东林不知如何去报,便想出让儿子娶她过门的主意来。 长子苏言仪那时已娶妻,苏东林万不能让救命恩人当妾,所以,这“福气”落在了尚未婚配的二儿子苏言即身上。 苏言即的性情却是随了苏东林的,他一腔才学,年少风流,行事好自由不羁,这门亲事,苏言即百般抗拒,以绝食自争,最后统统无效。 婚前数日,李嬷嬷和一众仆妇在老太君的安排下前去晚山。 繁复的礼要讲,隆重的场面要铺陈,忙碌两日,她们迎亲下山,刚到山下的平坦乡野,便见快马奔来,告知新郎官跑了。 大山里山路巉岩,信息闭塞,现在才知新郎不见已经晚了,新娘已下山,若是回头,新娘将遇大不吉。 于是,迎亲的队伍照旧,盼着城里能将二少爷绑回来。 结果,苏言即在他一票好友的帮助下跑得无影无踪。 而迎亲的队伍,在两日后已踏入了永安城城门。 这一场婚礼,也成了永安城连着几年都在津津乐道的茶后谈资。 一边是缺席了的新郎官。 一边是在客栈小住半月,最后依然被迎入侯府的新娘子。 没有拜堂的新人,只有平安侯喝醉酒后当着宴席上宾客们的面高声宣扬,这不是讨儿媳妇,这是他认干女儿。 其后三年,苏言即风流名声在外,身旁如花美眷相随,这位坐着轮椅的新娘,则成了所有人谈起便啧啧摇头的对象。 三年里,苏言即只在苏东林的五十岁大寿上回来过,不过没待多久,父子二人起了争执,苏言即被当堂轰走,从此再未归家。 父子二人恐怕都没有想到,那一次寿宴上的见面,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现在,苏府明德堂正堂,空中飘满炒熟的黍稷味,棺木四周各置一筐,用以吸引日后可能出现的虫蚁,而后,便将合盖棺木。 苏东林膝下只有二子,苏家兄弟此时跪哭灵前,尤以“不孝”的苏言即哭嚎声最大,扶着棺柩,悲痛泣声。 宋知晴没有办法下轮椅行孝礼,而坐于长辈灵柩前,又将被视为大不敬。所以老太君提前与李嬷嬷说好,只将她带去朵殿,避免使她为难。 穿过侧堂垂落的重重白帘,宋知晴被无声推来,停在清冷一隅。 虽是安静出现,但因轮椅实在显眼,堂中亲眷和宾客们纷纷望去。 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隐在孝帽下的半张侧容。 灵堂中火盆幽幽,白烟缠袅,似云山雾罩,半隐半现间,仍可从模糊轮廓判断出其人面容之清丽。 这位,就是令平安侯父子决裂,逼得侯府二少爷出逃在外,有家不能归的瘸腿少夫人吗。 第002章 你怀了他的孩子 大敛过后,停柩西堂肂内,此礼称殡。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苏东林的陵墓建造,礼部届时会派官员下来亲督。 天色从晨初至薄暮,早早离开明德堂的女眷们,都围坐在侯府的清漪水畔。 精巧馋人的小食摆了一个又一个案席,三四五岁的孩童们奔来跑去,和人追逐。 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快速穿过人群,是苏家的表姑娘刘宜宁。 她跑到姐姐刘宜真身边,很轻地道:“猜猜看是谁过来了,是二表哥那瘸腿媳妇!” 旁的姑娘听到这话,都转头朝来路望去。 好几人立即结伴起身,跑去寻个角落藏好。 这里除却几个表姑娘外,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二少奶奶。 这二少奶奶不仅令侯爷父子相阋,好多人还称她有惊世之貌。 几个姑娘便想看看,她这山野丫头的容貌,到底有多惊世。 远远还有六十多步的距离,那推着轮椅的丫鬟忽然一转方向,往水榭口的左手边去了。 早先藏好的姑娘们皱起眉头,低声骂开。 “是不是防着我们,不给我们看?” “哼,有多好看,还不是个残废!” 刘宜真和刘宜宁没有过去,二人坐在原处也是嗤声:“为了避开我们这头,她要绕那么远的一条小路,这假山群中的石子,还不将她屁股颠成两瓣。” 刘宜宁噗嗤低笑:“姐,咱们谁的屁股不是两瓣!” 刘宜真反应过来,轻轻打她,嬉笑道:“仔细母亲听到,要给咱们嘴巴拧了!” …… 假山隔而不断,像是一座小迷宫,地上的石头的确很多,哪怕轮椅做了不少防震设计,仍颠得厉害。 轮椅的动静和脚步声,耳朵一听便分明。 而侯府中坐着轮椅的,目前仅一人。 听到这轮椅轧地声,假山后正在翻册子的一个美人双眉一扬,暗道真巧。 她立即将册子一合,收入怀中。想了想,她又拿出来,塞入腹中。 …… 明香推着宋知晴,走得很慢,越走越恍惚。 在她走错路前,宋知晴出声提醒:“明香,是往左。” “啊,”明香惊了下,歉意道,“……二少奶奶,我走神了。” 宋知晴温和一笑:“接下去可不能走神了,不然我们要成落饺子了,前边就是湖。” “嗯,我不会的。” 一个清脆女声便在此时响起:“若你真成落饺子,你可会游泳?” 宋知晴抬眸望去,二十步外的假山石洞下,走出一个容貌秀美,身材高挑纤细的少女,身着一身鹅黄色轻衫,束腰长腿,气质分外出挑。 少女笑盈盈走来,双手负后,柳眉高挑,目带几分挑衅。 见对方并未着素服,明香道:“你是何人?” 少女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理,朝宋知晴孝帽下的脸望去,目光一触及,她的步伐一顿,脸上的挑衅神情有片刻凝滞:“你……” 宋知晴看着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从容平常,大方自若。 少女不屑地一笑:“你就是宋知晴。” “你是何人?” 少女眉心微合,又朝宋知晴细细打量。 宋知晴有一张极貌美的脸,少见的好看,白玉的鹅蛋脸,长眉杏眸,琼鼻朱唇,丰厚乌亮的青丝如云盘峰,隐匿在孝帽下,便是这寡淡的丧服,都挡不住她逼人耀眼的光彩。 “可惜,”少女冷笑,“是个不能走路的残废啊。” 宋知晴弯唇:“我不认识你,为何到我跟前来说这些?” “我认识你啊,”少女上前一步,“你是宋知晴。” 说着,少女垂下眸子,可怜地打量宋知晴的双腿:“其实想想,你也不亏。凭你那贫贱出身,你挖十辈子的野草都挖不到今日这份荣宠。现在,仅用这一双腿,你就换来了人上人的日子。哎,不过我说,你会失禁吗?” 明香眼眸大睁,怒道:“你胡说什么!” 少女笑道:“我好奇嘛,若是有失禁,便可能腰肢往下都没有知觉了。” 她抬手抚在自己的肚皮上:“到时候,你怎么给子云生儿育女?” 子云是苏言即的字。 明香一下了然,伸手指她:“你就是那个狐媚子?” “我不姓胡,我姓陆,”少女扬唇笑起,眼睛看向宋知晴,“我叫陆玉雪。” 宋知晴看着她放在肚子上的手。 陆玉雪的手很漂亮,纤细修长,手指轻轻弯着,细看,她的小腹有微微隆起。 明香也朝陆玉雪的肚子看望去,脸色瞬息苍白:“你,莫非你腹中有了……” “没错,是子云的骨肉,否则,他此次为何将我一并带回来?” 明香喘不过气了,手指开始发抖。 自从侯爷溘然离世,明香便开始提心吊胆。 最疼爱二少奶奶的老爷走了,老太君又年岁已高,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下,不见得老太君还能撑得了几年。 到时候,二少奶奶怎么办? 结果现在,噩耗提前,这个狐媚子,竟然有身孕了! “他还没碰过你吧?”陆玉雪笑吟吟道,“他成日在我耳旁咒骂你,对你恨之入骨,也不知他今后会不会碰你?便是碰了,你这残疾之身,又还能不能怀上他的骨肉呢?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不如养一只母鸡呢,母鸡不仅会下蛋,杀了它还能补身子。” “你这狗嘴!”明香撩袖子,“我今日不撕烂你!” 宋知晴抬手握住明香的手腕,看着陆玉雪,眉眼仍带笑意:“你想嫁入苏家?” “是,我要取代你这个残废。”陆玉雪笑道。 “若你无刚才那些冒犯我的话,或许你能如愿,但是现在,”宋知晴清瘦端挺的脊背往后靠去,轻轻懒懒倚着椅背,含笑看着少女,“你去梦里想吧。明香,我们走。” 明香怒目冲着陆玉雪叫道:“你给我等着!” 她推着宋知晴朝前面走去,绕开陆玉雪。 陆玉雪在后面笑道:“冒犯?一个残废有什么可冒犯的,你难道,不是残废?” 明香眼眶气得通红,准备回头和她吵架,宋知晴道:“不用理她,走吧。” 回去高云轩的小南楼,明香忍了一路的眼泪掉了下来。 宋知晴回头看她,将手绢递去,柔声道:“擦擦吧。” 明香接来后哭得更伤心了:“二少奶奶,怎么能让她那样欺负你呢?” “因为,今天是侯爷的大敛呀。” 明香一顿,泪眼看着她。 宋知晴哄道:“而且,她吵,她闹,不理她就是,理她反而让她得逞。” “可我觉得,还是上去给她几个嘴巴子痛快!” 宋知晴笑起来:“我们要真给她几个嘴巴子,她便高兴坏了。她字字句句想激怒我,若我真的被激怒,岂不如了她的愿?她想借我们来作文章呢。” 明香擦着泪道:“奴婢……好像有点听不懂。” 一只不起眼的鸟儿这时从树梢上掠过,乖乖巧巧地停在院中的云烟晓风石灯上。 宋知晴看去,眸底浮起几丝欣喜,她双手摇动轮椅,往那石灯而去。 鸟儿没躲她,宋知晴捧起鸟儿找了一圈,未在它的腿脚上寻到任何一个小机关。 宋知晴眼底的欣喜变作失望,摸了摸小鸟的脑袋:“你真笨呐,人来了都不知跑,我还以为,你是受训过的小机灵呢。” 她将鸟儿放回石灯上,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处,茫然悠长。 师父啊师父,我受困于此,难觅你行踪,如今已三个月没有你的消息了,你到底去了哪呢? 还有师弟,也离开快一个月了。 第003章 二少爷被押了回来 天色渐渐暗下,堂中灯火更明。 宾客散尽,亲眷离场,整个灵堂只剩苏言仪、苏言即兄弟。 一个略丰腴的年轻少妇从外走来,堂前仆人就要开口,少妇轻轻比了个“嘘”,示意不用。 “夫君,”年轻少妇到苏言仪身后,细声细语道,“老太君令我来唤你们去用膳了。” 苏言仪看向弟弟:“子云,你哭晕过去几次,体力大耗,你先去吃。” 苏言即麻木地跪着,神情呆滞颓丧,鬓发凌乱,如若未闻。 年轻少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过什么都没说。 苏言仪看了妻子一眼,再看向门口的仆人们:“进来几个,将二郎扶去吃点东西。” 仆人们应声迈入。 “不!”苏言即不肯离去,情绪倏然变激动,推攘旁人,“三日后,父亲的灵柩就要移去城外殡宫,不行!我不走!” “带他下去,”苏言仪喝道,“把他带走!” “我不走!松开我!” 仆人们架住苏言即,连哄带劝,仍是将他拖走了,远了都听得到他嚎啕哭叫的声音。 苏言仪沉了口气,转头看向妻子:“书兰,你刚才有话要说?” 南宫氏淡淡微笑:“夫君观察细微。” “你要说什么?” “是老太君的意思,”南宫氏朝苏言即被带走的方向看去,小声道,“老太君想让小叔回高云轩,但此话,我怎敢说出来呢。” “幸好你没说,”苏言仪道,“若是说了,二郎定要被你激到。” 南宫氏柳眉轻皱:“是呀,他们那房的事,我们谁能管得了呢。” 管了反而招罪,要发疯,他们发他们的去。 · 明香伸着脑袋,立在高云轩外张望。 头顶上的一排大灯笼,灯纸暗白素寡,森森照着,她举目眺去的幽幽前路,半日不见一人过来。 又望了一阵,明香的神情浮现焦虑慌灼,攥紧手帕,转身回去后院。 宋知晴已经回小南楼,正在屋里看书,门是开着的。 明香在门口福礼:“少奶奶。” 宋知晴侧头看去,莞尔:“怎么眼睛红了一圈。” 明香迈入门槛,没能忍住,眼泪一下滚了两行,她赶忙擦掉,委屈道:“先前少奶奶还说,要我去书房取书,因为会有人来喊你过去用晚宴。这都快亥时了,哪里有人来嘛。他们吃饱喝足,杯盘狼藉,谁管少奶奶您呢。老爷这才过世几天,人心怎么就凉成了这样,呜呜呜……” 宋知晴笑道:“几岁了,为这等小事哭鼻子。” “这不是小事呀,这,这事关今后……” 院子里在这时忽然传来动静,明香的话语打住,泪眼朦胧地回过头去,见跑回来得是林姑姑,明香一喜,忙擦拭眼泪出去:“林姑姑,怎么样了。” 高云轩的其他丫鬟和仆妇们全都围上来。 林姑姑单手叉腰,大口大口喘气,高兴道:“快,快准备!老太君派人将,将二少爷押来了!已经在路上了!” 众姑娘们大喜,明香也喜不自胜,转头跑回房中:“二少奶奶,您听到了吗?二少爷回来了!” 宋知晴脸上仍是淡笑:“嗯,我听到了。” “那,二少奶奶,我伺候您换衣裳,我给您选件好看的!” “侯爷今日入殓,我不适合穿什么好看的,就如此吧。” “也是哦,那我给您弄点什么呢,那,洗浴一下吧?洗把脸?擦点粉?哦!我去弄点香香的脂粉来!” 宋知晴笑道:“去收拾下书房吧,将我书房中用来午眠的那张软榻稍稍收拾下。” “……收拾,软榻?” “嗯,去吧。” 宋知晴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明香觉得怪怪的,不过还是转身朝书房走去。 听到她的动静远离,宋知晴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她放下手中的书,一双绝美的眉眼浮起少见的焦灼。 世人都道她高攀,一个大山中的贫贱女子攀上了侯门高府,从此尽享荣华富贵,哪知,她根本是不想嫁的。 为救苏东林,她坠崖受伤,双腿从皮肉至骨头,皆受重创。 那几日,她被折磨得绝望麻木,稍一动身,便是生不如死之锐痛。 便是她在浑噩昏迷中浮沉之时,她被爹娘给嫁了。 这桩婚事,她不想要,她的爹娘却求之不得。 平安侯不过试探了一句,他们便着急往上扑,于是没多久,尚还在重伤高烧的她被人像个木偶一样打扮穿衣,扶上堂华贵气的马车,经一路跋涉,送到了永安。 听闻苏言即逃婚,天晓得她有多开心,这些年,她也为日后脱身做足了准备,如果不是侯爷半月前忽然心梗猝死,她现在早已死遁,这会儿,怕是在她自己亲手打造得荣华富贵乡中喝酒听曲看书呢。 老太君以为她胆怯喜静,不爱露脸,与旁人走动。 殊不知,她就怕太多人看过她的脸,今后她离开了侯府,在外被人认出。 所以现在,苏言即不想来高云轩,她比苏言即更不想让他来。 院外传来动静,丫鬟们纷纷奔走,明香也从书房中跑出。 高云轩风格为青、静二字,水墨色的清雅古拙之风,如一卷古画,取意淳和。 苑前宏敞盛阔,白纸灯笼下,平铺的灰白色石纹砖路渐渐变得热闹。 喧哗声里,一个年轻嘶哑的男人声音最是明显:“放开我!你们要造反吗,放开我!” 跟在一旁的几个老仆不停劝慰,其中一人是苏东林生前的亲随,名叫茅硕,与别人相劝的话语不同,茅硕一路过来都在说二少奶奶如何貌美,便是回来见一眼都好。 “放开!放开我!”苏言即尖声咆哮,双腿蹬在一人身上,使劲挣扎,“你们知我平时最厌被人强迫,今日还要如此待我,不怕我事后寻你们报复吗?放开!” “二少爷,这是老太君的意思!” “是啊,二少爷,我们只是听令与老太君,二少爷莫怪我们!” 茅硕道:“二少奶奶嫁进来都快三年了,二少爷,您好歹去见一面,见完再走也不迟。老太君悲痛了数日,您便当是为了老太君嘛。” 两边是老奴们在劝,中间是护院们在押,一张一弛,文武齐下,到底是将苏言即拽入了高云轩。 第004章 让二少爷去睡书房 围在院门口的丫鬟们纷纷退往两旁,大气不敢出。 明香站在后面踮脚张望,好奇这位二少爷长得什么模样。 在场只有林姑姑和几个大丫鬟是以前就在高云轩伺候的,足足三年未见,苏言即这张脸,她们竟也看得生了。 尤其是,他现在唇边一圈胡茬,肤色也被晒黑,浑然没有当初那风度翩翩,品貌非凡的少年郎气韵。 护院们在入苑后终于松手,精疲力尽的苏言即摔坐在地,身上的白色丧服因刚才的挣扎,本就质量不好的麻布撕裂了多处,里面的白色单衫也被撕扯得都是褶皱。 老仆们围上来继续劝说,尤以提到老太君和老爷生前夙愿为多。 对父亲的愧疚自责,让苏言即一下子被戳中心里的痛点,他当众又哭了,以袖子一把一把抹泪。 茅硕见状让护院们先走,同时令一起来的李嬷嬷将丫鬟们遣散。 “来,二少爷,”茅硕扶起苏言即,“先回屋吧,哭了一天,您也累了,稍后让厨房送点您以前最爱吃的小食过来。” 李嬷嬷冲林姑姑使眼色。 林姑姑立即走来扶苏言即,同时看向躲远了的明香和明桂。 明香明桂秒懂,转身跑去小南楼找宋知晴。 宋知晴仍坐在房中看书,现在只有看书能让她获得短暂心静。 明香一来便高兴叫道:““二少奶奶,二少爷回来啦!” 宋知晴弯起一缕笑,侧过头去:“你很开心呀。” “开心的,开心的。来,二少奶奶,我扶您出去。” 明香明桂快步走来,要去推宋知晴的轮椅。 宋知晴轻抬手:“不用。” “嗯?” “我不去了,”宋知晴看回书卷,“他此时心情不好,正厌着我,我若去到他跟前,无疑火上浇油,我便不去了。” 明桂笑道:“二少奶奶,那是因为二少爷他没见过您呀,若是见了您这容貌,他哪有脾气去发呢。” 明香也笑:“是呀。” 宋知晴莞尔:“这三年,你们猜老太君和老爷,有没有同他说过我的脸?” 两个小丫鬟一顿。 宋知晴抬眸看她们:“你们再猜,苏言即听到过多少有关我容貌的话呢。” “这……” “一副皮囊而已,苏言即在乎吗?他不会在乎。我在乎吗?我也不在乎。对于我而言,这皮囊还不如一双可以自由行走的腿,”语罢,宋知晴看向明桂,“明桂。” “嗯,二少奶奶。” 宋知晴的声音始终温和轻慢:“将那些老仆都支走,让护院们也离开,待他们都走了,你们将二少爷扶去书房,今夜便让二少爷睡在书房的软榻上。” “啊?”明桂睁大眼睛。 明香也惊道:“二少奶奶,这怎么行呢。” “屋中有我睡过的被褥,他不会碰的,书房中的软榻无妨,随便拿条干净的薄毯过去便是。” 明香和明桂对视一眼,目光惊诧。 宋知晴凑近书案,将桌上的白纸仙鹤灯罩取下,吹熄了烛台上的火。 屋内的光线一下黯然,只剩下床边的落地云山泠灯檠。 这样淡的光线里,宋知晴精致明艳的面庞似被染了一层柔光,一双眼睛美得像是会摄魂一般。 明香和明桂几乎同时心道,二少奶奶,怎么能美成这样。 · 离开小南楼,明香和明桂回到前院,先去找林姑姑说了宋知晴的意思。 林姑姑只能寻几句好话,先让几个老仆一起帮忙,将苏言即扶到院中石桌旁。 在茅硕和苏言即谈心的功夫,林姑姑将李嬷嬷拉到一边:“二少爷向来反骨,越是压着他的头强迫他,他越是生气。如今既已回到高云轩,便先缓缓,接下去若再逼他,恐会适得其反,今夜,莫不如就先这样。” 李嬷嬷叹道:“这几日,要辛苦你们高云轩了。” 一听李嬷嬷这样说,林姑姑便知她也被折腾得心累,道:“嬷嬷,您先回去吧,老太君那边可离不开您。高云轩这边,我今夜带人就守着,我们谁都不睡。” 将李嬷嬷送走,茅硕也没有多留,走之前和林姑姑小声道,老太君派了三十多个护院守在高云轩外,让林姑姑别担心。 林姑姑送茅硕离开后回来,苏言即仍一身颓然,他坐在石桌旁,双目涣散,鬓发凌乱。 “少爷,”林姑姑走来,“您吃点东西吗?” 苏言即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冷漠地将视线转走。 林姑姑顿了下,又道:“二少奶奶已经睡了,她知道您不想见他,所以,您今晚先睡书房吧。” 苏言即眉心一皱,重新抬眉看她:“我睡书房?” “辛苦少爷先将就一夜,您之前的卧室空置了三年,得好好打扫。” “空置了三年?那这三年,她睡哪?” “二少奶奶睡在小南楼。” 苏言即冷笑:“她倒是会挑地方,去睡小南楼了。怎么她不将小南楼让出来给我,她去睡书房?” 明香忍不住开口:“因为二少奶奶说,那被褥上会有她的气息,二少爷您不会喜欢的,所以就……” “好一招以退为进。”苏言即冷冷地打断她。 明香闭了嘴,不说话了。 庭院起了一阵夜风,快至中秋,风似裹了层清寒。 苏言即从石凳上起来,冷冷道:“去书房便去书房吧,书房只有墨香,没有令人不喜的山间土气。” 这句话落在林姑姑和明香的耳朵里,她们的脸色皆一白。 这话,未免也太,太刻薄狠毒了! 没有当着二少奶奶的面,可是当她们的面,也一样的毒损。 苏言即抬脚要走,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来:“你们,谁去一趟行阳苑?” 他个头高大,语气冰冷和不耐,说话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 林姑姑低头立着,眼观鼻,鼻观心。 旁边的明香气得手指发抖,脸色失血。 现在提到行阳苑,能因为什么呢! 想到陆玉雪今日的嘴脸,还有她的肚子…… 明香咬着唇瓣,欺人太甚! “你去,”苏言即却正好点中她,“现在就去,去打听下今日被请去的陆姑娘情况如何了。” 第005章 脚踹小南楼 行阳苑是整个平安侯府中占地最大的造园,也是苏东林生前最喜爱去的,除却假山汀步,花池景亭,还包有楼、阁、馆、堂、观、榭等建筑,无一不精雅秀美。 苑中一面竹林苍翠,一面花池浮溢,整座园林造景理水巧妙,水曲咬山,风景丽绮,是平日里其他院落的丫鬟们最盼着想去的地方,但没有吩咐,她们不得擅自踏入。 今日得苏言即的命令,一直没有见过行阳苑景致的明香终于能去到里面见见风光,可她却不高兴去了。 一离开,她便跑去小南楼,叩响了宋知晴的卧房。 · 第二日卯时,日头方出,一夜未睡好的苏言即从软榻上坐起。 昨夜睡时心烦,灯都未点,只仗着窗外檐灯脱衣入眠,现在淡白的晨光下,书房里既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让他恍惚有一种今夕何夕之感。 许久,他反应过来,熟悉是因为他自小在这读书,陌生是因为布局全乱。 室内的帘子换了,西墙又增两个多宝阁,书案旁的书缸从青花瓷换成了白釉,墙上悬挂着的字画从竹林山云,变成了亭湖画舫。 苏言即愣怔望着全然变化了的一切,心口骤然腾起一股怒气,竟敢乱动他的东西! 这是他的书房,他的高云轩! 苏言即甩掉身上的薄毯,下地后快速出门,门前才换班的两个小丫鬟吓了一跳,赶忙问好。 “聒噪!”苏言即怒斥,抬脚步出门槛。 林姑姑刚起没多久,要去小南楼换班。 她循廊过来,便见两个小丫鬟慌忙跟在苏言即身边,苏言即大步匆匆,目标明确,直冲小南楼。 林姑姑心下一惊,高声道:“二少爷!” 苏言即如若未闻,脚步越走越快。 林姑姑小跑追上来,问后边一个小丫鬟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着急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林姑姑只得一路喊着“二少爷”,和她们一起追在苏言即后面。 宋知晴每日都会起得很早,她才将长针从腿上几处穴位拔出,便听到一声又一声“二少爷”传来。 宋知晴眉心微合,手中动作不变,慢条斯理地将银针放回卷集,再从小药匣中取出膏贴。 “啪啪啪!”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拍响。 除却两个小丫鬟和林姑姑,高云轩里的其他丫鬟和仆妇都闻声来了。 “出来!”苏言即暴躁叫道,“你这女子,为什么动我的书房?” 宋知晴修长的手指将几张膏药抚平熨帖,而后将裤卷慢慢放下。 “出来!我要你动我的书房了吗?为什么乱动?!” “二少爷……” “二少爷您息怒啊!” “出来!宋知晴,她是叫宋知晴吧?”苏言即看向旁人。 被问话的仆妇压根不敢回答。 苏言即忽然抬脚,朝房门踹去。 “出来啊!” 他这几日脾气一直不好,这一下踹去,这些年和父亲不愉快的所有争执场景刹那全都涌上心头。 都是,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出来!”苏言即忽然暴躁大吼,又踹去一脚。 宋知晴不慌不忙地将摇着轮椅,将小药匣放在书案上,这才去到门边。 门上的闩子被踹得一晃一晃,不过这是上好的槐木,坚韧牢固,且染了一品的油松,是造船的龙骨首选。 海水泡不烂,岩礁撞不坏,凭苏言即这腿,宋知晴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却在这时,苏言即的目光看到了耳房中出来张望的明香。 苏言即停下动作,眉眼一瞪:“是你!昨夜我令你去行阳苑,你可去打听了?” 明香大惊,浑身僵直。 宋知晴眼眸微敛,终于出声:“二少爷。” 声音就响在门口内,仅隔着一扇门,语声细软温柔,清泠沉稳,没有半点无措。 苏言即因这声音,转首看回房门,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他又怒吼:“开门!” 宋知晴淡淡道: “二少爷一直不想见到我,既然相见生厌,就没开门添堵的必要了。” 苏言即浓眉深皱:“行,你倒有自知之明。” 宋知晴继续道:“两年前一场雷暴大雨,书房漏水,字画起潮发霉,故而换下。室内多出来的两个多宝阁,因我不知二少爷何时会回,所以暂放于那,二少爷勿担心,我午前便令人收拾走。你的书籍都在原先的书架上,我不曾翻动过。”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细腻清脆,实在悦耳,似能抚平人心暴躁。 且,她说得难以令人反驳。 苏言即拳头握紧,忽又看向那边的准备偷偷开溜得明香。 宋知晴却像是在外面长了一双眼睛,又道:“至于昨夜,你令明香去行阳苑,我认为此事不妥,所以不准她去。” 苏言即怒道:“是你不准的?” “是。” 明香一惊,就要上前,明桂赶紧出来捂住她的嘴巴,将她往一旁拉去。 明香想说,不是二少奶奶不准,是她自己昨夜心里不舒服,不想去。她回来找二少奶奶直说不愿意去,二少奶奶便让她回去睡觉,并称不过小事罢了。 但是眼下看来,二少爷好像要拿这事去训斥二少奶奶。 “你,你这妒妇!”苏言即叫道。 林姑姑眼睛大睁:“二少爷!此话可说不得!”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大气都不敢出。 宋知晴依然还是缓慢柔软的语声:“二少爷要去找陆姑娘,怎么不派自己的人去,而要派我的明香去?” “这贱婢莫非不是高云轩的人?” “明香是我的人,她若深夜去行阳苑探听你的陆姑娘,事情传出去,在有心人的口舌挑拨下,我才是真正坐实了这妒妇二字。你和你的陆姑娘也好,赵钱孙李什么姑娘都好,你们如何风花雪月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莫将我牵扯其中。” 苏言即咬牙切齿:“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难怪能将我父亲哄得团团转!” 宋知晴笑了,笑意并未渗入眸底,冷冷道:“这话说得过分了,二少爷,你侮辱我便罢,不可侮辱你父亲。” “砰!”苏言即对着房门忽然用力踹来一脚。 周围仆妇丫鬟皆被吓了一跳,宋知晴性情处变不惊,淡淡看着,面无表情。 苏言即扬长离去。 几个仆妇丫鬟跟去,剩下三四人留在这里。 明香挣脱明桂,跑来拍门:“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安静一阵,听到门闩轻轻挪动的声音,而后,房门终于被人打开。 丫鬟们纷纷望去,见宋知晴面如桃杏,气色极好,竟没有半分被吓到,仍是一以贯之的从容气度,与世无争。 “早。”宋知晴的唇角轻轻弯起,笑容明艳温婉。 “呜呜呜……”明香腿软地跪坐在地上,“吓死我了,二少奶奶,他们说二少爷温润如玉,俊朗倜傥,都是骗人的,呜呜呜。” 第006章 这残废未免太能忍 苏言即回去书房,他满腹窝火,越想越气,忽然一抬臂,将案上东西都扫至地上,并扬脚踢飞摔下来的云海松烟笔架。 笔架砰地撞在墙上,两根小横木当场折断。 苏言即踹着粗气,一转身,离开了书房,径直走出高云轩。 这套笔架是宋知晴最喜爱的,几个小丫鬟俯身收拾书房时,林姑姑进来瞧见,在角落中拾起它,想了想,带着笔架去往小南楼。 明香的情绪还未平复,宋知晴已经令人将她扶入屋中,明香坐在月牙凳上,还在抽噎,一把一把抹泪。 “二少奶奶……”林姑姑进来小声道。 宋知晴在轮椅上侧眸看去,目光落在林姑姑手里的笔架上,她眉心轻拢:“是二少爷摔坏的吗?” “嗯,二少爷将书案上的东西都摔了。” 宋知晴接过笔架,端详横木的断裂处:“倒是还好,可以修补。” 林姑姑道:“那要修吗?我去找人。” “不必找人,”宋知晴抬眸,冲林姑姑微笑,“你先放我书案上吧。” 林姑姑抿唇,将笔架放在书案上的小药匣旁,回来站在宋知晴一侧,小声道:“我从未见过二少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以前的性情当真不是这样的。” “我也从未见过一个人这么能发癫,”宋知晴笑道,“或许是我见识浅薄。” 虽是笑着的,但她话里的讥讽,屋内的人都听得明白。 这还是好性情的宋知晴第一次这样阴阳,明香停下哭泣,朝宋知晴看去。 林姑姑眉眼浮起浓愁,真不知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日头渐渐出来,庭院变清明,天高云阔,清风徐徐,庑廊外的长生铃,在暖阳下叮当脆响。 林姑姑去小厨房端早膳,经过小天井时,瞧见高云轩西面的侧门,有一个脑袋在内墙月门下张望。 那小丫鬟撞见林姑姑的眼神,一惊,掉头便跑。 林姑姑喝道:“站住!” 小丫鬟速度飞快,林姑姑追上去,已不见她人影了。 小丫鬟身上穿着的也是白色丧服,但这张面孔,林姑姑此前没有见过。 不过侯府向来大,并不是所有丫鬟都是林姑姑认识的。 林姑姑低头看向托盘上的几盏青鲤白瓷小盅,食物洒了好多出来,她再看了眼那个小丫鬟消失的方向,低低骂了几声,转身回小厨房。 小丫鬟惊魂未定,跑出去很远很远才停下,双手支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抬头,看到对面出来的人影,小丫鬟吓了一跳,认出来后很轻地道:“是你啊。” 陆玉雪明眸沉沉,寒声道:“真是沉不住气。” “我,我被那林姑姑撞见了……” “可见到昨天推轮椅的?” 小丫鬟摇头:“我才过去就被发现了,没有见到明香。” 陆玉雪厌恶地看了这小丫鬟一眼,转过身去,神情若有所思地看着庭院里的几棵杉树。 小丫鬟忐忑望着她的侧脸:“陆姑娘,若,若是林姑姑找到我了,她问我为何鬼鬼祟祟,我怎么说呢。” 陆玉雪双目微眯:“那你就如实说,便说,是我派你去的。” “啊!”小丫鬟抬手掩唇,“这是,要我自认?” 陆玉雪笑了,冷冷地侧身,目光看回她:“对,你就这样说,最好言辞刻薄,激怒这位林姑姑,让她直接抓着你去找苏东蓉。待到苏东蓉跟前后,你便立即否认,将这一切推回去。你是伺候苏东蓉的,到时候,苏东蓉为了自己的脸面,绝对会护着你。” 苏东蓉是平安侯苏东林的妹妹,也是整个平安侯府里最不好惹的女人,小丫鬟几乎一下明白过来,陆玉雪的用意。 陆玉雪抬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平平坦坦的小腹:“我得让宋知晴出手对付我,我便不信,这个残废这么沉得住气。” 她腹中根本没有孩子,原以为昨天在那假山石林中暗示宋知晴一番后,宋知晴回去会大作文章,结果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今早想令这小丫鬟去高云轩找到明香,添油加醋,让明香将此事宣扬出去,结果,这废物一过去就被林姑姑撞见了。 腹中有无孩子是最好验别的,只要宋知晴那些人敢声扬此事,结果验明正身,她陆玉雪还是个清白的姑娘,那宋知晴就坐实了“妒妇”和“长舌妇”之称,苏言即便更难容她。 可是,这残废未免太能忍。 思及昨日见到那张脸时的惊艳之感,陆玉雪仍觉不舒服。 尤其是宋知晴往轮椅上那轻轻懒懒的一靠,大方自若,从容闲定,哪有半分寄人篱下守活寡的卑怯。 她,真的是山野出来的丫头? 余光瞧见小丫鬟瑟瑟发抖,面色惨白,陆玉雪心底的不快加剧,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此事办好,你爹的药钱我即刻就差人送去,否则,你等着他病死在床吧。” 林姑姑回去厨房重新换了食物,送去小南楼时,宋知晴已快将笔架修好了。 她新锯了一块小木头,两端削琢成榫头,笔架上的横木断裂处,则被她造出榫眼。 她将这截宽度一模一样的新木头放置其中,但听两端咔嚓一声,榫卯咬合,横木完美嵌入。 她再以两个小圆木塞入两端衔接处的小圆孔中,不费一钉一锤,横木重新端直。 另外一根断裂的横木也被她依样修好。 明香在旁调好漆,宋知晴以毛笔轻轻蘸取,将横木重新描画上色,待干后,便又是原来的笔架。 林姑姑目露赞叹:“二少奶奶,您真是一双巧手,我还以为,这笔架要被扔了呢。” 宋知晴搁下笔,笑道:“怎么会呢,我很喜欢这笔架。” 这笔架,是她师弟送她得第一样礼物。师弟送她时说,这是仿照他父亲生前案上常摆得那件笔架做的。 思及师弟,宋知晴心底叹惋,师父三个月没有消息了,师弟这次出府也有十日多,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座孤岛。 如果,我的双腿还能走动,那该多好。 宋知晴在心里很小声地说。 “二少奶奶!”门外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屋内的姑娘们纷纷看去。 李嬷嬷立在门口,笑道:“二少奶奶,您昨夜睡得可好?” 说着,李嬷嬷的目光朝屋里的床铺看去。 第007章 正经女人 李嬷嬷这么一瞟,林姑姑和明香对视了眼,立即明白李嬷嬷这么早过来,是想知道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昨夜有无同房。 看来二少爷早上脚踹小南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暂时还没传到老太君耳中。 “李嬷嬷早。”宋知晴笑道。 见宋知晴气色不错,李嬷嬷更开心了,不过看到桌上这些还没被碰过的早点,这筷子只有一双。 “二少奶奶,二少爷呢?”李嬷嬷问。 宋知晴如实道:“他今早来踹我房门,发了一顿脾气后便走了,去了哪,我也不知。” 李嬷嬷瞪圆双目:“二少爷踹您房门?不对,是在里面踹,还是外面踹?” “自然是从外面。” “那他,昨夜未睡在这?” “嗯,他昨夜睡在书房。” 李嬷嬷傻眼了。 虽说二少爷是非常讨厌二少奶奶,但在李嬷嬷看来,就冲二少奶奶这张倾国倾城、仿若天生就是来勾人的脸,哪个男人忍得住不心动? “这二少爷真是……”李嬷嬷叹息,“二少奶奶,不急,您还年轻,再熬几年,待二少爷岁数又涨几岁,他身上那些锐刺总是会被磨平的,到时候,他心气一收,便会知道侯府的好,二少奶奶的好。” 宋知晴笑笑:“嗯。” 一旁的明香冷哼了声,心里不爽到极致。 已经熬了三年,再熬几年,还让人活么。 不说老太君年岁已那么高了,几年后未必还在人间,便是侯爷还没死的时候,两尊大佛都尚在,都没能治住二少爷呢。 李嬷嬷没留多久,回去复命。 …… 在平安侯的棺木移去殡宫前的这几日,侯府上下依然繁忙,苏言即和苏言仪仍需守灵。 苏言仪的妻子南宫书兰跟随在丈夫一侧,她的儿子还未满周岁,不时被奶娘抱来,在灵前小待上那么一会儿。 跪到正午,苏言仪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 南宫书兰看去,很轻地道:“夫君,你去吃点东西吧。” 按照大章的孝制,这几日他们几人能吃得东西少之又少,苏言仪更是几乎没吃,他昨夜只喝了两口粥,今日醒后到现在,连口水都未喝。如今望去,他唇色苍白干裂,形容憔悴,南宫书兰心疼坏了。 妻子的这些话让苏言仪将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笔直,淡淡道:“你不用管。” 南宫书兰皱眉,幽怨责备的目光忽然看向跪在苏言仪身边的苏言即。 原本,苏言仪可以不用这么“惨”,都怪这个好二弟! 到了苏东林这一代,苏家将被降爵,承袭者已定长子苏言仪,待殡葬过后,圣旨下达,苏言仪便是平安伯,大章的新贵。 现在,圣旨还没下来,一切都不能节外生枝。 而这三年,苏言即大逆不道,是个名气在外的大逆子,将侯府的名声也牵连了。 为了抵消这恶名,苏言仪现在必须得扛起苏家的大孝帽。 也就是说,苏言仪不得不惨,甚至需要达到将自己饿晕过去的程度。 越想越难受,南宫书兰是个自己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的性格,她看着苏言即的背影,忽然轻声说道:“二叔,你呢,吃了东西吗?” 苏言即忽然被点名,浓眉皱起。 他吃东西?他哪里有胃口? “没有。”苏言即干巴巴道。 “你们兄弟俩啊,总得吃点吧,二叔,你去喝几口粥吧,多少喝点。” 苏言即看回灵牌:“不吃了。” 南宫书兰轻叹:“弟妹也真是的,平时那般贤淑的一个人,怎么早上不知劝你吃点饭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宋知晴,苏言即垂放着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南宫书兰不动声色地看入眼中:“对了,听说二叔昨夜睡在高云轩,那么和弟妹……” 苏言即冷冷打断她:“大嫂,现在在我父亲灵前呢,晦气之人,能不提就不提了吧。” 苏言仪道:“书兰,少说几句。” “好吧,”南宫书兰小声道,“不说就是。” 反正,这个眼药上好了。 堂前恢复安静,禅香幽幽。 苏言即神情冰冷地跪着,忽然,肚子也饿得抽搐了一下。 想到离开前,高云轩后边的小厨房已经开灶,飘出米香,苏言即心里的这股不快便越发深浓。 父亲生前待这女子那般好,甚至为了她不惜父子翻脸,结果父亲去世,她灵前都不来守一下,还吃香喝辣! 父亲,你自己看看,值吗? 非要我娶她,她,配吗?! …… 午后,备受整个侯府瞩目的高云轩,到底没有包住那层火,苏言即怒踹小南楼之事,一下子传遍平安侯府。 老太君大怒,令茅硕带人去将苏言即押来,苏东林的遗孀刘氏忙上前:“老太君,可千万不要。” “你们的好儿子!”老太君手里的紫玉元凤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锤,“二郎媳妇那么乖巧贤淑,子云辜负人家三年不说,一回来还这样对她!别忘了,我擎儿昨日才入殓!若是擎儿还活着,知道二郎踹他媳妇的门,擎儿得气成什么样!咳咳咳,咳咳……” 刘氏扶住她:“老太君,二郎那脾气已经如此了,眼下若再押着他的头强迫他,他不知还会做出什么……虽说二郎媳妇是个命苦的,但日后二郎懂事一点,总会收心。” 苏东林的妹妹苏东蓉坐在右手位,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母亲,你可别忘了,咱们行阳苑里还有个贵客呢。” 她将“贵客”二字着重咬字,听着几分阴阳怪气。 方老太君想起来了,寒声道:“是,那姓陆的女子还在我们侯府。” “我听说今日一早,子云就去找她了,不过依老太君的吩咐,他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方老太君眉眼沉冷,握紧手中的凤杖。 苏东蓉压低声音:“母亲,不然,我们从这陆姑娘身上下手?” “下手?”方老太君看去。 刘氏一惊:“这样不妥吧,我们侯府好歹是名门,如果……” 苏东蓉打断她:“大嫂,谁家正经的女人敢未成亲就追随已有婚事的男人身旁?还敢追到我们侯府来?这种女子,拖去浸猪笼都不为过!正因我们是名门,所以才不能容忍这等大逆不道的女子存世。” 方老太君陷入沉思。 苏东蓉继续道:“二郎当真是软硬不吃吗?这陆姑娘,谁说不是他带回来的软肋?母亲,不如我们就看看,二郎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第008章 你可以做妾 行阳苑,卿韵馆。 陆玉雪正在看信,翘着二郎腿,口中哼着小调。 她的贴身侍女春姿从外间快步进来:“苏言即的母亲来了。” 陆玉雪闻言,立即将信纸收起,预备塞入袖中。 “直接给我。”春姿伸手说道。 接过信后,春姿一把撕做碎片,塞入口中,大口大口咽下。 还有几片尚在喉咙里,妇人们已经进来了。 刘氏一身白裳,被一个姑姑扶着,缓步走在中间。 春姿飞快吞咽,转身上前,福礼说道:“见过大夫人。” 刘氏看她一眼,转眸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的案上铺着笔墨纸砚,长长的白鹿纸上,一幅秀丽山水图已画了一半。 刘氏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却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凝在了上面。 画虽才画一半,画风却已大现,这结构布局,画色调颜,刘氏再熟悉不过。 这画,竟与苏东林的风格如出一辙,甚至能以假乱真。 这段时间的丧夫之痛,让刘氏精神一直不佳,眼下再见这画,刘氏心下酸涩,刹那揪痛,眼眶通红。 她敛眸收回视线,看向陆玉雪的眼睛。 上次便细看过,这姑娘生得秀丽丰容,虽及不上二郎媳妇那样的顶尖绝色,但放于人群里,已能赢过十之八九。 现在,刘氏似乎忽然明白二郎为什么如此喜爱这女子了。 不仅有貌,更还有才气。 陆玉雪莲步轻挪,走上前来,软软一福礼,声音酥软温柔:“大夫人,您找我。” 刘氏压下心底百转的情绪,淡淡道道:“这卿韵馆,你住得可习惯?” “……嗯,习惯的。” “我有些话要与你说,”刘氏看向春姿,“令你的侍女退下。” 陆玉雪点头,目光看向春姿。 春姿神情浮起担心,欲言又止。 “退下吧,没事的。”陆玉雪小声道。 春姿只得福礼告退。 走之前,连连回头望来,眼神焦虑。 这些,刘氏都看在眼中。 她忽然生出一种自己是恶人的感觉来,像是在欺负一个柔软温婉的女子。 春姿走后,刘氏也屏退左右,只留下她最心腹的银桂。 最后一个仆妇离开前,将卿韵馆的堂门关上,屋内的光线刹那黯了一半。 陆玉雪主动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试图去扶住刘氏的臂弯。 刘氏眉心一皱,避开她的手指,陆玉雪针扎般忙缩回,将头低下。 刘氏在正座坐下,冷冷道:“看你这画工,你底子不浅,读过书吧。” “嗯,读过一些。” “既然读过书,那你应该也是明理的,子云是什么身份,你不懂?” 陆玉雪眼睛泛红:“大夫人,玉雪一开始并不知晓他是平安侯的二儿子,也不知他在家中已有婚配。” “那你知道后呢,怎不离开他?” 许久,陆玉雪轻轻道:“因为那时,情根已深种,这情根,岂是说拔就能拔了的。” 刘氏重重沉了口气,目光看向堂门。 “大夫人……您来找我,是要赶我走吗?” 刘氏倒是想,可是若这样将她赶走,怕是那不争气的二儿子也要跟着往外跑了。 虽然刘氏一直看不惯苏东蓉,但是苏东蓉有句话说得很对,陆玉雪的存在未必是坏事,她至少可以将子云拴住,总好过在外五湖四海的浪迹,难以寻踪。 刘氏的语气稍稍变温和:“陆姑娘,外室二字,总归是不好听的。” “玉雪知道。” “子云很喜爱你,”刘氏朝她看去,“你长得确实貌美,且还知书达理。” 陆玉雪目光一亮,欣喜看着刘氏:“大夫人,您的意思是……” “子云已经有妻子了,陆姑娘,你若真喜爱他,你也只能为妾。” “玉雪愿意,玉雪愿意的!”陆玉雪含泪道,“我本就从未奢望去成为他的妻,妾虽卑贱,却也比外室名正言顺。” “但是,你得去做一件事。” “好!”陆玉雪忙道,“大夫人,您说,要让玉雪去做什么!” 刘氏却说不出口了。 默了默,刘氏的目光看向身后的银桂,银桂意会,上前道:“陆姑娘,如果你能去劝说二少爷与二少夫人琴瑟相谐,连理共结,那么……” 陆玉雪瞪大眼睛,打断她:“不可能!” 银桂沉声道:“陆姑娘,二少爷与二少奶奶本就是夫妇。” “我知道,但是你们不能让我去劝,我不去!”陆玉雪朝刘氏看去,震惊道,“大夫人,你们不可以这样欺负我,不能如此为难我!子云是我心爱的男人,怎么能让我将他推到另外一个女人的怀中?” 刘氏冷冷地移开视线,看回正前方的堂门。 银桂寒声道:“陆姑娘,若你同意,那对我们所有人而言,这将是一件好事。若你不同意……” “我若不同意,待如何?” 银桂声音变厉:“我们侯府有勋爵在身,老太君亦身有诰命,你这不知羞耻的狐媚子,你欲图勾引我们侯府二少爷,你说,你待如何?” …… “哆,哆,哆……” 青烟袅袅中,方老太君闭着双目,口中低颂经文,手中的木鱼一声一声敲响,节奏规律。 李嬷嬷快步进到松宏轩,穿过小天井后迈入内堂。 见老太君正礼佛,李嬷嬷闭上要说话的嘴巴,安静退到一旁等候。 半晌,老太君放下佛珠起身,李嬷嬷忙上前扶她。 “如何了。”方老太君问道。 李嬷嬷道:“那女子,不同意。” 方老太君脸上看不出喜怒,接来钱嬷嬷恭敬送上的凤杖,慢步朝外走去:“可与她说了妾室的事?” “嗯,说了。她神态欣喜,极是向往,但提到要她去劝说二少爷,她便死活不依。” 方老太君点头,淡淡道:“她不肯选好走的路,那便不怪我们了。” 李嬷嬷担忧:“若真是如此,二少爷那怎么办?他定会发脾气的,他若一发脾气,这最遭殃的,就是二少奶奶。” 想到小南楼发生的事,方老太君心中变沉,想了想,道:“增派三十名护院守住卿韵馆,再选两个壮实能干的仆妇去高云轩,护着二郎媳妇。” 李嬷嬷想说,再壮实能干的仆妇,那也是下人,在二少爷跟前,能如何护呢? 便在这时,茅硕拿着一封信快步走来:“老太君,查到了!连夜加急,终于查到了那陆姑娘的家世!” 方老太君一愣,立即道:“快给我!” 第009章 我当她死了 “啊!真烦!”明香站在小南楼门口,抬头看着上边的天空,“讨厌极了,怎么二少爷,是那样一个性情的人呢。” 宋知晴倚着轮椅在看书,闻言翻去一页,笑道:“莫将烦字挂嘴边,越道烦来就越烦。” 明香抿唇,想了想,重新抬头,看着天空道:“啊!真不舒服,真不舒坦!讨厌极了!” “……”宋知晴转头看她,笑道,“我有几颗桂花糖,你可要吃?” “桂花糖?”明香好奇,“二少奶奶,您哪来的?” “薇兰给我的。” 明香点点头,嘀咕道:“薇兰姑姑这趟回家省亲,回来后见我们高云轩变成这模样,估计要傻眼了。” 宋知晴笑笑。 外边忽然传来动静,明香将脑袋伸长,见李嬷嬷领人过来,她“咦”了声,迈出门槛下台阶迎去。 李嬷嬷身后跟着两名仆妇,高大壮实,明香暗暗比划了下,她的脑门连这两个仆妇的肩膀都没挨着。 李嬷嬷带着两名仆妇进去拜见宋知晴,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同宋知晴详尽细说,最后用安慰的语气道:“二少奶奶,你放心吧,二少爷这颗心,老太君一定帮您栓紧了。” 这番话,令宋知晴握着书的素长指尖几乎要将书卷捏碎。 高云轩的下人不少,但是留在小南楼的一直不多。 宋知晴平常喜静,同时也为逃出这侯府做准备,所以能支走的人,都支走了。 眼下这新增得两名,她得想想办法。 “老太君有心了。”宋知晴挤出一缕笑。 “对呀,虽然老爷去了,但是二少奶奶,老太君和大夫人都是疼您的。” 明香在旁忽然好奇:“李嬷嬷,这事,那位陆姑娘可有说什么?” “她啊,”李嬷嬷面色鄙夷,“她死活不肯,还说自己宁死不屈。给她好路她不走,非要吃苦头。” 明香道:“哼,二少奶奶和二少爷本来就是一对,轮得到她一个只能当妾的在那肯不肯的。” 这话令宋知晴更头疼,她抬手揉着眉心,低头掩住自己的神情。 不过……宋知晴手里的动作停顿住,想起一件事来,她看向李嬷嬷:“除却不肯,那陆姑娘什么都没再说?” “她能说什么,”李嬷嬷道,“二少奶奶,您放心,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这事轮不到她这自轻自贱,不知羞耻的小贱蹄子说了算!” 宋知晴忽然觉得好玩起来,昨日陆玉雪在她跟前耀武扬威,提到的腹中有胎儿一事,怎么不在老太君和刘氏面前提呢。 这么大的事,陆玉雪一开口,不就是平地炸惊雷? 但凡她敢提,什么肯不肯,劝不劝,都将作浮云。在苏言即那股“疯劲”的保驾护航下,她陆玉雪能稳稳的嫁到高云轩来。 看来,她没怀孕。 …… 入夜,秋凉袭人,一盏盏白色灯笼被丫鬟们悬挂檐下。 宋知晴的长生铃在风里很轻很轻地被撞着,声音清脆悠扬,夜色中空灵悦耳。 亥时,苏言即面色疲累地踏入高云轩,他的身后跟着近十个护院,路上他只要一走错路,这些护院们就会上前帮他“纠错”。 林姑姑和高云轩的丫鬟仆妇们同苏言即问好,林姑姑上前恭声道:“二少爷,乃辉阁收拾好了。” 苏言即正同昨日那样往书房方向去,闻言止步,不过很快,他继续抬步走去的方向,依然是书房。 进到书房后,苏言即冷冷道:“掌灯。” 林姑姑和两名小丫鬟赶忙过去点灯。 苍白色的灯纸在烛台外罩好,苏言即一双清冷森寒的黑眸缓缓打量书房,渐渐变得讶异。 书房里多余出来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窗前的帘子,颜色和布料换回来了。 书案上的摆设,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套。 书案旁的青花瓷书缸重新立在那,瓶身收窄,袅袅娉婷。 苏言即目光忽地一凝,快步朝南墙走去,墙上昨夜悬挂着得亭湖画舫,变回了竹林山云。 苏言即的黑眸微微睁大,怒斥:“这女子着实可恨,阴暗狡狯,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谎!” 林姑姑原以为苏言即见到书房变成原来的模样,不说多高兴,但对二少夫人的不喜总要消减几分,未想张口却是一顿辱骂。 “二少爷,您说得说谎是指……” 苏言即往墙上指去,回头骂道:“她不是说这画起了潮才被换下的吗?为什么这画还好好的挂着!?” 林姑姑看向墙上的画,皱起双眉,答不上来。 因为这画,她今日亲眼看到明香从柜子中取出的,莫非,二少奶奶真的说谎了? 事不大,不过就是一幅画。 可是说谎,这的确不太好。 “你还说她不是骗子?还敢说她不是说谎?!”苏言即吼道。 林姑姑被他吓到,小声道:“二少爷,要么,奴婢去问问二少夫人……” “不必了!”苏言即叫道,“我当她死了!以后不要在我跟前提她!” 说完,苏言即转身步出书房。 越走越觉得火气直冲脑门,苏言即停下脚步,心里甚烦。 他从来不是这样一个暴躁的人,可自从多了这个残废,他好像得了一种一点就着的病。 见她不得,听她不得! 忽然,他的眼睛望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影藏在角落里,冲他抬手比划,苏言即认出这是他今日派去打听陆玉雪的小厮正丁,高声叫道:“你直接过来就是!” 高云轩外,他被祖母和母亲压着,高云轩内,他自己还做不了主吗。 待小厮到跟前后,苏言即问:“可打听到了?” 正丁看向苏言即身后,林姑姑正从书房里走出来,正丁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说!”苏言即喝道,“这里是高云轩,是我的地!谁敢去说不该说的,我拔了她的舌头!” “……是!”正丁映着头皮道,“小人打听到,陆姑娘今日一日都在卿韵馆。午后,大夫人去了一趟,大夫人对陆姑娘好像很满意,行阳苑的丫鬟们都在议论,说大夫人有想为二少爷纳妾之意。” 苏言即皱眉,声音缓慢而低沉地说道:“妾……?” 林姑姑朝苏言即年轻高大的背影看去。 苏言即冷冷一笑:“玉雪是我最心爱的姑娘,她怎能为妾?” 第010章 长生铃 整整一晚,林姑姑的眉眼都是恍惚的。 明香和明桂看出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林姑姑不敢多说,只道身体不适。 翌日,苏言即起得比昨日更早。 乃辉阁这张他从小睡到大的拔步床,昨夜睡在上面却深感陌生,他翻来覆去都睡不踏实。 开门出来时,小厨房飘出来得米香让苏言即的肚子咕咕直叫。 想到大哥苏言仪饿了那么多天,大嫂也在挨饿,这最受父亲喜爱的宋知晴,她凭什么吃好喝好睡好?! 苏言即立即掉头,又如昨日那样,去往小南楼。 明香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远远瞧见苏言即,吓得立马将脑袋缩回去。 苏言即倒是没有昨日那般气势汹汹,但是脸上神情仍臭,凶神恶煞。 到小南楼外,苏言即抬手拍门,啪啪啪地响。 宋知晴正准备针灸,闻言抬眸看去。 苏言即重重拍了几声后垂手,在外沉声道:“今日你不准吃东西,水也不能喝,若是碰上一滴,便是对我父亲的不敬,我会休了你!” 宋知晴挑眉,还有这等好事,那她不得去喝上一缸。 但很可惜,她知道在“休她”这件事上,苏言即当不了话事人,做不了任何主。 “还有,”苏言即声音变得阴戾,“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得去我的书房。至于你说谎骗人的事,我会如实同祖母说。” “哦。”宋知晴无所谓地随口应了声,低头擦拭自己的小腿。 苏言即怀疑自己出了幻听,他将耳朵贴在门缝上,里面好像又没发出过任何动静。 苏言即厌恶地看了眼房门,转身离开。 迈下檐廊时,风拂铃铛,铃铛叮铃,苏言即抬眼望去,眉心微拧。 这串铃铛,好像有几分眼熟。 又起一阵晨风,长生铃再度轻摇。 苏言即没能想起在哪见过这串铃铛,他收回视线,管它的! 抬脚走下檐廊台阶时,苏言即停顿了下,转头对一名闻声赶来得仆妇道:“把这串铃铛摘下来,送我书房去!” 这名仆妇正是昨日跟着李嬷嬷过来的,抬头看了眼长生铃,对苏言即福礼:“是,二少爷。” 明香藏在角落里,气得牙根发酸,对同样猫着身子出来的明桂小声道:“凭什么呀,这串铃铛是我们二少奶奶的心爱之物!” 明桂道:“可是,他是二少爷呀。” 明香瞪着苏言即离开的背影,幽怨道:“哼!” 苏言即前脚刚走,仆妇后脚便去搬凳子。 外面这些动静,宋知晴都听得见,她依然坐在床上,按部就班为自己针灸。 针灸完后,要上药,再贴药膏。 她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自己的双腿。 师父说,只要她还在长个子,那么她的双腿就有恢复和痊愈的可能。 而这三年,她的确在长。 虽然她没有站起来过,但是她确定,如果她能站直,她的个子会比明香和明桂都高。 将药匣放回桌上,宋知晴摇着轮椅过去开门。 门外比之前更热闹,林姑姑她们都来了,大大小小的姑娘们抬着头,在看仆妇解长生铃。 铃铛绑缚得很紧,是她师弟挂上去的。 这一手结扣系法,常人当真很难解开。 她能,可是她残废,上不去。 见宋知晴开门出来,明香和林姑姑她们上前,福礼问好。 宋知晴冲她们笑了笑,看向踩着凳子上的仆妇,道:“直接用剪子剪掉吧。” 仆妇低头看去,为难道:“若是用剪子,不知二少爷会不会责怪……” “明香,”宋知晴道,“去拿剪子来吧。” “是。”明香嘚啵嘚啵跑了。 宋知晴看回仆妇:“这铃铛的系法,你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若长时间这样站立,你会吃不消的。” 明香将剪刀取来后递去,仆妇谢过二少奶奶,抬手在绳索上咔嚓剪下。 宋知晴道:“明香,替我取回铃铛。” “嗯!”明香应声,趁着仆妇还没反应过来,从仆妇手中一把夺来。 仆妇指尖一空,愣愣看着明香将铃铛放到宋知晴手里。 “二少夫人,二少爷吩咐说,要将这铃铛放到书房中去……” 宋知晴微微弯唇,容色在将亮未亮的天色尤为晶莹,清幽秀丽。 “这是我的,不是他的。明香,推我回屋。” “是。” 仆妇还站在凳子上,模样有几分局促,不知如何交差。 林姑姑过去喊她下来,让她将凳子先搬回原处。 说完,林姑姑转过身,目光看向宋知晴进去的房门,想了想,林姑姑跟着进去。 宋知晴将长生铃妥帖收起,放入明香取来得小锦盒中,明香将锦盒盖上,放入多宝阁上。 宋知晴余光见林姑姑欲言又止,侧眸看去,温然道:“林姑姑,你有话要说?” “嗯,昨夜二少爷回来前,先去书房看过了。” 宋知晴道:“应该与他离开前时的书房一模一样吧,他总不至于再乱发脾气。” 林姑姑轻叹:“二少奶奶,二少爷还是很生气,他怪您……骗了他。” “骗?”宋知晴轻轻眨了下眼睛,明眸一笑,“我知道了,是那幅画。” “您说那画是起了潮才被换下的,可是昨夜瞧那画好端端的,哪有半分霉斑呢。” “怎么可能的,”明香走来叫道,“当初那画一股霉味,画纸上斑斑点点,还长了绿色的毛毛,怎么会好端端的。” 林姑姑好奇:“你见过当初那画的模样?” “见过呀,就是我从墙上取下来的,二少奶奶说这幅画修不好了,因为是二少爷之物,也不好扔掉,所以就给放杂房去了。” “怎么可能呢!”林姑姑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如果修不好,那少爷书房里的画是……” 宋知晴笑道:“我画的。” 林姑姑惊讶:“什么?您画的?” “是我画的。” “可墙上那幅画不像是新的……” “我没说是我新画的呀,是我去年无聊时画的。” 林姑姑难以置信,眼眸微微睁大。 她脑中过了遍昨夜苏言即站在字画前的模样。 二少爷,好像没有认为那幅画是假的? 虽然林姑姑自己并不是很懂,但从旁人的评价来看,二少爷在鉴赏字画这一块,水准一直是极高的。 他,没认出来? 第011章 侯府贵客 离开高云轩,苏言即往灵堂走去,一路走得烦躁,眼前不是那幅画,便是那串铃铛。 他数次停下脚步,回忆那铃铛的模样。 他绝对在哪见过,否则不会有熟悉之感。 而且,绝对不是路边等闲所见,而是与那么一两个有记忆点的人物有关。 非常重要的任务…… 可是,是在哪?又是谁? 总觉得有几个名字要从喉咙里冒出,可是关键时候,又喊不出来了。 迈入灵堂,灵堂空空。 苏言即张望了遍,问道:“我大哥呢。” 一名小厮道:“回二少爷,府上来了几名贵客,大少爷去接待了。” “贵客……”苏言即低低道。 会是什么样的贵客,之前宁国公世子过来,大哥都没有亲自接待过,他执意要跪在父亲的棺木前,还是由祖母去招待的。 现在大哥不来,嫂子也不会来了,今日这灵堂,看来只剩他一人。 苏言即过去,撩袍跪下。 门口与左右的小厮看着他跪下,众人再彼此对看了眼,都有些心虚。 见二少爷这模样,必然还不知那陆姑娘被软禁在卿韵馆,不给吃不给喝的事了。 越晚知道越好吧,他们这些下人便少受一份气。 …… 日头渐渐变大,风清气明,秋意尚未萧瑟之前,人间是一派茂盛的金黄。这满庭的桂与菊,是因丧而刻意的素白所掩盖不去的。 侯府最大的清漪湖上,漂亮的汉白玉石在水面搭建起一座通往侯府四面的巨大水榭。 秀风轻徕,涟漪漫散,苏言即终于等到了他的贵客们,领着他们踏上水榭,在水榭上漫步游赏。 几日未吃饭,苏言仪的面庞饿得脱相,在天光下憔悴病态,瘦骨嶙峋。 而他的贵客们,不论主或仆,与他成了鲜明对比,个个英武高大,健括有力。 苏言仪边走边介绍侯府景致,笑谈这些多是父亲生前留下的。 行到水榭南面,上去亭台,苏言仪的亲随茅惠同三个小厮使眼神,让他们去准备茶点。 小厮们领命离开,快步跑走。 跑走跑着,最前面的小厮忽然一个急刹车,身后二人差点没撞上他。 小厮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名男子,身后二人循目看去,也眼眸大睁。 今日来得这位贵客排场不小,共带了近二十名亲随,这些亲随多为三十岁上下,着束腰灰衫,头系马尾,垂以淡色丝带。 小厮现在所望去的这几人,是这些亲随里仅有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俊美得令人眼前一亮,匆匆一瞥都挡不住这夺目耀眼的风姿。 觉察到三名小厮的目光,年轻男子转眸望来。 黑眸深遂湛亮,眼波平淡,看了他们一眼后,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这极轻的一眼,令三名小厮心起不安。 此人实在修长高挑,挺拔如一棵青松,背脊没旁人那般厚实壮硕,虽高大挺括,却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气质如玉,风华独秀。 这样的气质,该是书生秀才们所有,可他偏又不像文人,甚至,他的气势比周围这些身材粗壮,肌肉狰狞的男人更强,这一袭低调灰衫,全然压不住他的凌然。 三名小厮跟在苏言仪身旁多年,还没从其他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气势。 便是平日里最为威严,有一品诰命在身的方老太君都不及。 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连一个亲随都这么器宇不凡。 这一带已被苏言仪要求闲人勿近,没有一个下人敢经过,四周一片阒寂,好似连天上的鸟儿都往别处飞去了。 小厮们下了水榭白石阶后,匆匆走了,再不敢多留半步。 同一时间,一道纤细身影往假山群中的角落里闪去,一动不动地贴着一座假山石壁。 待这三个小厮跑远了,纤细身影小心谨慎地出来,无声回去原先的位置。 她其貌不扬,五官勉强算是清秀,正是陆玉雪身边的贴身女婢,春姿。 湖心亭台离得着实太远,看不清那名贵客面容,但见这气度举止,不像是大章文官或勋贵。 再见那些灰衫随从,也不是等闲家院养得出的气质,春姿眉眼变严肃,她有十分的把握,这些人绝对都是军中出身。 “哎,那边不可以去,走这头!”一个婢女的说话声响起。 春姿一凛,只能又避开。 几个婢女走来,边走边小声道:“大少爷吩咐的,府中今日有贵客,我们不得过去。” “早先来了那么多贵客,也没这讲究呀。” “就是。” “你们不知吧,今日这些贵客来头最大,还要在侯府小住几日,大少爷令人将整个锦峰阁收拾起来给他们住呢。” “来头最大是多大?皇子?王爷?” 春姿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却听那婢女道:“这还真不好猜,可之前宁国公的世子来,咱们大少爷都不这样呢。” 她们的说话声渐渐远去,春姿望着她们的背影,越发好奇,这些人是谁。 …… 卿韵馆戒备森严,护院们严格看管,防得只有一人,苏言即。 陆玉雪在内堂继续昨日未完成的画,她画得较平时要慢,春姿回来时,她又走神了。 听到动静,陆玉雪敛眉,转头朝她特意留着的窗扇开去。 春姿轻盈落地,回身关门。 “有收获!”春姿走来,小声道,“侯府来了一拨人,苏言仪极为看重,奉为上宾。此前赵玉来侯府,苏言仪都没有去亲自招待,这名客人,苏言仪却连灵堂都不去守了。” “听你之言,你还未弄清此贵客的身份。” “我不宜多留,湖畔那一片都被苏言仪禁足了,那些下人全从我藏身的那片假山经过,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说完,春姿停顿了下,道:“但,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他们的气度形容,都像是军中出身的。” “军人?”陆玉雪眼睛微亮,“莫怪你要说,这是一个收获,若是能知是哪个兵营的人便好了。” “嗯,能得苏言仪这般看重的,必有大来头。” “大来头”三字,让陆玉雪更开心了。 春姿看着她,忽道:“昨日刘氏的话,你为何不答应?” 陆玉雪挑眉:“你是指,让苏言即和那残废同房,共卧一榻?” 第012章 她不肯给 春姿点头:“你若答应了,说不定,现在便可去高云轩了。如今禁足在此,失了自由,许多事都难以去办。” 陆玉雪灿烂一笑:“这条件,我可答应不得。” “为何?” “我若轻易答应,便不是苏言即所喜欢得那个姑娘了,苏言即喜欢我,不正是因为喜欢我的倔强?你放心,这高云轩,我去定了。” 春姿皱眉:“就怕节外生枝。” “苏东林一死,苏家男丁只剩三个,其中之一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男婴。你说苏家这些妇人,能不捧着苏言即吗?” “你吃定她们拿苏言即没有办法?” “绝对没有。” 春姿点点头,神情仍严肃:“可是这禁足,却不知要禁到何时,待你出去,这些客人不知还会不会在这侯府。” 陆玉雪笑道:“不是还有你么?” 春姿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陆玉雪捏着画笔,低头看回画纸上。 顿了顿,她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来,眼眸变深。 若实在不得已,只剩这一条路了。 …… 跪了一日,苏言即精疲力尽。 离开前,他接过小厮放在托盘上呈来的饼。 此饼明叫路阳饼,吃完这最后一个,明日他终于可以吃点肉了。 苏言即饥肠辘辘,一路吃着素淡无味的饼回高云轩,越走越觉膝盖在打颤,他都想用爬的了。 回高云轩后,他澡都不想洗,和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忽然,他想起了今早见到的那串铃铛。 “来人!”苏言即冲门外叫道。 几个他还叫不上名字的小厮从外进来:“二少爷!” “去书房将我的铃铛取来。” 一名小厮领命:“是!” 小厮匆匆走了,没多久,小厮困惑回来:“二少爷,不见什么铃铛啊。” 苏言即从床上坐起:“就,一串铃铛,书房没有?” “……是挂着的吗?挂着的没有。” “书案上呢?” “也没有,小人找了好多地方,没见着什么铃铛。” 苏言即神情变怒,伸手指着外面:“你现在立即去小南楼,去问问是谁,我今早亲口吩咐一名仆妇取下那铃铛送去我书房的,只是我记不得那人是谁了。” 小厮应声:“是,小的这就去!” …… 秋日的月亮,一日比一日明亮清澈。 明香趴在美人靠上,抬头望着天上月亮,周围的星星很淡,但也看得清,一闪一闪的。 明桂端着茶水走来,见就明香一人在这,明桂眉心轻拢,朝屋内看去。 宋知晴坐在书案后边,正在看书。 “嗯?”明香转头见到明桂停在这,“怎么啦,明桂。” 明桂走去,看了眼屋内,小声道:“秋日月亮,一直是二少奶奶最喜爱的,可自打二少爷回来,二少奶奶连屋都不爱出了。” 明香没好气道:“这二少爷,还不如不回来呢。” “嘘!”明桂赶紧道,“小声点,这话岂能乱说的。” “怕什么,咱们都是自己人。” 明桂气恼:“祸从口出,最怕说顺嘴了,跑去别人跟前也这么说,你呀,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明香一脸无所谓:“那最好让我撑死,吃遍山珍海味后再死翘翘。” 明桂无语,不和她说了。 她端着茶水才进屋,乃辉阁的小厮后脚便到。 明香一眼瞧见,扶着美人靠起身,哼道:“这不是二少爷跟前的大红人,飞毛腿儿吗?” 小厮上前,不自在地笑笑:“明香姐,我叫飞毛,不叫飞毛腿儿。” “你听漏字啦,”明香说道,“是飞毛狗腿儿。” 她特意将“狗”字的咬字变重。 小厮讪讪,更不自在了。 宋知晴在屋内听到动静,道:“明香,是乃辉阁过来的人吗?” “对呢!”明香转头说道,“二少奶奶,是飞毛!” 宋知晴道:“让飞毛进来吧。” 明香看向飞毛,干巴巴道:“喏,听到了吧,二少奶奶喊你进去。” “谢明香姐,谢明香姐!”飞毛笑道。 宋知晴让明桂将轮椅推出,她屋内的书案略大,明桂推着她绕了一圈。 飞毛恭敬立着,见她被缓缓推出来,这秀美不可方物的面庞,飞毛想看又不敢多看,唯恐亵渎。 宋知晴笑道:“苏言即让你来,是想问早上铃铛的事吧。” 她开口直呼苏言即大名,让飞毛吓了一跳,飞毛不自在地点头:“对,二少爷很生气……” “也不知他在气什么,那铃铛是我的,他不问而要,还生气上了。” “二少奶奶,若是我现在没将这铃铛带回去,唯恐二少爷他又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愿我这小南楼鸡犬不宁,只是这串铃铛于我很重要,我不能轻易给别人。” 飞毛汗如雨下,低低道:“其实,我倒是不会为难的,就怕二少爷来找您麻烦。” “我不想惹事,却也不怕事,”宋知晴微笑,“他若要来,就来吧,反正我这门,他已踹过了。” “他,他真的会来的呀。”飞毛着急道。 飞毛还是很喜欢宋知晴这位二少奶奶的,委实不想看到她被苏言即打骂。 明香和明桂对视一眼,也有些难受,也想开口让宋知晴就把这铃铛给出去吧。 “无妨,”宋知晴道,“你如实去说吧,这铃铛,我不可能给的。” “这……”飞毛叹息,“好吧,二少奶奶,那我回去说了。” “嗯。” 飞毛一走,明香就慌张地走到宋知晴跟前:“完了完了,二少爷那个臭脾气,他又要来踹门了!” 宋知晴笑起来:“对的,所以,帮我关下门吧。” “……二少奶奶,您怎么还笑呀!咱们都,都要大难临头了。” “大难?”宋知晴淡笑说道,目光看向门外,“苏言即吗?他也配。” …… “啪”地一声,苏言即一拳砸在拔步床的床头木板上。 木板结实硬朗,他的手痛得直发抖。 苏言即揉捏自己的指骨,怒目看着飞毛:“这个贱人,她真是这么说的?” 飞毛上前:“二少爷,您的手没事吧?” “滚开!”苏言即一脚踹在飞毛的肚子上,“我这就去找她!” 第013章 宋知晴的绿豆眼 明香惴惴不安地躲在窗后张望,终于,小南楼北面的空庭上,苏言即气势汹汹地来了。 小南楼的院落不设院墙,因二少奶奶说,不喜欢被“围困”之感,所以整个小南楼的视野极好。 这样清明的月色下,苏言即一身月白绸中衣,直冲而来,飞毛等小厮围在他身旁,口中都在劝他回去。 明香将窗合上,跑向前边:“二少奶奶,二少爷来了!” 宋知晴合上书,轻叹:“他可真烦。” 苏言即迈上台阶,抬手拍门:“宋氏!” 宋知晴示意明桂将她推去,至门边后,宋知晴道:“你若是为那串铃铛而来,那串铃铛我不会给你,它是我的心爱之物。” 苏言即气笑了:“宋氏,你这贱妇可真是不要脸!这高云轩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你肆意动我东西,到手便成你的了?这几年,你究竟从我书房里偷拿了多少文物?你给我还回来!全部还回来!” 宋知晴微顿,细眉轻合:“苏二少爷,你以为,这铃铛是我从你那里拿的?” “莫非不是?” “不是。” “哈哈!你这山里出身的粗鄙妇人,又穷又贱,贪得无厌,没见过世面,便看到什么都想拿!当年一进我书房,你那双绿豆眼可是瞪圆溜了?可开眼了?你若再不将铃铛还我,本少爷定会不会轻饶你!就算你是残废,本少爷也不会手软!” 这话听着实在不妥,飞毛他们小声道:“二少爷啊……” 明香气得龇牙咧嘴,还绿豆眼呢,我们二少奶奶的眼睛漂亮得很,大得很! 宋知晴声音变冷:“苏言即,你记错了吧,这串铃铛从来就是我的。” “你当真要将这无赖做到底?这串铃铛是你的?这串铃铛的手工,是你买得起的?你可知这铃铛,你要和你那不中用的爹娘挖几年的野菜,砍几年的柴,卖几年的山鸡才买得起!” 说到宋知晴的爹娘,苏言即笑得更大声了:“我听闻前些年你那爹娘经常来我们苏家,每次来就带一两只山鸡,每次走,得用好几辆牛车拉货,可对?你们宋家这买卖做得真值当,就如你这残废,用一双腿换这人间的富贵!” 这事的确有,不过只有两次,虽被传成“经常”,但的确让宋知晴耳根发红,无地自容。 这一双爹娘,是宋知晴心底提起便觉苦涩锐痛的刺。 “开门!”苏言即又拍门,“将铃铛还我!” 宋知晴深吸了口气:“苏言即,我从未拿过你书房之物,我说这铃铛是我的,便是我的。你若谈工艺,好,你且说这铃铛是用什么制成的?是何年限所造,铃铛上的棉绳又产自何地?铃铛叫什么,铃铛上有何刻字?” 苏言即被问住了,他脑中对这些一片空白,但这铃铛,他的确是眼熟的。 “刁妇!”苏言即盛怒,“本少爷手中珍品无数,要样样都知清它们的详细吗?而这铃铛上的刻字,这些年它被你强占了去,你自然也比本少爷清楚!快还我!还我了我立马走,开门!” “这铃铛出自南芙蓉陈争大师之手,名为长生铃,铃铛材质为青铜、黄铜、黄铁、玄英矿、浮岩轻石,铃铛底座刻字为晴,乃我宋知晴的晴。你说它是你的,你不如即刻书信去往松州,问一问陈争大师可有此事?” 苏言即很轻地道:“南芙蓉,陈争大师……” 那盘绕在他脑中一日,将吐未吐的几个名字终于出来了一个,可好像,又有一件更大的牵扯。 南芙蓉,陈争。 南芙蓉,陈争。 苏言即抬手压住额头,脑中一片乱。 “我身体不好,苏二少爷,你可以回去了吗?”宋知晴又道。 苏言即垂下手,看着房门道:“你认识陈争大师?” 宋知晴没回答,一旁的明香和明桂担忧地望着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二少奶奶的面容阴冷成这样。 宋知晴的面相其实并不讨喜,她的美过分耀眼逼人,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第一眼就直击眼球,是完全可以凭借脸蛋去大杀四方的顶尖貌美。 但是,她爱笑。 平日,她总是笑吟吟的,气质温婉,语声温然,眉眼温和。 这份和善宁静,淡去了她的进攻,但就如此刻,她眉眼一沉,面色冰冷,那股凌厉之感,陡增百倍,令人望之却步,不敢招惹。 只可惜,这一门之外的苏言即,他见不到,也感受不到。 “说话!”苏言即暴躁道。 宋知晴终于开口:“苏言即,你步步逼我自证,欺人太甚。” 苏言即皱眉,冷笑道:“你不当自证吗?你窃人之物,无耻之尤!” “一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夜半来砸我房门,要取我悬在梁上之物,好一个梁上君子。二说无理寸步难行,你半字都未说出你与这铃铛的渊源,却口口声声强说是你之物,这无理蛮横之态,好一个市井泼皮。你回去书信一封,送去松州,待陈争大师回你之后,你再来找我。我要睡了,休要再烦我!” 说完,宋知晴看向明桂:“送我去床榻。” 明桂不安地看了眼房门,上前去推宋知晴。 苏言即气得额头青筋暴涨,后面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二少爷?” 苏言即一顿,怒目转过头去。 一眼认出李嬷嬷身侧站着的仆妇,正是他今早要她摘下长生铃的那个。 “是你!”苏言即叫道。 李嬷嬷道:“二少爷,侯爷才过大殓呢。” 苏言即双手紧紧握作拳头:“李嬷嬷,我知道。” “老太君这几日悲伤过度,身子不好,方才服了徐大夫的一贴药,终于睡着了。二少爷不想这么深的夜了,还要惊动她老人家吧。” 苏言即怒沉了一口气,目光又看向那名仆妇。 “多事!”苏言即斥道,迈下台阶。 未出几步,他又停下回头,冲门内叫道:“宋氏!我今早要你不要吃饭,也别碰水,你可有照做?” 明桂的脚步一顿。 宋知晴微微侧过头去,声音清脆明亮:“抱歉了,苏二少爷,我吃得很好,喝得很好,都是一等一的精脍食材,和上品的湖庭银针。” 苏言即的脸色刹那惨白:“你这个贱妇!” 第014章 纸条 “二少爷!”李嬷嬷赶紧上前劝阻。 “贱人!”苏言即指着房门,“我今早如何跟你说的,你视我的话为耳旁风!开门!” “二少爷!”李嬷嬷拉住他,“您非得将府里上下闹得鸡犬不宁吗?咱们府上这几日都是往来的宾客,老太君又年事已高,二少爷啊!” 苏言即被她拽停,心口一拱一拱,气得发抖。 见他渐渐变回冷静,李嬷嬷看向飞毛:“你们几个,来,一起将二少爷扶回去!” 苏言即忽然扬脚,一脚踹在坚硬的房门上。 “贱妇!”苏言即叫道,“不出来,你就永远待在里面,死在里面!” 说完,他甩开两旁的所有人,扬长离去。 …… 这一夜,苏言即睡得极不踏实。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要么是那串铃铛,要么是父亲和祖母的脸。 半梦半醒,他梦见看好几次苏东林,眼泪打湿了枕头。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宝芳苑的南宫书兰。 不过她睡不着,是因为胀气。 苏言仪执意要将自己饿出一个好歹,南宫书兰作为妻子,不得不陪着。 昨日苏言仪接待贵客,未去灵堂,南宫书兰因为叔嫂有别,不好和苏言即同处一室,别也没去。 于是,她放纵了。 吃了大鱼大肉,品了果汁汤羹,结果这肚子,撑了她一日。 好在苏言仪今夜睡在妾室那,南宫书兰来回去茅厕,折腾得也是她自己。 在床上转了翻了好几个身,南宫书兰捂着肚子爬起:“我这肚子……” “小姐。”在屋里伺候的奶娘第一时间过来。 这名奶娘是南宫书兰的奶娘,从南宫家一并带来的。 “吃太多了,”南宫书兰叹道,“饿了那么久,我一下给自己吃了那么多。” “我给您去喊徐大夫?” “别!”南宫书兰皱眉,“这要是传出去,说我吃多了,还了得?我才在那灵堂前,给二房那位上了眼药呢!” 奶娘点头,忽又道:“说到二房,刚才那边又吵了起来。” 南宫书兰眼睛一亮:“嗯?如何吵得?” 奶娘将才听来的一一道出。 南宫书兰噗嗤一笑:“这老二的嘴巴,骂人可真恶损啊,杀人诛心!我要是那残废,我都无颜活着了。尤其是她那一双山里捡大粪的爹娘,怎么和我南宫家比。” “可不,将她骂得一顿狗血淋头!”奶娘笑道。 南宫书兰扶着肚子起来,在屋里慢慢踱步,边走边揉捏小腹,若有所思道:“可是,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 “他们吵得还不够,”南宫书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奶娘,“虽然这爵位必然是青川的,老二怎么都够不到,可是,家产便不好说了。” 奶娘肃容,点点头:“对。” 南宫书兰不高兴道:“他日总有分房之日,那二房不论分走多少,那都是分走。青川这爵位已从侯降爵为伯,家产这块,我可不想再被人分一分,掉规模。” “是啊,那方老太君岁数太大,我看她也撑不了多久了,她若一死……” “我忽然觉得,这个残废,她是个好残废,”南宫书兰一笑,“有她在,二房何愁没事闹。” “嗯,还有行阳苑那个狐媚子呢。而且,二少爷现在还不知她被禁足了的事。” 南宫书兰的眼睛看向桌上的笔墨,想了想,道:“有了。” …… 苏言即带着一肚子坏脾气起来,天色灰蒙蒙亮,他暴躁地叫道:“来人!” 几个小厮第一时间进去:“二少爷!” 苏言即的眼睛朝他们扫去,每个小厮见着他,都忙将头低下。 这些小厮已不是他以前的那一批了,他甚至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现在这些人战战兢兢的模样,让苏言即浓眉渐皱,刚起床的这股暴躁,反而奇异般散去。 苏言即一叹:“你们,都怕我?” 小厮们不知如何接话,仍都低着头。 苏言即不高兴道:“我本也不是戾气横生的鬼见愁,逢人便要喊打喊杀。” 见他们仍不说话,苏言即看向这几日替他跑腿的人:“你是正丁。” 正丁一惊,抬起头看他,而后又低下:“是,二少爷,小人正是正丁。” “你呢?”苏言即看向飞毛。 飞毛抬手一拱,小小声道:“二少爷,小的叫飞毛。” “行,正丁,飞毛。”苏言即嘀咕道。 按了按眉心,苏言即下床,取来要换的丧服,他看向正丁:“今日再去替我打听陆姑娘,若是能见到她,你同她说,我还有两日要忙,忙完便去见她。” 正丁冒出一股心虚,硬着头皮应声道:“是。” 吃完昨日最后一个路阳饼,苏言即今日能吃得好点了。 用完早膳,他步出高云轩,在高云轩的大门外,他驻足回头,朝小南楼方向看去。 想到这些时日因那残废而性情大变,苏言即决定,自现在开始,便当这残废死了,听不见,见不到,井水不犯河水。 但总有一天,他能收拾她。 一路桂香清逸,苏言即膝盖疼,步伐走得慢。 路上遇到的下人,见到他纷纷行好。 苏言即没什么心情理他们,却有一名小厮在经过他时,忽然递上一本棋谱。 蓝皮封面上的《静水棋谱》四字,令苏言即下意识接来,那小厮立即就跑。 “哎!”飞毛开口叫他,“站住!” 苏言即低头见着书内外露出来得半截纸张,抬手抽出。 纸条压得平整,纸上的字奇丑无比,构造歪歪扭扭,比划却又是直的,像是左手所写。 上面的六七行内容,苏言即眼峰一目扫去,随即大惊:“飞毛!” 飞毛转过头来:“二少爷?” “去替我打听件事,”苏言即怒声道,“去打听清楚,陆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他不可能凭着这来历不明的纸条就去找祖母对峙,还是要先查清。 “现在吗?”飞毛道,“正丁他不是已去了……” “他查他的,你查你的!”苏言即皱眉,“快去!” 飞毛忙道:“是,小的这就去!” 苏言即将手中纸条揉作一团,若纸上所言为真,那么,祖母,你欺人太甚! 第015章 撞破私情 时辰尚早,东边天空没有一点白,天上半边深蓝,半边泼墨,星子一颗一颗,璀璨夺目。 一个小丫鬟叼着根草叶,悠哉悠哉地在高云轩后边徘徊。 她的眼睛大大的,是脸上最出彩的部位,看上去非常机灵。 一有人来,她就立即藏起来。 待人走了,她又悄悄探出脑袋。 “这高云轩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小丫鬟不悦地嘀咕道,她根本寻不到机会溜进去。 同一时间,明桂也在探头探脑。 不过明桂是在高云轩的前院。 见苏言即大发雷霆,将棋谱中的那张纸揉作一团,明桂很是好奇,那张纸会是什么内容。 但苏言即没有撕碎扔掉,他带着纸走了。 明桂抿唇,转头回小南楼。 小南楼里,明香双手支腮,正在看宋知晴写东西。 明桂过去见到,是药方。 宋知晴写得很慢,边思索,边慢慢写,明桂过去时,她的笔端将五味子旁的三钱划掉,写上了两钱。 明桂道:“二少奶奶,您心神不宁呀。” 宋知晴抬眸看她,明香先伸手在自己的唇前比了个“嘘”,小声道:“别吵二少奶奶,这药方是给老太君用的,得细细斟酌。” “给老太君?”明桂也很小声,“是了,说来,二少奶奶很久没给老太君写药方了呢。” “嘘——”明香道。 宋知晴一笑:“之前那些药方,老太君仍可用,但是这些时日,她悲伤过度,需得增一些安抚定神的。” 明香在旁道:“确切地说啊,这药方也不是给老太君的,是给徐大夫的。” “我明白了,”明桂道,“这徐大夫也是的,自己也不是不会写,偏偏中意二少奶奶的。” 明香一脸骄傲:“哼,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咱们知道就好,二少奶奶啊,是个大宝贝,从小山里长大,识得是那遍地的药草!连徐大夫都看中二少奶奶的药方呢!” “嘘——”宋知晴学着明香刚才的模样,伸指放在自己的唇前。 “我和徐大夫是交易,不是白给他,他也不是白拿我的呀。”宋知晴笑道。 “好好好,”明香笑道,“嘘嘘嘘——” 明桂掩唇,噗嗤一笑:“明香这声音,倒像是宝芳苑那给孙少爷把尿的声音。” “哎呀,你恶心死啦!”明香叫道,和明桂打闹成一团。 宋知晴笑看着她们,收回视线,继续看药方。 方老太君年已蹉跎,不能图省事,而且,徐堂这次为她寻到了一剑虎,她得好好答谢他。 徐堂是两年前才入平安侯府的,原先是一名医术与口碑皆很好的弄堂大夫。 因方老太君身体越渐不好,加上侯府住得人越来越多,所以徐大夫被聘请入府,在这侯府中还有一间专属于他的药房。 药房中药材种类颇多,能够满足宋知晴的基本需求,而一些旷世稀缺的药材,徐堂能凭借他的江湖关系寻来。 反复斟酌,再三思量,宋知晴终于将药方都写好。 早中晚服用的药贴各不相同,还有另外的养生丸与补气阿胶,全部加起来,共九张。 晒干后,明香将信收起:“二少奶奶,我这就送去杂云苑。” “嗯。” 离开小南楼,明香绕路去往高云轩后门。 平时去杂云苑找徐堂,明香心情都很好,脚步轻盈,但今日,她兴致高不起来。 之前听闻二少爷回来,她别提多高兴,同高云轩里的所有丫鬟仆妇们一样,希望二少爷二少奶奶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但这几日下来,她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而且她隐隐觉得,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去的每一日,说不定都会变得很难熬。 走着走着,明香停下来,眉头轻皱。 忽然,她朝右手边看去。 一阵风吹来,树影缭乱,明香细细张望,没看到人。 “是我想多了嘛。”明香很轻地道。 她摇摇头,转身走了。 她走后好一阵,一个小丫鬟从角落里探出头,拿下口中叼着得草叶:“真险!” 看着明香走远,小丫鬟转头看回后边的高云轩。 这高云轩,看来白日是没办法溜进去了。 想了想,小丫鬟朝明香离开的方向看去,不然,就跟上她看看? 明香脚步轻快,目的明确,径直往杂云苑去。 杂云苑在潇湘阁的东面,占地很大,徐堂入侯府后,侯府总管家苏连忠在方老太君的示意下,将整个杂云苑一分为三,其中的三分之一,都给了徐堂。 越近杂云苑,人越多,清漪水畔今日依然被封,家仆们不得随意过去,所以这一片全是来来往往,经过的人。 明香直接迈入杂云苑东南大门,小丫鬟走近后,也直接进去。 不过进去以后,她便变得鬼祟了,小心将自己藏好,蹑手蹑脚。 前院狭窄,空庭只有半亩大小,种满一盆一盆的花草,中间落脚的空地,勉强只放得下两辆马车。 空气里一股浓浓药香,清雅好闻,檐下烧着一排正沸腾的药罐。 这些药让小丫鬟心里很难受,她的爹爹,现在缺得正是买药的钱。 这时,明香的笑声从堂内传出。 小丫鬟蹲下身子,目光穿过叠叠树影与花草,看到明香和徐大夫正有说有笑,看上去非常熟络。 明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去,徐大夫开心朗笑,接来后抬手冲明香道谢。 那信封并不单薄,看上去很厚实,份量不轻。 “奇怪,”小丫鬟很轻地道,“平日都见旁人冲徐大夫道谢,他冲一个小丫鬟谢个什么?” 徐大夫将信放在一旁的高案上,让明香稍等,他唤来学徒,令学徒去取东西。 没多久,那学徒抱着一个半截胳膊那么长的锦盒出来。 徐大夫将锦盒交给明香,同时,还拿了一个掌心大小的胭脂盒。 是胭脂盒吧,小丫鬟揉了揉眼睛,隔得这么远,很难看清,但这形状和大小,不是胭脂盒是什么呢。 小丫鬟一愣,难道,明香和徐大夫……? 不,更或者…… 小丫鬟瞪大眼睛,是二少奶奶和徐大夫?! 第016章 画 “少爷,少爷!”飞毛的声音很轻很轻。 偌大灵堂中,今日仍单独跪着的苏言即转过头去。 “少爷!”飞毛焦急看着他。 苏言即心下一沉,起身过去:“打听得如何?” “陆,陆姑娘被禁足了,禁足在了卿韵馆。” 竟是真的! 苏言即咬牙:“祖母定是疯了,竟这样对她。” 飞毛轻声道:“而且听说,陆姑娘那,这几日一滴水都没有送进去。” “什么?”苏言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是我带回府里的客人,竟不给客人吃喝?!” “……是这样说的。” 苏言即气得发抖,指骨被他捏得作响。 好一阵,苏言即看向飞毛:“我大哥呢?那些贵客还未走?” “嗯,大少爷一直陪着那名贵客。” “行!”苏言即寒声道,“那我自己去松宏轩找祖母!” 未出几步,苏言即在灵堂外回身,黑眸望向灵堂里的高大牌位。 他抬起双手,专注一揖。 挺直脊背后,他的目光明亮坦荡。 父亲,就算你在天之灵怪我不孝,那,就当我不孝! …… 明香哼着轻快的小曲,从后门回到高云轩。 宋知晴坐在尽心室,正在雕琢木头,听到小曲,宋知晴抬头看去,明香笑容灿烂:“二少奶奶,来货啦!” 她的好心情,一下将宋知晴感染。 宋知晴笑道:“是什么。” 明香在桌上将锦盒打开,开心道:“是您之前一直想要的一剑虎。” 宋知晴惊喜道:“徐大夫竟真的找到了一剑虎。” “他说呀,他托了好多朋友帮忙的。” 宋知晴放下手中的净刨,用一旁的干净湿帕擦拭指尖,乌黑明亮的眸子看向锦盒。 一剑虎是雪莲的一种,因其形状与颜色,故而唤其一剑虎。 锦盒里排躺着五朵,其色彩,雪白中带着淡黄与微黑的蕊,花瓣莹润娇嫩,没有半分脱水。 不论是在哪采摘的,可见这送来永安的一路,它被呵护得极好。 “真漂亮!”明香喜道。 宋知晴笑道:“是啊,真好看。” 这时,林姑姑的声音在外响起:“二少奶奶。” 明香一顿,忙抬手将锦盒合上。 二少奶奶和徐大夫的往来,高云轩中只有三人知道,除了她和明桂外,还有去省亲到现在都没回来的薇兰姑姑。 宋知晴看向门外:“林姑姑,找我何事。” “老太君派人来传,让您去一趟松宏轩。大约,是要说二少爷书房的那些画的事。” 明香一恼:“定是二少爷去乱说的,可恶,他都多大人啦,还告状呢。” 林姑姑看了看明香,目光落在宋知晴脸上,为难道:“二少奶奶,如果您说得是假的,其实认个错……也没什么的,老太君很疼您的。” 明香扬眉:“林姑姑,你胡说什么呢!” 宋知晴认真道:“林姑姑,那画当真是我画的,我没有说谎。” 宋知晴看向明香:“明香,去将我的柜子打开。” “嗯!” 明香快步离开尽心室,往主卧去。 宋知晴推着轮椅出来,林姑姑见状,上前去扶。 待她们到主卧,明香已将屋中多宝阁下的柜子全都打开了。 林姑姑一眼看去,登时愣住。 一卷又一卷的画轴,摞得整整齐齐,将所有柜子塞得满满当当。 明香蹲在一个柜子前,手指边点,边嘀咕着大致日期,从中抽了三轴出来。 “喏!”明香抱着画轴过来放在桌上,“二少奶奶那一阵子偏好那风格,所以那几日的画风大差不差,你随便打开一幅瞧嘛!” 林姑姑拾起一卷,缓缓打开,目瞪口呆。 若非她记得如今挂在苏言即书房中的画乃竹林山云,现在乍一眼看到这幅琴棋书画,她要误认为是同一幅了。 画中物不同,可是画意极像,着色极像,构造布局也极像。 林姑姑喃喃道:“二少奶奶,这真得,是您画的?” 明香生气:“就是二少奶奶画的,我亲眼看着她画的,你这话,是不是瞧不起二少奶奶啊!” “不,不是的,二少奶奶,我并没有!” 宋知晴淡淡一笑,侧头道:“明香,送我过去吧,老太君找我。” “嗯!”明香携上其他两卷画,看向林姑姑,“哼!” 侯府客人多,宋知晴并不想见太多人,于是让明香绕路惠文阁。 惠文阁是侯府置内的学堂,苏言即和苏言仪还有苏家族中的子弟们,从小都在这读书。 现在,惠文阁因丧而停,不会有人,门庭清冷安静。 但如此一来,再绕去松宏轩,便要多花上一炷香的时间了。 也在这同一时间里,离开明德堂的苏言即迈入了松宏轩。 方老太君在后边礼佛,双目轻轻闭着,家仆们叫唤苏言即的声音远远传来,方老太君停下了手中木鱼。 钱嬷嬷上前:“二少爷。” “祖母!”苏言即停在门外,冲方老太君的背影叫道。 方老太君手里的木鱼继续敲响,一声一声。 “祖母!”苏言即提高声音。 钱嬷嬷沉声道:“二少爷,老太君在礼佛呢。” 苏言即看了她一眼,看回老太君:“祖母,我有话要问你!行阳苑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把陆姑娘软禁在卿韵馆!” “二少爷,这是佛堂!”钱嬷嬷加重语气。 苏言即抿唇,望着老太君佝偻的背影,他再抬眉,看向大佛龛里慈净悲悯的佛像。 苏言即压下喉间的情绪:“祖母,我去前面等你。” 钱嬷嬷看着他走远,转身去到方老太君身后:“没想到二少爷这么快便知道了。” 方老太君缓缓睁眼:“我才令人去喊宋氏过来,子云现今在气头上,到时候若在这与她碰面,怕是更不好收场了。这样,你过去拦她,见到宋氏后,让她先回去。” “是!” 钱嬷嬷快步离开松宏轩,才一出来,碰见苏东蓉带着两个女儿走来。 “钱嬷嬷,”苏东蓉道,“怎这般行色匆匆,你要去哪?” 苏言即刚才那模样,看到的听到的人实在太多,必然瞒不住。 干脆,钱嬷嬷将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这老二疯啦,”苏东蓉面色大变,“他竟敢对我母亲大呼小叫!” “小姐,我先去找二少奶奶。”钱嬷嬷福了一礼,转身走了。 “二表哥真是被那个狐狸精给鬼迷心窍了,居然敢对外祖母凶。”刘宜真道。 “你们可别学他。”苏东蓉冷冷道。 已有二十出头,却毫无建树,也无功名,反而揽了一身不孝的大骂名。 这侯府注定落在苏言仪手里,苏言即到时候能得到什么? “蠢货!”苏东蓉说道。 第017章 我容不得这残废 如钱嬷嬷所想,苏言即刚才那一闹,必然瞒不住。 没多久,此事便传到了刘氏和南宫书兰的耳中。 刘氏火速赶去松宏轩,与方老太君的亲外甥女,花喜皊在松宏轩大院门外碰到。 花喜皊是方老太君亲妹妹的女儿,她比苏东林和苏东蓉小很多岁,今年才三十二, 花喜皊丧夫后,方老太君派人将她接来,在侯府已住了十六个月。 她同宋知晴一样深居简出,极少露脸,不过这段时间因苏东林去世,她怕方老太君伤心,所以时常过来陪伴。 刘氏和花喜皊并不熟,见花喜皊先到,刘氏特意放慢脚步,而后才进去。 方老太君正被李嬷嬷扶出,花喜皊上前,关心道:“姨母。” 刘宜真和刘宜宁起身,恭敬道:“外祖母。” 苏东蓉也上前,去扶方老太君。 花喜皊见到她,称呼道:“表姐。” 苏东蓉笑笑:“表妹。” 苏言即冷着脸坐在一旁,目光低落在地上,待方老太君落座后,他才抬起头,目光怨恨地看向自己的祖母。 “母亲。”刘氏迈入大堂,过去说道。 方老太君冰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看向苏言即。 刘氏心下一寒,她嫁入侯府二十多年,方老太君从来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刘氏脸色都白了,转头望向苏言即,心里大感失望。 苏言即撞见母亲的眼神,他转头回避。 “苏言即,”方老太君冷冷道,“跪下!” 苏言即大吃一惊,看向方老太君。 “跪下!”方老太君又喝道,手中凤杖在地上一撞,声响铿锵。 满堂无声,目光全落在苏言即身上。 苏言即暗暗握紧拳头,忽然走出去,一撩袍,扑通跪地。 方老太君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上前,对堂内其他仆人道:“你们退出松宏轩,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堂外的家仆也一并离开,所有人退至到松宏轩的正大门外,庭院一下子变得空旷。 方老太君道:“苏言即,你说吧,你今日气势汹汹地来寻我这老太婆子,你要说什么。” “……好!”苏言即语声干硬,“那我便直接问!陆姑娘是我带回府里的客人,祖母为什么要将我的客人软禁?” 方老太君冷笑:“客人?她是客人吗?” “她当然是!” “恐怕不是!”方老太君白眉一皱,“苏言即,她不是客人,那是你带回府的外室!说得更难听带你,她是你在外的小姘!” 苏言即瞪大眼睛:“祖母!您德高望重,此话未免说得太难听了!” 方老太君道:“你也知道一个人的话可以说得有多难听?你对宋氏的那些话,不比我现在说得更难听!” “宋氏宋氏,又是宋氏!”苏言即豁然从地上起来,“祖母,我和陆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尚未发生过任何逾越礼数之事,平安侯府怎么也是勋贵簪缨之家,怎能这样玷污人女子的清白名声!?小姘?胡说八道!” 刘氏快步上前:“二郎!跪回去!” 明香推着宋知晴的轮椅,从松宏轩后院的月洞门走来,前堂的声音,令她们抬头望去。 具体在吵什么,一时未能听清,但苏言即的声音,她们全认得。 “二少爷竟也在。”明香说道。 宋知晴皱眉,道:“先停下,暂时不去了。” “嗯。”明香点头。 “来人!”方老太君道,“传我吩咐,立即将这位陆姑娘请出府,今后再不得入我苏家半步!” “祖母!”苏言即大叫,“你为什么就要和玉雪过不去” 方老太君的拐杖再度撞地:“那你呢?你为什么就要和宋氏过不去!” “因为她并不是我想要娶得妻,是你和父亲强行塞给我的!” “这话你当年就说过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婚姻大事,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氏如今已过门三年,大好年华独守空闺,你耽误了她整整三年!现今终于归家,却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苏言即,你父亲尸骨还未寒呢!咳咳咳!” “母亲!” “姨母!” 刘氏她们忙赶上去。 “二郎!”刘氏转头看向苏言即,“你非要将你祖母气出个好歹吗?” “现在到底是谁在气谁?是你们在伤害陆姑娘啊!” “孽障!”方老太君气得发抖。 刘氏拍抚方老太君的后背,想了想,看向苏言即:“二郎,你非要让这位陆姑娘过门,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苏言即狐疑:“什么条件?” “自古以来的规矩,妾不得于妻先怀上孩子。” 苏言即瞪大眼睛:“所以,你们之意,是要我……” 刘氏点头:“没错,宋氏什么时候怀孕,陆玉雪就什么时候过门。” 门外的明香和林姑姑听到这句话一喜,互相朝对方看去。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一双秀眉紧紧皱起。 “荒谬!”苏言即哈哈笑了,“这太荒谬了!” 刘氏喝道:“二郎,你怎么说话的!” 苏言即看着她们,身体里的血液在飞速冲流,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和怒意烧出一场灭智的大火。 苏言即缓缓道:“我以为,我们苏家是高门望族,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你们,竟然这么为难我!那个残废,她能怀孕吗?!就算怀孕了,她怎么生?她那双废了的腿能使劲?你们哪怕要我娶一个面相丑陋的年老寡妇,我都不会这么厌恶!我父亲要报恩,为什么不是我父亲娶她?而要我娶?因为我父亲也嫌弃她是个残废!所以把她强行塞给了我!而祖母,您在助纣为虐!” 满堂寂静,所有人瞠目,看着堂中暴怒的年轻男子。 后苑阒寂的小路上,宋知晴坐在轮椅上,神情仍平静温和。但是明香和林姑姑都看得道,她的脸白了,完全失了血色的惨白。 刘氏唇瓣剧烈颤抖,突然大步过去,扬手一个非常重的耳光落在了苏言即的脸上。 苏言即的脸被打偏过去,他捂着脸,目光看回刘氏:“母亲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我。上一次离家前,父亲打了我。今天,是你打我。但这次,我不会再离家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直直看着刘氏:“陆姑娘若断一根头发,我就去砍断那个残废的手指!陆姑娘若有半分淤伤,我会直接将那残废掐死!我苏言即,就!是!容不得那个残废!大不了,我去一命赔一命!” 方老太君的咳嗽越来越凶:“畜生!咳咳咳……你这个畜生!” 苏东蓉扶住方老太君:“母亲!您勿动怒,不然,听我说几句?” 第018章 宋氏死不足惜 方老太君的咳嗽许久才渐渐平复。 苏东蓉一面拍着她的后背,一面道:“母亲,我们没有必要闹成这样,我们才是一家子。” 说着,苏东蓉看向苏言即:“二郎,你错了!你真的认为掐死了宋氏,你会一命赔一命?不会的。” 刘氏等人都朝苏东蓉看去。 苏东蓉道:“宋氏,她不过是个晚山里的贫穷贱女,嫁入我们苏家后,她深居简出,从不在外露脸,所以,不会有人会为她出头,即便你掐死她,侯府也保得住声誉。二郎,到时候一命赔一命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你,只会是你那位心心念念放在心里的陆姑娘!” 苏言即咬牙:“你们……” 苏东蓉冷笑:“宋氏死不足惜,那么,这位陆姑娘呢?” 明香扶着轮椅的手不自觉缩紧,低低道:“死不足惜……?” 林姑姑抿唇,侧头看向宋知晴没有血色的清丽面庞。 宋知晴抬眉看她,淡淡笑了下,对明香道:“走吧,我们回去。” 明香心疼不已,点头:“嗯。” 她推着宋知晴的轮椅转弯,便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大声叫道:“二少奶奶,原来您在这里啊!” 小丫鬟双手撑在大腿上,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气:“钱嬷嬷到处找您呢,也没找着,原来您已经来了。” 前堂正在说话的人都停下了,所有人转头朝后苑望去。 宋知晴冲小丫鬟笑了笑,看向明香,明香点头,推她离开。 她们后边的堂屋侧门忽然被人猛地拉开,伴随着方老太君的“快拦住他!”,苏言即已经冲了出来。 “宋氏!站住!”苏言即怒喝。 明香和林姑姑大惊。 明香看了苏言即一眼,快速推宋知晴离开。 林姑姑抱着怀里的画卷冲上去,单手护着,拦住苏言即:“二少爷!” 那气喘吁吁的小丫鬟也跑来:“二少爷!” “宋氏!”苏言即看着轮椅,“停下!滚回来!” 明香吓得差点叫出声音,哆哆嗦嗦,快步推宋知晴走。 “滚开!”苏言即一把将林姑姑甩开,“别挡路!” 赶来的小丫鬟也被苏言即一耳光扇去一旁。 方老太君她们都出来了,苏东蓉和花喜皊的动作最快,冲上来拉住苏言即。 苏言即大口喘气,瞪向宋知晴的背影。 宋知晴全程没有回头,她坐在轮椅上,背脊挺拔,周围的人谎成一团,她似半点不受波澜。 这背影,却和苏言即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眼看她们要出月洞门了,苏言即用力挣扎:“宋氏!站住!”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被人扳过去,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又是脆生生的一巴掌,苏言即终于变冷静,看向刘氏。 刘氏红着眼睛道:“你父亲才走,你送他不够,你还要将我也气走,来送我是吗?!” 方老太君也跟着哭了:“孽障啊,真是个孽障!” 众人吓到,纷纷上前去哄老太君。 苏言即唇瓣颤抖:“祖母……” 林姑姑从地上爬起,揉着撞疼了的手肘,她转身去拾起落在地上的画卷。 苏言即余光瞧见,转头看去,顿时一愣。 林姑姑一幅幅拾起卷好,最后一张,被苏言即先一步拾走。 “这是干什么?”苏言即面色铁青,看向林姑姑,“为什么将我的画带来?!” 林姑姑小声道:“二少爷,这字画……不是您的。” “不是我的?你当我认不出这白凝纸吗?这是我华州的友人亲制的!” “您仔细看看这画吧。” 苏言即低头看去,越看,眉心拢得越紧。 这画,他看着熟悉,极其熟悉,可是又很陌生…… “这是竹林山云啊,”苏言即喃喃道,“难道不是?” 《竹林山云》原先也不是他画的,而是他高价买回来的,出自前朝大家薛生平之笔。 但就如他刚才所说,这白凝纸是他华州的友人亲手所制,而他买回来的《竹林山云》,却是画在宣纸上的。 再细细看去,画上的结构、布局、画风、画工极其逼近,画的意境却截然相反。 《竹林山云》意喻悠闲,山野空旷,自由无拘,充满隐世野鹤之向往。 这一幅虽也是竹海,也是远山的云,但整体却是以两岸大开大合的青山为主体,中间是一往无前的长风破浪,有一股冲出画来得磅礴气势,气吞山河。 苏言即的目光缓缓移至落款之人,他愣住了。 癸卯年中秋,宋知晴。 去年画的。 画上的墨痕,的确也不是近期的。 “宋知晴……”苏言即小声道。 他难以置信地画质反复又看几遍,再看回落款。 许久,他口中蹦出生硬的两个字:“骗子!” 将画一合,他丢给林姑姑,顺手从她手中拿来另一卷。 打开同样也是一幅与《竹林山云》极为神似的画,依然是竹海,依然是云,但是这一次的主人公,是湖边两名嬉戏的孩童。 一个孩童在指着天和同伴笑,一个孩童指着远山,也在侧头对同伴笑。 很小很小的孩童,那手指指去的地方却无限高远,寓意未来可期。 下面的落款,仍然是癸卯年中秋,宋知晴。 庭院里这时吹起一阵风,从苏言即耳边拂过。 他黑眸越来越懵,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画。 终于,苏言即将画的两端一合,朝林姑姑丢去:“这女子,果真是个骗子!” 林姑姑忙接着,不解道:“二少奶奶,她怎么就是骗子呢。” 苏言即冷笑:“为博我祖母好感,为得我高看,她可真煞费苦心啊!她今年才多大?没有十年的笔力和腕劲,她能画得出这等画来?别忘了,她来我苏府也才三年!三年不提作画了,就说写字,她能学多少字,能写得多好看?天纵之才也得靠练!” 苏言即转眸看向方老太君:“祖母,这下你亲眼看到了吧!这女子在你跟前的所有面孔全都是假的,是她工于心计,装出来的!你知我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而她这等虚伪妇人,永远无法得我正眼相待!” 第019章 她该是最自由的人 明香推着宋知晴从松宏轩快步出来,一口气走到清漪水畔后,明香才停下,双手双脚都在发软。 “好吓人……”明香抬手擦头上的汗,“二少爷那模样,就像是要一口将我们都吃了!好可怕!” 宋知晴道:“吃人的,何止是他呢。” 明香抿唇,在宋知晴轮椅旁蹲下:“二少奶奶,那些话,定将您伤到了吧。” “我也不知,”宋知晴抬眼望向远处的湖光,“说伤到,我实则并不在意他们说我什么,可我确实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的。” “这,听起来怪怪的。” 宋知晴淡笑:“也许,就是我刚才说的吃人吧。不止是吃我,而是,吃所有他们可凌驾的人。包括我,包括你,包括明桂,包括,这府里所有的下人。他们啊,真的傲慢。” 明香没听懂,有些担心道:“二少奶奶,您现在很伤心吗。” 宋知晴深深望着清澈的水面,湖风拂来,清逸怡人,平日最热闹的清漪水畔此时没有半点喧嚣,一派宁谧。 “明香,”宋知晴侧头看她,“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啊?二少奶奶,您怎么去?” 宋知晴笑道:“是啊,我怎么去呢。” 明明是笑着的,但明香知道,二少奶奶更难过了。 明香抿唇,低低道:“二少奶奶,您可以自己摇过去,我就在这里等您,不会乱走。您自己出去转转吧,就像您每日在房中起居,自行开门那样。” 宋知晴点头,莞尔说道:“好。” 这一片都是砖路,比那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要好走。 宋知晴摇着轮椅,慢慢离开了这条小道。 出来后,路面更平坦,但她平日只在屋里或院中来回,如今这一摇,渐渐走了约等于三百多步的路,她的胳膊终于酸了。 在湖边停下,宋知晴的额头都是汗,手心也是,湖风吹来,一阵凉爽,酣畅淋漓的出汗过后,莫名的,这风让她想哭。 这是她在侯府三年里,第一次好好观赏这湖光,往日这里都是人,便是自这经过,她都要绕路走。 现今,拜一里外的湖心亭中贵客所赐,她终于得此观赏之机。 而她贪恋的,何止是这湖光水色。 她更怀念徒手攀登峰顶,在高山上俯瞰群山的那一片景色。 师父曾说,她会成为这天下最自由的人,结果,当年师父云游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被困入了这侯府。 眼前这片清漪湖,并非侯府内开凿的人工湖,侯府所占的,不过是这片湖的一角。 更大更广袤的湖水,都在这侯府的四壁之外,在这座高大的牢笼之外。 她从最自由的人,变成了笼中鸟,还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 宋知晴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欣赏这番湖景,耳边却第一次不受控的,全是别人的声音。 每个人都用极其轻蔑的嗓音在说那两个字:“残废。” 阴魂不散,此起彼伏,重叠交换。 “残废!” “残废!” “那个残废!” …… 湖风吹拂着她的碎发,宋知晴用尽力气压住自己这要哭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天尽头。 一个修长高挑的年轻男子,便在这时从一条小路中慢步走出。 男子走得非常慢,微微垂着头,望着跟前的地,不知在想什么。他着一身素色灰衫,低调简朴,与假山几成一体。 只是,当他觉察到前面有人时,抬眸望去那一瞬,灰衫所带来的低调内敛,灵犀间消失无踪。 他就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剑眉星目,锐利难挡,耀眼泛白的贵族肤色与他的清俊面庞,共同构成一道生人勿近,熟人亦勿近的屏障。 望见外面的轮椅,和轮椅上的这张侧颜,男子眉宇轻凝,一贯冷峻深沉的黑眸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惊讶。 湖风将宋知晴的脸吹得苍白,因为伤感低落,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在这天光下,脆弱得像是用手一触,她整个人就会从这人间消失。 这时,男子转头朝左前方望去,耳廓卫东,敏锐得捕捉到相邻假山那一端传来的脚步声。 男子眉心微皱,立即避让,悄无声息地藏起。 宋知晴也听到了,她转过头去,陆玉雪缓步走出,目光挑衅,笑吟吟地看着宋知晴。 宋知晴眸中的所有情绪淡去,她收回视线,重新望向湖面。 有一种微妙灵巧,瞬息在她身上发生。 她那些脆弱悲伤的情绪完全消失了,她平静坐着,依然还是清瘦单薄的身影,但谁都看得出,她不好惹,不是那么轻易便可以欺负的。 而她,分明腿脚不便。 陆玉雪在轮椅后边约六七步处停下,她的笑意冰冷,细细打量宋知晴的背影。 苏言即这个目标,是她们五年前就盯上的,并为此筹备多年。 结果,横空冒出一桩婚事,一个残废新娘从天而降。 但幸好,苏言即逆骨反叛,说离家就离家,又给了她一个机会。 至于这个大山里出来的残废新娘,这几年根本就没有入过她们的眼。 谁会对一个无权无势,家境贫寒,山里采药挖野草吃的残废感兴趣? 结果,这个残废竟生得这般……倾城倾国。 单说容貌漂亮,她的确绝色,但更令人难以忽略的,是她的气质。 仪态端庄,气韵脱俗,这样的气质,皇室中的公主都没几个有,她却如此自然。 陆玉雪的双目不禁变得困惑,眼前这人,真是穷困深山中出来的贫贱山妇? “意外吗?”陆玉雪淡笑开口,“冤家路窄。” 宋知晴道:“这湖岸地广,你非要走我这边么。” 陆玉雪笑意变深,抬脚上前,一双白嫩柔荑轻轻拂过宋知晴的轮椅,笑靥如花。 “我应该比你大上两三岁,但我若嫁给子云,便需得按尊卑来论,我是否,得喊你一声姐姐?” 见宋知晴不说话,陆玉雪娇媚道:“那我可喊了,姐姐~” 她沿着轮椅走到宋知晴身侧,低眸看着宋知晴的精致侧容:“如何,姐姐,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我不喜欢。” “那可就难办了,如果实在不喜欢,要么,你去死?”陆玉雪笑吟吟地道,手指忽然抓住轮椅,朝前用力。 第020章 谁能救她 轮椅这一冲,猛然惯性却并未将宋知晴带摔出去。 宋知晴一直防着她,陆玉雪这一手,她仍然坐得很稳。 陆玉雪挑眉,冷笑道:“不错啊,姐姐真厉害。” 宋知晴看着湖面:“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喊我姐姐。” 陆玉雪笑道:“可我也说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你可以去死呀。” “为什么去死的那个人,不能是你呢?” 恰起一阵湖风,掠树荡草,吹开宋知晴额前的碎发,她缓缓抬眸,对上陆玉雪的眼睛,沉静清冷的眸光浮起讥讽。 陆玉雪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感觉。 她是个非常貌美的人,她的这张脸,让她从小便优越于旁人,可是现在在宋知晴跟前,她发现自己的容貌根本拿不出手。 除却这酸意嫉妒之外,她还有一种感觉,是怒。 这怒意,来自于她发现这残废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好拿捏。 怪了,穷山恶水中出来的残废,不过在侯府养了短短三年,就有如此稳定的情绪,从容泰然,处变不惊了吗? 她怎么没在侯府其他人身上读出过这种情绪? 陆玉雪低头,逼视宋知晴的眼睛,冷冷道:“你恐怕不知,我现在是可以拿捏你生死的人。” “你此时应该被软禁于卿韵馆,你是怎么出来的。” 陆玉雪一笑,手腕忽然稍稍施力,宋知晴的轮椅往前滑去数寸。 “我堂堂正正地走出来的呀,”陆玉雪笑道,“姐姐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哦,你恐怕没这个机会啦,除非,你托梦去问?”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轮椅又往前滑去。 宋知晴的身形始终秀挺,容色也不见半分波澜:“若你是堂堂正正地走出,那今日你便不能推我下水,因为你会成为最先被怀疑的人。” “哦,那我是翻墙出来的好啦,那,我可以杀你了吗?” “你试试,你敢吗?”宋知晴也笑了,“若真要杀一个人,岂会在此废话那么久。你是想杀我,但至少在此时,你还在权衡,要不要杀。因为你好奇,我这残废怎么一个人在湖边呢。从刚才你接近我开始,你的举止都是亲昵的,就算是将我的轮椅朝前推去,你都捏着分寸。你在害怕,我的人可能会在附近。” 陆玉雪缓缓皱眉:“姐姐,太过聪明,可是会短命的。” “这话,你更适用,”宋知晴抬眉看回她的眼睛,“你没有怀孕,却要我误以为你怀孕,你的用意,是想让我将你有孕之事闹大,对吗。有孕或无孕,这最好查,待查清乃一场子虚乌有之事,我这胡闹之人,只会被人更加厌憎。落个疑神猜忌,善妒的不是。陆玉雪,你一见我便给我下套,你才是聪明人。” 陆玉雪的眼中浮起杀意,有那么一瞬,她当真想将这残废直接推入水中。 聪明会不会短命尚未可知,但聪明的敌人,会妨碍到她很多事。 “姐姐,”陆玉雪语声冰冷,“你确实令人厌憎啊,但我看,我来这里多时,都没有人来找你,或许,你的手下根本不在周围?就算有,应该就是那几个丫鬟吧。明香?明桂?明花?明云?” 宋知晴丝毫不意外她张口便将小南楼的几个丫鬟名字念出,淡淡笑了笑。 陆玉雪俯下身,在宋知晴耳边低语:“我很善良的,我原本是打算给你一条活路,可你这么心细如尘,洞察先机,真的很不好玩。这世上,只有死人是最乖的,你说对吗,嗯?” 宋知晴莞尔:“苏言即去找你了。” 陆玉雪挑眉:“姐姐害怕了吗,开始胡说了呢,我的二郎,他不是应该在明德堂吗?” “我也不是应该在高云轩吗?我不在高云轩,因为方老太君要我过来。他不在明德堂,因为他为了你,去松宏轩大闹了一场。你对我身边的丫鬟都了如指掌,便更应该清楚,我平日根本不出高云轩。除非,是方老太君唤我。” 陆玉雪目光变狐疑,紧紧盯着宋知晴。 “你敢将我推下去吗?”宋知晴淡笑,“苏言即去到行阳苑后发现你没在,而我又死在了这,即便苏言即不会怀疑你,老太君那边,却不好说了。” 陆玉雪阴冷道:“苏言即,现在真得去行阳苑了?” “你推吧。”宋知晴说道,声音轻柔淡然,像是要融入湖风之中。 陆玉雪咬牙:“你这残废可真是有恃无恐,今日我先放过你,若再让我寻到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要是害怕,你就去告状,我巴不得你去她们跟前说道我的不是!” 说完,她一脚踹向宋知晴的轮椅,轮椅重重一掀,右翻在地。 太过突然的一击,宋知晴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手肘仍猛烈地磕在了地上,右手的手腕内侧和掌心被磨破一层皮,鲜血顷刻渗出。 “死残废,你活着还干什么?”陆玉雪居高临下地骂她,转身跑了,她必须要立刻赶回卿韵馆。 宋知晴看着她跑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挪动身体,从轮椅里爬出。 拍了拍身上的泥,她坐在地上,用力将轮椅扶正。 鲜血越流越多,沿着她白嫩的手腕滑落,她在轮椅旁靠了会儿,恢复些力气后,用手绢擦掉流出来得血。 湖风吹动她的衣衫,宋知晴简单擦拭,抬头看向前面的湖水。 如果陆玉雪真的将她推入水中,她必然……死定了。 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个水性那么好的人,晚山山脚的那一条长流大江,她在江水里救起过六七人了。 可如果她今天死在这,谁能来救她。 “可需要,我扶你一把?”低沉清冽的男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悦耳好听的声音,像是冬天原野上的雪粒,清清冷冷,嘶哑又明越。 宋知晴一愣,转过头去。 年轻男子垂头望着她,黑眸清湛幽深,眼波若点漆,鼻梁高挺,俊美无俦,宛如天上谪仙下凡尘。 他来得无声无息,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也可能,是她正伤怀。 第021章 夏岸风 夏岸风看着没有说话的宋知晴,低低催促:“姑娘?” 宋知晴苍白清丽的脸微微回缓,摇了摇头:“多谢,不用。” 她撑起身子,伸手去扶轮椅。 轮椅却往前滑了几寸,她赶忙稳住轮椅。 顿了顿,宋知晴抬眸,又朝他看去。 她见过的人其实不多,在没有“出嫁”前,她的活动范围只在晚山与晚山山脚的两个乡。 但她敢断定,眼前这男人绝对是少见的好看,是千千万万的人海里一眼就能被望见,最为出众闪耀的那一个。 除却无可挑剔的俊秀五官和秀挺高挑的身姿,他的气质也很吸引人。 宋知晴不曾见过这样的气质,冷峻、清冽、干净、尊雅,又……很暖。 像是拒人千里,却又有一股亲切宽厚之感。就仿若,仿若是无人的湖泊上,一座孤零零的屋舍下垂挂着的檐灯。 高空的风这时将一大片纯净皓白的绵云带来,低处的湖风也似变得轻盈。 夏岸风上前,俯身伸手,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宋知晴下意识抬手去握,指尖才触及,她脑中骤然响起师弟的话,愣了一下,将手收回。 “不,不用。”宋知晴道。 纤细莹润的指尖若蜻蜓点水,离开了男人略显粗粝的肌肤。 而莫名的,宋知晴觉得耳朵有点烫,有些不太自在地收回视线,继续去扶轮椅。 可这轮椅,就是要与她作对一样,又滑走了。 夏岸风抬手扶住轮椅,稳住它的“走”势。 宋知晴看了他一眼,轻轻抿唇,忍着手腕的疼痛,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湖风拂来,她的发丝衣衫轻动,俏丽精致的脸蛋在天光下写满倔强不服输,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就是上不去。 忍不住的,宋知晴又朝男子看去。 他一直在看她,黑眸没有什么起伏波澜,清清冷冷,但这双眼睛太好看,深邃专注,看得她……心跳莫名狂奔而起。 一分神,宋知晴一个不慎,又摔了回去。 夏岸风眼疾手快,大掌托住她的手肘,避免她摔痛。 宋知晴忙抬眼,男人的俊容近在咫尺,她甚至在看他的黑眸深处,望见自己受惊的模样。 宋知晴立即从他掌中抽回手来。 夏岸风看着她,顿了顿,沉声道:“失礼了。” 这声音着实太好听,似有雪的颗粒,又有雪的寒。 宋知晴看向其他地方,没有接话,纤长微翘的睫毛轻轻眨着。 夏岸风尝试又想扶起她,见她如此,他便作罢。 “你,没有失礼,”宋知晴望着湖面,很轻地道,“我辨得清是与非,你方才扶我,是为避免我受伤,多谢。” 说着,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身上这衣服,不是侯府中人。” 看着也不像是来府拜访的客人,这几日的客人皆是锦衣绫罗,一眼看上去便很贵。 不过论及贵字,眼前的年轻男人虽是简素灰衫,但他身上有着一股逼人的锐意。 这份锐意所带来的贵气,比那些锦衣绫罗还要强盛,无法忽视。 此等轩昂气宇,怎么看都不是等闲人。 夏岸风淡淡道:“嗯,我随我家主来府作客。家主他们有要事商议,不需我留在那边,所以我出来闲逛。” 宋知晴点头:“原来如此。” 夏岸风道:“我扶你吧。” 宋知晴依然觉得不妥,道:“不用。” 师弟那些话,犹如魔音绕耳,一直在她耳边念叨。 师弟说:“哼!这侯门深宅规矩颇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啦,女子要三从四德啦。今后你可得小心了,除了你丈夫之外的男人啊,能别碰,就别碰!” 师弟说:“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再大作文章,这种事倒霉得永远是女子。” 师弟说:“也不对,如果这男子是个命贱的,他也会跟着倒霉。” 师弟还说:“总之啊,那些权贵们面上装得仁义,实际上,都是草菅人命的。” “那再试一次,”夏岸风道,“我扶稳轮椅,你慢慢上来。” “嗯。” 宋知晴撑起身子,受伤了的手腕再去抓轮椅。 几次失败后,她终于坐了上去。 拍了拍裙上的沙子,宋知晴检查手上的伤口。 她凝霜般的手腕内侧已全是血,地上的细沙和石子滚落了许多进去。 宋知晴低头轻轻去吹,手指拂掉这些沙,上面破掉烂掉的皮,她则直接撕掉,即便拉扯出更多的血来,她眼都不眨。 “很疼吧。”夏岸风道。 宋知晴抬眸看他,莞尔一笑:“还好,多谢你帮我。” 这抹笑发自真心,映着湛蓝天光,她的眸子灵韵动人,明亮清澈,好看得像是能摄人魂魄。 夏岸风看着她:“无需言谢,帮得不多。” “你叫什么?” “夏岸风。” “夏岸风。”宋知晴低低道。 清风吹起,带来清雅花香,宋知晴弯唇浅笑:“风啊,真好,自由无拘,来去畅快。我的名字,叫宋知晴。” 夏岸风墨玉般的眸子深刻了几分,更加清幽。 他想说,她可以不用自我介绍,从看到这轮椅和衣着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谁了。 宋知晴像是读懂他在想什么,笑道:“我知道你已清楚我是谁,不过,那是别人说给你听的名字,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来说。” 夏岸风点点头:“……好。” 宋知晴双手去触碰轮椅两侧:“我该回去了,今日多谢你。” “你已谢过,何况,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宋知晴的笑容略变黯淡,“也不是,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我,这些事情可能比登天还难。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夏岸风。” 夏岸风道:“慢走。” 宋知晴缓慢摇着轮椅,转身离开。 夏岸风看着她的背影,黑眸落在她的手腕上。 他一眼便看出,她绝对伤到了腕骨,而这样摇着轮椅,她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明香在原地等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准备去清漪水畔找宋知晴,才从角落里出来,便见宋知晴摇着轮椅回来了。 “二少奶奶!”明香快步过去。 近了看见,宋知晴的脸色非常不好,额头有许多细密的汗珠,衣衫的裙摆上还有很多脏兮兮的尘埃。 “二少奶奶,您摔倒了!”明香惊道。 第022章 二少奶奶好绝色 宋知晴非常痛,痛得唇色都泛白了。 她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腕,低头看去:“摔了一跤,伤口需要处理。” 明香看到上边的破掉的皮和都是血的肉,伸手掩住自己的唇瓣:“我的天啊!”她赶忙俯身,握住宋知晴的手指检查伤势。 宋知晴看着她,微笑道:“明香。” 明香随口应了声,眉眼写满担忧,试图伸手将宋知晴伤口里的小石子捡出来。 余光见宋知晴笑容清雅暖软,明香眨巴了下眼睛,侧眸看她:“二少奶奶,您……不疼吗,怎么还笑呢。” 完了,难不成,是摔傻了。 “疼的,”宋知晴收回手,看着伤口,“不过,总算遇上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值得开心的事?摔倒了还能开心呀。” 宋知晴清澈明亮的眸子抬起来看着明香,依然还是微笑:“明香。” “啊……?” “谢谢你。” “谢我?二少奶奶,谢我什么?” 宋知晴笑道:“走吧,送我回去。” 明香彻底摸不着南北了,不过想着处理宋知晴的伤口最重要,她点头,推着宋知晴快步离开。 宋知晴低头看回自己的手腕,鲜血已经凝住了,疼痛则丝毫不减,但她此时的心情确实很好。 因为,她在看到明香的关心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这一番遭遇,使她头一次在一个毫不相干,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际的陌生人身上得到了一点点的善意。 自出晚山后这三年,除却为了报恩而对她好的平安侯和方老太君外,她所面对得这个世界,无不以恶意打击她。 铺天盖地的残废二字,像是一颗颗石头砸在她身上。 最初,那些人都是在背后说的,后来不知何时开始,当她的面也说开了,甚至,还是以“关心”她的方式来说。 她还不能有半点不悦,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当然,为了能顺利安排好离开的计划,她也不能去表现不悦,节外生枝的事,没必要去做。 这时,迎面传来两个很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明香看见是两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人,心里暗道真烦。她知道二少奶奶不喜欢和人打照面,但想推轮椅离开已来不及了。 两个男人高大魁梧,声音粗重,岁数约三十上下。 觉察到对面有人来,两个男人也停下脚步,目光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刹那一愣,视线凝在了宋知晴身上,再也移不开。 明香皱眉,很是不快,将宋知晴往右边转去,冲他们叫道:“你们二人是何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们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四个字,让两个男人如梦初醒,也意识过来,正是平安侯府。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即低头,羞愧抬手一拱。 一人道:“是我等失礼,望二少奶奶恕罪!” 另一人道:“二少奶奶请过,我等即刻回避!” 宋知晴打量他们这一身灰衣,再见他们这拱手姿势,她的眉心轻轻皱起,似乎跟这段时间来侯府吊唁的人,气质截然不同。 更端正,更笔挺,更硬朗。 想到之前在河边所见的那个男人身上的俊秀气质,宋知晴脑中渐渐冒出两个字,军人…… 她没有去到过兵营,也不曾见过军人,但是,她读过书,更也从师弟的口中了解过这些。 原来,刚才那个“善意人”,是军人。 “没什么,不算多大的事,”宋知晴开口道,“明香,我们走吧。” “嗯。”明香应声,瞪了对面两个男人一眼,推着宋知晴从另外一条路离开。 两个男人看着她们的身影,彼此对视了眼,在对方眼中读到了那丝还未退却的惊艳。 身材更高瘦一点的男人道:“这位,就是那位惹得平安侯父子反脸的残废?” “这也太绝了,哪里像是传闻里见不得人的农妇?” 二人低声说着,目光望回去,明香已经推着宋知晴彻底走远了。 两个男人不好多留,也快步离开。 寻到夏岸风时,他正负手立在清漪水畔,墨玉般的黑亮眸子望着对岸的长墙。 两个男人快步上前,沉声道:“将军。” 夏岸风回头看到他们,点了点头。 “石将军那边,还没谈好呀?” 夏岸风道:“嗯,我们先不过去。” 瘦高一点的男人道:“可能我们是粗人,这清漪水畔虽然说是秀美,但我们实在没有诗情雅趣,一圈下来,腻得很快。” 夏岸风这时似想到了什么:“你们从哪边来的?” “那头。” 另一人道:“说起来,我们还碰见了那个坐着轮椅的二少奶奶。” 光是提到他,两个男人的声音都觉得有点酥。 夏岸风见他们这神情,只淡淡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都是男人,他明白他们看到宋知晴那张脸的时候,会有多惊艳。 那名女子的确绝色,若非素颜,给她一幅盛世繁荣的妆容,定是那精细尖锐的美,如烈火般大气明丽,直取眼球,倾城倾国。 不,不应当这么认为,实则她即便是素颜,也能逼得人无法移开视线。 宋知晴。 平安侯府,二少奶奶。 可惜了,夏岸风唇角轻勾,她偏偏是苏言即的人。 …… 回到高云轩,明香推宋知晴回来后,立即去取药箱。 宋知晴的左手也很灵活,可以自己将小石子从里面取出。 没多久,林姑姑从外面快速跑回来,扶着门框大喘气时,将明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林姑姑!”明香惊呼,“发生了什么?” 林姑姑喘着粗气,半晌缓过来,看着正在自行处理伤口的宋知晴,一惊:“二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宋知晴自然不会告诉她们,这是陆玉雪推的,她淡笑,依然还是之前那番说辞:“我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能将自己摔成这样?”说着,林姑姑生气的目光看向明香。 明香大感冤枉,但是在冤枉之外,明香更是生气:“林姑姑,你还没说呢,你这么快跑回来是干什么,你要吓死我!” 毕竟不久之前,在松宏轩里,他可是亲耳听到,二少爷说要掐死二少奶奶的。 而且,二少爷那个脾气发的,真的好可怕! 第23章 师父赠予的匕首 林姑姑张了张口,想说话,但看到宋知晴手上的伤势,暂时将话先憋了回去:“二少奶奶,您很疼吧?” 宋知晴诚实道:“是有点疼,但是能忍。” 说完,她手中的银针一挑,又将一粒细沙挑出。 这粒细沙嵌得位置非常刁钻,必不可免的,她的银针戳到了里面的血肉,一滴鲜血渗出,很快变作一个小包。 宋知晴面淡无波地取来一旁的绸帕在伤口上轻擦,而后在新的鲜血涌出来之前,她眼疾手快,又挑出一颗。 林姑姑定睛看去,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了阵宋知晴这熟练处理伤口的手法,再抬眸看向她低垂着的纤长眼睫。 这三年,林姑姑说是跟在宋知晴身边,但只有明香和明桂是贴身照顾宋知晴的,林姑姑现在才发现,自己对这位平日喜静,不爱外出的二少奶奶了解得有多浅薄。 二少爷不信那些画出自二少奶奶之手,林姑姑却深信无疑,毕竟二少奶奶根本连门都没出去过,她能找谁当自己的枪手呢。 宋知晴处理得很快,待血肉里的细沙和小石子都清理出来后,她令明香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药瓶。 明香拔掉小瓷瓶上的木塞递来,再依吩咐在桌上放了一个小盘。 宋知晴将手腕放在小盘上,而后倾倒小瓷瓶,任里边的药水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白色的泡沫刹那如开水沸腾一般咕噜咕噜冒出,从伤口往两边,顺着她白嫩纤细的手腕低落在盘中。 林姑姑还不曾见过这样一幕,伸手掩住唇瓣。 明香的共情能力强大,五官揉成一团,她轻轻捏着自己的手腕,已经开始幻痛了。 宋知晴却仍没什么表情,仿佛这手不是她的。 但她能忍痛和是不是真的痛,这是两码事。 手腕上被激出来的剧痛,让她的额头缓慢渗出细密的香汗珠子来。 明香瞧见,忙以自己的手绢去为她擦拭:“二少奶奶,疼的话,您就喊出来嘛。” 宋知晴冲她淡淡笑了下,没有说话。 “不过,这个药水是什么呢?”明香又问。 宋知晴也说不上,因为没有具体的名字。 这个药水是师父自己研究的,但的确有奇效,可以彻底洁净伤口,避免伤口发烂起炎。 待白色泡泡退散,宋知晴擦掉它们,以清水再冲洗了两遍后,抹上一层浅浅的药膏,这才抬头看向林姑姑。 林姑姑如梦初醒,恍惚了下,揣手腹前,低头说道:“二少奶奶。” 宋知晴的声音温婉清宁:“方才那么着急,是何事?” “是,是因为……”林姑姑朝外面小心地望去一眼,上前压低声音道,“二少爷去了行阳苑的卿韵馆,他去之前方言,若是那位狐媚子有个好歹,他就要您……付出两倍的代价。” 宋知晴细眉轻敛,弯唇笑道:“看来他的确很护着那名女子,林姑姑,多谢,这个信息于我很重要。” “重要什么呀,”明香噘嘴,“还两倍,二少爷真是混蛋。” 林姑姑微怒:“明香,休要以下犯上!” “哼!”明香将脑袋偏向一旁。 林姑姑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您看吧,再不管一管明香这嘴巴,可得出事。她在我们跟前说说还好,若是去外头说了,就怕给我们惹一身的麻烦出来。” 宋知晴也知道这一点,她日后无论如何都是会离开这平安侯府的,到时明香留在这,的确容易因为这性情闯祸。 抬手将药箱合上,宋知晴令明香送回那边的书案上,明香才将药箱放下,宋知晴又道:“将我笔架旁的匕首拿来。” 明香应声,带着匕首回来。 这把匕首的模样极为普通,但看上去颇有分量,再仔细去瞧,那刀鞘暗沉无光,纹络却极厚重古拙,一整把匕首长约二尺,隐隐透着一股沉稳内敛,隐世之态。 林姑姑不解,明明就是一把黯淡的匕首,怎么她自己像是移不开目光。 “二少奶奶,这把匕首是哪里来的。”林姑姑问。 宋知晴将匕首轻轻抽出半截,比之刀鞘的沉敛,刀刃的光芒堪用刺眼二字形容。林姑姑暗道这刀果然很沉,且听这出鞘声的莹润细腻,这把匕首绝对是上等的宝器。 宋知晴低眸看着匕首,道:“不是你们二少爷的。” 像是回答了,但实际上又没有。 林姑姑知道她不想说,便不问,不过仍然好奇,这位二少奶奶乃一个晚山柴夫的女儿,她怎么得到的这件宝贝? 哦,也可能是侯爷生前给的吧。 宋知晴看着匕首,眸光却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把匕首,是师父给她的。 但师父给她的时候,说了很奇怪的话,师父说,这也不是他之物。 那时宋知晴不过才十岁,她对师父说,拿别人所赠之物转赠给她,这样不好吧。 师父却说,这把匕首跟她有着莫大的渊源,生来就是为她而锻造。今后,这把匕首可以保护她,但她切记也要保护好这把匕首,定要将它看重。 最后,师父让她给这把匕首取个名字。 宋知晴为它取的名字,叫述怀。 从记忆中回来,宋知晴将匕首合上,对林姑姑道:“若无其他事,你去歇息吧,刚才那一路跑回来,你应出了不少汗。” “我无妨的,不过二少奶奶,如果那位狐媚子真的有什么的话,二少爷恐怕会……” “我不是,要明香拿了这把匕首过来了吗?”宋知晴嫣然笑道,“利器在手,我还怕人掐我脖子?” 林姑姑傻眼:“二少奶奶,您可千万不要伤了二少爷。” “他只要不近身来掐死我,我这个残废,还能跑去他跟前伤他么?” 明明宋知晴是笑着的,但林姑姑觉得她笑得好冷,这张无上绝美的面庞,露出这样的冰冷来,美得令人炫目。 “你去歇着吧,”宋知晴又道,“我要看书了。” 说完,宋知晴朝明香看去。 明香立即明白宋知晴的意思,对林姑姑不客气地道:“林姑姑,您出去吧,我要关门啦。” 林姑姑只能应声,告退离开。 明香将门关上后,神情也绷不住了,快步回来:“怎么办,怎么办,二少奶奶,二少爷那头疯驴,我看他真的做得出来!” “我也真的做得出来啊,”宋知晴笑道,挥了挥手里的匕首,“他敢动我,我也动他。看看是他的手指快,还是我这把匕首快。” 第24章 陆玉雪上吊了 陆玉雪用最快速度跑回行阳苑,已经来不及了,苏言即已经杀到。 卿韵馆里面如今全靠春姿在拖,她不给苏言即进去找陆玉雪,用尽刻薄言语,态度也摆得强硬。 面对宋知晴和方老太君她们时,苏言即狂妄暴戾,什么样的恶言都敢放,如今在春姿跟前,他姿态低到极限,甚至语声也变哀求。 陆玉雪终于寻到机会溜进去时,看到春姿挡在门内,声音冰冷地对门外的苏言即道:“不了,苏二公子,平安侯府这座大庙,我们高攀不起,进了犹如坐牢,我们不过是客人罢了,何必这样对我们呢。” 说完,似有所感,春姿转头看向后边的陆玉雪。 声音说得冰冷,但春姿现在慌得不行,直到看到陆玉雪后,她一颗高悬的心才终于落罢,于是,话也更有底气了。 陆玉雪抬手,朝她自己的脖子比了个手势。 春姿一愣,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用眼神询问她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陆玉雪点头,转身朝内间走去。 苏言即在外面拍门,力道不重,但声音颇是急切:“好春姿,你开下门,我进去看看玉雪,你让我听一听她的声音都好,你们这几日辛苦了,日后我定会赔罪的。” 方老太君在苏东蓉和花喜皊的搀扶下刚进到卿韵馆,一听到这话、这语气,方老太君脸色煞白。 跟在后面的刘氏进来,脸色也一下变得很难看。 “岂有此理!”刘氏快步过去,一把拽住苏言即的胳膊,将他板过来,“堂堂平安侯府二少爷,你怎用这低声下气的声音冲一个婢女说话?” 苏言即一把甩开母亲的手:“不要碰我!” “放肆!”方老太君走来叫道,“苏言即,你当真无法无天了!里边的狐媚子就这么吸引你,让你数典忘祖,大逆不道!” 苏言即冷冷道:“祖母莫要是非不分,分明是我侯府亏待了来客,是我苏家不当!而且玉雪是个清白的好姑娘,祖母不应该用狐媚子三字来说她!” “孽障!!”方老太君怒极。 刘氏和苏东蓉她们着实怕老太君气出一个好歹,尤其是苏东蓉,侯府才失了一位平安侯,若再失去一位诰命夫人,那可真的要就此败落了。 苏东蓉冲刘氏叫道:“嫂嫂,你还愣着干什么?子云这嘴巴,不多打几巴掌,能听话吗?” 刘氏今天已打了儿子不知几个耳光,她也是心疼的,目光看向苏言即,刘氏眼眸噙着热泪,到底还是伸手,左右两个,又给了苏言即两个嘴巴。 春姿在里面冷冷听着,眉头拧作一个结。 留在侯府的苏言即,才是有利用价值的苏言即。 真怕苏言即这样闹下去,要被方老太君逐出家门了。 那到时候,苏言即还有什么用?废物都不如! 这时,屋内传出噗通一声响,是凳子摔滚在地的声音。 这声音令春姿回神,她掐着时间倒数,而后朝内间跑去。 一根白绫悬在横梁上,陆玉雪闭眼吊着,脸色苍白,唇角还有流下来得血。 桌上放着一个小玉瓷瓶,里面的药丸已空。 春姿快速过去,将瓷瓶塞入自己的怀里后,用惊恐不安的声音尖叫:“小姐!!小姐您为什么要想不开!!” 外边捂着脸的苏言即愣了一瞬,转头朝紧闭的房门看去。 “小姐!!您不能扔下我啊!”春姿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苏言即呼吸一紧,浑身发抖。 刘氏也听到了,瞪大了眼睛。 “快!”刘氏冲看守卿韵馆的高大家丁们看去,“快呀,撞破这门!快点!” 方老太君拄着拐杖走来:“发生了何事!” “里面恐出了人命。”刘氏焦虑道。 方老太君一愣,她虽不喜这狐媚子,可也不想看着这么年轻的一条性命死在她们府上,尤其还是苏东林生前最喜爱的行阳苑中。 家丁们很快将门撞开,苏言即一把推开门口的人,快步跑入进去:“玉雪!玉雪!!” 春姿在里面奋力抱着陆玉雪的双腿,将她往上顶去,缓解脖颈的压力。而陆玉雪已不省人事,俏脸惨白,黑色粘稠的血液将她唇角染脏,还落在了胸口衣襟上。 “玉雪!!”苏言即双目通红,过去同春姿合力,试图将陆玉雪放下。 刘氏语声急促地命令下人们:“快!你们快一起,将她放下来,快!” 方老太君眉眼肃冷,看着众人将陆玉雪救出,那黑色的血液不是假的,显然在上吊之前已经服毒。 方老太君握紧手中凤杖,看向钱嬷嬷:“速去令徐堂过来。” “是!”钱嬷嬷应声。 将人救下后,屋内的家丁们都退出去了,陆玉雪被几个嬷嬷一起抬到床上,苏言即坐在床边,双眼麻木放空,两只手握紧陆玉雪的手,揉搓着她的指骨,口中一直喃喃自语。 不管是刘氏还是方老太君,从来不曾见过心高气傲,一身桀骜的苏言即露出过这副神态。 方老太君沉默看了一阵,转身离开。 一直搀扶着她的苏东蓉还没看够呢,但因方老太君转身,她也只能跟着一并走。 出来后,天上的阳光仍盛烈,清风吹来,舒惬恣意,方老太君看着远处,一双苍老的眼眸微微敛着,悠远深刻。 苏东蓉实在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轻叹,很小声地道:“看得出来,子云这是动了真心了。” 方老太君侧眸,看了她一眼。 “不曾想,话本里所看到得情深义重的男子,在我们苏家也出了一个呢。”苏东蓉继续道。 “可惜,”苏东蓉说完,又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高云轩已经有一位二少奶奶了,但母亲,您想想看,当年我大哥若没有在晚山出事,现在子云就算遇不见屋里的这个狐媚子,恐也已经和其他门当户对的佳人成了一双眷侣吧。” 苏东蓉话中的假设,令方老太君的目光变得更加深,脑中也幻想出了那样一幅场景。 但这话,又显得那位二孙媳……如此多余。 一直不语不言的花喜皊扶着方老太君的另外一条胳膊,对苏家的事,她从来不闻不问,认清自己的地位,不多管闲事。 不过因为苏东蓉这话,她眼皮轻抬,朝这位表姐投去了一记目光。 这位表姐对苏家那位双腿不好的二少奶奶,恶意可真是越来越重了,偏还要以这样的言语去粉饰这恶意。 第025章 令他纳了陆姑娘 卿韵馆和杂云苑离得不远,不到一刻钟,徐堂便拎着小药箱跟在钱嬷嬷身后快步赶来。 陆玉雪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唇角的黑色血液不断涌出,春姿换了一条又一条手绢,接连为她擦拭。 到最后,干净的手绢找不到了,一条手绢忽然被递来,春姿抬起头,见是刘氏。 “拿去吧。”刘氏说道。 春姿抿唇,面上并无太多表情浮动,接来手绢后继续去擦陆玉雪才流出的血。 外边传来徐堂来了的动静,苏言即大喜,赶忙起身,为还没露脸的大夫让位。 刘氏也站去一旁,沉目望着床上正遭罪的年轻姑娘。 徐堂进来后先同刘氏略一问安,便快步去到床边,一见地上满满一盆的脏手绢,徐堂道:“这,是服毒了?” “且还上吊了,”春姿的声音悲痛,“我第一时间听到她踢翻凳子的声音,保住了她这口气,可是这药,太毒了……” 徐堂眉目凝重,能将脏腑的血黑成这样,能不毒吗。 他坐下后,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不男女了,直接以指按揉在陆玉雪的腕上。 沉吟了阵,徐堂道:“先催吐吧,将她胃中之毒催出来,来个手脚利索的,按我的吩咐去调。” 民间多是直接用粪水催吐,但在这娇贵的姑娘身上,徐堂可说不出这话来。 刘氏看了眼身边办事最麻利的姑子,银桂揣着手低头,上前冲徐堂道:“徐大夫,我去,您说。” 徐堂在平安侯诊病多年,对刘氏身边这位银桂姑姑已非常熟,立即道:“好,那你听清了!” 徐堂的语速说的很快,银桂姑姑认真在记,旁人只反复听到温水与盐,转眼,便见银桂姑姑转身跑了。 徐堂看回床上的陆玉雪,从药箱中拿出针灸布袋,开始扎针。 很快,银桂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连串的仆妇,端着好几锅温水,其中还有一大瓮的盐巴。 徐堂看向春姿,令她将陆玉雪扶起来,而后他去调盐巴。 刘氏全程立在旁边,目光更多都放在一旁的苏言即身上。 钱嬷嬷将徐堂领来后,也没有回去找老太君,一直到天色降下,屋中烛台座座高明,陆玉雪的性命终于保住后,钱嬷嬷才转身离开,去松宏轩复明。 离开前,钱嬷嬷只跟刘氏一人告退。 刘氏看着她离去,收回视线,再度看向自己的儿子。 苏言仪和苏言即都是她所生,但她从小,其实是偏爱苏言即的。 这个二儿子,聪慧,能言,比起略有些深沉的大哥而言,她更喜欢二儿子身上的那股狂妄。 但多可惜,这股狂妄,他如今用来对付她们了。 现在,苏言即捧着床上这位病姑娘的手,眉眼付尽担忧,眼眶通红,布满血丝,刘氏忽然觉得讽刺,哪怕是侯爷去世,这位儿子都不曾这样心碎过吧? 好像,他在灵堂上悲痛哭泣的模样,都不及眼下这十分之一。 他是真的很爱这位陆姑娘啊。 刘氏朝陆玉雪投去一眼,转身离开。 从屋内出来,刘氏才发现自己在那屋里竟站了整整半日,如今深感脚麻,她皱眉迈下台阶,却见一个常年跟在苏东蓉身边的姑子在院中端手立着,眉眼神情,俨然正在等她。 刘氏走去道:“是老太君找我过去吗?” “大夫人聪慧,”姑子笑道,“嗯,是老太君的意思。” 刘氏道:“老太君身边不缺人手,怎么来得是你?” 姑子笑笑:“大夫人,走吧。” 刘氏淡淡地看着她,抬脚朝前走去。 跟在刘氏身边的几个姑子也都朝她看去,目光不掩冷意。 刘氏不说破,但她心里清楚,显而易见,是苏东蓉自己请缨的,自侯爷去世后,苏东蓉在老太君跟前越来越活络,无处不在,无事不管,到处都要插一脚,委实讨厌。 但刘氏又能说什么呢,苏东蓉即便外嫁了,她和方老太君到底也是亲母女。 松宏轩的气氛如想象中凝重沉默,刘氏进去后福礼:“母亲。” 她福礼完,方老太君一旁的一对年轻男女起身,也恭敬道:“母亲。” 刘氏心事重,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几日一直忙于待客的大儿子苏言仪也在。 南宫书兰站在他旁边,身后的乳娘还抱着小娃。 刘氏皱眉:“皑儿都这么困了,怎么将他给带来,该让他安生去睡觉。” 南宫书兰委屈:“母亲,来时皑儿还是醒着的,还令老太君开怀了数次呢。” 她一开口就搬出老太君,刘氏面色微凝,收回视线看向方老太君:“母亲,徐大夫医术精湛,那位陆姑娘无大碍了。” 方老太君淡淡道:“这位陆姑娘若是真死了,你觉得你的儿,今日会做出什么来?” 南宫书兰立时道:“祖母,这话我差点以为是要说青川呢,青川也是母亲的儿子呀。” 方老太君不耐地皱了下眉,朝她看去。 苏言仪随之低声呵斥:“祖母与我母亲说话,何须你多言?” 南宫书兰撇嘴,身体朝一旁娇气地拧去。 方老太君将目光看回刘氏,等着她的回答。 刘氏小声道:“子云他……恐什么都会做出来。” “青川的圣旨还没下来呢,”方老太君语声疲倦,“看得出,你那位好儿子是压根不顾我们侯府,不顾他的大哥了。他不顾,我们暂时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只是这圣旨委实重要,我们侯府不能再出乱子了。” 刘氏直接道:“母亲,您说吧,您想要怎么做。” “你是苏言即的娘,你来选,”方老太君道,“要么,将他用锁链铐着,让他同这位陆姑娘一样,被软禁个几天,断他吃的与喝的。待圣旨下来,我们吃了定心丸后,再考量他今后何去何从。要么,直接便令他纳了这位陆姑娘,只是他父亲才去世,这名分暂时不能给,但日后补上即可。” 刘氏一愣,抬起眼睛看向方老太君。 方老太君看着她,语声变冷:“我这不是成全了他,而是为了青川。” 刘氏轻轻道:“可是母亲,知晴那里呢?我们要怎么说……” 第026章 不同意纳妾 刘氏口中提到宋知晴,面色最先变微妙的人,是一旁的苏东蓉。 她悄悄朝方老太君看去,见老太君神情隐现过一丝不忍与犹豫,苏东蓉便知,母亲对那二房那残废,终于生了可弃之念。 这念头不管现在强不强烈,只要生出来便好,总能茁壮成长。 苏东蓉一直不喜欢宋知晴,原因无他,门第身份并不匹配。 如此辉煌的一个平安侯府,怎能娶这样一个山里出来的贫贱女子?宋知晴生得是好看,那气质也不粗陋,可是,地位贫贱,就是贫贱,平安侯府应当娶得姑娘该是门当户对,对苏家大有助益的千金才是。 哪个世家大族不联姻呢,权贵们互相牵系,交错成一团,才能更好的生根立业,流传千古,仅因报恩便娶一个贱女进门,且还是残废……苏东蓉接受不了。 只是,她这份接受不了从来没有对母亲和兄长提过,她很会看眼色,三年前便知自己那位长兄的倔劲,劝了反而落个招人嫌,但是现在,局面已不同了。 方老太君眉眼微微低垂,陷入思索,苏东蓉开口道:“母亲,不过是要子云纳个妾,您和嫂嫂做主就行,若是她不肯,错便在她,哪个富家子弟没个三妻四妾呢,青川不就有三个。” 丈夫忽然被点名,旁边的南宫书兰面色沉了一沉。 何止是三个妾室,在她没过门之前,他还有了两个通房丫鬟呢。 甚至,还不止这些。 宋知晴深居高云轩,鲜少露面,但有一次中秋家宴,方老太君非要令宋知晴过来团聚。南宫书兰就瞧见,自己丈夫这眼睛,可是悄悄朝宋知晴投去了不知多少眼,恨不得黏在那个残废身上。 呵,男人! 半晌,方老太君轻叹:“到底,二房媳妇太可怜了。” 苏东蓉笑了:“母亲,您这话说的,她哪里可怜了。您看到得是她双腿残废,不能走动,可是咱们侯府这泼天的富贵和尊荣,换作是旁人,莫说两条腿,就是豁出性命都攀不到的。这几年她在我们苏家当二少奶奶,那是好吃好喝好穿供着的,我们可没有半分亏待她呢。” 这番话很有用,方老太君心里的愧疚褪了许多,她想了想,看向刘氏:“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作此决定本也不是妥协于你那逆子,而是为侯府整个大局所想。” 刘氏心里苦笑,这是,要她去当这个恶人了。 不过除了她,还有谁能去出这个面呢。 “是。”刘氏应道。 …… 卿韵馆那大半日的折腾,在傍晚时分就已经传到了高云轩。 林姑姑进来告诉宋知晴,宋知晴并无多大反应,缓慢翻一页手中一直捧着的书,冲林姑姑笑了笑,只道,知道了。 那把钝重的匕首,就一直在她手边摆着。 待夜色又浓几分,小厨房里生灶,宋知晴如往常一样吃得不多,佣人才将碗筷收走,林姑姑又进来,小声道:“二少奶奶,大夫人来了。” 宋知晴放下擦拭完的湿帕,笑道:“好。” 她将桌上的匕首拾起,递给明香:“恐怕这段时间都用不上了,放回原处吧。” 明香双手接住这分量不轻的匕首:“为什么说这段时间都用不上了呢?万一那性情残暴的二少爷又要来找您的晦气……” “不会了,”宋知晴明眸轻敛,“他之所愿终于达成,已无闹下去的必要,他剩下要做的,是如何安分守己,才好去守住这份得之不易。” 明香听不懂:“二少奶奶,您在说什么呀。” “苏言即,应该是要纳妾了,”宋知晴莞尔,“大夫人三年才来高云轩两次,今日是第三次。” “纳妾!?”明香一惊,果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是吗? 宋知晴心里也不好受。 纳妾,说明高云轩将多出一双眼睛和耳朵。 她这行动不便的双腿,想要离开平安侯府已经困难重重,苏言即的回来令她倍感压抑,若再来个并不简单的陆玉雪…… 宋知晴的手指,下意识轻抚自己手腕上包着的纱布。 今日这仇,她是要报的。 但是在报仇之前,她要为自己谋一份清宁静谧。 刘氏在几个姑子的陪同下走到小南楼,小南楼的灯火并不明亮,庭院里只有两盏庭灯,而后是门前檐下悬着的两盏白纸灯笼。 房门大敞着,屋内的少女坐在轮椅上,一手轻抚自己的手腕,清丽秀美的面庞正在走神,这涣散的眸光仍乌黑明亮,若非这碍眼的轮椅,她当真能美成一幅绝世出尘之画。 余光望见有人进来,宋知晴回神,侧眸朝刘氏望去,明眸含上淡淡的笑意,若秋水横绝,天影尽落。 她从来没有称呼过刘氏“母亲”,如今看到刘氏,也只是微微颔首。 刘氏进来后笑道:“气色看着不错。” “嗯,刚用过晚饭。” “吃得什么呢,”刘氏坐下笑道,“你这般瘦,日后可要多吃一点呀。” 宋知晴笑笑:“好。” 刘氏的目光看向宋知晴身后的明香,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明香有几分不愿意,但还是告退离开。 刘氏身后的银桂也转身,走在明香后面,抬手将房门关上。 明香迈下檐廊台阶,庭院里的晚风呼呼吹来,扬起她的碎发和衣衫,她心里拔凉拔凉的,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真的好替二少奶奶难过啊。 屋内只剩刘氏和宋知晴二人,刘氏迟疑了阵,慢声开口道:“今日发生在卿韵馆的事,想必,你已听闻了。” “嗯,听说那位陆姑娘,自缢之前,还服了毒。” “是啊,是位性子极烈的姑娘。” “嗯。” 刘氏看了看宋知晴,道:“子云为此,发了疯。” 宋知晴笑道:“不为此,也会为那,还会为这,总之为种种,他都能发疯。” 刘氏:“……” 顿了顿,刘氏肃容:“知晴,这话,你不应当说。” “嗯,因为,有违所谓的三从四德。” 这“所谓”两个字,让刘氏心里更感惊讶与不满。 她看着这个二儿媳,这,还是那个文静秀气,清雅安宁的……残废吗。 宋知晴这时却又道:“如果你来是想要为苏言即纳妾的,那么,我不同意。” 第027章 为了侯府 说这些话的时候,宋知晴脸上一直含着淡笑,气度从容闲定,不卑不亢。 刘氏并不想去细致琢磨,可在宋知晴身上所见这气质,她脑中偏不受控,频频冒出两个字,贵气。 这样的贵气,刘氏甚至未在侯门出身的嫡长女苏东蓉身上见到过…… 为什么,眼前的宋知晴会给她这样一个感觉? 费力撇开这些芜杂念头,刘氏回到宋知晴吐出口的“我不同意”四字上。 刘氏声音变阴沉:“我还未开口,你却已知我想说得是什么,倒是蹊跷。可若这是老太君的意思呢,你也要不同意?” 宋知晴还是浅浅的笑:“是谁的意思都与我无关,若我能做主,我便不同意。若我做不了主,我仍是不同意。你们同意你们的,我也表态我的。” 刘氏正眼端详宋知晴的眉眼,看着她这双清澈灵动的明亮眼眸,刘氏想了想,道:“男人三妻四妾,不足道哉,我知你如今心中顾忌,毕竟子云待那位陆姑娘着实……可妾到底是妾,二房这少夫人的位置,无人能动得了你。你放心,”刘氏伸手拉过宋知晴的手,“在你没有身孕之前,这位陆姑娘绝对不会怀上孩子,我会日日过来看着她将那避子汤喝下去。” 宋知晴微笑低眸,将手从刘氏手中收回。 刘氏这才看到她手腕上的纱布,一愣:“这,是如何受伤的?” “不慎摔倒,”宋知晴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去,“没有大碍,很快会好。” “这些在你左右伺候你的丫鬟和婆子们也太不省心,回头我便罚她们。” “不用的,”宋知晴看回刘氏,“是我自己的过失,与她们无关。” 刘氏拢眉:“那,子云要纳陆姑娘的事……” “结果不论依不依我,我都是不同意。”宋知晴笑道。 “唉,今后这二房,你便是主母,若你不同意,那这二房日后,可还有安宁日子过?” 宋知晴转眸看向门外檐灯的光:“天色不早了,我身体不好,素来嗜睡,我想歇息了。” 刘氏皱眉,这世上哪有对婆婆这样下逐客令的! 刘氏腾地一下起身,压着怒气道:“那你便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 刘氏走后没多久,明香一脸惊忧地跑进来:“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二少奶奶,大夫人是怎么说的?” 宋知晴弯唇:“应该还能再拖上几天。” “纳妾的事?” “嗯。” “……这早几天和晚几天,有什么区别嘛!” 对高云轩来说,的确没区别,可对她宋知晴来说,有。 算了算时间,师弟快回来了。 他们之间的约定,不论在外忙些什么,师弟都必须要在二十日内回来。 如今,已快到二十日。 …… 刘氏辗转反侧一整夜,隔日凌晨,鸡鸣才起,刘氏便从床上坐起,面容颓然沮丧。 银桂见她醒了,迎上来:“夫人。” 刘氏眼眸通红,抬眼看了银桂一眼,忽然掉下来两行泪。 银桂吓坏,赶忙递去帕子:“夫人可是做了噩梦,还是想侯爷了?” “我,我可真是命苦啊!”刘氏捏着帕子哭道,“我这一整夜,闭上眼睛皆是侯爷的音容。侯爷之后,又是我那不争气的逆子。他怎么能这样大逆不道,为了个女人,不要爹不要娘不要祖母!还有那宋知晴,二房这媳妇看着多乖多漂亮的一个美人儿,怎么也这样气我!” “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银桂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稍后天亮了,我不知该如何过去与老太君交差,那宋知晴不同意,老太君心底肯定又要怪我办事不力。这种种为难,是谁为我惹的?是我那逆子!” 银桂眉眼变沉思,拍打在刘氏身上的手渐渐停下。 “银桂?”刘氏看着她。 银桂回神,声音很轻地道:“夫人,您不觉得这话有失公正吗?” “公正?” “我跟在您身边多年,二少爷尚在襁褓中时,我是除了乳娘之外抱他最多的人。我打小见着二少爷长大,他原先是个得多孝顺的男娃啊,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二少奶奶?” 刘氏心里的委屈还未散,捏起手绢擦拭眼泪,眨着泪眼道:“那又如何呢,木已成舟,局面已成如今,子云的性情已变得无人不憎。” 银桂在床边坐下:“夫人,您可说对了,就是这局面二字!” “局面,二字?” “如今的局面,我们给扭转了如何?您说二少爷的性情变得无人不憎了,那么,我们就将这人人憎恶的名号转嫁走!” 眼见刘氏眉眼越发困惑,银桂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笑意:“侯爷一直口口声声说是二少夫人救得他,假如,是侯爷记错了呢?又假如,是有些人故意设陷阱置侯爷于危险之地,而后她挺身而出救侯爷,就为让侯爷欠她一分恩情呢?夫人,您说,这样的人可憎不可憎?” 刘氏目光变直:“你的意思是……” “侯爷走了,死无对证,而夫人,您是侯爷身边最亲近的人呐。若您拿出一套说辞,再拿出几份侯爷生前不经意给您提过的凭证来,那么……” “不,不行!”刘氏摇头,“这样未免太坏了,我们不能如此。” 银桂语重心长:“夫人啊!这位坐在轮椅上的二少奶奶若一直留在我们侯府,留在那高云轩,您觉得,家宅还有安宁之日吗?再看她如今,这般好的一个方法您亲自送到她跟前去,可她呢,如何待您的?她眼界小,见识短,心胸狭窄,不顾全大局,那么这侯府的大局,夫人,就只能由您出手去顾全了。就算是坏,就算是恶,为了侯府,算得了什么?” 刘氏看着银桂,喃喃道:“为了,侯府。” “是啊,为了侯府,为了大少爷,为了二少爷,也为了老太君!夫人,恶就恶吧。何况,那二少奶奶不过是个残废,她甚至都未必能怀上孩子呢。” “为了,侯府……”刘氏还是这样念着,声音很轻很轻,同时,心里也像是在下定了决心。 第28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明香跟在林姑姑后面,端着托盘自小厨房朝小南楼走去,经过乃辉阁时,明香抬头见到迎面走来的苏言即,她手里一哆嗦,托盘上的几个瓷盏碰撞在了一起。 林姑姑皱眉瞪了她一眼,明香抿唇,将头低垂。 苏言即也看到了她们,尤其是明香,苏言即看到她便烦,只是眼下着实太累,便没心思与她啰嗦。 余光见苏言即快步从身旁走了,明香悄然吐了口气。 她边走边回头看向苏言即的背影。 还未大亮的墨蓝天光下,苏言即这疲惫憔悴的面容和暴瘦的身材,忽然令明香觉得这位当初被传翩翩佳公子的二少爷,像是个佝偻老头。 “明香,”林姑姑不满道,“莫要这样盯着主子看。” 她一提,明香发笑:“林姑姑,你还说我呢,刚才二少爷自我们身边过去,你也忘记请安啦。” “……” “好啦,”明香又笑道,“我们走吧,我看他被那个狐媚子冲昏了头,脑子也不太好了,他没提,我们也就当忘啦,走走走!” 宋知晴的早饭很丰盛,不管她吃多少,小厨房中每日都准备得很丰盈。 侯府在吃穿上,没有亏待过她半分。 待宋知晴吃完,明香才将在乃辉阁跟前和苏言即碰面的事告诉她。 宋知晴正预备去隔壁的小偏厅,闻言一顿:“不知,他等下会不会过来。” 明香道:“我见他那颓败快死的模样,想过来也未必有力气。” 林姑姑惊道:“明香,掌嘴!” 明香朝她看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放肆了,她抬起手,委屈地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真是越发口无遮拦!你自己不怕送命,可我们二少奶奶呢,你不怕牵连到二少奶奶?不怕牵连到我们整个小南楼?”林姑姑斥道。 明香羞愧地垂下头,没有接话。 宋知晴认真道:“明香,确实不该说的,祸从口出。” 明香小声道:“我以前,以前不这样的。” 她也从不曾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这个令人憎恶的二少爷! “以后谨记,说话前要三思。” “嗯……” “送我去隔壁的尽心室吧。” “是。” 林姑姑看着明香将宋知晴推走,她心底重重一声叹息。 明香这无遮无掩的嘴,二少奶奶这过分温婉、与世无争的性情……高云轩小南楼的未来,林姑姑是真看不清了。 尽心室中,采光极佳,三面都是窗,一待进去,入目便是联排的简单木柜。 木柜统一刷着褐色漆,每一座木柜都摆得满满当当,其上摆满木料、梓料、石料、皮革、清漆等。 这一座尽心室,平时只有明香和明桂陪宋知晴来,林姑姑来过一次,但是不喜这里的摆设,再没来过。 一次,林姑姑还曾委婉劝过宋知晴,让她能别折腾这些,就别折腾。宋知晴才明白过来,林姑姑是觉得,这些是她从深山里带出来的喜欢干粗活的“陋习”。 宋知晴一笑而过,不与她多说。 进屋后,明香把宋知晴推到长方的大桌前,桌上到处都是零碎的木屑。那一个刨木用的小工具,她上次离开前如何摆放的,这次回来仍是原样。 将宋知晴送来后,明香转身又出去沏茶,放在书案另一端,而后她在宋知晴对面坐下,开始研墨练字。 一开始,明香不喜欢练字,在宋知晴几次三番的“强迫”下,她现在渐渐也喜欢了。 认得字多,能看懂得书就多,书中的许多文字,还真的很吸引人。 时间缓缓过去,宋知晴敲敲打打,刨木削料,做出一个又一个小零件,在她准备开始组装时,门外响起拍门声。 完全沉浸在各自世界的宋知晴和明香抬头望去,忽然听到林姑姑匆匆赶来的急切声音:“二少爷!您来啦!” 宋知晴放下手中之物,转眸看向另外一边的窗扇。 日上中天,已过去至少三个时辰了。 明香搁笔跑去,站在门内,将耳朵凑上前。 “开门!”苏言即忽然一声吼。 明香吓得差点叫出声音,赶忙捂住嘴巴。 “二少爷……”林姑姑的声音很担心。 “闭嘴,你可烦。”苏言即骂她。 林姑姑容色讪讪,揣手低下头。 宋知晴心起不悦,摇着轮椅过去。 明香见状,跑来推她。 “不,苏言即,”宋知晴冷冷道,“烦人得那位是你。” 林姑姑微愣,朝紧闭的尽心室屋门看去。 苏言即反倒不那么生气,冷笑:“妻以夫为天,出嫁就得从夫,宋知晴,就你这不守礼教之女,我祖母与母亲竟还夸你温婉端庄。” 宋知晴直接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苏言即拍门:“开门!” “不开。” “你!” “有什么话,你在外直说即可,我们不值一见。” 苏言即胸中怒火越来越盛烈,他都记不得是第几次被这女人拒之门外了。 “开门,”苏言即咬牙,“这话我必须要当面与你说。” 宋知晴敛眸,着实不想和他碰面。 想了想,她只好搬出杀手锏,粗着嗓门叫嚣:“我不会开门的,你昨日在那屋里扬言要掐死我,我今日决不会开门。苏言即,你敢进来,我就敢乱来。如你所见,我出自晚山,未受过诗书礼乐之教化,故而我性情粗野,无法无天,你要是敢硬闯,我就算吓得屁滚尿流,尿裤子了,我也要去咬死你!” 明香和林姑姑齐齐瞪直眼睛。 苏言即亦皱起浓眉,厌恶道:“果然粗陋!满嘴尿尿尿的。” 宋知晴紧跟着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苏言即叫道,“恶心!” 明香捂着嘴巴,一时不知是惊是笑,悄悄看向宋知晴。 顿了顿,苏言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但不是对她们说的,似乎是对林姑姑:“罢了,你们这所谓的二少奶奶是个粗鄙之人,她自称昨日受惊,便依她一回。你速去将院中下人都支走,一个都不准留。” 林姑姑福礼:“是。” 明香顿时得意起来,冲宋知晴比手势。 这,也算是一场小胜仗了! 反正不让二少爷如愿,明香就开心! 第029章 你须自称“贱妾” 林姑姑很快遣散院中旁人,除却方老太君特派过来保护宋知晴的两个仆妇。 实际上,这两个仆妇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存在感,宋知晴不喜欢与她们亲近,苏言即更是讨厌她们。 现在,两名仆妇远远立在二十米外,目光望着尽心室门口,若有什么,会第一时间赶来。 林姑姑不知自己要不要回去,想了想,到底还是回到苏言即身旁。 苏言即背着手站在门口,俊秀眉眼正在沉思,觉察她回来,用眼峰扫去,道:“去搬张凳子过来。” 林姑姑于是搬了一张凳子放在门前,苏言即撩袍,就这样坐下。 林姑姑深感意外,这位一回来便发了不知多少顿脾气的二少爷,竟能这样妥协。 屋外长久安静,静到让明香忍不住又上前,将自己的耳朵贴在门口。 苏言即忽道:“宋氏,你今年多大?” 这语气听着,似是高位者俯瞰。 宋知晴懒得回答。 明香看了宋知晴一眼,觉得不应声不太好,道:“二少奶奶今年十七,快要十八了。” 宋知晴的生日在冬至那夜,不差几个月了。 “也差不多算是十八了,”苏言即冷冷道,“已不是多小的年纪,再不知端庄二字,届时丢得便是我高云轩的脸。” 宋知晴以为他要说什么,这番话令她心中浮现无数困惑,咕噜噜的,一个个冒泡。 明香和外边的林姑姑却在这话中读出另外一层意思,这层意思令她们狂喜。 也就是说,二少爷承认二少奶奶的地位了! “听懂我的意思了么,”苏言即继续道,“宋氏,你今后需得当好我高云轩的主妇,方才那些言行,什么尿和屁的,日后不准再挂嘴旁。明日我便去找我母亲,让她为你寻几位有德望的妇人,令她们过来好好给你上课,教你妇德妇行。让你明白,身为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是什么。” 宋知晴:“?” 明香激动得快要流眼泪了,热泪盈眶地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对上她的目光:“?” “宋氏,”苏言即道,“我与你说的,你可都听到了?吱声。” 这“吱声”二字的语气,实在傲慢,充满不耐。 宋知晴弯唇:“二少爷说的这句话‘什么尿和屁的,日后不准再挂嘴旁’。二少爷,我没有挂过,你挂过?尿我可以理解,这屁,你怎么挂?” 明香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赶忙上前要捂住宋知晴的嘴巴。 林姑姑也震惊无比,倒吸一口气。 都说二少爷长了一百斤的反骨,她现在才发现,她们这位二少奶奶竟也是个叛逆桀骜的性情。 平日里的二少奶奶哪里是这个样子的,她今日在门内这些话,摆明了就是要和二少爷唱反调不是! 庭院里吹来一阵风,苏言即在风里凌乱,他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紧跟着暴怒:“宋氏!你这个没教养的,你可知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不过是重复了二少爷你说的话,有何不对么。” “住口!”苏言即叫道,“今后在本少爷跟前,你不准称‘我’,你须称‘妾’,不,是‘贱妾’!” 宋知晴唇边的笑意更加森冷:“本姑奶奶累了,你说完了吗。” “宋知晴!”苏言即扬脚踹门,“我要休了你!你这贱妇不配做我的妻!” 林姑姑忙拦他,院中的两个仆妇也立即赶来。 苏言即这一脚又将自己的脚趾头踹痛了,他龇牙咧嘴,一眼瞅到地上的凳子,举起来砸门。 明香吓得发抖,忙护在宋知晴跟前,压低声音道:“二少奶奶!您为何要这样呀!” 宋知晴看她一眼,目光仍平静,看回正在被凳子怒砸的门。 她承认,她方才失控了。 在听到什么妇德妇行,女人该有的样子时,她便深恶痛绝。 她从小长于晚山,与山川为伴,清泉为友,风与她歌,林与她欢,自在无拘。而她师父,更不曾为她立下任何规矩,设下什么教条管束。师父说,只盼她自由生长,望她成为天地中最富灵气的人。 可自来了这侯府后,她才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个世界。 什么男尊女卑,荒唐。 现在,苏言即这厮还要她自称“贱妾”,她若非双腿残废,她现在上去给他头拧下来,然后跑路。 外边一片混乱,几日没吃饱饭的苏言即被两个仆妇拦着,他手中的凳子已摔坏,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气。 “宋氏,你这个贱妇!我要休了你!”苏言即还是这样骂道。 宋知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扇门,听了半日的骂后,她道:“苏言即。” 苏言即停下口中咒骂,叫道:“你要说什么,说!” “你忽然来找我说这些,是为了陆玉雪吧。” 苏言即一顿,这才恍惚想起今日到此的目的。 “是!”苏言即切齿,“我近日便要纳她为妾,她到高云轩后,你身为主妇,莫欺负她,怠慢她。” 宋知晴侧眸朝书案上的那些零件看去,清澈明净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这些零件,都会成为她死遁离开的工具,可如今看来,她完全挡不住陆玉雪要过来的步伐。 手腕的伤口隐隐作痛,这使她心里极其确定,陆玉雪过来后,她们二人之间绝对不会互不干涉,平安无事。 就算她能暂时放过陆玉雪,不去报这踹翻轮椅之仇,但陆玉雪却不会不对付她。 至那一刻,她的清净日子才算是被彻底打破吧。 半日没听到回话的苏言即再度发狂:“贱妇!说话!” 宋知晴道:“苏言即,你要纳妾,是你的事,若你非要问到我跟前,我不同意。” 苏言即砰一下踹门:“贱人,你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若无其他事,我要休息了。二少爷,请回吧。” 说完,宋知晴双手摇着轮椅,转身回去书案前。 苏言即抓起已经撞坏了腿的凳子,又开始在那边砰砰砸着,发完脾气后,扬长离去。 “二,二少奶奶……”明香惊讶地走来,喃喃地唤她。 第030章 贱妇,随她死活 这样的宋知晴,对明香来说又熟悉又陌生。 跟在宋知晴身边三年,这似乎是明香第一次看到她生气,也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股锐气。 这锐气,和她平日的温和却又毫不冲突。 宋知晴的眼眸微微垂落着,望着桌上这些零件。 明香又很轻很轻地唤道:“二少奶奶……” 许久,宋知晴唇角勾起一缕讥讽:“我不过,只是想要一个清静。” 明香一惊,伸手捂住嘴巴:“那,我不吵您了。” “不是你,”宋知晴抬眸看她,“这几日若再有人找我,便说我病了吧。” “嗯,好!” 宋知晴看回桌上零件,眸底深处藏着一丝极隐秘的害怕。 若是,师弟不回来了。 若是,师父再也不出现了。 那么,她怎么办,就真的要被困死在这座深宅之中? 在湖边被陆玉雪那一踹,她生平头一次尝到全然溃败的无能为力感,于是她下定决心,今后远离湖边,离开能沉溺的危险之境。 现在,她深陷四面逼压,而师弟师父毫无音讯,她仿若成了一座孤岛,那么,她也要下一个决心。 若当前困局能破,今后,她绝对不靠别人,哪怕是她在这世上最喜爱的师弟和师父,她也不能完全依赖。 困局困得,终究是自己。 深吸一口气,宋知晴抬手,继续刨木。 …… 苏言即被气得脑仁疼,回到书房后他才发现,他虎口上面多了一条很深的血痕,鲜血甚至都凝固了。 飞毛抱来一个小药箱,那药水往伤口一倒下,苏言即被辣得浓眉紧拧。 飞毛并不擅长处理伤口,粗手粗脚地一顿烦乱,苏言即一把夺回手:“我自己来!” 他的手法也不见多利索,弄着弄着,他的余光一瞥,而后抬头,往墙上挂着的字画望去。 飞毛循着他的目光,也抬头看去。 苏言即道:“去,摘下来给本少爷。” “是!” 当年的画,苏言即虽然喜欢,但真要说去细节,中间一晃那么多年,苏言即还真记不得多少细节。 现在乍看,像,又不像。 忽然,苏言即一愣,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画上并没有薛生平的落款,也没有薛生平最引以为傲的花哨印章。 “这画,”苏言即愣道,“这画不是真的!” 飞毛也凑去:“嗯?” 苏言即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拍:“你嗯什么?你看得懂?” “……看,看不懂。” 苏言即想了想,沉声道:“这位二少奶奶,呸,这位贱妇,她这三年都在侯府中?” 飞毛本来是很喜欢宋知晴的,但是现在站队到苏言即这了,自然将心也带来向着苏言即:“那可不,二少爷,二少奶奶那双腿,她倒是想出去啊。而且她一个晚山出来的,在这永安举目无亲,她出去能干嘛呢?” 是啊,她出去能干嘛? 苏言即的目光看回画上,这便,更匪夷所思了。 他先前认为宋知晴臭不要脸,找了个人画画,她来署名,沽名钓誉。 可是,她一个残废,连侯府都出不去。也如飞毛所说,即便出去了,她上哪找人脉去画这样一幅高仿之画? 见苏言即脸上神情变化复杂,飞毛低低道:“二少爷?” “此画之画工,实在精湛,”苏言即恼道,“有这等画工的人,除非生活所迫,否则绝对不会去模仿别人,他们不屑这么做。可这个残废,她怎么可能认识这等大家?” 说着,苏言即又肃容:“飞毛,这三年来,那贱妇在高云轩是怎么过的?” “二少奶奶吗?她喜欢看书。” 苏言即有些胸口发堵:“她当真识字?” “应该……认识吧,反正她成日都在小南楼,每次我去那边传话,她都是在看书的。” “哼!”苏言即淡淡冷哼了下,又道,“那么,看书之外呢,还做什么?” “不知道了,好像,还喜欢木头什么的,她挺爱干粗活。” 苏言即扬眉:“劈柴?” “不知道……她身边,小的也亲近不过去呐。” 亲近二字,让苏言即冷冷看了他一眼。 经他口中这话,苏言即才发现,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也和她远得很。 他倒是不稀罕和这位贱妇有什么往来,只是按照正常情况,这位贱妇难道不应该唯唯诺诺,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夫君,低眉顺眼,卑怯懦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我知道了,”苏言即眼眸微眯,寒声道,“看来我父亲生前对这个贱妇照顾有加,让这个本就没有教养的贱妇仗势欺人,肆无忌惮。凭她的眼界,的确看不到她自己大势已去,处境堪忧。故而,她才敢不将本少爷放在眼里。” 苏言即将字画推去一旁,抬手合上小药箱起身:“我也是冒失了,我次次被她几句话就惹得大动肝火,属实不该。实际上动她这样一个残废,我有得是大把的时间去好好磨她,教训她。” 说完,苏言即抬脚朝书房外面走去。 飞毛快速将字画挂回去,跟上前:“二公子,您去哪!又要去小南楼吗?” “懒得去了,随她死活。” 他现在,要去卿韵馆见他心爱的陆姑娘。 不过经过小南楼附近的时候,苏言即的脚步微微停顿。 想了想,他转过头去,目光投向之前被他砸了又砸的那间偏厅门。 刚才隐约看到上边的字是…… 苏言即朝那走去几步,近一些后看到,果然是尽心室。 “哈哈哈……”苏言即笑了,笑容讥讽轻蔑,充满愉悦。 飞毛不解:“二少爷,您笑什么呢?” “识字是吧?”苏言即看着上面的字,“静心写成尽心,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卑贱之人便是如此,给她一身绫罗绸缎,也终究是山里的山鸡!” 说完,苏言即拂袖离去。 同一时间,卿韵馆中,陆玉雪半靠着床头,身后垫着两个软枕。 春姿正在缓缓喂她喝药,每一口都很小心,因为陆玉雪浑身都在发疼,嘴巴张不开多大。 外边传来脚步声,春姿手里的动作一顿,陆玉雪微微侧头看去,而后和春姿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期盼来得是苏言即,结果外面响起一个嬷嬷的声音:“老太君来了。” 第31章 大酒商的女儿 这五个字,让陆玉雪和春姿的面色同时一变。 方老太君的步伐很沉很缓,慢慢踏入内室。 内室药香散溢,清风助推,还在外间便很浓烈。 春姿立即放下手中的药碗,起身过去:“老太君。” 陆玉雪也从床上撑起身子,作势要下床。 方老太君来得低调,并未兴师动众,身边只有二人,搀扶着她的花喜皊和刚才说话的钱嬷嬷。 见陆玉雪这模样,方老太君冷冷道:“你躺着就行,不用动。” “老太君,见过老太君……”陆玉雪的声音很轻,既恭敬又惶恐,但眼神是坚定清澈的,并没有游移躲闪。 方老太君深深打量她,再看向床边高几上的那口药碗。 “你倒是个烈性的女子,自缢之前还服了毒。”老太君道。 陆玉雪眉心微拧,唇角浮起苦涩:“与烈不烈性无关,老太君,您来找我是……” 方老太君没说话,就着春姿搬来得凳子坐下。 春姿又很快跑去将第二张凳子端来,放在花喜皊身后。 花喜皊淡声道:“有劳。” 春姿的目光垂落在花喜皊的脚上,微微一顿,不过很快掩去眸中的一丝小讶异,低头退去一旁。 方老太君看着陆玉雪,慢声开口:“我听说,你和二郎是在一个诗画赏上认识的。” “嗯。” “东丹府陆氏,以酒水生意起家,不仅在东丹府出名,还成了规州前三的知名大酒商。陆姑娘,你陆家家财万贯,你父亲,他会同意你来我苏家为妾吗?” 陆玉雪双眉扬起,目光惊讶地望着方老太君:“我从未与人提过我的家世,便是二郎我都未说得详细,老太君,您怎么……” 钱嬷嬷道:“自然是查到的,陆姑娘,你的底细,在你没入府前,我们老太君便摸个透彻了。” 陆玉雪抿唇,眉眼忧心,撑在床上的手指微微锁紧,揪紧了床单。 春姿端手站在最一旁,眼观鼻,鼻观口。钱嬷嬷口气中的这一番得意,令春姿暗暗发笑,垂落着的眼睛里写满讥讽。 身世是假的,酒商也是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查到么。 “你说,”方老太君道,“陆姑娘,你父亲会同意你来苏家为妾么?” 好一阵,陆玉雪语声轻柔地说道:“去年我便同爹爹说了,他同意或不同意,都不能拦着我和二郎在一起……” 方老太君不怒而威:“你真的这么喜欢二郎?” 似乎想到苏言即,陆玉雪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心,她唇角轻轻扬起,眼眸中的神采添了一笔幸福:“嗯,我很喜欢二郎的,一见倾心。” 方老太君道:“他有家室。” “我初见他时并不知晓,后来知晓了,我也……回不了头了。我知道我这样自轻自贱,会被所有人轻视瞧不起,但,玉雪不悔!” 说着,陆玉雪掀开被子要下来,春姿忙去扶她,被她推开。 陆玉雪颤颤巍巍起来,在地上跪下。 花喜皊见状,准备起身过去,被方老太君不动声色地抬手按住。 “老太君,”陆玉雪抬头看着老人,哀求道,“求求您成全我们吧,我知道侯府门楣高,我一个商贾之女必高攀不了,我可以为妾,也甘愿为妾!为了二郎,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弃,我必定能做好他的妾,我,我还要为他生很多儿子!” 方老太君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不冷不热,面无表情。 “求求您了。”陆玉雪眼眶变红,低下头用力一磕。 春姿在旁也跟着跪下,想了想,她也朝地上磕头。 这个角度,她不由又将目光看向花喜皊的脚。 这双脚,是习武之人的脚,而且,绝对是外家功夫极好的人,看鞋底的磨损位置便可知。 为了隐藏好她和陆玉雪身手了得这件事,蓝姑特意将她们从头至脚的所有有关习武之人的特征和小习惯全部严格规训掉。 这其中,就有走路的姿态问题。 习武之人下盘极稳,所以走路时,双脚的着力点和常人是有所区别的。 为了改掉这个习惯,春姿吃尽苦头,故而她刚才一眼看到花喜皊的脚便留意上了,现在更笃定,花喜皊绝对是个高手。 外边这时又传来急切脚步声,苏言即的声音随之响起:“祖母!祖母!” 方老太君侧过头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没多久,终于见着苏言即快步赶来的身影。 一进内室,瞧见地上跪着的陆玉雪,苏言即大吃一惊,立即去扶她。 方老太君眼睛尖,落在苏言即手背上的伤口处。 “你怎么跪着?”苏言即心疼地扶着陆玉雪,“身体不好,为什么跪着?” 说着,他埋怨责备的目光看向方老太君。 “不是,”陆玉雪立即道,“是我自己要下跪的,我在求老太君,希望她同意我进门。” “怎么,”方老太君冷冷地道,“你这眼神,是要吃了我吗?” 苏言即冷冷道:“孙儿没有这个意思。”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方老太君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羞愧地垂下头,神情不安。 “什么,什么人?”苏言即道。 “她是规州东丹府大酒商陆令三的女儿!”方老太君沉声道,“陆家有金山与银山,你苏言即哪来得脸,敢纳这样一个大户子女为妾?” 苏言即瞪大眼睛,侧眸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轻轻摇着头,眼睛通红,泫然欲泣。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苏言即喑哑道。 陆玉雪的眼泪滚落了下来:“若我说了,你还要我吗?” 苏言即无言以对,他只当陆玉雪出身不差,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有钱人。 “二郎……”陆玉雪委屈地哭道,“我们两心相牵即可,那些家世碍不到我们的。” 苏言即侧头看向床边茶几上的汤碗,心痛心酸,眼睛也跟着泛红。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头去,扑通一声对着方老太君跪下:“祖母!您成全我和玉雪吧!大不了,大不了我自废双腿,就当是还了那个残废的恩!” “二郎!”陆玉雪低声叫道,“莫要再用‘残废’这个称呼唤她呀!” 第32章 丰满姑姑 这句话,令方老太君白眉轻抬,有些微妙地朝地上的陆玉雪看去。 不止方老太君,一旁的花喜皊的眼色也变深几分。 看来,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到底是有底蕴的。 不过这个念头才冒出,花喜皊不禁看向方老太君。 这话说得又似乎有些绝对,毕竟出身侯府的苏东蓉,可是一口一口将“残废”二字挂在嘴边的。 “祖母!”苏言即重重磕头,起身道,“便废了我这一双腿,求您了,她残废的恩,我同价去报!” “你别说了!”陆玉雪抬手捂住苏言即的嘴巴,身子如弱柳扶风,一直发抖,“不要再说了!二郎,我求你了,呜呜呜。” 方老太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视线又看回苏言即的手背。 待他们又哭闹一阵,方老太君看向花喜皊:“扶我回去。” 陆玉雪一愣,跪着上前数步:“老太君,您要走?” 方老太君没看她,被花喜皊搀扶起,支着紫玉元凤拐杖,沉步离开。 “是玉雪招待不周了!”陆玉雪在后面怯生叫道。 方老太君背对着他们皱起眉头,心思变重几分。 花喜皊将她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待走出卿韵馆后,花喜皊轻声道:“老太君,我们这便走了吗。” 从进去到出来,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方老太君看着沿路芳草和庭园精致:“本也只是过来,探一探这女子的人品。就算是纳妾,也不是什么妾都能纳的。” “那,您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 方老太君轻叹了一声,摇摇头。 花喜皊读不懂她这摇头是何意:“老太君?” “她们其实说得都没有错,”方老太君叹息道,“若是没有当年出得那事,该多好。” “可到底,是出了。” “知晴也是个好孩子,”方老太君转眸看向高云轩方向,“她若不是双腿残废,凭她那美貌,她的人生定也是不一样的。说不定,我这大逆不道的孙子便不会如此嫌弃她,那样一张绝世的容貌,哪个男人不去倾心?” 思及第一次见到宋知晴面貌时的惊艳,花喜皊眉心轻合,除却那惊人的美貌之外,其实……她还觉得熟悉。 只是这熟悉之感每每要到喉咙口了,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另外一个人,才在见了宋知晴后有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呢? 明明应该很轻易就能想到的,毕竟这样的美貌并不常见,但花喜皊却就是说不出。 “金玲?”方老太君唤道。 金玲二字,是花喜皊的乳名闺名,她回身,面露羞愧:“老太君,我走神了。” 方老太君温柔笑了笑,又一声轻叹,拍着她的手背:“走吧,送我回去。” 她们走得很慢,完全不知,一个小脑袋就藏在不远处望着她们离开。 眼见方老太君和花喜皊终于消失在视线里,小丫鬟收回视线,看向卿韵馆。 她依然没有寻到机会去和陆玉雪接头,自在杂云苑看到明香和徐堂大夫有说有笑后,小丫鬟就觉得这事一定能够大做文章。 她实在太缺钱了,今早,娘亲又在外面托人进来催讨药费,如果再不想点办法得到银两,家里可能就要变天。 小丫鬟仰着头,脖子都快要望断了,焦急得不知怎么办。 不过望着望着……她眨了下眼睛,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丫鬟缓缓回过头去,迎面一张笑脸给她惊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差点没有吓出声音。 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的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脸上盈满笑意,笑得眉眼弯弯。 小丫鬟很生气,可是看到对方这代表姑姑身份的衣着,她怎么敢发火。 甚至,小丫鬟话都不敢说,不知如何是好,她掉头就跑。 后领一紧,直接被人给拎住。 小丫鬟呛得练练咳嗽,伸手抓着自己的衣领,抬头艰难地看着这个姑姑。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直观地发现,对方竟然如此壮实,她才,才到对方的胸口?! 这位姑姑还是笑着,声音悦耳,声线温柔:“你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呢?” 小丫鬟刚才被呛得脸色发红,这会儿又一下子煞白,一直在发抖。 “做贼?”姑姑挑眉。 “你,你才是贼呢。”小丫鬟快哭了。 “哟,你还贼喊捉贼?” “我不是贼!”小丫鬟哭道。 不是她不想当贼,当贼来钱多块啊,而是,当贼也要技术活,她没那技术。 “你叫什么?”姑姑问。 “你又叫什么?”小丫鬟反问。 “我先问你的。” “你先说,我再说。” 姑姑眼睛转了转,道:“我叫乘鸳。” “乘鸳?”小丫鬟思索,好像没听过这号姑姑,不过侯府这么大,伺候人的成千上百,她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到你了,”姑姑道,“你叫什么?” 小丫鬟想了想,道:“我叫兜儿,兜兜的,裤兜的兜。” “兜儿?”姑姑一松手,“好吧,兜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兜儿反问。 “哦,我来看看这位陆姑娘,听说她把我们二少爷迷得失魂落魄的。” “切!”兜儿憋笑,“你是想学啊?那你想多啦,二少爷可瞧不上你这徐娘半老的?” 姑姑一顿,伸手指着自己:“你说我?徐娘半老?” 兴许是这位姑姑看着性情随和,说话也没其他姑姑那种高高在上的压人劲,兜儿完全放开了,上下打量她:“就算不老,你也很壮实,哪个翩翩公子哥不喜欢细细瘦瘦的啊?” “哼,你懂什么?”姑姑忽然抬手在自己胸口抬了一抬,挪动几下上身,让胸口看着更饱满立体,“这不是壮实,这叫丰满!” “噗嗤!”兜儿捂着嘴巴笑。 姑姑一根手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笑,你笑!哼!” 姑姑转身离开,扭着屁股走了。 边走,边还从怀里面摸出一面小铜镜,对着他的脸来回照。 他老吗? 姑姑皱起眉头,怎么看,都是玉树临风的好吧! 老个锤子! 第33章 可她终究是人妇 清漪水畔。 白云扫天,清风两袖,亭阁中三面纱帘卷起,一面在风烟中动色,随煎茶清香而飘然欲飞。 一个随从快步穿过石玉水榭,至亭下后微顿,目光眼巴巴看着跪坐在茶海前的苏言仪。 苏言仪正与人对饮,余光瞧见这名随从,见其脸上神情焦灼,苏言仪沉眉,与对面的威武英朗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而后起身下亭阁。 “发生了何事?”苏言仪面色不善地说道。 随从上前,在苏言仪耳旁嘀咕嘀咕。 苏言仪本就不太好的神情更加严肃,待随从说完,苏言仪冷冷道:“我合该欠了他么。” 随从一惊,还是头一次从苏言仪口中听到这话。 苏言仪又道:“那,祖母那边呢,祖母可有被气到?” 随从摇头:“老太君回去松宏轩了,一时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喜?”苏言仪声音变冷,“你觉得这喜,可能么?” 思及府中最近正丧,方老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在这丧子之痛前,提到喜字着实不该。 随从赶忙俯首:“不可能,是小的失言!” 说着,他抬手给了自己极其清脆的一个耳光。 这耳光声太清亮,附近所有的目光下意识望来。 苏言仪额头青筋绷紧,恨不得一脚将这随从踹下湖! “滚!”苏言仪压着声音怒道。 “是,是!”随从忙掉头走了。 苏言仪用了好些功夫,才将心头情绪压住,转身迈上台阶,回去亭阁。 中年男子轻叹:“侯爷这一去,委实仓促,你身为长子,肩背所挑,恐是千钧之担。” 苏言仪苦笑。 何止是千钧之担,他那个废物弟弟,一人就够万斤了。 中年男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笑笑,抬手端茶去饮。 这欲吐又不吐的模样,苏言仪猜到对方想说的,正是苏言即,于是心中怒意更甚,低头也端茶。 在这茶海之上,除却一整套完善的茶具之外,还放着一枚令牌。 这令牌是中年男子两刻钟前所赠,也是苏言仪求之不得之物。 只是,他不愿表现得太欣喜,所以只是接来,仍置于茶海上,并未马上收起。 湖上的风悠悠吹来,中年男人望向对岸湖光:“这平安侯府,真大啊。” 苏言仪恭声道:“石将军若喜欢,日后常来,便当这里是家!” 中年男人一顿,随即哈哈朗笑:“不了不了,你们府中女眷多,还是不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言仪心情又差了几分,勉强弯唇赔笑。 湖风拂天掠地,清扫水面,岸边这头的几个灰衫手下们的黑长马尾与衣裳,也在风中扬起。 男人们的目光遥遥望着亭阁中对饮的苏言仪和石将军,站在中间的,正是夏岸风。 天光落在他过分俊美的面庞上,他的黑眸尤其深刻,两边的手下皆不知他在想什么。 刚才那名随从跑走没多久,很快又从同一个方向跑来一名随从。 而后在他们的视线里,才回去亭阁跪坐下的苏言仪再度起来,迈下几格矮阶。 夏岸风一旁的手下无语道:“这苏言仪可真是大忙人。” 另一名手下道:“倒也不是他事多,看模样,是这侯府的事多。” 又一名手下小声道:“与其说是侯府的事多,还不如点名道姓,是那苏言即呢。” 苏言即三字,令夏岸风眉心轻拢,他轻转头,目光看向另外一边的湖岸。 他右手边的两名手下似乎也因为这三个字而想到什么,一人小声道:“提及苏言即,他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便宜夫人,委实貌美绝伦。” 其他手下打趣他:“到底有多好看,让你这提了一遍又一遍。” “我怎去与你形容,我又不会画画,书也读得少!你若是真想知道,你偷偷溜去她偷瞧呗!” 这偷瞧二字,对男人们而言别有深意,顿时,几个男人窃笑。 “胡闹。”夏岸风忽然说道。 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并没有过分加重的语气,却令几个手下们的笑声顷刻戛然,不敢再造次。 夏岸风看向说话的这名手下:“临川。” 手下面露愧疚:“将军,我不敢了,回去后我便领罚!” 夏岸风看了看他,没再说话,忽然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 几个手下一顿,其中一人就要跟上,夏岸风边走边道:“不必跟来。” 手下们于是止步,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阔步离开。 收回视线后,他们你我看,我看你。 “都怪你,口不择言,把将军惹怒了。” “别说我,你们刚才没露出那下流的神情嘛!” “哎,将军最不喜欢我们这样了,每次说要改,这恶习就是改不掉。” “是啊,好不容易才说服将军带我们的,万一……” “以后注意点吧,谁也别乱讲话了!” 几个手下们点点头,点完,又继续开始埋怨对方。 夏岸风一个人走出去很远,湖风似越来越清澈和微寒,但好像并没能将他心里面的那股烦躁散掉。 或者,用烦躁形容这个感觉并不合适,因为他没有因此而心情不好。 这情绪,是一种很微妙的……不平静,他却也词穷,不知如何去形容。 但他清楚,这个情绪是因谁而起。 宋知晴。 夏岸风抬眸看向高云轩方向。 这趟侯府之行,他是不想来的,因为实在没有必要,不过永安却有他要办的事,所以被石将军连番劝说,他才不情不愿地过来。 现今看来,这一行,似乎并不吃亏。 可她,终究是人妇。 …… 刘氏脚步很沉,缓慢走来,停在高云轩外面。 今日天气分外晴朗,她抬眸看着高云轩三个字,双手端在身前,目光很深。 银桂跟在她后面,见她这背影,上前道:“夫人……” 刘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没事,我已做好决定了。” “那您为何还要来?” 因为,她还想再给宋知晴一个机会…… 如若她还是同昨夜那样油盐不进,那么,她便…… 银桂轻叹:“夫人,您真心善。” 第34章 同意纳妾 林姑姑来禀报时,刘氏带人已经快到小南楼了。 明香是个爱热闹的活络性子,但听闻刘氏过来,明香的脸明显沉了下去:“二少奶奶,小南楼以前多清静,如今这一日日的,哪里吃得消呀。” 她的声音很轻,不过林姑姑听得真切,瞪去一目:“明香,又话多。” 明香翻了个白眼:“行,我不说了。” 说完余光瞧见房门外的声势浩大,明香一惊,瞪大了眸子。 宋知晴转眸看向外面,微微一愣,随即眉心锁起,目光变沉。 来了好多人,刘氏端手在前,身着沉月锦素白衣袍,衣裳往后飞去,两个大袖也被骤起的庭风鼓吹。 在她身后,至少有二十名仆妇。 刘氏的视线穿过小南楼的主卧大门,落在宋知晴身上。 明香抿唇,双手放在宋知晴身后的轮椅上,轻轻推着轮椅去到门口。 刘氏已缓步迈上台阶,敛眸看着宋知晴。 每次细看,刘氏心中都要感叹,多绝色的一张脸。 月为容,水为肤,玉为骨,再裁一缕春风入眸,潋滟清亮,乌黑明雪,偏这双腿……废了,还有这样一个乖张性情。 银桂跟在刘氏身后,对宋知晴这容貌,也不由多望上几眼。 恰宋知晴轻懒一眼,对上银桂的视线。 银桂心中一凛,下意识避开目光,但很快又生恼,她躲这个无权无势,攀上高枝的山中野鸡做什么。 于是,银桂又朝她看去。 宋知晴已经移开视线了,依然还是漫不经心的目光,朝庭院里的其他仆妇们看去。 “二郎媳妇,”刘氏开口,“昨夜,你可有想清楚了。” 宋知晴唇角轻扬:“先前有所耳闻,称老太君和你要对行阳苑的那位陆玉雪姑娘先礼后兵,现在看来,是我耳朵听岔了,这先礼后兵,竟是对我。” 刘氏沉了一口气:“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宋知晴心里发笑,懂事二字,是什么好词么。 “二郎媳妇,”刘氏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昨夜,你可有想清楚了。” 宋知晴认真道:“为何非要,逼着我呢。” “这么说来,你还是不同意?” “我同意与否,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苏言即该纳得妾,他还是会纳,你们还是会为他筹办。为何,非要让我同意呢?” 刘氏肃容:“因为,你是高云轩的二少奶奶,你是这的夫人,你是有身份的!我们敬你,重你,故而要你同意!” 这话,令宋知晴灿烂一笑,十七岁的少女,脸蛋丰盈饱满,这一笑虽带着讥讽,却明艳好看,晃人眼眸。 “你笑什么?”刘氏不满。 宋知晴诚恳道:“抱歉,我不当笑的。” “你!” 刘氏胸中怒意大盛,可宋知晴这目光清洵无辜,盈闪闪的,令刘氏又发不出火了。 深吸了一口气,刘氏沉声道:“二郎媳妇,如我刚才所说,你是平安侯府的二少奶奶,这该有的妇德妇行,你不应当缺。男人纳妾,自古之惯,你不该拦着,待他日,子云膝下儿女渐多,高云轩的香火便越盛,你也越尊荣,这些道理,你可懂?” 宋知晴低声重复:“妇德,妇行,香火,尊荣……” 刘氏道:“是的。” 银桂这时小声道:“夫人,还得令二少奶奶改口,她几次都直称二少爷的名字,这不妥。” “是不妥,”刘氏看着宋知晴,“今后,你该称子云夫君。” 宋知晴又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的目光越过刘氏,看回外面这些仆妇身上。 庭院里阳光正好,天清气明,这些仆妇面无表情地揣手站着,像是一樽一樽麻木的偶人。 多讥讽啊,宋知晴心道,她不同意苏言即纳妾,因为怕陆玉雪过来后,会处处针对她,届时她的生活一片混乱,鸡犬不宁,便无法再好好谋算离开侯府之事。 可现在,她的清静日子好像也已经注定要消失。 这刘氏,一口一声为她好,称她是有身份的人,却是要按着她的头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嗯,这身份,还真的挺高贵呢。 “二郎媳妇?”刘氏催促道,一定要她表态。 “纳吧。”宋知晴道。 她的声音温软清脆,简单两个字,便见刘氏紧绷的面容一下放松,眼眸也浮起笑意。 下一瞬,刘氏走来,伸手握住宋知晴的手:“你看嘛,若是早早答应,多好?反正,迟早也得答应呀。” 宋知晴将手抽出来:“我手腕上有伤。” 刘氏看去,目露心疼:“昨夜便见到这伤了,这伤可严重?包成了这般,我那儿有几款药膏不错,我稍后令人送来。” “不碍事,很快会好。” 刘氏看向银桂,银桂上前将凳子端到她身后,刘氏坐下后语重心长地对宋知晴道:“知晴,你放心,不管二郎会不会与你圆房,陆玉雪日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我都会抱来给你,过到你名下。” 宋知晴眉心微合:“夺人子嗣?” 刘氏一笑:“谁的子嗣?不还是二郎的?你是二郎的正房,二郎的子嗣,便也是你的子嗣。” 这话,再度将宋知晴听得好笑。 庭院中阳光越来越大,刘氏开始细细说道起一些妻妾分别,并再三强调,宋知晴是妻,陆玉雪是妾,她会不时过来帮宋知晴立规矩,敲打陆玉雪,绝对不让陆玉雪爬到宋知晴头上。 宋知晴附和应着,兴趣了了。 这不配合的模样,刘氏全都看在眼中,但思及这样的事,落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受,刘氏便不怪她。 没多久,外面来了个仆妇找刘氏,称老太君有请。 刘氏称知道了,想了想,转头看向宋知晴:“我稍后会同老太君提及此事,便给你两日缓一缓的时间,这两日,陆玉雪不会到高云轩。不过两日后嘛……” “好。”宋知晴道。 刘氏点点头,同仆妇离开。 银桂和院中的妇人也都跟着走了。 离开高云轩,刘氏心情大好,今早醒来的委屈消失无踪。 银桂在她身旁忽然轻声道:“夫人,今早那个决定,还是要继续的。” 刘氏微愣,道:“她已经应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您可莫要心软,我们先准备好,万一以后有变呢。” 第35章 宋氏留不得 “有变”二字,令刘氏面容变凝重,步伐也渐渐走慢。 银桂继续道:“这几日接触下来,夫人没有发现,这宋氏并不简单吗?” 刘氏沉眉,点点头:“是有。” 宋知晴好像没有她想得那么听话,还有宋知晴的眼神,明亮,清澈,从容,坦荡,没有半点刘氏想象中,一个乡下山野的女子应当有的卑怯或躲闪。 银桂道:“宋氏不是容易摆布的人,他日,她不定还要和夫人作对呢。撇去这个不说,还有二少爷那,二少爷一心爱慕姓陆的狐媚子,他肯定不愿让陆姑娘只当一个妾的。今后若是再闹,这绝对又是一场大风雨。所以夫人,宋氏那二少奶奶的位置,迟早要让出来。” 刘氏边走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 银桂看了看左右,上前凑近在刘氏身旁:“我再说句可能会让夫人觉得不中听的,姓陆的狐媚子是规州东丹府陆家的独女,若是扶她为二房正室,他日陆家的财产不全都落在了我们侯府?” 刘氏眼眸微亮,看向银桂。 “您说是吧,夫人。”银桂道。 刘氏缓缓点头。 所以这些权衡之下,宋氏那二少奶奶的位置,她的确不能让她一直坐下去了…… “如果,”银桂又道,“您不想造出那些不存在的证据去指摘宋氏,那我们其实也可以让她走得痛快一点。” 刘氏低声道:“你是说……” “她双腿已废,那样活着,也是折磨。” 银桂的声音很阴很冷,刘氏听在耳中,莫名觉得害怕,脊背起了一层寒意。 但银桂说得每个字,又都是在理的。 半晌,刘氏沉声道:“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比起令一个人身败名裂,惨遭唾弃,最后惨死病死在不知名的一隅,被破竹席一裹,丢出去喂野狗而言,的确给一个爽快的死法是最好的,而且在还占着名份的时候死掉,至少还能风光大葬。 宋氏啊,刘氏心里很轻地道,只能对不起你了。 …… 整个小南楼在刘氏离开后,气氛仍僵凝。 宋知晴倒是没有被改变,她靠在轮椅上看书,不时会有很轻地翻动声。 明香坐在门内的竹凳上,脸侧靠着门,目光恹恹地望着门外的阳光。 林姑姑端来新砌的茶水,自她身边经过时,低声唤了她一下。 明香抬头看她。 林姑姑道:“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呢,坐没坐相。” 明香皱眉道:“林姑姑,自打二少爷回来,你是越来越会挑我身上的错了。以往我也是这样的,二少奶奶还没说我什么呢。” 林姑姑一恼:“你也知道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眼中看我们本就百般不是了,你怎么还如此呢?” 明香自凳子上起来,眼眸泛红:“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坐得端正了,他看我们就百般顺眼了似的!” “明香,”宋知晴忽道,“嘘……” 明香转过头去,看着宋知晴纤细修长的手指放在她自己唇前,明香心里的委屈顿时又涌出来。 “二少奶奶,”明香快步过去,抬手抹泪,“我,我就是难过!那个狐媚子当初在你面前可是张牙舞爪的,你那会儿也亲口说了,不会同意二房纳她。结果现在,所有人都压着你的头去同意,呜呜,我是替你不值!” 宋知晴轻笑,抬手用绢帕替明香擦泪:“不同意也不行呀。” “我就是讨厌她们逼你!” “你讨厌谁呢,”林姑姑忍无可忍,“明香,说了你几次,莫要口无遮拦!” “林姑姑,”宋知晴道,“眼下无外人,她要说便说吧。” 林姑姑叹道:“二少奶奶,我就怕有外人在时,她改不过来口。” 宋知晴也一直担心这一点,她看回明香,唇边一声无奈地叹,继续替明香拭泪。 这声叹息让明香更难过了:“对不起,二少奶奶,我又让你替我担心了,我会改口的!你别叹气。” “胡说什么。”宋知晴微微一笑。 她叹气是因为,她以前在山里时,想唱歌就唱歌,想狂奔就狂奔,哪里有那么多忌讳呢。 可是这侯门深苑,一个天性机灵活泼的明香,却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说。 收起手绢,宋知晴道:“好了,不哭了,我继续看书。” 明香点头:“嗯!不过二少奶奶,您也别难过呀。” 宋知晴又笑了,她还真不知,她有什么可难过的。 她之所以答应,因为她确定刘氏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无意义地一直耗下去,不如就开口同意。 面子什么的,虽然重要,但比起她更看重的自由而言,面子又算什么。 明香回去门后坐下,宋知晴也低头看回手中的书。 这时,外面一个身影快步跑来:“二少奶奶!” 明香惊得又起来:“明桂,你干什么呢,大呼小叫!” 明桂看样子跑得很急,呼吸大口大口地喘,胸膛剧烈起伏,脸色也跑得惨白。 “二少奶奶。”明桂看了眼明香,快步走到宋知晴耳边嘀咕嘀咕。 听到她声音的林姑姑从外面进来,好奇看着她们。 明香也一脸茫然。 宋知晴眉心轻皱,抬头看她:“你听谁说的。” “好几个人在传,不知道是谁先说的。” 说着,明桂的目光悄然看向明香。 明香眨巴眼睛,目光茫然。 林姑姑道:“二少奶奶,发生了什么事?” 宋知晴摇头:“没什么。” 林姑姑看着她,再看向明桂。 明桂这个神情,可不像是没什么。 “没事,”宋知晴道,“明桂,你回去歇息吧,跑得这么急,肯定很累。” 明桂着急道:“二少奶奶,我们不做点什么吗?这种事情一下子就会传开了,到时候要是传到大夫人和老太君耳中,再经有心人一挑唆,那么……” “二少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明香颤着声音道。 宋知晴道:“明桂,你说吧。” 明桂朝林姑姑看去一眼,她不是不信任明香,而是不信任林姑姑。 缓了缓,明桂道:“现在外面好多人在传……说,说二少奶奶和徐大夫私通。” 第36章 车到山前必有死路 明桂颤着声音,将她方才听到的事道出。 高云轩这三年,一直由林姑姑职司饮食穿用等诸事,近几日因苏言即时时来小南楼吵闹,林姑姑不敢离开宋知晴,故而今早派明桂代她去大总管苏连忠那对接钱财进出的簿录账册。 明桂回来的路上经过苏东蓉的采莲苑,便听到采莲苑的几个丫鬟仆妇们在议论宋知晴和徐堂,那些话极其露骨,明桂连开口转述都嫌嘴脏。 待离开采莲苑那一片,去到潇湘阁时,她又听到了同样的腌臜碎语。 明桂这下彻底慌了,谣诼一起,必积毁销骨,而且二少奶奶和徐堂,是真的有在频繁往来…… 大致说完,明桂忽然噗通一声,对着宋知晴跪下:“二少奶奶,我心里害怕,我心里怕极了。” 明香惨白着脸色站在她身后,双目惶恐地望着宋知晴。 “你先别怕。”宋知晴倾身扶起明桂,注意到明香的神情,宋知晴抬眸看她。 明香小声道:“二少奶奶,我昨日才练到得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现在她反应再迟钝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有人在针对她们的二少奶奶。 林姑姑看着她们,心里泛起一股不对劲:“你们为什么要怕呢,此等无中生有之事,随便她们去传,届时我们去打嘴即可,定将她们的嘴巴一张张撕烂。” 宋知晴道:“不算是无中生有。” 林姑姑一惊,看着宋知晴:“二少奶奶,您这话是……” “我的确和徐大夫有书信往来,这些信,平日是明桂和明香替我送的。我书案上的小药箱,其中诸多珍材药草,都是徐大夫帮我寻来的。” 林姑姑讶然,转头看向明香和明桂。 这事,日日就在高云轩里的她竟浑然不知! 宋知晴道:“莫怪她们,就是与喝水无异的小事,不足与你道。” 林姑姑仍很生气,她用力压下心中这股火,看回宋知晴:“二少奶奶,您现在告诉我,倒也及时的。如果外人问起,我刚好可以说我们与徐大夫的往来是因为药材。只是账册上,我记录的药材数目不多,而且每个月都要交由苏总管过目,到时候如果来对……” 说着,林姑姑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她的眼神变得悲痛难过:“二少奶奶,我能问您一句话吗。” “你是想问,为什么徐大夫愿意帮我去寻珍贵药材?” “嗯。” 宋知晴无奈一笑:“说出来,怕是你不会信。徐堂之所以愿意帮我,因为我有不少药方,都是他用得到的。” 明香忍不住道:“还,还有老太君用得一些养生丸和补气丹,那配方都是二少奶奶写的。” 林姑姑的神情果然不信:“……二少奶奶,您会医术?” 宋知晴道:“略知一二。” 林姑姑笑了,笑容干巴巴的,绝望颓然。 “林姑姑,你别这样!”明香害怕道,“二少奶奶和徐大夫真得是清白的!” 明桂抬头看着林姑姑,她心里更害怕了。 看吧,连她们自己府内的林姑姑都不信,到时候闹大了,老太君她们,会信吗? 更不提,她还听到了更可怕的话,是她现在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潇湘阁的几个仆妇嚼舌根,说老太君和大夫人早就讨厌二房的少奶奶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残废,养在二房就如一根刺,间隙了侯爷和二少爷的父子情。所以老太君和大夫人,其实早就想要对付二少奶奶了,眼下这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被大作文章。 越细想,明桂抖得越厉害,眼眶泛起红晕。 宋知晴握住她的手:“明桂,别怕。” “二少奶奶……”明桂的眼泪掉了下来。 宋知晴的面色仍温和,无波无澜,平静安宁。 “侯府现在不敢出丑事的,”宋知晴莞尔,“不用怕。” 林姑姑语声干硬,低低道:“现在是不敢,可是等大少爷的爵位诏书到后……二少奶奶,明桂说得对,我们得做点什么。” 虽然,她觉得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女,坐拥着不该属于她的荣华富贵,这种不匹配的泡沫一旦破灭,付出的代价将极其惨痛。 宋知晴笑道:“如果真到这一步,那我为自保,只好撕破脸了。” 撕破脸? 林姑姑心里第一次对这位二少奶奶生出几分可笑。 家无背景,身出深山,且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她用什么去撕破脸? 呵,大言不惭! “好了,明桂,去休息吧,”宋知晴已将目光收回去,对明桂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姑姑悄悄打量明桂和明香的脸,在她们年轻稚嫩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半点希望。 的确,车到山前必有路,毕竟死路,也称之为路。 林姑姑和明桂离开后,宋知晴垂眸继续看书,不过她手里的书页,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 明香回头,发现她的眸光落在书上,乌黑明亮的眼神严重走神。 “二少奶奶……”明香道。 宋知晴敛眉,抬头往她,唇角嫣然:“嗯?” “您,真的不怕吗?” “那些谣诼?” “嗯。” “林姑姑说得对,”宋知晴笑道,“那些嘴巴,该被撕烂。” 她其实是不喜爱暴力的,可那些正在用言语去摧毁扼杀一个少女的人,她们值得被教训。 “二少奶奶,今后,我们怎么办呢?”明香叹道,“老太君和大夫人,原本都是想要赶姓陆的贱人走。没能成。后来她们改变主意,说让姓陆的贱人去说服二少爷,令二少爷先与您圆房。又没能成。现在,大夫人又说,将姓陆的贱人所生的第一个儿子抱来给您,只怕到时候……” “我也不会要的呀。”宋知晴道。 “为什么呢?” “借腹生子,何其缺德,夺人子嗣,可是可恶,”宋知晴说着一笑,“明香,你真的不要多想,你看我,我都不愁,要不,你再去练字?练字可使人心静。” 听到练字二字,明香到她昨日才练的那八个字,心里顿时更害怕,她摇摇头:“不了,二少奶奶,今日我想偷会儿懒。” “好吧,那就偷懒。”宋知晴温柔笑道。 第37章 几个男人受得了 小丫鬟绕着行阳苑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寻不到机会。 天色慢慢暗下,夕阳斜光渐收,进去送药送膳食的下人们一波接一波,就是不见苏言即出来。 小丫鬟找了个角落蹲下,抬手托腮,神情焦灼,忽然瞧见小路上一个熟悉身影走来,正边走边张望。小丫鬟皱了下眉,起身悄然猫去。 “小怡!”小丫鬟在对方的后背上轻轻一拍。 小怡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瞧见是小丫鬟,小怡长长吐了口气:“婷婷!你吓死我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是来找我的吗?” “你都跑出来一天了,你的活全是我给你做的,刚才赵妈妈还问起你去了哪,你怎么还不回来?还有……你这一天了,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没呢,你先回去吧,稍后府里就要开始点灯了,我点灯后回去!” 小怡面色浮起犹豫,支支吾吾道:“你说要查得那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小丫鬟狐疑地打量她:“怎么了?” “赵妈妈……也开始查了。”小怡不敢看她,目光躲闪。 小丫鬟一下瞪大眼睛:“她在查什么?我给你说的,二少奶奶和徐大夫私通的事?” 与她们隔着一道漏窗墙的园林里,两个灰色衣衫的男人停下脚步,转眸望去。 小怡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你说的?”小丫鬟激动地上前一步,“赵妈妈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事我就同你提过一嘴,你,你说出去了!” “不是,不是的!我就跟小林说了!” “那小林跟几个人说了?” “这我哪知道……” “你气死我了!”小丫鬟跺脚。 小怡被她这模样激到:“你都可以跟我说,为什么我不能跟小林说?” “你去死吧!”小丫鬟猛地推了她一把,转身往采莲苑方向跑去。 小怡被推得踉跄,追上去:“婷婷,你干什么推我!” 白墙澄瓦的漏窗墙后,淡金阳光落在两个灰衫男人身上,将他们的背影斜落在草坪。 听着两个小丫鬟跑远的动静,宋青侧眸望向夏岸风,低低道:“将军,我没听错吧,徐大夫和,和苏府的二少奶奶私通?” 夏岸风容色冷峻清寒,平静地望着白墙,视线仿若能穿过墙体。 “徐大夫,不会这么不自制吧。”宋青又道。 夏岸风收回目光,朝前走去:“与我们无关,走吧。” 宋青跟上,嘀咕道:“这怎么能无关呢,徐大夫可是帮过我们不少忙的,如果他真的出事,不管这事对不对,我们总要救他的吧。欸?不对!这平安侯的二少奶奶,不是那个,那个谁吗!” 宋青说着,一拍脑袋:“若真是与她私通,那也怪不到徐大夫了,这位二少奶奶长得那么貌美,几个男人受得了啊!” 夏岸风眉心微合,骤然止步。 宋青越出他好几步,顿了下,将这好几步撤回。 “将军……”宋青转眸看着夏岸风清俊深刻的侧容。 “这是苏府,”夏岸风沉声道,“言多必失。” “是,属下闭嘴。” 夏岸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 …… 春姿将茶水端来,搁在桌上后看向苏言即。 整整一日了,苏言即半步没有离开过,一直守着陆玉雪。 陆玉雪的每一声咳嗽,好像都咳进了苏言即的心里,那心痛一丝不差,全写在了他的眉眼上。 春姿是巴不得苏言即快走的,苏言即不走,她和陆玉雪都失了自由。 春姿又将一个眼神投给陆玉雪,正和苏言即眉眼来去的陆玉雪看了她一眼,柔柔地伸出手指,捏住苏言即的衣衫:“二郎,天快黑了。” 苏言即一喜,控制不住眉弯与唇扬:“你叫我,什么?” “二郎呀,”陆玉雪娇羞道,“不是说,她们已经同意你我再一起了嘛,待我真的搬去高云轩后,我就再改口。” 苏言即一把握住她的手:“改口什么?你现在就叫一声与我听听。” “不要,”陆玉雪低头,将眼睛看向一旁,“等我过去了再叫。” “好,那现在就过去!”苏言即作势,要将她打横抱起。 “别闹呀,”陆玉雪伸手捶他,“我这还病着呢!还有你,你看看你这胳膊,”陆玉雪心疼道,“你这胳膊都快没肉了,以前你气色那般好,风流潇洒,如今呀,”陆玉雪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二郎,你得吃肉,吃得壮实一点。你再瘦下去,别说抱动我,你自己连路都走不了了。” 苏言即温柔握住她的手:“还是雪儿好,最会心疼我。” “好了好了,”陆玉雪抽回自己的手,娇滴滴道,“你先回去吧,都在这一日了,这些时日,你不是明德堂的吗。” 苏言即道:“待你踏入我那高云轩后,我再去。” “胡闹,去明德堂是为了侯爷,是为了你父亲!你这话说得,好像是为了我。” 这话令苏言即动容,眼睛变深:“你远胜那残废不知多少,可惜我父亲被所谓恩情蒙瞎了眼。雪儿,你先委屈一阵,总有一日,你定是我二房的正夫人!” 陆玉雪微笑,轻轻朝苏言即的怀里靠去。 …… 侯府开始点灯,沿着府中大大小小的道,一盏一盏,漫布黄昏,随着夜色四合,灯光越渐明敞,星罗棋布。 只不过,依然是白色的灯纸,幽森清冷。 往常都是林姑姑将饭送去小南楼的,但今日那“私通”之事后,林姑姑不想去了,她将明桂差去。 明桂端着饭菜进到小南楼,情绪仍很低落。 宋知晴正在写东西,见进来得是明桂,宋知晴淡淡笑了下,目光看向外面,轻叹:“林姑姑,可能是讨厌我了。” “管她的,”明香小声道,“她讨厌就讨厌去吧,我们是奴才,您是主子,您唤一声,她还不是得过来。” 宋知晴眼眸变深,声音同样很轻:“君臣父子,三六九等,男尊女卑,三妻四妾。” “二少奶奶,您在说什么呀。”明香没听清。 宋知晴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 她搁下笔,摇动轮椅去往桌旁。 她每日都吃得不多,但是为她准备的食物道道都精细,今日共六道菜,盛在一整套的金镶玉碗盘上,道道香气盈溢,色泽诱人。 宋知晴拾起筷子,忽然觉察有一丝不对。 她的鼻子轻轻嗅了下,目光看向金镶玉汤盘中的鲜菇炖鸡汤。 第38章 暗杀 鸡汤颜色金黄饱满,油脂玉润,为方便她食用,鸡肉并不是完整一只,被切作大块,炖得烂而不碎,滑而不腻。 宋知晴目光变深几分,低头往嘴中送了一口米饭。 她吃东西向来不紧不慢,但今日吃得尤为拖拉,并且吃得很少,只半碗饭,一点小菜。 许久,她轻柔搁下筷子,拾起一旁的巾帕。 明香道:“二少奶奶,您多吃点吧,这也太少了。” “没事,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明香当她心思重,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说什么。 宋知晴看向鸡汤:“将这鸡汤,拿去倒在南边那排小树下吧。” 明香讶然:“倒在树下?” “嗯,拿去倒了吧。” 因为宋知晴吃相好,吃东西不会在盘里东挑西拣,将菜捣乱,且经常有好几道菜,她筷子都不会伸去碰一下。故而宋知晴的很多剩菜,高云轩的下人们会分一分,各自吃了。 眼下明香并没有胃口,对这道宋知晴没有碰过的鸡汤也无兴趣,但就这样倒了,仍觉可惜。 明香小声道:“二少奶奶,要不您吃两口吧,吃两口了,我再拿去倒了。” 宋知晴淡笑:“现在便倒吧,开窗倒就行,不用出房门。” 明香看向南边的窗扇,能偷懒便偷懒,她应声,抬脚过去倒了。 桌上碗筷很快收拾好,窗扇皆开,晚风轻柔吹拂而入,屋内的饭菜气息缓缓退去。 没多久,明桂进来伺候洗漱,顺便同宋知晴说,她们脾气坏得令所有人都为他退步的二少爷,终于舍得离开卿韵馆那个销魂窟了。 宋知晴坐在浴桶里,目光望着对面敞开着的窗户,笑道:“他应该不会再来小南楼了。” “嗯,二少爷回来后,直接就去乃辉阁了。” 月影落在窗外那些树梢上,不知名的鸟儿在枝丫中清脆叫唤。 宋知晴低低道:“终于有两日清净了。” 虽然,也只有两日。 隔日一早的早膳,宋知晴只喝了米粥和几叠小菜,剩下的银耳枣汤,同样令明香从南面的窗口倒出去。 午饭,她不吃,让小厨房不用准备。 晚饭吃了一点点,一整碗的豆腐鲫鱼汤,同样让明香倒了。 待明桂将碗筷收拾走,宋知晴摇着轮椅,去往南边窗口。 明香见状,伸手推她。 窗外桂香清幽,被夜风带来,沁人心脾。 明香用力嗅了嗅,道:“二少奶奶,那鸡汤的味儿,还是嗅得到呢。” 宋知晴道:“是啊,要开始发臭了。” “那,为什么要倒在这呢?” “怕你们吃了。” “这……” 明香有些小生气。 宋知晴一笑:“不是我小气,宁可拿去倒了都不给你们吃。” 想了想,她又道:“子时你可起得来?” “起不来。”明香道。 “……那,好吧。” “但二少奶奶若有吩咐,我可以换班的,我今夜值守!” 宋知晴笑道:“好,那今夜子时,我们悄悄去把那鸡汤埋了。”她看向窗外,“还有那豆腐鲫鱼汤和银耳枣汤。” 明香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知晴,眉眼浮起狐疑,不过还是应了。 待到子时,高云轩只剩小厨房里的一个仆妇和外边的护院们在守着,其他的丫鬟仆妇们都歇息了。 宋知晴搁下手中书卷,从书案后摇着轮椅出来,轻轻推醒睡在软榻上的明香。 明香含着一眼眶的泪,拿上小工具出门。 宋知晴坐在窗内,愧疚地望着蹲在角落里一铲子一铲子挖土的明香。 这边僻静,没有灯火,明香的能见度来自于屋内灯檠的一点暗光。 打了几个哈欠,明香将又一抔土掩埋上时,宋知晴的耳廓微动,目光朝明香前方二三十步外的高墙看去。 明香撑着困呼呼的身子爬起,拿上小工具准备回来,一支弩箭便在这时忽然嗖地一声,从黑暗中射来。 宋知晴的身体在轮椅上快速一侧,那弩箭从她刚才眉心的位置经过,打在了她身后的月影扶疏座屏上,弩箭的尾羽还在空气里嗡嗡作响。 宋知晴躲开后随即扬手,她袖中不分春夏秋冬一直暗藏的三片银叶子带着一闪而过的光影,疾驰而去。 暗夜里传来一声闷哼,宋知晴皱眉,双眸冰冷如冻湖。 明香又打了一个哈欠,脚步恹恹。 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她转过头去在黑暗里望了一圈。 那些夜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真吵啊,”明香嘀咕,“吵死啦。” 宋知晴快速摇动轮椅朝后面走去,抬手将月影扶疏座屏上的这只弩箭拔下。 “二少奶奶,好啦。”明香绕了一圈回来,泪眼婆娑。 宋知晴脸色有几分白,幸好这个角落的光线并不名堂,明香没有觉察不对。 宋知晴扬起笑容:“辛苦你啦。” “好臭,”明香道,“幸好现在是秋日啦,如若是夏日,估计这味儿要传入进来的。” “是啊。”宋知晴道。 明香简单收拾,便去睡觉了。 宋知晴回到书案后,将桌上烛台点亮,而后拿出藏在背后的这支弩箭。 弩箭削得极其锋利,且箭头上还有倒刺。 好阴损…… 一旦射到目标上,想要将这弩箭拔出,这箭头上的倒刺势必要勾出一片血肉来。 会是谁,想要杀她? 宋知晴沉眉,不过没关系,她也是个阴损的人,对方中得不仅是她的银叶子,更还有银叶子上的毒。 平日沾毒不会有什么,但是见了血,扎入了肉里,这个毒,会很致命。 …… 刘氏很是紧张,在床上翻来覆去。 银桂听着帘帐里的这些动静,终于忍不住了,很轻地道:“夫人,您睡不着。” 许久,刘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于心不忍。” “夫人,您这是为了侯府的千秋大业啊。” 刘氏没有说话,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时间像是静止。 好一阵,刘氏忽然道:“银桂。” “我在,夫人。” “你去看看吧,”刘氏轻声道,“去看看,他得手了没有。” “……好吧。”银桂应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第39章 死于两个人之手 门卫两个仆妇在值守,见银桂出来,仆妇们同她问好。 银桂低声嘱咐她们仔细里边的动静,如果夫人有什么声音,务必要立即进去。 说完,银桂揣着手快步走了。 整座天遥苑飘满白绫,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围绕着苏东林生前居所而摆,明光耀耀,点亮秋夜。 银桂特意绕开那一片,往天遥苑东北方向步去。 沿路庭灯招摇,白森森的幽光打落,银桂平日自诩胆大,这会儿却莫名因秋日寒意而发憷。 忽然,几只夜鸟从矮空掠过,惊得银桂刹那止步,白着脸抬头瞪着它们。 便就在这时,一阵晚风将一股不太好闻的怪味带来。 银桂鼻子轻嗅,循着味道走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在幽微的光线中细细碎碎,快靠近时忽见一把铮亮的匕首在地上一动,银桂登时往后猛退一步。 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匕首的主人根本有气无力,那匕首在他手中堪堪欲落。 “是你!”银桂低呼,赶忙过去蹲下。 黑衣男子脸上的蒙面黑布已经掉了,他的目光虚虚望着银桂,口中艰难吐气,脖子上有道很深的割裂,每一次呼吸,都让鲜血渗出来更多。 “是谁杀等你?”银桂惊道,“我们不是让你去杀宋知晴吗?” 黑衣男子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也憋得狰狞,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瞪着眼睛死了。 “喂,你还没说呢!”银桂手指发抖,轻轻去推他,“喂,喂!” 发现黑衣男子彻底断气,银桂吓得起身,接连后退。 缓了缓,她赶忙掉头,跑回去找刘氏。 刘氏才吩咐一个仆妇端去温水,还没喝上两口,便见向来持重的银桂跌跌撞撞地跑入进来,到了内室后,银桂双腿一软,堪堪扶住圆桌,差点没摔倒。 刘氏被吓到:“银桂?” 银桂唇瓣颤抖:“他,他死了。” 刘氏手里的茶盏没拿稳,掉落在薄被上,温热的清水刹那漫延。 仆妇赶忙收拾,边好奇问:“夫人,谁,谁死了。” 刘氏脸上的神情变得悲恸,哀声道:“二少奶奶,宋氏。” “啊!”仆妇倒吸一口气。 却见银桂连忙摇头,爬起来道:“不是,夫人,不是宋氏!是,是我们的人!” 刘氏一愣,脸上的悲伤刹那变惊愕,转过头去:“怎么可能?他怎么死的?” “他喉咙被割了!他身上还有一股可难闻的味儿!夫人,怎么办,那尸体就在天遥苑出去的路旁,那尸体,怎么办?” “尸体,他的尸体还在,”刘氏喃喃,从床上下来,“为什么会变这样,他不是去杀人的吗?他怎么连一个残废都杀不掉!” 银桂哪里回答得上,焦急道:“夫人,先处置他的尸体吧!” 刘氏的眼珠子快速转动,而后道:“你再喊上一人,你们三个先去将他尸体带回来,我要看看他是如何死的!” 银桂头皮发麻,一旁的仆妇也是。 刘氏朝仆妇瞪去:“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是,是……”二人应声。 一个成年壮汉,身体的重量在百斤之上,而死去后的尸体只剩重量,没有配合,仅有三个人去抬,相当费力。 足足一刻钟后,杀手的尸体被抬到小偏厅。 刘氏抬手遮住口鼻,隔着三步,低头打量尸体。 这双死不瞑目的痛苦眼睛,在烛光里像是没有目标,却又像是在看着她。 刘氏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侧过身去,不愿再看一眼。 银桂只能又硬着脖子蹲下,将手里的烛台照去。 脖子处的伤口非常深,很是利落干净的一刀。 除却脖子,银桂还发现他胸口有一个口子。 银桂壮着胆子将他的衣衫揭开,胸膛上的这个口子约只有三寸长,血肉泛紫,伤口处除了血的腥气,还有一股很淡很奇特的怪味。 银桂再去检查其他地方,没再发现伤口了。 “夫人,”银桂起身,“可以处理这尸体了。” “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刘氏转眸看她。 “只能埋了……我再找几个人一起。” 刘氏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赶忙将目光收走:“他叫吴荣?” 银桂点头:“嗯。” “他可有家人?” “有的,他家中有弟妹,都在侯府外。” “好,这双弟妹,你便多给些银钱,将他们好生安顿了。” “是。” 刘氏一刻都不愿多待:“你速速将他处理了,处理好了再来找我。” “是。” 回去床上,刘氏的心跳还在飞快狂奔。 她不安地坐在床边,屋中的窗扇都是开着的,风进又风出,夜色幽深冷然。 刘氏忽然觉得冷,抬手揉搓着自己的臂膀,却并不想起身去合上窗扇。 窗外的天空一寸寸变明,终于,疲累不堪的银桂洗净双手后回来了。 “你觉得,会是宋氏干的吗?”刘氏开口便问。 银桂皱眉:“夫人,她是个残废,她怎么能杀人呢。” “是啊,”刘氏低声道,“我糊涂了,那他,是怎么死的呢,难道,是子云?” 世家子弟自幼都会学习骑射之术,苏言即最爱得便是骑射和外家功夫,在他这一辈里,他的身手算得上是翘楚。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是真,刘氏的神情变得自嘲:“若真是子云,他却是坏了他自己的好事!殊不知,是我这为娘的用心良苦!” “可是,二少爷会用毒吗?”银桂道。 “毒?”刘氏抬头。 “吴荣的胸口上中了带毒的暗器,那暗器,好像被他自己拔掉了。” “不可能啊,”刘氏从床边起来,缓慢走着,“二郎不会用毒的,他虽然性子固执,脾气不好,可他本性不坏,一直是个率直耿直正直之人。他不会用毒的,用毒的,都是下三滥的人。” 银桂若有所思道:“而且夫人,若是用毒了,那为什么还要再在喉咙补上一刀呢。若是已割喉,也不必要再用毒暗器吧。” 刘氏停下脚步,转身道:“你的意思是,或许有两个人要杀他?” “嗯。” “天,”刘氏眉眼变得惊恐,“我们侯府,怎会用这样的事!” 第040章 狐媚子要来了 今日早膳,依然不是林姑姑送来。 明桂从仆妇手中接来托盘,端到屋中放下,转头看向晚起,现在才梳头的宋知晴。 “二少奶奶,您难得起得这么晚,还有明香,她今早睡得可熟,都叫不醒她。” 宋知晴闻言道:“让明香多睡会儿,不要叫她,由着她自己醒来。” “嗯。” 宋知晴的发式惯来简单,今日更素,她将头发绾上,斜插一根白簪,便放下了梳子。 明桂过去将她推至桌旁,宋知晴忽问:“今早府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今早?没有呀,能发生什么呢?” 说完,明桂感觉宋知晴想问得可能是那些谣言:“二少奶奶,要不我稍后抽个时间出去走一走,看看她们传成什么样了。” 宋知晴笑道:“不是,我问得不是这个。” “那……” “没事了,看来的确无事发生。” 早膳丰盛,但几叠酥饼和小甜糕宋知晴都未碰,她纤细修长的手指除去鸡蛋壳,只吃了两个蛋。 明桂将剩下的端走,离开前担心那些传言,她转身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我稍后出去走走,再打听打听。” 宋知晴已将轮椅摇至书案前,道:“莫去得太远,早些回来。” “嗯,明香还在睡,奴婢要不要将明云和明花唤来,先伺候二少奶奶呢。” 宋知晴淡笑:“我看看书,写写字,无需伺候,你去吧。” “是。” 小南楼的空庭广阔,四周不设高墙,林姑姑站在远处僻静处的小道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南楼。 她一面想上去,一面又不想。 林姑姑捉摸不透,二少奶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二少奶奶。 小道上一排垂柳,柳枝枯槁削瘦,随风轻摆,扫过林姑姑身侧。一览无余的视线里,她看到明桂端着托盘走出,不巧得是,明桂一抬头,便看到了她。 林姑姑皱眉,转身离开。 明桂看着林姑姑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知说什么好,心底一声叹。 …… 小南楼四周幽静雅致,地砖澄澈,林姑姑心事重重,离开那一片后,脚步放慢。 快至高云轩书房时,左路道响起苏言即的声音:“你在这里正好!” 林姑姑福礼:“二少爷。” 抬头见苏言即气色极好,脸上削瘦得那些皮肉没那么快能长回来,但他的黑眼圈消退了的大半,面盘又见红润。 林姑姑欣慰,她到底是二房的掌事姑姑,二房的主子好,那一切都好。 苏言即道:“你今日安排几人,将咏喜阁收拾出来,而后你来寻我,我要选布样,做衣裳。” “做衣裳?”林姑姑诧异,“二少爷,府中才大丧,这做衣裳,恐是不妥。” “不是给我,是给玉雪。” “那位陆姑娘?” 苏言即目光望向咏喜阁方向,洒然一笑:“你要改口了,今后,要喊她二少奶奶了。” 林姑姑愣愣道:“二少……奶奶。” “你去照做吧,先去收拾咏喜阁。”苏言即看她一眼,抬脚走了。 半晌,林姑姑都还在原地,苏言即瘦高清癯的身影已走远,林姑姑喃喃道:“可是,我们已经有二少奶奶了啊。除非……” 想到小南楼和杂云苑往来的书信,林姑姑抿紧唇瓣,算了,现在的二少奶奶,也是个不争气的,掂不清自己的身份与身家背景,可悲! …… 一个时辰后,明香才醒来。 去后院洗漱时听闻林姑姑带人在收拾咏喜阁,明香按捺不住,跑去悄悄观望,越望越害怕,跑回来找宋知晴,一进门便转身将门关上。 宋知晴正伏案写信,闻言抬头,见明香跑得气喘吁吁,道:“发生了什么。” 明香快步走来,委屈道:“大夫人又骗了我们,说是两日后让那狐媚子过门,结果,咏喜阁现在就被打扫好了,这一打扫干净,那狐媚子还不是立即就来了。” 宋知晴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苏言即的脾气,你我都见识过了,岂是大夫人所能管住的。” “那日后,怎么办呢。” 宋知晴搁下手中的笔,不答反问:“明香,我记得,你和明桂都是孤儿。” “二少奶奶,怎么忽然问这个呢,”明香声音变轻,“嗯,但我早先不是孤儿的,因那灾荒……” “我不是要揭你伤疤,”宋知晴温然道,“我是在想,若有一日,我不在这侯府了,你和明桂要怎么办。你们两个在高云轩,会不会被排斥,被欺负。” 明香忙道:“二少奶奶,您是说,您会被休?” 宋知晴自嘲一笑,倒是真的能被休就好了。 可是这侯府上下,除了苏言即那个不知所谓的,其他人谁都不会违背苏东林生前的决定,至少明面上不会。 谁敢有这个想法,谁就会在全天下丢人,哪怕是有诰命在身的老太君。 宋知晴的目光看向小轩窗:“明香,你去到那窗口看看吧。” “窗口?”明香好奇嘀咕,抬脚走去。 绕过不那么宽敞的座屏,窗外清风吹动着她细碎的刘海,明香往外一瞧,登时伸手捂住嘴巴:“哎呀!” 她昨日松动过的那块草皮,草叶全枯了。 明香清澈的眸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身回到宋知晴身旁:“二少奶奶,那鸡汤,那鱼汤,那银耳汤,都,有毒?” “嗯,都有。”宋知晴道。 明香不可思议:“可是二少奶奶,您怎么知道的呢?” 宋知晴微微一笑:“嗅出来的。” 明香指着自己的鼻子:“……嗅出来的?” “嗯。”宋知晴点头。 她的五官天生灵敏,再在师父后天刻意的栽培和保护下,她的感官之清明,远超常人。加之幼年便于山中尝百草,她对药草的气息早已了熟于胸,现今嗅出那些不该存在的味来,对她而言并不难。 明香破涕为笑:“真好!” “好什么呢。”宋知晴因她笑,也笑了起来。 “二少奶奶不仅中看,更中用!” “哈哈,听着真怪。” “可是,”明香挠头,看向窗户,“二少奶奶,这好可怕,谁要来毒害您呢。” “这毒并不烈,需要长久服用,才会慢慢入侵脏腑。显然,对方不想要我速死,更希望我病死。” “太阴毒了!”明香手指发抖,更让她觉得胆寒得是,她脑子里竟然瞬息冒出许多张人脸来,包括,包括方老太君…… “所以,”明香看回宋知晴的眼睛,“二少奶奶,您刚才说,您如果不在这侯府了,其实指得是……” 宋知晴认真道:“届时我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和明桂了,你们不该因我而受牵连。” 明香眼睛变红:“二少奶奶,您不该这么说的,我们本就是伺候您的,怎么算是被牵连呢。” “先不哭,来,”宋知晴笑道,“这里有几封信,我需要你再为我涉险一次,送去给徐大夫。” 明香低头看去:“现在,还要去找徐大夫吗?去找他……做什么呀?” “谋划。”宋知晴道。 第041章 私通 明香擦干眼泪,在小铜镜前照了照,确定自己看起来平常,没有半分哭过的模样,这才出门。 宋知晴摇着轮椅在门口停下,看着明香左右张望,快速奔走的清瘦身影,宋知晴心里浮起一丝愧疚。 她不喜干涉影响旁人的人生,因为她的人生就是被人强行改变轨道,成为了如今这只笼中鸟。 但是现在,她决定带明香和明桂一起离开了。 这对她们而言,定是一件极涉险的事,甚至可能会让她们丢掉性命。 可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下毒和暗杀一事,让宋知晴害怕。 她不是害怕这些手段,而是藏在这两件事背后的那些人心。 暗杀的人,想要她立即死掉。 下毒的人,想要她在无形中慢慢死掉。 一个不怕暴露,一个深藏身份,想要她死于病患。 说明,这是两伙人。 宋知晴唇角浮起淡淡的讥讽,她这样一介贫寒山女,竟成了永安城中这深深侯门里的一根眼中刺。 而待她走后,明香和明桂,她们已可见不会有什么“善终”了。 所以,她必须带上她们。 …… 满园秋色,桂香馥郁,明香步出高云轩后,走得越来越快,忽然,一个熟悉声音叫住她:“明香!” 乍然而起的声音,让明香吓了一跳,她转头朝身后看去。 明桂从小斜路跑来:“你行色匆匆,要去哪儿?” 明香左右望了下,凑到明桂耳边低语。 明桂一惊,伸手掩住唇瓣:“如此情形,还要你去杂云苑,岂不是顶风作案?” “少胡说,”明香不开心道,“什么叫顶风作案,这又不是好词,二少奶奶一清二白,干干净净的。” “可这的确危险,我刚才便是跑去打听了。” “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明桂拢眉:“也是怪的,竟然没多少人在议论了。” “没人说了?” “所以,我才更害怕……”明桂轻叹,“这便是说,二少奶奶和徐大夫的传闻,极大可能已入了各院能主事之人的耳中了。有了上面的吩咐,才能让下面的人闭嘴呀。” 明香缓缓道:“是啊,你说得有理……” “那你这信,可还要送?” “要的,”明香护住怀里的信,“这是二少奶奶的吩咐,她的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照办。” “你!” “没关系,我很机灵!” 说完,明香转身跑了。 明桂跺脚,想了想,追上去:“明香!” …… 杂云苑专属于徐堂的那半座,日日药香萦缠。 小天井那檐下,一整排的红泥小炉皆炖着药。有些早早烧开了,咕嘟咕嘟。有些在蒸药丸,掀着盖,一颗一颗的小药丸,晶莹玉润。 徐堂从府外带进来的两名学徒,一个叫落根,一个叫松生,二人正在屋内捣药抓药,隔着一帘席子的小偏堂里,平日清静的小室,来了两名贵客。 徐堂亲自端来茶水在案上放下,笑道:“侯府的老太君待我极好,每逢有新茶,最好的这批茶叶,我这里都能被赏到几罐。来,小将军,您品品。” 夏岸风垂眸望去,茶香清然,扑鼻而来,白瓷盏中汤色青碧,茶韵如春。 夏岸风在观茶,徐堂在观他。 少年将军,月貌竹姿,俊美英锐,五官眉眼依稀有故人七分之像,但其精致深邃,远胜故人,更没有故人眉间的那抹悲悯。 徐堂心里叹惋,如此正好,故人之死,恰也因为那几分悲悯。 夏岸风的眼皮忽然一掀,冷峻淡漠的目光看向徐堂。 徐堂被撞个正着,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几日府中忙碌,我压根不知大公子的贵客,竟是小将军。” 夏岸风淡淡道:“并不是我。” 徐堂看了眼夏岸风身上的随从灰衫,了然点头:“其实,小将军直接以夏家身份过来也无不可,为何要……” 宋青在另一边道:“平安侯府才大敛,礼节太多,将军不喜客套往来,嫌累。说来,将军本也不想来的,可石将军说,苏府风光不错,就当是过来散散心啦。” “原来如此,”徐堂道,“说起风光,苏府风光确实是好的,清漪水畔和行阳苑都不错,是侯爷生前费尽心思打造出来的,秀美不失气派,婉约兼并威正。” “你还说呢!”宋青叫道,“我看你啊,也是风光不错,气派得很,你这几日过得很好吧。” “啊?”徐堂好奇,“何故忽然提到,这几日?” 宋青咧嘴一笑:“你猜我们昨夜在那卿韵馆附近听到了啥!你可是当事人!” “我,当事人?当事了啥……” 宋青话瘾一上来,就要滔滔不绝时,外边忽然传来很细很细的少女声音,小声道:“徐大夫,徐大夫?” 夏岸风微微侧过头去,眼峰看向帘外。 徐堂冲夏岸风无声作了一揖,掀开门口的青色珠帘,慢步走出:“可是明香?” 明香一看到他,心里面的委屈和惶恐瞬间喷涌,又带着一股连累到他了的愧疚亏欠,上前颤声道:“徐大夫,您这两日过得,可还好?” “啊?”徐堂暗道奇怪,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呢。 “明香姑娘,你先坐,”徐堂道,“今日过来是何事呢?二少奶奶不是才给了我方子吗?” “二少奶奶”四个字,让宋青一下扬起双眉,一脸八卦地看向夏岸风,冲着帘子外面拼命指。 夏岸风面淡无波,端茶慢饮,唇瓣轻轻吹走盏上的茶香。 明香坐下后道:“徐大夫,我今日也是来送信的,还有一件事,徐大夫,您听了,可莫要惊呆。” “惊呆?哈哈,”徐堂洒然笑道,“你这小丫头不知道了吧,徐某向来稳重,泰山崩于前且面不改色,这世上能有何事可惊呆我呢?” 明香因他这话而稍显轻松:“是这样的,外边的人不知为何开始谣传,说您和我们二少奶奶私通。” 徐堂笑容一顿。 “啥?!”徐堂激动地站起,“传我什么?和二少奶奶干啥?” “私,私通啊。” “这,这他妈胡说八道!谁放得厥词?不,是谁放得狗屁!是谁在传?是谁!” 屋内,夏岸风沉眉,缓缓道:“私通?” 第042章 二少奶奶被调包了? 明香将传闻前后简单述之。 边说,她边小心看着这位平日清儒温雅的瘦高先生,原来斯文人发火,可以暴躁成这样。 徐堂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眉眼沉沉,半晌,咬牙道:“我明白了。” “……徐大夫明白了什么。” “徐某人不过是一颗棋子,”徐堂看向明香,“这局,要杀得是二少奶奶。” 这个“杀”字,给明香吓得发抖:“徐大夫,您说怎么办,您能不能帮一帮我们二少奶奶?” 徐堂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 “啊!”明香这时忽然一拍脑袋,赶忙从怀里拿出几封信来,“徐大夫,这是二少奶奶要我给您的。” 徐堂望去,一笑:“二少奶奶,竟还敢给我写信?” “对呀,还不少封呢。” “哈哈,”徐堂接来,“外边风声这么紧,她竟还敢与我书信,这气魄,不愧是二少奶奶啊!” 内堂的宋青皱起眉头,对夏岸风嘀咕:“怎么听起来,徐堂对那双腿残疾的二少奶奶还挺欣赏。” 夏岸风微垂着头,手中茶盏已温,茶香馥郁不减,方才所品那几口,清雅甘润之感仍缠萦在他唇齿之间。 宋青的嘀咕,他如若未闻,长指将莹白的茶盏慢慢转去一圈,眼眸虚敛,却很深邃。 信共有六封,明香未变秩序,徐堂将封面逐一望去,露出几分惊讶。 这些信,并不是全给他的。 第一封信上写着“徐堂亲启”四字,徐堂拿出来展开,一眼扫去,一目十行,而后傻眼。 明香很轻地道:“……徐大夫?” 徐堂垂下书信,傻愣愣地望着明香。 “怎,怎么了,徐大夫。” 徐堂就这样看着她,好一阵,徐堂重新举起信纸去阅。 这一惊一乍的神态,把明香看得一头雾水。 这一次,徐堂将每一个字都看得仔细,逐一望去,好像平生第一次识字一般。 “徐大夫?”明香再度低声唤道。 “怎么可能呢,”徐堂收起信纸,压低声音问,“明香,二少奶奶,她是二少奶奶吧?” “……她当然是啊。” “没有被调包?” 明香不悦:“徐大夫,您怎么说出这等话来?” 徐堂双眉紧皱,神情并不平静。 信上内容,是托他近日寻个机会出侯府一趟,替她将其他五封信逐一送到收信人手中。 与宋知晴打交道的三年,宋知晴一直讲究交易平等,二一添作五。这次也如是,信上说,如果他愿意送走这五封信,那么,她替他报仇,报他兄妹被冤枉诬陷替死之仇。 便是这几行字,令徐堂惊愣住。 他的亲兄长和亲妹妹,含冤而死,十五年前被斩首于京城凌德广场。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若非他得夏老将军意外相救,他这颗脑袋,恐也要在那十五年前落地溅血。 为了活命,他隐姓埋名,并未同夏老将军透露自己的本名,所以,夏老将军是不知情的。 包括此刻坐于内堂中的这位年轻贵客,夏老将军的独子,他口中的小将军,也不可能知晓。 可是,幽居高云轩,坐于轮椅上的二少奶奶,她,她却知道? 徐堂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低头再看信。 一行一字,他确认自己认识这些字。 “怎么了呀。”明香不解道。 就连另外一边正在捏药丸的两个学徒也探出头,好奇他们的先生怎么了。 宋青将眼睛凑到帘子后,眨巴眨巴:“这徐堂,好怪。” “二少奶奶真的是二少奶奶,她真的没有被调包?”徐堂垂下信问明香。 明香无语:“徐大夫,您可真失礼。” “不是,我是说,她当年进府前。” “进府前?进府前的二少奶奶,我又不认识。但她当年救下侯爷,侯爷总不会认错吧?而且二少奶奶还是李嬷嬷她们从晚上的柴舍里亲自接来的,这也能错嘛?” “真怪啊,”徐堂喃喃,“这是怎么回事。” 明香有些生气地道:“而且徐大夫,二少奶奶的双腿,总也是残疾的吧,当年您不是去过高云轩吗,您觉得是假的吗。” 徐堂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啊,是真的,是真的。她的腿是真的残疾,动不了的,好不了的,是好不了的。” 徐堂开始喃喃“好不了”这几字,隔间内的夏岸风眼皮轻轻抬起,望向跟前的地砖。 莫名的,这几字令他颇觉不适。 数日前,少女攀着轮椅几次爬起都失败的模样,似又鲜活重现在他跟前。 云清气明,湖风轻闲,她的俏容却粉成一片,额际香汗濡湿碎发,眼眸倔强清澈。 她跟那轮椅较上劲,非要自己起来坐上去,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在地上屈膝斜放着,被她的上身和腰肢拖着,的确使不上力。 徐堂絮絮嘀咕半日,忽然又道:“明香,二少奶奶,今年多大?” “十七呀,您不是知道嘛,不过也不对,得过了冬日的生辰才算。” “十七啊,”宋青看着帘子外,忍不住又冲夏岸风小声道,“真是如花的好年纪呢。” 夏岸风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十七。”徐堂低声念叨。 十五年前,那还是个两岁的小儿。 徐堂忽然一声悲叹:“十五年啊。” 明香困惑十七怎么变成了十五,不过她不想接这茬。 目光看向徐堂手里的其他几封信,明香皱眉:“徐大夫,这其他信……” 却见徐堂目光变悲凉,望向门外狭窄四方的天空。 “好,”徐堂终于开口,“你回去告诉二少奶奶,成交。” “成交?” 徐堂收回视线,看着明香,一笑:“对,成交。” 明桂在外面的角落里藏着,一边望着外面,唯恐有人过来,一边又不时看向杂云苑,嘀咕明香怎么还没出来。 路的那一头,却忽然传来说话声。 明桂一惊,定睛去打量,看清走来得是刘宜真和刘宜宁俩姐妹,明桂吓得心跳狂奔。 有关二少奶奶和徐大夫私通的谣诼,最先,可不就是从苏东蓉的采莲苑里传出来的吗。 怎么办?! 看她们的模样,是直接冲着杂云苑来的。 明桂转头看回杂云苑,明香,你怎么还没出来,若是被她们逮到你是来送信的,二少奶奶就真的完蛋了! 第043章 提前“下药” 刘宜真和刘宜宁心情愉悦,二人着一身相同款式的秋水白裳,手中各捏着把月白美人扇,边走边以扇子掩嘴,悄声说话,笑声清脆如银铃。 丫鬟仆妇们跟在她们身后,一行人约六七个,目标明确,正是杂云苑。 明桂藏在高大的假山造景后,听着她们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浑身都在发抖。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明桂揪紧衣衫,汗流浃背。 一个极其怪异尖细,却又让她觉得熟悉的尖叫声,便在此时响起。 “救命啊!救命啊!非礼啊!” 非礼二字可不得了,所有人一下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明桂也转过头去。 “啊!”那声音继续尖叫。 伴随叫声,那一片树木剧烈摇晃,惊起无数飞鸟,拍翅慌乱逃走。 “怎么回事?”刘宜真肃容说道。 “有人喊非礼,定是出事了,”刘宜宁看向一个姑子,“郭萍,你速带人去看看!” “是!”姑子应声,带了两个仆妇赶去。 远处隐蔽的角落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仆妇正在摇晃参天的大树,一边摇,一边神情浮夸地大叫:“啊~我不行了!救命,救命!~~” 看到郭萍领着两个仆妇过来,“她”一乐,立即掉头跑走。 杂云苑里,一个学徒因这动静出来,脑袋一伸,瞧见门外的刘宜真刘宜宁,学徒大吃一惊,忙掉头回去。 名叫郭萍的姑子领人找了一圈,没再听到半点动静。 遇见几个路过的丫鬟,郭萍拦住人问,丫鬟们都说没有撞见什么人。 郭萍回去回禀。 刘宜真不悦道:“古古怪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宜宁道:“那,我们还要去看看吗?” “暂且搁置,”刘宜真看向杂云苑,“先去找这徐大夫探探口风,看他好不好拿捏。” …… 杂云苑内,明香跟在刚才那名学徒后面,正慌慌忙忙去往后院。 徐堂仓促将那些信塞入抽屉,才将抽屉推回,刘宜真和刘宜宁便进来了。 徐堂转首望去,一笑:“欸?表小姐们,二位千金大驾,徐某这清寒庐舍犹如生了光。” 刘宜真摇着美人扇走去坐下:“徐大夫上次的凝香丸很好用,我带妹妹过来答谢。” 刘宜宁看向郭萍。 郭萍捧着一个小锦盒上前:“徐大夫。” 徐堂接来,笑道:“掂着颇有份量,多谢表小姐赠礼。” 郭萍揣手预备告退,鼻子忽然嗅了嗅,眉心轻轻皱起。 刘宜宁道:“郭萍,你怎么了。” 郭萍嗅啊嗅,往徐堂另外一边走去。 徐堂不解看着她:“这位姑姑,在寻什么?” “有女人来过,”郭萍道,“这屋里,怎有女人的胭脂香?” 徐堂皱眉,而后了然一笑,抬手摸胡子,笑而不语。 刘宜真慢声道:“郭萍,你是个狗鼻子不假,可这堂中都是药香,你真去牵一只狗过来,它也闻不出什么胭脂香吧。” 刘宜宁道:“是啊,郭萍,就算有胭脂香,那也不足为奇,徐大夫这儿时常会有丫鬟姑子们过来吧。” “可这胭脂香不对,”郭萍转身看向她们,“这胭脂香中,有一味独特的浅清籁。” “浅清籁?”刘宜宁眨巴眼睛,“这名字听着耳熟,似是在哪听过。” 刘宜真摇着扇子道:“笨,是舅舅生前最喜爱的香料。” 刘宜宁道:“对哦,我说呢,这么耳熟。” “休要胡说,”刘宜真瞪向郭萍,“这浅清籁极其珍贵,你怎么可能在这嗅到。还有,我舅舅都去了快半个月了,你是在胡言乱语。” 郭萍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刘宜宁道:“郭萍,你是不是有话说。” 郭萍道:“奴婢没有胡说,浅清籁的确珍贵,但府里不止侯爷有,侯爷当时将大半盒都送去高云轩,给二少奶奶了。” 刘宜真摇着扇子的手一顿,面色露出几分不悦,不咸不淡地笑笑:“看来舅舅是真心喜爱我二表嫂呢。” 刘宜宁也笑了笑,继续摇扇子。 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嗅到浅清籁,她们二人半字不提,刚才的好奇似烟消云散。 郭萍也回去原先位置,站在刘宜宁身侧,不再说话。 徐堂的心里却敲起了钟,他脸上仍是温和笑意,心里则暗道,这两位姑娘着实阴毒。 方才那看似没什么波澜的一番话,日后若被提起,可不得了。 这是在提前“下药”。 徐堂眼前出现日后她们一惊一乍摇着扇子的画面,两个小姑娘的神情无辜又惊诧,称她们曾在他这药庐中嗅到了只有二少奶奶才有的香料。 要陷害一个人,无需最直接的证据,这里一个细节,那边一个听闻,混淆视听,将七零八碎凑成一堆,也能成证。 所谓三人成虎,所谓一人传虚万人传实,所谓众口铄金,不就是如此。 可是,她们图什么呢。 二少奶奶幽居高云轩,平日很少出来,碍着谁,都不会碍着这两位姓刘的表小姐吧。 就这么会功夫,二人已将话题转去凝香丸。 刘宜真称,凝香丸功效好,服用之后安宁静神,心态平和,肌肤也变得水嫩了。 刘宜宁则直接问,这配方能否给她一份,想要拿去分享给她在京城的好友们。 凝香丸的名字,是徐堂随便取的。 凝香丸的配方,却就是她们满腹心机,想要去对付的二少奶奶给的。 同样也是交易,他想方设法去寻二少奶奶想要的珍稀药材,二少奶奶便将这配方给他。 当时二少奶奶说,这配方不是赠送,而是买卖,今后这配方就归他了,随便他如何处置。 现在,刘宜宁提出来想要,徐堂脸上呵呵,心里想骂,怎么小小年纪如此不要脸。 前面还想害人,后面就想问人讨要东西,什么品行,还名门闺秀呢。 徐堂摆手,脸上也不堆笑了,冷冷道:“表小姐,这凝香丸的配方恕不外传,不仅如此,今后,徐某人也不会再送你们凝香丸了。” 刘宜真和刘宜宁脸上的笑容一顿,刘宜宁看着徐堂:“什么?” “没有听清吗?”徐堂道,“那你问问旁人,你们这么多人,总有一个听清了的吧。” 刘宜宁眨巴了下眼睛:“徐大夫,你怎么了?” “没怎么,”徐堂起身,叫道,“落根!” 喊完想起,这名小学徒之前领着明香去后院躲起来了。 “松生!”徐堂又叫道,“送客!” 第44章 竟敢惹狠角 松生早便停下手中药杵,竖着耳朵在那偷听,闻言忙出来:“先生。” 徐堂道:“送客。” 刘宜真恼道:“徐大夫,送客是何意,这杂云苑是侯府的吧,你是侯府之主?” 徐堂冷笑:“表小姐,您这话可真毒,不过寻常迎客送客的等闲事,你上来便给我扣一顶侯府之主的高帽,用心险恶。” 刘宜真一下起身,瞪大眼眸:“你竟敢如此说我!徐堂!我贵为尚书之女,我父亲乃朝中重臣,我刘家世代簪缨,百年门户,我自幼习礼识仪,京兆中无人不夸我良行贤范!你一个小小郎中,开口便辱损我名声!你可恶至极!” 郭萍等姑婆纷纷上前,怒斥:“徐堂,你放肆!” 一个仆妇道:“小姐,我这便去请方老太君!” 徐堂道:“你速去,马不停蹄地去,赶紧将方老太君请来,将府中能主事的所有人都请来。待她们来后,徐某便问问她们,还有谁的鼻子能闻到我这药堂里有浅清籁!” 刘宜真和刘宜宁一愣。 徐堂看着她们:“徐某还要再问问,为什么大姑奶奶的采莲苑要传我和二少奶奶私通!你们今日到此是什么目的,居心何在?” 宋青躲在里屋,竖起大拇指:“绝了!这俩姑娘真是自作聪明,徐堂可是半生都在江湖上打滚的,她们惹谁不好,竟敢惹徐堂这狠角。” 刘氏姐妹舔了下干燥的唇瓣,被徐堂这忽然大开的气势吓住。 郭萍站出来:“徐大夫,什么私通?我们没人说过你和二少奶奶私通,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宜宁反应过来,叫道:“对啊,我们谁说过你和二少奶奶私通,哦~~~!徐堂,你不打自招!” 徐堂看向刚才说话的仆妇:“你怎么还立在这?你不是要去唤方老太君的吗?你倒是快去!” 刘宜真怒道:“徐堂大胆,她是我的人,你一个草芥郎中,你在这使唤谁?” “是是是,”徐堂道,“徐某这便使唤能使唤得动的人。” 他看向立在那边的松生:“松生,你且去将老太君和夫人都请来,再去采莲苑随意揪个小丫鬟过来,她们矢口否认得事,我有办法让那小丫鬟当着老太君和夫人的面都道出原委。” “是!”松生应声,转身便走。 刘宜真和刘宜宁瞬息瞪大眼睛,刘宜真叫道:“抓住他!” 郭萍等几个仆妇立即冲去,拉住松生。 松生拔腿就跑,几个手脚利索,干惯粗活的仆妇们扑上来,在前院将他一把按住。 刘宜真转头看向徐堂,气得发抖。 眼前这大夫,四十左右的岁数,刚才还文质彬彬,气质儒雅,转头便翻脸,偏生他这气质谈吐,是最让刘宜真招架不住的那一类。 这类气质,就像是她父亲在官场上遇到的那些对手,你难掂对方有多大的魄力,就怕他们真敢破釜沉舟,什么事都做得出。 宋青看向夏岸风,嘿嘿道:“将军,你说我们此刻若忽然出去,会不会给这两个小姑娘又上一帖猛药啊?” 夏岸风侧眸看他,宋青做好被他冷冷扫一眼的准备,孰料,夏岸风淡淡道:“那你去吧。” 宋青“欸?”了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好玩罢了,毕竟平日这类事,夏岸风从来不会管,连投去一个正眼都嫌累。 夏岸风黑眸微敛,目光深刻清湛,他一字未说,但宋青知道,将军在催他。 这是,玩真的?! 堂内,松生被几个仆妇押回来。 刘宜真看着松生捂着被摔疼了的胳膊从地上爬起,她满心困惑,为何今日这局面怎么和她所想得完全不同,以及,她要怎么收尾。 对,派人去找母亲过来,这样的局面,只有母亲镇得住。 就在刘宜真转头,预备让郭萍去喊苏东蓉来时,她对面二十步外的帘子一动,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堂内所有人都朝望去,除了徐堂。 徐堂负手立着,气势汹汹,唇角却因这动静而扬起了一抹微不可见地笑。 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夏岸风背影清瘦高大,带着一股年轻人独有的单薄和英锐,背对着徐堂而坐。 与徐堂脸上得逞的笑完全不同,夏岸风俊美冷冽的面容浮起一丝不悦。 这股不悦,来自于他对自己刚才失控的不满。 宋青抬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浮夸的哈欠,而后一脸迷茫地看着堂内的女人们。 刘宜真和刘宜宁的目光正在打量他,尤其是他身上那身劲装干练的灰衫。 这灰衫,是大表哥尤为看重的那名贵客的随从所穿…… “哟,热闹啊。”宋青咧开一抹阳光笑容。 徐堂回过身去,微笑道:“宋少侠,睡了一觉,身体感觉如何了?” 宋青笑道:“不错不错!徐大夫这一手针灸之术,委实厉害!就是没睡饱,你们这吵吵闹闹的,是做什么呀?” 刘宜真快透不过气了,刚才已掂不清徐堂的轻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而那位大表哥能放下一切去招待的贵客,她更不知其深浅来历。 徐堂直道:“这两位京城来得大小姐,乃刘慕秋刘尚书之女。” 宋青拖着尾音“哦”了声,道:“礼部尚书啊。” 这轻慢中带着点不屑的语气,浑然不像那些升斗小民遇见了尚书这样的大官该有的语气。 以及他这模样,也压根不准备同她们请好。 刘宜真打量宋青的目光不由又变深几分,心中更加不安。 徐堂道:“可不,是挺有礼的。” “徐堂!”刘宜宁忍无可忍,低声叫道。 宋青道:“哎,徐大夫,我方才听到什么浅清籁,那是什么?” 刘宜真怒道:“随口一提的香料罢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不去伺候你家主子吗?” 徐堂道:“这浅清籁,是一味极其珍稀的香料,乃我们侯爷生前最为喜爱的香料之一,不过他自己不舍得用,大多数都给了我们二少奶奶。 但妙就妙在,这两位尚书千金先起谣诼在前,说我和那双腿不便的二少奶奶私通。后又跑来我这药堂胡言乱语,说闻到了浅清籁。哎,也不知她们是何用意呢。” “哦~~~!”宋青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将尾音拖得极长,并意味颇深地看向刘宜真和刘宜宁。 第45章 这位也是不好惹的 明桂在假山后面伸出脑袋,朝杂云苑张望。 方才松生被拖回去的动静,不仅是她,路过的下人们也都好奇驻足。 忽然有所感,明桂看向左手面,刘氏身旁的银桂姑姑行色匆匆地从长道尽头走来,快到杂云苑时,她停下脚步,目光困惑地看着杂云苑前的下人们。 明桂赶忙将自己藏严实,后背贴着石头,大气都不敢出。 此前她还是很喜欢大夫人的,可是近来几次,大夫人每次来高云轩都板着脸,那些言行像是立规矩。还有最后来得那次,明桂看出来了,大夫人的屁股,早就歪到了姓陆的狐媚子那头。 不过现在,银桂姑姑的神情怎么有些不太对呢。 明桂好奇地打量对方,平日颇有些高高在上的银桂,今日愁云密布,眉眼困倦,眼眶下面的黑眼圈着实明显。 银桂走去问杂云苑前的一个仆妇,杂云苑发生了什么。 这名仆妇才经过,什么都不知道。 银桂又问了几人,未果,她皱了下眉,自己进去了。 看着她刚才拧巴在一起的手指,明桂心底更疑惑,这位银桂姑姑,好像很紧张……? 银桂当然是紧张的。 自碰了吴荣的尸体,并将他埋好后,她浑身都觉得发痒。 她怀疑尸体上的那个毒传到了她身上,但是和她一起埋尸,甚至更彻底接触到尸体的两名仆妇都没有瘙痒之感。 或许,是幻觉? 不论如何,来找大夫看看总是稳妥的,以及,吴荣伤口上的那些毒,大夫人也想令她过来同徐大夫旁敲侧击地打听一番。 堂内气氛正至僵凝处,银桂的忽然出现,让刘宜真和刘宜宁大吃一惊。 银桂停下脚步,看到她们的惨白面色,银桂上前,恭敬福了一礼:“见过两位表小姐。” 刘宜宁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的手指甚至开始发抖,不安地望向姐姐刘宜真。 刘宜真也在害怕,今日来时的春风得意消失无踪,忽然,刘宜真的目光浮起警告,朝徐堂瞪去。 徐堂完全瞧不见她,看到银桂后,徐堂便迎了过去:“银桂姑姑?你这脸色,怎不太好?” 银桂很轻地“嗯”了声,不太自在地笑笑:“没事,徐大夫,我不急,您先照看两位表小姐吧。” “她们啊,”徐堂微笑,“并无大碍,不过心术不正。” 银桂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什么?” “徐堂!!”刘宜真爆吼。 这个徐大夫,区区一个市井郎中,他今日吃错了药,疯了吗?就算是疯了,怎么能疯成这样?! 这里是侯府,她是尚书千金,这个徐堂,他怎么敢的?! 银桂看向完全失态了的刘宜真。 不仅是银桂,杂云苑外的仆妇和丫鬟们也都探着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堂哈哈大笑了起来,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 这一顿笑声,爽朗畅快,却令根本拿捏不了他的刘宜真和刘宜宁更加害怕。 “宋少侠,”徐堂看向宋青,“有句话说得好啊。” 宋青道:“哪句话?”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多行不义之人,不说自毙,但这声音肯定是发抖的,脸色肯定是惨白的,情绪肯定是易怒的,但也不过是无能之怒罢了。” 宋青:“哈哈哈哈!” 银桂看向刘宜真和刘宜宁,这声音,这脸色,这情绪…… 刘宜真和刘宜宁也朝她看去,刘宜真忽然扬手,将桌上的茶水全部推摔在地。 “徐堂!你给我等着!”刘宜真怒斥,一把握住刘宜宁的手腕,“我们走!” 上好的瓷器在地上摔个粉碎,里边的一品碧螺春全都浪费了。 松生心疼,俯首去收拾。 银桂望着刘宜真和刘宜宁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不解地望着徐堂:“徐大夫,这……发生了什么?” 徐堂淡淡道:“并无多大的事,我本以礼待这两位千金,但是她们却想要我死。” “错啦,”宋青道,“这分明,是想要让那位二少奶奶死。” 这几个字让银桂心里一寒,转头朝宋青看去。 刚才一进来便被屋内“战况”吸引,加之宋青这一身灰衫实在低调,现在银桂正眼打量他,才发现这人并不是徐堂的学徒,此人个头高大,昂藏挺拔,眉眼爽朗干净,笑起来眉眼弯弯,过分阳光。而这一身灰衫,不正是大少爷极为看重的那名贵客的贴身侍卫么。 银桂缓了缓,颤声道:“这是说得什么话,怎么可能会,会让二少奶奶……死?”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宋青抢在徐堂跟前说道,“这事,可是我的两只耳朵亲耳听到的!” 于是,宋青滔滔不绝,将刘宜真和刘宜宁到杂云苑后的所有表现详尽道出。 一旁的徐堂心底暗爽。 这些话,由他徐堂说出口,真不如宋青这身份说出口的好。 松生已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妥了,银桂的脸色却更白了。 她转头看向刚才谢宜真和谢宜宁离开的大门,暗道,这几日,怎……那么乱呢。 不过,这对表小姐又为什么要陷害高云轩里的那个残废? 她们有什么利益冲突不成? 不过这个残废,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银桂姑姑?”徐堂看着走神的银桂,她这面色,差得像是病了好几日。 银桂目光变明亮:“嗯?” “来,”徐堂道,“姑姑这边请,先坐下,我为你号脉。” “嗯,好。”银桂恍恍惚惚地道,过去坐下。 坐下后,她抬眼看着还站在这得宋青,尴尬笑了笑,有外人在,她不太好问吴荣伤口上的那些毒了。 徐堂的手指按在银桂的手腕上,他摸着下巴胡子沉吟,而后问银桂是何症状,哪里不适。 银桂一一对答。 后院里,已经躲不住了的明香就在不远处蹲着偷听。 落根陪在她身边,见前面风波已平,落根起身想要过去。 明香却不给他去,拉着落根,跟他比了个嘘。 “这位也是不好惹的,”明香悄声道,“她也讨厌我家二少奶奶!” “啊?”落根道,“你家二少奶奶是不是品行不行啊?怎么那么招人恨?” 明香眉眼一瞪,想杀了他。 第46章 她若是先怀孕…… 日头越来越大,早上还大的风像是忽然消失了,秋老虎凶凶扑来,天地一派燥热干闷。 去给宋知晴送饭的两个仆妇回到小厨房,林姑姑正立在小厨房大院的门口。 一见到她们回来,林姑姑便问:“明桂和明香,出现了吗?” 一名仆妇道:“小南楼那边就两个小丫鬟在伺候,她们也不知道明桂和明香去哪了。” “怪了,她们会去哪呢。”林姑姑小声道。 话音才落,她余光瞧见什么,抬眼看去,可不正是鬼鬼祟祟回来得明香和明桂。 二人眉眼带愁,边走边张望,口中小声说着什么。 忽然,二人极有默契地停下脚步,对上林姑姑的视线。 林姑姑快步走去:“明香!” 却见明香一把拉起明桂的手腕:“快走!” 明桂同时拔腿。 “明香!!”林姑姑远远叫道。 两个小丫鬟压根不理会她的叫唤,头也不回地跑向小南楼。 宋知晴没在卧房,也没在书房,看见尽心室的窗扇开着,明香过去叩门。 “是明香吗?”宋知晴道。 明香推门而入,喘着气道:“二少奶奶。” 宋知晴放下手中的器具,上下打量她和随后进来的明桂:“你们去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好多事!”明香快步过去,气不打一处来,“二少奶奶,有人要害您!” 她和明桂一人一句,将杂云苑的那场波澜道出。 说到最后,明香口干舌燥,满头大汗,她用袖子抹了把额上汗水:“幸亏徐大夫是个拎得清的人,他真是厉害,便靠动动嘴皮子,就将那刘宜真和刘宜宁吓跑了。” “动动嘴皮子,”宋知晴笑道,“哪有这么轻易呢,他靠得不是简单的动嘴皮子。他在攻心,攻敌,他的话术,来自他的底蕴和学识,还有他生平的种种经历。” 明香觉察到一丝危险,小声道:“二少奶奶,您……该不会真得心悦上徐大夫了吧。” “哈哈,”宋知晴低笑,“你这是在乱想什么。” 明桂打量宋知晴的神情,见她这轻松愉悦之态根本不是装的,明桂忍不住道:“二少奶奶,您多点心眼吧……这都这样欺负我们了呢。这次有徐大夫出头,替我们挡了这一关,可今后怎么办呢,我们就只能被人欺负来,欺负去吗?” 宋知晴温和道:“我有心眼的呀,如若不是我让明香送信过去,徐堂哪能一眼看穿刘宜真刘宜宁暗藏得心思呢?好啦,不用担心我,你们先去歇息,喝口茶,睡个午觉吧。” 明香和明桂告退离开时,将房门带上。 宋知晴重新拾起工具,在一块长扁方的小木头上敲打挖空,刨着刨着,她的手指停顿下来,秀美深邃的眉眼变深几许。 从明香和明桂的描述中,她确定放冷箭暗杀她的人还有在小厨房里偷偷下毒的人,不是这对刘氏姐妹。 这对刘氏姐妹的行事,偏向后宅妇人们斗来斗去的心眼,而不是直来直去的杀戮。 所以,这要害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宋知晴唇角轻扬,露出抹无奈笑意,她自认从未害过人,待人也不算坏,可阴谋阳谋,却全向她砸来了。 申时,高云轩忽然变得热闹。 许多绫罗绸缎送来,还有一整一整套的家具与上品瓷器。 林姑姑领着一队仆妇们在几床被褥在大院内晒开,明香睡醒后听到动静过去,看到院中这些被褥,她一眼知道,这不是给宋知晴的。 望见端手立在最旁边的春姿,明香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窜起。 这不就是那狐媚子身边的小贱婢嘛! 春姿抬眼看到明香,面无表情,双目冷漠。 明香冲她挑眉,脸上写满挑衅,不掩厌恶。 结果,她这凶狠的神情非但没有把对方吓住,反而因为她的生气,春姿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和不屑,将目光收走,看向别处。 “可恶,气死我了!”明香转头去找宋知晴牢骚。 宋知晴已埋头刨了一下午的小木头了,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道:“瞧见了吧,你越生气,她越开心。反过来,若是你开开心心,活蹦乱跳的,那她会开心得起来吗?” “那必然不会……” 宋知晴道:“那你就笑给她看。” 明香弯唇露出一个大笑脸:“二少奶奶,您这话一说,好像……我真的不那么生气了呢。” 说完,她望着宋知晴手里的小木头:“这些是什么呀,您都做了一下午啦。” “名字未取好,”宋知晴边继续刨边道,“这些是小机关。” “小机关?” “嗯,可以发射暗器,也可以深藏毒药。” 明香伸手捂着唇瓣:“杀人用的……?” 宋知晴顿了下,莞尔笑道:“自保用的。” 明香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案几,那边累积叠放着,都有二十来个了,想到宋知晴刚才说的“名字未取好”,所以这暗器,竟还是她自己设计的? 明香皱起小眉头,深深打量宋知晴。 早先从宋知晴画画开始,明香便被她那画工惊艳过,不过那些惊艳很快就过去了,再见她提笔作画,明香已脱敏。 现在,她好像才忽然发现,二少奶奶的厉害,超过了许多许多人。 就像徐大夫,今日好像也变了个人,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些大夫模样。 尽心室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很轻,但很急切。 明香过去开门,明桂一步进来,双手立即将门关上。 她快步朝宋知晴走去:“二少奶奶,那狐媚子快来了。” 宋知晴不动声色地朝自己手腕上的纱布看去一眼。 “她若是来了,她便是二少爷的妾了……加上二少爷对她的眷宠,她若是先怀孕……” 宋知晴忽然道:“稍后她过来高云轩的话,是不是要来找我?” 明香道:“这肯定要的吧,她是妾,您是夫人,她来高云轩后必须得来叩拜您呀。” 说着,明香的眼睛忽然变明亮:“有了!二少奶奶,就让她过来,到时候我们作弄她,就让她在那日头下长跪不起,别让她好受!” 宋知晴秀美轻合,微微摇了下头。 她不喜陆玉雪,但也不喜那些教条和所谓的礼节。 将人分作三六九等,这是人吃人。 “让陆玉雪不用来了,”宋知晴道,“便说我不想见她。” “啊?那岂不是便宜了她!” 宋知晴将一包小药粉拿出,放在案上,她淡淡道:“寻个机会,下到水井里。” 第47章 陆小娘子惹人怜 陆玉雪今日“过门”,寸步不离照顾了她两日的苏言即却没有特意去接她,而是回了明德堂。 飞毛将自己的好兄弟常利也介绍给苏言即做事,于是这一整日,飞毛奔波于高云轩和明德堂,常利则在卿韵馆和明德堂之间来回跑。 南宫书兰在屋里逗孩子,刚回来的丫鬟说,陆玉雪已经往高云轩去了,南宫书兰笑吟吟地放下手里的拨浪鼓:“老二这次回来,实在太有趣了。这明德堂,他还不如不去呢,又要扮小子,又要惦记着那狐媚子。” 一旁的奶娘道:“这狐媚子也有本事,能将二少爷迷成这样。” 南宫书兰点点头:“也是,这狐媚子论长相和身段,全然不及那残废,可见是有些手段的。” 南宫书兰提及这个,奶娘皱眉:“原来长得好看也没用,二少奶奶那张脸,竟没能吸引住二少爷。” 想到宋知晴那脸,南宫书兰心里的厌恶变浓几分。 不过,她也觉得困惑,世上无人不爱美,那残废美得那么不讲道理,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对她至少都会有几分优待吧。怎么老二对她,反而越来越暴躁? “可能,恨得太深了?”南宫书兰嘀咕道。 说着,她柔弱无骨地扶着摇篮起身,对奶娘道:“也是个好看的热闹,我就去高云轩走一走,你把小少爷抱起来,我带他一块儿去。” 奶娘应声:“是。” …… 不仅南宫书兰要去高云轩,刘氏也带着银桂去了。 明香偷偷摸摸将药撒入水井,又紧张又刺激,她飞快跑回小南楼,路上听到一阵动静,便见好几个丫鬟仆妇簇拥着一身白衣青裳的陆玉雪走来。 陆玉雪身体仍虚弱,每一步都似弱柳扶风,那天青色的裙摆似莲花摆风,越发衬得她身姿袅袅。 明香暗骂几声果然是个勾人的狐媚子。 想到二少奶奶吩咐过,跟陆玉雪要井水不犯河水,明香小声“啐”了几口,转身跑了。 宋知晴已从尽心室出来了,她坐在庑廊下看书,眉眼宁静,肤如凝脂,白得耀眼。那向晚的清风吹过她的碎发,明香都觉得风在占便宜。 一旁有个仆妇踩着高凳,将当初苏言即瞧上得那串长生铃重新挂上去。 明香看了仆妇一眼,走到宋知晴耳边,很小声地禀告,那药已经都撒入水井了。 宋知晴轻笑:“好。” 又一阵风吹来,仆妇手里的长生铃清脆作响。 明香想了想,有些害怕地道:“二少奶奶,那些药真得只对那狐媚子一个人有用吗?旁人喝了的话,会不会出事呀?而且那井水,会一直留着那药吗?” “三更会有雨,”宋知晴抬眸看向长云舒卷的天空,“很大的雨。” “有雨?”明香也抬起头看去,“二少奶奶,您怎么知道的?” 宋知晴笑道:“我是山里的嘛,会看天象。” 明香点点头,悄悄叹了一口气。 只要雨水一下来,井水中的药就会被稀释得更开,并随之卷入地下,被冲走。 想着,明香开心笑起:“二少奶奶,您真厉害!就是……” 她及时止住,不敢说出口,心底浮起几分遗憾。 如果她的二少奶奶双腿没有受伤,那该多好呢。 “旁人不会出事,”宋知晴淡淡道,“那些井水,只会和陆玉雪喝下得药有反应。” 陆玉雪吐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苏言即定会令人为她准备补血的汤药和食疗。 而侯府里最多的补气血的食材和药材,她知道有哪些。 …… 春姿并没有出去接陆玉雪,她一日都留在咏喜阁,收拾布置好陆玉雪的卧室。 外边传来陆玉雪的声音,她的语气娇滴滴的,正有气无力地在和搀扶着她的仆妇说话,谈吐有礼,敬人三分,再加上这病弱模样实在惹人怜爱,簇拥着她过来得这些丫鬟仆妇们,眼看着都喜欢上她了。 迈过门槛,陆玉雪一双漂亮的眸子扫过屋内摆设,虚弱笑道:“你们有心了,如此善待我。” 林姑姑听闻动静快步迎来,听到陆玉雪这些话,林姑姑轻轻抿唇,上前福礼:“陆小娘子。” 陆玉雪转过头去,冲林姑姑一笑:“见过。” 林姑姑过去扶住陆玉雪的胳膊,一旁的仆妇适时退开,腾出位置。 “陆小娘子身体元气大损,先坐,”林姑姑道,“我问过徐大夫了,您是可以吃些茶点的,若是饿了,您说一声。我们高云轩有自己的小厨房,随时为您送点心过来。” “小厨房啊,”陆玉雪莞尔,“是不是,为了夫人而设的?” “嗯,夫人腿脚不便,老太君便令人将高云轩后边的墙砸了,新建了一座小院。” 陆玉雪羡慕道:“夫人真好命,能得这么多宠爱。” 林姑姑微笑,没有接话。 心里则叹惋,二少奶奶又哪及你命好。 她得尽宠爱又如何,比不上一个二少爷对你的盛宠。 高云轩的一切都很简单,林姑姑同陆玉雪很快介绍完,仆妇们送来新煮的清水,因为还烫,陆玉雪放到一旁。 白烟缥缈,林姑姑看着碗上的烟,一时走神。 “林姑姑?”陆玉雪唤她,“在想什么呢?” 林姑姑愣了下,道:“我是在想,陆小娘子您身体不好,是先休息呢,还是先……去拜见二少奶奶。” 陆玉雪笑道:“按规矩,我理应先去见她的。不然,我现在去吧。” “也不急的,”林姑姑道,“我猜想,等下便会有人来了。” “有人来?谁呀。”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说大夫人来了。 小丫鬟的话音才落,又一个仆妇跑来,说大少夫人也来了。 陆玉雪眼眸变亮,惊喜地一笑,抬手很轻柔地搭在了林姑姑的手背上:“林姑姑,你真厉害,以后在这高云轩,你可要多帮一帮我呀。” 她的眼睛真诚温柔,面色因病而惨白,唇色也弱。林姑姑看着她,认真道:“陆小娘子,您来了高云轩,便也是我的主子了,我肯定会好好照顾您的。” 第48章 一起发疯 刘氏和南宫书兰一前一后到高云轩,南宫书兰没想到会这么巧,但被她们看到了,她只能上前去问安。 刘氏思虑深重,她对南宫书兰淡淡点了下头,眸光落在南宫书兰后面的奶娘怀中。 苏怀皑正在咬自己的手指,咬得都是口水,奶娘将他的手指取出来几次,他塞回去几次。 南宫书兰见刘氏神情不喜,低低道:“母亲……” 刘氏道:“你来高云轩,见得是谁?” “儿媳来见见弟妹,顺便,也瞧一瞧二弟的陆小娘子。” “来见她们倒是不成问题,但今日带皑儿过来便不太合适了。” 南宫书兰面色讪讪,浮起不自在。 刘氏道:“你已荣华,此生高枕无忧,所以那些不必要的小心思,你该收则收。” 不止南宫书兰和随她一起来的人,这话,令刘氏身后的银桂她们也都抬头,眼睛惊讶地看着刘氏。 刘氏朝高云轩走去,没有回头:“家宅求得是个和字,你当切记于心。” 南宫书兰端手在身前,微微低着头,脸色彻底白了。 待刘氏进去高云轩,奶娘上前:“小姐……” “她,她被老二逼疯了吗?”南宫书兰看着刘氏走远了的背影,“老二发完疯,这当娘的也发疯?” “小姐,嘘!”奶娘紧张道。 南宫书兰还是没办法平静。 刘氏性情淡泊,清雅如菊,这是南宫书兰头一次听到她说这么重的话,更可怕得是,这个第一次,还是对着她。 “天啊,”南宫书兰说道,伸手揪着自己的领子,“好可恶啊。” “是很可恶。”奶娘道。 “气她的人是老二,惹她的人是残废,她,她却把火气出到我头上!可恶死了,可恶。” 奶娘看了下怀里的苏怀皑,道:“那,小姐,这小少爷,还带进去吗……” 南宫书兰怒道:“不带进去,还扔路上?” 奶娘大惊:“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 “就带进去,”南宫书兰气呼呼道,“来都来了,哼。” …… 刘氏心思非常重,尤其是进到高云轩后,她每走一步,那吴荣躺在地上的尸体便在她眼前重现一次。 杀吴荣的凶手至今不知是谁,整个侯府像是无事发生,似乎只有她们几个人知道,在那天遥苑里,深夜悄悄埋掉了一具尸体,一条人命。 而本该成为凶手的吴荣,却没有完成他的任务。 他的任务,正是刘氏现在要去找得人。 忽然,刘氏停下脚步。 精神一直处于恍惚中的银桂跟在刘氏身后侧,刘氏这一停,银桂差点撞上去。 银桂忙抬起头,低声道:“夫人?” 说完,银桂看到前面快步走来得一群人,走在中间的,正是陆玉雪。 陆玉雪步伐迈得小,但走得很快,近身还有十来步的距离,陆玉雪扬起一抹羞怯又讨好的笑容,福礼说道:“见过夫人……咳咳,咳咳咳!” 林姑姑和春姿立即上前扶她。 刘氏心底轻轻叹惋,收起那些思绪,淡声道:“你身体有恙,该在屋中好生歇息。” “咳咳咳咳!听闻夫人过来,小女应当过来接的。” 刘氏看向林姑姑和春姿:“你们扶她回去。” 林姑姑应声:“是。” 陆玉雪张了张唇瓣,欲言又止。 刘氏道:“你有何话说?” “小女……心中有几分忐忑,”陆玉雪的眼睛无辜清澈地看着刘氏,“夫人,我知道我身份卑贱,不好问您,可,可我真得……” “你要问什么?” 陆玉雪挣扎了阵,低下头:“没什么了。” 这欲说还休的模样,又令人发恼,又惹人生怜,但她不开口,刘氏也不去强行令她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刘氏现在有自己的心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刘氏没回头也知道来得是谁。 陆玉雪及身后的仆妇丫鬟们看到款款走来得南宫书兰,福礼恭声道:“见过大少夫人。” 苏怀皑在襁褓里咿呀咿呀,手舞足蹈要说话。 陆玉雪一看到他,目光便像移不开了,一眨不眨地望着。 南宫书兰走去,扶着陆玉雪的两只手,笑道:“听说你从卿韵馆来了,我过来看看你,虽说你是个妾,但到底也是个要替二弟生儿子的女人,这地位,你是有的。” 刘氏皱起眉头,瞪向南宫书兰:“南宫氏,你在说什么?” “啊?母亲,”南宫书兰看向刘氏,“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刘氏一拂袖,抬脚朝小南楼走去。 南宫书兰仍握着陆玉雪的双手,看着刘氏离开,她心底别提多爽。 不就是发疯吗,谁不会疯?要疯就一起疯! 陆玉雪也觉得南宫书兰疯了,要么就是吃错了药。 眼见双手还被对方抓着,陆玉雪忽然猛烈咳嗽起来,以手绢捂住自己的唇。 南宫书兰一下往后退半步,俏容不掩嫌弃。 陆玉雪咳了半晌,不太好意思地道:“大夫人,抱歉,我身体还病着。” “是我让你病的吗?”南宫书兰用眼睛上下扫她,“不是你自己服得毒?” 别说,这脸色惨白的模样,还真人见犹怜。 前有宋知晴那张能美得大杀四方的脸,现在又来这么个温柔知性的病弱美人,南宫书兰牙根酸得厉害。 她们美成什么样,她其实不在乎,但她一想起当初苏言仪频频偷看宋知晴的那个神态,她便不爽。 陆玉雪被南宫书兰这话呛到,干脆委屈地低下头。 “哼。”南宫书兰冷冷地看她一眼,朝小南楼走去,也不追刘氏,保持着适当距离。 陆玉雪抬头看向小南楼,林姑姑想了想,道:“陆小娘子,眼下这情况,您恐怕也得过去了。您身体,受得住吗?” 陆玉雪微笑:“我身为妾,入门第一天去同夫人请安,是理所应当的。” 宋知晴仍在廊下,她垂下书卷,抬眼看向走来得刘氏。 在刘氏后面约五十来步的地方,是南宫书兰。 明香听到动静从小偏厅内小跑出来,瞧见这阵仗,忙下去,冲走近得刘氏福礼:“大夫人!” 刘氏淡淡地看了看她,抬眼看向宋知晴。 第49章 两个妻比不上一个妾 阳光已不如正午那般烈,淡淡的金光下,宋知晴的肌肤不再雪白耀眼,五官却更立体精致,像是一樽倾尽心血雕琢的神女像,平静,恬淡,干净,又因日光与花香而朝气葳蕤。 此等美眷,刘氏一直喜爱怜惜,但真遗憾,倾城佳人却是个残废,还不懂得讨男人心悦,如此遭丈夫嫌弃。 宋知晴弯唇,冲刘氏淡淡一笑,似一枝新梨绽放,清媚洁白。 刘氏走去:“高云轩今日,很热闹。” 宋知晴笑笑,没有接话。 明香跑回宋知晴身后,扶住宋知晴的轮椅,不过看刘氏停下的模样,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庭院里的其他丫鬟冲刘氏和后边走来的南宫书兰福礼,而后去端凳子。 南宫书兰走来,笑道:“弟妹。” 宋知晴冲她也笑了下,目光看向她后边奶娘怀里的苏怀皑。 她的眼神始终恬然,没有陆玉雪刚才表现得那般渴望期盼,看了几眼后,宋知晴便将视线收回,对明香道:“将我那罐石花拆了,去煮一壶茶来。” 明香应声:“是。” 宋知晴又看向一个小丫鬟:“再去端张凳子来,给嫂嫂的奶娘坐。” 小丫鬟也应声。 抱着苏怀皑的奶娘感激道:“谢二少奶奶。” 南宫书兰坐下来笑道:“二弟妹不仅长得美,心还善,真会疼人。” 宋知晴笑道:“嫂嫂也美,嫂嫂也心善,嫂嫂也会疼人。” 南宫书兰:“……”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她的来路上传来动静,南宫书兰转头看去,见是陆玉雪和那群仆妇。 南宫书兰叹惋一声,望着那头道:“陆小娘子这身姿真好,这病容,谁见了不怜爱呢。” 刘氏皱眉,不悦地看她。 南宫书兰当作没看到。 待陆玉雪走近了,南宫书兰先笑道:“听说你过来也有一阵了,怎么还得歇会儿再过来拜见你们夫人呢。” 刘氏沉声道:“南宫氏。” “嗯?母亲。”南宫书兰笑吟吟看着她。 刘氏道:“好好说话。” 南宫书兰瞪大美眸,委屈震惊地望着刘氏。 顿了顿,南宫书兰看向宋知晴,抿了下唇,低头道:“是,书兰不说就是。” 刘氏的眉心不由拧得更紧,南宫书兰这神情与言语,像是她是什么大恶人一般。 陆玉雪柔柔一福礼:“妾身见过大夫人,大少夫人,二少夫人。” 说着,她抬眼看向宋知晴,声音很轻很细:“夫人定是怪罪我了吧,是妾身不好,身体羸弱,夫人要责罚,便责罚吧。” 宋知晴温和道:“我没有怪罪你,你挺好的,你身体不弱,我不责罚你。” 陆玉雪:“……” 南宫书兰:“……” 南宫书兰终于知道刚才那话别扭在哪了,这残废根本是敷衍式对话。 南宫书兰打量宋知晴的目光不由变深,这残废看着温婉和善,原来骨子里也是个刁蛮泼辣,有自己想法的呢,偏偏她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还让人挑不出错。 陆玉雪挤出一抹笑:“夫人真好,今后我定相佐夫人,尽心伺候好二少爷。” 宋知晴道:“好的。” 刘氏看了眼陆玉雪的病容,对宋知晴道:“她身体还弱,叫下人给她搬张凳子吧。” 宋知晴朝明桂看去一眼,明桂福礼,转身过去端凳子。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将凳子特意放远一点。 “多谢。”陆玉雪冲她和善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陆玉雪笑得好看,明桂忍住翻白眼瞪她的冲动,却听陆玉雪又很轻很轻地道:“你并不是下人。” 明桂一愣,深深看了眼陆玉雪,没说话,转身走了。 宋知晴五官清明,陆玉雪的声音虽细微,离得也远,但宋知晴不仅听力好,她辨唇语的眼力也佳。 她看了看陆玉雪,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刘氏开口道:“侯爷去得急,并未留下只字片言。我们这侯府看着大,实则人丁却是单薄的。侯爷那几房妾室的肚子都不争气,生下的一个庶子,早早夭折了。两个庶女都嫁了,嫁得近一点的这个,嫁出去没多久便病死了。嫁远了的那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奔丧都还未赶来,今后也必不能帮上我们侯府什么。侯府往后,只能看你们了。” 这番话说得南宫书兰心绪变沉,子嗣的确很重要,她夫君绝对不能只有一个儿子。 可是她生儿子生得疼,半条命像是丢在了产床上。让她再生一次,光是回忆那痛,她都要吓得发抖。 如果要多子多福,那就只能让那些小妾们生了,可是每次夫君去找那些小妾们过夜,她的心里就会酸涩难受,彻夜失眠,在床上翻来又覆去。 刘氏道:“青川的那些妾室,肚子还没动静吗?” 南宫书兰一顿,看向刘氏,干巴巴道:“父亲去世后,夫君悲痛沮丧,夜夜在我枕边拭泪而眠。早晨醒来,他的枕巾都是湿的。” 刘氏难过道:“可怜了青川。” 气氛陷入短暂压抑,刘氏轻轻吐了口气,朝宋知晴看去:“陆氏身体不好,暂不适合圆房,这段时间,我让二郎接你回乃辉阁。你生得这般貌美,要学得温柔主动些,二郎再大的脾气,总有会消的那一天。” 如若她这宝贝儿子真的能将脾气消了,刘氏自然是不想再下杀手的,家宅平安,多好。 只是,她忍不住又想到陆玉雪的家世,规州东丹府陆家的独女。 虽说商人为贱,可是有大富贵在,那是实打实的白花花的银两,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想想自己的丈夫,为两个儿子主得婚事,都是啥? 南宫家虽然是书香门第,祖上三代出了两名尚书,可都是清得不能再清的官。 而这宋氏…… 刘氏更不想提了,令人头疼。 这乍一看,反而是来当小妾的陆玉雪底子最厚。 若是从无宋氏,该多好啊。 刘氏这番话,让陆玉雪的眸光再度朝南宫书兰的奶娘怀里的苏怀皑看去。 她每次望着这小婴儿的目光,都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与期盼。 刘氏有所感地看向陆玉雪,道:“陆氏。” 陆玉雪恍惚了下,有些羞涩地低眉:“夫人。” “他日,你也要多生几个,二房的兴盛,便靠你们了。” “是。”陆玉雪轻轻道。 第50章 你这张臭嘴 苏东蓉被仆妇们着急从松宏轩喊回采莲苑,却又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苏东蓉捏着手帕迈入两个女儿住着得珍珠小筠,身后传来匆忙脚步声,苏东蓉回过头去,是她五年前就指派给了两个女儿,伺候她们的郭萍。 看到苏东蓉,郭萍一顿,走去说道:“夫人。” 苏东蓉冷冷地看着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打哪回来的?” “奴婢,从高云轩外回来……” 苏东蓉皱了下眉,很快又纾解:“你去高云轩干什么?” 郭萍抬眉看了看她,将头低回。 “说。”苏东蓉怒道。 郭萍听到苏东蓉问她去高云轩做什么时,她便清楚苏东蓉还不知发生在杂云苑的事。 郭萍咽了口干唾沫,道:“是,奴婢说。” 她自采莲苑开始传宋知晴和徐堂私通一事说起,一直说到现在,她被派去打探高云轩,见刘氏和南宫氏一前一后进去了。 说完,郭萍小心翼翼地看向苏东蓉,却见苏东蓉并没有发怒,她眉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几盆猫儿刺,不知在想什么。 “夫人?”郭萍很轻很轻地唤道。 苏东蓉回神,道:“私通之事,谁先传的?” “暂时还未知,赵妈妈在查。” 苏东蓉捏紧帕子,忽然低声骂道:“真是蠢!” 骂完,苏东蓉转身进去。 郭萍不知她这一声在骂谁,快步跟上。 刘宜真和刘宜宁坐在椅子上,一个练字,一个看书,努力想要让自己静心。 听到外面传来得问安声,二人纷纷放下手中之物,起身迎去。 “母亲!” “母亲您回来了!” 苏东蓉被两姐妹一左一右扶到黑漆松木扶手椅前坐下,她冷冷地扫了两个女儿一眼:“真蠢。” 刘宜真和刘宜宁难以置信,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母亲一直宠她们,这还是头一次,母亲对她们说这么重的话…… “郭萍都告诉我了,”苏东蓉寒声道,“赵妈妈连这谣诼之头都未找出,你们就去当这出头鸟?” “我们没有出头,”刘宜宁委屈道,“母亲,我和姐姐可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就在徐堂那吃了这么大的亏,要是真说了,我看你们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苏东蓉的眉心紧紧皱起。 杂云苑这位徐大夫,苏东蓉此前的唯一印象,只有他医术不错,得老太君喜欢,仅此而已。 现在看来,这位徐大夫一点都不简单。 区区一个江湖郎中,如今靠着侯府吃饭谋生,他却没有将侯府两个外孙女,当朝礼部尚书的女儿们放在眼中。 “你们,不觉得蹊跷吗,”苏东蓉慢声道,“就凭你们当时几句话,他竟就完全猜中你们的意图。可见,他知道我们采莲苑在传他和那残废的事了……” 说着,苏东蓉抬眸,怒瞪着两个女儿:“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蠢了吗?假使他们根本就未私通呢,假使,是有心人故意传出来,给你们挖个坑跳呢。” 苏东蓉看向郭萍:“明日正午前,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先传的,你让赵妈妈连夜彻查清楚,如果未查出,那这整个采莲苑的下人,我一个不留,包括你。” 郭萍面色一白,应声:“是。” 消息在采莲苑一传开,众人大惊。 今日一日都未出去,在后院埋头做事的小丫鬟婷婷脸色顷刻白了。 她停下手里正在洗的衣服,余光望见小林急匆匆跑来,将小怡喊走。 两个小丫鬟去到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 期间,婷婷看到小怡朝她这边望来好几次。 爹爹的医药费没有着落,现在,她就要落一个被赶出府的下场了吗? 婷婷脸色惨白,低下头继续搓洗衣服,每搓洗一下都非常重,她手心里的皮都搓疼了。 没多久,小林跑了。 小怡站在远处看着婷婷,顿了顿,小怡走来:“婷婷。” 婷婷抬头,目光冰冷地瞪着她:“你要说什么。” “你不要这样看我嘛!”小怡害怕道,“赵妈妈说,如果主动去找她,她可以在姑奶奶前面替我们求情……” 婷婷冷笑:“赵妈妈自己都自身难保吧。” “那怎么办,”小怡快哭了,“小林快守不住嘴巴了,她如果说出去是我说的,我,我肯定说是你说的。” 婷婷眼睛眯起,愤怒厌恶地看着这位昔日好友。 这个眼神,把小怡看得害怕。 好在,婷婷终于将目光收回去,她低头继续搓洗衣服,只一块小角落,她来回地搓,不仅是她手心的皮,衣服也快要搓破了。 小怡鼓起勇气:“婷婷,你倒是说,怎么办呀。” 婷婷骤然起身,怒目道:“都怪你,你这张臭嘴,我告诉你的事情,你跑去告诉别人,我真想杀了你!” “你,你在说什么呢!”小怡气得脸红。 “我要是出事了,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是你传出去的!” “可,可就是你说给我听的!” 婷婷将手里的衣物扔回盆里:“你给我洗了!” 她转身朝外面走去。 “婷婷!”小怡叫道。 婷婷气得发抖,她边走边压住火气,但失败了,她确定她是真的想要杀了小怡。 但是她还小,她没有这个力气和能力。 那么……就找能帮她的人来。 她亲眼见到陆玉雪身边的春姿是有功夫的,她宁可不要爹爹的药费了,反正这个臭嘴巴的小怡,她一定要死! 天色渐暗,侯府中明灯一盏盏高悬。 小南楼的庭灯也被挂上。 秋日晚风清寒,宋知晴这小南楼的客人们聊了一下午的妇道,终于要走了。 先离开得是刘氏,南宫氏留下陪宋知晴又说了阵“体己话”,确定刘氏已经走远了,她这才离开。 陆玉雪从凳子上起来,看向南宫书兰走远的背影,她弯唇一笑,侧眸看向宋知晴:“姐姐。” 宋知晴抬眼,美眸冰冷。 这个角度,她美得简直不可方物。 陆玉雪的视线落在宋知晴的手腕上,语声娇滴滴的:“呀,姐姐,你的手腕怎么了,是怎么受伤的?” 第51章 吵架吵不过 宋知晴看了看她,拾起书卷,淡淡翻开一页,不想理她。 只是这一页的文字,却刚好是一个“忍”字开头。 忍罢寒冬渡星河,点断霜秋歌云帆。 宋知晴低低默念,于心口沉吟。 的确,她现在不能不理陆玉雪,因为她的任何“不是”,都能让陆玉雪回头去苏言即跟前抹着泪哭一顿。 他们二人如何郎情妾意,宋知晴没有半分兴趣。 但是,就怕苏言即这个傻包又气腾腾地冲来吵架打砸。 想到苏言即三番四次和小南楼的门窗过不去,宋知晴便心烦。 她要得不过就是一个清静,多简单的要求啊。 “嗯?姐姐?”陆玉雪娇滴滴的声音又响起,“姐姐,为什么不理我呢。”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全看着她们,随陆玉雪一起来的林姑姑,此时站在那串长生铃的不远处,目光也望着宋知晴。 林姑姑的心绪很复杂,这些年,她跟在宋知晴身边,比其他房的主事姑姑们过得要好很多,轻松惬意,悠闲自得。 宋知晴将高云轩的日常大权全交给她,包括财务方面,宋知晴也从不过问,全由林姑姑做主。 林姑姑一直觉得,这位二少奶奶虽然漂亮,但她真的……很笨,就是个才学会识字的木头美人,每日捧着卷书册在那佯装知书达理。 但觉得笨是一码事,林姑姑还是很喜欢在宋知晴身边伺候的。 这样一个不多事,不骂人,脾气温和又长得这么好看的主子,上哪儿找去。 可是这几日,林姑姑却觉得,二少奶奶完全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位二少奶奶,她也是有脾气的,还不小。 她还有很好的思辨口才,每次都将二少爷气得怒发冲冠。 以及出自她笔下的画,甚至能让二少爷真假难辨。 而最为关键得一点是,她并没有林姑姑所想得那么老实。 身为侯门之妇,怎能和一个就在府中谋事的大夫暗自通信? 不管出于什么用意,这是不应当的。 陆玉雪叹气:“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才不理我。” 宋知晴放下手里的书卷,重新抬头看着陆玉雪:“我这手腕,是被狗咬的。” “狗?”陆玉雪低呼,“这有狗?” “有呀,疯疯癫癫的,人前卖乖,人后乱咬。” 陆玉雪害怕地转头四望:“在哪呢?这疯狗,在这小南楼吗?” 宋知晴微笑点头:“嗯,现在是在小南楼的。” 仆妇们也到处张目,怎么没听说过小南楼有狗。 陆玉雪忽然停顿下来,神情有几分沮丧,委屈兮兮地看向宋知晴:“姐姐,你说现在是在小南楼,是何意?莫非是在暗指我……” 宋知晴纤细的指骨轻押在唇上浅笑:“瞧你,你胡说什么呢,我这手腕是狗咬的,又不是你害的,我在说得就是狗呀。一只不中看也不中用,只会在背地里咬人的疯狗。” 陆玉雪笑容明艳:“也是,有一些狗就挺好的,虽然不中用,可真的很中看呢。” “中看不中用的狗吗?那我倒是没在高云轩看到,在这高云轩,狗就只有一只,不中看,也不中用。” 陆玉雪脸上仍笑着,手指却在背地里暗暗握紧。 这残废,嘴皮子还挺厉害。 关键更气人得是,谁说陆玉雪不好看,陆玉雪都会发笑,因为她这张脸,是被无数人夸过的。 可是在这个残废跟前,陆玉雪却没有半点有关容貌争议上的脾气。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残废自骨相到皮,皆美得惊世无双。 每一寸肉,每一分骨,每一根睫毛,都奔着精致无暇去的。 这双眼睛,笑起来似秋水横绝,冷起来似寒星点墨,还有这饱满丰盈的面庞,更像是梨花中落了一瓣桃朵。 陆玉雪暗暗咬牙,总有一日,她要拿匕首割花这张脸。 她们这番话,旁人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听不懂。 唯一可以肯定得是,这两个人之间并不友善…… “你怎么了呢?”宋知晴明眸忽闪,看着陆玉雪,“也被这只狗气到了吗?” 陆玉雪嫣然一笑:“我都还没见过这只狗呢,我不气它的。” “这样吗?”宋知晴的眉眼浮现几分失望,“我都说它将我咬了,你也无动于衷呀?看起来,刚才那一口一口的姐姐,是虚情假意呢。” 陆玉雪的笑容变得不自在:“不是的,姐姐,你别误会。” 宋知晴转眼又笑起来,似桃枝迎春,灿烂清媚:“我说笑的,我当然不会误会,是不是虚情假意,谁比我清楚呢。” 说着,宋知晴看向一名仆妇:“不早了,把陆姑娘送回咏喜阁吧。” 明香看向陆玉雪从头至尾没有碰过的那盏茶,眼睛转动了下,忽然说道:“是呀,天色都暗啦,陆小娘子在小南楼坐了这么久,一口茶都未喝,回去肯定要口渴的。” 因她这话,众人下意识看向那盏茶,果然是满的。 陆玉雪正被那仆妇扶住,听到明香这话,陆玉雪的身体一下绷紧,唯恐宋知晴又要以这茶水拿乔,说她看不上小南楼的好茶叶。 宋知晴望着那盏茶,淡淡笑了下:“无妨,大约是不合胃口,倒了就是。” 陆玉雪双眉轻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回屋吧。”宋知晴对明香道。 “嗯。”明香应声,吩咐几个丫鬟将茶具和凳子都收了,便推着宋知晴回屋。 陆玉雪离开小南楼后,越走越生气。 斗嘴输了,这真得是很烦的一件事…… 她完全处于下风,这残废稳稳在那主导着。 快到咏喜阁时,一个小厮跑回来,说二少爷快回来了,指明要留在咏喜阁用晚膳。 听闻苏言即回来,陆玉雪脸上扬起笑容,温柔道:“好,我知道二郎最喜欢吃什么,就在我那咏喜阁用饭吧!我现在便去准备!” 跟在陆玉雪身边的丫鬟和仆妇们都朝陆玉雪看去。 未来这陆小娘子身上的宠爱,怕是只会更多,再等她先生下二少爷的子嗣后,高云轩如今的局面,将完全颠覆。 就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现在还被称为二少奶奶的宋氏,会何去何从呢。 第52章 毒害 才歇下来没多久的宋知晴,便被小厨房过来送晚饭的仆妇告知,苏言即一回来,就直接去了咏喜阁。 明香和明桂在旁边听到这话,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待仆妇走后,明香过去关门,回来气呼呼道:“这不是大家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对的事嘛,何必过来在人跟前添堵呢。” “就是。”明桂道。 宋知晴望着满桌的菜,秀丽清洵的眉眼浮出无奈。 “二少奶奶,怎么啦?”明香小声道。 宋知晴失笑:“全都被下药了。” 明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下药?” “嘘!”明香赶忙伸指在自己的唇前,而后,明香询问的眼神朝宋知晴看去。 宋知晴道:“明桂不是外人,说吧。” 明香去到明桂耳边,伸手掩着,快速嘀咕嘀咕。 明桂瞪大眼眸,难以置信:“真的?” 明香道:“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提灯笼,我带你去看看那些草。” “我信,我信……”明桂颤声道,目光看回宋知晴,“二少奶奶,是谁要毒害您呀?” 宋知晴淡淡一笑:“谁都有可能。” “太可恶了,这,这太可恶了!” 明香揪着帕子,不安地回到宋知晴身边:“二少奶奶,这一桌,全都下了?” 宋知晴望着桌上的饭菜,点了点头。 此前对方只对一两道菜动手脚,而且分量很轻。 现在,不止全都下了,每一道的分量还有所变重。 从保守行事,到忽然这么想要她死,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首先可以排除得,反而是今天来到高云轩的陆玉雪。 陆玉雪是个聪明人,哪怕气昏了头,她都不会在今天下死手。 而且对陆玉雪而言,迈入高云轩这一步才是最大难关,她已经成功过关了。 今后其他,陆玉雪可徐徐图之,毕竟高云轩的二少奶奶的确是个残废,对于已经入住高云轩的陆玉雪而言,一个残废,能有多少威慑和威胁。 而除了陆玉雪外,剩下看谁……竟都有可能。 宋知晴道:“这些粮食又被糟践了,着实浪费。” “我晚些拿去埋掉,”明香道,“可倘若,明日又是这些呢,二少奶奶,您总不能不吃饭。” 宋知晴笑道:“这个倒是最不用担心的,你们偷偷为我捎几个包子回来,不就行啦。” 明桂不悦:“这怎么行呢,二少奶奶,您可是我们高云轩的夫人呀!” 宋知晴摇着轮椅去往书案,一脸无所谓:“没事,这夫人头衔迟早都会丢掉,有何可讲究的呢。” 明香和明桂互相对望一眼,无奈叹气。 没多久,明桂开门出去,将小南楼里已为剩不多的丫鬟仆妇们寻了个借口支走。 明香便抓紧时间,快速处理掉这些饭菜。 在她们忙活时,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趁着夜色从最边边的高墙上翻过来。 附近刚好是高云轩中,供仆妇丫鬟们所用的茅房。 茅房每日都打扫,非常干净,檀香悠然。茅房外悬着一盏三菱小灯,小丫鬟轻盈落地,快速起身,三菱小灯照出她巴掌大的小脸儿,正是离开采莲苑过来找人的婷婷。 婷婷姓丁,原名丁梦婷,她能被陆玉雪和春姿选中的原因,除却她父亲急需要药费之外,便还有她这一手溜门撬锁,翻墙挖壁的本事。 婷婷快速拍掉身上的泥,摸着光线,先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虽是以“小”开头,实际却不小,占地足有两亩大,是方老太君特意为了让人照顾好宋知晴,而凿墙扩建出去的。 小厨房的院落里,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 仆妇们炒菜的炒菜,搬柴的搬柴,年轻俏丽的丫鬟们在小厨房的空地上来回奔走,去端盘送汤。 婷婷躲在角落里听了阵,暗道这陆玉雪命真好,才进高云轩第一日,就有自己的小院子了。 看着又离开的几个小丫鬟,婷婷酸溜溜地道:“前几天还寻死觅活,在卿韵馆里差点活不过来,哼……” 她左右张望了下,起身出去,快速跟上这几个小丫鬟。 咏喜阁明灯光耀,虽也是白纸灯笼,却因数目太多,那股属于白色的森然,在偌大的咏喜阁庭院中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晚膳已摆开,精致小食呈于一整套的金镶玉碗碟中,每一道的分量都不多,求精为主。 陆玉雪坐在苏言即身边,二人吃得很慢,偶尔,陆玉雪会提起筷子,往苏言即的碗中夹去一点菜。 二人认识许久,两心相许,但从未有过真正的亲密之举。 陆玉雪不允许。 苏言即也因为“家室”,而不想坏了陆玉雪的名声。 但是今晚,一切将不同。 苏言即抬眼看向陆玉雪,眼眸极深。 陆玉雪的气色在灯火中看上去变好许多,晶莹剔透,浮着淡霞。 撞见苏言即的目光,陆玉雪娇羞别开头,将视线转走,不敢望她。 苏言即到底是个男人,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如花美眷。 他甚至想立即令人将这些食物撤了,现在便拥着佳人去床上共赴巫山。 屋内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在旁伺候的下人。 春姿也在,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所有的小细节和神情看入眼中。 几个小丫鬟进来,手中托盘上呈着刚出锅的烧糖酱泼肉、八宝干贝奶汤、洞庭叫花鸡、雪花肚片汤等。 春姿过去,将这些菜一一端出,呈在陆玉雪和苏言即跟前。 就在这时,又进来了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盖得严实得小白瓷盅。 春姿一顿,转头看去。 小丫鬟抬起眼睛,和春姿对上视线。 惯来冷脸漠然的春姿,少见地露出惊愣的神情。 陆玉雪正提筷要夹菜,手中的筷子也险些没拿稳。 婷婷很是紧张,手指几乎要发抖。 但是她不能发抖。 手中这个小白瓷盅是她随手拿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一抖,就会有声音。 她努力让自己镇静,目光看着春姿,有话要说。 春姿冰冷地收回视线,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的应变能力很快,声音温柔中透着一股不开心:“那白色的瓷盅,该不会是虫草吧。” 苏言即循声望去。 春姿回身,双手揣在腹前,恭敬道:“小姐,对的。” “拿下去吧,不要让我看到。”陆玉雪道。 春姿应声:“是,小姐。” 她转身,带着婷婷一并离开。 第53章 帮我杀一个人 苏言即加了一块小酥肉放在陆玉雪的碗中,柔声道:“虫草对身体有益,我知你一直不爱吃,但还是吃些吧。” 陆玉雪神情有些恍惚,苏言即看着她:“玉雪?” 陆玉雪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面色露出几分不自在:“二郎,我走神了。” “身体不适吗?”苏言即握住她的柔荑,“怎么了呢。” 陆玉雪“嗯”了声,冲他莞尔淡笑:“没什么,二郎。” 她拾起筷子,夹了片肉放在苏言即碗里:“来,二郎吃。” “嗯。”苏言即点头。 陆玉雪垂眸,掩去眉眼里的不安。 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叫丁梦婷的小丫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高云轩? 她……出卖了她们? 有一种对局面的失控感,让陆玉雪心里浮起厌恶。 要查清楚这小丫鬟有没有将她们的事情朝外泄漏,让别人捏住把柄,如果没有,那就让春姿直接杀了她。 从屋里出来的春姿走在前面,倒不像陆玉雪那样不安,她面色冰冷,端手在前,走到咏喜阁西北面的僻静一角后停下。 小丫鬟手中稳稳托着端盘,不过晚风急,一阵阵风吹来,那白瓷小盅被吹动的嗡嗡声,可明显听出,是空的。 停下后,春姿回过头来,扬手便是非常重的一个耳光,清脆地落在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猝不及防,两眼一片黑。 手中的托盘直接脱手,摔在脚边的泥地上。 她捂着被扇疼的脸,抬眼看向春姿,怒道:“你,你干什么打我!” “啪!”春姿反手又一掌,小丫鬟连躲都来不及,又吃了一记。 “我已有所克制,”春姿寒声道,“否则,你的骨头能直接被我打断。” 小丫鬟双耳一片锣鼓齐天,过去许久许久,她才缓过来。 “说吧,”春姿背过身去,不想看到这惹人厌增的东西,“你来高云轩,什么事?” 小丫鬟又气又怕,浑身发抖,她白着脸朝春姿看去,怨声道:“你将我的脸打肿了,我回去采莲苑后别人问起,你要我怎么说?” “那是你的事。” “你!” “到底为什么来高云轩?”春姿快要失去耐心。 小丫鬟深吸一口气,顿了顿,道:“我撞破了一件事,我慢慢跟你说。” 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但是这段时间,她跟陆玉雪和春姿彻底失联,本要先告知她们的,现在被采莲苑那边搅了局。 听她说完,春姿眼神严厉地望去:“你这个蠢货,是你先开口告诉那个丫鬟的。” “我告诉她,是为了给她卖个甜头,如此,我才好寻机会出去找你们……” 春姿冷笑:“多得是可以寻的机会,你也只是个长舌的,喜欢嚼舌根卖弄。” 小丫鬟讪讪,恼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我想要你去杀了小怡。她一定会将我供出的,你只有杀了她,我才能,才能将一切推给她。” “如果我不杀她呢?” 小丫鬟猜到她会这么说,她怒目瞪着春姿:“那你可以再扇我几个耳光,将我直接打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真的死了,那我留在采莲苑里的那封信,就会被人发现!信上,我将和你们勾结的事情都写下了,我还在信上特意说了,这谣言是你们要我传得!就是为了弄倒二少奶奶!” 她的话音刚落,喉间一紧,春姿的手指一把掐住了她脆弱娇嫩的脖子上。 小丫鬟瞪大眼睛,被剧烈袭来的窒息感逼得脸颊通红。 春姿双目杀气冰冷,手指缩得越来越紧。 “唔唔唔……你,你不能杀我!那封信,你不会知道,它藏,藏在哪里的……” 小丫鬟艰难地说道,同时发现自己的双脚缓缓离开地面。 她惊恐绝望地看着春姿,第一次发现对方的力气这么大,竟然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就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小丫鬟用尽力气用自己的足尖去踩地面,努力挣扎,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的那一瞬间,春姿终于松手。 小丫鬟摔倒在地,春姿仍她,就像是扔一具破碎的布偶娃娃。 “咳咳咳,咳咳……”小丫鬟揉抚着自己的喉咙,往后面的角落里缩去,试图远离春姿。 这个女人,好,好可怕!! 春姿双手端回在腹前,身板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看着小丫鬟。 小丫鬟眼眶通红,哪怕怕到极致,仍然用尽力气和春姿对视。 “采莲苑,小怡,对吗?”春姿终于缓缓开口。 小丫鬟忙不迭点头:“对,就是她,你去杀了她!” “废物,”春姿厌恶地看着小丫鬟,“你什么事情都没有替我们办到,却要我们先给你当刽子手,真是废物。” 说完,春姿转离去,没走几步,她又停下,淡淡道:“今夜丑时,我会去杀了她,你想个办法证明你不在场。” 小丫鬟大喜,趴在地上朝前爬去:“好,好!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春姿冷冷地看了眼小丫鬟,抬脚走了。 屋里已经准备收拾了。 陆玉雪实在没有胃口,对于她忽然急转直下的情绪,苏言即很是在意。 春姿迈过门槛进来,陆玉雪的目光立即望去。 春姿淡淡点了下头,便去到一侧站着。 陆玉雪心底的石头落下了。 飞毛刚才听苏言即之命,去书房里取东西了。 他拿着一个长方玉色锦盒回来,和几名端着盘子出去的小丫鬟擦身而过,进到屋里。 “二少爷,取来了。”飞毛殷勤道。 陆玉雪看去,微笑:“这是什么?” 苏言即将锦盒上的月绸缎带解开:“特意送你的,这支簪子,我放在身边很久了。” “有多久呢?”陆玉雪笑道。 苏言即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锦盒非常精致,解开缎带后,还有两层。 只是,当这两层被一一掀开时,躺在里面的却不是他所熟悉的簪子。 锦盒里躺着一支墨笔,修长精细,漆色光洁。 墨笔的笔管上刻着一簇桂花,一石清泉,笔管上还有很小很小的雕字。 苏言即将笔管取出,缓缓旋转,读出上面的雕字。 第54章 她该以残废骄傲 “盼见青山顶,百里碧江阔。峡光分天水,千丈风采澜。” 没有押韵,平仄不显,但意境山高水阔,视野开朗,仿若景从字中来,陈展在目前。 笔管很新,这些字雕琢得极细致精湛,不见半点停顿,每个字仿若一气呵成,鬼斧神工。 “这是谁的?”苏言即不解,“我的簪子呢?” 陆玉雪在旁道:“二郎,簪子……莫非被偷了?” 苏言即看了她一眼,温然道:“不会,应该是弄错了。我那玉簪子虽值钱,但这笔,却是制笔之人的心血之作。这世上,但凡是心爱之物,都是无价的。” 陆玉雪微笑,好奇道:“这笔,莫非街上买不到?” “街上哪买得到这样的笔呢,光是这漆色,都是矿物着彩,不说百年,就是五百年都不会掉色的。” 陆玉雪点头:“我懂了,就如那些经百年风化都不褪色的壁画。” 苏言即赞许道:“对,雪儿读书万卷,眼界远阔。” 陆玉雪脸颊微红:“你就逮着机会夸我吧,不过这笔,它为什么会在你的锦盒里呢?那,你要送我的玉簪子呢,又去了哪?” “是啊,”苏言即也不解,目光望回笔管,“那我的玉簪子呢?” 等等,他忽然觉察不对,重新拾起桌上的锦盒。 这,哪里是他的锦盒? “不对,”苏言即拿起盒子,“这盒子看着像我的,可尺寸不对,我那锦盒偏细瘦。难道,我回府途中发生了什么,拿错了?” 飞毛在旁小声道:“二少爷,这锦盒……书房里倒是还有几个。” “还有几个?”苏言即抬眼看他,“怎么回事?” “您要我去书房取锦盒,说了这个大概尺寸,我过去见很多锦盒摆着,我就拿了这个尺寸相符的……” 苏言即道:“我说得那个锦盒,摆在我的多宝阁上。” 飞毛忐忑道:“那,那便是小的弄错了,这是我从小柜子上下拿的,我之前有一次见明香收拾的时候,打开过那个柜子,里边就都是这种锦盒……” 苏言即浓眉轻拢,看向陆玉雪:“我去看看,你稍作洗漱,我很快回来。” 陆玉雪握着他的臂膀:“二郎,我一起去。” “外面风冷。”苏言即心疼道。 “没事的,”陆玉雪娇羞地往苏言即身边靠去,将身体挨着他,红着脸道,“不是,有二郎可以暖我吗。” 娇滴滴的美人投怀送抱,惹得苏言即心猿意马。 与她护生爱意这么久,其中坎坷曲折自不必说。 今夜或就要成为二人的洞房之夜,终于将成眷属,思及此,苏言即的心跳更快,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牵住陆玉雪的手,郑重道:“好,那便由我,来暖你。” 苏言即的书房离咏喜阁不近,丫鬟们在前开路,苏言即紧紧握着陆玉雪的手,并用他瘦高瘦高的身体,为陆玉雪挡住风向。 陆玉雪跟在他身侧,双目含情,每和他对上视线,她都不禁弯唇,再略带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 这眼神,撩得苏言即都不想去书房了,想立即带着她回咏喜阁。 只是,那玉簪很重要,他要亲手为她簪上。 书房灯火明澈,进屋后,飞毛快步到博古架的中腹小柜子前,双手将两扇红木门拉开:“二少爷,您瞧!就,就是这……” 苏言即跟去,一眼认出,这些都不是他的。 一股清幽香气迎面,沁人心脾,里面堆着大概十五六七个盒子,大大小小,形状不一。 有月色绸缎的,也有红绸绿绸,还有几个是木盒。 苏言即伸手,随意取出一个正方形的祖母绿锦盒。 将盒子上的缎带解开,揭开后他便扬眉,是一个小木雕,巴掌大小,雕着一面屏风画扇,下面是两个小女童。 一个捏着糖葫芦,一串小灯笼。 一个拿着风车,一盏小兔灯。 两个小女童都竖着两颗包子丸头,活泼可爱,栩栩如生,这雕琢工法,让她们的笑容极富感染力。 苏言即翻过来,背面有一行小字:丁亥年腊月。 小字与笔管上的字一模一样,秀丽张拓,清润旷荡,精致中不失大气,端庄中又带狂意。 “丁亥年,”苏言即很轻地道,“去年?” 陆玉雪道:“那,去问问姐姐?是不是姐姐留在这的?” 陆玉雪忽然提到小南楼那人,让苏言即的脸色一下垮了。 这话实在扫兴,但说话之人是陆玉雪,苏言即的眉眼又浮起温和:“必然是的,除了她,还有谁?只是我不想去问她,是从哪弄得这些。” 陆玉雪微笑:“这么看来,姐姐还是有点本事的,行动不便,久居府中,却能弄到这些精细的物件。” 苏言即将盒子盖回去,随手又取出一件,淡淡道:“她一个山野乡妇,目不识丁,能认识什么人?定是我父亲介绍给她的名家,哼,算是给她攀上点人物了。” 说话间,这个盒子也被苏言即揭开。 又是一个小木雕,雕着一座茶海,茶海上面,茶具一应俱全,底座木雕上,还连着两座小火炉,小火炉中烧着火,木柴上染着橙红色的漆。 看到这木雕,陆玉雪眼睛都亮了:“好可爱,这刀工也太精细了。” 苏言即笑道:“是啊,着实厉害。” “二郎,”陆玉雪伸手挽住苏言即的胳膊,声音轻柔,“你知我爱才,一直向往那些大家的,这位大家,我也想认识……” 苏言即一顿,道:“说来,我不知此人是谁。” “嗯?你不知吗?” “你看这些木雕,只有年份,不留姓名。我父亲生前好友是多,但不是每一个我都认识的。” “那……她呢?”陆玉雪轻轻道。 “她?谁?” 陆玉雪的目光朝小南楼方向看去一眼,小声道:“姐姐呀,她必然知道是哪位大家,对吧。” 苏言即面色又双叒叕垮了。 他将手中木雕放回去,再度盖上,放回柜中,冷冷道:“嗯,你提醒到我了,这些东西,也是那名大家送给这残废的,我岂能碰这残废之物。” 陆玉雪忙抬手,放在他唇前:“二郎,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这样称呼姐姐呀!” “残废吗?”苏言即冷笑,“你觉得说她残废刺耳难听,在我看来,这残废仿若是她之勋章。若非这残废二字,她哪得今日这荣华富贵?她该以这残废为骄傲才是!” 第55章 没洞房成 将小柜子合上,苏言即去到博古架前,取下自己的锦盒。 打开后,里面安静躺着一支白玉簪。 簪子通身为羊脂白玉,风格雅致,纹饰若卷叶,顶端内垂镶珠,珠子约蚕豆大小,色泽为蓝白渐变。 苏言即弯唇微笑,这正是他买来贴身收藏多时,预备赠给陆玉雪的明珠絮雪簪。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浓眉微微皱起。 苏言即将玉簪提起,于灯前凝望,一股巨大的失落袭来。 或许是才见名家优作,此时见这玉簪,似乎失了初见时的精致动人。 雕工不再精湛,造型忽变寡淡,除了这白雪般的色泽美丽之外,它好像……不过如此。 贵得只因它是玉,却不及人家一块木头来得惊艳与鲜活。 陆玉雪的手温柔搭上来:“二郎,便是这玉簪么?” 苏言即回神,点头:“……嗯。” “你怎么,失神了呢?” “没什么的。” “那,你替我簪上?”陆玉雪微微偏过头去,目光期盼。 苏言即有一瞬想要罢手的念头,他想要去找到这位父亲好友,重金请他在羊脂白玉上雕琢一支唱簪,再回来送陆玉雪。 但见陆玉雪这期盼神情,苏言即不忍让她扫兴。 他抬手,将玉簪轻轻簪入陆玉雪的青丝中。 玉簪配佳人,美不胜收。 陆玉雪眼波如丝,娇媚道:“好看吗,二郎。” 苏言即道:“很美。” “那,”陆玉雪握住苏言即的手,“二郎,天色不早了,你我……该歇息了。” 苏言即心弦一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极深。 陆玉雪脸颊浮起红晕:“就让妾身,伺候夫君。” 苏言即点头,郑重道:“好。” 陆玉雪握紧他的手,柔情蜜意。 只是……她忽然觉得腹中疼痛,一股翻江倒海的势,开始在她肠胃间折腾了起来…… 怎么回事? 陆玉雪心下一沉,她快要控不住了! …… 待下半夜,天空倏然下起大雨,漫天漫地的雨雾,掀起人间一场潮。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一直持续到隔日。 宋知晴在腿上贴完药膏后,摇动轮椅打开房门,明香立在檐下,抬手挡在额头上,足尖高高踮起,正在眺望远处。 雨声太大,明香一时不察身后的动静,待听到宋知晴唤她,她转过身来高兴地道:“二少奶奶,您醒啦。” “在笑什么呢。”宋知晴好奇。 “噗嗤!”明香伸手捂嘴,“据说,昨夜那两位没洞房成!” 宋知晴被她的模样逗笑:“你还关心这个。” “这当然得关心啦!虽说那狐媚子早晚会怀上,但就是……”明香说不下去了,她想都不敢想今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不必管他们,”宋知晴望着泼天的雨帘,“他们如何,与我们无关。” “这怎么会无关呢。” 宋知晴微微一笑:“一件事若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忘掉就是,你记多久,就被这件事困扰多久。而他们若知你因他们而不痛快,岂不是让他们更加得意?所以,何必伤自己的元气,耗自己的心神呢。” 明香听着,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诶,不,不对呀,二少奶奶,还是没道理的。因为眼下,若我们不去对付那狐媚子,那今后,我们就倒霉啦!” “对付?”宋知晴收回视线,侧头看她。 “嗯呀,就跟给她下药那样,听说昨夜,她冒雨出门,跑了一趟又一趟茅房呢!噗嗤,嘻嘻!” 宋知晴淡淡笑了下,不与明香多解释。 她让陆玉雪腹泻,本意并非是要阻挠他们圆房,而是和陆玉雪的私仇。 当然,仅仅让陆玉雪腹泻不足以就这么算了。 当时陆玉雪对她,是起了杀心的,若非她有一张能辩的嘴,她确定,陆玉雪绝对会将她连人带轮椅推入湖中。 且那一脚踹得,伤得不止是她的手腕,还有对她身为人的意志的糟践。 “嗯?”明香这时出声,抬眼朝右手边看去,“谁!” 宋知晴侧头看向那边,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在柱子后面露出半个脑袋。 “是你!”明香双手叉腰,声音浮起厌恶,“好你个常利!最近攀上高枝了,跟在飞毛身边一起抱上二少爷的大腿儿啦,感觉怎么样?抖起来啦?” 常利不好意思地笑笑,抬头挠头:“也,也还好啦。” “好你个大头鬼!”明香唾骂,“说吧,你过来干什么?过来找骂?找打?我可告诉你,你来我们小南楼只有吃苦头的份!” “明香姐姐,你不要这么凶嘛!是飞毛,飞毛让我过来问二少奶奶一件事。” “啊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来找二少奶奶就来找二少奶奶?飞毛又是个狗屁!滚!” “明香,”宋知晴出声,“让他过来吧。” 明香怒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往一旁退去半步:“狗耳朵听清楚了没啊,二少奶奶大气,让你过去呢!” “是是是!”常利点头哈腰,“小的过去,小的过去。” 从明香身边经过时,明香还抬手,佯装要打他,吓得常利抱紧脑袋。 宋知晴道:“他让来问什么事?” 常利抬起头,一触及宋知晴的眼睛,赶紧又将头低回去,心跳飞快。 平时没有吩咐,常利没理由来小南楼。 而宋知晴又是个深居简出的人,之前她还偶尔去一去苏言即的书房,但是小南楼这边的尽心室和书房布置好后,她便很少过去了。 这几年,常利他们见到宋知晴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要望见,次次皆惊为天人。 常利没怎么读过书,不知如何形容,最简单粗暴的描述,二少奶奶这脸,美得像是会发光,把天地都照亮了一般。 “啪!”明香抬手在常利脑后勺拍了一掌。 这一掌,让常利吓了一跳。 明香叉着腰道:“二少奶奶问你话呢!给!我!答话!” “明香姐姐,你,你现在怎么这么凶了?” “哼!”明香冷冷道。 常利摸着脑袋,唯唯诺诺地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是这样的,飞毛问,二少爷书房里的那些锦盒,是谁做的?” “锦盒?”宋知晴道,“买的。” 第56章 你天天念着的人 常利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买的?谁去买的?” 他话音刚落,又被明香“啪”了下后脑门:“大胆!怎么跟二少奶奶说话得呢!放在其他夫人跟前,你说哪个下人会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明香,”宋知晴出声,“无妨的。” “他真可恶!”明香道。 宋知晴看向常利:“为何要问那锦盒的事?” 常利捂着被打疼了的后脑勺,闷声道:“飞毛说,二少爷将那些锦盒打开了,说锦盒中的小玩意儿很好,二少爷尤感兴致……” “锦盒里面的小玩意儿?”明香道,目光朝宋知晴看去。 那不就是,二少奶奶做的吗。 却见宋知晴眼波微动,明眸轻闪,明香了然,闭了嘴。 “你回去吧,”宋知晴对常利道,“近日雨多,降温也厉害,易生病,多注意衣着。”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听着令人心暖,常利看了看她的容颜,点点头:“嗯……多谢二少奶奶。” 说完,常利停顿了下,像是讨好一般,补充道:“是啊,这天气确实不好,昨夜,陆小娘子一直闹肚子,频频起夜去上茅房呢。” “哦,”宋知晴淡笑,“那她也需要注意衣着了。” 带着满肚子的困惑,不解宋知晴是怎么出门去买锦盒的疑问,常利离开了小南楼。 他一走,明香便笑得合不拢嘴。 “这下,谁都知道那狐媚子一直闹肚子了,哈哈哈……” 宋知晴笑道:“昨日她离开时,你特意点明她那杯未喝一口的茶,真聪明。” “我就是故意的,这样,连她自己也想不到,是我们做得手脚,嘻嘻!” 说完,明香又好奇:“不过,二少奶奶,那锦盒到底是哪来的呀?我好像没见过你做锦盒。” “就是买的呀,”宋知晴伸手,去接檐廊下滴落的雨珠子,“不过,自然不是我买的,我残废嘛。” 雨水一滴一滴,在她修长白皙的掌心中很快汇作一渠,清澈冰凉。 明香在旁望着,又望向宋知晴秀美丰盈的面庞。 “我残废嘛”这四个字,听着如此云淡风轻,在秋雨清风中,竟有一股超脱凡尘俗世的仙韵。 “那,是谁买的呢?”明香问道。 宋知晴莞尔:“你天天念着得那个人呀。” “我天天念着的?”明香眨巴了下眼睛,“哎呀,是薇兰姑姑!” “嗯。” “啊,薇兰姑姑也太可恶了!说出去省亲,这都多久了,竟然还没回来!” “是啊,”宋知晴轻轻道,“都多久了,真可恶。” …… 一声尖叫,划破采莲苑。 采莲苑后院的所有下人们闻声赶去,推开那房间后,一连又响起无数声尖叫。 赵妈妈快速推开丫鬟仆妇们迈入进去,一看到里面的情况,也吓得后退一步,瞪大眼睛。 房间潮湿狭长,只够摆一张小木床,还有一个小柜子,落脚的地儿都难寻。 小林坐靠在床头里边的砖墙,脑袋歪着,眼睛圆睁,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淌了半张床,床头处的枕头全被鲜血泡湿。 而在小林床边的木柜上,还吊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背朝着外边,悬在高空,单看背影,无法判断是谁。 迎面而来的刺鼻腥气和满床黑红色的血渍,着实触目惊心,赶来得人无不被吓到。 赵妈妈鼓起勇气进去,在狭窄得不能再狭窄的地上挪步,她抬手将这具沉甸甸的身体翻过来,还不待看清,吊着尸体的这根绳子忽然松动,这尸体的正脸对着她的脸直接倒了下来。 “啊!!!”众人尖叫。 赵妈妈更是吓得快点尿裤子了,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尸体完全僵硬了,众人看清那侧靠着的面容,有人惊道:“是小怡!!” 郭萍陪着谢宜真和谢宜宁去松宏轩拜见老太君了,仆妇匆匆赶去,在她耳边快速说完,郭萍一惊,去跟苏东蓉禀报后,先行回采莲苑。 待她回到采莲苑后院,小怡和小林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了。 两具尸体非常僵硬,丫鬟仆妇们正壮着胆子在用热巾帕为她们擦拭关节。 郭萍一来,见到她们的死相,赶紧回过身去,深深皱起眉头。 赵妈妈走来道:“婷婷说,那些话就是小林传出去的。” 郭萍侧身:“婷婷?” 赵妈妈看向一个小丫鬟,道:“婷婷,你过来。” 婷婷正端着一盆热水,俯身放在小怡的尸体旁边,闻言,婷婷应声,起身过去。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到赵妈妈跟前后,婷婷小声道:“赵妈妈。” 赵妈妈道:“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郭萍姑姑。” 婷婷看向郭萍,福礼:“见过郭萍姑姑。” 郭萍冷冷道:“你无需对我这样,我不过也是一个奴才,不是主子。你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二少奶奶和徐郎中私通的事,是小怡告诉我和小林的……”婷婷垂下头,细弱蚊声,“我不知此事真假,就算是真的,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可以妄议主子的事,所以我听听就忘,没对人提过半个字。但是小林,却说出去了……” 赵妈妈道:“的确如此,我找得那几个丫鬟都说,是小林告诉她们的。” 郭萍沉声道:“现在,这小林和小怡,都死了。” 赵妈妈点头:“想来是知道我在查了,这两个碎嘴的吵了起来,婷婷也说,昨晚看到她们在吵架了。” 婷婷道:“嗯,她们吵得很凶,小怡责怪小林话多,到处去说,现在要查起来,小怡说,她死定了……如果她死,她绝对不放过小林,会把小林一起带着上路。” 郭萍冷笑,目光看向院中躺着的两具尸体。 “那真是巧了,看起来,还真的将她一并带着上路了。” 赵妈妈道:“看起来是如此,小怡先杀了小林,再因为害怕,将自己吊死在她房中。” “也好,此事算是有个着落了,”郭萍道,“我可以去交差了。” “嗯,”赵妈妈点头,转头看向婷婷,“好了,你回去忙吧。” 婷婷应声:“是。” 她回到小怡身边,低头将毛巾拧干。 再抬起头,目光望着躺着的小怡,婷婷眸底浮起一丝凶戾。 小怡,你可不要怪我。 一切,你自找的。 第57章 肖想人妻 正午,停了一会儿的雨,忽然又变大了。 明桂撑伞从外面回来,在檐下收起湿漉漉的伞,甩掉半身雨点,快速进屋。 宋知晴正在看书,从书案后抬头望去。 明桂进门后张望:“咦,二少奶奶,明香呢。” 宋知晴温然道:“今日送来得饭菜又有‘东西’,明香不舍我吃她藏在怀里压扁了的包子,所以,她现在去小厨房为我寻吃的了。” 明桂点点头,快步到宋知晴身旁,低声道:“二少奶奶,采莲苑里死了两个小丫鬟!” 她将采莲苑里发生的事情快速说完,而后道:“采莲苑现在不预备对外提及这事,但若是有人问起,她们的口风便是,这两个小丫鬟因琐事矛盾,互生恨意,互相残杀。我想,她们不会对外提及半个您和徐大夫的事,呼!如此,我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知晴捏着书卷,沉吟道:“小丫鬟?” “嗯,一个叫小怡,一个叫小林。” 宋知晴敛眉,语声带着几分惋惜:“她们的岁数应该同你我差不多。” “这倒是的。” “既已发生,便发生了吧,左右与我们无关,你去休息。” “嗯,待会儿明香带吃的回来,二少奶奶可要多吃,这几日都有些瘦啦。”明桂关心道。 宋知晴一笑:“好。” 明桂走后,宋知晴转眸望向窗外的雨,细眉轻皱。 这几日,侯府之丧、采莲苑谣诼、苏言即乱发脾气,以及昨日陆玉雪到高云轩一事,诸多叠加,多事之秋,所以徐堂想要给她回信也不便。 现在也不知,她的那些信,徐堂可有送出去了。 希望徐堂那边快一些吧,这侯府,多留一日,她都觉难受。 …… 雨越来越大,采莲苑后院的遮雨棚子被敲打得噼里啪啦。 两个仆妇撑伞从后门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老道士和老道士的学徒。 小怡和小林的尸体关节已被热水擦拭得柔软并摆正,二人并肩躺在白布下,一旁准备好了两张席子,待老道士做完法事后,便要用席子包裹她们,择一条僻静小路从侯府后门离开。 婷婷抱着面盆经过,停下躲在角落里看。 因是凶杀,戾气与怨气颇重,所以老道士的法事步骤繁多。 待摇头晃脑念完经文,手舞足蹈耍完一套斩妖除魔剑法,老道士终于令仆妇们过去收尸。 看着小怡和小林被席子裹住抬走,婷婷搂紧手里的面盆,心里翻腾起一阵不安。 横死之人,真的会回来吗?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婷婷吓了跳,转过身去。 赵妈妈皱眉看着她:“我正找你呢,你在这正好,走吧。” “去,去哪?” “她们生前和你走得近,这最后一程,你一起送送,顺便跟她们说,让她们在泉下安息,别回来。” 这话给婷婷吓得,脸色更白了。 赵妈妈拿走她手里的面盆,随口招呼一个小丫鬟接手,便带着她一并跟上那几个仆妇。 采莲苑外停着一辆板车,小怡和小林的尸体被装上板车,往上面随便盖上几层草料遮雨,板车朝侯府后院推去。 婷婷走在一个仆妇身旁,仆妇手里的伞只给她留了丁点,她大半个身子都在外头淋雨。 边走,婷婷边因寒冷而发抖,她目光不安的望着板车,心里反复念叨,别回来,别找我。 同时又期盼,阴司里的牛头马面,早早将这两个恶鬼收了,不要放到人间来为祸。 许久,她们终于走到后门。 向来冷清僻静的后门,今日却有很多人。 正在说话的几个身穿灰衫的男人停下,朝她们这边望来,赵妈妈等仆妇也一下止住脚步。 这几件灰衫劲装,如今她们都不眼生,这些人全是大少爷的贵客。 板车上的草料盖得实在敷衍,下面的两具尸体一眼便能看到。 夏岸风望去一眼,再看向板车旁边的仆妇们。 仆妇们撞见他湛黑清冷的眸子,皆是一愣,只觉眼前大亮,从未见过这么俊美清冷,风华如雪的男人。 婷婷也傻傻地看着夏岸风,被惊艳得忘却呼吸。 宋青见状,往夏岸风一旁走去,不动声色地挡住她们的视线。 仆妇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视线收回。 “走吧。”赵妈妈低低道。 几个仆妇们点头,婷婷也收回心神,却不慎一脚踩进了一个小水坑。 她“哎呀”低呼了一声,非常轻的声音,却让夏岸风一顿,转眸看去。 余光注意到夏岸风的视线,婷婷心里一咯噔,忙也看去,见这俊美如谪仙下凡的男人正望着自己,她的脸颊一下子浮起红云。 宋青随着夏岸风的目光也转头,朝婷婷看去。 婷婷脸红心跳,扑腾得老快。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聪明伶俐,有过人之处的,否则,陆玉雪凭什么选中她呢。 以及如今,她那么轻易就掌控了别人的生死,拿捏走了小林和小怡这两条人命,谁敢说她不厉害? 现在,她果真引起了更多的注意。 是因为,她被雨淋湿了,显得楚楚可怜和娇弱吧。 而这男人少见得好看,气宇非凡,或许,便是她的真命天子? 夏岸风上下打量了婷婷一眼,收走目光。 婷婷也随着仆妇们和板车,一并走出府。 宋青看着她们离开,靠近夏岸风,小声问道:“将军,刚才为何看着那小丫鬟?” “她的声音,”夏岸风淡淡道,“行阳苑中,那两个胡乱说话的小丫鬟之一。” “哦!”宋青道,“说侯府那二少奶奶和徐堂私通的那两个。” “什么私通?”其他人忙问。 夏岸风冷冷扫去一记目光:“别多问。” “怎么现在还闹出人命了,”宋青往外张望,忽地道,“该不会,是那二少奶奶心狠手辣,为了堵住她们的嘴巴,然后……”他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一刀,“杀人灭口吧。” 夏岸风唇角淡淡勾起,不掩讥讽。 她倒是,有那个本事。 眼前不由自主又出现她摔倒在地的那一幕,娇容苍白,却倔强清澈。 夏岸风心头变乱,他用力压下这股烦躁,不再去想。 肖想人妻,这不应当。 转眼,这“肖想”二字又令夏岸风一惊。 他这无意识得用词…… 夏岸风浓眉怒皱,勒令自己止住所有思绪。 第58章 正室压着妾室 陆玉雪快虚脱了。 她本就因服毒而元气大损,这一夜一日的腹泻,她的身体彻底垮了。 屋外大雨瓢泼,她瘫靠在软榻上,病容憔悴,等着府里的那位徐大夫过来。 小厨房煎好药,林姑姑端着托盘走来,到门口时被春姿拦下。 春姿低眸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这药,是你煎的?” “对。” 春姿道:“倒了。” 林姑姑一愣:“倒了?” “你原本是在二少奶奶身边伺候着的吧?” 林姑姑明白过来了,冷冷道:“我并非是在二少奶奶身边伺候,我伺候的,是整个高云轩。” “自昨日我们过来后,你倒是寸步不离,殷勤得很呐。” 林姑姑怒目看着春姿:“我是高云轩的主事姑姑,陆小娘子刚过来,身体又欠安,我多留意照顾她是应当的。” 春姿面无表情:“把药,倒了。” 林姑姑不退让:“如果我不呢。” 春姿一抬手,林姑姑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掀翻,药碗扑腾摔去檐外的大雨中,浓郁药香刹那变得清寒。 “那我帮你。”春姿道。 林姑姑看着地上的药碗,扬手要给春姿一耳光,却被对方一下拿住手腕。 “打我?你有资格么。”春姿甩开林姑姑的手。 一旁为林姑姑撑伞的仆妇赶忙扶住林姑姑踉跄的身影。 林姑姑揉着手腕,春姿的手劲大的吓人,将她生生捏疼了。 另外一头,一个仆妇和两个家丁领着徐堂走来。 扶着林姑姑的仆妇见状,冒雨下檐廊,将地上碎掉的碗快速收起。 林姑姑也看到了徐堂他们,高云轩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情,没必要在徐堂这外人跟前丢人。 林姑姑压下心里的怒气,对仆妇道:“我们走。” 仆妇方才收拾的身影,已经被徐堂看到了,待走近后,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药汤上,颜色并没有立即被大雨冲刷干净,甘苦的药香萦散空中。 徐堂一旁的学徒落根说道:“真是笨,连个药碗都拿不稳,糟践了这么多好药材。” 徐堂看他一眼,用眼神让他闭嘴。 春姿将徐堂和落根迎入进去,陆玉雪辛苦地从软榻上撑起身子:“徐大夫……” 徐堂道:“陆小娘子且躺着,勿大动。” 把完脉,落根在旁已准备好笔墨,徐堂在纸上写下几张药方,春姿接过后,徐堂同她叮嘱注意事项。 陆玉雪看向春姿,小声道:“春姿。” 春姿应声,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徐堂手中。 徐堂没料到她有这一手,反应过来后,徐堂一笑,乐呵呵将银子放在一旁高几上:“陆小娘子,我受雇于侯府,已领了俸禄,便不需要了。” “徐大夫,您收下吧,”陆玉雪恳切道,“玉雪位卑言轻,在这侯府不过是个卑贱的妾,上次在卿韵馆得大夫救命,今日又承您冒大雨赶来之情,这银子,便当是我的酬谢。” 徐堂起身,笑道:“陆小娘子,您好生歇息,吃几贴药想必就没事了。药方先给您留一份,稍后我便让落根将药抓好送来。” 春姿道:“我去取即可,不过徐大夫,我家娘子这腹泻,是因何而起?” 徐堂道:“或是水土不服吧。” “仅仅是水土不服么,可有,被人下药之征?” 徐堂笑笑:“这,徐某便不知了,若同食同住之人都无恙,应该不是吧。” “我家娘子身体不好,一直在喝先生开得药,这药,会不会被人动手脚?” “徐某还是不知啊,哈哈。”徐堂道,说完抬手冲陆玉雪一拱,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开。 春姿将他送出去,回来拿起桌上的药方,肃容道:“这徐大夫看着正派,倒挺会装傻。” 陆玉雪捂着又开始疼了的小腹:“随他吧,侯门深院,他也是自保。” “我去取药,我要比对这张药方,亲自看着他们抓,免得被做手脚。” “嗯,你去吧。”话音刚落,陆玉雪的小腹咕噜噜叫起,还放了一个很臭的屁。 陆玉雪撑起身子:“我不行了,我又要去茅房了。” 春姿道:“你拉得只剩水了吧。” 陆玉雪嫌弃地瞪她一眼,快速走了。 春姿拿了伞,走去杂云苑取药,回来后,她径直朝小厨房走去。 天色近黄昏,小厨房正忙。 林姑姑因为之前被打翻药碗,心里有气,这会儿坐在小厨房的院中棚子下,沉闷不说话。 见春姿进来,林姑姑和身旁的仆妇冷眼瞪去。 春姿视若无睹,将药放下后,她用一块干帕将小炉上的黑亮陶瓷药罐提起,倒掉里边的药渣,再用净水反复清洗干净,而后开始煎药。 全程她都在盯,不准别人靠近半步。 没多久,明香撑伞来了,她也是来盯着的。 因为舍不得宋知晴吃压扁了的包子,明香忽然想到,她过来全程盯着,那谁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乱来? 而今天她亲手端回去的饭菜,二少奶奶没有嗅出不该存在的东西了,所以,不是盘子和碗的问题,绝对是在做好之后盛菜时,被人动得手脚。 明香一来,就看到小炉后坐在竹凳上的春姿。 春姿抬眼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将视线收回。 “呵!”明香走去,“这不是陆小娘子身边的人吗?” 春姿道:“我在煎药。” “我眼睛没瞎。” “我数着时间的,你不要妨碍我,以免我耽误了工序,误了药效。” “啊?”明香捂着嘴巴,笑声如银铃,“哈哈哈……” 春姿冷冷道:“让开。” “欸?我就不让,你打我啊。” 林姑姑起身,叫道:“明香。” 明香朝林姑姑看去一眼,不理她,看回春姿,又上前一步:“陆小娘子真是好福气,虽然现在腹泻了,还跑了一夜又一日的茅房,听说整个人都拉脱了,但是很快就会好的,对吧?” 春姿沉着脸,目光紧紧看着炉子里的火。 整个小厨房的人都看着她们,嗅着这满满的硝烟味。 但摆在明面上的身份,到底是正室压着妾室一头的。 明香“噗嗤”一声,没忍住,又笑出声音,笑声里不掩嘲讽。 “哎!”明香笑着一叹息,转身进去灶房,又阴阳怪气地幽幽道,“哎~~!” 春姿暗暗捏紧了拳头。 第59章 寒灯蕊 宋知晴的食量一直不大,明香亲自来监督,一道道盯着,求精不求量。 最后出锅七道菜,每道菜就一酒勺的分量,一一盛在白玉明珠瓷碟上,明香满意点头,过去灶台旁,亲手将最后一道江瑶清羹小心放在托盘上。 她看向一旁仆妇:“行,就这样,你,你,你,你们几个陪我一起回去,还有你们,帮忙打伞。” 仆妇们应声,端起托盘。 明香步出灶房,一眼又朝檐下那边的春姿望去。 春姿有所感,抬眼看着明香。 明香咧嘴一笑,慢慢走去:“还在煎药呢。” 春姿看回小炉,不理她。 “得亏昨日在小南楼时,陆小娘子没碰过我们的茶水,否则啊,指不定要怪到我们头上了呢。” 春姿语声冰冷:“你话真多。” 明香道:“你话真少。” 如果周围没人,春姿确定自己一定会掐断这个小婢女的喉咙! 明香轻轻一笑:“我走啦,你慢慢煎药,看仔细了这药罐。哦,对了,我可没近你这药炉五步内呢。” 说完,明香撑开伞笑嘻嘻走了。 到小南楼后,仆妇们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明桂推着宋知晴过来。 仆妇们恭敬冲宋知晴问好,便要离开。 宋知晴道:“先别走。” 仆妇们回过身来,宋知晴看了眼桌上精细的食物,再抬眼看向她们,温和一笑:“辛苦了。” 一名仆妇忙道:“二少奶奶言重,我们本就是伺候您的呀。” “是呀,二少奶奶,您先用餐吧。” 宋知晴道:“好,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雨天路滑。” 仆妇们道谢告退。 明香在旁一脸喜色,不掩好心情。 明桂笑道:“这是在笑什么呢。” 明香赶忙将小厨房中的大获全胜道出,绘声绘色,提到春姿的脸时,明香抬手将自己的眼角拉下来:“她那脸,垮得老长了,哈哈哈哈!” 明桂被逗笑,低头掩唇。 宋知晴也笑。 明香说完,走来将白玉琉璃筷递到宋知晴手边:“好啦,二少奶奶,您先用饭。” 宋知晴拿住筷子,美眸望向桂花糖醋排骨:“这一道菜,是李二婶和赵仆妇端来的。” 明香回忆了下,点头:“嗯,对呀。” “是谁做的呢?” “是……李二婶,对,是她!” “她在做这道菜时,你一直看着吗?” “对呀,排骨都还是我亲手挑得,让她们剁下来,我看着洗的。二少奶奶……这道菜,怎么了?” 宋知晴淡淡弯唇:“这道菜里,有老朋友。” 她伸筷夹起一块排骨,在灯火下偏了偏角度。 半瘦半肥的糖色嫩肉上,还可见未化尽的小颗粒。 明香瞪大眼睛,忙凑近过去,明桂也讶然:“二少奶奶,还真的有。” “这叫寒灯蕊,”宋知晴道,“一年生草本,三出复叶,叶片为广心状卵形,果实色泽幽蓝,全株剧毒。其叶其根可杀虫灭虱,但若是人用,长期小食,日积月累,将引喉干舌黄,双目生疮流脓,最后血便、血尿,四肢躯干麻痹,心力衰竭而亡。在旁人眼中,与得绝症无异。” 明香后退半步,怒道:“好可恶,好恶毒!” 明桂想了想,道:“二少奶奶,这些粉末还未化,且都浮于表面,要么对方太慌张,来不及将药炒匀,要么,这药是在排骨盛好之后下的。” “我知道了!”明香道,“二少奶奶,难怪您刚才要喊住那些仆妇!对,绝对就是李二婶和赵仆妇!是我疏忽大意了,我让她们端菜出来时,我便没再盯着,我,我跑去找那春姿斗气去了!她们定是在那个时候下的!肯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宋知晴将排骨放回去,道:“未必。” 明香眨巴眼睛:“啊?不是她们?” 宋知晴弯唇笑起:“不,我的意思是,不是她们当中的一个,而是,她们二人都是。” “二人,都是?” “众目睽睽之下下药,非寻常胆气之人可以做到,且就有人在旁边贴身站着,换做你们,你们可敢?” 明香笑了,看向明桂:“若是明桂在我身边,且那药是给咏喜阁那狐媚子下的,那我才敢。” 明桂笑着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一说,我也觉得,这药,她非得今天下不可吗?这慢性长期的药,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来。这人敢下,就因为有‘自己人’在身边吧。” “好啊!”明香拳掌一碰,“可算是逮着了!一个李二婶,一个赵仆妇!哼,平日二少奶奶从不亏待下人,她们竟敢如此,我扒了她们的皮去!” “明香是越来越凶了,”宋知晴笑道,“今日打在常利后脑勺那几下,都将常利打傻了。” 明香扁嘴:“人家本来是很乖的,还不是旁人逼的。” 明桂将宋知晴的筷子换了一副,顺便将这盘桂花糖醋排骨端远,而后问宋知晴:“二少奶奶,那我们是现在就去对付李二婶和赵仆妇吗?” 宋知晴摇头:“她们表面上与我无冤无仇,若是轻易将她们对付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好,要如何对付她们,二少奶奶您决定。” “先吃饭吧,”宋知晴笑道,“天越来越寒,早些休息。” “嗯。” 被动过手脚的只有这盘桂花糖醋排骨,其他饭菜凉了一些,但仍美味。 雨稍稍变小后,明桂端着这盘排骨去埋了,仆妇们过来收拾桌上的盘子,主卧偏厅的小澡房中被引入温水,待宋知晴洗浴。 小南楼忽然来了一个不速客,是刘氏派来得一个姑姑。 得知宋知晴在澡房中,这名姑姑将要说话得告诉明桂。 明桂应声,进到澡房后道:“二少奶奶,大夫人那边差人来说,明日小姑奶奶回来了,府中将设家宴,您务必要去。” “小姑奶奶……”宋知晴沉吟,而后道,“我不去的。” “这,也不去吗?”明桂忧虑道,“二少奶奶,不然,我们还是去吧,咱们在侯府,如今是需要立足的。” “不去。”宋知晴道。 明桂和明香对视一眼,二人都忧心忡忡,但拿宋知晴没有办法,明桂道:“那,好吧,我们便不去。” 第60章 我将她的手也打断 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姑奶奶,是苏东蓉的庶妹,名叫苏东莲。 采莲苑,原本是属于苏东莲的。 苏东蓉在侯府的大院被逐渐扩张得行阳苑兼并,夷平建竹林了,所以苏东蓉每次回娘家,便都住在了采莲苑。 反正,这位庶妹远嫁西北,为镇西王侧妃,回家一次得一两个月,车马劳顿,经不起折腾,一生也注定回不了几次了。 这次家宴,侯府上下都极为看重。 苏东莲虽是庶出,非方老太君的亲生女儿,但是镇西王侧妃这五个字实在镀金,毕竟苏言仪被降爵,今后的侯府,甚至都不好再叫侯府了。 宋知晴这边不打算去,咏喜阁那边的陆玉雪也在犯难。 她今日这一整天,依然还在拉…… 如春姿所说得那样,她拉得甚至没货了,全是水了,可是,腹泻还在继续。 为了不让身体垮掉,她吃了很多东西,可是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根竹管,上边吃完,下面紧跟着就要拉,非常通畅。 姑姑将这消息送到,陆玉雪让春姿给人银两,这沉甸甸的银子,让姑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接来谢过,再朝陆玉雪这菜黄菜黄的脸蛋望去,目光不自觉浮起关切:“陆小娘子,您这是生病了吗?” “无妨,”陆玉雪道,“我已让徐大夫来看过。” 姑姑点点头,又说了一堆好话,这才离开。 春姿将这位姑姑送出门,端手走来道:“镇西王手握三十万兵马。” 陆玉雪有气无力道:“西北,远着呢。” “远么,可不远。” “我知道明日这场家宴你想要我去,但我真说不好,”陆玉雪低头,痛苦地看着自己干瘪下去的小腹,“我在自己院中拉一拉就算了,明日若去赴宴,在宴席上闹肚子,那多丢人?万一控制不住,放屁了呢。” 春姿沉眉,看向空掉得药碗:“徐堂这药,喝了也无效么。” “再好的药,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吧。” “会不会是……徐堂?”春姿忽然道,“会不会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手脚?不是说,他和那残废私通么?” “不会,”陆玉雪道,“徐堂的为人,我们不是已摸清了?似他这种性情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春姿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 陆玉雪想了想,道:“看情况吧,若明日我能恢复一些,我也想去赴宴的。不管如何,你先将衣裳准备好。” “好。” 春姿去打开衣柜,陆玉雪躺了一阵,又跑去趟茅房。 来来回回,接下去的一个时辰里,陆玉雪跑了足足五次茅房,才终于好受一些。 她的身体彻底虚脱,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间,听到出去了一整日的苏言即回来。 陆玉雪头一次这么不想看到他,好在春姿在外将他拦住了,说她身体仍不好,已早早歇下。 苏言即执意要进来,但春姿拦他是拦出经验了的,最后,苏言即只得作罢。 陆玉雪在床上松了一口气,抬手抚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小腹。 可恶,又……想拉了。 苏言即带着百般担心回到乃辉阁,路过书房时,想到今日几个来拜访的亲朋提到得几本书,于是他转身进去书房。 书房中的一切,如今没有他的吩咐,旁人不能动半点。 他昨日离开时什么样,今日仍是什么样。 那月白色锦盒就这么搁在桌上,里面的玉簪子已经在陆玉雪头上了。 看到这个白色锦盒,苏言即的眼眸不由朝博古架的中腹小柜望去。 思及里边的东西都是那残废的,苏言即满心不屑与厌恶,可是那些木雕石雕,又实在精致鲜活,栩栩如生。 若是能知道这位大家是谁,他亲自前去拜访,央求人家雕琢几件小物,他以高价买来,那么今后与亲朋之间礼尚往来,也有东西可以相赠。 书房里只有两盏灯火,飞毛进来预备点亮灯檠,见苏言即的目光望着那中腹小柜,飞毛一下了然他脑中所想,道:“二少爷,今日,小的自作主张了……” 苏言即一顿,回神问:“你自作主张什么?” “小的,派常利去小南楼问了。” “问那些木雕出自何人之手?” “对……” 苏言即立即道:“出自何人之手?” “说是,买来的。” 苏言即皱眉:“买来的?” “对,二少奶奶亲口这么说的。” “谁买来的?” “这个,常利那身份,也不好细问,但总不会是二少奶奶自己吧,她毕竟……” 苏言即冷冷将话头接来:“毕竟是个残废。” “嗯呐。” 苏言即冷笑:“什么买来的,我看她是不想说!可恶,这是我父亲的好友,她却藏着掖着了!没有我父亲搭桥,她算个屁!” 飞毛赶紧道:“二少爷,您息怒。” 苏言即怒沉了口气,目光看向那小柜:“明日若不下雨了,你将里边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并给她那小南楼送回去!她的东西,留在我这,脏了我这!” “……是。” “对了,”苏言即道,“还有,你现在就去小南楼,去告诉那残废,明日的家宴她不准去。如果她敢坐着轮椅去给我丢人,我让她断得不止是腿,我将她的手也打断!” 飞毛皱眉,顿了顿,仍旧点头:“是。” 苏言即瞪着他:“怎么,传这话,你不情愿?” “不,不,小的会去的!小的这就去!” “去吧!”苏言即怒道。 飞毛自然不敢将后面那些话送去小南楼,不过前面的意思,他还是委婉表达了。 明香一双明亮的眸子,快将白眼翻上天了。 飞毛已从常利那听说了明香现在的爆脾气,他只能赔笑:“明香姐,二少爷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 “呜呜呜,”明香忽然发出哭声,哭得浮夸,“我们好难过哦,明日的家宴去不了了,呜呜呜,太伤人了,伤心得要哭了呢,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呢,哇,好难过呀。” “……明香姐。” 明香的哭声一收:“你回去就同二少爷说,我们少奶奶很伤心,她是那么那么的想去,不过,既然二少爷不同意她去,那她不去就是了。” 说完,明香“啪”地一声,抬手关门,差点没撞上飞毛的鼻子。 第61章 不信她的才学 隔日天亮,仍在下雨。 飞毛睡了上半夜,下半夜醒来后轮班,今日不凑巧,和他一起值守下半夜得人,是正丁。 正丁是苏言即刚回侯府时重用得家丁,不过后来办事不力,苏言即的吩咐便全交给了飞毛,飞毛又带着常利上位,这导致正丁看飞毛一直不爽。 二人一起值班,谁也不搭理谁。 时至卯时,天空仍不见半点亮堂,泼天的雨势瓢泼降下,院子里的雨水快没到脚踝了。 正丁站得位置遭了风向,大雨飞扑到他身上,他不得不朝飞毛那走去一点。 飞毛看了看他,往里面退了几步,给他腾位置。 正丁皱眉,站了会儿,忽然道:“你算是混出头了,混成二少爷跟前的大红人了。” 飞毛就知道他在为这事气着:“都是当下人的,哪有什么红不红,日后过成什么样,谁知道呢。” 这话一下说进正丁心坎里,这时又一阵大风将雨吹来,落在正丁脚边,正丁长长呼了口气,关心道:“你昨夜去二少奶奶那,摔倒了?” “摔倒?没有啊。” “没有?我昨夜路过时,见你捂着鼻子回来的。” 飞毛“哦”了声,道:“没,是那明香,她仗着二少奶奶宠她,这脾气越来越坏了,昨晚我奉二少爷的命令去传话,这明香摔门,差点给我鼻子摔了。” 正丁点点头,看向天空:“二少奶奶啊,是挺宠她的。” 屋内的拔步床上,苏言即本就因大风大雨而睡不踏实,两个家丁的说话声,令他渐渐睁开眼睛。 “不过,”正丁又道,“其实二少奶奶对我们也都很好,温婉和气,从不为难我们。” 正要出声呵斥他们闭嘴的苏言即停下。 温婉和气?说得,是那个残废? 苏言即冷笑。 “那有什么用?”飞毛道,“二少爷不喜欢她,那她人再好,长得再好看,又如何?更不提,她还是个……” 飞毛没说下去。 苏言即在心里补充,还是个残废。 苏言即对“残废”两个字耿耿于怀,若非她是个残废,她哪有资格来侯府?来当这二少奶奶?来离间他和他父亲? 便是因为她残废,他在外顶着不孝二字,当了三年的浪子。 便是因为她残废,他连父亲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苏言即恨透了她的“残废”! 正丁将声音压得很低,感叹道:“如果二少奶奶不是残废便好了,咱侯府来来往往,这么多佳丽千金,我没见哪一个比得上二少奶奶的。” 飞毛回忆那些来过侯府做客的权贵小姐们:“论及容貌,那自然和二少奶奶没得比,可出身……” “二少奶奶也就输在出身上,你可知道,二少奶奶的学识也是不差的,她看过得那些书,哪一页哪一行,她全记得住!” 飞毛狐疑:“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见到的,她一直带着明香明桂写字,有一日,明香写到一行字,说熟悉,像是在哪见过。二少奶奶看了眼,便直接道出了书名和页数,甚至摆在哪个书架,第几排,第几本,她都记得住。明香也不信,她起身去找,一翻,还真是!我那日就在小南楼,因为老太君派来得人送春日宴的请帖,我去递交。” 飞毛眨巴眼睛:“你这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不信啊,拉倒,我也不是非要你信。” 苏言即的墨眉又皱起,目光看着房门。 雨声越来越大,狂风吹动着窗棂,苏言即眼前浮现起在松宏轩时发生的那一幕。 林姑姑抱来得那些画卷,她说,都是二少奶奶画的。 苏言即当时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信,事后也没将这当回事,现在莫名的,他忽然想起了这个。 不,还是不可能。 一个人再有画画的天赋,也仅限在色彩上、构图上、布局上、细节上,而画工造诣,非日积月累不能成。 林姑姑抱来得那些画,线条走向便可见创作者对笔力的控制和掌握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腕力,不是一个才学三年画的山野粗人所能拥有的。 林姑姑说谎,这正丁也说谎! 小南楼那残废,这是买通了他身边的家丁,故意在他跟前美言吧? 苏言即忽然怒声道:“一大清早,你们非要扰我清梦,在外喧哗吗!” 正说话的飞毛和正丁吓了一大跳,二人赶忙噤声。 顿了顿,飞毛在外道:“二少爷,您醒了……” “你们说话这般大声,我能不醒?都住口!” “是,是!” “正丁!”苏言即又道。 正丁一惊,恭敬道:“二少爷,您吩咐,小的在。” “去雨里跪着!没我吩咐,你不得起身。” 正丁睁大眼睛,目光困惑:“二少爷,我……” “快滚去跪着!”苏言即暴躁喝道。 飞毛也不解,但没辙,用气音道:“去吧,去啊。” 正丁只能领命:“是,二少爷,小的遵命。” 正丁转身去外面跪着了。 雨越来越大,膝盖刚一跪,就被院子里的积水漫上,加上倾盆大雨,没多久,正丁整个人就湿得通透,在大雨里瑟瑟发抖。 苏言即躺回去,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另外一边的咏喜阁,又双叒叕跑了一晚上茅厕的陆玉雪,已经只剩半口气了。 春姿端着粥和药回来,为春姿撑伞的仆妇在外告退离开,春姿进屋,将饭和药从托盘里拿出,放在桌上。 陆玉雪脸色惨白,睁开眼睛看着她。 “看来,今日这家宴,你去不了了。”春姿道。 陆玉雪伸手:“扶我起来。” 春姿过去扶她,陆玉雪颤颤巍巍走到桌旁:“若是今日再拉,我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那便说明,这徐堂是个庸医。” 陆玉雪虚弱一笑,张开嘴巴,含住春姿喂来得一勺粥。 她的力气快耗尽,吃得很慢,待终于吃完,外边天色渐渐亮了。 陆玉雪看向屋外的天色:“苏言即等下应该会来见我,我得收拾一下。” 春姿上下看她,这模样,确实狼狈凌乱,是要收拾。 春姿放下碗:“我帮你。” 第62章 镇西王侧妃 春姿将陆玉雪的头发重新梳理,取了一套清雅素淡的衣衫给她换上,再补了点粉,抹了些胭脂,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正巧忙完后,果真如陆玉雪所说的,苏言即来了。 春姿端起碗筷,冲苏言即福礼问安,抬脚离开。 咏喜阁的一名仆妇见春姿端着碗筷过来,她迎上前要接走,被春姿拒绝。 春姿要仆妇为她打伞,她亲自送回小厨房。 原因无它,她受不了陆玉雪和苏言即的腻歪劲。 结果刚进小厨房的院门,她觉得,还不如留在咏喜阁看陆玉雪和苏言即那股腻歪劲呢。 明香双手抄在胸前,背朝院门,正在盯灶台前忙活的仆妇们。 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明香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春姿身上。 春姿神情冰冷,冷冷看着她,等着她开口找茬。 孰料,明香只是打量她一眼,便将视线收回去了。 正准备要往锅里动手脚的李二婶冒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拿出小药瓶。 明香叫道:“利索点呀,快些。” “是,是!”李二婶应道。 春姿进来,将碗筷放在院中水井旁,转身要走时,明香忽然幽幽道:“陆小娘子昨夜,拉得可畅快呀。” 春姿停下脚步,朝明香的背影看去。 明香优哉游哉地抬起右手,在自己精致的发髻上摆弄:“哎呀,肯定是你没伺候好,怎么能让陆小娘子拉成这样呢。我就将我家二少奶奶伺候得极好,天天都是美美的,嘻嘻!” 整个小厨房无人说话,全看着她们。 那边正在检查厨房库存的林姑姑也停下,朝她们看来。 明香回过头去,看向春姿。 赵仆妇冲李二婶使了个眼神,李二婶的手悄悄朝自己的怀中伸去,明香却又立即回过身来,吓得李二婶一哆嗦,取药瓶的手,变成挠痒痒。 “瞧你这脸色,多难看呀。”明香笑着对李二婶说道。 李二婶大惊,眉眼故意露出困惑,看着明香。 明香继续说道:“陆小娘子在闹腹泻,可你这贴身伺候着的丫鬟,这脸色呀,真像是在闹便秘,噗,哈哈哈!” 李二婶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另外一边的赵仆妇也如是。 春姿的拳头握紧,指骨发出咯咯声,捏得梆硬。 “那你就去将你的主子好好伺候好,可不要让她也生病,或者出什么意外。”春姿一句一顿道,像是冰珠子往外蹦。 明香讥讽:“那还用你说,我肯定是伺候得比你好的,我又不是废物。” 春姿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她从小到大都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从来没人敢叫她废物! 春姿咬牙切齿,目光狠厉,抬脚走了。 明香撑伞回小南楼,待仆妇们将饭菜逐一放下并离开后,明香开心得不行,推着宋知晴的轮椅去到桌旁,将她又把春姿气了一顿的事情津津乐道。 说完,明香鼻子嗅了嗅,好奇道:“二少奶奶,怎么今天的药味不对呀。” 宋知晴抬眸看她,笑道:“行呀,明香,如今你这鼻子,也灵敏了。” “二少奶奶,您换药啦。” “嗯,是上次徐大夫替我寻来得一剑虎。” “那些雪莲?” “嗯。” “我记得二少奶奶说过,这一剑虎不好得,徐大夫能找来,可见徐大夫真的很厉害!” 宋知晴莞尔:“是啊。” 明香拿起筷子,塞到宋知晴手中,笑道:“来,二少奶奶,您先用早膳。” 李二婶和赵仆妇被明香小小戏弄了一把,并没有寻到下药的机会,早饭很干净。 宋知晴慢慢吃完,明桂从外回来了。 她收起伞,进来嘀咕:“我回来路上遇见了二少爷,幸好我躲得快。” 明香取来一块干毛巾,明桂接去后,边擦身上的水珠子边道:“雨虽然大,可府中上下都忙着呢,那镇西王侧妃昨日便到了,暂住在西北外城的到福客栈,上午便进城来我们侯府。” 明香道:“虽是庶女,可她嫁得真好呀,这王妃的身份一摆,除了身有诰命的老太君外,其余人全要朝她叩拜吧。” 明桂点头:“对的。” 宋知晴淡笑:“幸好我有轮椅,即便是去到她跟前,也不便叩拜。” 明香忙道:“二少奶奶,话不是这样说的,我倒是呀,希望您没有这轮椅,能如我们这样走动跑动,能蹦能跳。” 明桂也道:“对呀!” 宋知晴笑着看她们,目光看向屋外。 灰蒙蒙的天空,雨下得无休无止,天地间不闻一声鸟鸣,这会儿,就算是师父或者师弟给她寄来书信,这鸟儿,怕是都没有办过来。 可她担心得是,他们真有书信送来么。 而师弟,你又去了哪呢。 …… 巳时刚过,外边便送来消息,镇西王侧妃的仪仗已到城东。 方老太君身着白鹤云纹绫鸾锦衣,手执紫玉元凤拐杖,在刘氏和苏东蓉的搀扶下,亲自迎去。 跟在方老太君身后的,是一身白色华服的苏言仪和苏言即,而后是同样为苏姓的堂亲。 在堂亲之后,才是刘宜真刘宜宁这样的表亲。 苏东莲的生母在六年前便病逝了,她病逝那年,正逢西北境外的游牧族群频频干扰边境,镇西王负伤在即,苏东莲脱不开身回永安,错过了为生母送终,而今再回,是来送亡兄的。 踩着脚踏下车,苏东莲含泪望着方老太君,上前请安:“母亲!” 方老太君忙扶住她,眼眶同样通红。 苏东莲虽非她亲生,但身为一家之母,方老太君不曾苛待过苏东莲半分。 “莲儿这一去西北,我们已十余载未见了。你这鬓边,也都有白发了。”方老太君心疼地道。 苏东莲拭泪,哭着点头,心疼地看着更加衰老了的方老太君。 方老太君也为她擦泪,安慰她别哭。 “外面雨大,母亲,我们先进去,”苏东莲扶住方老太君,“来,我扶您。” 扶住方老太君后,苏东莲的目光看向刘氏和苏东蓉她们,逐一开口唤去。 几人都是红着眼眶应答,一家人落在外头的百姓眼中,何等的安悦融洽,和睦天伦。 第63章 我不会见死不救 明桂一整日都在往外跑。 宋知晴从没让明桂去打听过什么,但明桂天性爱如此,侯府内的很多小道消息,明桂就是能从奇奇怪怪的渠道里得知,然后跑回来告诉宋知晴。 今日跑出去,明桂是专门看那镇西王侧妃的。 明香也没闲着,不过明香的兴趣都在咏喜阁。 又下了一个多时辰的大雨,终于稍稍变小。 明香忽然急匆匆跑回来,收伞道:“二少奶奶,我估计啊,要出人命了!” 宋知晴正在捣药,闻言抬头:“陆玉雪?” “哦,倒不是她,是正丁!他早上不知怎么得罪了二少爷,二少爷罚他在大雨里跪着呢,说没有吩咐,不准正丁起来,现在正丁还跪着,您瞧这一上午,下了多大的雨啊!” 宋知晴凝眉:“苏言即现在定是去前院了,他哪顾得上后院跪着得人。” “就是,我看二少爷兴许都忘了这事!” “你去把正丁叫来吧。” 明香一愣:“啊?把他,叫来?” “那,他还跪着吗?” 明香点头:“跪着的!中间昏阙了次,谁敢扶他呀,为他打伞的人都没呢,他迷迷糊糊醒来,又继续跪着了,那脸色可难看!” “你去将他叫来吧,你没有说错,继续跪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可,可是,”明香为难,“二少奶奶,这是二少爷的命令,没有他的吩咐……正丁他,不能起来呀。” 宋知晴想了想,道:“去把明花、明云叫来。” 明香不知她要做什么,应声:“嗯。” 很快,两个就在小南楼附近的丫鬟跟在明香身后回来。 宋知晴对明香道:“这些药对我很重要,你寸步不离地看着,不准任何人接近。” 明香看了看圆桌上的瓶瓶罐罐,盘盘碗碗,嘀咕道:“二少奶奶,您要出去啊。” 宋知晴看向明花和明云:“送我去乃辉阁。” 明香一慌:“二少奶奶,正丁那事,我们可以不用管的嘛。” 宋知晴轻轻沉了口气:“你知我当年,为何要救苏东林?” 不止明香,旁边的明花和明云都吃了一惊。 明香看了看外头,低声道:“这,这怎么能直呼侯爷的名字呢。” 宋知晴道:“因为我救他时,我不知他的身份,不知他是什么侯爷。他是侯爷也好,是晚山山脚的村户乡民也好,人命垂危于我跟前,我不会见死不救。” 说完,宋知晴对明花和明云道:“送我去乃辉阁。” 雨势变小,风却更大。 这是一场自东南沿海吹袭而来的云团烈风,每年夏秋两季,都会遇到,有时凶狠猛烈,有时送水送清凉。 今年这场风不算大,比起前一年将侯府所有的树都连根拔掉来说,今年这场风,其实很温柔了。 小南楼和乃辉阁隔着两个院落,空地繁多,明花负责打伞,明云负责推。 轮椅轧过汩汩淌水的砖地,往乃辉阁而去。 飞毛作为苏言即的“当红”跟班,早早跟苏言即走了,常利和高云轩的其他家丁们在檐下躲雨,好些个仆妇也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跪在空地上的正丁。 正丁的脊背弯曲佝偻,眼睛半眯垂着,脑袋低垂在胸口,已经变小了的雨势,于他而言仍然残酷。 人群里不知是谁,忽然道:“轮椅,那头来了个轮椅,是二少奶奶!” 家仆们纷纷望去。 “真是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过来干什么?” 宋知晴穿着一袭象牙白秀珠水雾裙,风很大,她飘洒的裙袂在风里往右边飞摆,她的双手互相捏着,随意轻闲地摆在腿上,身形削瘦单薄,却瘦而不柴,端庄贵气,风骨清华。 随着轮椅靠近,几个家仆迎上去,尤其是那些仆妇们,快速撑伞过去:“二少奶奶!” 却见明花和明云,并未将轮椅往庑廊上推,而是径直朝空庭中的正丁走去。 众人隐约猜到,纷纷惊讶。 正丁抬起头,被雨水完全打湿的眼睛,让他眯起一双眼缝。 眼缝里,宋知晴明亮清湛的大眼睛正低眸望着他。 这眼神,有一股不符合她年龄的悲悯与慈净。 常利和人共用一把伞赶来:“二少奶奶!” 宋知晴看向他们:“扶正丁起来。”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没有半分命令的语气,温和轻然,却像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常利为难:“二少奶奶,二少爷吩咐了,没有他的吩咐,正丁不可起身。” 宋知晴道:“他回来若发火,让他来小南楼,你们转告他,我那儿的门,他想怎么踹都随意。” “……” 这话,谁敢说? 谁敢啊?! “来,把他扶起来。”宋知晴道。 几人仍为难,常利皱起眉头,看了看地上目光哀求的正丁,再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终于,常利一咬牙:“行吧!二少奶奶都开口了!” 宋知晴莞尔一笑:“多谢。不过,还有个不情之请。” 常利有股不太好的预感:“……什么?” “你带上七个人,你们一起将他送去杂云苑,交给徐大夫。” 宋知晴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到明花手中,温和道:“拿去赏他们。” 明花眼睛微微睁大,这锭银元宝,少说也有二十两! 她们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三钱,二十两,够一个五口之家,衣食无忧地吃一年了。 明花走去,缓缓将银子放在常利手中。 常利等人同样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他们纷纷道谢。 正丁也在水地上接连磕头,大哭说道:“谢谢二少奶奶!谢谢二少奶奶!” “不耽误了,快去吧。”宋知晴道。 常利等人应声:“是!” 此时的杂云苑中,徐堂的学徒落根从外边跑回来同徐堂回报,宋知晴的那几封信按吩咐的话,都送出去了。 徐堂站在几个药庐前,背在后面的左手拿着宋知晴给得几张药方,右手正在摸下巴上的胡子,沉眉思考药理。 落根的话,徐堂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摆手示意他离开。 院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正转身要走的落根回头看去,便看到常利他们打着伞,抬着个担架,将一人抬入进来。 第64章 这丫鬟是谁 侯府最大的会客宴厅,在苏东林生前最费心血打造得行阳苑中,苏东林为其命名齐光厅。 名字取之于九章涉江,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但苏东林的生命,不说与天地同寿,甚至仅止步在他的五十岁。 屋外阴雨绵绵,但齐光厅内,此时暖软正温馨。 四面落地的百花青铜炉煮着烟水梅香,白烟似有若无,袅袅氤氲。 年轻娇俏的丫鬟们身着素衣,手捧美酒佳肴,端立在后。 方老太君和苏东莲同席,方老太君一直握着苏东莲的手,含泪在叹岁月如梭,时不予人,而后又问西北的日子苦不苦,这次回程,苏东莲要多带点华东的特产回去。 “够的,母亲,够的,”苏东莲动情道,“家里每年送来得东西,用都用不光呢。” 也是这些从永安送到西北的东西,让苏东莲在王府里大长脸面。 一个资产丰厚的娘家,是一个出嫁在外的女人说话行事最大的底蕴。 “那些,都是你兄长寄的,”方老太君的眼泪又掉落下来,“他啊,人善心美,待家人,待友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每每侯府新添好物,他最先想到得就是亲朋,送完了才想起,他自个儿啥也没留。你呀,也是他时常挂在口上的人。” 一番话,说得苏东莲也垂泪。 席上其他人也跟着哭。 苏言仪侧头,朝一旁的弟弟看去。 苏言即不知在想什么,他的眼睛微微垂落着,望着跟前的杯盏。 “子云。”苏言仪道。 苏言即掀眸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抬手提壶。 晶莹的米酒缓缓注入盏中,他执盏,一饮而尽。 “子云。”苏言仪又这样唤道,声音很轻。 苏言即冷冷道:“她们没说错,父亲的确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可父亲对谁都好,却唯独对我例外。” 苏言仪皱眉:“你这是在胡说什么。” “被压着头强娶一个从未谋面的残废之女,又不是大哥。” 苏言仪神情变厉,就要说话,另一旁的南宫书兰忽然提壶,缓缓朝苏言仪杯中倒酒,身体柔弱无骨,娇软地依偎着苏言仪,用只有夫妻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夫君呀,这是齐光厅。” 在齐光厅,正宴客呢。 苏言仪敛眸,点点头,不再给苏言即半个眼神。 却在这时,苏东莲却朝他们这边看来,一双精致修裁的眉毛扬起:“子云怎么只身一人,子云的妻子呢。” 这话一出,满厅的气氛明显一变,也跟着抹泪的刘氏微顿,开口道:“近来暴雨连日,宋氏身体不好,病了。” 苏东莲点点头,关心道:“听说她为了救哥哥,双腿受伤了,现在可有留下什么病根?这腿脚的毛病,若是撞上雨天,真的伤神。” 刘氏不应答了,只笑笑。 方老太君见她如此,接过话头,悲哀道:“知晴那一双腿,已致残了。” 苏东莲伸手掩住唇瓣:“竟如此严重,这,治不好了吗……” 方老太君叹息:“嗯。” 苏东莲远在西北,戎马倥偬,信息闭塞,而老太君和苏东林给她的家书里,更不会主动去提这个。 苏东莲反手握住老太君的手:“母亲,不急,王爷认识不少神医,届时,送他们过来为二郎媳妇看看。” 方老太君欣慰:“好,莲儿有心了。” 这时,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出现在宴厅右边的小道门。 瞅见站在苏言即身后的飞毛后,小厮忙做手势。 飞毛余光隐约得见,回头见是乃辉阁的家仆,他转身快步走去:“发生了什么?” 小厮在飞毛耳边快速嘀咕嘀咕。 飞毛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小厮:“当真?” 小厮焦急:“若是被二少爷知道,回去后会不会……” 那还用说吗,飞毛确定,那必然会。 “这事,现在要不要告诉二少爷?”小厮又道。 飞毛也犯愁。 想了想,飞毛道:“你去找茅叔,让茅叔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君,这事,只能靠老太君解决了。” “嗯,我这就去!” 小厮转身跑走,这边的小道门下去,来来往往的都是府中各房的家仆们。 小厮迎面跑来,正跟在一个仆妇后面的小丫鬟将自己的身体在仆妇身后躲了躲。 看着小厮跑远,小丫鬟悄然松了口气,还没缓过来,瞧见仆妇回身看着她:“婷婷,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婷婷撇嘴:“赵妈妈,这鬼鬼祟祟四字,也太难听了吧。” 赵妈妈看她一眼,道:“走吧。” 婷婷乖巧点头:“嗯。” 她刚才那一瞬间的身体反应,朝赵妈妈身后躲去,因为这迎面跑来得小厮,她在高云轩里说过话。 当时她端着去找陆玉雪的那个白瓷小盅,便是从这小厮的手里半路截胡的,她自称是咏喜阁的小丫鬟,初来高云轩第一天,咏喜阁什么都没有,而陆小娘子正好要用这个白瓷小盅。 现在婷婷一万个庆幸,幸好刚才反应快,没给这个小厮看到脸。 巧得是,就在同一时间,被春姿打落在地的白瓷小盅,被林姑姑拾起。 地上的积水太大,没过草坪,白瓷小盅漂浮在雨水里,被一点点推出,浮在路中央,实在显眼。 这大雨也将上面的泥渍洗刷得一干二净。 跟在林姑姑身旁的仆妇道:“这套瓷器可贵重,这小盅怎么落在这个位置,是哪个不知事的想偷走吧?” 林姑姑皱眉打量,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才见到过它……” “这一套都是汝窑产的,我们高云轩有两套,你当然见过。” “不是,”林姑姑道,“好像是谁拿着……是谁呢?” 而且就在这两天,在某一个场合里。 终于,林姑姑想到了:“我想起来了,是在咏喜阁。” “咏喜阁?” “一个小丫鬟端着它,说来,那个小丫鬟好像……是面生的。” “怎么可能,陆小娘子从卿韵馆过来,身边就跟着一个春姿,府里暂时也没给她安排新丫鬟伺候,都是你临时安排过去的几个仆妇。” 林姑姑肃容:“当时我见她面生,但没多想,以为她是卿韵馆那边跟着过来的。现在一回想,还真是出了鬼!陆小娘子身边就一个春姿,那这个丫鬟,是谁?” 第65章 树影间 落花飞絮,打乱一地,残瓣枯朵随着汩汩水流,沿着秀致的亭苑细墁朝低洼处流去。 宋青的马靴快步踩过雨水,走向对面的六角石亭。 石亭不大,虽是六角飞檐,但亭中落脚处可站之人,位置不超过十个。 夏岸风负手立在亭中,正在看远处雨景,背影高大挺括,宽肩窄腰,于亭中亦自成一处风景。 “将军,”宋青上前道,“还不成,徐堂那挤得很,那群人还没走。” 夏岸风转过身:“半个时辰了,还未走?” “对,那被抬去的人命悬一线,就剩半口气吊着了,正在救他呢。说来,这事又和那二少奶奶有关。” 夏岸风眉心微合,面不改色道:“和她什么关系?” “那小厮是苏言即让跪的,大雨里跪了一早上,身体吃不消了,那二少奶奶出面把人救下。我在那偷听了阵,这二少奶奶出手阔气呀,为了让这些小厮帮忙救人,直接赏了他们二十两!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山野丫头,还挺仗义侠气的。” 夏岸风点点头,道:“镇西王侧妃回府,苏言即这会儿应该在行阳苑。” “对啊,苏言仪不也在那么,不然石将军也不会闲在那。” “所以,”夏岸风缓缓道,“那二少奶奶救了这名小厮的事,苏言即还不知。” “这谁知道,总有其他的嘴巴会去他那说吧,也是好笑,我们来这侯府也有一阵子了,却日日都能听见他俩的事,哈哈,这侯府还挺生动热闹的。” 夏岸风没说话,抬眼看向漫天的雨帘。 宋青眨巴了下眼睛:“嗯?将军?” 安静一阵,夏岸风缓缓道:“你去找石将军,让他叮嘱苏言仪,不得让苏言即去找宋氏麻烦。” 宋青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将军,您可是从不插手别人家的这些事,怎么今日……” “你刚才提到过,”夏岸风道,“她是个仗义侠气之人。” “哦……”宋青点点头:“这倒是的。” “你去吧,我再站会儿。” “嗯,好。” 宋青执伞离开,未多久,细雨渐杳,地上水声更大,汇作长长一泓,涌向清漪水畔。 夏岸风站得有些乏了,转身欲走,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不过只极短促的一声,那尖叫便停了。 天遥苑外,一个仆妇捂着一个丫鬟的嘴巴,逼停了那短暂的叫声。 小丫鬟瞪大眼睛,浑身发抖,看着被雨水冲出来得这具尸体。 仆妇压低声音道:“我松开你的手后,你不要再叫。” 小丫鬟颤颤巍巍,哭着声音道:“李妈妈,这是,这是吴荣啊!” “是他。” “他怎么死在了这儿?是谁埋的?”小丫鬟说着,骤然又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仆妇,赶忙完后退去,“是,是你?!” “胡说!”仆妇左右张望,怒道,“是夫人!” “夫人?!” “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全貌,这尸体是银桂喊我们一起埋的,总之你不要声张便是,你现在速去拿铲子,我们得将他埋回去!” 小丫鬟摇手,颤着声音:“埋,埋回去,我,我不敢呐,我不敢呐!!” 仆妇骤然伸手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拧:“快去,你去不去,去不去!” 小丫鬟被拧疼了,连连叫痛:“我去我去,我去就是!” 仆妇看着她跑走,沉了口气,看回地上的尸体。 被土里的水泡了这么久,已经开始发烂发臭了。 真是的,明明埋得那么深了,怎么被水冲出来了呢。 没多久,小丫鬟带着铲子回来,仆妇要求她一起挖土。 小丫鬟边吐边埋,硬着头皮和仆妇一起将尸体埋回土里后,她吐得快不省人事,又被仆妇拧了好几下。 最后,小丫鬟红着眼眶,揉着胳膊,跟在仆妇后面走了。 夏岸风立在树影后,无声看着这一隅。 高门深宅,总是事多,这具被悄无声息埋掉的尸体,等同于被在世上抹去得一干二净。 便在这时,夏岸风耳廓微动,听到些什么。 他转头朝另一边看去,一个很尖细的声音在小声嘀咕:“待我再去挖出来,吓不死你们。” 这人说完,也一顿,转头朝夏岸风看来。 二人隔着一片被风摇晃的树影,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短暂沉默后,尖细声音忽然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说完,“她”定睛细看,看清夏岸风这俊美无俦的脸后,两根眉毛高高扬起,靠,这男人怎么这么好看! 夏岸风面无表情,一双黑眸冷峻,清凌凌地看着“她”。 树影忽然被拨开,一个身材壮实高大的姑姑从树影后走出,扭着腰过来:“干什么,这么直勾勾盯着我,你要干什么?” 说完,“她”不忘双手在自己的胸前托了托,将两个巨胸往上顶。 夏岸风仍然没有表情变化。 “可恶,讨厌啦!”姑姑叫道,却忽然伸出手,手指弯曲成爪,直接朝着夏岸风的脸门袭去。 “她”的速度非常快了,夏岸风的反应却更快,抬手格挡,随即要拿住“她”的手腕。 姑姑一惊,快速以灵巧诡异的角度脱身,另外一只手继续朝夏岸风进攻。 在风起风罢的极短时间里,两人已过数十招。 一个偏柔偏洒脱,一个刚正猛烈,拳拳带风。 姑姑有些吃不消了,暗道不好,穿这种灰衫的男人果然不好惹。 然而很不幸得是,“她”发现对方渐渐处于上风,“她”的招数完全跟不上了,只能被对方带着,卷入进对方的节奏。 不行,得跑路了! 姑姑抽身想要走,夏岸风却不给。 姑姑忍着把腰折断的危险避开夏岸风就要抓在“她”肩膀上的手,尖叫:“救命啊,非礼啦!!” 而后“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脚底抹油。 周围很快因为那声“非礼啦”而起了反应。 夏岸风没有再追,沉目看着“她”跑走的背影。 耳朵听到附近的丫鬟仆妇们跑来的动静,夏岸风转头,悄无声息从另外一条小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66章 你真令人不齿 明香又亲自领队,从小厨房带来几道精细的茶点。 自将目标确认在李二婶和赵仆妇身上后,明香好像忽然豁出去了,她不再用心去全程跟着所有工序,只要盯紧和牢记是谁谁端着哪道菜即刻。 一通望下来,目前全程黏在那的,只有李二婶和赵仆妇,再无第三人有她们之间那般“如胶似漆”。 如果只有两个坏蛋,那就轻松不少,日后这两人的东西不碰即可。 还有,想到自家二少奶奶鼻子那么灵,明香又很骄傲。 任你作妖,任你行恶,最后二少奶奶鼻子这一关,你们啊,铁定过不了! 到了小南楼,东西逐一放下,李二婶和赵仆妇悄然抬眸观察宋知晴的脸。 宋知晴坐在书案后,正在看书,这角度,她们还没定睛打量呢,明桂的步伐在她们跟前一挡,冲所有仆妇笑道:“辛苦辛苦,现在雨停,稍后便说不定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李二婶和赵仆妇无奈,只得收回目光。 明香冲明桂一挑眉,夸赞她这走位,她转身领着仆妇们出去,让她们跟上。 才一出来,明香就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站住!”明香一声暴喝,直接冲去,满地雨水被她踩踏,溅得稀里哗啦,她顾不上自己半身被雨水打湿,速度快得似要飞起。 此前明香跟在宋知晴身边,在这高云轩清闲度日,浮生悠哉。 自打苏言即回来,并且频频来小南楼踹骂,明香在又哭又抹泪后,体内的反骨和战斗力似被激活了。 正逃走得仆妇被她这气势吓到,越急越跑不快,加上一地的雨水阻拦,噗通一声,忽然摔倒。 “夏婶?”明香拉起仆妇的胳膊,“夏婶你干什么,在我们小南楼鬼鬼祟祟,你打量啥呢!” “明香!”林姑姑快步走来。 明香朝她看去,细眉一挑:“哟,这不是林姑姑,有何贵干呢?” 林姑姑上下打量这神采飞扬,一脸跋扈的小丫鬟,肃容道:“明香,你真是大变样了。” 明香乐了,松开夏婶,双手插腰:“林姑姑才是大变样了,这说投靠新人,就投靠新人了呢!” 林姑姑脸色讪讪,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明香讥讽地斜她一眼,看回地上的夏婶:“说,夏婶,你在我小南楼鬼鬼祟祟,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的胳膊被一扯,林姑姑直接将她拽去:“好,我问你,你最近可见到二少奶奶身边出现过新面孔?” “新面孔?”明香好笑,“不就是二少爷和那狐媚子吗?” 林姑姑恼道:“陆小娘子如今也算是你的主子,你莫要再口口声声狐媚子。” “哟哟哟,这就主子啦,说得难听点,那不过是个妾,比通房差不多。” “我不跟你吵嘴,你说,有没有见到什么新面孔,且和二少奶奶往来密切的?” “你想多了,”明香一把将自己的胳膊从林姑姑的桎梏中抽出,“二少奶奶向来不喜和人来往,平日就我和明桂与她走得近,连院中的明花和明云,二少奶奶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不过,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无缘无故问什么小丫鬟,那小丫鬟怎么了?” 林姑姑和仆妇对视了眼,没有说话。 “哦~!我明白了!”明香看向仆妇,“夏婶,你鬼鬼祟祟来打量,就想看我们小南楼有没有什么新面孔是吧?是不是这个小丫鬟做了什么?肯定也不是好事,如果是好事,你们才不会想到我们小南楼呢!说吧,她做了什么坏事啊。” 仆妇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明香厌恶地看向林姑姑,咬牙道:“算是看清你了,你真令人不齿!” 说完,明香转身离开。 林姑姑的脸色一下也变得很难看,紧紧盯着明香的背影。 待明香走远,仆妇很轻很轻地道:“她如今,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林姑姑沉了一口气,道:“走吧。” 仆妇跟上:“那,你说得那个丫鬟的事,怎么办呢?除了二少奶奶要对陆小娘子下手外,咱们这高云轩里,还有谁会这么干?” 林姑姑想说,那可真是太多了。 二少爷为了陆小娘子和全天下对着干,所以陆小娘子,会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呢? 方老太君,夫人,甚至为了夫婿的爵位的南宫书兰,全部都有可能! 林姑姑皱眉,如果那小丫鬟真是她们的人,那么这事,她是管,还是不管? 未出几步,却见高云轩正大门那急匆匆跑来一个身影。 林姑姑停下脚步,见是高云轩的小厮,她开口喝止住这个小厮,让他过来。 “何事这么焦急?”林姑姑问道。 小厮喘气,左右去望:“常利他们回来了吗?” 林姑姑道:“没,还在杂云苑。” “飞毛让我去找茅硕叔,说正丁那事,可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我一打听,说那茅硕叔去了西陵。” 林姑姑道:“侯爷不日就要移棺西陵,茅硕是侯爷生前最心腹的亲随,所以他先过去打点。” “哎!所以这事,我找不到能说的了,如果老太君和夫人不出面,那二少爷回来知道后,岂不是又要去找二少奶奶那……”小厮没再说下去。 林姑姑皱眉:“依你之说,二少爷现在还不知二少奶奶放了正丁的事?” “对啊。” “糊涂!”林姑姑喝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二少爷?” 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林姑姑:“可,可是如果告诉二少爷了,二少爷回来,那二少奶奶……” 林姑姑打断他:“你是谁的奴才?你是侯府的奴才,是二少爷的奴才!” 不止小厮吓到了,一旁的仆妇夏婶也被吓到,惊讶地看着林姑姑。 林姑姑也觉自己失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去吧,你现在就去告诉二少爷,如果飞毛不将话传到,那就是飞毛的失职!” 小厮咽了口唾沫,缓缓道:“是,那,那我现在回去说。” 看着小厮快速跑走的背影,夏婶收回视线,看向林姑姑。 林姑姑冷冷道:“我们走吧。” 第67章 他就是个踹门的 齐光厅的家宴一直持续。 叙完旧,聊完西北风土,苏东莲开始过问苏言仪和苏言即。 苏家嫡系一脉人丁单薄,只有三个男儿,苏言仪、苏言即,还有苏言仪的儿子苏怀皑。 苏言仪即将封爵,苏怀皑又还小,苏东莲现在最在意的,便是苏言即的前程了。 在座的其他人给足苏言即面子,不提过去三年的事,也未提半字苏言即回家后那频频乱发的脾气。 越聊下去,苏东莲越觉可惜,忽然道:“兄长也真是的,怎么那么早就让子云婚配了呢,即便为了报恩,也不该给子云强塞个已致残的姑娘呀。” 这话,满堂刹那无声。 刘氏微微蜷缩手指,握紧衣袖。 苏言仪俊容变白。 刘宜真和刘宜宁交换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苏言即苦笑:“姑姑若是没有嫁得那么远,那多好。” 方老太君皱眉,这话太不成体统,若是传出去,第一个得罪的就是镇西王郭奇。 苏东莲不动声色地笑道:“虽然嫁得远,可是我遇上了好姻缘呀。” “王爷是疼爱你的,”方老太君笑道,“若非路途遥远,我也想去西北看看塞外的大漠与明月,还有你的一双儿女。” 苏东莲轻叹:“他们还不到十岁,这路途颠簸,我实在不好带来。” “可惜呀,我老了,”方老太君道,“不知此生能否与他们一见。” “不的,母亲,您不老,可不要这么说!” 方才苏言即那话,就此被她们揭了过去。 门外的小道门,小厮又跑了回来,飞毛见到他,无声退到门口:“你怎么回来了,可告诉茅硕叔了?” 小厮伏在飞毛耳边,嘀咕嘀咕。 飞毛大吃一惊:“林姑姑?她当真这样说的?” “对,她怎么,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飞毛也没想到林姑姑会这样,神情发恼道:“这还了得。” “那,说还是不说啊?”小厮为难,“如果不说,林姑姑去二少爷跟前告状的话……那咱们,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句吃不了兜着走,让飞毛一下想起早上跪在大雨里的正丁。 那苦,谁吃得住。 “只能,说了,”飞毛头皮发麻道,“不说,少爷也迟早能知道。” “那,你去吧。”小厮惴惴道。 飞毛原地挣扎了会儿,到底回去苏言即身边,伏在他身侧悄然说话。 苏言仪的余光注意到,转头看去。 坐在苏言仪另外一边的南宫书兰也好奇地眨巴美眸。 而后二人同时看到,苏言即的俊容一下难看无比,甚至用“狰狞”二字形容都不为过。 “这贱妇,她当众打我的脸!?”苏言即低声叫道。 “不不不,”飞毛赶忙道,“二少奶奶应该只是想要救正丁!” “那就让正丁去死!”苏言即怒道,“这个贱人,她是存心要让我难看,要我下不了台!” 满堂的目光刹那望来。 苏言仪轻咳,压住声音:“二弟。” 方老太君开口:“子云,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想回去掐着那个残废的脖子,将她拧断! 苏言即心里发笑,这满堂的人全是护着那个残废的,他这个姓苏的,倒像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 深呼吸一口气,苏言即看向首座上的方老太君:“祖母,我肚子不舒服,我先回去歇着。” 乍一看,苏言即的脸色确实很难看。 “可要紧?”刘氏说道,“很疼吗?要不让你身旁下人直接送你去杂云苑寻徐大夫?” “无大碍,我回去躺会儿。”苏言即起身,双手抬起冲方老太君和苏东莲作了一揖,而后便撩袍,转身离开。 “夫君,他这是怎么了。”南宫书兰在苏言仪耳边悄悄道。 苏言仪摇头。 “哦,”南宫书兰伸长脖子道,“那可能,是憋不住了吧。” 苏言即的步伐很快,飞毛和小厮快步跟在他后面。 就在他们迈下齐光厅侧门台阶,从小路转去大道时,迎面一个人影快速过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来人速度飞快,从小道门进去,一下找到苏言仪,他顾不得规矩,直接进去找他。 苏言仪见是他,将身子转过来。 “大少爷,是石将军那边的事。”小厮看了眼南宫书兰,凑过去在苏言仪耳边说话。 苏言仪扬眉,惊讶道:“真是石将军说的?” “嗯,他亲口说的。” “怎么可能……”苏言仪不解。 那粗犷豪迈的石贤炜,怎么会管起别人家深宅后院的事来? “夫君?”南宫书兰道。 苏言仪想了想,道:“我有些事,需得暂时离席。” “何事呀?” “你无需问。”说着,苏言仪看向方老太君,起身拱手,“祖母,忽遇急事,我去去便来。” 苏言即才走,现在苏言仪也要走,方老太君不满:“什么急事,将你急成这样?” 苏言仪道:“祖母,我不得不去,很快就回,容孙儿回来再请罪!” 说完一作揖,也走了。 相比起苏言即,苏言仪一直懂事谦逊,这模样实在反常。 看着他离开,方老太君对苏东莲道:“幸好都是自家人,若是有外人在,他们这说走就走,真是给我丢脸。” “家宴嘛,”苏东莲笑道,“他们有急事,便去吧。” “哎。”方老太君轻叹,又和蔼地拍了拍苏东莲的手。 在宋知晴吃完茶点,并收拾干净后,明桂今日又双叒叕跑出去溜达。 走到半路,迎面瞧见气冲冲回来得苏言即,明桂心里大呼不好,掉头便跑。 她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小南楼,一回来便指着外面:“二少爷回来了,二少奶奶,二少爷那脸色可吓人了,他可凶可凶,一定是知道了正丁那事!” 明香一听这话,慌张地看向宋知晴:“糟了,这二少爷现在就是个活阎王!” 宋知晴面色平静地翻了一页:“不用怕,正丁之事,他早知道或晚知道,今日都会知道。” 明香道:“现在怎么办呢,他定会来发脾气的。” 明桂赶忙跑去关门,并在门上上栓。 明香左右看了下,将屋内的宝相大圆桌推去,堵在了门口,还将几张月牙凳全端去,倒放在上头。 宋知晴望去,被逗笑。 明香道:“这二少爷别得本事没见过,他就爱与这门过不去,别人是看门的,他是踹门的。” “明香!”明桂低声道,“他可是好少爷,怎么能和看门的比呢。” “你好的不学学坏的,林姑姑那一套被你捡起来啦!二少爷就是喜欢踹门,我说错了吗?以后私底下我不叫他二少爷了,我就叫他踹门的!” “你!” 宋知晴掩唇轻笑。 “哎,现在这事,还是棘手呀,”明香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您说怎么办呢?” 宋知晴笑道:“让他踹吧,练练脚法,好对得起这个名头。” 说话间,屋外终于传来动静。 明香和明桂同时望去。 明香颤声道:“来了,活阎王,来了……” 第68章 以斧劈门 外面的动静很大,整个高云轩的下人全跟在苏言即身旁,一口一声喊着“二少爷”。 明桂跑到宋知晴的书案前,伸出手臂挡着,仿若来得是千军万马。 明香也瑟瑟发抖,耳朵贴在门内,听着外面的声音。 苏言即步伐很快,气势很凶,过来后抬头看到紧闭着的房门,他的脚步一顿,沉声道:“这小南楼的门,是成日都关着的么?” 小南楼在院中的仆妇和丫鬟面色惶恐,不敢回答。 “本少爷在问你话!”苏言即朝一人望去。 被点中的明云忙在湿漉漉的地上跪下:“回,回少爷,不是的,二少奶奶喜欢通风,除却严寒霜冬,平日屋门都是开着的。” “开着的么,那为何我每次来,都是关着的?” 明云不敢说话了。 “说!”苏言即怒喝。 “奴婢,奴婢不知道!”明云往下磕头,非常重的一声。 苏言即胸中怒火越盛,抬脚朝她踹去。 明云连痛都不敢叫,踹翻后又赶忙跪回来,俯首贴着。 “好,你也给我这样跪着!”苏言即伸手指着她,“我倒是要看看,屋中的残废是否还敢管!飞毛!” 飞毛在旁小声道:“二少爷。” “上前拍门!” 明香一惊,退后了步,转头看向宋知晴,用气音道:“二少奶奶……” 飞毛轻轻叩门:“二少奶奶,我,我是飞毛,二少爷来了。” 宋知晴看向明桂:“推我过去。” “别,不要啊,”明桂害怕道,“咱们拖到老太君她们过来吧。” “二少奶奶?”房门又被叩响,飞毛催促,“二少爷来了,现在就在外面呢,您开下门。” “没关系,”宋知晴对明桂温和道,“推我过去。” 明桂咬牙,只能忍着惧意,将宋知晴的轮椅推去。 “二少奶奶……”飞毛的声音开始打颤了。 门外,高云轩的下人们全在,林姑姑也在。 比起之前在苏言即身边哄劝,林姑姑此时站在长生铃下,冷眼看着这道紧闭的屋门。 苏言即浓眉怒皱,额头上青筋爆出,忽然,他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飞毛。 就在他要踹门时,少女的声音终于响起:“苏言即。” 声音同之前一样,她就在门内不远处。 苏言即停下动作,眉头皱得更紧。 这残废的声音实在好听,她有着非常悦耳好听的音色和咬字,泠泠若玉珠,似于月色下跌落入瓷盘,清晰清脆。 “你住口,”苏言即沉声怒道,“贱妇,你岂能直呼我名字?” 宋知晴道:“那么,你想让我称呼你什么?” “你无需称呼我什么!开门!” 宋知晴看着房门,淡淡道:“我不想开。” 苏言即忍了许久的火气再度爆发:“本少爷命令你开门!!你若是再不开门,我便拿斧子劈了这门!” “我若是开门,你又要做什么?” “本少爷要行家法,我要立家威!” 宋知晴笑了,她手中仍握着刚才所看的书,手肘轻懒地倚着轮椅扶手:“你不用立了,你现在这蠢样,够威风了。” 门内的明香明桂和门外的飞毛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 “砰”地一声,苏言即到底是踹门了。 屋内的桌椅板凳齐齐一颤。 苏言即爆吼:“你这毒舌贱妇,毫无妇德,口舌招章!我岂能再容你!飞毛,去拿斧头来!她不开门,行,这是本少爷的高云轩,本少爷劈了这门!” 飞毛结巴道:“二少爷,不要斧头了吧,这,这不妥啊!” 苏言即一掌挥去,飞毛结结实实挨下这愤怒的一巴掌,被打得两眼发黑。 “什么狗奴才!妥是不妥,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快去!” 飞毛视线都没缓过来,弯身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宋氏,这是你逼我的,”苏言即阴冷地望着房门,“你现在若是开门滚出来磕头,我也不会饶你了!” 听到“斧头”二字,明香和明桂脚软得险些跌在地上。 二人害怕地看向宋知晴,明香用很低很低的气音道:“二少奶奶,如若他真劈了这道门……那,我们怎么办?” 宋知晴面淡无波,少见得严肃,淡淡道:“劈就劈吧,” “那正丁,”明香哭道,“二少奶奶,您不该救他的。” “正丁不过是个借口,没有正丁,还会有其他事,”宋知晴拿出手绢,抬手擦掉明香的眼泪,“别哭,我不后悔救正丁,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 明香低头看着这条手绢,忽然抬手用自己袖子抹掉眼泪,在宋知晴的轮椅边跪下,眼神坚定地道:“二少奶奶,如若二少爷真的劈了这门,他要伤你之前,就得从我明香的尸体上跨过去!” “还有我!”明桂也赶忙跪下。 宋知晴秀眉轻合,握住她们的手:“多谢你们,不过,不会的。” 庭院里气氛凝重,家仆们要么望着苏言即的瘦高背影,要么望着飞毛离开的方向。 林姑姑的余光似看到什么,她转过头去,发现是陆小娘子身边的春姿。 明香的嘴巴很贱,几次和林姑姑顶嘴,但春姿,林姑姑更不喜。 她是实打实对林姑姑动过手的,手劲大得吓人。 春姿的目光望着房门,一眨不眨,忽的,她注意到林姑姑的视线,朝她看去。 林姑姑一顿,立即收回目光。 飞毛终于回来了,他双手抓着一把斧头,步伐沉重。 苏言即看到他,高喝:“磨蹭什么?快点!” 飞毛的脚步依然很慢,仿佛这斧子不是拿在他手里,而是压在他心头。 苏言即等得不耐烦了,快步迈下矮石阶,上前夺来飞毛手里的斧子。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斧子的重量,骤然夺来得一瞬,他的手便往下一坠,险些没握住斧头。 众人惊呼,苏言即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言即握紧斧柄回到台阶上:“贱妇,我最后问你,这门,你开是不开!” 周遭人音沉默,长生铃在风中叮铃作响,而房门仍纹丝不动。 明香握紧宋知晴的纤细修长的手,害怕地一直在发抖。 宋知晴反握住她的手背,试图安抚她。 “宋氏!你说话!” “不开。”宋知晴说道。 “好!这是你自找的!”苏言即怒道,举起双手,利斧朝着结实的房门用力挥砍了下去。 第69章 惊鸿一瞥 宋知晴继续道:“锦州刘家,你母亲的娘家,也是你当年逃婚后最先去避风头的地方。你那大舅舅脾气不好,生性多疑,为人非善类,他手上的那些事,我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细道来,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大的牵连呢?” 苏言即握紧斧头:“贱妇?你都从哪听来的?” 宋知晴微笑:“苏言即,我所知道的事远比你想得要多,可不仅仅是这二人。还有几件兹事体大,我看在你父亲的面上,现在便不说了。否则这么多耳朵和嘴巴在,一旦有人朝外泄露半个字,不说你兄长那爵位,可能整个平安侯府,无一人能见到明年春日的花开。” 她的话音一落,长生铃又被秋风撞响,一串清铃。 苏言即觉得脊背有一股寒意刹那冒出,直直往他的脑门上蹿。 周围的下人全在看着他,目光好奇、恐惧、迷茫,苏言即转头四顾,也在看他们。 而后,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斧头。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今夕何夕,恍恍惚惚? 这个贱妇,她怎么能说出林道客的名字来? 对外,无人知道他苏言即和林道客是好友,只有零星几个人知道! 而她说得侯府之事,又是什么? “子云!!”苏言仪的声音骤然喝响。 宛如惊雷当空,苏言即回过心神,转头看向快步走来得大哥。 “你手中拿着什么?”苏言仪暴怒,“你竟拿着如此凶器对着弟妹的房门?!” “我,我要劈了这门。”内容说得凶,语气却没了那股杀气腾腾。 “胡闹!”苏言仪上来一把夺走斧头,这斧头委实吃重,他接过后递给一旁下人,让下人快点拿走。 苏言即也没拦,看着斧头远去。 下一瞬,他的衣领忽然被苏言仪抓起,后背重重撞在了房门上。 “大哥!”苏言即脱口叫道。 苏言仪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自你回来后,你目中无人,背祖忘宗!家中人都让着你,为兄知你心头愁苦,也让你数次,你倒好,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今日还竟敢拿着斧头在这里要劈门,你像什么话!” 苏言仪一摔,将苏言即摔走。 苏言即身板子瘦弱,半身撞在美人靠上,他扶住凭栏,领子再度被苏言仪抓起。 苏言仪逼近他,切齿道:“弟妹贤惠淑德,性情温顺,与世无争,这三年她住在高云轩,深居简出,从不嚼人舌根,不去搅半点闲事,你一回来,你天天与她过不去!天天要来招惹她,和她动手!为兄忽然好奇了,是不是那陆姑娘成日在你耳边吹风,胡言乱语,妖言惑你?” 苏言即一下瞪大眼睛:“大哥,你胡说什么!” “我言已至此,”苏言仪语声冷厉,“父亲刚去,我肩挑重担,你身为我兄弟,从没想过要来为我分担,这苏家兴盛尽压在我一人之肩!今日我便要力保这家宅安宁!为兄给你两条路,要么,我亲自出手替你清除身边邪佞,让那住在咏喜阁的陆小娘子好看!要么,你今后不得踏入小南楼半步,还弟妹一个清净!” 苏言即面色惨白,直直看着兄长的眼睛。 苏言仪怒道:“苏言即,我在跟你说话呢!” 苏言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联想屋内贱妇刚才提到得抄家灭族之言,苏言即甚至在想,大哥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因为被那贱妇拿捏住了什么。 如果真的是,那大哥得多苦啊! 终于,苏言即开口:“大哥,我知道了。” 他忽然这么配合,也把苏言仪弄得不解。 苏言仪皱眉,松开他的衣领。 “弟妹,”苏言仪看向屋门,沉声道,“让你受惊了。” 宋知晴的声音在门内响起:“还好,辛苦你特意过来为我解围。” 这话实在生疏得很,连声兄长都不叫。 但这声音入耳,令苏言仪不禁想起她的面容来。 上一次见她这张脸,已是数月前了。 父亲大殓那日,他诸多事务在身,并未见到她,后听下人随口提到,称她过来后停在角落中,没多久便又走了。 倒不是非要见她不可,该合乎得礼制,苏言仪从不越界,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是人,目光总爱追随美好之物。 而少女这脸,不想起来便无事,可倘若一念忽起,就会觉得心头发痒,想目睹以解眼馋。 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即便双腿有疾,但当个赏心悦目的花瓶都好。 二弟真是暴殄天物。 苏言仪道:“听闻弟妹身体抱恙,望好好歇息,待他日天晴,弟妹的身体也好了,我定带子云过来,让他赔今日之不是。” 宋知晴心道,真别来了,唇瓣一弯,淡笑说道:“好。” 苏言仪目光看向苏言即,沉声怒道:“还不走?” 苏言即此刻宛如一个完全没有脾气的人,干巴巴地应道:“嗯。” 跟上苏言仪离开前,苏言即的目光极深,厌恶地朝房门看去。 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个贱妇的心机城府远比他所想得要深。 贤良淑德?与世无争? 可笑! 陆玉雪的气色终于恢复红润,春姿回来同她说小南楼前的事,听完后,陆玉雪停下正作画的笔,抬头道:“那,苏言即现在人呢?” “随苏言仪回去齐光厅了。” 陆玉雪敛眉:“我这几日病成这样,他回来一趟,却不来见我。” 春姿道:“与苏言仪有关吧,只是我离得太远,风又很大,那残废还在横梁下悬了个铃铛,实在是吵,我听不大清,但我肯定,他们提到了你。” 陆玉雪冷笑:“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说着,陆玉雪将手中的笔搁下,轻轻把披帛拉来,好奇道:“听你前面说的,我以为苏言即真要拿斧头劈了那残废的房门了,那残废真厉害,竟几句话让苏言即停下。” “这句话应该不得了,我见周围那些下人们全傻了,好像,是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 “禁忌?”陆玉雪扬眉,冷笑,“这残废,还能知道什么禁忌?” “我站得太远了,以我的身份,并不好太上前。” “呵,那残废今日不是收买人心了吗?我觉得,我们也得花点银子了。” 春姿目光露出几分不喜:“若不是你这几日病得严重,我也不会如此清闲。苏言仪那些客人,我至今还没摸出有用的来。” 陆玉雪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唇,身姿妖娆地回到画前,重提墨笔,淡淡道:“又不是来不及。” 第070章 苏言即的失魂落魄 陆玉雪的气色终于恢复红润,春姿回来后,将小南楼中所见一一述之。 陆玉雪靠着软榻,转眸朝对面的窗扇望去:“那,苏言即现在人呢。” “他随苏言仪回去齐光厅了。” 陆玉雪冷哼:“我病成这样,他抽空回来一趟,却不来见我。” 春姿道:“苏言仪这大哥鲜少发火,今日这么大的火,苏言即眼见着没了半点脾气。” 说着,春姿停顿下来,眉头轻轻皱起。 “怎么?”陆玉雪看着她。 “不太对,”春姿思索道,“我离得太远,风又很大,那残废还在横梁下悬了个铃铛,实在是吵。我现在回忆苏言即那模样,似乎在苏言仪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有几分傻了。对,是那残废,她在屋中说了几句什么。” “无妨,你听不到,苏言即身边的下人总会听到,抓几个来问问即可。” 春姿点头,眉心稍缓了下,问道:“你现在不再腹泻了吧?” “嗯,好多了。” “那便该合计正事了,侯府,我们来了,咏喜阁,我们也来了。” “下一步,该是平安侯府二少奶奶的位置了,”说着,陆玉雪回忆起宋知晴的模样和举止,“这宋氏,她当真是晚山上的野村妇?你见过几个山野女子,有她这等气度?” “的确少见,”春姿道,“但也不是哪个山野女子都能在侯府当三年的主子,三年时间不短,她养出点贵气,不成问题。” 陆玉雪掀眼皮看她一眼,收回视线。 是气度,不仅仅是贵气。 这世上能有几个女人,扛得住她的那些挑衅? 她甚至,都一脚将那残废的轮椅踹翻了,再见面,那残废却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能与她谈笑。 春姿道:“你在想什么?” 陆玉雪皱眉:“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这侯府,我们连地形都还没摸全。” “我们才来几日?一来便被禁足,而因这禁足的缘故,我们都不敢走得太远。” “如果,早点将这残废杀了便好了,”陆玉雪缓缓道,“这残废,是我们最大的失算。” 她所设想的宋氏,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山野村妇,呆头呆脑,皮肤黑黄,目不识丁,大老粗的敦厚身材,套着件锦衣华服,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这样一个人,甚至都称不上是对手,陆玉雪进府前,预设得对“宋氏”的唯一手段,就是跑去挑衅她,一步步引导着宋氏自己想不开,或者被侯府抛弃。 所以,第一次见到宋知晴时,就那一眼,陆玉雪几乎是震撼的,颠覆了整个认知。 而她当时故作刁蛮,任性跋扈,还暗示自己有孕,这残废竟也忍下来了,没去告状! “如果你真要杀她,我今晚就可以动手。”春姿道。 陆玉雪冷笑:“然后,明日我们就被怀疑了。当初我们被关在卿韵馆里时,那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当初,我们没想过非要她死吧。” “但是现在,她非死不可,而要杀她,不能用我们的手,”陆玉雪想了想,道,“得借那位西北来得王妃之手,现在府里,能让所有人都给面子的,只有这个王妃了。” …… 苏言即和苏言仪一前一后离开齐光厅,但回来,二人却是一起的。 方老太君对这两个孙子满心不悦,细细打量苏言即的脸,却发现他似丢了魂。 刘氏也一直在看这不省心的二儿子,纳罕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外面又下起雨,中等的雨势,但是风若变猛,能将雨丝从外边带进来。 丫鬟们纷纷过去将那些旁开得门合上,苏言仪望着身后被合上的门,想了想,唤来自己的亲随。 “找几个匠工去高云轩,二少奶奶住在小南楼,她的门坏了。” 亲随没多问,应声离开。 苏言即在旁面色又泛白,撞见兄长望过来得目光,他立即回避。 终于轮到苏言仪困惑了,他回忆了下自己的那些话,真得能对这不争气的弟弟,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子云。”苏言仪沉声道。 苏言即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头看回去。 “你怎么了?” 苏言即张了张口:“我……大哥,你见过那个残……不是,你可知,我们侯府……算了……” “子云?”苏言仪道。 苏言即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一面想问宋氏长得如何,可这话难以启齿,他为何要对宋氏那个残废感兴趣? 看到她的轮椅,他都嫌烦! 另一面,他又因那残废话里提到得那些事而震撼。 她,她怎么知道的? 她一个一直住在侯府,住在高云轩小南楼里的残废,她为何能知道发生在华州那么远的事? 苏言仪又唤了苏言即一声,苏言即已经丝毫没反应了。 “夫君。”南宫书兰拉一拉苏言仪的衣裳,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管了。 没多久,离开的亲随带着一身潮气回来了,在后边的角落里以干布简单擦拭下后,亲随到苏言仪身旁,小声道:“爷,用不着匠工了,匠工说,他们赶去时,二少奶奶自己将门修好了。” “什么?”苏言仪以为耳朵听错了。 南宫书兰也探出头,震惊道:“修门?她不是残废?” 苏言即也转过头来,尚还在疑问宋知晴为什么能知道那么多的他,当即又添上了一个新的疑问。 …… “好啦!”明香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新贴上去的窗纱纸,又从厚实的窗纱纸,看向才被涂上松油的木门。 待松油一干,就完全看不出异样了。 明桂也在欣赏门上的新漆。 房门能恢复原状,这不值得称奇,但凡是个梓匠,都会这一手。 但奇便奇在,二少奶奶根本没有要她们丈量,她要她们用木工凿将缺口附近的木屑切割整齐后,她直接以目测,就去隔壁尽心室刨木头了。 而这木头一塞入这缺口,形状大小角度,竟完全吻合。 明香可开心了,她的二少奶奶,不仅鼻子灵敏,连眼力都这么厉害! 想到鼻子,明香眼珠子一骨碌,立即进屋,在宋知晴身旁道:“二少奶奶,正丁这事,算是过去了吧。” 宋知晴继续在看先前被打断得书,翻去一页道:“还不算。” 她确定苏言即要开始调查她了,不知他是亲自过来,还是要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啊?这还不算啊,”明香不太高兴道,“我本来想说,若是正丁的事过去了,那咱们去就对付李二婶和赵仆妇吧,我想将她们背后的指使者揪出来。” 说完看到宋知晴的美眸离开了手中的书,若有所思地落在书案上。 明香轻轻道:“二少奶奶?” 宋知晴轻笑:“只能自己查了。” “嗯?那原本,您想要谁去查?” 这种事情,自然是她那彻底人间蒸发了的师弟去查,他平声最爱查这些。 可是,这个活宝,他去了哪呢? …… “阿嚏!” 被腹诽“活宝”的某人在侯府一个角落里打了个喷嚏。 “活宝”抬手将自己胸前两个滑下来的大馒头往上推了推,嘀咕道:“谁在念叨我?” 大馒头没托稳,又往下滑。 “活宝”不耐烦了,伸手往衣襟里去掏,将左边的掏出来后撕掉外边的蒸笼纸,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没咬几口,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盯了半日的角落里。 终于,一个身影快步走来,手里拿着把钥匙,还有,一颗头颅。 第71章 察言观色 黄昏,雨势并未减少。 仆妇们提灯撑伞,出来点亮庭院灯火。 咏喜阁的灯笼也一盏盏亮起。 时间流淌得慢,回头去看,却又似走得飞快。 从酉时到亥时,陆玉雪没等到半点苏言即的消息。 春姿去小厨房亲自煎药,许久才端回来。 药味苦涩,陆玉雪放在一旁,先等它冷冷,再一饮而尽。 春姿道:“我特意与明香交错开,不想碰见此人,听几个仆妇说起,这明香此前是不亲督她们做饭的。” 陆玉雪道:“莫非是防我?” “应该是。” “这倒无所谓,随便防去吧,要杀一个残废,谁用那么蠢的办法。倒是你,你说你特意与明香交错开?” 春姿面色变冷:“是。” 陆玉雪讥笑:“没看出来,那残废身旁的一个小丫鬟,竟将你吓到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要杀她,比杀鸡还容易,我随时可以过去拧断她的脖子。” “那还是别了,”陆玉雪端起冷掉得汤药,轻轻吹了几口,“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喝完药,春姿将空碗交由门口的仆妇送回去。 陆玉雪漱完口,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春图册,大大方方地当着春姿的面翻起来。 春姿面无表情地站着,一眼都未朝她手中的图册望去。 倒是陆玉雪,她独自一人看着看着,耳根和面颊都红了。 “幸好出来时,我多带了几本,这里的春图册,哪有我们那儿的精细和精彩呢。”陆玉雪道。 春姿一动不动,目光望着窗外的雨:“如此好,你多看看,多学学,你的身体既已好了,今晚和苏言即就该实战了。” 陆玉雪脑中不由出现她与苏言即帘动被翻之景,一时耳根更红了。 虽然这几日,苏言即饿得快脱相,但他以前的身体多壮实,他这样从小练骑射的人,不管是外家功夫还是……都应该不差劲吧? 桌上烛台所垂之泪越来越多,夜风穿窗而来,体感也变得更寒。 陆玉雪合上手中春图,皱眉看向敞开着得房门外:“几时了。” 春姿道:“快子时了。” 陆玉雪皱眉:“这么晚了,苏言即还未回来?” 春姿想了想,道:“我出去打听下。” 春姿撑伞离开,陆玉雪起身将手里的春图册放回梳妆台的抽屉中。 想了想,她又拿出。 这东西,以前叫人看到不妥,但现在给苏言即看到,反而能助兴吧。 于是,她去到床边,放在枕下。 没多久,春姿回来了。 “这么快?”陆玉雪道。 春姿神情惯来冰冷,淡淡道:“我直接去了高云轩院门,打算去外寻他,门口的护院同我说,苏言即早便回来了。” 陆玉雪一愣:“他,早就回来了?” “所以我特意去了一趟乃辉阁,没错,他在乃辉阁中,已睡了。” “他,就睡了?” 春姿点点头。 陆玉雪皱眉,心里生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她还以为,她病成了这样,他回高云轩后,会第一时间来探望她。 结果,他不闻不问,不声不响,就回去睡觉了! “你很生气?”春姿看着她,“那么,现在要去乃辉阁找他吗?” 陆玉雪沉了口气:“不能去,我并不是会去发脾气的性格。” “那……” “睡吧。”陆玉雪说道,转身往屏风后面走去,准备更衣。 实际上,苏言即并没有睡着。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困乏,却就是睡不着。 要么,脑中浮现少女那丁点侧影,要么,耳边出现少女说得话。 她的那点侧影,他连一寸脸都没瞧见,只有笔直单薄的后背与白皙修长的脖子。 她的那些话,则伴随着她的声音,不时在他耳边响。 夜色越来越深,雨点敲着瓦楞,苏言即渐渐睡着,隔日天稍蒙蒙亮,他便醒了,目光看向关着得房门,想了想,苏言即叫道:“来人!” 安静无声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飞毛走入进来:“少爷,您醒了。” “正丁呢?” 昨天苏言即从头至尾没提过正丁,今日睁开眼便提,让飞毛心生惴惴。 “……他还在杂云苑,他病得厉害,徐大夫将他留在了那边。” 说完,飞毛小心观察苏言即。 苏言即沉着脸,点点头。 屋内陷入短暂安静,好一阵,苏言即开口道:“帮我找两个机灵的人,稍后替我出府送信。” 飞毛应声:“是。” “那个残废,她平日都和谁往来?” 飞毛道:“二少奶奶平日都在府中,极少出门,她喜欢清净。” “那她不出门的话,可有谁过来找她?” 飞毛摇头:“几乎没有,除非侯爷和老太君有赏赐,派人送来,或者府里有家宴,来唤她过去。通常情况,都是老太君身边的李嬷嬷来请二少奶奶的。” “那么她身边,只有明香和明桂两个丫头走得近?” “嗯。” “好,”苏言即眸色变深,“那这两个小丫鬟,也得查一查了。” 起床出门后,苏言即直接去书房。 从镇纸下取纸写信,他很快写好两封,待干后收起,交由飞毛寻来得两个家丁,要他们务必亲手交给收信之人,不得怠慢。 随便吃了几口早饭后,苏言即终于去了咏喜阁。 为了尽快恢复身体元气,陆玉雪的早饭很是丰盛,并且吃得一干二净。 仆妇将碗筷收拾走后,陆玉雪以参茶漱口,便听春姿走来说,苏言即来了。 陆玉雪压了一肚子的怨与火,但见到苏言即的脸色后,她很快判断,此时不能拿乔。 苏言即脾气好的时候,她发发小脾气,苏言即会来哄她。 苏言即心情不好,且还是现在这种极度糟糕的情况下,她别说发脾气,连句重话都说不得。 “二郎。”陆玉雪迎上去。 苏言即端详她的脸,见她气色变红润,苏言即面露欣慰:“雪儿,看来你身体好点了。” “嗯,好多了,”陆玉雪温柔地牵住他的手,“你不用挂念我,倒是啊,多关心关心你自己,这脸,又瘦了一圈呢。” 苏言即微笑,虽然笑意没有浸到眼中,但仍是由心的。 第72章 宋知晴的暗器 明香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宋知晴洗漱,张口便道:“哼,二少爷一早就去了咏喜阁,啊呸。” 宋知晴将腿上的针一一除去,用一把小刷子,均匀将药膏抹匀。 明香又道:“不过,他好像没留多久,我听说啊,他和那狐媚子到现在还没圆房呢。” 宋知晴仍没接话,明香朝她看去,一时有些索然,不过也是真看出来了,二少奶奶对他们的事没半点兴趣。 今日早膳,宋知晴让明香不用去亲自看着,而送过来得饭菜里,果然道道都被下了东西。 明香怒道:“可恶,这两个恶妇也太歹毒了。” 宋知晴平静道:“今日多为我传点菜,她们的药应该快用没了。药没了,她们就会去找人要。” “嗯,我先将这些拿去埋了。” 小半个时辰后,明香将菜悄悄处理完,预备喊人来收拾,却见陆玉雪带着春姿过来了。 随着她们过来,一路上跟来好多眼睛,小南楼里特意被明香支开的明云她们也纷纷从屋内出来。 陆玉雪着一袭纤长白衣,上绣云鹤银纹,身量看去摇摇欲坠,飘飘欲乘风而去,着实妙态。 她停下脚步,美眸看着脸上写满厌恶的明香:“大清早的,明香姑娘怎么这么生气呢。” 明香道:“你来干什么?” 陆玉雪笑道:“我这两日身体抱恙,所以没来请安,按规矩,我们做妾的不是应该来敬夫人一杯茶吗。” 明香嗤了声,转头进屋。 随着明香进去,陆玉雪看向宋知晴的房门。 乍一眼看去,她一愣,又仔细看去。 这门,真被斧头砍了?砍在了哪呢? 明香很快出来,傲慢道:“二少奶奶允许你进来,上台阶吧。” 陆玉雪莞尔,在无数双下人们的目光里,迈入宋知晴的主卧。 小南楼这间主卧,原本并非卧室,而是正堂。 宋知晴选中它后,特意叫人打穿前后,并在墙上新开了五道窗,故而这间主卧不仅大,而且分外敞亮,窗明几净。 屋内有几道大座屏,还有几扇隔断,陆玉雪迈进去后,一眼看到坐在圆桌旁,正在捣药得残废少女。 春姿跟着进来,被明香伸手拦住:“哎!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春姿冷冷道:“我跟着我家娘子的。” “这里是我家二少奶奶的地盘,你跟着你家娘子,你很了不起吗?出去,把你的脏鞋抬起来。” 春姿怒目瞪着明香,明香细眉高挑:“要我再说一遍?” 陆玉雪道:“春姿,你出去吧,二少奶奶看来,很不喜欢你。” 春姿面无表情,将脚抬了回去。 “砰”得一声,明香抬手将门关上。 陆玉雪转头看着被合上的大门,唇角忽然一扬,露出一抹冷笑,脸上的温婉神情半点不剩。 她朝宋知晴走去,抬手拾起桌上一个小瓷瓶端详,冷冷道:“你这残废,在人前真能忍啊。” “放下!”明香过来去夺小瓷瓶,陆玉雪的手法极其刁钻,顷刻避开。 明香的手扑了空,她一怒,再去夺,仍然扑空。 宋知晴道:“明香,给她吧。” 陆玉雪闻言,不屑冷笑,扬手往身后一丢,小瓷瓶摔去地上,咕噜咕噜滚走。 宋知晴看着陆玉雪:“你说到人前,该被夸一夸得人,理当是你。你辛苦卖笑,强行造作,而我,不过只需稍微忍一忍你的拙劣演技,就能看上一出滑稽大戏,我何乐不为呢。” 陆玉雪双眉怒皱:“宋氏,你长了好一张利嘴啊!” 宋知晴淡笑:“你的腹泻,今日好像好了。” “是啊,你的老相好开得药方,还挺好的。” “你清楚我和徐大夫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这嘴巴啊,早知我不该心慈手软的。” 陆玉雪一顿:“什么心慈手软?” 宋知晴乌黑明亮的眼眸眨巴了下,眼波狡黠,盈盈轻动:“你这腹泻闹得如此厉害,你竟不曾怀疑过自己被人动了手脚?” 陆玉雪刹那瞪大眼睛:“是你干的?你怎么下得药?” 宋知晴笑容灿烂,娇艳动人:“我喜欢看你防不胜防地出糗,我若告诉你怎么办到的,今后还有什么乐趣?” 陆玉雪气得发抖,忽然上前,伸手朝宋知晴的脖子掐去。 明香惊呼:“你大胆!” 话音刚落,却是陆玉雪也跟着低呼一声。 三道银叶子从宋知晴纤细的指尖中发出,若非陆玉雪身手敏捷,这三道银光,定会结结实实打入她的身体。 砰然三声,三道银叶子同时扎入陆玉雪身后的柱子上,三成一,竖直整齐,入木五寸,足见手劲之大,手腕之稳。 陆玉雪敛眉,转头看回宋知晴,深深打量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宋知晴反问。 刚才陆玉雪仓促避开得脚法,她似曾见过,但她生平阅人极少,在来侯府前见过的人,无非是师父和师父的友人。 陆玉雪没有回答,看向宋知晴的双腿,眉眼一狠:“我看你这残废也是假的!” 说完,她再度冲上去。 宋知晴手中的银叶子重新打出,速度极快,比刚才更凶,角度更刁钻。 陆玉雪咬牙避开,脚腕忽然传来剧痛,黄豆大的汗珠子从她额头滑落。 宋知晴娇颜冰冷,冷冷地看着她:“上次在湖边,是我大意,今日,你且试试能不能近我身五步。” 傻眼了的明香跑来护在宋知晴跟前,冲陆玉雪叫道:“你这个贱人!” 屋内这骤起的动静和明香的骂声,让就站在门口的春姿想推门进去。 身后忽然响起其他的动静,春姿转过头去,是刘氏身边的银桂姑姑,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双手揣在腹前,停下后,上下打量春姿。 春姿面色冰冷,矮身福礼,冲里面道:“娘子,大夫人身边的银桂姑姑来了。” 屋内安静下来,没多久,明香过来拉开房门。 银桂眉眼阴沉,目光越过明香,看向屋内。 陆玉雪被脚腕上的疼痛激得都是汗,强作镇定,站在桌子的不远处,因为宋知晴不给她坐。 而宋知晴,她重新在捣药了。 屋内像是发生过什么,但好像又很平静。 银桂过来,是来说侯爷移棺至城外陵殿之事,大章朝现今的孝礼,与侯爷无血缘关系的外姓女眷以及八字不符的后生,都不得参与出殡仪队。 刘氏这位夫人也不能参与,还有方老太君这位母亲。 所以刘氏提出,她将带她们去城外闻列山上的青岚寺为侯爷素斋祈福。 方老太君年事已高,不愿意去,除了方老太君,所有人都必须前往。 明香忍不住问:“我家二少奶奶,也要去吗?” “必须去的,”银桂语声冰冷道,“都是主子,哪个主子需得亲自走上山?有得是轿夫。” 第73章 不闯人妻房 银桂派完命令离开,没有多留。 她一走,陆玉雪脸上的笑容便维持不下去了。 脚腕的剧烈疼痛,让陆玉雪面如铁青,她冷冷地看了宋知晴一眼,转身离开。 尚还未走到门口,明香叫道:“哎,怎么回事呢,不跟夫人道声告退。” 房门是开着的,这声音嚷得响,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听得到。 陆玉雪眼角抽搐,努力咽下这口气,转过身去同宋知晴道:“姐姐,妹妹告退。” 说完,立即掉头走人,唯恐宋知晴出言发难。 春姿一眼看出她的身形不对,伸手扶她,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走。”陆玉雪压着声音道。 “哼!”明香在后面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宋知晴跟前,喜笑颜开,“二少奶奶,大获全胜,哈哈!您也太厉害了!” 宋知晴笑了笑,将帕子给明香:“无常叶上有毒,你用手帕包着,将它们拔下来,切记小心,莫要伤到手指。” “无常叶?”明香好奇,“是那银叶子的名字吗?” “嗯。” 明香点头,边嘀咕着“无常叶”,边过去拔。 宋知晴的目光看回门外,银桂刚才得那些话在她耳边浮起。 听到出府两个字,她着实心动,她被困在这侯府实在太久,若是能出府,她将有大把的机会可以逃。 不过,也太仓促了点,现在才来告知,她若筹备,时间怕是不够,就算立即让徐大夫送信出去,在府外收到她信的手下们,都来不及准备吧。 还有,这银桂的态度,好似视她们为敌人。 宋知晴不记得她与这个银桂有过什么不共戴天的过节,怎么那么凶呢。 青岚寺为千年古刹,渊源悠久,底蕴深厚,共占三个大山头,分为前寺,后寺,还有月亭台。 这段时间只能穿素服,宋知晴让明香和明桂将随身物品往轻便了打理。 但两个小丫鬟张罗起来,仍有满满一大箱。 宋知晴望着两大箱柜子,失笑摇头,想了想,道:“此次上山,意在祈福求愿,你们可有喜爱的小物,或者对你们而言意义非凡之物?若有,便随身带上,一起上山吧。” “有呀!”明香眼睛一亮,“二少奶奶,您提醒我了,我娘生前有一块最喜爱的云生玉,穷到没饭吃她都舍不得卖的!我怕弄丢了,所以一直放在枕头下,这次呀,我一并带上!” 明桂也想到了:“我也有,是我姐姐的,她亲手折叠得一只双生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我也给它带上!” 宋知晴心疼地看着她们:“嗯,若还有其他的,有一样是一样,都带上。” 如此,若是中途能跑,也不会再留什么遗憾了。 她是决定要带她们两个人也一起离开的,否则,她们二人留在这侯府,今后只会凶多吉少。 天色越来越暗,小厨房送来晚膳,每一道仍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明香和明桂拿去埋掉后,回来有几分懊恼:“差点忘了,二少奶奶已一日未吃东西了,早知,今晚这晚饭,我该去盯着的。” “我有桂花糖,”宋知晴笑道,“帮我取来吧,也能充饥的。” “嗯。”明香点头,过去取糖。 桂花糖放在房中最大的隔断后面,明香过去拉开木柜门,余光不经意看向窗外,苏言即和一个身穿淡绿锦衣的年轻公子哥出现在窗外树梢下,二人踩着月色,慢步走来。 他们身后的五六步外,各自跟着三四个随从。 明香一把将抽屉合上,拿着桂花糖快步回到宋知晴身边:“二少奶奶,踹门的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公子哥,那公子哥看着也是个非富即贵的。” “苏言即?” “嗯,对!” 宋知晴道:“关门。” “好!” 明香立即过去关门,明桂轻叹:“二少奶奶,您真是一眼都不想见二少爷呐。” 宋知晴淡笑,确切来说,是她不想被苏言即见到。 府内的家仆们极少出门,可是苏言即不同,他不仅出入自由,他还是一个喜欢到处喝酒到处玩赏的风流客,这一点,与他的父亲苏东林几乎一样。 所以,现在不见面,是为了她以后的更安全。 “啪塔”一下,房门关上,静谧夜色里,这关门声不算多响亮,但也不容忽视。 刚走到庭院里的苏言即和他的好友唐金勤停下脚步,抬眼看去。 唐金勤摇着扇子,好奇说道:“她该不会要歇下了吧,咱们这样上去,算不算是扰人清幽?” 苏言即寒声道:“什么要歇下了,八成是看到我过来了,喊下人关上的。” 唐金勤哈哈笑:“堂堂苏二少爷,真这么招人嫌呐?” “你在说什么,一个残废,她有什么资格嫌别人?” 唐金勤依然乐呵呵:“好了好了,走吧,夜已深,门已关,咱可不做这擅闯女人卧房的采花盗。” 说着,唐金勤一顿,笑意变深:“哦!我这话说得不对,不是女人卧房,是人妻卧房。我闯不得,可你苏二少爷还不是想进就进?那是你的妻,哈哈!哎,说起来,你和这位宋氏,该不会是还没有,那个那个吧!” 苏言即的眉头皱得几乎要拧死一只苍蝇,脱口道:“谁瞧得上残废!你去跟残废睡去!” 说完,他却不由又想起她的背影来。 之前在老太君那,林姑姑将画卷递给他时,他抬头望去,是明香快步推着宋氏离开的背影。 那日头下,她的脖颈修长,白得发光。 昨日,他拿斧子劈了她的门,他所见的,仍然是她的背影。 明明只是背影而已,就那几寸皮肤,那一头如云的青丝,怎么就让他至今无法平静。 苏言即忽然又想起,凡是见过她的,所有人都在夸她好看,夸她绝色。 “子云?”唐金勤抬手在苏言即跟前挥,“子云?” 苏言即回过神来,道:“……嗯?” “走?还是留?” 苏言即沉声道:“高和兄,我央求你进府帮我查她,你觉得,今夜能问出什么吗?” 唐金勤无语:“子云老弟,我这都还没和她打过交道呢,我怎么知道。” “蹊跷得……是我的兄长,”苏言即忽道,“我兄长可不会管这事,但是他很生气,甚至,还对我动手了。” “哦?” “我兄长近日最在意的,唯有我府上来得那些贵客们,但是他们神秘兮兮的,我问了大哥好几次,他都不肯说这些人的身份姓名。你说,会不会跟这些贵客有关?” “你这话说得有趣,你兄长不管这些事,那那些贵客为何又要管?” 苏言即顿了下,缓缓道:“兴许,是徐堂。” 第74章 趁她离开 这事,是陆玉雪跟苏言即提起的。 陆玉雪用好笑无奈的口吻讥讽府中下人,称他们什么谣诼都敢传,竟还将徐大夫和少奶奶传在了一起,这些嘴巴,都该被打一打。 苏言即对宋氏只厌不喜,这类话,他就当是个无稽之谈,听听就罢,压根没有要去给她出头的意思。 但如今去琢磨,如果,谣传并非谣传呢? 因为他知道,大哥尤为看重的那名贵客,他有几个随从很喜欢去徐堂那里喝茶。 再结合苏言仪那反常态之举,这先后因果,竟一下成立了。 唐金勤听完苏言即的分析,抬头看向苏言仪的头顶。 “月色下,树梢前,好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啊。”唐金勤幽幽道。 苏言即不理他的戏谑,墨眉紧拧:“祖母很器重徐堂,这事,我得同我母亲商议。” “可你休不掉这宋氏的,休了,天下人如何看你们苏家?” “若坐实她真不守妇道,何必休她,灌她一碗毒药,对外称她病死不就行了?” 说完,苏言即愣住,眼睛里似有光亮渐渐点起。 唐金勤扬眉:“子云老弟,莫非你现在便想……?你可别忘了,你写信要我进府的原因。” 苏言即打住思绪,缓缓道:“要你进府,是查明真相。” “不错,你杀她简单,不过一个身患残疾的女子罢了,但就怕杀了她之后,她口中的那些威胁……” “这贱人!”苏言即骂道。 “那咱们现在还去吗?她屋门都关了。” 苏言即没说话,想了想,他压低声音:“明日一早,我便要扶棺出城,她们也会跟随我母亲去闻列山,届时,这小南楼你可随便进出。高和兄,就看你了!你可一定要找出有用的东西来!” 明香站在一道偏窗后,通过很小很小的一条缝打量站在空庭边边的苏言即和那位贵公子。 看着他们转身走了,明香困惑,转头道:“二少奶奶,他们走了。” 宋知晴温然笑道:“他们应该真真假假猜测了一箩筐。” “反正铁定不会说我们的好话。” “你们也去休息吧,”宋知晴道,“明日要早起,我可以坐轿子,你们却要徒步相随,会很累的。” 明香点点头,过来和明桂一起告退离开。 隔日一早,整个侯府在沉寂多日后,又迎来空前热闹。 一些院子通宵达旦,忙了一整夜,剩下的各大院,也几乎都在寅时便灯火通明。 总管家苏连忠派人往各院去催促和查看情况,派到高云轩的仆人催促完苏言即后离去时,忽然瞅见南边的院落只亮着几盏庭灯。 仆人好奇多看了几眼,一个女人的悦耳笑音传来:“那是二少夫人的院子。” 仆人转过头去,见是陆玉雪,赶忙问好。 “嗯?你认识我?”陆玉雪笑道。 仆人点头:“对,陆小娘子,我见过您的。” “哦。”陆玉雪笑道,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春姿。 春姿上前,将银子放在仆人手里。 仆人眼睛大亮,但不好接,目光困惑地看向陆玉雪。 “别怕,我并非要收买你,”陆玉雪笑道,“我知道你们最怕惹上是非,所以平日谨言慎行,能不多话便不多话。如今这银子给你,并不是要你去胡言乱语的,你只需将你看到的如实说出去就行。” 仆人鼓起勇气将银子接来,笑道:“是,陆娘子,小的知道该怎么说的。” 看着仆人快步跑走,春姿道:“希望这些钱,花出去能看到回本。” “放心吧,”陆玉雪笑容变淡,“我现在笃定,这侯府中,讨厌那残废的大有人在。” 比如,那个来传话的银桂。 而银桂代表得是谁的态度? 刘氏。 陆玉雪转身,身形有些跛,被她努力稳住:“走吧,去乃辉阁伺候我的好夫婿更衣去。” 按照习俗,苏言即要早早去明德堂,女眷们今日不用再去拜棺,之前大敛那日已经拜过。 也有说法,女人拜多了,阴气重,并非好事。 天光渐渐变亮,卯时不到,苏言即一身披麻戴孝,离开了高云轩。 陆玉雪将他送至大院门口,苏言即离开前特意叮嘱,让陆玉雪不要去小南楼,等母亲派人过来接她们后,她再和宋氏见面。 看着苏言即的背影走远,林姑姑等仆妇们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笑笑:“那就回咏喜阁吧。” 卯时快过,小南楼才像刚从梦里醒来。 宋知晴洗漱过后,太阳已将半边天空照透。 明香替她绾发,插上一朵素白的纸花,宋知晴手中拿着述怀,纤细莹长的指尖拂过匕首上的暗沉纹络。 明香低头望去,道:“二少奶奶,您要带上这把匕首吗?” “嗯,”宋知晴道,“明云将长生铃取下来了吗?” “嗯呐,取下来了。您最心爱的那个笔架呀,也给您收进柜子啦,到时候抄写经文,您肯定用得称心。” 宋知晴微笑:“是啊。” 好些仆妇过来催促,方老太君身边的李嬷嬷也来了。 明香将宋知晴推出去,顺便将宋知晴的孝帽从后面带上。 “二少奶奶,”一个仆妇语气有几分不满,“大家都好了,就等您了呢。” 宋知晴笑道:“久等。” 李嬷嬷看向院子里的几个箱子,愣道:“二少奶奶,这么多东西呀。” “嗯,我腿脚不便,所以物品便也多了些。” 李嬷嬷点点头,招呼家仆们过去挑。 明香推着宋知晴朝前跟去。 仆妇们走在后面,有几个仆妇拿眼神朝宋知晴瞥去,目光露出几分不喜。 明桂走在一旁,侧头看向她们。 几个仆妇立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面无表情地加快速度跟上去。 “有病……”明桂小声嘀咕。 一行人离开小南楼,往高云轩的大空地走去。 陆玉雪早早等候在那,比起宋知晴的“声势浩大”,陆玉雪身边就跟着春姿,还有林姑姑和两个仆妇。 行装也很简便,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远处,一个随从很轻地道:“少爷,来了来了,那个残废的二少奶奶来了。” 唐金勤紧紧盯着人群里的轮椅:“本少爷长眼了,闭嘴。” 第75章 绝色 明香推着轮椅,走得很稳。 宋知晴身着一身简单的素白丧服,孝帽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但在侧前方的角度,却恰能将她的脸完全看清。 一张巴掌大的脸,润得似乎能掐出水,长美细眉,双眸清澈明亮,沉静深邃。 鼻子挺拔笔直,拉出了脸部的立体轮廓。鼻尖有细微的翘,虽然紧致,却有些许肉感。也是这肉感,恰让她这挺拔纤细的鼻子显得秀美,不刻薄凌厉。 嘴唇的弧度更是好看,人中与下巴的长度适中,双唇微微抿着,色泽如朱樱,并不过浓烈,也不淡色苍白。 她被这么推来,虽穿着丧服,却瞧不见半点可怜委屈的神韵,端的是从容平静,气定神闲的悠然松弛感。 唐金勤与身边亲随们愣愣睁着眼睛,目光似被胶水粘在了她的脸上。 一个亲随先回神,很轻地道:“少爷,这位二少奶奶,绝、绝色啊。” 唐金勤咽了一口干唾沫,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画都画不出这么好看的,她,她真得是侯府的二少奶奶?” 唐金勤看了这名亲随一眼,看回前边的人群,没有说话。 陆玉雪带着春姿朝宋知晴迎去,福了一礼,莞尔笑道:“二少奶奶,吉祥。” 宋知晴“嗯”了声,看向李嬷嬷:“李嬷嬷,走吧。” 见宋知晴一个正眼都没给陆玉雪,李嬷嬷有些意外,她对宋知晴的印象一直是极好的。 不过,这好像也合情理。这世上能有几个真正大度的女人呢? 且陆玉雪作为妾室,不是来分走宠爱的,她是独一份全占了。 李嬷嬷笑笑,对宋知晴道:“好,二少奶奶,咱们这就走。” 跟在宋知晴轮椅后面过来得那几个嬷嬷则又彼此交换眼神,一个人朝同伴靠近一步,正准备小声嘟囔几句,便见明桂的目光冷飕飕地朝她们看来。 两个嬷嬷只好作罢。 宋知晴的轮椅被推走后,陆玉雪带春姿跟上宋知晴的两大箱。 林姑姑身旁的夏婶小声道:“这东西未免也太多了,我们去青岚寺是为侯爷祈福的,这两大箱……跟去踏春秋游一般。” 林姑姑道:“少说几句,祸从口出。” 陆玉雪看着前面的两大箱东西,也有几分意外。 包括宋知晴刚才的态度,这残废,居然连敷衍一下都懒得。 待最后一名仆妇也走后,唐金勤和左右亲随们从藏着得灌木丛后起来。 唐金勤伸长脖子,哪怕知道这位置必不可能再看得到那少女。 “少爷,”一名亲随道,“你说,苏二公子见没见过这位二少奶奶?” 这个问题有些滑稽,二人是夫妻,且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能没见过么。 可是,在少女绝对的美貌跟前,会有正常男人不动心,不另眼相看吗? 另一名随从道:“该不会是,苏二公子不是正常男人……他好,好龙……” 阳这个字,随从不敢说。 唐金勤一愣,下意识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衣领,反应过来这个举止不妥后,他轻咳了声,道:“走,咱们就去小南楼,翻一翻这二少奶奶的东西!” 前面吹锣打鼓,喧嚣震天。 司礼官由永安德高望重的几名老者来担。 女眷们聚在明德堂后大院,跪成一片。 陆玉雪在人群最后面,同样也跪着,和所有人一起,朝着苏东林棺椁的方向伏首。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轮椅被推至一旁。 她身后的明香和身边的明桂,也随着所有的丫鬟仆妇们一起跪着。 宋知晴本来是人群里最“矮”的,一瞬成了一枝独秀。 就这样,所有的女眷们都跪着,有人在旁推算时间。这里跪着得所有人,必须要到苏东林的棺木离开城门,进去陵殿后才能起身。 而这仪队一路慢慢过去,直到出城,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其他人,宋知晴不在乎,她只担心明香和明桂的膝盖,毕竟稍后还要启程去往闻列山,她们要走很远的山路。 日头渐渐变高,大地气温开始升起,跪着的女人们,好多吃不消了,但强力撑着。 宋知晴的目光看向跪在最前面,领头的刘氏。 比起其他人,刘氏不仅养尊处优,吃不了苦,她还是现场娇贵的主子们中最年长的。 已肉眼可见,刘氏摇摇晃晃。 跪在刘氏身边的银桂伸手扶住她,小声道:“要不,我扶您去一旁歇息。” “不用管我。”刘氏推开她。 “那,您喝口水?”银桂关心道。 “别管我。” 银桂看着刘氏,心里很是担忧。 自吴荣出事后,刘氏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而那大雨,竟将吴荣的尸身冲了出来! 想也觉得蹊跷,吴荣的尸体,她们埋得多深啊,怎么就被大雨给冲出来了? 幸好发现得及时,还是她们身边的心腹仆妇所发现的,否则被其他人看到,恐怕天遥苑再无宁日了。 但也是这一发现,加剧了刘氏的噩梦。 接连数日没有睡好,再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了,更不提,近些年刘氏的身体一直孱弱。 忽然,银桂有些头皮发麻之感。 她转过头去,目光一触及宋知晴的眼眸,她一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宋知晴没有回避,乌黑明亮的眸子就这样看着银桂,眼睛里面没有半点情绪,很是平常。 银桂皱眉,厌恶地看她一眼,将视线收回去,同时小声在刘氏身边道:“夫人,宋氏一直在盯着我看。” 刘氏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宋知晴。 但宋知晴已将目光移走了。 宋知晴微微偏着头,正在听过来找她的一名仆妇说话。 刘氏轻皱眉,看回银桂。 银桂抿唇,道:“她刚才,真的在看着我。” “不管她了。”刘氏说道。 来找宋知晴的这名仆妇,说话声音很轻很轻。 说完,她观察宋知晴的反应,却见宋知晴没有半分惊讶。 “二少奶奶……”仆妇道。 “辛苦你了。”宋知晴道。 “倒是不辛苦,就是……”仆妇担心道,“您不要伤心啊。” “有何可伤心的。”宋知晴笑道。 不过,意外是有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让赵仆妇和李二婶在她饭菜中动手脚的人,会是方老太君。 第76章 吵不过 快近中午,女眷们才出行,众人从侯府最大的侧门秋华门出来。 整条后巷已被清场,无一百姓。 门外停着长长的一排轿子,统一素白色,地上落满纸钱,空中那些飞扬的白幡,让阳光在纸钱上忽明忽暗。 苏东莲、苏东蓉还有刘宜真刘宜宁和几个表小姐们并不在刚才跪拜的队列里,待女眷们迈出秋华门时,她们才陆陆续续走来。 宋知晴的轿子在南宫书兰之后。 一个仆妇过来背宋知晴上轿,明香和明桂在旁帮忙。 陆玉雪的轿子在最最后面,在苏言仪的妾室之后。 她和宋知晴隔着至少十人,这中间,还有刘宜真刘宜宁这些表小姐们。 队伍启程,轿夫们抬轿,踩着纸钱离开。 长巷外面的主街上,百姓挤挤挨挨,伸长脖子望着这条侯府女眷仪队。 贵气的女人们坐在轿中,跟在一旁的姑姑和丫鬟们成了众人指指点点的目标。 宋知晴的轿子后面跟着轮椅,吸引的目光便更多。 明香和明桂,还有后面的明云和明花,一路被无数人评点。 仪队经过豪德路的江兴酒楼,气派的酒楼上,几个灰衫男人立在一个包厢窗前,垂眸而观。 宋知晴的轿子后边所跟着得两大箱东西,让宋青低笑出声:“别人出行为图轻便,这居然是两大箱。” 宋青的表弟房振归在一旁道:“看轮椅便知,是那二少奶奶的东西。” 宋青道:“徐堂说她简素,看起来,东西真多。” 待队伍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几人收了兴致,回到屋里。 夏岸风正在书案后回信,宋青走去道:“这些女眷去闻列山,说是要住个三两日,苏家男人去往陵殿,也要守上几日。这侯府忽然一空,就剩方老太君了。” 夏岸风淡淡道:“侯府家仆多,方老太君不会伶仃一人。” “也是,徐堂也在府里,还有那位二少奶奶送去的下人。” 宋青的话刚落,房振归走来道:“哪有,徐堂不在府里,我今早还在凝香阁门口看到他了呢。” “凝香阁?”宋青看去,“这名字听起来,是个胭脂铺?” “是个青楼!” 宋青一笑:“哈,这徐堂!” 说着,宋青的笑容变深,朝夏岸风凑去,嘿嘿道:“少将军,说来,您都二十出头了竟还没碰过女人,这青楼,您要不要……” 夏岸风眼皮掀起,黑眸深邃,亮如点漆,冰冷地看着宋青。 宋青吞咽了口唾沫,嘀咕道:“行,当我没说!” 他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灰衫男人过去开门,进来得是石贤炜身边的副将,吴显兵。 “少将军,”吴显兵抱拳,“昨夜城外发生了一起劫案,您定猜不到,动手得人是谁!是康西华!” 宋青他们皆大惊,快步过来:“谁?!” 吴显兵道:“康西华!正是当年劫持夏老将军在淮南的辎重的康西华!!” 众人瞪大眼睛,纷纷朝夏岸风望去:“将军!” 夏岸风俊容冷峻,没有波澜,但他所握着得笔端,在纸上长久停着,入木三分,墨点晕开了很大一朵。 “好家伙!”宋青喜道,“找了这厮这么多年,他竟还活着!” 吴显兵喜道:“是啊,天道报应,终于让他落在我们手里了!竟还离得如此近,都在永安!” 夏岸风搁下笔,淡淡道:“出城。” …… “终于出城了……”明香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道。 早上跪了那么久,现在又走了半座城的路,明香双腿发软,一直在打颤。 宋知晴坐在轿中,道:“是内城门,还是外城门。” 明香道:“二少奶奶,是外城门。” 宋知晴道:“那便可以休息了。” 明香小声道:“二少奶奶,怎么可能是说休息就休息的呢……” 宋知晴莞尔:“叫林姑姑来。” 她许久不曾主动提及林姑姑,忽然提起,明香愣了下,而后道:“好。” 她也不掉头回去,偷会儿懒,就在这里等。 待队伍过去后,她在陆玉雪的轿子附近看到一路跟着的林姑姑。 看到陆玉雪这轿子,明香就来气,看到林姑姑全程就在这跟着,明香更来气,双手往胸前一抄,冷幽幽地望着她们走来。 林姑姑见到她,眉心轻皱起。 明香道:“林姑姑,二少奶奶找你。” 坐在轿子里的陆玉雪微顿,掀起轿帘看去。 林姑姑道:“二少奶奶可有说找我何事?” “不知道,你跟我来吧。”说完,明香朝前走去。 林姑姑敛眉,侧头看向陆玉雪:“陆小娘子,我去找二少奶奶。” “我身体不舒服,”陆玉雪道,“你留下,伺候我。” 这话一出,附近的仆妇和嬷嬷们眼睛都一亮。 这朴实无华的枯燥赶路,来乐子了么。 明香叫道:“哟,陆小娘子,巧了,我们二少奶奶也不舒服,按照尊卑,您得往后稍稍。” 陆玉雪微笑:“明香,我虽是个妾,但你是丫鬟,你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卑字糟践我吧。” “我岂敢糟践您呐,”明香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目光朝前面看去,“可是您瞧,您这轿子走在最后,确实落了我们二少奶奶一大截,好一大截呢。” 陆玉雪暗暗深吸一口气,脸上保持笑容:“是落后一大截,但总归,我是坐着的,你是走着的。” “是是是,我们都不如您,您最是高贵了,陆小娘子。” 这个“我们”,直接拉着周围所有的仆妇嬷嬷们一起下水。 陆玉雪看向春姿,春姿跟在轿子边,目光冰冷凶狠地看着明香。 陆玉雪气恼,这春姿,光是瞪着有什么用,倒是帮忙一起吵啊! “走吧,林姑姑。”明香对林姑姑道,目光不屑地扫了陆玉雪一眼,抬脚离开。 林姑姑跟着一并走了。 陆玉雪一把放下轿帘,气得磨牙。 林姑姑跟在明香后面朝前走去,一言不发。 明香也懒得跟她说话。 赶上宋知晴的轿子后,明香道:“二少奶奶,林姑姑来了。” 林姑姑的声音平静淡漠:“二少奶奶,你找我。” 第77章 水里有毒 不止明香,连脾气很好的明桂听到林姑姑这声音都觉来气,这哪里该是下人对主子说话的口吻。 宋知晴抬手掀帘,目光望出去。 仪队还在朝前,林姑姑沉着脸跟着,看了眼宋知晴后,眼睛看向前方:“二少奶奶说吧,有何吩咐?” 宋知晴温和道:“我久未出府,适应不了这长路颠簸,深感不适。从这再往前一里便是永安的十里长亭和驿馆,驿馆附近有不少茶棚与酒楼,你前去问问夫人,能否停下休息。若是不行,便将我留下,等我休息好了,慢慢追上队伍。” 林姑姑眉心轻皱,又看了宋知晴一眼,应声:“是,奴婢去说。” 看着林姑姑匆匆去追前面的轿子,明香哼道:“真没想到,她心眼这么坏,您现在还是二少奶奶呢,她就已经开始拜高踩低,跟着踹门的那位一起宠妾灭妻!” 明桂在明香的胳膊上一拧,冲她使眼色,看向那些轿夫。 明香赶紧闭了嘴。 刘氏的轿子走在最前面,林姑姑小跑着追上来,边跟在轿子旁,边将宋知晴的话带到。 刘氏端坐在轿中,手中拿着一串佛珠,一路都在捻。 林姑姑这些话,让刘氏双眉皱起。 银桂在外面冷笑:“真有意思,走了一路,扛了一路的轿夫都没嫌累,她这个坐轿子的在那不安分了。” 林姑姑微微垂头:“二少奶奶说她身体不适。” 银桂道:“她不说我们也知道她身体不适,她不是一直坐轮椅吗?” 刘氏立即出声,有些严厉:“银桂。” 银桂看向轿子,闷声道:“是。” 银桂这些话让林姑姑暗感惊讶,轿子附近听到这些话的丫鬟仆妇们同样如此。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听到。 安静走了许久,久到林姑姑想要出声,求刘氏表个态时,刘氏忽然道:“那十里亭,可见到了。” 众人抬头朝前方的路尽头看去。 银桂道:“是,夫人,的确有一座十里亭。” 刘氏道:“那便寻个干净的酒楼,休息一刻钟。” 银桂低头:“是。”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无人不喜,纷纷开口,夸刘氏待二少奶奶真好。 林姑姑带着消息回来,明香和明桂也开心坏了。 明香高兴地凑近轿子窗帘:“二少奶奶,您真好!大家都有的休息咯!” 这一带说是有酒楼,实际就是几个小馆子。 仪队停下后,守卫们肃清现场,将在这休息的赶路人全都赶走,看热闹也不行,得退到五十步外。 刘氏先进馆子,仆妇们赶紧用衣袖帕子,给刘氏要坐得板凳擦净。 没多久,苏东莲,苏东蓉她们也来了。 刘宜真和刘宜宁很是不爽,举着蒲扇进来,面露嫌弃。 “这破馆子,”刘宜宁用蒲扇遮住口鼻,“都破旧成什么样了,我鞋底都要被弄脏了。” 掌柜的领着几个伙计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尴尬不已,赔笑道:“大千金,小人这儿就是一简陋馆子,今儿遇到了贵客,蓬荜生辉!” 刘宜宁翻了他一个白眼。 没多久,陆玉雪也来了。 南宫书兰的几个妾室平日各玩各的,互不往来,今日也不打算和陆玉雪这二房的妾攀交。 不过看到陆玉雪从轿子中出来时,她们的目光皆觉一亮。陆玉雪这姿色身段,别说将她们秒了,就算是南宫书兰,都成不了她的对手。 陆玉雪冲她们微笑,态度和善。几个妾室便也意思意思,扯了扯唇。 宋知晴不想被人背来背去,便不下轿,让明香和明桂自己去休息。 两个小丫鬟跑去茶棚下抢了张长板凳,一坐下来,双腿传来酸爽的快感,好像要螺旋升天。 明香说话向来夸张:“我要成神了,这也太舒服了!” 伙计放下两碗凉茶,笑道:“姑娘,您用!” “好咧,谢谢!”明香叫道。 猛猛喝了一大碗,明香在下巴一擦,高兴地对明桂道:“都好多年没出府啦,这外面的景色虽然不太好看,但新鲜,不一样。” 说完,她见明桂的目光一直望着馆子里,于是她也转头,朝馆子里望去。 视线穿过敞开着的木窗,明香一眼瞧见和苏东莲聊得正好的陆玉雪。 不仅和苏东莲聊得好,同桌刘氏也含着笑,目光满意地看着陆玉雪。 “哈,”明香道,“这狐媚子厉害,竟勾搭上了大夫人和小姑奶奶。” 明桂道:“昨日的事了。” “昨日?”明香转头看她,“昨日什么事?” “我也是听闻的,说她去拜见了刘氏和小姑奶奶,还送了几样贵重的礼物。我当时不知真假,便没给你们说。” 明香酸溜溜道:“大酒商的女儿就是好,家财万贯的。” 明桂叹息:“是啊,我们二少奶奶出身贫贱,什么都没有,你看林姑姑的前后转变就知道了。” 明香冷哼:“她是她,咱们是咱们,反正我只记得二少奶奶的好。” 看着刘氏和苏东莲这么喜欢陆玉雪,明香气不打一出来,气呼呼地转过身。 “这狐媚子真能装,”明香咬牙道,“她在二少奶奶跟前可坏了。” 明桂道:“咱们说出去也没人信,反而会落个大不是在身上,所以二少奶奶才不跟她计较。” 这时,伙计又端来两碗茶水,热情招呼,在她们跟前放下。 明香伸手端起,动作忽然停顿下来,目动头不动,朝左右望去。 明桂看她这鬼机灵的模样,低声道:“怎么了。” “咱们已经喝了一碗了,这是第二碗,”明香道,“这第二碗,我瞧着,就只有我们有啊。” 明桂一惊,道:“莫非……” 话音刚落,便见又一个伙计朝宋知晴的轿子走去,托盘里也呈着一碗水。 “可恶,怎么都出来了还这样。”明香怒道,气呼呼地回过身来,放下手里的水。 明桂道:“这个好查,等下带人去问问那两名伙计即可。” “嗯。”明香点头。 一双眼睛就在暗处看着她们,见明香端起来得碗都放到唇边了,竟又放下,婷婷皱起一双眉头。 这个明香,难道发现了什么? 婷婷的目光又悄悄瞄向宋知晴的轿子,她才买通得伙计带着空掉的托盘回来,上面不见碗。 急死了,这是喝了,还是没喝? 但水都接走了,应该会喝吧。 第78章 她要杀了我 “砰”地一声,两个伙计被人往后推去,撞在了杂房的木柴上。 坚硬的木柴撞得他们叫痛,二人赶紧跪下,磕头求饶。 明桂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老实交代,水是怎么回事?” 在明桂后面,六七个膀大腰圆的轿夫光膀子站着,个个凶神恶煞。 两个伙计瑟瑟发抖:“姑娘,水就是水,怎么会有问题呢,人人都喝过,都没事啊!” “说是不说!”明桂厉声道。 “给你们的水,和给大家的水都一样,没有问题的!” “对啊,没有问题的!” 不管明桂怎么问,两个伙计便是咬定嘴巴,不肯承认。 木门忽然被叩响,声音两长一短。 明桂皱眉,冷冷地瞪了两个伙计一眼,转身离开。 两个伙计缩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一众轿夫跟在明桂后头走出去,待他们彻底走远,两个伙计长长松了口气,靠回木柴堆。 叩门得是明花,她踮起脚尖在明桂耳边小声说话。 明桂点头,回头对几个轿夫道谢,拿出锭银子给他们分,随明花离开。 “好吓人……”婷婷藏在树后低声道。 看到那两个伙计出来,婷婷赶紧掉头,去采莲苑的丫鬟仆妇们那归队。 “二少奶奶,明桂回来了。”明花到轿子前后说道。 轿帘一动,探出来得却是明香的脑袋:“明桂,来!” 轿子就这么点空间,不比马车车厢,明桂半个身子在外面,低头看着明香端起得碗。 “换了种毒,”明香小声道,“不是之前的寒灯蕊,但喝了也会死。” 明桂后怕道:“幸好你机灵,不然我们完了。” “倒是也不会完,二少奶奶说,这毒她会解。” 明桂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为什么喊我回来呢,还没问出来是谁呢。” 宋知晴摇头:“问不出的,我们不会停留太久,要他们下毒的人定也说了,我无权无势,拿捏不了他们。” “是啊,”明香叹气,“咱们也不好声扬此事,别人喝了都没事,我们之前也喝了两大碗,也没事。” 宋知晴顿了下,道:“有一件事,我查清了,要赵仆妇和李二婶在我饭菜中下毒的人,是钱嬷嬷。” 明香瞪大眼睛,伸手捂住嘴巴。 明桂也傻了:“是,松宏轩的钱嬷嬷?老太君身旁的钱嬷嬷?” 宋知晴点点头。 “天啊……”明香手指发抖,“天啊!” 明桂比较冷静:“现在老太君和钱嬷嬷都没有来,这下的毒也不是同一种,说明……还有其他人想害我们。” “一直都有,”宋知晴淡淡笑了下,“无妨,不怕。” 听到馆子门口的动静,宋知晴道:“大约要出发了,准备下吧。” 明香点头,脸上的神情不掩难过:“二少奶奶,我们先退下了。” 主子们从馆子出来,各回各处。 丫鬟仆妇们已经先回自家的轿子旁了。 苏东莲却还拉着陆玉雪的手不肯放,一脸意犹未尽,似没有聊够,望着陆玉雪的眼神充满了喜爱与欣赏。 这一幕,几乎落在了所有人眼中。 明香刚才便见到陆玉雪和苏东莲、刘氏聊上了,但是现在,她不仅看出苏东莲对陆玉雪的喜爱非同一般,还得知了要对二少奶奶下毒的人是方老太君,明香浑身发寒,如坠冰渊。 太阳当空照得那么凶,明香却觉得,这个世界真黑暗,荒唐至极。 继续启程,仪队按照之前的顺序朝闻列山出发。 闻列山近在眼前,走去才知远在天边。 一个时辰后到了山脚,没再休息,直接爬坡。 体力实在跟不上了的人,就在后面慢慢走。 一些四五十岁的仆妇,更是落在了最最后面。 明香和明桂咬定宋知晴的轿子,要跟在她一旁,两炷香后,终于见到了青岚寺的大山门,还有通往大山门的登山石阶。 明香撑不住了,在阶梯上坐下,让明桂先上去。 膝盖实在太疼,早上跪得太久太久了。 轿子被一座座抬上,武馆里出身的硬汉们体力再好,抬着重物登山,也有些吃不消了。 忽然,明香的目光看到跟在陆玉雪轿子旁的春姿。 所有人都累得喘气,春姿却走得淡定,脸不红,气不喘,额头上虽然有汗,但远没有其他人夸张。 明香知道她有点功夫底子在身上,但这也太过分了。 春姿抬眼也看到明香,明香立即起来,转身上山。 不行,输给谁都不能输给这春姿! 膝盖疼到打颤,明香也咬着牙往上走,一步一大喘。 “废物。”身旁忽然飘来一声嘲讽。 明香转头,正是春姿。 春姿走得一脸轻松,步伐轻快,又道:“真没用。” “关你什么事啊?”明香叫道,“你走你的,少来招惹我。” “你伺候着一个残废,不应该体力更好一些吗?出府时,我看到那残废是被一个仆妇背进轿子的,等以后姓方的老太婆死了,没人罩着那残废了,她迟早会被休。她被休后,哪有其他仆妇背她,可不就是你了?所以,你应该练练啊。” 每一个字都如刀子一般刺耳,明香怒不可遏,停下脚步瞪她:“你在发什么疯,说什么胡话?你这臭嘴!” “也是哦,确实是胡话,”春姿冷笑,“因为不可能啊,她一被休,就不是侯府的二少奶奶了,你这个侯府的下贱丫头,不是要被侯府收回去了?到时候,把这个残废送回山里去喂狼,被狼群撕碎身体,一口一口吃掉。而你,你等死吧。要么把你卖给浑身长疮流脓的穷赌棍给他生儿子,伺候他做饭洗衣,刷他的马桶。要么,直接把你的舌头拔了,眼睛挖了,耳朵刺聋了,再给你破席子一裹,扔乱葬岗去喂狗。你以为你有什么好下场,跟我斗?你算什么?” “你这个贱人!”明香眼睛布满血丝,“我要撕了你这张烂嘴!” 她就要朝春姿打去,春姿忽然瞪大眼睛,惊呼叫道:“啊!!” 明香的手还停在半空,春姿已经摔了下去,往下跌了数十个台阶。 “我的脚!!”春姿捂着自己的腿,惊恐地大叫,“我的脚!好痛啊!!” 所有目光都望去,而后众人抬头,看向站在上面的明香。 “她要杀我!”春姿伸手指控,“她说她要杀了我!!” 第79章 不一样的宋氏 “啪!” 明香被几个仆妇一把按在地上。 她酸疼了一日的膝盖刹那在硬邦邦的石地上一跪,剧烈的疼痛让她痛呼出声。 “就是她!”一个仆妇指着她,“我亲眼看到她将人推去山下!” 在明香跟前,是才下轿的刘氏、苏东莲、苏东蓉,她们两旁,乌泱泱站满了丫鬟与仆妇。 “我不是!”明香叫道,“我没有推她,她自己往下摔的!” “可笑,”刘氏沉声说道,“这台阶如此高,稍有不慎,便可扭断脖子,你去往下摔个试试。” 苏东莲厌恶地打量明香,忽然瞅见明香身上衣衫不一般,道:“这是大丫鬟吧。” 刘氏身后的银桂道:“小姑奶奶,这贱婢是二少奶奶身旁的贴身丫鬟。” “二少奶奶,”苏东莲道,“哦,那位双腿残疾的宋氏。” 她的目光朝周围望去,望见山门不远处那一排轿子。 轿子太多,一座座抬上来,山门口停不下了,陆续往两旁停去。 苏东莲道:“这位二少奶奶,停哪儿去了。” 她语气中的不喜,每个人都能听得分明。 林姑姑端着手,快步走来:“回小姑奶奶,二少奶奶的轮椅还没抬上来,她的轿子停远了,暂时过不来。” 苏东莲皱眉,厌恶地看向一旁。 刘氏面露不耐,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过忍住了。 明香仍被强行押着,两旁的仆妇抬着她的胳膊,似要将她的肩膀拧断。 她抬眉看向林姑姑,眼眶通红,一直掉泪。 林姑姑这段时间和她们疏远了,但见明香这样,心里仍有几分不忍。 但这不忍,在现在派不上任何用场。 林姑姑将视线转开了。 苏东蓉这时道:“那就去催催,让抬轮椅的快一点。” 刘宜真在她另外一侧,忽然幽幽道:“就她事多,两大箱子不说,还有一个轮椅,这伺候她的人呐,可真累!” 苏东蓉瞪去,小声道:“胡说什么,闭嘴。” “好嘛,女儿不说就是了。”刘宜真乖巧道,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到。 刘宜真这些话让苏东莲忍无可忍,她看回明香,道:“这慢慢腾腾的,便不等了!这个丫鬟心肠歹毒,当众害人,手段令人发指,不可不除!也不用押去官府了,她的卖身契若是在侯府,就由我们侯府自行处置吧。我看,就将她丢下去,让她也摔一摔。摔不死,是她命硬,摔死了,是她罪有应得。” 明香瞪大泪眼:“不要啊!小姑奶奶,饶命啊!真的不是我推的,冤枉啊!!” 苏东莲怒道:“做了事还不敢当,还反咬一口,你委实恶毒得狠!给我打她!” 一个仆妇过去,抬手便给了明香两个耳光,手劲非常大,明香的唇角磕破,鼻血也打了出来。 明香大哭:“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苏东莲道:“再打!” 仆妇又抬起手来,忽然一顿,目光朝山门外看去。 刘氏和苏东莲她们也抬头望去。 宋知晴的轿子被从山门外的石阶上抬来,迈过大山门,直接抬入到广场的大空地上。 众人大惊,纷纷伸手捂住嘴巴。 青岚寺盛名天下,千年香火不绝,道此寺庙灵秀,心愿无不成,千年来,多少帝王将相慕名至此,无一不在山门外下轿或下马。 此寺庙,乘轿而来,便是亵渎神明。 刘氏也吓坏了,立即快步而去:“宋氏!” 明桂惴惴不安地跟在轿子旁边,上前福礼:“大夫人。” 刘氏一把将她推开,抬手掀帘:“宋氏!” 话音未落,刘氏傻住。 轿子,是空的。 随刘氏而来的寺庙主持与主事们,刚才也吓坏了,个个脸色惨白。 见到轿中为空,他们一时僵硬住,不知该作何神情了。 苏东莲推开跟在刘氏后边的仆妇们,看到空荡荡的轿子,她寒声道:“怎么回事。” “说!”刘氏呵斥明桂。 明桂“噗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却不说一个字。 苏东莲道:“你便也是宋氏的丫鬟?” 明桂看了看她,点点头。 “蛇鼠一窝,你和那个明香,是一类人吧。” 明桂瞪圆了眼睛,害怕地望着她,仍紧紧闭嘴。 苏东莲道:“不然,将你也一并扔下去,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且慢!” 山门处,一个轮椅被人推来,少女坐在轮椅上,身板笔直,孝帽半垂在发髻上,露出完整光洁的一张面孔。 山顶的阳光照着她的脸,明艳夺目,光华耀眼,饱满丰盈的面孔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眼睛却并不稚嫩,一双明眸清洵凌厉,又大又圆,望一眼,似有被击穿灵魂之感。 全场忽然有一种怪异的安静,连已见过宋知晴无数次的刘氏都沉默了。 很快,刘氏回缓过来,开口说道:“宋氏,你的丫鬟将陆小娘子的丫鬟推下了石阶。” 宋知晴道:“她死了吗?” 刘氏拢眉,道:“没有。” 宋知晴道:“那她伤得重吗?” 刘氏反问:“你觉得呢?这石阶上推下去,能伤得不重?” “有多重?” 刘氏恼怒:“宋氏,你是何意?” “将她带来,我且看看,她伤得多重。” 说这些话时,宋知晴的眸子明亮清澈,没有半分怯弱退缩,而且,语气也是不善的。 刘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一面的她。 苏东莲道:“你,就是宋氏。” 宋知晴侧头看向苏东莲,淡淡道:“你,就是那位镇西王的侧妃。” “侧妃”二字,被她加重了语气。 这样的当面冒犯,让一股怒意直上苏东莲心头:“好个牙尖嘴利的二少奶奶啊!” 宋知晴看着她:“佛门净地,镇西王侧妃不好一直大呼小叫,用词险恶吧。” 苏东莲咬牙:“你说什么?” 宋知晴莞尔一笑,笑容明媚动人:“牙尖嘴利,蛇鼠一窝,是什么好词吗?” 所有人都当她疯了,她……怎么敢?! 宋知晴转头朝主持看去,双手在胸前合十,变脸一般,温然柔和道:“澄正主持,敢问澄慈大师可在寺中?” 主持一愣:“夫人认识澄慈?” 宋知晴道:“澄慈大师医术绝妙,烦请他来,为这摔下石阶的姑娘诊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80章 你是个高手 “就这点芝麻小的事,要我过去?”澄慈抬起头说道,手里拿着一把刚被火烫过的尖刀。 被主持派来得和尚合掌在胸前,敬畏道:“对,是那位二少奶奶主动说的。” 澄慈神情不快:“真是混账,这些妇人后宅斗来斗去的事,要扰得我佛门也不清净!” “那,师伯,您是要回绝吗……” “回绝个屁!”澄慈叫道,“平安侯府是香火大户,回绝个屁的回绝!” 他摆摆手,暴躁道:“你且稍候!我处理完这点伤势就过去!” 和尚小声道:“是……” 他的尾音还未落下,躺在床上的伤员发出惨叫。 伤员腿上的一块焦肉被澄慈手里的刀干脆利落地剜了出来。 澄慈放下刀子,顺手拿起弟子托盘上的干净湿布反复擦手,对伤者道:“余下包扎交给我几名弟子,那劫匪的事,我晚点来问你,你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伤者是山脚附近的乡民,大汗淋漓地点着头:“多谢大师,谢谢大师!” 澄慈转身道:“走吧。” 前山门,人山人海,宋知晴坐在轮椅上,面容平淡安静,气度从容。 明桂没再跪着,站在她身旁。 明香仍被那几个仆妇押着,跪在宋知晴的二十步外,已疼得后背浸湿。 苏东莲神情冰冷,端手立着。 当了数十年的侧王妃,且她的夫君是沙场征伐,胜仗无数的悍将,她这一身气场,早就练得威严凌厉,望之而慑。 澄正主持身旁的一个主事忽然说道:“来了,澄慈来了。” 仆妇们分开一条道,澄慈阔步走来,道澄正跟前后合掌:“主持师兄。” 主持道:“彗参已经都跟你说了吧。” 澄慈点头:“嗯,都说了。” “好,那便为这位女施主看看吧。” “是。”澄慈道。 青岚寺山门最右手面有一排年代久远的小厢房,是特意为山下无处可去的流民们置办的。 虽然近些年太平,但这些厢房一直未闲置,时常会有人游赏至此,不想走去后山,便直接睡在这。 一代一代,这些厢房的布置摆设随年岁在更迭变新,并未破败。 春姿便暂时安放在这。 澄慈他们先进屋,苏东莲刘氏她们跟着进去,宋知晴跟在最后。 陆玉雪不解起身,眉眼惶恐,看到宋知晴也进来,她情绪激动地伸手指去:“宋氏!你怎么如此恶毒,自我到高云轩后,我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明香这样害春姿?” 宋知晴冷冷地看着她:“春姿死了吗?” 宋知晴平日爱笑,但她若一沉下脸,她的五官会具有非常强烈的攻击性。 陆玉雪握紧手指,心里忽然发憷,她在宋知晴身上吃了太多亏了。 不想,苏东莲忽然冷笑:“宋氏,你腿不好,你眼睛也不好吗?春姿不是在这躺着?” 宋知晴看了苏东莲一眼,看回陆玉雪:“所以,既然春姿没死,你就不要张口说什么这样害春姿。” 澄慈听不下去了,开口说道:“烦请让让。” 澄正主持低首道:“阿弥陀佛。” 陆玉雪看向澄慈,忽然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了,惊忙道:“大师,您虽是出家人,可是春姿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啊。” 澄慈平日最厌这些说法,怒道:“你放什么……你在胡说什么,我佛慈悲,我又为医者,我眼中只有待救之人,没有男女之别!你这说法,你在糟践我吗?” 陆玉雪面色一白:“没,大师,我并无此意。” “那就让开!” 屋内的其他人纷纷吃惊,银桂很轻很轻地在刘氏耳旁道:“夫人,这和尚真凶。” 陆玉雪看向春姿,春姿眉心紧锁,和她对视了眼,收回目光朝已经将她的裤脚一把卷起的澄慈。 “是这条腿吗?”澄慈问道。 春姿道:“两条腿,都很疼。” 澄慈抓起来,从她的膝盖按向脚踝,还有足弓。 春姿面露羞赧:“大师,我一日都在走路,脚上可能有味……” “多大点事!这算得什么?”澄慈不悦道,“半年不洗澡的求诊之人,我一个都没有拒之门外!” 刘氏道:“大师仁心。” 澄慈没理她,忽然问春姿:“你练过武?” 春姿平日已尽力掩盖,但知道逃不过对方的眼睛,道:“嗯,练过一些。” 澄慈道:“你这可不是练过一些啊,你是个高手。” 陆玉雪道:“我年少不懂事,心高气傲,喜欢以男装闯荡,增广见识,所以,我选春姿当我的婢女。” 澄慈点头:“难怪。” 他又抓起春姿的另外一条腿。 细细检查过后,澄慈放下春姿的腿转过身来:“她哪有受伤?” 一句话,令陆玉雪、苏东莲、刘氏三人的脸当场变白,极不自然。 陆玉雪道:“大师,春姿确实很疼啊,您说得没有受伤,是不是没有伤到骨头?” “不错,伤筋动骨之伤,在才算得上是伤,她这表皮红肿破皮,算得了什么?我若来晚几步,指不定她自己好了。” “可是,她真的疼……” “呵!”澄慈摇摇头,扬长离去。 澄正抬手,低头说道:“阿弥陀佛!” 明桂畅快地吐了一口气,眼眸明亮清湛。 宋知晴淡淡一笑:“高手。” 陆玉雪和春姿朝她看去,目光不善。 宋知晴笑道:“澄慈大师见多识广,识人无数,能被他称为高手的人,其身手必不同凡响。那么,这样一位高手,能被我身旁拎个重物都累得喘不过气的小丫鬟,给推下石阶吗?” 陆玉雪瞪她:“宋氏,你是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啊。” “春姿是练过武,但那是很早的事了,她多年未与人动手,也疏于锻炼,更何况,她今日走了那么多的路,她就不累吗?” “哦,”宋知晴笑吟吟的,“那么,她作为一个高手,很失职啊。我既是二房的少奶奶,那就由我做主,将她辞了吧,我给你挑选几个丫头,供你使唤,你说如何?” “够了!”刘氏忽然喝道,“宋氏,你也知道你是二房的少奶奶?今日二房闹成这样,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第81章 身上长刺的宋知晴 宋知晴含笑的目光看向刘氏。 她的眼睛乌黑雪亮,眸中所含着得讥讽,令刘氏莫名觉得有股寒意。 这半个月以来,宋知晴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 从当初在高云轩夜间的一番谈话开始,刘氏便觉得这宋氏变陌生了。 再到现在,这宋氏像是彻头彻尾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身上好似长了刺,锐意凌厉,哪有半分温婉的样子。 除却主持他们之外,厢房中的所有目光都与刘氏一样,望着宋知晴。 这张脸,委实美得天怒人怨,越看越耐看,也越看越不舒服。 因为,她没有半分友善,虽然是笑着的,却在攻击她们。 有那么一瞬,好几人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万不可让帝王看到她,因为,这是祸国殃民的一张脸! “好,”宋知晴终于开口,笑道,“既然你开了口,那我今日便放过这两个丢人现眼的。” 说着,宋知晴看向陆玉雪:“虽然你让春姿行恶,想害明香不成,此举委实可恨。但大夫人都出来拉偏架,要袒护你了,我只好给她这个面子,暂不与你计较。下次若再犯到我跟前,你且看,我会不会轻饶你。” 一番话,将屋内所有人的脸都说得铁青。 苏东莲咬牙:“宋氏,你好一张利嘴啊!” “瞧,”宋知晴笑眯眯地看着陆玉雪,“又出来了一个不分是非,非要护着你的人呢。” “宋氏!”苏东莲暴怒。 “佛门之地,镇西王侧妃的火气是否大了点?”宋知晴朝她看去,“青岚寺为千年古刹,侧妃非得当着主持的面大呼小叫么?” 主持低头:“阿弥陀佛!” 宋知晴笑了笑,看向明桂:“我们走。” 不说其他人,便是跟在宋知晴身边这么久的明桂,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宋知晴。 一股说不出来的激动畅快,让明桂点头:“是,二少奶奶。” 苏东莲气得发抖,瞪着宋知晴的轮椅离开。 屋内的其他人,脸上神色一个比一个好看。 屋外也充满安静,所有人看着宋知晴被推出来。 “二少奶奶!”明香挣脱两个仆妇,哭着跑来,狼狈地跪在宋知晴轮椅旁,“对不起,二少奶奶,是明香不好。” “起来,”宋知晴扶她,“别跪。” 她从来不让明香明桂或者其他家仆跪她。 也一直明令,所有人在她跟前不得自称“奴婢”“小人”,虽然他们时常改不了口,但比之以前,他们在渐渐改变。 宋知晴拿出手绢为明香擦泪,柔声道:“不是你不好,是她们不好。” 苏东莲和刘氏从屋里走出,那两个仆妇见她们出来,低头从一旁快步过去。 宋知晴侧眸看向她们,两个仆妇对上她的视线,心里生出一股不适。 宋知晴的目光,又看向另外一个仆妇。 这个仆妇一凛,转过头来看着宋知晴。 “明香,”宋知晴低声道,“你的脸,是她打的吗?” 她来时,明香已经挨打了。 看当时场景,应该就是这个仆妇打的。 明香看去,点点头:“对。” 这名仆妇皱眉,看向苏东莲。 苏东莲恨宋知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用目光在宋知晴身上挖出几个洞来。 宋知晴自仆妇身上收回视线,对明桂道:“我们走吧,去歇息。” “是。” 为侯府这些女眷们准备得厢房,早一日便收拾好了,都在月亭台。 名字虽然叫做“台”,但实际上是一座和前寺、后寺并列的大山头。 两座山头的连接,是一道悬空的大桥,桥面非常宽阔,约有三丈宽,在胳膊粗壮的铁索上,铺着结实宽阔的大长木。 但再结实,这桥到底是悬空的,而且极长,所以整个桥走起来,摇摇晃晃,如船浮水。 两个和尚为宋知晴她们带路。 才经历刚才的事,明香此刻半点不怕,明桂推着轮椅,却觉得腿软。 待她们走到对山,苏东莲和刘氏她们刚到这头。 苏东莲冷冷地看着她们跟在两个和尚身后离开,道:“母亲恐怕不知,她口口声声说得好儿媳,竟是这样一个口舌招章的叼妇。” 刘氏没说话。 在这之前,刘氏和苏东莲本也不亲近。 一旁的苏东蓉接道:“不说母亲了,我们也是都没有想到。” 刘宜真和刘宜宁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她们反而是不陌生的…… 就在几天前,在杂云苑里,张口将她们怼得无话可说的徐堂,好像也是这模样。 苏东莲怒沉了口气,大袖一拂,踏上大桥。 她的人陆续跟上。 苏东蓉在旁看着她们过去,皱起眉头,尤其是苏东莲的背影。 刘氏这时也要过去,一个和尚拦住她:“施主且慢,这桥承重有限,不好同时过去那么多人。” 刘氏点点头:“好。” 于是留下,和苏东蓉一起等。 她们二人,此前也没多亲近,就这么站了会儿,吹了阵崖下上来的风,苏东蓉忽然开口:“陆小娘子那,你怎么打算?” 刘氏淡淡看她一眼:“不打算。” 苏东蓉大感意外,挑眉道:“不管了?” 刘氏反问:“怎么管?” 苏东蓉上下看她,目光浮起几分揶揄,将视线收回。 这眼神让刘氏非常不适,冷冷看她了一眼,看回对山。 一个个的,都觉得宋氏变了,苏东蓉忽然发现,这刘氏不也变了。 她的好大哥苏东林还在世时,这位夫人主持侯府中馈时赏罚分明,处事公正,办事利落,现在,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已经真相大白的构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偏架,拉得真是脸都不要了。 南宫书兰是最早到厢房的,她的儿子苏怀皑实在太小,所以没办法跟去陵殿,只能随她这位母亲一起上闻列山。 一上山后,南宫书兰就抱着一直闹腾,并且拉了一路的儿子到厢房了。 宋知晴被安排的厢房正和她挨着,两个和尚领她们过来,远远便闻到一股臭味。 那拉了一兜的尿布,就扔在空地上。 虽然是两个厢房中间的位置,却偏向宋知晴这边更多一些。 第82章 女魔头 “阿弥陀佛!” 两个和尚合掌说道。 一个和尚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这边请。” 另外一个和尚,转身去拿扫帚畚斗。 明桂推着宋知晴要走,宋知晴轻轻道:“等等。” 明桂停下。 明香道:“二少奶奶,我去说她。” 南宫书兰的厢房门开着,听动静,奶娘正在哄宝宝,南宫书兰在休息。 明香刚过去,一个仆妇端着盆脏水出来,二人险些撞上。 明香忙后退几步,差点没被水泼溅到。 仆妇见到她,再转头朝矮石阶下的宋知晴她们望去。 去拿扫帚和畚斗的和尚回来了,直接走到尿布前,宋知晴道:“小师父,你别扫。” 和尚一顿,回头看她:“施主。” “你来扫。”宋知晴看着刚出来的仆妇。 仆妇不悦道:“二少奶奶,这不有人在扫了吗?” “谁扔的,谁扫。” “二少奶奶,我要去倒脏水。” “脏水在盆里,没在你手上,你放一放,过来扫了,小师父都已经替你将扫帚和畚斗拿来了。” 仆妇皱眉,回头看向身后厢房。 奶娘抱着苏怀皑从厢房走出,抬头望去,先淡淡道:“见过二少奶奶。” “这尿布,是谁扔的?”宋知晴问道。 奶娘讪讪,看向尿布。 那尿布非常臭,仆妇出去扔时,南宫书兰带着恶趣味说道,就扔隔壁残废门口,反正总有人会收拾。 仆妇哪里敢真去扔到别人门口,所以,往那边稍稍扔了点。 “说呀,是谁扔的呀!”明香叫道。 奶娘赔笑道:“二少奶奶,这尿布不小心扔过去了点,这不,小师父来了,让小师父扫一扫嘛。” “让你们的人扫,”宋知晴道,“这样,下次就不会不小心了,我不想看到第二次。小师父也不是时时都在,不可能立即过来为我扫第二次。” 南宫书兰的其他丫鬟姑姑们都来了,目光看向地上的尿布。 奶娘心里发怒,这残废,是要跟她们较上劲了。 奶娘随意朝一个丫鬟看去:“你去扫了吧。” 丫鬟应声:“是。” “还要将这地拖一拖,洗一洗。”宋知晴道。 奶娘恨得牙痒痒,硬着脖子道:“是,二少奶奶。” 宋知晴看向明香和明桂:“走了这么久,你们先去歇息,我在这里看着。” 奶娘气笑了:“二少奶奶,您还要看着呀,不然,也去休息。” 宋知晴道:“轮不到你管我。” 奶娘刹那语塞。 大房的其他仆妇和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再悄悄打量这位貌美如花的二少奶奶。 此前在家宴上,她们都看过她,纷纷惊为天人。 那时温婉安静,美得如天上仙子,今日这冰冷凌厉的模样,像是变了个人,依然美得大杀四方,却像是……女魔头。 因为,她太凶了! 明桂让明香先进屋,她留下来继续守在轮椅后面。 大房的其他丫鬟和仆妇去打水洗地,很快,地上便干净了。 只是空气里的臭味,还没有那么快消散。 院子前面,陆续又有其他人过来。 刘氏她们并不睡在这,这个大院,只留给苏言仪和苏言即的妻妾。 现在过来的,除了苏言仪的小妾们和随行丫鬟仆妇外,陆玉雪和春姿、林姑姑,也终于来了。 苏言仪的小妾们看到宋知晴背对着她们,坐在檐外轮椅上,旁边围满人,于是好奇过来。 陆玉雪看到宋知晴这样坐着,则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但这会儿,无话可说。 陆玉雪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便跟着领路和尚,去往给她准备的厢房了。 宋知晴也没再多留,离开前看向奶娘,淡笑说道:“如此一来,下次定会长记性了。” 奶娘瞪着她的背影,如果怀里不是抱着小少爷,而是花瓶或其他重物,保不定一上头,就砸过去了。 宋知晴的两大箱东西,都已抬到屋里。 说是厢房,除了标准的木床外,旁边还有一个小通铺,可并排睡上六七人。 明香已经将通铺上的被子铺好了,见宋知晴进来,明香道:“二少奶奶,到时我在这头挂个布,当作帘帐,您在木床里面睡,我们不打扰您。” 宋知晴心疼地看着她整个肿起来的脸,抬手去触。 肿成这个程度,想也知道那仆妇打人的手劲有多重。 明香惭愧道:“没事的,二少奶奶,您不用担心,没多大事。也怪我,没事和那个贱人吵什么。” “不是没事和那个贱人吵什么,”宋知晴淡笑,“是没事不要动不动怪自己。” 明香也笑了:“嗯。” 明桂将宋知晴推进来后,已经忍不住在旁边坐下了,双手揉捏着小腿肚上的肌肉:“二少奶奶,这一路上,要么是馆子里要下药害我们,要么是一上山就给我们不痛快。如今大夫人中邪了一般,也和我们对着干,今后这侯府……越来越是个折磨人的地儿了。” 厢房的门是虚掩的,在这个时候忽然被人推开,明桂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嘴巴。 宋知晴看去,进来得正是刘氏身边的银桂姑姑。 “二少奶奶,”银桂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药,夫人仁善,怕小丫鬟脸疼,所以要我送来。” “哦。”宋知晴道。 明香不太高兴地过去,伸手接来。 银桂看了看明香的脸,已经快成发好的馒头了。 银桂看回宋知晴:“夫人还说,二少奶奶今日太失礼,当择时去小姑奶奶跟前敬茶赔不是。” “我不会去的。” 银桂肃容:“二少奶奶,您是晚辈。” “你是在教训我吗?”宋知晴反问。 银桂低头:“奴婢不敢。” “那你走吧。”宋知晴淡淡道。 银桂道:“是。” 应完,转身离开。 明香上前关上房门,拿着药瓶回来:“二少奶奶……这,会不会有毒啊。” “有毒没毒,都不稀罕,”宋知晴道,“我的箱子里有更好的。” 明香笑起来:“嗯!” 笑完,明香又担心道:“二少奶奶,我知道您今天这样生气,是为了护我。但是已经过去了,我们如果再和她们这样闹下去,那以后……到底,我们是斗不过她们的呀。” “是啊,二少奶奶。”明桂也担心道。 第83章 她一直在偷听 她们的担心,宋知晴无从安抚。 在这山上的出逃计划,暂时连她自己都无法保证,会绝对可行。 她的安排,全都落在了侯府中,在徐堂送出去得那些信上。 此次上山着实仓促,她还没能安排好,但,如果有机会呢。 如果遇上机会,该逃还是要逃,所以这两大箱的宝贝,她一并带来了。 苦了一路挑担的壮丁才是真的,不过她已吩咐明云去打赏了。 床铺铺好,隔断的帘布挂好,明香和明桂出去打水。 回来时,高云轩的两个仆妇在她们身后帮忙,各拎着一桶温水。 明香的脚步一顿,看到刚才就离开了的银桂,从南宫书兰的厢房里走出。 奶娘跟在银桂身后,看到明香她们,不管是银桂还是奶娘,脸上写满敌意。 回屋后,明香将木盆端去帘布内,嘀嘀咕咕半日,最后拿着拧干的巾帕双手递给宋知晴,生气道:“也不知在背后说了咱们多少坏话。” “所有人都在说吧,”宋知晴笑道,“无妨。” 她擦净双手,仆妇已将热水倒好在小浴桶中。 水声哗啦啦传来,一墙之隔的南宫书兰,贴着耳朵,皱着眉头,手指绞着手帕。 她睡醒后听闻门外那尿布之事,一下便怒了,恰好银桂过来找她,说了发生在山门口的事。 听闻宋知晴竟将苏东莲当众一顿怼,南宫书兰惊呆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宋知晴吗。 奶娘也将尿布之事分享给银桂,银桂听完说,她此次过来,便是大夫人的吩咐,让南宫书兰不论发生什么,不要和二房起争执。 南宫书兰气不过:“母亲如今主持中馈,大权在握,怎么还怕了这个残废吗。” 银桂轻叹:“这残废如今不知怎么了,她性情大变,吵架可凶,大少奶奶,您出身书香世家,与山野村妇自是吵不过,能忍则忍,回侯府后,大夫人自有一百种能收拾她的办法。” 南宫书兰现在回忆起才发现,银桂也一直用“这残废”“那残废”形容这宋氏,而不是“二少奶奶”。 这残废啊,可真是人憎鬼厌。 山上各房各自收拾了一个时辰左右,天色彻底黑了。 秋日月明,高空当照,还不太熟悉地段的丫鬟和仆妇们点灯有些慢,南宫书兰和宋知晴所在的这座小院挂了大概六七盏灯。 和尚们过来送晚膳,香喷喷的米饭盛在很大的一个木桶里,带着一股天然的木头香。 菜式很简单,一共五个木盆,除却两盆野菜,还有豆腐烧茄,豆酱菜干,包菜素炒。 领头的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大夫人要小僧传话,待晚膳过后,施主们需早点歇息,明日卯时便要早起祈福,上香诵经。” 这里没有主子在,丫鬟仆妇们面色皆变得不高兴。 明香也觉得难受,走了一日,脚还疼着呢。 她和明桂端着饭菜回去,一转身,便看到陆玉雪的厢房门口,春姿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明香没有害怕,直直地瞪回去。 春姿厌恶地收回视线,转身回房。 林姑姑这时拿着碗筷从那屋里出来,明桂轻叹,看向明香:“走吧,我们回去。” “委实可恨,”明香边走边道,“她们说我将她推了下去,所以押着我跪,对我又骂又打,还要把我扔下去。可是她诬陷我呢,这件事就好像没有发生一般,她半点惩罚都没有。” “小声点。”明桂道。 “真不知以后要怎么办了,”明香声音变低,“我很怕的。” 这句话,也戳中了明桂的担忧:“……我也是。”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吃完东西,简单洗漱,整个庭院的灯火渐渐黯掉。 宋知晴在帘布后的烛台也慢慢烧得只剩半截。 帘布外面只睡着明香和明桂,明云还有明花随其他仆妇一起去睡大通铺了。 见帘布后面的烛火一直亮着,偶尔还有翻书的声音,明香悄悄爬起来:“二少奶奶……” “嗯?”宋知晴小声道。 “您怎么,还不睡呀?” 宋知晴道:“你先睡吧。” 帘布轻动,明香的小脑袋伸了进来,她眨巴眨巴眼睛,目光落在宋知晴正在画的地图上,“呀”了一声,眼睛变得惊艳:“二少奶奶,画得真好!” 宋知晴手里捏着炭笔,利利索索又在纸上画下笔直的一条线,笑道:“你去睡呀。” “明日卯时要起来呢,您不睡吗?” “我起得来的,不怕。” 明香点点头,又看向她画得地图。 一眼就能认出,正是青岚寺的地图,留白处太多,因为她们还没有去到过,现在画出来的,都是已去过的。 “二少奶奶,”明香好奇,“您画这个做什么呀。” “嘘——”宋知晴抬手放在自己的唇前,而后指指后面的墙。 明香轻声道:“大少奶奶?” 宋知晴轻笑:“她那头,过来偷听好几次了。” 她的五官实在灵,嗅觉、视觉、听觉,几乎都是一等一。 加之这山上实在安静,夜晚展翅飞过得只有大鸟,它们也只是偶尔路过,比侯府中就在树梢间跳跃的叽叽喳喳乱叫的小鸟安静太多。 所以,隔壁的动静,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呢?”明香用气音道,“现在也在偷听呀。” 宋知晴点头:“应该是。” 明香眼眸一眯,朝那墙走去,抬手在嗓子一捏,对着墙壁幽幽道:“我死得好惨啊~~我的尸体就在墙缝里,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南宫书兰~~” 隔壁贴着石墙的,正就是南宫书兰。 她一惊,耳朵离开墙壁。 没声音了。 不信邪,南宫书兰又将耳朵贴了回去。 “啊!!!”明香忽然惊叫,“有虫子!!” 南宫书兰吓了一大跳,抬手拍着胸膛。 明香乐得不行,宋知晴也捂着嘴巴笑。 “可恶!!”南宫书兰低声骂道,抬脚要踹石墙,被她及时忍住。 明桂在帘布外睡得正香,惊坐起来:“啊?什么虫子!” 明香赶忙出去,小声道:“没事没事!” 宋知晴看着轻轻一动,又归为平静的帘布,她眼睛里还带着笑意。 低下头,垂眸望着眼前的地图,宋知晴想要离开这儿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如明香明桂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们也不应该被困囿在侯府的四方天空下的。 第84章 山火 隔日一早,各房恭敬过桥,达天院首座长老澄善亲自在桥对面等候。 各房陆续到后,澄善合掌:“阿弥陀佛!施主们请随老衲来。” 刘氏和苏东莲等人望了圈,没看到轮椅。 刘氏朝南宫书兰看去,南宫书兰知道她想问什么,小声道:“一早便没见着她出门。” 苏东莲寒着脸道:“听说我兄长在世时待她极好,没有半分亏待!现今为我哥哥祈福送一程往生,她竟赖床不起,懒惰至此。以后也别叫她残废了,叫她狼心狗肺。嫂嫂,此事你可得拿出家法,不然日后,家中谁还服你?” 刘宜真附和道:“对啊,舅母,表嫂真是不对,该罚。” 刘宜真一开口,站在她和刘宜宁旁边的,来自苏东林的三堂弟苏东敏的小女儿苏锦绣道:“堂伯母,堂嫂嫂昨日振振有词,得理不饶人,可凶了。我还以为,她会给我们这些姑娘们做个好表率,不会犯错的呢。” “是啊。”刘宜宁说道。 她们一开口,其他小姑娘们也都应声。 刘氏的目光扫过她们,点点头:“好,你们说得有理。银桂。” 银桂上前:“夫人。” “你带十个仆妇前去,将宋氏押来达天院,她不想礼佛,也得礼。” “押吗?”银桂道,“二少奶奶的腿脚并不好。” 苏东莲寒声道:“宋氏妇德有亏,该罚!你们去将她的轮椅劈了,今日山上做饭,便用她的轮椅当柴烧!” 南宫书兰故作担忧道:“但是,她可是残废啊。” 苏东莲看她一眼:“她不是有那几个丫鬟和仆妇么,总有人能背她。” 南宫书兰道:“万一她的丫鬟和仆妇又如昨日那样犯事呢。” 苏东莲不耐烦道:“那就让宋氏爬着回去!” 南宫书兰心里欢呼,好主意! 待达天院回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想办法对付宋氏那几个丫鬟! 银桂领着仆妇们回桥的那一头了,苏东莲冷冷道:“走吧,不耽误时辰了。” 说完又同昨日那样,她率先离开。 刘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苏东蓉上前在她身旁止步,侧眸看她一眼,笑道:“嫂子,我这个嫡姐,不也是得让着这位庶妹先走吗?毕竟,人家是王妃。” 刘氏皱眉,当没听到这句话,快步走了。 天幕萦蓝,星辰漫布,东方天空的一线白,还未彻底铺开。 偌大的达天院只挂着十盏灯笼,空气里弥散着禅香,还有松烟墨香与清木岩香。 蒲团已摆好,蒲团前各有一张小书案,上有纸与笔,抄摘经文所用。 苏东莲跟在澄善大师身后先迈入达天院,一进去,苏东莲的步伐便停顿住。 大院最旁边,一个纤瘦单薄的少女坐在轮椅上,正在低头抄写经文。 她的两个小丫鬟,揣手于腹前,安静沉默地站在院侧。 苏东莲很快发现,不仅是她,领她过来的澄善大师也有些惊讶,朝一个中年和尚看去。 中年和尚走来:“阿弥陀佛,师父。侯府这位二少奶奶,在您走之后便来了。” 澄善大师有些意外:“我出去时,并未见到她。” “她是从山门那边来的,她先去大殿上香了。” 澄善大师点点头,欣然笑道:“原来如此。” 说完转过头去,澄善大师对苏东莲道:“二少奶奶着实有心,可见,她是诚心为侯爷祈福的。” 苏东莲的面色铁青,冷冷道:“大师请为我带路。” “王妃,这边请。”澄善大师温然笑道。 苏东莲后面的丫鬟仆妇们瞧见轮椅少女的背影,都大感吃惊。 跟在她们后面进来的刘氏,步伐同样一顿,跟苏东莲刚才停着得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可想而知,银桂定是扑了个空了。 隔着数张蒲团,苏东莲经过时侧头,朝宋知晴瞪去。 宋知晴微微低垂着头,一笔一划,心无旁骛地在抄写。 明香和明桂也低着头,全程当没看到苏东莲。 宋知晴的轮椅高出蒲团一大截,抄写经文的书案也高,实在显眼。 不论后面是谁进来,都能在这越来越拥挤的大院里一眼瞧见她。 宋知晴全程低头,谁也不理,安静抄着,镇纸下面,她所抄写的往生经文已厚厚一叠。 没多久,银桂领着那几个仆妇快步赶来,速度太快,她气也喘得急,结果,也是瞧见了宋知晴。 瞬息,银桂的表情如吃了一只苍蝇。 “阿弥陀佛。”一旁的中年和尚见状,合掌说道。 银桂转身问道:“那坐着轮椅的,她是何时来的?” 中年和尚道:“侯府二少奶奶是最早来的。” “最,最早……” “嗯,寅时六刻左右。” 可恶!银桂心里怒道。 明香虽是低着头,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每个人进来的神情。 别提多爽! 明香收回视线,看向宋知晴。 天色还很早,宋知晴就出门了。 在来达天院前,宋知晴让她和明桂推着轮椅去了很多地方。 这一路,宋知晴手里的炭笔一直在小册子上画画写写,做记号。 明香好奇问,记这些干什么。 宋知晴只是笑道,要画到地图上去。 至于地图用来干什么,明香问了,宋知晴没回答。 绕了好多路后,这才到达天院。 跟在宋知晴身边这么久,明香看得出,她心情好像很好。 嗯,二少奶奶开心就好! 天光渐渐变亮,明香有点困了,她跟明桂说了声,转身离开院落,去往外面打哈欠,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清凉的薄荷香一下子冲出来,明香深吸了一口,睡意刹那被冲散。 外头是一个大斜坡,下面都是山路,七横八横,有无数矮墙横在那。 对面的山头比这边要矮一截,下面有两三个挨在一块的村庄,这会儿天初亮,村庄里面粥香升起,白烟袅袅,一派宁静。 明香又吸了一口薄荷,将塞子拧回去。 她预备要走时,脚步忽然停住,重新朝山下望去。 这,这哪里是什么烧饭的白烟! 在最角落的那一头,三四座连在一起的房子被烧得漆黑,柱子房梁坍圮,倾垮成废墟,隐隐看去,里边还有未烧完的火光。 庆幸两旁都是土石坡和山坟,那火并没有漫向山林。 不远处,几个挑担去砍柴的村夫正慢慢朝这里走来。 第85章 山贼 明香捏紧手中的小瓷瓶,看着那几个村夫过去。 村夫们转过大弯口,是一条斜坡山路,一个村夫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嗅了嗅,转身和同伴说了几句话后,他扔下筐子,拔腿朝前面跑去。 明香轻叹。 没多久,山涧里响起村夫们的大叫声,群山中的鸟儿哗啦啦惊起浩大一片,朝天空飞去。 达天院中的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几个和尚第一时间出来,明香忙退去一旁。 山对面,因村夫们的叫声而过去的村民越来越多,先过去得那几个村夫从废墟内挖出一具又一具烧焦的尸体。 几个和尚大惊,一个和尚道:“出事了,我去找师父和主持!” 他快速回到大院,朝不远处的澄善大师奔去。 院中妇人们全看着他,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离月洞门近的仆妇,得到主子的眼神示意,都出去了。 刘氏也示意一个仆妇出去看看,收回目光时,她忍不住看向最靠边的宋知晴。 按照身份,宋知晴不必坐那么远,不过她的轮椅和书案显眼,所以她选择坐在边上,无人可说什么。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望着那头,她却像听不见看不见,对外面没有半分好奇,手中的笔不曾停下,一直在抄写经文。 刘氏看向她的镇纸,镇纸下面,已抄好厚厚一叠。 刘氏敛眉,回过头去,继续敲木鱼,拈佛珠。 明桂看了看外面,悄然走到宋知晴身旁:“二少奶奶,明香还没有回来,我出去看看吗。” 宋知晴没抬眸,点了点头:“好。” 出来得人越来越多,明香已被挤去一旁。 明桂寻了好半天寻到她:“明香!” 站在明香一旁朝山那头看去,明桂一惊:“那头发生了什么。” 明香很慌:“说是有山贼大盗。” “闻列山有山贼?”明桂惊讶,“这可是永安啊!” 明香面色有些白,看着明桂道:“永安又如何,南下三州,正闹水灾呢。” 这水灾,五年前闹了一次,去年和今年又各闹了一次。 她们当初就是因为天灾而流离失所,飘零至江左,再被转手卖到永安,被收进了侯府。 明香看向山对面,心里忐忑:“说是山贼,不如说是流寇,你说,这些流寇要是得知我们正在青岚寺祈愿,他们会不会……” 明桂赶紧捂住明香的嘴巴。 她心惊肉跳地看向周围,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对面山头吸引,加上她们所站得位置足够偏僻,所以没人听到这话。 “嘘!!”明桂低声道,“若是被听到,要完蛋了。” 明香后怕地抬手捂住嘴巴,点点头。 明桂想了想:“我去跟二少奶奶说一声,里面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嗯!”明香道。 和明桂一起进去的,还有苏东莲和刘氏的姑姑婆子。 她们步伐飞快,去到苏东莲和刘氏耳边,各自嘀咕。 苏东莲和刘氏的神情大变,刘氏想了想,放下佛珠起身,转身去找澄善大师。 苏东莲也立即跟去。 明桂也对宋知晴说完,很轻地道:“二少奶奶,好多尸体呢,烧得黑乎乎的,这些山贼可凶。” 宋知晴手中的笔已停下,笔尖的金漆渐渐汇作一滴,摇摇欲坠。 她没有抬头,明眸微垂着,明桂不知她在想什么。 好一阵,明桂低声催促:“……二少奶奶?” 宋知晴叹惋:“多事之秋。” 今早“巡山”,她已选定好了一条路,正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悄无声息从这离开,现在却…… 宋知晴继续写字,道:“你去将明香喊回来,不要走边边,靠内。” “好。” 明桂刚出去,澄正主持和各院首座长老便都来了。 苏东蓉她们也过去了,与刘氏她们一同说话。 大院里的其他姑娘们浑然不知发生什么,全在你看我,我看你。 刘氏同主持他们商议完,将银桂喊去:“将外面的人都叫回来,一个都不准再出去。” 银桂点头:“是。” 刘氏上前一步,在她耳旁压低声音:“二房那两个丫鬟也在外面,那山道狭窄,你见机……”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已瞧见明香和明桂并肩进来。 刘氏皱眉,不悦道:“没什么了,去吧。” “嗯。” 外面很快被清空,只有青岚寺的几个和尚还在那。 大院内,得知附近就有山贼的众人早已无心祈愿,关系好的姑娘们聚在一起,一下子三两成群,叽叽喳喳。 陆玉雪坐在离宋知晴最远的另外一边,看到宋知晴如置身事外之人,一直埋头在写,陆玉雪不服输,也专注手里的笔。 春姿没来,陪着陆玉雪的,是林姑姑和安排给咏喜阁的两个仆妇。 林姑姑听着别人在聊,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道:“陆小娘子,我去打听看看。” “不准去。”陆玉雪边写边道。 林姑姑一愣:“为什么?” “宋氏身旁的下人,可去了?” 林姑姑看向明桂和明香。 虽然她们没去找人,可是她们自己就有的商量啊。 “但是陆小娘子……” “不准去,”陆玉雪抬头看她,“你就站着,天塌下来,总有人替我们撑着,轮不到我们担忧。” 说完,陆玉雪继续去抄。 不过忍不住,她的目光朝宋知晴那看去。 这个残废,她怎么写得那么快?! 山对面,被挖出来的尸体,用竹席包好,一具一具抬去了村中祠堂。 村中祠堂在山弯口的另外一边,青岚寺这座山头看不到那个角度。 澄正主持没有在达天院多留,很快带着几个首座长老离开,去外面集结和安排人手。而后,派了三人下山,去对面的村中看望。 村中祠堂外的大院,现在正哭声连连。 这三座村子里的人多为同宗,死去的三户人家亲友颇多,一下来了三四十人。 大院挤挤挨挨,无从落脚,几个灰衫男人站在大院外面,进也进不去。 宋青长叹,看向一旁的夏岸风:“真是可恨啊,这么平静的一个村子,接下去这几日,他们可怎么过,夜晚睡觉哪能踏实。”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非常尖锐的叫声,极其恐怖。 第86章 案发现场 日头越来越大,官府的人还没到,村里几个年老的老人来到祠堂,称院子里这些横死惨死的尸体,不宜停在祠堂太久。 村里需得做法事,要请高僧来念经,净化他们身上的戾气,否则村中将不安宁。 尸体中还有两个不足岁的婴儿,总共十六人,十六具尸体被抬出祠堂外后,村长一面吩咐人布置法事,一面请人去青岚寺求大师下山。 夏岸风已带宋青等人离开祠堂,祠堂外的动静传来,他们站在乌泱泱的废墟前转头看去,听到有人说要上山去请高僧时,潘子一回头问其他人:“对面那寺庙,就是青岚寺?” “你说呢,”宋青道,“这里是闻列山,闻列山就一座庙。” 房振归道:“不对,东南那边还有个土地庙和小道观,不过规模小了点。” 潘子一一乐:“那还真是巧,咱们才从侯府出来,一路追着康西华追到这,对面竟然又是侯府的人。” 夏岸风左脚踩着一块横木,立在废墟中,低头端详着手中焦木上的刀痕,潘子一的话让他转过头去,墨玉般的湛亮眸子不见喜怒:“接着。” 他扬手抛去。 潘子一忙伸手去接。 “比对下刀痕。”夏岸风道,低头又去捡木头。 “阿弥陀佛。”几个和尚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转首看去,几个和尚合掌在胸前,语声谦卑:“施主,你们是此地受害者的亲友?” “不是,”宋青跳下废墟,从怀里拿出块牌子递去,“我们追踪歹人至此,若是我们能早点追上他们,这三家人也不会遭此不幸了。” 和尚将正面反面简单看去,道:“原来是军爷。” “怎么,”潘子一双手抄胸,冲几个和尚道,“特意过来询问我们,当我们是歹徒呐?” “不敢不敢,”和尚惶恐道,“小僧只是好奇,施主们挺拔伟岸,气质超然,非寻常人。” “哈哈!” 潘子一大笑,又要说话,夏岸风沉声说道:“潘子一。” 潘子一的笑容顷刻枯萎,他咽下要说的话,轻咳了声:“这村里人才说要上山去请高僧呢,你们这就到了,想来,是在山上瞧见了此地的惨况。” 和尚道:“施主聪慧,然也。” 另外一个和尚上前道:“军爷,你们来了几人?来得人马可多?对这些歹徒,你们可有头绪?” “怎么这么问?”宋青打量他,“莫非,你们怕啦。” 几个和尚你看我,我看你,小声商议后,两个和尚同宋青他们告辞,朝祠堂走去,留下来得和尚将山上的情况如实道出。 说完,和尚轻叹:“着实不凑巧,达天院就正对着此处,她们全都瞧见了,受惊不轻。” 潘子一道:“唉,都是女人,不被吓到才怪呢。” 说完,他皱起略显粗糙的眉头,有所感地转过头去,发现他家的年轻将军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潘子一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抬手挠了下后颈。 但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等等,他刚才说了啥啦,不记得了…… 宋青对和尚道:“她们被吓到,说不定还是件好事,这伙强盗当年可是连军方的辎重都敢抢的,区区一个侯府,还都是女眷,他们还真不会放在眼里。所以,她们越早被吓到,就越早能重视这事,总比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来得好,对吧?” “……” 和尚沉了口气,点点头:“对。” 潘子一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还有……” “潘子一,”夏岸风冷冷道,“刀痕比对得如何了?” “哦!对!”潘子一像是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木头,他看向和尚,“我要忙正事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去一旁比对刀痕。 和尚没有走,就在旁边等着他们忙完。 虽然这几人说话不靠谱,但是和尚很轻易就看出,他们办事非常利索,目的性和执行力都很强,不会奔着没用的角落去钻营,所找得细节,全都与劫匪的行凶手法有关。 比如发现劫匪的武器不仅仅局限于刀,还有利斧和匕首。 且就算是刀,也查出不止一把,至少在五把以上,每一把的尺寸都不一,不是同一批次。 还有这利斧,这利斧并不是寻常农户中的斧头,而是长把斧钺。 这种兵器并不好藏身,若带在身上赶路,会很明显。 “不对劲啊,”房振归道,“我们一路打听过来,见过他们的人没人提过这把斧钺。” 夏岸风看着坍圮在不远处的屋檐瓦片:“见过他们的人都说只有六人,但是现在看来,不止。” 宋青道:“对,至少十人。极有可能,他们事先就藏在了闻列山一带,等着康西华他们过来,双方一碰头,便来这踩好点的村子里打猎。” 夏岸风道:“有关康西华在南下的逗留时长,吴显兵是怎么说的。” 宋青回忆了下,道:“六至八天。” 夏岸风唇角轻轻一勾,笑容冰冷:“这六至八天,都没有这个拿斧钺的人在,这几人若是一直就在闻列山,你们觉得,他吃什么喝什么。” “风餐露宿?”宋青摇头,自己否定了,“不太可能,这些穷凶极恶的盗匪哪能放着肥牛不宰,在那边幕天席地呢。” 潘子一道:“我听明白了!将军,你的意思是,他们要么就是这几个村子里的人,要么,他们借宿在这个村子里,又要么……” 潘子一抬起头,目光看向隔着大山涧的青岚寺。 和尚一哆嗦,脖子后冒出一阵寒意。 潘子一转头看着和尚:“大师,你们山中近来,可有来历不明的客人?” “阿弥陀佛,”和尚合掌道,“施主,我佛慈悲,庙中常有香客,而香客的来历,我们不可能去官府找司录司吏逐一比对……” “完蛋,”潘子一摊手,“这下谁都有可能了。” 夏岸风忽然道:“青岚寺如今除却平安侯府的人,还有其他香客?” 和尚仔细回忆了下,道:“是有,大概十一人,不过他们看着朴实,不像歹人,以及……” 和尚一惊,说不下去了。 “以及什么呀?”宋青叫道。 和尚咽了口唾沫:“他们中的其中几人,好像都……认识,无一是妇孺,并且皆是……成年壮汉。” 第87章 竹林里的眼睛 山上达天院中,抄摘完经文,宋知晴没有要明香和明桂再去取新的纸。 她一张一张将这些纸从镇纸下取出,折叠成荷花或者纸鹤, 轮椅旁边的竹筐里,她所折得纸,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变多。 院子里仍然很乱,仆妇和侯府家丁们进进出出,青岚寺的和尚们也是。 刘氏几次想要静下心好好念佛,结果坐不住。 苏东莲坐在她的另外一边,见她这模样,道:“嫂嫂若实在不能定神,不如我们直接离开,下山回去。进了城,入了府,还怕这些强盗?” 刘氏放下手中佛珠,朝她看去:“昨日才来,今日便回,城中百姓可都盯着呢。” 苏东莲道:“这不是有强盗吗?” 刘氏道:“但这强盗,我们还未瞧见半个身影。” 另外一边的苏东蓉忽然幽幽道:“可瞧见了强盗的人,哪个还是活着的?” 刘氏看向她:“你也赞成回去?” 苏东蓉的脖子今天有点歪,山上这床,给她睡得浑身不适。 她抬头朝天上望去,道:“要回就趁早,这下山不比上山,轿子可不好抬,磨磨蹭蹭的,时间一耽误,别等还未进城,天就黑了。” 说完“轿子”二字,苏东蓉自己先一愣,想起来那些轿夫现在都不在山上。 刘氏和苏东莲也想起了这点,三人一时沉默住了。 刘氏起身道:“我派人去山脚通知他们,明日一早,便让他们上山来接我们。” 苏东莲和苏东蓉无话可说,因为如今,也只能等明日了。 午饭只有一碗斋汤,和尚们挑着桶担来,一碗一碗,当面舀汤。 到宋知晴这边时,瞧见满满一筐折纸,两个和尚一愣,抬头再见到她这张莹润清媚的脸,饶是再自诩出世,两个和尚也有些脸红。 匆匆将汤水舀到宋知晴碗中,两个和尚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抬着桶往下一位走去。 明香和明桂望见宋知晴的碗,顿时开心。 碗中只有素菜和豆腐,汤水几乎瞧不见。 二人低声讨论了几句,忽的一顿,非常有默契地同时抬头,看向对面同样最边边的那一桌案几。 林姑姑正看着她们。 林姑姑旁边,陆玉雪还在写啊写。 明香不屑地收回视线:“她写得那么用功,有什么用嘛,速度哪里比得上我们二少奶奶。” “就是。”明桂也道。 待主子们吃完,这才轮到各房姑姑婆子和丫鬟们。 明云和明花先去吃,而后回来换班。 同样也是斋汤,不过她们可以吃一小碗米饭。 明香拉着明桂一过去,就瞧见昨日抽了她耳光的仆妇。 明香看到她便烦,于是和明桂朝另外一边走去,离她远远的。 在角落里的八仙桌上放下斋汤和米板,明香擦了擦筷子,小声道:“二少奶奶的药很好使,但我的脸现在虽然不肿了,却还疼着呢。” 明桂心疼道:“她是镇西王侧妃的仆妇,过段时间就走了,以后我们眼不见为净。” “也只能如此了。”明香道。 她们小声说着话,慢慢吃东西,忽然,明香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她皱了下眉头,转头朝后面看去。 后面是山上种得竹林,凌晨推着二少奶奶过来时,二少奶奶对这竹林好像很感兴趣,还停了一段时间。 现在看去,竹林苍翠幽深,参天而立,偶尔有鸟儿飞掠,再无其他动静。 “怎么啦?”明桂关心道。 明香望了望,收回目光嘀咕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明桂也看去,张望一圈,回头道:“别乱想啦,吃完东西,我们回去找二少奶奶。” “嗯。”明香点点头。 一共就一点饭和一点汤,她们一下便吃完了,收拾完桌上的碗筷,二人起身离开。 一双男人的眼睛藏在竹林里,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的背影,不舍得离开。 待看不到了,男人伸舌舔了下唇瓣,脑中出现一万个将她们拖入这竹林里的场景。 “麻海峰?”澄慈大师的声音忽然响起,“麻海峰!” 男人一顿,跛着脚回身走去,脸上那些涩欲消失无踪,变得朴实憨厚:“哎!澄慈大师,我在这呢!” 澄慈手中拿着纱布和两盒药膏,不爽地叫道:“你这坐不住的,我都说你的腿不能动,你偏要过来,你腿上这腐肉不是切了就能干净的!你倒是不怕整条腿烂掉!快过来!给我老实点!” “哎!来了来了!我坐得住,坐得住的!” 明香和明桂回去达天院,依然还是乱糟糟的。 这模样,哪里像是来为侯爷祈福的呢。 明香的目光瞄向就靠近门口这边的陆玉雪。 陆玉雪还在抄写经文,没有开始折纸。 明香冲明桂一笑。 明桂太了解她了,一下知道她要干什么,小声道:“还是别了。” “……行吧,也行!”明香道,“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就不去嘲讽她啦。”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达天院才渐渐归为肃静。 宋知晴早已折完纸,又重新在抄了。 明香和明桂将满满当当的折纸抬出去,后头香案旁的几个姑姑婆子全看傻了。 司礼僧正在清点纸元宝,瞧见这一大筐,惊讶道:“这些都是……” 明香满心骄傲,脸上故作平静:“都是我们二少奶奶做得呀。” 一个姑姑不禁道:“这,这全是二少奶奶一个人做的?” “不然呢?二少奶奶一直坐在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对吧。” 众人不由抬头,看向少女那单薄纤细的背影。 “这样并不好吧,”一个姑姑道,“祈福要看心诚,这只顾着抄写与折纸,哪来诚心可言?最起码,字要写得好,纸要折得好,对吧?” 明香感觉自己刚才不应该谦虚的,该骄傲就骄傲嘛,干嘛藏着! “笑死人了,”明香呵呵道,“你是谁呀?哪个房哪个院的啊?你家主子写得是什么名家大作吗?你就敢瞧不起我们二少奶奶的字?” “她是我采莲苑的。”一个少女声音在后面响起。 明香一惊,回过头去。 刘宜真厌恶地瞪着她:“死丫头,昨日脸被打得还不够疼,对吗?今日敢爬到我头上叫嚣了?我就瞧不起二房这个残废,如何?” “阿弥陀佛!”司礼僧在旁说道。 刘宜真看了他一眼,皱眉压下自己的情绪。 刘宜宁和苏锦绣也在。 苏锦绣上前从筐子里拾起一朵荷花:“旁人都折纸元宝,她折什么莲花和纸鹤!我倒是看看,她写得字是不是狗爬的!” 第88章 全被杀了 折纸的每一朵莲花瓣都叠得很紧,苏锦绣不能撕掉,只能一角一角抽出。 刘宜真和刘宜宁俩姐妹凑上前去。 其实不必完全展开,窥得内侧金漆所写得字,这字不丑。 规整干净,行文大方,比她们所想得好的多,但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是考场中随意抽个学子出来的水准。 不过,很眼熟。 刘宜真看向刘宜宁:“我们此前,见过宋氏的字吗?” 刘宜宁想了想,摇头:“没有。” 苏锦绣将这朵莲花彻底展开,上面的往生经文尽现,苏锦绣好奇道:“这字,我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 “你也觉得眼熟?”刘宜真道。 “嗯。” 三人想了半日,没想出来。 司礼僧道:“阿弥陀佛,苏小姐,这折纸……” 苏锦绣看他一眼,低头将莲花折回去。 结果,她犯起了难。 她压根不会折这什么莲花,唯一会得元宝折纸,还是上山前临时学的。 沿着折纸的曲线对过去,苏锦绣怎么折都不对。 刘宜真看她胡乱琢磨,从筐中又拾起一朵,边拆边记顺序,结果仍枉然。 刘宜宁忽然转头看向明香:“你是会的吧?你来!” 明香惊恐摆手:“不会的,我不会。” 刘宜真看向司礼僧:“大师,你可会?” “阿弥陀佛。”司礼僧接去,一番折腾,是折出了一朵莲花,但不是宋知晴的折法。 苏锦绣道:“这不一样啊。” 司礼僧道:“二夫人的折法精妙,小僧未见过,不会折。” “你们在做什么?”苏东蓉的声音忽然响起。 刘宜真和刘宜宁忙回过头去,恭敬道:“母亲。” 苏东蓉面色不悦,低头看了眼筐子里满满当当的莲花与鹤,再看向苏锦绣手中已皱皱巴巴的纸,收回目光是她一顿,重新看去,并伸手夺来。 “谁人写的?”苏东蓉问道。 刘宜真道:“是宋氏。” “宋氏?”苏东蓉惊讶,转头看向宋知晴的背影。 从早上到现在,宋知晴一直坐在那写东西,脊背挺拔端秀,仪态分外好看。 除了她身旁的那几个丫鬟,她没有和其他人接触或说话。 “母亲,”刘宜真道,“我们都觉得这个字眼熟。” “必然眼熟,”苏东蓉道,低眸看回纸上的字,“这字迹,像极了你们的外祖母。” 苏锦绣讶异:“老太君?!” 苏东蓉沉着脸点头。 刘宜宁低低道:“这是宋氏写得吗?她的字迹,怎么会和外祖母的一样呢?” 苏东蓉道:“她就坐在这院中,一刻不歇地在写,不是她的,那是谁的?罢了,也不奇怪,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妇,这三年才开始学写字,定就是冲着老太君的字迹去模仿的,为讨老太君欢心吧。” 苏东蓉将纸递给司礼僧,继续道:“不说这些了,我来是想跟你们说,明日一早便要下山回去了。” 刘宜真惊讶:“这么快?不是说,至少要留在这山头五日吗?莫非是与那些强盗有关?” 苏东蓉严肃点头:“嗯,留在此地不安全,早些走吧。” 明香看了看她们,悄然从旁边退出,想回去跟宋知晴说这事,便在这时,她看到银桂从院外回来,神色惊恐,步伐飞快,直奔刘氏。 苏东蓉和刘宜真她们也看到了,转头望向银桂。 “我过去看看。”苏东蓉对姑娘们说道,抬脚走了。 明香大感不妙,快步回去找宋知晴。 银桂俯身在刘氏耳边说话,语速极快。 “啪塔”一声,刘氏手中的佛珠被她活生生捏断,大颗大颗的珠子从断裂开的棉线中滚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刘氏面色惨白,看着银桂:“真的?” 银桂艰难点头:“她一说完就昏阙了。” “发生了何事?”苏东莲沉声问道。 刘氏对银桂道:“你直说吧。” 银桂应了一声,看向苏东莲:“回小姑奶奶,夫人早先派去山下找轿夫的那个姑子回来了,山下的客栈起火了……轿夫们都死了,血、血流成河。” 苏东莲瞪大眼睛:“轿夫,都死了?!” “什么!?”听到这话的苏东蓉快步走来,“是真是假?” 一大群人顷刻围了过来,一人问一句,沸反盈天。 刘氏不知所措,一旁的苏东莲起身道:“走,我们去找主持商议吧。” 众人看着刘氏和苏东莲苏东蓉离开,更加慌了,彻底吵开。 明桂对明香和宋知晴道:“我过去打听看看。” 说完快步走了。 明香害怕道:“轿夫们……都死了!二少奶奶,我们怎么办啊。” 宋知晴将最后几笔写完,搁下笔道:“走吧,回月亭台。” “现在?” “嗯。” 宋知晴看向吵吵闹闹的人群,心里面忽然生出一种期盼与激动。 也许现在,正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明香跟明云说了声,要她等下把明桂喊回来,便和明花先推着宋知晴走了。 出来时路过一段空地广场,远远看到刘氏和苏东蓉苏东莲她们在和主持说话,宋知晴很轻地对明香道:“推快些。” “嗯!” 越往月亭台,路上风越大,到山边边后,崖下的风从长桥两头吹来,将她们的头发往后高高吹起。 明香这才问道:“二少奶奶,我们回去做什么呀?” 宋知晴道:“收拾东西。” “我们的东西本来也不多嘛。” 宋知晴笑了笑,目光看向长桥两端,云海苍苍,桥下悬空百丈。 明明是很自由的感觉,但她困囿于轮椅,实在自由不起来。 “东西,还是很多的,”宋知晴轻轻道,“我们有两大箱呢。” “如果真的要逃跑,可以先不带嘛,跟这些和尚说一声,择日我们来取便是。” 宋知晴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院子里还有几个仆妇在,正在说话嗑瓜子。 明香带着宋知晴忽然回来,几个仆妇将瓜子吐掉,起身过来,不走心地道:“见过二少奶奶。” 宋知晴冷冷道:“你们在这,偷懒?” 几个仆妇一愣,一人将腰背停止,目视前方:“没有啊,二少奶奶,我们在这看管院子。” “我有东西落在山门口了,去给我抬回来,”宋知晴道,“你们几个,都去。” 第89章 准备逃走 打发走仆妇们,明香推宋知晴回厢房。 一进屋,明香要去倒水,宋知晴道:“不喝水了,你先将箱子打开,将褐色的小包袱拿出来。” 明香转过头来,“哦”了声,放下水杯去开箱。 宋知晴看向明花:“明花,你去外面守着,一旦有人进来,你第一时间与我说。” “是。”明花应声。 明香从箱子里拿出褐色小包袱,闻到一股味儿,她抱着包袱转过身来:“二少奶奶,这里面是什么?” “点火用的,”宋知晴道,“将包袱揭开,将里面的东西洒在床上,以及通铺上。” 明香一惊,瞪大眼眸,用气音道:“二少奶奶,您要烧了这里?” “嗯。”宋知晴道。 “这,这一旦着火,便不得了了!” “我会赔的。” “可,可是,为什么要烧了这里呢?” 宋知晴双眉微拧,认真道:“明香,我之所以要你将重要之物随身带上山,是想趁此出府之机,带你与明桂一起离开。” 明香伸手掩住唇瓣,顿了顿,她的眼神渐渐从惊诧变作欣喜。 “二少奶奶!这,这太好了!”明香开心道,“可以离开侯府,明香求之不得!只是……” 明香抬眼看着狭窄厢房:“不成啊,二少奶奶,您腿脚不便,我们如何下山呢?” “我今早已寻好一条路,很好走,待躲过今夜,我可以做个拖地滑行的板子,也可以做个其他机关。只要我们藏入深山,只要周围是树林,只要我手中有工具,我便就地取材,很是方便。” 明香点头,她知道宋知晴造机关有多厉害,这双手有多巧,可是,她还是无法放心:“如果,被大夫人她们追上来的话……” “这更不用担心,她们如今全在达天院,心思也在那些贼匪身上,待这边的院落着火,他们还要赶来救火,我们完全可以坦荡离开。” 明香抱着包袱,心里依然害怕,她转头看向通铺,再看向宋知晴的床。 宋知晴伸手,温然道:“明香,给我吧,我来。你将箱子中最大的包袱取出。” 明香颤抖着手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宋知晴,转头去看箱子:“最大的包袱……” 宋知晴摇着轮椅,拉扯下明香昨夜挂上去的隔帘,她揭开包袱,将里面的硝石和硫磺毫不犹豫地洒在床铺上。 明香将大包袱拖出来,道:“原来就是这个,如此地沉。” 宋知晴回头看去,道:“不用打开,拖过来吧。” 明香在外摸了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怎么感觉,软弹弹的……像是,尸体呀。” “尸体是僵硬的,哪里会是软弹弹的,”宋知晴笑道,“这是薇兰姑姑做的假尸体。” “薇兰姑姑?”明香一喜,“她回来啦。” “没有,半年前做的。” “半年前!”明香双眸圆睁,“二少奶奶,难道说,半年前您和薇兰姑姑就打算……” “嗯,来,拖过来。” 宋知晴摇着轮椅过去帮忙,和明香一起抬起,放到床上。 虽然很沉,但这包袱的长度只有宋知晴的半身。 而外面的包袱会最先被火烧掉,所以不用揭开。 明香忍不住,伸出手指隔着包袱又戳了几下,一阵哆嗦,寒毛全起。 “噫……好那个什么的。”明香颤声道。 宋知晴微笑:“所以我们不需要打开。” “那,”明香的眼睛看向门口,很轻地道,“二少奶奶,明花和明云……” “这包药粉,你拿去下到水里,”宋知晴递去一包小粉末,“端一杯出去给明花。” 明香接过,不安道:“如果我们出事了,明花又昏死在外,她事后会不会被问责呀。” “会,”宋知晴轻叹,“但明花和明云,她们签得并不是卖身契,侯府再刁难,也不敢伤及她们的性命。如今侯府,全在盼着那一纸赐爵诏书呢。若日后,明花和明云被赶出府,我自有办法去补偿她们,让她们从此无忧。” 明香点点头,忽然心一横:“不管了,我们先逃出去最重要,否则,我们的日子比她们还难过!” 明花站在门外,目光一直望着大院门方向。 天色金灿发黄,橙色绚烂,明花看累了,抬手揉揉眼睛,忽然便瞧见一个身影“嗖”的一声,非常快地从不远处屋后蹿到另外一边。 “谁!”明花下意识脱口叫道。 宋知晴耳朵灵敏,转过头去。 明香手里的动作停顿下来,低低道:“二少奶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明花往外面走去:“谁在那!” 她不敢走太远,走了几步后停下:“出来!” 再无动静。 这时起了一阵山风,那边的树影在风里摇摆起伏。 “明花?”明香打开房门,“怎么了?” “那头,”明花走来道,“那头好像有人!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的话音刚落,一颗石子被扔了过来,砸中了她的臂膀。 明香立即喝道:“谁人在那!” 明花“哎哟”了身,捂着肩膀看去:“谁啊!” 麻海峰眼睛发亮,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明香。 他盯了这背影半日了,从在竹林里看到明香和明桂吃饭开始,就馋上了这两个小娘子的身子。 眼下,明香气得柳眉倒竖,眼睛越发明亮,这机灵鲜活的模样,让麻海峰热血澎湃,心痒痒得难受。 已经可以想象,当他得手办事时,这女子会如何得挣扎,一边凶狠地咒骂他,一边恐惧地尖叫…… 想到这里,麻海峰便受不了了。 明香望了圈,转身回厢房:“二少奶奶,有人躲在暗处朝明花扔石头!可恶,不知道是哪个贱人!” 麻海峰从那些厢房后面悄然往这边靠近,袖子中的匕首滑落下来。 明花这个多余的,他不想留活口。 明花揉着被扔疼的肩膀,朝周围先去。 这石头扔来得速度太快,甚至没看清是哪个方向。 “龟孙子,王八蛋!”明花冲着周围叫道,“哪个婆子干的,我要撕了你!” “看,连明花都气成这样了。”明香对宋知晴说道。 宋知晴敛眉,明眸望向外面:“你方才说,那石头,你们不知从哪而来。” “嗯,对。” “寻常人没有这样的手劲能打出这么快的石头,”宋知晴很轻地道,“如果是她们派来要害我们的人,打出来得也不会是石头,而是暗器。” 明香道:“二少奶奶,您的意思是……” 宋知晴沉了口气,咬牙道:“可恶。” 麻海峰此时抓着匕首,绕过了陆玉雪所住得右边那一排厢房,逐步朝明花靠近,手里的匕首在夕阳光下一闪,金光刺目。 第90章 又见面了 越走越近,麻海峰眼睛里的光又凶又明亮。 就在他瞅准时机,准备扑上去从后面捂住明花的嘴巴并在她的脖子上划下一刀时,一个杯盏骤然从屋内打出,撞在他的手腕上。 杯盏力道凶猛,麻海峰手中的匕首险些脱手落地。 随即清脆一声响,杯盏跌碎,瓷片四溅,一块蹦到麻海峰的腿上,恰就是他被剜去腐肉的位置。 麻海峰痛叫一声,弯腰去搂。 明花比他叫得更大声,伸手捂住嘴巴,惊恐地往后退去。 明香就在这时从屋内窜出,扬脚踹向麻海峰腿上的伤口,随即用手里的包袱一罩,兜头将麻海峰罩住。 包袱口的绳索一扯便收紧,明香拉着绳子,转身跑走,噗通一声巨响,麻海峰被绳子带摔在地,手里的匕首也摔了。 “明花!”明香叫道,目光看向地上的匕首。 明花心有余悸,仍然鼓起勇气上前,将匕首飞快捡走。 明香则提着裙子,扬脚就朝麻海峰的头部踢去:“混账东西,你想干嘛!” “你知不知道你惹得是整个平安侯府最不好惹的一房啊?” “小贼!你还敢拿匕首!” “我踢死你!” …… 连踢带踹许久,明香终于累了。 地上的麻海峰神志不清,有气无力地挣扎。 “痛快!”明香喘着气叫道,又给了麻海峰的脑袋一下,转身预备回屋。 耳朵忽然听到大院外飞快跑来得动静,明香一惊,回头看了眼后,快速进屋,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谁来了?”宋知晴问道。 “没,没看清,”明香胆颤道,“可这会儿,谁都不来啊。” 不管是这个歹徒的同党,还是山上的和尚,亦或是侯府里的其他人…… 明香脸色苍白,忽然明白,为什么二少奶奶刚才咬着牙道“可恶”。 并不是因为来了一个歹徒,而是因为这个歹徒过来后所造成的后续反应。 “二少奶奶,怎么办?”明香过去道。 明花的手里还捏着麻海峰的匕首,她被吓坏了,现在缓过来后,鼻子嗅了嗅:“二少奶奶,这是什么味啊……” “你别管!”明香立即道,伸手去拉她,“你就站在这,贴着门口,别管我们屋内的事!” 话音落下,听到外面的动静,明香想了想,将房门拉开一条缝。 院子里,现在还没人,男人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将军,怎么没动静了!” “将军?”明香很轻地道。 明花也听到了,低下身,在明香下面朝外面看。 大院外,从山下小径一路奔上来的几个高大挺拔的灰衫男人,正停在几个院落中间的宽阔长道上。 说是长道,不如说是一片大空地,地上铺着青灰色的大地砖,两旁是两排大院,以月洞门为出入口,粉刷着朱橙色的墙,墙上的漆色早已剥落,暗沉无光。 “唔唔唔!”麻海峰缓过来一些后,在地上挣扎。 “那!”宋青叫道。 夏岸风已早他的话音一步,拔腿而去。 大院空空荡荡,檐下躺着个头脸被遮挡的男人,男人正从地上撑起身子,但他的双臂好像都受伤了,腿也是,腿上的伤口正在朝外淌血。 很轻微的“砰”的一声响起,正对面的屋门被人关上。 夏岸风看向屋门,宋青和潘子一快步从他两边跑去,一人一边拽起麻海峰。 兜头的包袱被揭开,麻海峰被夕阳金色的光直直照着眼,顿时迷上。 “你是谁?”宋青喝道。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潘子一问。 屋门在这时又被打开,明香和明花的眼睛一高一低,从里面探出。 看到宋青,明香轻轻皱眉,感觉有几分眼熟。 “明香,”宋知晴在她身后道,“将门打开吧。” “……哦。”明香应声,将房门打开。 宋青看到明香,一下愣住:“你不是……” “你认识我?”明香反问。 不过,没等宋青回答,她问完就转身进屋,去推宋知晴的轮椅。 “我当然认识你了,”宋青道,“徐堂大夫那,杂云苑!” 他一说这话,正将宋知晴推出来的明香一喜:“难怪呢,我看你眼熟!” 那日和徐堂在杂云苑唱双簧的男人,可不就是他! 还把刘宜真刘宜宁两姐妹和她们身旁的郭萍姑姑给气得天灵盖快飞掉! 此番回忆一想起,明香的心情刹那变好,对他们的好感度蹭蹭上升。 不过,她没多看宋青,目光便转向了大院里最不容忽视的男人身上。 明香和明花同时愣住,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同样都是一身灰衫,同样都是个头高大,身材挺拔,但是眼前的男人,他清寒冷峻的气质,冷锐得如同一把剑,哪怕是此刻半天的橙光暖阳,都没能让他有半分亲近之感。 在这强大的气场之外,而后才会让人注意到他的绝世容貌。 俊美深邃,如远山之雪般高不可及,分明五官都是精致的,却又有着一股肆意凶张的野劲,英俊得不讲道理,夺人眼球,攻略性十足。 这么“凶”的视觉掠夺感,明香和明花上一次体验到,还是在三年前…… 上一个纵火犯在这时微微一笑,目光看着夏岸风:“是你。” 夏岸风薄唇抿着,墨玉般的眸子同样望着她。 迎着夕阳的光,她的脸美得耀眼。 半晌,夏岸风道:“真巧。” 平静淡然的一句话,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宋知晴轻轻点了下头,看向被人抓着得麻海峰。 麻海峰刚才咿呀咿呀乱叫,宋知晴这侧眸望来得一眼,刹那如定海神针一般,将他的心神全给定住。 麻海峰眼睛都看直了,一瞬间似梦似真:“你……” “你什么你!”明香叫道,“把头转过去,不然拧断你的脖子!” 宋青和潘子一也道:“老实点!” 将麻海峰的脑袋硬生生扭到另外一边。 夏岸风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微握紧,说出口的话如刚才一般的语气,沉声道:“此人为何在这?此人是谁?” “歹徒啊,”明香道,“他拿着刀过来的,本来要偷袭明花,是我们二少奶奶……” “明香。”宋知晴出声说道,声音温柔,打断了她。 第91章 不藏拙了 明香说打住就打住,悄悄吐了下舌头。 这时,大院外面渐渐有人跑来,是最先听到动静的仆妇们。 见到院子里出现得四个男人,仆妇们纷纷止步。 “阿弥陀佛。”一个胖乎乎的和尚从另一边走来,进到月洞门后,冲着仆妇们合掌说道。 “让开!”银桂推开几个仆妇,看了和尚一眼后,她看向对面。 “发生了什么?”银桂大声问道。 明香叫道:“没什么,抓到了个歹徒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那这几个男人是谁?” 众多目光看向夏岸风的清薄背影,这背影修长高挑,既有富贵逼人的少年气,又因灰衫而多出一股挺拔出众的成熟持重。 “阿弥陀佛,”胖和尚对银桂道,“施主,我们刚从对面的青角村上山而来,这几位,是我师弟特意请来剿匪的。” 银桂看着这身灰衫,骤然想起,苏言仪请至府上的贵客,他的那些手下们身上所穿,便是这灰衫。 银桂上前,语气与刚才全然不同:“你们的主子,也离开侯府了吗?” 宋青皱眉:“我们又不是奴才,什么主子不主子的?” 夏岸风道:“我们走吧。” “嗯!”宋青应道,和潘子一拽着麻海峰离开。 夏岸风看向宋知晴。 少女坐在轮椅上,面容始终温和,雪白晶莹的面颊吹弹可破,带着青春独有的丰盈饱满,她的眉眼绮丽绝色,在对上他的黑眸后,浮起淡淡笑意:“多谢。” 不见那日湖畔的清媚倔强与苍白脆弱,眼前的她,像是一轮被金秋撑托而起的冷月,耀于萦蓝色的高空,淡漠又温柔。 夏岸风道:“我们先审他,若有什么发现,再来告知。” “好。”宋知晴说道。 夏岸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宋青和潘子一押着麻海峰跟上去。 “阿弥陀佛。”胖和尚说道,也跟着走了。 银桂看着宋知晴,眉头皱得很深。 明香不爽上前,冷笑道:“银桂姑姑,您刚才不是还主子主子的挂在口中吗?怎么我发现,最近你看到我们家二少奶奶,都没反应了呢?这尊卑,您忘得快呀。” 银桂真想撕烂明香的嘴巴。 她瞪了明香一眼,对几个亲近的仆妇道:“走吧。” 明香怒哼了声,过去檐下拾起刚才套麻海峰的包袱,甩了甩,回来推宋知晴回去。 明花被明香留在门外,关上门前,明花发现有至少六七个仆妇并没有随银桂离开,而是留在了院子里。 看她们模样,分开站岗,这走位阵型,俨然是要留下了。 “怎么办,”明香转身道,“二少奶奶,看来我们走不了。” 宋知晴看向床上那些粉末,心情跌至谷底,淡淡道:“嗯,走不了了。” “那……这被褥,我去收拾了?不然我们今晚没法睡。” “好。” 她的语声始终平静清淡,但明香听出了落寞低沉,心疼道:“二少奶奶,没事的,下次若有机会,我们一定逃出去。” 宋知晴弯唇,很浅很浅的一个弧度:“嗯。” 明香收拾完床铺和大通铺,失踪了许久的明桂和明云终于回来。 一进屋,明桂就想去倒水喝,明香想起水中有东西,赶忙喝止她。 明桂也没问原因,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道:“这次真的出了大事,不止昨日送我们上山的那些轿夫,也不止这后山青角村的那三户人家,前山死得更多,轿夫们所住得那几家客栈,全被一把火烧得精光了!” 宋知晴道:“此事这么大,理应惊动了官府吧。” “不知呢,现在没人敢下去,对山下的情况一无所知,大夫人她们都在担心,就怕这群强盗会上来!若是真上来,这庙里的和尚们……也不知挡不挡得住。” 明香难受道:“完了,青岚寺没有武僧,那个俊美好看的男子,他也才三个手下。若是这伙强盗上来,那我们……” “还有更可怕的,”明桂皱眉,看了看宋知晴,犹豫道,“二少奶奶,那个小姑奶奶苏东莲,她,她说,如果真到那一步,就把年轻漂亮的姑娘……送出去。” 明香瞪大眼睛:“什么?” 宋知晴扬眉:“她亲口说的?” 明桂艰难点头:“嗯,这年轻漂亮的姑娘,也包括我们丫鬟。” “疯了啊!”明香叫道,“她是疯了吗?” 宋知晴唇角牵起冷笑:“也不足为奇,她这几十年都是在西北过的,西北战火连年,公主和亲,皇子为质,于她而言,推年轻姑娘出去,能保她们身家性命,是笔合当的买卖。就算保不住,也能拖到有人来救。” “怎么办?”明香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我们已经和她们彻底撕开脸了,到时候会不会将我们……” “不用想啊,”宋知晴笑道,“会的。” 明香一个腿软,跌坐在通铺上。 宋知晴转眸,看向房中那两个大箱子,眼神变深。 “二少奶奶……”明桂轻声道,“您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宋知晴淡淡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明香看着她:“那要怎么办,我,我可不要给杀人如麻的强盗们生孩子……我宁可跳崖去死!” “没有办法,但不是没有路啊,”宋知晴看向她们,认真道,“唯有,不藏拙了。” “不藏拙?”明香不解道。 “硫磺和硝石都在,箱子里还有我从尽心室中带出得几件工具,我削一批弩箭出来即可,我便不信,这伙山贼能有千军万马。” 明香点点头,咽了口唾沫起来朝箱子走去:“我帮您,二少奶奶,我找找看,它们在哪里,我找找看……” 明桂也赶去帮忙。 门外,明花和明云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和院子里神态各异的仆妇们对视。 没多久,南宫书兰她们恍恍惚惚地回来了。 而后,陆玉雪带着春姿和林姑姑也来了。 进自己的厢房前,陆玉雪停下脚步,看向明花和明云。 林姑姑和春姿也跟着停下。 想了想,陆玉雪对林姑姑道:“喊个仆妇进来,我有话要问。” “是。” 第92章 掳走羞辱 这些仆妇大多来自刘氏和苏东莲,林姑姑的面子,她们并不乐意给,林姑姑费了好些功夫哀求,才请了一个仆妇随自己去见陆玉雪。 屋内,陆玉雪的双手泡在纯白的药水中,水里有清凉的薄荷香,和浓郁的栀子香。 她沉眉看着自己的手,不解道:“那残废是如何做到的,她一直在写,不曾停过,写得比我快,折纸也比我快。我累成这般,却及不上她一半的速度,难道因为脚残废,那脚的本事,全给添到手上去了?” 春姿在旁整理衣物,冷淡道:“或许人家有本事。” “本事……”陆玉雪轻轻道。 这两个字,同当日在宋知晴房中,被宋知晴以暗器所伤一事联系在一起,令陆玉雪的脊背生出一股寒意。 再想到宋知晴那张倾国绝色的脸,这股寒意顷刻转化为不甘酸意。 林姑姑领着仆妇进来:“陆小娘子。” 陆玉雪收敛起脸上神情,看向春姿,令春姿先递银三两。 仆妇接来,眼睛一下变亮。 陆玉雪接过林姑姑递来得干毛巾,缓慢擦拭手上的水,而后才开口问她们回来前,院中所发生的事。 仆妇拿人钱财,知无不言,听到“灰衫男子”时,陆玉雪和春姿无声对望了一眼。 “刚才院中发生得就这些了,”仆妇谄媚笑道,“陆小娘子还想知道别的什么?” 陆玉雪道:“你是大夫人房中的。” “对,奴家是。” 陆玉雪朝春姿看去:“再赏。” 春姿又递去三两。 “哎哟!谢谢陆小娘子,谢谢陆小娘子!”仆妇高兴坏了。 “你回去吧,”陆玉雪道,“你的身份,不好在我房中留太久。” “是,是是!陆小娘子若还有旁的吩咐,尽管与我开口!让她们找我便是。” 林姑姑和春姿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 尤其是林姑姑,望到那些银子时,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你回去吧。”陆玉雪道。 待仆妇离开,陆玉雪将林姑姑也支走。 春姿关上房门,快步回来,低声道:“那几个灰衫男子……” “你去找他们,”陆玉雪的声音同样很低,“务必一直跟着,一定要查清他们的身份。” “那你身边?” “有林姑姑和夏婶呢。” “我是指那些强盗,”春姿道,“他们如若真到山上来,要对这群女人下手,而我跟着这几个灰衣男子正好下山了,那么……” 陆玉雪冷笑:“天塌下来,高个子先顶着,寺里这些秃驴肯定会先死在我们前头的。再退一步,凭我的身手,自保与逃走,不成问题。” 春姿拢眉,点头:“也好,那我去找他们。” 宋知晴门口,明香帮宋知晴找好东西、搬好东西后开门出来,正听明云和明花说林姑姑寻一名仆妇进陆玉雪屋内之事。 她们才说完,春姿打开房门出来,稍顿了下,春姿转过头来,对上她们的视线。 明香哼了声,双手抄在胸前,扬起下巴,挑衅望去。 春姿厌恶地收回视线,改变方向,转身朝大院后面的茅厕方向走去。 明香也翻白眼,收回目光。 明花道:“她兴许要去茅房,我们三个也去,趁机会将她教训一顿。” 明香想起陆玉雪在宋知晴房中动手的事,知道春姿的身手定也不弱,皱眉道:“你呀,少想这些打架的事,多用用这里,”明香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用用智慧!” “……” 春姿快步去往茅厕,迎面见如厕回来得林姑姑。 林姑姑这段时间虽一直跟在陆玉雪身边,但和春姿几乎不说话。 她下意识往一旁避开,春姿却忽然在她跟前停下:“站住。” 林姑姑抬头看她,面色冰冷。 春姿道:“我出去办点事,娘子那边,你伺候好了,我回来她若有半点闪失,我不放过你。” 说完,春姿抬脚走了。 青岚寺戒律堂,几名和尚将麻海峰押跪在罗汉跟前。 澄慈匆匆赶来,见到跪着得果然是麻海峰,澄慈难以置信地过去,指着他道:“你干什么?我好心好意救你,不收分文,你说,你干什么!” 麻海峰遍身是伤,浑身发抖地跪着,低头不敢抬。 “阿弥陀佛,”澄正主持说道,“澄慈,他的伤势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我亲手挖出来得腐肉!”说着,澄慈一把将麻海峰推倒,抓起麻海峰的伤腿。 裤管子一卷,澄慈撕掉麻海峰腿上的纱布,敷过药膏的位置还没长好,果真是凹陷下去的一片肉。 “伤成这样还有贼心!”澄慈怒喝,手指成爪,朝着麻海峰的伤口用力挖了下去。 麻海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大响。 澄正主持派去通禀刘氏和苏东莲的和尚正领人回来,银桂和苏东莲身边的心腹姑子聂三娘进来便瞧见这一幕,脸色皆一白。 何止她们,站在最一旁的宋青和潘子一也不禁抖上一抖,小腿开始幻痛。 “阿弥陀佛。”澄正主持说道。 “混账东西!”澄慈骂道,一把甩开麻海峰的腿。 麻海峰捧着小腿,在地上打滚儿,口中嚎啕。 银桂和聂三娘咽了口唾沫,看向澄正。 “主持,”聂三娘道,“既已抓到了这混账,你们处置便好了。” 银桂道:“我们夫人也是如此说的,一切听凭主持发落。” 澄正主持道:“阿弥陀佛,这位麻施主心术不正,理应扭送官府,但山下如今不太平,便暂时收押在我寺中吧。” 聂三娘道;“主持安排即可,我家王妃还令我来问主持,可有寻到剿灭强盗之法?” 澄正面露为难,微微低下头。 聂三娘道:“主持,我家王妃说,若实在没有,可调遣山下村民一用。” “村民?”澄正道。 “嗯,村民务农,村中多壮汉,农具也多,斧子、镰刀、榔头、锤子,皆是兵器。” 澄正面上为难:“这……施主,老僧不过一个和尚,并无资格去调遣村民。” “借用呢?” “借用一说,得还,”澄正低头,“可此次是为剿匪,随时有性命之忧,届时老僧,拿什么去偿还呢。” “主持,这话便不对了,青角村都已死了三户近二十人,这仇,他们自己总得去报吧。就算不报仇,那劫匪还会再打猎吧?” 澄正低头:“阿弥陀佛。” “这样,”聂三娘道,“主持,你借点认近路的人手给我,我去下令,你是和尚,你没有资格,但我们王妃娘娘总有,对吧?” 澄正抿唇,没有接话。 “主持慈悲为怀,”银桂合掌道,“若这些村民能上山护全我侯府家眷,直待官兵来救,那待破局后,侯府必有重赏,定能保这些村民荣华富贵。而若他们不来……主持,想必您也不忍见我们侯府中的女眷们被山贼掳走羞辱,对吧。” 聂三娘接道:“想那花容月貌,坐着轮椅的二少奶奶,多么可怜的一个人。主持,若将她交换出去,您也于心不忍吧。” “交换?”宋青很轻很轻地说道,目光看向身旁的夏岸风。 第93章 强盗同伙 夏岸风的俊容淡漠,没有多大的表情,黑眸深邃清幽,眸底深处的沉冷,让宋青一眼知道,少将军怒了。 聂三娘还在试图劝说澄正,称侯府年轻女眷虽多,但二少奶奶一乃残疾,不好带走,二乃容貌绝美,足够能引起歹徒垂涎,这笔交易定能成功,但主持能忍心见一个青春正尚好的美娘子沦落至杀人放火的强盗手里吗。 澄正始终合掌,口中反复只有四字:“阿弥陀佛。” 聂三娘出生西北,在战火连年中长大,性情急躁粗犷,见劝说半日,始终无效,她彻底失掉耐心:“你这冥顽不灵的老秃驴,平安侯府这些女眷你不放入眼,那么,我们王妃呢?我们王爷坐镇西北,战功彪炳,英伟骁勇,保家卫国,是大英雄也!若是他的王妃在你这青岚寺出事,你愧对得不仅是我们王爷,还有这天下百姓!我看你这老秃驴到时候还能念几个经,把你拖出去杀头了!” 澄正闭上眼睛:“阿弥陀佛。” “你!” 澄慈喝道:“这位女施主!你莫要欺人太甚!”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但边塞长大的聂三娘可不怕,她朝澄慈看去,声音更洪亮:“我如何欺人了?是你们欺我们妇孺!” 领着夏岸风他们来的和尚听不下去了,上前半步,温和说道:“施主莫急,这几位是随我回山的军爷,他们可助我们。” 军爷二字,让聂三娘和银桂转头看去。 刚来的澄慈也好奇,看向夏岸风。 几个身穿灰衫的男人立在偏殿的朱红色大柱一侧,半明半暗的大殿光影打落在他们身上,皆是高大挺括的身影和年轻面庞。 为首的男子高挑修长,若隐若现的轮廓深邃干净,澄慈看到他后目光骤然一凝,下意识脱口道:“你是……” 夏岸风和宋青等朝他看去。 澄正主持道:“澄慈,你认识这几位军爷?” 澄慈打住,摇了摇头,目光又望向夏岸风,用尽力气压下自己的惊讶与惊艳。 “不识。”澄慈说道。 聂三娘上下打量夏岸风,好奇这华东之地,怎么有如此多的俊男美女。 “你是哪个兵营的?”聂三娘问道。 宋青反问:“你是哪个兵营的?” 聂三娘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绸缎衣裳,她是苏东莲的贴身姑子,为了衬得起镇西王侧妃的富贵,她的衣服料质皆是上乘,她像是当兵的吗?何况,哪有女兵? “什么兵营?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当兵的。”聂三娘不悦道。 宋青道:“那你问什么?” 聂三娘眉头一皱:“那我替我们王妃问,我们王妃可有资格问你?” 宋青冷笑:“没有。” 聂三娘噎住:“你!” 宋青厌恶道:“西北军政与我江南何干,别说你们侧王妃,便是镇西王亲自来问,我想不说,也能不说。而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此处没有你说话的地,边去。” 银桂认得这些灰衫,知道是苏言仪的贵客,但这些贵客的具体身份,别说她,刘氏也不知。 而对方这些话也并非张口便来,二十年前先帝还在世时,朝政上便已派系分明,以赵明鹤为首的西北十二府与出身江南的参知政事欧阳享斗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 苏东莲在他们开斗之前已嫁去西北,否则,凭苏东林和欧阳享的交情,苏东莲绝对会阻挠这桩联姻。 虽然如今,两派关系稍有缓和,但也只是一个稍字。 聂三娘被气到冒烟,宋青走去,路过麻海峰时揪起他,摔回到澄正主持脚边。 麻海峰捂着腿,痛得大叫。 宋青看了他一眼,对澄正道:“主持,此人何时到你们山上的?” 澄正看向一个年轻和尚。 和尚上前:“阿弥陀佛,回施主的话,大约是六日前。”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吧,寺中可有他的同伴?” “这,是有的……” 宋青道:“此人的同伙需全部抓起来,今日杀害青角村三户村民之家的劫匪,便是他们的人。” 众人面色大变,纷纷看向麻海峰。 麻海峰停下来,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直勾勾看着宋青。 宋青冷蔑地望着他:“料你在山上,定不知山下发生了什么,你们的人,凌晨在对山杀人放火呢!” “你,你莫胡说!”麻海峰伸手指去,“俺就是个种菜的,一时糊涂,看上了那几个漂亮丫鬟,可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对山那杀人放火的事,你别赖俺头上啊!” 潘子一上前,发笑道:“哦,那你认识康西华吗?” 麻海峰一怔,目光朝他看去。 悄悄追踪夏岸风他们到此的春姿,就藏身于殿外,听到康西华三字,她眉头轻皱,很是熟悉,似在哪听过。 “谁是康西华?”麻海峰一甩手,“俺不认识!你别栽赃俺!” 宋青一脚踹倒他,踩在他的脊背上,麻海峰被踩得哇哇大叫,宋青嗤声:“你倒是有种,作恶多端还敢报自己的真名,我若是你,我五日前上这青岚寺求诊,定称自己为牛大、牛二,狗蛋或者铁柱。” 潘子一也讥讽:“我都说出康西华这三字了,你还敢装,你以为我们不认识你?” 澄正主持道:“阿弥陀佛,施主,看来你们与这伙强盗有过交手。” 宋青点头:“主持,速将他们抓起来吧。至于山下那群强盗,我们来对付。” 聂三娘插嘴:“你们来了多少兵马?那群强盗约有多少人?” 宋青懒得跟她说话。 潘子一道:“是哦,我们还真对付不了,我们就四人,那群强盗少说百来人吧。” 聂三娘皱眉:“你们就四人?那你们如何对付……” 潘子一摊手:“所以说对付不了嘛,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你们二少奶奶很可怜吗,我们四人正好将她连轮椅一并带走,你放心,我们会将她安全送回侯府的!” 银桂一愣,忙道:“那我们……” “你们?”潘子一上下打量她和聂三娘,“放心,那歹徒绝对瞧不上你们!” 聂三娘刚才气得冒烟,现在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第94章 要单独下山 天色越来越暗,院中仆妇们议论不休,一旁的素斋无人去碰,汤水逐渐冰冷。 南宫书兰的儿子忽然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南宫书兰越听越焦灼,让几个姑子将门窗全都打开,任山风吹拂穿窗。 风呼呼来,苏怀皑仍哇哇哭,南宫书兰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墙,忽然道:“那残废屋中,可有人出来端菜?” 就在门口探望的小丫鬟转身道:“有的,就她们一家出来端吃的呢。” 南宫书兰讥讽:“不知说她心大,还是说她穷命,这会儿还能吃得下东西的,也就她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隔壁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南宫书兰想了想,起身走出去。 明桂端着空掉的碗筷出来,明云刚伸手接去,南宫书兰道:“你家二少奶奶,她今晚可睡得着?” 明桂看去,福礼道:“见过大少奶奶,我家二少奶奶准备下山,今夜便不睡在山上了。” 这话犹如平地一道惊雷,南宫书兰屋里的人大惊,院子里的仆妇们也逐次望来。 “你,刚才说了什么?”南宫书兰道,“宋氏,要下山?现在?” “嗯。”明桂应道,转身回屋。 明云端着刚接过来的空碗,眨巴眼睛,和明花对视了眼。 何止南宫书兰和这些仆妇们,她和明花也吃了一惊。 南宫书兰愣了愣,走去敲门,奶娘抱着哇哇哭的苏怀皑跟上。 南宫书兰暴躁一挥手,让她回去。 明香和明桂看了眼被敲响的门,收回视线,看回宋知晴。 宋知晴正在用尽心室里带出来得工具在削木头,厢房里的桌椅板凳还有高几,能削的全被她削了,制成了一捆一捆的箭矢。 明香幼时在村里看木匠们干活,觉得可费劲了,要一直刨啊刨,可是这一下午,看宋知晴在这里制利器,她感觉特别轻松,好像她也能行,她也能上。 难怪二少奶奶老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真的很有道理。 现在这敲门声,宋知晴如若未闻,仍在低头做工。 空气里除了木屑气味,还有硫磺和硝石,哪怕开着窗,这股味依然难闻。 南宫书兰敲了一阵,不悦叫道:“弟妹,开门!” 宋知晴仍像听不到,慢条斯理地在做活。 “开门啊!”南宫书兰道。 明香莫名觉得很爽,小声对宋知晴道:“二少奶奶,她要急坏了。” “那就急着吧。”宋知晴道。 明桂掩唇低笑:“就是,她这两日老与我们过不去,就让她急一急,反正也不掉块肉。” 南宫书兰停下手,跺脚道:“宋氏,你目无礼法,简直可恶。” 宋知晴轻轻用手指拂去箭矢上的最后一点木屑,放入柜子中,对明香道:“收拾吧。” “嗯!” 屋外所有目光都看着南宫书兰,而苏怀皑在隔壁不知为何,哭得更加响了。 南宫书兰一个头两个大,气道:“难怪频频传出二弟去小南楼踹门之事,原来都是你将他逼出来的!宋氏,你委实可恨,哪点有一个侯府之妇的模样?” 明桂皱眉,一边收拾一边道:“二少奶奶,她这话可真毒,若传出去,他日别人都会说,二少爷的那些大不韪之举,皆是你逼的。” 宋知晴淡淡一笑,目光看着窗外的远山,心情甚好。 这么多年,盼得便是这一日,待迈出这道厢房木门,至此,她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任谁都无法再左右她了。 南宫书兰转身回屋,坐下来后,气得一拍桌。 出身南宫世家,南宫书兰不管多生气,平日说出口的话多刁蛮,她的动作都是从小刻入骨子里的规训,这怒急之下的一拍,仍自带优雅端庄。 便在这一拍后,隔壁传来开门声。 南宫书兰抬头看向门口,一怒,低声斥道:“她这是何意!” 奶娘也怒,悄声道:“二房这残废,近来越发可恶了。” 南宫书兰是有傲气的,她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一旁,不会再出去。 明香走出来道:“刘妈子,夏婶,你们过来!” 南宫书兰皱眉,小声道:“她喊谁过去?” 奶娘从门口边回来,回答:“是之前二房的仆妇。” “叫去干什么?” “不知道。”奶娘摇摇头。 “哼,这残废。”南宫书兰嗤声。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响起不小的喧哗声。 南宫书兰又抬起头,翘首望去。 奶娘见状,赶忙走去。 这一探头张望,奶娘背影明显一惊。 南宫书兰好奇地站起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止她们,其他房的姨娘,包括陆玉雪,全都出来了。 林姑姑跟在陆玉雪后面,看到挑着柜子出来的刘妈子和夏婶,林姑姑吓了一跳。 顾不上之前那些小间隙,林姑姑快步走来,迈上台阶:“二少奶奶?” 屋内几乎要空了,空气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 有硫磺味,又有一股很奇特的花香,交杂在一起,真是浓烈的怪。 明香还在收拾剩下的小杂物,瞧见林姑姑,明香一笑:“哟,这不是攀上了高枝的林姑姑吗?” 林姑姑此时没有闲功夫理她,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那柜子是何意?您要走?” 明桂推着宋知晴的轮椅是准备要出门的,宋知晴温和道:“嗯,我准备今夜离开。” “今夜?”林姑姑难以置信,“现在?” “嗯。” “这怎么能行?”林姑姑上前,“二少奶奶,这山间有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杀人不眨眼,今早对面山脚已经死了三户人家了!” “我知道,还有山下的轿夫们,他们同那些客栈一起,焚于大火。” “所以,您今夜不能去啊,何况,您身手不便,还坐着轮椅……” “你去请示大夫人吧,”宋知晴弯唇浅笑,“你同她说,我不想再留在山上了,此行福祸,我自己承担,死了,便当我命薄。” 林姑姑皱眉:“大夫人不会放行的,山上的这些和尚也不会!若放您下去,就是送您去死,二少奶奶,您怎么总是这么顽固呢?” “你才顽固!”明香怒然走来,“林姑姑,你不得冒犯二少奶奶!” “无妨,”宋知晴没有生气,笑道,“林姑姑,你去请示吧,看大夫人到底会不会。” 第95章 二少奶奶已经走了 林姑姑没去,但是院中已有人先跑去了。 刘氏的厢房,大小格局和南宫书兰还有宋知晴的一模一样。 苏东蓉正在她房中,二人在商议怎么办,跑来得仆妇同她们说完宋知晴那头的事,刘氏的眉头深深皱起,写满不耐。 苏东蓉道:“此女真是嫌命大,你我避之不及之事,她竟还主动往山下送。此前几年,谁看得出她是这样一个鲁莽之人,我还夸过她委婉端庄呢,大山里的粗野,看来是刻在骨子里的。” 刘氏低声道:“她真是胡闹,若真被绑走,她必失节,届时她便是自尽都挽不回那名声,整个平安侯府都会跟着她丢人。” 苏东蓉笑笑:“你倒是替她着想,替侯府着想的,隔壁那位,可说要将她换出去呢。” 刘氏朝苏东莲厢房看去一眼,冷冷道:“她在西北住久了,沾染了那些莽气,不足为怪。” “可若真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呢?”苏东蓉问。 刘氏沉默。 若真到那一步,整个侯府女眷的命,显然要终于什么“节”了,那就……换吧。 每每思及这个,刘氏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宋氏能长得这般好看。 那几个去迎亲的姑子都提过,宋家老两口又黑又瘦,像是被铁链拴着饿了几十年的猴精,五官也不出众,鼻子塌不说,鼻孔还大,牙齿也不整齐,黑黑黄黄的。 见刘氏久久走神,苏东蓉好奇:“你在想什么?” 刘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道:“在想宋氏,她委实绝色。” 苏东蓉一笑:“哦,听起来,你觉得隔壁那位的主意还是好的,你也动了要将宋氏换出去的想法了。” 刘氏烦躁,没有接话,看向过来的仆妇,肃容道:“回去拦着宋氏,若是太平世日,她要下山,便下,我也不管她,回府里自有人训她。可现在,人心惶惶,盗匪猖獗,她这一下山,若被俘,整个侯府的名声要跟着她毁掉。” 仆妇应声:“是!” 就在仆妇的声音落下,外面急急忙忙跑来两个姑子。 “不好了!夫人,宋氏走了!”一个姑子叫道。 “谁也拦不住,她非要走,她带着那两个丫鬟,直接走了!”另一个姑子道。 刘氏惊得起身:“你们都是废物吗?她一个坐轮椅的残废,你们拦不住她?!” 说完,她捏着帕子,快步迈出木门。 隔壁听到动静的苏东莲也带人出来,问道:“发生了什么?那残废又出什幺蛾子了?” 刘氏看都没看她一眼,快步走了。 苏东莲看向跟在刘氏后面的苏东蓉,苏东蓉倒是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眼扫过,直接走了。 隔壁院落,一团乱哄哄。 不说院中的仆妇们,就连陆玉雪也匪夷所思,她站在院门前,看着已经过桥了的宋知晴。 天色灰尘,视野能见度在肉眼可感知得变低,明桂手里提着得灯笼在逐渐远去。 林姑姑追在她们后面,还在劝说,哭腔声也越来越小。 身旁传来仆妇们同刘氏问安的声音,陆玉雪转过头去,也恭敬道:“大夫人。” 刘氏扫了眼院子,再看向人群目光望去的对山,震惊道:“她已经过桥了?!” 陆玉雪道:“嗯。” “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刘氏转头怒斥仆妇们,“你们就由着她过去?!” 陆玉雪道:“拦不住,她身旁的丫鬟伶牙俐齿,说谁若是拦着她们,她们今后就不让谁好过。还说……” 陆玉雪停下,抿了抿唇。 “还说什么?”刘氏怒道。 南宫书兰走来,冷冰冰道:“母亲,那丫鬟还说,万一落在了强盗手里,她们便凭借着宋氏的美貌,欺负死这些仆妇们。” 刘氏和苏东蓉大惊。 “她,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刘氏艰难道。 南宫书兰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应声:“嗯……她是这么说的。” “这小贱人!”刘氏怒不可遏,看向那些仆妇们,“追呀!将她追回来!如此阴毒可恨的唇舌,该当用剪子剪了,再将这黑心肠挖出来!留给盗匪做什么?我们自己先杀了她们!” 苏东蓉喝道:“还不快去!” 仆妇们应声,纷纷追去。 刘氏气得发抖:“这个宋氏,她,她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 陆玉雪看了看南宫书兰,小声道:“大夫人,不是的,是她身边的明香说的,不是宋氏。” “那还不一样?”刘氏怒道,“仆随主,明香这小贱人的胆气,是谁为她壮的?” 苏东蓉想了下,道:“是了,我们刚到寺里时,宋氏便是为了护这奴才,才变了嘴脸。” 刘氏眼眸微眯,看着快要消失于黑暗里的长桥,阴冷道:“待将她们捉回来,便先对这奴才开刀。” 栈桥摇摇晃晃,在两座大山中间摆动。 人一多,这摆动便越强烈。 追去的仆妇们走得小心翼翼,而且,她们没带灯笼。 她们分批次过去,越靠近对山,眼中的那一豆灯火越明亮,近了,却见明香就立在桥那边,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尖锐的刀刃就搁在栈桥的绳索上。 最先过去的仆妇傻眼,纷纷止步。 山风吹动着明香的碎发,明香眼睛笑吟吟的,另一只手中的灯笼也跟着山风晃东,将她娇俏的容颜在风里打出影来。 “再靠近一步试试,”明香看着她们,笑道,“敢过来,我就斩断这绳子。” 那利刃在灯火下反出橙光,仆妇们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手软脚软。 “明香姑娘啊,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呢。”一个仆妇结结巴巴道。 “回去,”明香下巴一扬,“都回去!” “你跟我们回去吧。”年轻一点的姑子从后面上来,就在她准备越过人群时,明香扬起手,手里的刀刃朝着绳索挥砍了下去。 “啊!!!”妇人们抱着头蹲下去,发出尖叫。 刀刃就要靠近绳索时,明香停了下来,冷冷道:“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让你们回去!你竟还敢上来!” 年轻一点的姑子颤声道:“明香姑娘,你可知你现在同二少奶奶下山,无疑便是羊入虎口,你,你不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吗?” 明香再度扬手,刀刃的光芒刺得人眯眼。 “我数到三,”明香道,“你们若不掉头,我就砍了。” 第96章 我们把他绑了吧 麻海峰的同党全被武僧们以木棍架出,在大宝殿前跪了一排,挨个绑牢。 潘子一从朵殿侧门出来,顺手抓俩,就拎了进去。 屋内由宋青主审,澄慈坐在一旁,面色冷厉,凶神恶煞。 另外一边,澄正和澄善等人在商议怎么防御,他们身旁,夏岸风背对着他们,立在窗口,目光望着山对面的青角村。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忽从门外跑来:“主持师伯,主持师伯!” 澄正等人抬眼看去,小和尚跑来后指着外面:“侯府那个坐着轮椅的二少奶奶,她走了!” 众人纷纷看去,澄正惊道:“走了?何意?” “她快到山门了,她要下山!” “下山?”澄善不解,“她如何下山,不是坐轮椅吗?” “不知啊,她就是要下山!” 夏岸风皱眉,看向澄正:“主持,在下去看看。” 说完,他快步离开。 殿外灯火黯淡,只点了几盏灯笼,夏岸风出来后朝山门跑去,迎面跑来几个神情焦灼的和尚,见到夏岸风,一个和尚停下:“阿弥陀佛!” “发生了何事?” “侯府二少奶奶强行出山,小僧们不好硬拦,她已经出去了。” “刚刚出去的吗?” “对。” “多谢。”夏岸风加快速度追去。 …… 山风呼啸,树影招摇,宋知晴的轮椅停在小路旁,终于瞧见明香出来。 明香一手叉腰,一手还拎着那把大刀,她大口大口喘着:“二少奶奶,怎么就你和明桂呀。” “我让他们回去了,”宋知晴道,“你怎么还拎着这把刀。” “这可是刀啊,”明香费力举起来,“刀是杀器,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我这是大刀!” 宋知晴道:“我们有得是杀器,你快扔了,你要推我,明桂要推这柜子,再带把刀,很沉的。” “这小柜子,好推吗?”明香看向柜子。 发现明桂已经将下面的小轮子都装好了。 “比我好推。”宋知晴淡笑。 “走吧,”明桂担忧道,“再不走,就怕他们追上来了。” “放心吧,”明香得意道,“我给她们全吓唬走了,而且那桥那么长,她们铁定担心我会在桥这边将桥砍断,若是走到一半摔下去,多可怕。所以我断定,她们回去后下了桥,绝对不敢再过来了。” 说完,明香看了圈,将大刀往山坡下扔去,拍了拍手:“好啦,搞定!我们走吧!” 大道有百步石阶,轮椅难行。 小道狭窄,轮椅难过。 加之现在天色漆黑,四野唯一轮月华,所以宋知晴的打算,是去到一处略平坦的空地宿营一夜,待天明后因地制宜。 越离开青岚寺一带,路越不好走,山石磕磕绊绊,没多久,路好像没了。 明桂在前面停下,以袖子擦汗:“二少奶奶,斜下坡有一处空地,还有几个坟包,可是不好下去。” “明香,”宋知晴道,“点一盏迎风灯,你帮明桂先将柜子搬下去。” “嗯,好!” 明香用大石头卡在轮椅的轮子上,过去帮忙。 打开小柜子,她取出一盏小灯,在灯下的小机关处轻轻一拧,山风灌入,吹亮里边的火折子,烛火芯一下大明。 明香寻了个地方固定迎风灯,照亮后,和明桂一起搬柜子。 看似斜坡就在跟前,搬下去却要走不少路,明香和明桂二人齐心,很快,宋知晴听到她们的声音,约莫便在五十步外了。 听着她们吃力的动静,宋知晴心中酸涩,低头望向自己的膝盖。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宋知晴一凛,手中银针滑出,转身抬手。 “是我。”男人低沉清冽的嗓音随即说道。 月色下,极为修长高挑的一抹身影,来得无声无息,独那一个脚步声有音,像是在故意告诉她,有人来了。 宋知晴垂下手,抬头紧紧地盯着他,清澈乌黑的明眸中布满警惕和敌意。 “二少夫人。”夏岸风看着她道。 宋知晴冰冷道:“这是我侯府中事,与夏少侠无干。” “在下无意干涉侯府之事,但荒山野外,上有豺狼虎豹,下有贼匪歹徒,二少夫人不怕危险?” “这是我的事。” 夏岸风沉声道:“二少夫人不怕,可在下不能见死不救。” “我何须你救?” “二少夫人,回去吧。” 宋知晴收回视线,冰冷地看向前路:“我说了,与你无关,夏少侠请回。” “我带你回去。” 宋知晴低喝:“你敢碰我的轮椅!” “二少奶奶?”明香快步从斜坡下跑上来,“二少奶奶,你在与谁说话?!” 目光望见轮椅后面五步外的夏岸风,明香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嘴巴,险些叫出声音。 缓了缓,明香冲过来,近了看清夏岸风的脸,惊道:“是你!” 夏岸风道:“我来接你们回去。” “不!”明香挡在轮椅后面,伸出手,“不行,我们死也不回去!” 回去,她还有活路吗,她刚才都拿着大刀耀武扬威了呢。 那把刀虽没有斩断长桥绳索,却是将她明香自己的后路可斩得一干二净了呢。 “没错,”宋知晴道,“你若强行要带我们回去,那你带两具尸体回去吧。” “还有我的!”明桂满头大汗地跑来,手里捏着一把已经出鞘的匕首,“来啊,要么你死,要么我们死!” 夏岸风:“……” 看着那软绵绵的,一直在颤抖的匕首刀尖,夏岸风默了默,道:“山里危险,你们若要走,我明日一早便送你们回城。” “到底与你何干呀!”明香气恼,“我们不回去,不回去,我们现在就要走!你回去吧!” “不行,”明桂看向宋知晴,“二少奶奶,他不能回去,他知道我们在这了,他若是回去通风报信,那我们……” 宋知晴在想的,也是这件事。 那些银针一直在她的指尖,没有被收回,可是,让她对夏岸风下手,她办不到。 这些银针有毒,遇血必亡,是她用来对付歹徒的,所以无需手软。 可是,她和夏岸风并没有血海深仇。 而且,夏岸风不是坏人。 “二少奶奶,”明桂的声音比手里的匕首发抖得还厉害,“我们把他绑了吧!” 夏岸风:“……” 第97章 为什么帮我 迎风灯安插在半崖坡,灯火幽幽,能传到此间的光实在小。 明桂手中的匕首勉强倒映出一豆火光,但她抖得厉害,说是要绑架别人,却毫无气势,语声都软绵绵的。 夏岸风看着她手里几乎要掉下来的匕首,收回视线,黑眸重新看回宋知晴。 轮椅上的少女眉眼冰冷凶狠,暗夜里的眼睛雪亮清澈,写满固执,布满敌意。 山风从身后吹来,风中传来山门口的大量人声,是追来要找她们的人。 宋知晴手心缩紧,忍无可忍,就要打破僵局时,夏岸风抬起手:“那,绑我吧。” 三个姑娘齐齐一愣。 宋知晴明眸狐疑:“你休要使诈。” 夏岸风看着她:“可你还有选择么?” 宋知晴皱眉,终于收起手中银针,侧头看向明香:“把他绑了。” 明香为难:“绳子,在小柜子里呢。” 夏岸风忽然抬脚上前。 三个姑娘赶忙做出防御姿态。 “砰”的一声,明桂太过紧张,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幸好山风大,这声音被完全掩盖。 她手指发抖地将匕首从地上拾起,继续对着夏岸风。 男人颀长高挑的身姿在宋知晴的轮椅一侧俯身,将卡着轮子的石头抽掉。 明香惊呼,要去拦他:“你干什么呢。” 夏岸风起身,大掌握住宋知晴的轮椅,淡淡道:“走吧。” 明香和明桂抬眼看着他,近了才切身发现,这个看着清瘦的男人竟如此高大。 宋知晴侧头看了夏岸风一眼,对明香轻声道:“他若真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们三个不会是对手,你带路吧。” 明香点点头:“嗯。” 山路崎岖,一路纵深狭窄。 明桂和明香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向她们的二少奶奶。 夏岸风推得再四平八稳,轮椅终究是轮椅,轧过得每一块山石,都会有剧烈颠簸。 没多久,走到大斜坡,明香回身道:“停下吧,我和明桂来。” 夏岸风看了眼下边平地上的小箱子,忽然一弯身,将整个轮椅抬起。 宋知晴大惊,双手下意识握着轮椅扶手,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高束的马尾在风里乱舞,发上有一股很清浅的幽香,颇为好闻,这个角度,正巧是他利落干净的下颌线,还有侧脸那高挺的鼻梁。 明桂和明香也惊了一跳,立即上前,却见夏岸风托得极稳,轻松之态,好像怀中不是一个轮椅和少女,而是抱着一把古琴。 几步迈下台阶,夏岸风将宋知晴在小箱子旁放下。 宋知晴抬眸望着他,饱满丰盈的唇瓣轻轻动了动,似要说什么,不过她抿了下,什么都没说。 明香从小高地跳下来,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用尽力气按捺住要夸人的话,明香没忘自己的使命,她沉默不发地打开小箱子,从里面取出粗重的绳索来,惴惴不安地看向夏岸风。 夏岸风浓眉轻拧,明香道:“你,你刚才说要我们绑你的,你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夏岸风伸手:“绑吧。” “不用了。”宋知晴道。 明香和明桂朝她看去。 明桂走去她身侧:“二少奶奶,他万一……” 宋知晴道:“以他的身手,没有自解不开的绳索,除非我们拿铁链锁他,所以,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着,宋知晴转眸看向夏岸风:“夏少侠神勇,史书中所记得能举大鼎的那些将军们,看来并非是浮夸虚写的。” 夏岸风道:“不知,反正我举不动。” “……” 顿了顿,宋知晴道:“我们今夜预备在这休息。” “好。” “那你……” “你们不放心我走,我就留着,若有野兽夜袭,我可护你们一夜。” 宋知晴不解:“为什么?” “是啊,”明香小声道,“你刚才不是要带我们走吗,现在怎么又这么好心……” 夏岸风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耐心都用在此刻了,他扫了眼周围,看回宋知晴:“你们三个人,外加一个轮椅,我一己之力,办不到带你们一起回去。且山路陡峭,若出现意外,我也无法做到同时救多人。今夜,你是要扎营睡,还是就在这轮椅上将就?” 宋知晴没回答,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好一阵,她才侧过头去:“明香,简单铺一下吧。” “嗯!” 明香跑去小箱子里,从里面取来几个包袱,凑近崖坡那边后,她先取出几根粗壮的烟,一顿熏。 熏跑虫子后,再将包袱打开。 明桂也过去帮忙。 宋知晴轻轻呼了一口气,举目眺向远处的重山丘陵,恰一片乌云从月亮下掠过,月华重临大地,视野一下变辽阔,极目之远,能看到天边的村庄。 “旁边就是坟包,你们今夜睡在这,不害怕么。”夏岸风忽然出声道。 宋知晴笑笑:“你是侯府客人,你定也知道平安侯府近些年最出名的二少奶奶了吧。” 夏岸风低眸看她。 少女睫毛纤细,眼眸含着不咸不淡的笑意,目光仍看着天尽头,慢声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晚山里的村妇,不过就是坟包而已,我从小就是和大山打交道的。” “晚山里,人多么?” 宋知晴摇头:“不多。” “那么,坟包定也没有吧。” 宋知晴不悦抬眉,对上他的黑眸:“没错,虽然不见人的棺木与坟包,可是,到处都是野兽的白骨,有何可怕的。” 夏岸风唇角淡然一勾:“这几日,你该不会一直都要在这吧。” “……与你何干,明日一早,你自个儿回去。” “山下还有强盗,若你要留在这,那么,你得留三天。” “三天有什么说法?” 夏岸风平静道:“三天内,我必剿匪。” 他的语气和俊容都很平静,但是宋知晴莫名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悦耳。 不仅是因为那些可恶的歹徒要被他消灭,更还有,他这从容闲定的模样。 “三天,”宋知晴低低道,“好,我在这里等三天,不过……” “我不会说出去。” 宋知晴扬眉:“所以,你为什么帮我?” 第98章 可否帮我 夏岸风此生从未对一个女人有过这么大的耐心,他定定望着暗夜里这张绝美的面孔,明白站在她的角度,他和她不过才几面之缘。 但对于他,自踏入永安城门之后,他几乎每一日都能听到与她有关的事。 当然,没有一件是好事。 传闻如风过耳,他本也不当一回事,但是湖畔初见,她具象化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些嘲笑污蔑不屑挖苦,全从零碎拼出实体,化做一抹她从地上攀着轮椅抬眸望来得一眼。 倔强、清澈、不甘、固执。 她的眼睛传递着她的所有情绪,这是一双完全可以摄人心魄的眸子,如星似月,雪亮无暇。 夏岸风无声和她对视,顿了顿,他转头望向山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眸随意扫了圈后道:“晚膳,你可在寺中用了?” 话题拐得有些猛,宋知晴摇摇头:“没有。” “饿么?”夏岸风侧首看她。 宋知晴干巴巴道:“不饿。” 其实不是不饿,而是她现在需要控制自己的进食量。 风餐山林,诡林巉岩,她又困囿于轮椅,行动多有不便,最烦人得便是如厕之事。 所以,她宁可饿着,待下山后寻一家客栈入宿,再去吃饱喝足。 “你可允许,我去附近看看?”夏岸风道。 “……你这允许二字,可实在言重了。” “你不担心我回去通风报信,领人过来?” 宋知晴双眉轻蹙,声音变得认真:“若你真要回去带人过来,或者是,我们今夜露宿此地,终被发现,到时,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暂时替我,收留明香与明桂。” 夏岸风黑眸古井无波:“为何?” 宋知晴倏然一笑,洒脱清逸,带着几分少见得俏皮。 她望回山涧,语气都变得轻快了:“因为上山后的这两日,我们太野了,我们三个将整个侯府上下的女眷们都得罪光了。但我宋知晴好歹有个所谓二少奶奶的身份在,并且我名声在外,她们明面上要动我,定要顾及侯府名声,找遍借口。可我身旁这两个签过卖身契小丫鬟,便没我这么好运了。如何?”宋知晴抬头,看着夏岸风的眼睛,“替我收留她们,不出一个月,我会接她们走。至于报酬,我定会让你满意。” 她的发式很简单,只有一根白玉簪子,没有半点多余缀饰,这一路而来,山风也将她发髻吹得松软,发丝垂落鬓间,天然清纯,这一抹笑则刹那聚万千风情于她脸上,摇曳娇媚,夺人心魂。 夏岸风的目光变清幽,深深看着她,而后也是一笑:“好。” “这般爽快?” “因为,我好奇你会给我什么报酬。” 宋知晴笑吟吟道:“若是这个原因,你难道不应该拒绝吗?毕竟,我是个毫无身家背景的贫寒山妇。” “我认识徐堂。” 宋知晴一顿,唇边笑意微微敛去。 夏岸风淡淡道:“徐堂的交易并不好谈下来,只有足够本事,他才会高看你。” 宋知晴看了看他,轻然一笑:“凭你这句话,可知你与徐大夫的关系不浅。徐堂在你面前,甚至都未掩饰与我的交易。如此也可推,夏少侠也不简单。” 明香明桂很快搭好简练的小营帐,明香走来:“二少奶奶。” 借着微弱的迎风灯,宋知晴望见她脏兮兮的手心,道:“你们取水囊中的水,洗下手吧。” “啊,那个水,要喝的呀。” “用一个,留一个。待天明后,再去打水即可,山上多得是清泉。” 明香点头:“嗯,那我们去洗手啦。” 夏岸风看着明香拿了一个水囊去找明桂,收回视线道:“我推你过去么。” “我再坐会儿,你去休息吧。” “你真不绑我?” 宋知晴笑了:“我一说了,必然是绑不住的,怎么,你喜欢被绑?” 夏岸风淡笑:“山风大,你仔细着凉,我去附近看看。” “只是附近吗?” “你放心,我不回青岚寺。” 宋知晴点点头,又道:“我这里还有多余的迎风灯,你可带走一盏。” “不必了。”夏岸风转身离开。 明香和明桂正在洗手,看到夏岸风的背影,明香惊呼,就要去追,宋知晴侧头看她,眼神示意不用担心。 明香抿唇,还是忧虑。 将手快速搓洗干净,明香擦着手帕走来:“二少奶奶,他要去哪呀。” “我不知道。” “那就放他走呀,如若他要回寺里喊人,那我们……” “不会的,”宋知晴道,“你们先去歇息吧。” 明桂走来:“二少奶奶,睡前,我们箱中这些箭矢机关,要拿出来吗?” 宋知晴看向夏岸风离开的方向,凝眉道:“暂且,应该不需要吧。” “为什么呀,”明桂声音变轻,“二少奶奶,这个夏少侠,他是什么来头呀?您跟他,以前认识吗?” 宋知晴摇摇头。 清漪水畔那一面,应该不算认识吧。 明香看着宋知晴的脸,忍不住道:“别的不说,他长得可真俊朗,见过他后,以后再瞧见别人,我都觉得不够好看了……就跟二少奶奶您的脸一样。” 宋知晴被逗笑:“天下之大,千人千面,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容色端正好看得绝对不止百千。何况,单凭美丑识人,这是不对的。好啦,营帐搭好了,若你们饿了,吃个小饼,漱个口,便去歇息吧。” 明香笑道:“才不呢!我还是头一次吹这么舒服的山风!” 明桂道:“是呀,二少奶奶,你看月色多明亮啊,现在睡了,可惜着呢!” “我们带您挑个地赏月!” “嗯!二少奶奶,我给您唱小曲!” 宋知晴抬眸看向天上月亮,秋日的月亮,不论是否中秋,只要不下雨,都是特别明朗清澈的。 宋知晴会心一笑:“真好。” 月色好,山风好,自由,也好。 这片半崖占地不小,坟包挨在西南那面,明香和明桂嘴上没说,多少还是觉得晦气,瘆得慌,于是她们推着宋知晴朝另外一面走去,寻了一个平坦的空地。 夏岸风从小路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果子和一个干净水囊,远远的,听见她们压得很低很低的笑声,还有明桂在轻轻唱歌。 夏岸风的视线落在轮椅上的少女身上,她竟然,在变戏法给她们看。 第99章 那您去了哪 宋知晴的手非常柔软,十指纤细,指尖圆润,这样的手最适合变戏法,因为它翻覆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它的漂亮吸去大量注意。 现在,有一颗小球在她的指尖上,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又一会儿,小球在她的指骨上跳跃,被她的微操变得灵动。 忽地,她一合掌,小球不见了。 “呀!”明香惊艳地道,握着宋知晴的手腕去找。 “哪去了呢。”明香不可思议地道。 明桂也伸着脖子找。 宋知晴抬手,在明香的耳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那颗小球又出现了,俏皮地躺在她的掌心上。 “哇!”明香和明桂同时低呼,连声问她是怎么办到的。 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吟吟笑语,嬉笑成一团。 宋知晴准备为她们解释时一顿,转眸朝夏岸风望来。 夏岸风停在路上,修长清瘦的身影成一道景。 触及宋知晴明眸的一瞬,他眸光里的深沉淡去,敛了下眉,抬脚走去。 明香和明桂随着宋知晴的目光而转头看向夏岸风,二人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几分不自在。 不过看到夏岸风手里的果子后,明香的眼睛一下亮了:“这个野果可甜了!” 明桂没有见过这种野果,她的注意力放在夏岸风的现编得这个“袋子”上,显然是用软木枝现编得。 夏岸风走来,将果子递出,淡淡道:“可以解渴。” 明桂接过“袋子”,拎了拎,看向宋知晴:“小姐,果子可沉,但这‘袋子’真牢固。” 宋知晴看了下这编织手法,对夏岸风道:“多谢。” 夏岸风道:“附近发现几处野兽留下的痕迹,此处未必安全。” “你今夜要守,还是要睡?” 这问题让夏岸风浓眉轻挑:“若我是睡呢?” “那我们去布置机关。” “若是我守,便不布置了?” “你莫误会,并非我们图省事,而是机关数目有限。” “你们去休息吧,”夏岸风道,“我守。” 明桂看向宋知晴:“小姐,我们推你过去吧,的确夜深了。” 宋知晴认真地看着夏岸风:“多谢。” 明香和明桂也道:“多谢夏少侠。” 帐篷搭得很小,明桂将轮椅推去后,和明香一起扶着宋知晴从轮椅上下来。 夏岸风远远看着她们,宋知晴的双脚是可以触地的,并不算是完全的无力失控,垂挂在腰下。 两个小丫鬟紧紧扶着她,她在努力尝试走去,寻常人的一两步,她却走得很艰辛,光是用眼睛看,都能觉察得出她用尽了所有力气。 明香和明桂将她小心放下,屁股一落在软被上,她皱眉发出很轻的呼声。 明香忙担心道:“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宋知晴轻笑,“我自己来。” 她松开明桂和明香,努力将膝盖曲起,伸手去脱鞋。 她的腿修长笔直,纤细的手指将鞋脱下后,又去曲右腿。 明香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掉她额头上的汗水。 夏岸风无声看着,这么大的山风中,不过抬腿这么轻而易举的动作,她却出汗了。 将鞋子脱下来后,她整齐摆平在软被末尾,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看向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也很高兴,轻轻拍起手来:“小姐真厉害!” “小姐进步了好多呢!” 小姐。 这个称呼的转变,莫名让夏岸风淡然一笑,他转过身去,在附近寻了块矮石,背对着她们坐下。 数个时辰的折腾,夜色越发深浓,再慢慢的,由极致的暗夜变作白昼。 宋知晴在鸟鸣脆声中睁开眼睛醒来,明香和明桂都不在了。 她轻轻皱眉,撑起身子。 轮椅还在,箱子还在,昨夜的果子还剩半袋,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白日不同夜晚,白日保不齐就会有人在附近的山路上走动,所以宋知晴不敢出声去唤。 她张望了一番,俯身去拿鞋。 “小姐!”明香小声叫道,快速跑来。 听到她的声音,宋知晴跌宕的心才算落下:“你去哪了呀。” “我去煮粥熬药了呀,”明香轻声道,“我们不好在这里生火,所以我托夏少侠帮我找个隐蔽的地儿,那下面轮椅不好过去,但是走路很好走的,小姐别担心。” 宋知晴点点头,又道:“夏少侠人呢?” “他回去了,不是要剿匪嘛。” “那,他可有说什么?” 明香摇头:“倒是没说,不过我确定,他应该不会出卖我们。” 宋知晴抿唇,抬眼看向她们昨夜过来的上坡。 “小姐,您在想什么呀?”明香问道。 好一阵,宋知晴收回视线,温然道:“帮我取下小布袋。” “嗯,好!” 很快,明香从小箱子里将宋知晴的小布袋取来。 小布袋里面装着她每日早上都要用到得小药膏和针袋。 明香已经非常熟悉流程了,点了一根小蜡烛,用来烧针,只是在看到宋知晴将银针扎入穴位时,她仍会将头转开,心里毛毛的。 没多久,明桂过来喊明香帮忙,待再回来,她们手里端着粥与药。 宋知晴也将银针都拔掉,开始上药了,她一边轻轻擦着药膏,一边回想这几日对腿部的使力,心里面既有开心,又有担忧。 一边开心进步,一边担忧,这些进步或许是她能得到的上限。 会好吗? 她完全未知。 …… 青岚寺中,比起昨日,今日更严峻。 对面的青角村昨夜无事发生,但是另外一乡,又有几户人家被杀。 山上人心惶惶,苏东莲和刘氏因为昨夜宋知晴的出走而愤怒焦虑,在今日变本加厉地对澄正主持施压。 澄正主持仍不肯松口,坚决不去山下“征用”村民。 夏岸风回来时,苏东莲亲自从月亭台过来,斥责澄正主持不分轻重。 听到她口中反复提及的二少奶奶宋氏,夏岸风冰冷的黑眸浮现几丝玩味,站在人群后面多听了几句。 宋青终于找到了他,快步走来,低声道:“少将军!” 夏岸风看去。 宋青忙问:“您昨夜去了哪里?可有收获?” 他倒是不担心夏岸风会出事,毕竟,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夜行和夜袭。 夏岸风道:“没有。” “呃,那您去了哪?” 第100章 宋知晴跳崖 夏岸风没回答,黑眸看回前面的苏东莲。 一住西北十多年,从庶女变成养尊处优的人上人,苏东莲的脾气极大,现在指着澄正主持等人在骂,分外暴躁。 若非这一身精贵的绫罗绸缎,她这模样,几乎与骂街无二。 宋青等了阵,见夏岸风不打算回答了,宋青暗道奇怪,低低催促:“小将军?” 夏岸风忽道:“你们昨夜睡在哪?” “在后山。” “带我去。”夏岸风转身朝后山走去。 后山口,房振归在与几个和尚说话。 见夏岸风和宋青回来,房振归迎上前去:“小将军。” 夏岸风边走边问:“潘子一呢。” “还在睡觉,他昨夜去找您了。” 夏岸风浓眉轻皱:“没找到我?” “对,小将军,您昨夜去哪了?” 夏岸风淡淡道:“不远,他没找到我,看来本领还未到家。” 后山比月亭台那座山头要大上六倍之多,一殿六堂十大院。 若非平安侯府上山,要挪出整个山头给她们,潘子一他们昨夜也不用睡这。 夏岸风在厢房门口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潘子一,他转过身去,没有进屋,负手立在门口檐下,这才问起昨夜之事。 房振归道:“青角村朝西南深山腹中约六里外,有一座五村之乡,村里人丁不多,昨夜被杀二十五人,没有伤者。” 宋青道:“很奇怪,他们往闻列山更深处走去了,原本还以为他们要打劫永安郊区,未想,他们去更穷的地方了。” “不奇怪,”夏岸风看着远处的几座屋舍,“这几日他们接连造下大案,必然担心惊动官府。” 宋青皱眉:“那会不会,他们就一直往西北去了?如果是这样,我们要再追踪,最好就在今日。” 夏岸风唇角淡淡勾起,讥讽道:“这倒不会,康西华的胃口没这么小,平安侯府的人就在青岚寺中,你觉得康西华舍得这口肥肉么。” “这倒是,他必然舍不得的。” 房振归道:“小将军,他们入山六里,现在指不定往更深处躲去,要么这样,先让山上这些平安侯府家的女人们回去?” 夏岸风思及刚才苏东莲吵架的模样,道:“你可以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劝得动。” 说完,他转身回屋,道:“准备纸笔。” “嗯!”宋青跟去。 潘子一的呼噜声震天响,夏岸风将纸张抚平,宋青研好墨呈来,夏岸风提笔蘸了下,在纸上落迹。 寥寥几笔,整个闻列山纵横卧于纸上,格局扩展,没有花草溪鱼,旨在写意。 标注好青岚寺和对山的青角村等地,夏岸风停下笔,黑眸沿着山路一路望去,同时在脑中回忆他昨日从后山上来时所见的山道与危崖。 宋青和房振归安静立在两边,低眸望着纸。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潘子一的呼噜声,打得很欢乐。 沉默一阵,夏岸风的笔重新游走,在纸上标记了三处位置。 宋青小声道:“小将军,这三处地方,是我们的伏击点?” 夏岸风沉声道:“不是,是他们的藏身处。” 说着,他一凛,目光朝青岚寺的另外一面看去。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宋青和房振归不由朝他看去。 夏岸风搁笔,道:“我出去一趟。” 宋青忙道:“小将军,你去哪?” “是啊,”房振归关心道,“小将军,你昨夜睡在哪里?潘子一都没找到您呢。” 夏岸风反问:“昨夜侯府二少奶奶离开后,寺中是何反应?” 宋青道:“这些和尚都在说,阿弥陀佛,月亭台那边过来得仆妇和姑子们则在骂。几个贵妇倒是没过去,毕竟夜深,又要过桥,她们不乐意吧。” 说完,宋青顿了下,惊诧道:“小将军,难不成,您昨夜……” “嗯,我和她们在一起。” “您怎么不将她们带回来呀?” 夏岸风如实道:“带不回来,山路不好走,她又有轮椅。” “行,那您现在说她们在哪里,我告诉这些和尚一声,领几个人过去给她带回来。” 夏岸风看了看他,道:“也可,不过,不必带回来,你送点东西下去。以及……” 他立在桌边,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沉吟一阵,道:“罢了,我还是写封信吧,你替我送去。以及,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 明香和明桂满头大汗。 迎着山风,她们将好几根粗木桩敲入土里,用绑好的绳索拉了又拉。 看上去很牢固,但她们不敢保证真的可行。 转头看向宋知晴,明香擦了下汗水,回去道:“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 宋知晴用几个工具正在一块木头上挖孔,闻言朝那边看去,点点头:“嗯。” “那我们接下去做什么呢。” 宋知晴道:“休息吧。” “那不行,您都还在忙着呢。啊,有了!” 明香起身,去捧来水囊:“来,小姐喝水!” 宋知晴被逗笑:“我不渴。” 不过在明香的坚持下,她还是喝了一口。 喝完,她继续挖孔,几个孔挖完,又在其他木头上敲敲打打。 一个时辰后,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宋知晴将轮椅摇去山边,让明香和明桂帮她将最后几个榫卯固定起来。 一切就绪,宋知晴扶着明桂的手离开轮椅,颤颤巍巍立在崖边,在腰上系上绳索,同时将穿绳而过的几个木头孔扣紧。 “这山崖好高,”明香小声道,“小姐,我看着都害怕呢,你真要下去呀。” 宋知晴笑了笑,侧头看她:“这话什么时候说都行,但现在说,是最不应该的。哪有阵前先让自己受惊呢,若我被吓到,还怎么下去。” “我的错,我的错,”明香伸手捂住嘴巴,“幸好小姐不是等闲人,不会那么轻易被吓到的。” 宋知晴道:“嗯,我先下去了,稍后,你们帮我将轮椅也放下来。” “好!” 宋知晴转头看向山崖,缓缓从明桂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 没有了外力承托,她的身形一晃,双腿险些瘫软下去,吓得明香和明桂忙要伸手扶她。 “别。”宋知晴低声道。 下面并不高,越就十来米,虽是崖边,但下面有可以落脚的小道。 宋知晴的头发被山风往上吹起,她是个怕死的人,身上一共绑了三条结实的绳子,因为绳子不够,其中一条,还是被褥串起来的。 她缓缓抬起脚,踉跄朝前面的山崖迈去。 足踏空,甚是轻盈。 宋知晴脸上露出一抹灿烂明艳的笑容,而后纵身一跃,轻飘飘坠下。 明香和明桂赶忙捂住眼睛,不敢看。 “天啊!!!”她们身后,远远响起一道惊呼。 明香和明桂大惊,转过头去。 宋青是来送信的,一来就瞧见人跳崖了。 “天啊,天啊!!”宋青大叫,快步跑去。 第101章 他是将军 明香和明桂看到他,更是惊讶,明香第一反应就是抓起地上的木头。 明桂则颤颤巍巍,再度从怀里掏出她的小匕首,双手捧着,刀尖指着宋青。 宋青暴喝:“你们两个可恶的奴婢,竟然将你们的少奶奶给推下去!” “你才将人推下去!”明香叫道,“你才奴婢!” 宋青上前就要揍她们,忽听后面传来声音。 落下的绳索在挪动,木头那一块牵引上来,正在撞插在地上的木桩,撞得清脆响。 明桂一喜:“小姐落地了!” 她转身跑去帮忙,明香没有跟去,目光依然警惕地看着宋青,手里举着的木头没有落下。 宋青看向明桂,问明香:“什么落地?” 明香冷冷道:“要不是你身上的衣服和夏少侠一样,我定要你好看!” 宋青怒道:“我懒得理你!” 他从旁越过明香,朝明桂走去。 明桂正好将绳都拉上来了,对明香道:“过来帮忙!” 宋青撩袍先蹲下,抬眼朝外面看去。 山崖风大,往下绿意葱茂,只有山谷回荡的风,和满目招摇的树,哪里看得见人。 “你们二少奶奶呢?”宋青问明桂。 明香走来:“我们懒得理你!” 她拾起地上的绳索,缠上轮椅,将那些木头环扣紧在轮胎和扶手内。 宋青侧头打量轮椅,看着她们将轮椅绑好,缓缓用绳子的轮滑牵引,往下面吊放。 只是这轮滑牵引都是木头,实在不够顺滑,摩擦很大,磕磕绊绊,这轮椅下去非常辛苦。 宋青看着轮椅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道:“你们二少奶奶在下面?” 两个小丫鬟倔强得很,都不跟他说话。 宋青道:“哼,不说话,我就把你们卖了,我这就回寺里带人。” 明香忍不住了,怒道:“叽叽咕咕的,你烦不烦,你要出卖我们,那你就回去出卖吧!” 宋青朝百步外的平坦山地指去:“你们昨夜就是睡在那边吧?这好好的平地你们不待,你们干嘛要下去?” 明香叫道:“关你屁事啊。” “哦,我知道了,你们不放心我家小将军!” “将军?”明香扬眉,“谁是将军?” 宋青一顿,但转眼想到她们现在不可能回去了,于是直接道:“你们口中的夏少侠,就是我们的小将军呗!” 明香和明桂对看了眼,明香惊道:“他,是将军啊……” “哼,还说呢,昨夜要我们将军给你们当守卫!都是我们给他当守卫的!” 明香抿唇,没有接话,她转头看回山崖,估算着距离和手中重量,继续慢慢将轮椅下放。 “我家将军一诺千金,”宋青在旁冷巴巴道,“他说了不会出卖你们,就不会出卖你们,他还让我来给你们送吃的喝的,结果呢,你们这样防他。” “你休要胡说,”明桂道,“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和夏少侠没有关系。” “就是啊,”明香道,“我们之前的打算便是要离开的。” 宋青双手抄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她们。 将轮椅放下去后,下面的绳子被宋知晴牵引了回来。 明香和明桂将空荡荡的绳子拉回上来,二人松了一口大气,露出笑容。 “还有的!”明桂道,“来!” “嗯!” 剩下的就是小箱子了,明香跑去将箱子推来。 从侯府带出来的箱子实在太大,所以现在这个箱子,其实是用寺中厢房里自带的小柜子改良的。 宋知晴还在下面安装了轮胎,里面很沉,但明香轻轻松松就推来了。 二人将小箱子也绑好,缓慢放下去,没多久,下面的宋知晴将箱子的绳扣都给解开了。 如此一来,她们两个人只需带着这三条绳子下山即可,轻轻松松。 哦,还有这个麻烦的灰衫男子。 明香转头看向宋青,目露不悦:“我们要下去了。” “那走呗。”宋青道。 “那你呢。” 宋青翻了个白眼:“你不想要我下去?” “不然呢?” “那你做不了主,我家小将军要我给宋二少奶奶送吃的,我得送到她跟前。” “可把你神气的!”明香叫道,转身朝下面走去。 明桂看了看宋青,道:“那,你跟来吧。” 宋青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山风很大,全然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的宋知晴正在打量周围。 这里很崎岖,山路极其狭窄陡峭,而且杂草很多,再往下面,路变得非常不好走,而且,必然要从别人的坟头上迈过。 她得想个办法。 明香和明桂从上面下来,宋青跟在她们身后,见到崖边站着的女子,三人的脚步齐齐一顿。 宋知晴没有坐在轮椅上,她伸手扶着轮椅的椅背,看得出来,她很辛苦地在稳住自己的下盘。 这姿势,随便换一个人来都会有几分狼狈,可她清瘦修长,纤脖削肩,一袭白衣,身姿轻飘飘的,宛如弱柳扶风,随时要乘云而去。如此玉立崖边,实为一道绝色风景。 “小姐!”明香忙小跑过去,“太好了,小姐,您是站着的!” 宋知晴点头:“嗯,站着真好。” 刚才站在崖边,她松开明桂那一瞬间,不用凭借任何力道,仅靠着自己的下盘立着,那感觉实在太美妙。 所以,她想不想再坐在轮椅上。 明香眼眶变红:“真好!小姐,您太漂亮了,你这腿儿,好长呀!” 宋知晴莞尔:“长不长不打紧,能用才行。” “能用的,能用的,肯定能用的!” 明桂也赶来,欣喜若狂。 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人,宋知晴看去,眉心轻拢。 宋青心跳变得有些快,脸颊也极不自然,他避开她的眼睛,结巴道:“那,那个夏少侠,要我送点东西过来。” 明香伏在宋知晴耳边,轻轻道:“小姐,他刚才还称呼那个夏少侠,是小将军呢!” 宋知晴有些意外:“将军?” “对!” 回想夏岸风的举止容貌,宋知晴细眉轻轩,笑道:“倒也不奇怪,其人风度,并不等闲。” 宋青将手里拎着的小包袱递上:“里面,是些糕点,还有几瓶金疮药和去腐膏。” 除却包袱,宋青又从怀里拿出封信,一并递来。 第102章 神器 后山。 潘子一终于睡醒,推开木门出来,被正午最烈的阳光刺痛双目。 他皱着眉头张望,空无一人。 “宋青!”潘子一嚷着,迈下土阶,“房振归?” 趴在不远处屋檐下的一个小和尚从八仙桌上抬起头,边擦着嘴角的口水,边跑来:“这位施主,夏少侠他们都去忙了。” “去哪了?”潘子一忙问。 “说是要对付那些强盗呢,去布局!” “这么急,我都还没醒,”潘子一道,“他们是分开行动的吧,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吗?” 小和尚摇头,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对了,夏少侠说,要你醒来以后,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我当时还不知夏少侠这话是何意,谁知,就刚刚那一会儿功夫,几个妇人来了好几趟找你们呢!” 潘子一道:“是平安侯府的那些妇人?” “嗯,对,就是她们!看模样,是那个不好惹的王妃要找你麻烦咯!” 潘子一抬手在小和尚的脑袋上拍了一掌,乐道:“你小子,不学好啊,人家是王妃,没大没小,还幸灾乐祸。” 小和尚摸着光头,撇了撇嘴。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潘子一道,“我得跑,不然要烦死我。” 想了想,潘子一想到了个去处:“她们要再来找我,你就直接说我下山了,其他什么都别管,她们要找你麻烦,你好好记着她们的嘴脸,到时我回来替你收拾她们!” “阿弥陀佛!”小和尚道,“出家人不记仇的。” “切!”潘子一嗤声,转身走了。 日头非常大,秋老虎来势汹汹,比起晨间的清寒,正午的热意不仅令人发困,还令人舌干。 两个身材畸瘦、个子中等的男人被彗参与彗照等人押着,沿着僻静处的小道,一点点往下走。 麻海峰的同党被一举拿下,这两个男人分别是麻海峰的堂哥与表哥。 两个男人双手被反绑在后,失去平衡力,所以走得很慢。 身后的彗参和彗照等和尚一改之前的和善,对他们毫不客气,推得很凶。 到山下后,彗照拿出一把小刀,割开二人绑在手腕上的绳子。 终于得到解脱,二人忙揉着发疼的双手,同时不解地看向眼前的和尚们。 彗照道:“滚吧!快滚!” 二人看着他们,再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了眼后,顾不上心里的奇怪,掉头就跑,连滚带爬。 “瞧这出息。”彗照说道。 旁边的小和尚不解道:“真的就这样放他们走吧,那岂不是放虎归山?” “虎?”彗参笑了,“你看他们这模样,当得起吗?走吧!后面的事不归我们管了。” 麻海峰的堂哥与表哥并未跑远,藏在不远处的茂密丛林里观察他们。 眼见他们真回山上了,二人充满困惑。 “他们放俺们回去,要干什么?” “是啊,啥也没说,会不会等着我们去找大王?他们要派人跟在我们后面?” 另一人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怎么办,还找不找王爷?” “不知道。” 二人在草丛里琢磨,日头越来越大,二人一日一夜未进水,一下口渴难耐。 一人起来:“走吧!别留在这鬼地方了,咱们走!去找大哥!” “现在找大哥?如果他们跟上来怎么办?咱们会不会引狼入室?” “狼?就山上这些细皮嫩肉的和尚?咱们这段时间摸清的差不多了,他们要真想跟着咱们,那跟就跟呗,弄不死他们!” “那几个侯府的守卫呢,就是穿灰衣服的那几个,昨日审讯咱们时,那气势,怎么也不像寻常人。” “侯府的看门狗哪个不是鼻孔朝天的,走走走!找口水喝去!” 二人一边说一边离开,走远之后,开始隐藏痕迹。 山地难行,杂草丛生,不见山路,他们顶着日头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又是停下来等人追,又是频频回头往后看,最后确定,竟真的没有人跟着他们。 二人迷惑,但不管了,找水喝要紧。 远处高山,宋青抬手遮在眉眼上,看着他们离开,唇角勾起一抹笑:“真把他们给放出去了。” 明香在旁张望,好奇道:“谁呀?” “麻海峰的堂哥和表哥。”宋青道。 “啊!把他们放出去了,为什么呀?” “让他们去找老康子。” “老康子是谁呀?” 宋青看她一眼:“他们的头儿,这伙强盗的领头人。” “哦!”明香一顿望,又道,“可是,我没看到有人跟上去呀,我们的人呢?” “我们?”宋青双手抄胸,饶有兴致道,“你和谁我们?平安侯府的?寺里的和尚?” 明香哼道:“我又不傻,我看得出你们是讲道义的,夏少侠回去后没出卖我们,昨夜还留在这里替我们守了一晚上。你呢,今日过来又送吃的又送水,我们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们讲道义,当我们为朋友,我们也当你们为朋友啊。” 宋青笑容变灿烂:“你这小姑娘,还挺爱憎分明。” 明香得意道:“随主嘛,我家小姐人好,我也就好!哎,你还没说呢,怎么没人跟着那两个坏蛋?” “他们是去通风报信的,不是跑路,为什么要跟,反正还会回来,”宋青看回远处,敛眉道,“我家将军可没时间耗在这闻列山,早点让老康子过来,早点把他解决了,我们才好离开。” 明香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站了会儿,明香兴致索然,转身回去陪宋知晴。 宋知晴正在用树枝打结扣,一条一条,结得极长。 明香和明桂之前砍来得树枝用得快差不多了,见状,明香拾起小匕首,继续去砍。 宋青在崖边看了阵,也转过身来。 宋知晴跟前的小箱子外,之前才丈长的枝条,如今已经延伸出去,在地上铺了足有三十多米。 宋青傻眼,走上前去,确定另外两个姑娘只在砍树和搬运,这些枝条全出自她一人之手。 再见她的手,修长纤细,灵动穿梭于枝条间。 这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背光滑如去壳的鸡蛋,手指已脏,指甲缝中布满污泥,无名指包着一个小纱布,小纱布外有血液渗出,是出血了。 编完这几截,宋知晴取来新得枝条,照例先用匕除去枝条上的倒刺和结节。 匕首削铁如泥,在她的刀法下,丝滑流畅,一刀轻松解决。 宋青这才注意到这把匕首,上前一步,惊艳道:“这刀,乃神器呀!” 第103章 少女的气场 宋知晴一顿,转眸看着他。 她这一瞥,松弛平静,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多余情绪,却让宋青心速砰然,又变得不太自在。 轻咳了下,宋青道:“呃,二少夫人,实乃此匕首,令人惊艳。” 宋知晴举起匕首,低眉望着它。 宋青也不由看去。 这匕首颇具分量,少女不过轻轻转动,都能听到那风声清润。 宋青笑笑:“看起来,应是侯爷生前赠给二少夫人的吧。” 宋知晴不置是否,只是想起,这把匕首她还从来没有在“外人”跟前露出过,看过它的人,只有师父,她,师弟,明香,明桂而已。 “你要一直留下吗?”宋知晴看向宋青。 “……这山林多凶禽猛兽,我算有一些身手,留在这,可暂时保护二少夫人。” “不必了,”宋知晴莞尔,“不麻烦宋少侠,我们有足够能力自保。寺中此时应该极缺人手,宋少侠莫不如回去,同夏将军他们商议剿匪之事。” 宋青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也算是个口舌伶俐之人,怎么这会儿说句话还带着结巴呢。 “这个,不缺人手的,没事,没事……” 宋知晴微笑,就这样看着他,乌黑雪亮的眼眸里也是盈着笑意。 宋青头皮发麻,看着这个不过才十六七岁的豆蔻少女,甚至,她还坐着轮椅。 但就这样含笑不语的模样,却让宋青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若说是侯府的缘故,将一个山野丫头养出了这种气场,可为什么在侯府的其他女眷,甚至已经成为镇西王王妃的苏东莲身上,他就没感受到过呢。 宋青沉了口气,硬着声音道:“二少夫人,我也是奉了我家将军的命,所以,剿匪之事,不用我回去的。” 明桂想了想,走来宋知晴身边小声道:“小姐,其实留下他也好,万一他被我们赶走,生气了,回去通风报信呢。何况,他留下来也不会吵我们,我们和他互不干扰,挺好的嘛。” 明香点头:“嗯,明桂说得有道理呀。” 宋知晴看着她们,想想也是:“那,好吧……” 宋青长长松了口气。 宋知晴冲宋青微微笑了下,宋青也尴尬挤出一丝笑。 看着少女低下头继续编制,宋青抿唇,不敢多看,转回身去。 时间像是很慢,却一眨眼,日头已经往西去了。 宋知晴手中的长枝条全部编好,共四根,根根粗大,结实牢固。 明香和明桂跑去固定,宋知晴在轮椅上用水囊里的水清洗完指缝中的泥垢后,扶着箱子起来,一面推着轮椅,一面缓缓走动。 宋青转过身去看着她,忽见她没走稳,连带着轮椅一起人仰“马”翻。 “小姐!”明香和明桂惊呼,赶忙跑去。 宋知晴惊忙道:“别扶我!” 明香和明桂生生停下,也在跑去路上的宋青,也停在半路。 宋知晴咬牙,撑起身子要爬起,又摔了回去。 明香忍不住上前,宋知晴道:“别!” “小姐……”明香轻声道。 “我自己来。”宋知晴道。 她在地上将轮椅扶稳,攀着轮椅试图爬起。 几次尝试皆失败,她浑身都是汗,一袭素色白衣也被弄脏。 第十一次,终于,她爬了起来。 宋知晴喘着气,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好啦,”宋知晴看向明香和明桂,“你们去帮我固定下吧。” 明香走来,轻轻拍掉她身上的污泥,这才和明桂离开。 宋知晴继续扶着轮椅慢慢走,努力去找感觉和平衡点。 又一次,轮椅滑了出去,她再度摔倒。 同样拒绝了明香和明桂过来,她靠着自己再一度爬起。 摔倒,爬起,摔倒,爬起。 循环重复无数次,她并没有变得多熟练,不过明香和明桂已经将枝条固定好了。 一回头,明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赶忙走来:“小姐,您的脸!你受伤了!” 明桂惊道:“可会破相?我去拿药!” “破就破呗。”宋知晴笑道。 明桂取来小药箱,和明香一起处理宋知晴脸上和额头上擦破掉的皮。 宋知晴心情很好,回味那站起来行走的快乐,同时在心底总结经验。 宋青看着她的背影,再看向轮椅上的两个木轮子,心底一声怅叹。 忽然,他的耳廓一动,转过头去。 宋知晴也朝那方向看去。 宋青的目光落在天边的长草中,遥遥看到了那群强盗,数量之多,超出他的想象。 明香和明桂循着宋知晴的眼睛看去。 “明桂,你来。”明香小声道,转身去到宋青身旁。 才一过去,宋青忽然拉着她趴下。 明香不安道:“怎么啦。” “你看。”宋青道。 明香抬眼望去,暂时看不出什么,等那片长草动得频繁了,她才看清那不是风,而是人。 “我的天!”明香伸手捂住嘴巴,“这么多山贼!” “他们可不是山贼,”宋青冷冷看着那头,“山贼以山为据点,有一个山寨,而这些人,确切地说,他们是流寇。” 距离还很远,他们远在天边,至少三里之外,但要过来,也是很快的。 “他们会从这里上山吗?”明香害怕道。 “我不知道。”宋青回答。 忽然,宋青瞪大眉眼:“不好!” 明香赶忙看回去。 那尽头,这群流寇似改了方向。 他们并没有沿着那条隐蔽的路进入山道,而是朝着另外一面的青角村方向而去。 “他们又要进村……”明香惊恐道,“那怎么办?那村里有很多老人与小孩的,委实可恨呐,这群流寇!而且,去村里杀人放火完,他们定还要再上山的吧。” “不对啊,”宋青这时小声道,“这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我们把那两个人放走,他们走去之后,没那么快回来的,除非,老康子昨夜并没有走远。” “你要不先回去,”明香着急道,“你去给山上的人说一声,说他们又回来了。” 宋青摇头:“他们定也看到了的,我不必回去。” “那你一直留在这也不是办法呀!” “哎呀,”宋青皱眉,“你别急!” “……火都烧到山下了,怎么能不急呢!” “我叫你别急,你就别急。”宋青抬手在下巴上挠了挠,手指挠下来一只蚂蚁。 他把蚂蚁弹走,拍了拍手道:“我是在想,我家将军会有什么对策,这个意外,他不会预料不到,那他会怎么做呢。” 明香朝上翻了个白眼,好气好气,她要忍。 第104章 摔了下来 明香这边气得炸毛,宋青却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 宋知晴将轮椅摇去,明桂忙拦她:“小姐,别,会被发现的。” 宋知晴淡笑:“便是被发现,又如何,他们要上山,迟早都会经过这一片。” “可是……” 宋知晴滑动轮胎,在明香身旁停下。 明香大惊,伸手挽住轮椅扶手:“小姐!” “无妨。”宋知晴道。 她抬眼看向山脚,视野辽阔坦荡,巨大的山涧对面,一行长队穿金色的长草而来,朝另一边的青角村方向而去。 暂还不见长队之尾,入目者众,约已有三百。 “怪事,”宋知晴道,“这么多人,入村必啥烧杀抢掠,怎么青角村就只亡了三户?” “对啊,”宋青抬头道,“二少夫人说得是。” “据说你是从青角村来的,”宋知晴低眉看他,“那现场,你觉得是多少人?” 宋青回忆了下:“不多,应该就一伙二三十人的小队。” “或许是分散行动吧,”宋知晴看回山对面,“眼下如此多的人,不像是寻常盗匪,已然成军。若按镇、戍之分,五百人为上镇,三百人为中镇。眼下人数,已是一镇守军之势了。” 说着,宋知晴眉眼变冷肃:“宋少侠,夏将军可有对策?” 宋青被问住了,摇摇头。 宋知晴莫名觉得有些意外:“没有?” “不是,是我不知……但,应该有的吧。” 宋知晴更意外了:“应该?” “呃……” 宋青挠头。 宋知晴收回视线,看回山下。 山风一阵一阵,明明太阳很大,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若这么多人上山,整座青岚寺,拿什么与人相抗呢。 便在这时,前边领头的那些人停了下来,其中几人回首,目光正是朝她们这里望来。 明香一惊,伸手捂住嘴巴:“小姐,他们是在看我们吗?” “不知道。”宋知晴道。 距离这么远,人都快要渺小成一只蚂蚁了,五官模糊不清,哪能知道他们的目光望着何处。 “约莫是的吧,”宋青道,“看就看吧,二少夫人说得是,便是发现了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就是……”宋青看了眼宋知晴的轮椅,“应该是能认出二少夫人的身份的。” “我都快不是二少夫人了,无所谓。”宋知晴道。 她说话的音色和口吻,与之前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可宋青莫名觉得,从她的话里听出一阵轻松愉悦。 宋知晴摇动轮椅,转回去道:“明香,我们走吧。” 明香应了声,爬起来跟上。 宋青赶忙也爬起:“二少夫人,您真要走啊。现在下山,多危险呐。” “留在山上,也很危险呀。”宋知晴道。 “可是……” “可是什么,”明香问,“莫非,你们家将军要你看着我们?” “那倒不是。” “那就好聚好散嘛!”明香说道。 她转身朝宋知晴跑去,没几步,明亮的眼珠子一骨碌,转了圈后,转头看回宋青:“哦,对了,要不我们往山下扔几件衣裳,你回去就说,我们坠崖了,死掉了?” “……这,哪有人咒自己死的!” “略!”明香冲他扮鬼脸,跑回宋知晴身边。 宋青在旁干着急,一面着急那些强盗要进村了,一面着急宋知晴真就这样走了。 她们还真没说错,小将军派他来,可不就是要他跟着她们,不要跟丢了。 算了,军令如山,不管了! 宋青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明香和明桂正在给宋知晴身上绑身子,见他跟来,明香皱眉:“我说宋少侠,你怎么还不回去呢。” “我不放心,”宋青看了眼宋知晴,视线从她脸上那些伤带过,“我先在这里看着,等你们安全下去了再说。” “成吧,随便你。”明桂说道。 这一片崖坡陡峭险峻,往下很多密密麻麻的古树与杂草,所以宋知晴不能像之前那样一跃而下,她坐在枝条上,被明香和明桂绑牢,而后缓缓地放了下去。 宋知晴一直很轻,但再轻,她也是一个快成年的女子,且她的身高,已经比很多成年女子还要高出个小半头了。 明香和明桂拉得很辛苦,虽有地上固定好的木轴在帮忙,她们仍满头大汗。 等宋知晴终于落到地上,明香和明桂长长松了一口气。 而后跟之前那样,先轮椅,再小木箱。 最后将绳子解开,丢了下去。 忙完后,明香和明桂瞪了站在旁边的宋青一眼,二人气呼呼地携手离去。 宋青立即抬脚跟上。 “你跟来干什么呀!”明香怒道。 “就是啊,”明桂也不客气,袖子一擦头上的汗水,“既然袖手旁观,你现在也不要跟来嘛,你看,我们自己能办成!” “……你们刚才也没喊我帮忙啊,我这不是弄不懂你们那小玩意,怕给你们添乱误事嘛。” “跟屁虫。”明香道。 “别跟来。”明桂道。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离开,宋青天人挣扎一会儿,还是咬着牙跟去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这一段山路,尤其不好走,兜兜绕绕,很多地方甚至差点没路。 明香和明桂走得很辛苦,天上太阳渐渐西去,逐渐变作金橙。 宋青不依不饶地跟着她们,一边注意她们脚下,怕她们脚滑,一边又担心后面那些强盗是不是进村了,有没有对青角村的老百姓怎么样。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刚才领头的那些人,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大致的体型还是能看得出的。 那里面,有康西华吗? 他见过康西华,只有一面,还是他十岁时候见得了。 残留的印象里,康西华是一个个头极其拔高,甚至比石将军还要魁梧的大黑熊。 刚才那些人里,有这头大黑熊吗…… 宋青越想越不安,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已经进村了吧。 村里的百姓,会怎么样? 宋青脸色苍白,一不留神,他的脚踩中了一块石头。 石头一滚,他的脚顷刻打滑。 “我靠!!”宋青惊呼。 明桂和明香正手拉手,回身攀着石坡往下爬。 听到宋青这声惊呼,二人忙抬头。 就见宋青高大的身子摔了下来,二人也跟着尖叫。 第105章 杀人不眨眼 好在宋青军中出身,常年锻炼,下盘极稳,也有一定的身手底子。 就在要摔到明桂和明香身上时,他咬牙强行调整自己的位置,膝盖猛烈撞在外突的岩壁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条腿一麻,紧跟着就坠了下去。 明香和明桂缓过来后二人对视了眼,随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下爬去。 崖边枝丫横伸,茂密杂乱,她们没有野外爬山的本领,尽力了也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下来后见到宋青半靠在山洞上,已经昏迷。 膝盖上缠着纱布,膝盖往下都是血,裤管子都打湿了。 “小姐,他伤得严重吗?”明香和明桂忙问。 宋知晴道:“不严重,至少不会如我这般坐轮椅。” 明香点点头,而后忍不住道:“就他这样,还军人呢,真给军人丢人,连个山路都走不稳。” 明桂也道:“差点没把我们也害了。” 宋知晴看向暗下来的夜空,道:“我们今夜可能要在这里休息了。” 明香点点头,目光打量周围:“这个位置很好,偏僻安静,就是潮湿了点。” 明桂脸上的神情挂着不安:“小姐,我担心那个村子,我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强盗们进村了的。” 明香收回视线,抬手握住明桂的手臂,心情也变沉重,不知说什么好。 宋知晴的眸子望着青角村方向,这边的视野已经彻底看不到了,加之天空在快速暗下,那些婆娑树影一下变得可怖。 “可恨无能为力,”宋知晴难过道,“即便我不是一个残废,我也想不出自己在此时能去做什么。” 明香道:“有了,如果村里还有人活着,还有人受伤,那我们可以去帮忙!” 宋知晴淡淡莞尔:“那是后话了,没有伤害,才是最好的。” …… 青角村巷落,一片安静。 强盗们扫了半日,只陆陆续续押来七人,年老的约九十多,最年轻的也有五十来岁了。 七人被押在地上,瑟瑟发抖,目光惊恐地看着祠堂里为首的几个强盗头子。 站在最正中的强盗,却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个子高大削瘦,容貌生得俊俏,眉清目秀,一双细弯的眉,让他看上去没有半点强盗该有的狰狞凶狠。 最后几个强盗从外面回来,走到年轻人跟前:“二当家,没了,就这七人,三个村子里一个活的都没有。” 姬梦海扬眉,唇角浮起兴味,看向地上的七人:“他们人呢?” 七人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姬梦海冲着最年老的老人一抬下巴,他身旁的手下随即过去,手里的大刀架在这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脖子上:“老东西,说。” 老人说话吃力,结巴严重,张口还没发音,姬梦海道:“杀了吧。” 手下手里的刀一扬,老人的头颅顷刻落地,鲜血飞溅。 其他六人吓坏了,脑中一片空白。 姬梦海道:“下一个。” 手下将刀往另外一人的脖子上架去。 “他们,他们跑了!”这个老人吓哭,“是山上的和尚下来的,午前来的,让我们所有人都走。” “青岚寺的和尚?” “对!” “哦,那村里的人都去哪了?” “出山了,去了哪我也不知道,我没跟去!” “你为何留下?他们有话要你传?” 老人摇头:“不是,没有话,没有话!我这一辈子就这么点家当,我放不下啊!我死活不肯走的!” 姬梦海笑道:“那你现在一定很后悔。” 老人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姬梦海看向手下:“把他和这两人的脑袋也砍了,凑四个出来,派人送去山上。” 老人瞪大眼睛,赶忙求饶,紧跟着,他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姬梦海双手负后,转身打量这座祠堂,嘴巴啧啧:“真是破烂啊。” 一名手下上前:“村里还找到几只鸡,牛羊倒是一只未见。” 姬梦海没回头,目光看着祠堂上面挂着的粗糙人像,淡淡道:“这些鸡杀了吧,弟兄们能分几口肉是几口。” “是!” 祠堂出来,站在外面抬头,整好可以看到对面山上的青岚寺。 距离很远,那么大的一座寺庙,只能看到一小片绵长的砖墙。 砖墙上的漆色剥落得厉害,分不清是黄色还是白色,或者是灰色。 姬梦海眯起眼睛,缓缓道:“好一个佛家圣地,真是巧啊。” 一旁一个四十来岁,下巴上长着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笑道:“的确巧,也是没想到,平安侯府的女眷们会在山上。多亏了前几日的大雨,让平安侯的葬礼延迟了几日。” “是多亏了这几年的大雨。”姬梦海笑道。 若非这几年雨涝泛滥,以至于整个永安望雨生畏,否则就前几天的雨,哪能阻止一场侯爵的葬礼呢。 也正是瞅准平安侯要出殡,会来许多达官子弟,所以他们才将目标盯上永安。 青黄不接的平安侯府,正是下手好时机,加上殡宫在城外,若是能成,这票绝对是近几年他们吃到嘴巴里的最大的肥肉。 结果到在这闻列山后,意外让他们得知,平安侯府的女眷们都在山上。 谁说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呢,正是老天都要助他们成大业。 “对了,”旁边的中年男人摸了下下巴上的胡须,“刚才没看错的话,那山腰上的女子,似乎是坐着轮椅的?” 姬梦海道:“你没看错,的确是坐着轮椅。” “坐着轮椅,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姬梦海道:“平安侯府的宋氏。” “不错,可是,她不在山上,怎么会在那偏僻山崖上?这个轮椅,又是怎么带下来的?她可是个残废,一个残废出现在那样险峻的位置,实在蹊跷。” 姬梦海没说话,目光看向那个山崖。 这个位置角度不太好,几乎看不清那崖边。 “会不会,这些女眷都逃走了?”中年男人道。 姬梦海一顿,皱眉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那这些头颅,我们是送上去呢,还是我们现在直接就打上去?” 姬梦海盯着那个山崖:“我想想。” 第106章 烧死侯府女眷 姫梦海率人入村之景,宋知晴她们看得到,青岚寺山上的眼睛,亦无数双望见。 苏东莲端手立在大殿门口的红柱旁,容色沉沉,虽已不年轻,但仍是一张秀致漂亮的脸。 刘氏和苏东蓉在里面和主持他们说话,除却零星几个姑子仆妇在此,其他人全部都在月亭台的厢房中,没有允许,不得出户。 听了半日,满耳“阿弥陀佛”,苏东莲闭了闭眼,忽然道:“三娘。” 站在她身后的聂三娘上前:“王妃。” “去问主持,那名夏姓男子到底几时归来,如若再无定数,我们便自寻了结之法。” 聂三娘不解:“王妃,什么了结之法?” 苏东莲神色沉重,缓缓说道:“平安侯府,自当忠烈。宁为玉碎,求个清白,也绝对不在马贼强盗手中苟全。” 离她略近的和尚们纷纷低眉,不敢细听她继续往下说的话。 不远处,春姿站在角落里,听完苏东莲的所有话,春姿眼睛微眯,想了想,她转身离开。 月亭台的所有院子都已空,原先在这守着的仆妇们已各回各屋。 春姿无声推开木门,屋内只有陆玉雪一人,正在拆已经折好的纸。 在她手旁,还有两朵莲花,三只仙鹤。 春姿走来张望:“林姑姑呢?” 陆玉雪看她一眼,手指沿着纸张褶皱,将手里的莲花慢慢折回去。 “在残废原先那屋中,你撞见了何事,这么早回来。” 春姿道:“康西华的人远比我们所想得要多,来了至少三百个,他们去了对山的青角村,难说什么时候就会上山。前山那些和尚还在等那位姓夏的,苏东莲决定,若半个时辰内再见不到那个姓夏的,就将月亭台所有厢房的门窗从外钉死,而后放火。” 陆玉雪一顿,转头道:“那么,月亭台上的人呢?被她困囿于厢房中,再以火烧?” “不错。” “包括,我们?” “所有平安侯府中出来得人,包括她自己。” 陆玉雪皱眉:“她要死,便自己去死好了,何故要别人陪葬。” “一为平安侯府忠烈之名,二,此举还能为她远在西北的一双子女搏一个能受用终生的名头。” 陆玉雪冷笑:“有道理,何止是她的子女,此时正在殡宫的苏家兄弟,也能虎跃龙腾了。” 春姿看着她:“你有何打算?” “且看吧,看看那位夏少侠会不会回来。” 说话期间,陆玉雪一直在折纸。 折着折着,她停顿下来,不悦地看着被她按照原来褶皱折回去的莲花。 松松垮垮,形状邋扁,与旁边这朵纸金莲天差地别。 陆玉雪拾起这朵未拆开的纸金莲,手指缓缓用力,将这朵金莲揉皱成一团。 春姿认了出来,道:“这些是宋知晴折的?” “没错。” “你让林姑姑偷来的?偷来做什么?” “她怎么做到的,”陆玉雪指尖托举起小纸团,“我一直在抄,没有停下,却比不上她的速度。她写得快,这纸也折得快。” 而且,她的字还很好看。 初初拆开时看到上面的字,陆玉雪便觉眼前一亮,就如第一次见到宋知晴的容貌时那般。 纸上的字清逸阔洒,左右相协,有云月照千江之绮丽朗朗,又有银河水泻白珠跳跃之灵气与豪情。 这字,竟是那残废写的? 在这短暂的惊艳惊诧过后,随之便是铺天盖下的酸意。 容貌,陆玉雪自知被碾压得彻底,连要比的心思都不存在。 而字,她也要败于下风吗。 还有这折纸,她逐步拆开时才发现这莲花折纸的手法有多精妙。 可宋知晴不仅一只只折得精致巧趣,甚至,速度又是那么的快。 她有一双,巧得令人厌憎的妙手! “何必呢?”春姿说道,“这残废如今已经走了。” “你说,她如何走的?”陆玉雪抬起头,“她坐着轮椅,这山路,她要如何下去?” “与我们何干?她最好是死了。” 陆玉雪淡笑:“的确,她最好是死了。” “这颗眼中钉已拔,回侯府后,你就可以被名正言顺扶正了。” 陆玉雪眸中笑意变浓,将这纸团捏得更皱,轻轻扔走。 同一时间,终于听明白聂三娘意思的刘氏和苏东蓉大惊,从大殿快步迈出。 “聂三娘说得可是真的?”刘氏看着苏东莲,“你要烧死她们?” “还有我们。”苏东莲淡淡道。 “你胡说什么?”苏东蓉叫道,“整个侯府的女眷几乎都在这了,一把火烧死?亏你想得出来!” “你不懂,”苏东莲转身,目光看向天边夕阳,“我在西北多年,清楚女人落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马匪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尤其被糟践凌辱囚禁虐待,不如自己求个痛快。” “我不会同意的,”刘氏愠怒说道,“皑儿也在月亭台,在南宫氏身旁,你别想乱来!” “贪生怕死!”苏东莲侧头冷蔑地看着她,“亏你还是侯府的当家主母!” 一个小和尚从达天院方向跑来:“主持,主持!” 小和尚气喘吁吁,跑上台阶:“主持,大事不好了,他们杀人了,现在他们准备要上山!要过来了!” 周围一下大乱,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刘氏和苏东蓉更是脸色苍白。 苏东莲手指握拳,指甲在掌心掐出血印。 “聂三娘,”苏东莲转头看向聂三娘,“速去安排人手,按照我之前说得做。” “是!”聂三娘应声。 刘氏赶忙拽住她:“站住,你要去做什么!” “施主!”澄正主持也焦急道,“万不可在青岚寺上造杀孽啊!” 聂三娘一把甩开刘氏,力气非常大,幸好银桂及时赶上去扶住刘氏。 “你干什么!”银桂冲着聂三娘吼道。 刘氏身旁的姑子和仆妇们立即冲去拉扯聂三娘。 “松手!”聂三娘叫道。 苏东莲厉声道:“不必客气。” 聂三娘应声,一巴掌朝一个仆妇的脸上扇去,同时扬腿朝另外一个仆妇的小腹踹去。 她外家功夫很好,这些仆妇们虽然蛮力大,但完全不会拳脚功夫,聂三娘很快将她们全都打倒。 刘氏再度冲上来,聂三娘一抬手,一个非常响的巴掌落在了刘氏的脸上。 第107章 骗你的 比起仆妇们健硕的体格,刘氏出身名门,养于闺中,自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一巴掌下来,她被扇飞,险些撞上大红柱子。 仆妇们惊呼,赶去扶她。 苏东蓉被眼前一幕吓着,伸手指着苏东莲:“九娘,你疯了!” 苏东莲族中女子排名第九,但她非常讨厌九娘这个称呼。 她冷冷地看着苏东蓉和刘氏,对聂三娘道:“去吧,不用管这些人。” “拦住她!”刘氏伸手指去,冲着旁边的和尚们道,“她要去杀人放火,这佛门之地岂容杀戮?你们快帮忙拦她!” 主持等人也焦急,可是让和尚去拦女人,他们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苏东蓉冲去:“快去啊!你们这些和尚,去拦她啊!” 澄正主持旁边的澄善大师苦着脸叫道:“去吧,去拦着这位女施主!” “我看你们谁敢!”苏东莲怒斥,“你们今日胆敢对我的人动手,就是不把我镇西王王妃放在眼里!” 银桂伸手指着聂三娘:“这贱婢打了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是平安侯夫人,她已先不敬在前,捉住她!” 两边声音叫得响,这边的主持等人一头包,另外一边,正往这边走来得夏岸风停下脚步,一双好看的墨眉蹙成一结。 吴显兵无语说道:“青岚寺摊上这群女人,也是倒霉。” 夏岸风道:“她们来或不来,康西华的人都会到闻列山,也会上到寺中,所以差别并无多大。” “那现在,我们还过去吗?” 夏岸风道:“你去叫澄慈大师过来,我在此等。” 吴显兵叹气:“唉。” 澄慈没在澄正他们身旁,吴显兵过去打听后得知,澄慈在看押麻海峰等人。 吴显兵于是又找去。 离开前转头看着后面又打成一团的女人,吴显兵摇了摇头,快步走了。 天色越来越黑,寺中开始点灯。 庭灯一盏盏高悬,照亮夏岸风所立着得这片角落。 两个和尚望见微光里的挺拔身影,特意走来。 “阿弥陀佛,”一个和尚道,“夏施主,您怎在这。” 夏岸风淡淡颔首,道:“我等澄慈大师过来。” 两个和尚点点头,一人面露不安,问道:“夏施主,山下这些贼匪……” 他打住,不知如何问下去。 夏岸风道:“不会有事,你且放心。” “可是夏施主,我们没有人,对方的兵马,却是几百个呢。” 夏岸风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没再说话,目光看向吴显兵离去的方向。 他惯来不喜爱回答这种问题,回答不会有事,他们担心,回答有事,他们更担心。 而要去跟人解释,为什么可以不用担心,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精力。 因为要问得人,太多太多了。 终于,吴显兵领着澄慈回来了。 夏岸风迎上前去:“澄慈大师。” 澄慈的步伐更快,近了以后,他的目光惊诧无比地落在夏岸风脸上,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小将军,”澄慈眼睛通红,“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你就该认出来的,你这般惊世之貌,我怎么就没把你和夏老将军想到一块呢!” 夏岸风淡笑:“毕竟,都二十年了。” “是啊,太快了,二十年了!” “而且,”夏岸风笑意褪去,唇角几分讥讽,“我父亲,是被灭了满门的。” 澄慈的眼泪滚落了下来,他忙抬手擦掉:“幸好,你还活着,小将军,幸好啊!夏老将军有后了!” 夏岸风看着他,神色变认真:“澄慈大师,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山下歹徒就要上来了,我需要人手,以及,”他停顿了下,缓缓说道,“我需要能杀人的人。” 这句话的分量,澄慈懂。 澄慈皱眉,目光看向不远处还没走远的两个和尚。 他们停在那边,正不解地看着刚才忽然掉泪的澄慈。 山上的和尚,谁能杀孽呢。 不说他们,就连澄慈自己都不敢。 澄慈僵硬道:“小将军,我尽量……” 同一时间,明香托着腮帮子,笑吟吟地对宋青说道:“好嘛,我们尽量嘛!” 刚醒没多久的宋青靠在岩石上,浑身因为膝盖上的疼痛而大汗淋漓。 明香的“尽量”两个字,听在他耳中毫无保障。 他浑身发抖,眼睛充满绝望。 一旁的明桂掩着嘴巴笑:“好啦,明香,你别逗他啦。” “逗?”宋青的绝望重新变成希望,朝明桂看去,“这是何意?是骗我的?” “对对对,是骗你的,”明桂没好气道,“你的腿儿啊,一点事都没有。” 明香哼道:“而且你想啊,就算你的腿真的有事,我们也不可能把我们小姐的轮椅给你,你可知这轮椅的做工有多好,举世无二呢!” 宋青长长松了口气,而后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胆小鬼,给你吓成这样,”明香道,“你看我家小姐,她都坐轮椅这么多年了!她处之泰然,一切好好的。” “换成是你,你便不会被吓到么?”宋青不悦道,“何况,我是军人,我要打仗的,我若是腿坏了,我这辈子也坏了!” “切!”明香起身,“你好好休养吧!” 宋知晴在另外一边,正在给她的手上药。 明香走去:“小姐。” 这里的迎风灯特意被几块当着,光线极其微弱,勉强能够看清路。 宋知晴将纱布包好,抬头看她:“明香。” 望见宋知晴略显凝重的眉眼,明香心里一紧:“小姐,你怎么了。” 宋知晴道:“我是有点不太心静。” “因为那些强盗进去了村子里吗?” “嗯。” “那群天杀的强盗!”明香咬牙,“他们委实可恨!若我是男儿多好,我早早从军去了,杀得那些歹徒片甲不留!” 宋知晴看着她,淡淡笑了下,但是笑意并没有进到眼睛里。 “小姐,”明香忽然害怕地看着周围,“你说,我们躲在这里,安全吗?” “我说不好,”宋知晴诚实道,“我算卦并不准。” “那,我们怎么办呢,如果他们打这里过,我们如何是好。” 原本三个姑娘,就已经很险了,现在还要算上一个自己把自己摔坏了的男人。 想到宋青给自己摔成这样,明香就忍不住要嫌弃一番。 宋知晴望着明香,眉心轻轻皱起,道:“如果他们真的从这里经过,刘氏和苏东莲她们的办法,却也可以一试。” 第108章 也是个俊美男子 明香不解是什么办法,但宋知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在宋知晴转头重眺向远处的暗夜时,明香望着她的侧脸,心里浮起强烈的不安。 宋知晴爱笑,平日里惹她不开心的小事,她都仍能保持温和面容。 所以,当她神情变凝重,笑意彻底褪去,便说明遇上的事,是她都不好解决的大麻烦。 大夫人和那个侧王妃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呢? 明香攥紧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从青角村上到寺庙,最近的路便是后山这条,但是后山险峻,道路狭窄,往日村民上山无妨,现在上去,无疑是直接送死。 姫梦海站在青角村的土地庙前,举目望着对面高山。 暗夜里,群山巍峨,青岚寺不过是群山起伏的银线中的一角,但是现在,上面有女人和财宝。 女人,他们是不缺的,一路打劫,杀人放火,手下这些男人们强夺过太多女人了。 但是,有身份的女人,那是另外一番滋味。 出去打探的人一个接一个回来,去得最远的回禀,方圆二十里都没有村民了。 闻列山东南处的那片客栈,尸体还留在那烧得焦黑的废墟中,无人去收。 姫梦海清秀的眉头皱起来:“无人收尸?” “没错,野狗都引来了。蒋大说,他们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姫梦海没再说话,顿了顿,他看向身旁一身清儒打扮的瘦高男人:“常先生,你怎么看。” 常不听抬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常某好奇得是,这三个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哪。” 姫梦海道:“天大地大,有得是可以藏身之处。” “不不,”常不听摇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这些人逃走,可不是易事。二当家,如那几个被我们砍掉脑袋的村民这样的人,可是非常多的。人一老啊,就变得固执,根植于方寸乡土间得那点执拗,自古就扎根在了他们的脑袋里。” 姫梦海冷笑:“我们中的弟兄,当初很多也是种地的。” “那还不是因为尝到了走南闯北,打家劫舍的甜头嘛。” 常不听的话音刚落,北面由远及近,传来手下的唤声:“二当家!二当家!” 姫梦海转头望去,一伙六七人,踩着低洼处的土石路攀上来。 “二当家!”为首的人道,“我们找到了麻海山和李辉!” 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被其他人扶来,麻海峰的堂哥麻海山叫道:“二当家!” 姫梦海意外:“你们怎么在这?” 再打量二人模样,比之前白得多,也胖了圈。 姫梦海唇角淡淡讥讽:“不错啊,这青岚寺,清水斋食,却还将你们养胖了。” 麻海山羞愧道:“二当家,他们发现我们的身份了,在寺里的弟兄,全被逮起来了。” “两日没有人接头,我已猜到了,”姫梦海道,“细说你们是如何下来的。” “是!” 经过并不复杂,但对方的目的却让人不解。 麻海山和李辉都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这些和尚为什么要放他们二人下来。 一开始还以为会有人在后面跟踪,但这大半日下来,并没有。 他们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放了,没有让他们传话,也没有安排他们做任何事。 姫梦海眼眸微眯,眸光深邃,一眨不眨地看着麻海山。 麻海山下意识后退了步:“二当家……” 姫梦海一笑,声音温和:“你转过身去。” “转身?” “对。” 麻海山不理解,但还是转了过去。 “你也转。”姫梦海看向李辉。 李辉茫然地和麻海山对视了眼,也转过身去。 姫梦海看了圈,道:“把他们衣服脱了。” 二人的衣服和裤子全被除尽,姫梦海令人山下翻查,并没有在衣服上看到文字,这料质,也不像有夹层。 常不听道:“此事蹊跷。” 姫梦海冷冷地看着麻海山和李辉:“把衣服还给他们。” 麻海山和李辉忙接住扔来得衣服,目光不安:“二当家,我们真的没骗你……” “先生,你如何看?”姫梦海看向常不听。 常不听抬手摸着胡子,若有所思一番后道:“对方,并不知道来得是我们。” “何意?”姫梦海挑眉。 常不听一笑:“对方既然能说出大当家的名字,那么说明,对方认为今日来这青角村的,绝对是大当家。” 姫梦海道:“先生继续。” “如果是大当家,此时,大当家会怎么做?” 姫梦海想了想,目光看向麻海山和李辉。 常不听声音变得很轻:“大当家,定会毫不客气地杀了麻海山和李辉。” 他的声音虽轻,麻海山和李辉还是听到了。 二人觉得脖子一阵凉,抬手抚在脖子上。 常不听道:“但他们不知得是,今日来这得,是二当家。二当家杀别人不手软,但是对自家兄弟,那都是仁义当先的。” “我明白了,”姫梦海道,“对方想要,离间、诛心?” “有可能。” “但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姫梦海道,“这一步棋,却也把我下得迷糊。” 常不听看回麻海山:“你说得那个俊美男子,是侯府的侍卫?” “约莫……是吧,”麻海山犹豫,“他们清一色都穿着灰色衣衫,那料质看着,也不是什么达官子弟。不过此人说话管用,旁人都听他的,他说话那神态和语气……” 常不听看着麻海山思索得模样,道:“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如何?” “看着,挺有魄力和威力的,也不凶,可就是令人觉得不敢忤逆和违背。” 常不听淡淡道:“久居人上,不怒而威。” 姫梦海转过身来,看着常不听:“先生方才说,村里的人走得蹊跷。” “然也,”常不听一笑,“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他们离开,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会不会,也和此人有关。” “这,常某如何得知呢?不过,常某对这位俊美男子,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俊美男子,”姫梦海冷笑,“这称呼倒恶心。” “欸,”常不听道,“二当家莫要这么说,二当家你,也是个俊美男子啊。” 第109章 想听她的如果 同一时间,在青岚寺的正山门林中,彗照和彗参诧异道:“你未看错,当真是年轻男子?” 房振归点头:“我未看错。” 彗照皱眉:“年纪轻轻便能走在这一伙马贼前片,此人定不简单。” 彗参道:“这也未必,也可能是马贼首领的儿子或侄子。” 房振归道:“并不是前片,而是为首。” “为首?”彗参瞪大眼睛。 房振归看向夏岸风:“小将军,为首得人是他,我没有看到康西华。” 房振归才从山下上来,夏岸风则刚从寺里下山,他在旁听着他们说话,眉眼未起半点波澜,始终冷峻。 一直跟在夏岸风身边的吴显兵道:“看来,此人的确有本事,凭康老贼那性情,就算是他亲儿子,那也得能力过关才会放权。不过……康西华有儿子吗?我怎么记得没有。” “是没有,”夏岸风终于开口,语声清越低沉,“他只有两个女儿,都已婚嫁。” 房振归接道:“他好像也没有侄子,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妹。不对,我不该武断,康西华的结拜兄妹应该不少。” 夏岸风道:“暂不必深究此人是谁,澄慈大师就要带人下来了,卸甲,你继续去探,他们一踏入闻列山东门迎山石,你便速回。” 卸甲是房振归自己给自己取得字,闻言,他肃容应声,抱拳说道:“属下遵命!” 夏岸风转向彗参和彗照:“两位师傅,可以准备了。” 在彗参和彗照后面,是十多名正在砍伐树木的僧人。 闻列山的树木花草自奉春秋枯荣,从无有人干涉,现今将树木拦腰斩断,方才头一次看清底下的山路。 石与泥相拌,泥抱石,石咬泥,好多大个头的蚂蚁被人类活动所搅乱,正慌忙得到处乱窜。 彗参转身过去组织人手,彗照手里还提着砍伐用的镰刀,他看着彗参走远,收回目光后,不安地问夏岸风:“夏将军,今夜守寺,可有几成胜算?” 夏岸风正欲走,转头看着彗照,认真道:“彗照师傅,我不好赌,我谋事从不思量胜算几成,我只问胜与败。” 彗照道:“……所以今夜在夏将军看来,将是胜,是败?” “我不打败仗,若知是败仗,我不会打。” 说完,夏岸风轻轻颔首,转身走了。 彗照双眉皱起,望着这位小将军的背影。 照他的话说,从不打败仗,那岂不就是全胜将军? 不说全胜,这青史上的赫赫名将们,又有几人能做到常胜。 常胜尚难,他要全胜? 这俊美非凡,冷面寡言却礼数周尽,不亢不卑的年轻男子,还挺狂妄? 可说也奇怪,彗照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深刻的嘲讽鄙夷之意,反而因他的话而觉得安定妥帖。 彗照自顾点点头,倏然一笑。 行,我就看看你小子如何以少胜多,守下这青岚寺。 但若守不住,那我彗照和青岚寺一起亡。 …… 明桂在下山腰,抬头朝着上面看,小声道:“这山上,动静还挺大的。” 宋知晴扶着轮椅站在她身旁,正在吃今日的第一口饭,一个小酥饼。 她吃东西一直细嚼慢咽,边吃边看着上面,动静是很大,但动静并不在这边,是靠近山门台阶处那方向了。 推算得话,平面距离走去,也有个百来步了。 “小姐,我有些害怕,”明桂看向宋知晴,“你说,寺里要怎么办呢。” 宋知晴美眸轻敛,目光深邃地望着上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我?”明桂惊道。 “对,”宋知晴一笑,侧眸看她,“如果现在有人把青岚寺的生死交到你手中,你会怎么办?” 明桂忙摆手:“这怎么可能,我哪里敢。” “我说了是如果嘛,你想想看,你会怎么办?” 宋青仍靠着洞壁,约在她们的十步外,闻言,他转过头来朝她们看去。 宋知晴身形纤细修长,个头要比明桂高出小半个脑袋,仅凭一只手扶着轮椅,站姿从容闲定,浑然看不出,她是一个需要借助于轮椅的残疾人。 宋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期待她们说下去。 明桂想了好一阵,想不出来。 明香捧着一堆洗干净的小果子从小路回来,听到她们的话,明香加快脚步走来:“小姐,小姐,我来说!” “好,”宋知晴温柔笑道,“你说,我听着。” “当然是那座桥啦!”明香道,“那座桥可了不得,我前夜拿着刀在那挥几下,直接将那群婆子姑子们给吓得屁滚尿流!如果我是主持方丈,我就让青岚寺的所有人都去到桥那边,将粮食也都搬去,然后在桥头做几个小机关。待那恶贼走到桥中央,我就啪塔一声,将机关启动了,让这桥断掉,让这些恶人从高空摔他个粉身碎骨!” 明桂喜道:“明香这个办法好欸!”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宋青说道,“哪有人将自己往死角上逼的。” 明香不悦道:“哪里是死角,那边不是有山路吗?你们那日,不就是从那山路上来的吗?” “按你说的方法,那边的山路并不是逃生的山路,而是一条,让对方把你们彻底困死在山上的绝路。” 明香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绝路,你的话说得也太难听了,我看你……” “宋少侠,”宋知晴忽然出声,打断了明香的话,“我方才说了,只是如果,你不必较真的。” 宋青道:“二少奶奶,我知道的,这不是在探讨嘛,你们说你们的如果,我分析我的见解。” “可我不需要你的见解,”宋知晴微笑,“我只想听明香的如果。” 宋青:“……” 少女笑得恬淡清美,但宋青没从这笑容里捕捉到半点友善。 他头一次觉得尴尬,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明香喜笑颜开,刚才的不悦烟消云散。 明桂也开心,问道:“小姐,那你的如果呢。” “我的如果啊,”宋知晴笑道,看回上空,“我的如果,已经留在山上了。” 明桂和明香不解,二人对看了眼。 “小姐,我怎么……听不懂呀。”明香小声道。 “我们从侯府带出来得那个箱子呀,”宋知晴笑道,“那个很大很大的箱子,让我们被骂了一路的那个。” 第110章 宋氏脑子有病吗? “箱子?”陆玉雪转头,看着春姿说道。 “对,那屋里的东西全都没了,就剩那个大箱子,她从侯府中一路带出来得那个。”春姿低声道。 陆玉雪皱眉,朝宋知晴之前所睡得厢房看去。 此时,她和春姿都站在院中檐下,原本寂静的院子,现今乱哄哄,一片喧哗。 春姿之前带回来得有关苏东莲要让所有人“死的体面”一事,被几个从前山跑来得和尚们传到所有人耳中。 也是因为这几个赶来传话的和尚,众人得知,刘氏和苏东莲竟在前山撕打了起来。 在南宫书兰可着劲地追问下,和尚终于透露得更多,称苏东莲身边的聂三娘,还打了刘氏耳光。 此话惊起千层浪,大家在讨论要不要去前山,同时又因为山下的劫匪已经闯入青角村而却步。 就在这片嘈杂声中,春姿无意间看到明花和明云身后那间厢房,里面竟空无一物。 南宫书兰那边忽然爆发出惊天哭声。 奶娘怀里的苏怀皑张嘴哇哇大哭。 南宫书兰还处于震惊之中,儿子的哭声令她又烦躁,又心疼,她伸手接来儿子,怜爱道:“乖乖儿,你怎么不乖了呢,可别哭了,别再哭了。” 奶娘看着她拍打着婴儿的背部,忧心忡忡道:“那西北回来的,她看着可烈,会不会真的来杀了我们?” 南宫书兰咬牙:“若这如此,便与她拼了。” “我们哪里打得过她,那个聂三娘,她可是有功夫的。” “有功夫,不去山下杀强盗,跑来找我们麻烦,哼,她那算盘打得真响!我们一死,她在西北的名声一下子变响亮,这满门贞烈之女,侯府里的那些男人也有光了!” 奶娘轻叹,望着越哭越响的小婴儿,忽然道:“欸,不知道宋氏下山后,眼下情况如何?” “管她做什么,那轮椅需得几个大汉去推,她一个人,两个丫头,她还不如直接跳崖省事呢。” 话音落下,南宫书兰一顿,目光看向走来得陆玉雪和楚筝。 不仅是她,宋知晴厢房前的明花和明云也看着她走来,二人面色并不好,悄然朝另外一边退去。 陆玉雪到南宫书兰跟前后,恭敬福礼:“见过大少奶奶。” “不用客气,成日都见着的。”南宫书兰道。 陆玉雪看着南宫书兰怀里大哭的婴儿:“小少爷真灵慧,定是觉察到了眼下我们所处的困境,他也忧愁。” 南宫书兰笑笑,看起来并不受用。 陆玉雪也淡笑,目光看向宋知晴的厢房。 南宫书兰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门前的明花和明云两个小丫鬟面无表情地会看着她们。 南宫书兰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边拍着怀里的儿子,边迈下台阶,朝院子里乱哄哄的仆妇们走去。 穿过她们,准备去另外一个院子找谢宜真和谢宜宁她们。 陆玉雪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回过身来,朝宋知晴的厢房走去。 明花和明云一顿,立即挡在门前。 对她们,陆玉雪就不必客气了,冷笑:“你们是什么东西,也要在这拦我。” 明花皱眉道:“陆小娘子要做什么?” “当然是进去瞧瞧。” 明花不让步:“这是我们二少奶奶的屋,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你们二少奶奶,现在已经下山了。” “但这,还是她的屋。” 陆玉雪眉梢轻轻挑了下,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慢声道:“真是分不清局势的下贱婢子,她还是二少奶奶吗?自她现在迈出山门离开这一刻起,她就已经……脏了。”陆玉雪抬眉,笑吟吟地看着明花。 她笑得很美,可是明花看着不寒而栗,这笑容里所透出来的,尽是阴冷。 “你说什么,什么脏了!”明花结结巴巴地怒道。 “那当然是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私自出山,谁知道会在外面遇见什么呢?就算她安然无恙地回去侯府,谁知道她路上有没有被强盗捉去过睡了?谁知道她有没有被哪个农夫捡到,收留了几晚?她就是脏了,就算她是干净的,我也有办法让她脏。” 明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玉雪完全不加掩饰得嘴脸。 “你,你好恶毒……” “是的呀,我现在说给你听了,要不然,你出去转述?” “别听她的,”明云悄然道,“我们说出去,她就不承认了。” “嘻嘻,”陆玉雪掩唇轻笑,“可不就是,宋氏一走,留下来得两个小丫鬟还要嚼舌根。1” 说完,她淡淡看了春姿一眼。 春姿上前,一把扯开挡在门前的明云。 明花惊道:“你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春姿把她也扯开,且力道更大,明花一下摔在地上。 “明花!”明云赶忙去扶她。 陆玉雪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一把推开厢房的木门。 一进去,陆玉雪的眉头便深深皱起,抬手掩住口鼻。 屋里有一股……说不出来得怪味。 视野能见度太差,黑黢黢的,但是可以感受得到,里面是空的。 春姿从怀里拿出火折子,一口吹明。 借着幽微的光,终于看清屋内,果然,什么都没有,桌椅板凳都没有,只剩一个通铺,还有最里面的一张床。 “奇怪,”陆玉雪低声道,“我也没见着她们将桌椅板凳往外带啊。” 何况,没事谁把桌椅板凳往外带的,又不是梅雨时节需要晒太阳。 看到箱子,陆玉雪抬脚走去。 春姿将手里的光放低,的确是宋知晴从侯府里带出来得这个。 陆玉雪提起箱子上的锁,皱眉道:“这个锁,能打开吗。” “可以一试。”春姿压低声音。 “那就一试。”陆玉雪说道。 她往门口站了一站,挡在春姿跟前。 春姿从头上抽出长簪,锐利得尖端戳入锁孔之中。 她缓缓拧动,忽然听到咔嚓一声,陆玉雪转过头来:“好了?” 春姿皱眉,闷闷道:“断了。” “……什么断了?” 春姿举起长簪,那尖锐的一头已经没了。 “我从未见过这种锁孔,它好像生来就是防着我们这一招。” 陆玉雪眉眼冰冷厌恶,抬手在箱子上面敲了敲,再试图将它抬起。 根本抬不起来,里面非常沉,极厚重得一个箱子。 “她脑子有病吗?”陆玉雪怒道,“难道她将桌椅板凳全部切巴切巴,塞进了这个箱子里?” 真是个疯子! 第111章 美人跳崖了? 锁孔被彻底堵死,想要再打开这个箱子,就只能拿工具锯开木头或者是这把锁了。 春姿又研究了阵,不得结果,起身看向陆玉雪。 陆玉雪冷冷道:“我一句话,这箱子就能被带回平安侯府,我们带回去后看吧。” 春姿皱眉:“她显然是将桌椅与柜子都塞进去了,有何可带的?” 陆玉雪没接话。 春姿继续道:“她人都走了,如你刚才在外所说,她不过是个废人了。怎么,你看起来很不服,还在与她较劲?” 陆玉雪转身走向窗边,看向窗外,侧颜娇美冷峭。 忽的,她的目光一顿,落在远处一点星火上。 “有人上来了。”陆玉雪很轻地道。 春姿立即看去,低声惊道:“看模样,至少有百人以上。” 二人对视,同时说道:“是那群土匪。”“那群土匪上山了。” …… 月色清明,山高云远,天地朗朗。 山腰上的火把只有零星几支,但动静不小,沿路枯木虬枝乱颤,金黄残叶一碰即坠,被山风吹得纷飞。 一个人影快速从山下赶回来,是才下去没多久的房振归,第一时间回去通禀。 在山的另外一边,明香和明桂将仅有的迎风灯灯火熄灭后,便藏身于山岩遮挡处。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同她们一起,纹丝不动,连呼吸都要压住。 那些男人上山的速度不紧不慢,似在保持体力,这片山头的山势险峻,几乎无路,他们不会从这边走,但是处于同一水平时,她们和他们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十米。 对方说话的声音,对方的脚步声,她们都听得到。 并不嘈杂,但在这空灵山涧之中,这声音听着就似响在她们的耳边。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入她们耳中。 “怪哉,这片山路,能推轮椅经过吗?” 明香和明桂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常不听的话让麻海山和李辉停下,在路旁张望。 “这儿?轮椅?”麻海山道,“这怎么可能呢。” “哦,”常不听道,“今日我们在村前所见,约莫是上面那山崖一角,似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子。” “坐着轮椅的女子,不就一个吗?”李辉说道,“那侯府的二少奶奶!” 常不听点头:“嗯,或许是她。” 麻海山道:“那可能是先生看错了,她那轮椅,当日抬到山上去都他娘的要累死一堆人,现在那群走夫也都被杀光了,她身边并没有人可以推她下来啊。” 常不听心底也起了困惑。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且当时二当家就在身边,他一个人能看错,那么二当家的,还有身边的其他人呢,都能看错? 可周遭这地形,的确不像是轮椅可以下来的。 “怪哉。”常不听抬手摸着胡子。 李辉这时压低声音,不怀好意道:“但说起来,这二少奶奶长得真是仙女一般的绝色大美人!我远远瞅见过一眼,真美!如果这次上山能把她捉来,嘿嘿……” 财富、美人、杀戮、权势,自古便是男人心照不宣的追求,常不听笑道:“行,那且去看看,这个美人到底有多美!” 他抬脚上山,没几步却又停下,目光看着周围被夜风吹得招摇的草木。 想了想,常不听抬手招来心腹,在心腹耳边嘀咕嘀咕。 心腹轻声领命:“是,先生。” 越往上,山路越不好走,常不听是个文人,虽然这些年跟在康西华身边走南闯北,但爬山实在不行。 姫梦海走在最前面,派了两个壮实的手下过来接常不听。 常不听只能加快脚步,追上姫梦海。 听到最后面的动静消失,明香和明桂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明香用气音小声道。 宋知晴的眉心微微拧着,仍望着黑暗里的山涧。 “小姐,”明桂在轮椅旁蹲下来,看着宋知晴,“我们是否还要这样,等他们下来呢。” “有些不对劲。”宋知晴低低道。 “哪里不对劲呢?” “刚才过去的人虽然多,但和这群贼匪的数目并不匹配,他们应该分了几路,从另外一边上山,包围青岚寺。” 明香愁眉:“怎么办是好,虽然我看那些人不喜欢,可是,我并不想见到她们枉死或者被坏蛋糟蹋。还有山里的主持大师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呸呸呸!”明桂道,“别胡说,夏少将军不是在山上吗,他可是将军啊。” 明香嘀咕:“可哪见前山门有人上山呢,半个援军都没有的。将军,那也得统兵才叫将军呀。” “嘘!”宋知晴忽然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唇边。 明香和明桂赶紧伸手捂住嘴巴,不敢再说。 宋知晴眼神变警惕,冷冷地望着外面。 她清楚听到,有脚步声,踩过枯木,踩过残枝,约停在她们斜上方二十米外。 她们刚才的说话声音很轻,对方绝对不可能听到,可是,对方竟有人手留在这。 这细微的声音,明香和明桂自然听不到,可是宋知晴少见得严肃,让她们一动不敢动,保持着捂着嘴巴的姿势,浑身冒冷汗。 忽然,头上响起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很轻。 “喂,过来看,这里有果核!” “还真有,”另外一个男人道,“哟,还新鲜的,今天刚吃的吧。” 明香和明桂你看我,我看你,她们今天都吃了好多果子,不知是谁留在上面的。 第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看这边,是不是轮椅留下的印?” 男人们随着轮椅的痕迹,缓缓走去崖边。 “靠,”一人小声道,“这轮椅,直接掉下去了吗?” “可惜了,还说这二少奶奶貌美如花,她竟想不开跳崖了?” “严三哥,你在看什么呢?”一个男人道。 伴随这个男人的话音落下,好多泥土瑟瑟从上空落下来,跌落在宋知晴她们藏身的岩石外。 “这是什么?”另外一个男人好奇道。 一人将火把点亮,宋知晴她们的正上方明光渐盛。 明香快哭了,和明桂在微光里对视。 男人们都蹲了下来,围在崖边的几个孔洞里。 严驱吹了吹,将孔洞彻底挖开,沉声道:“打桩子打出来得洞,这洞,跟那果核一样,都新着呢。” 第112章 山门对峙 山崖下面,不仅明香和明桂紧张到发抖,一旁的宋青也因上面这些话而脸色铁灰。 气氛紧张,如弦之绷。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精致清媚的容颜肃凝冰冷,但说害怕,她却不怕。 此处地势之险要,便是宋青这样的练家子都摔了,眼下天色黢黑,她断定他们不会下来。 最大的难处是,明日怎么办。 男人们还在上面说话。 有人困惑,这么高的山崖,如何借助这个桩洞将轮椅一起放下。 有人在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紧跟着有人在问,有此必要吗。 还有人在说,这桩洞会不会是故意留下来误导的。 讨论一阵,那名被称作严三哥的男人说道:“先生留我们在此,便是找与这二少奶奶相干的蛛丝马迹。这样,你们三人现在下山,去山脚找。其余几人随我,我们在这附近找路。” 听到这,明香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转过身去,颤颤巍巍从包袱里抽出一把匕首。 “小姐,”明香带着哭腔小声道,“既然如此,只能去跟他们拼了。” 她缓缓拔出匕首,宋知晴伸手阻止她,并将匕首轻轻压了回去。 “小姐?”明香不解道。 “便是找到了路,他们此时也不会下来,”宋知晴微笑,“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们真下来了,我们也不能动他们。” 见宋知晴这抹淡笑,明香一直高悬的心忽觉松下一口气。 “为什么不能动他们呢。”明香小声问。 “因为,杀了他们的人,便无法好言谈一场了。” 宋青闻言,忍不住转头,看向明香手里的匕首。 就这连匕首都拿不稳的手,她们还……杀人? 真敢想啊。 这边,严驱带着手下们开始在险峻巉岩上找路,另外一边,姫梦海领人停下脚步,望着被砍秃了这片小山坡。 拦腰截断的几排杂草,将他们要前去的路变得坦坦荡荡。 上坡是参天的密林,他们若再往前,敌人能藏于密林,他们则完全暴露。 只是对方这么些人,也算是“敌人”么。 常不听在姫梦海身边停下,不解说道:“这些草木,俨然是今日才除去的,这是为何,专门开一条路,迎接我们,怕我们摔着?” 姫梦海冷笑:“走吧,看看还有什么花样。” 他身后一名手下出声:“二当家,万一有陷阱呢。” 姫梦海看向密林,冷冷道:“什么陷阱?这林中射出一片箭雨来?我看他们倒是有,走!” 他抬脚朝前走去。 常不听抬头朝密林投去一眼,心中隐起不安,皱眉跟上姫梦海。 这一条路极长,但因月色清明,能一眼望到两百步外的青岚寺山门石阶。 估算距离,绕路从另外一边过来的同伴,应该也快到了。 姫梦海走得很快,却也没有遇上任何所谓的陷阱,高空云海翻卷,山风舒爽,姫梦海越走越快,大步飒沓,心中已经在想,他将如何站在青岚寺的大殿佛前,看着那尊佛像大笑了。 忽然,姫梦海停下了脚步。 身后众人也渐渐停下。 随着姫梦海抬头望去的方向,常不听挑眉,有些意外。 白石台阶上,最宽阔的那一道台墀,架着一座足够宽敞的拒马枪。 拒马枪前站着两个个头高大的男人,为首者,修长高挑,身姿挺括,手中握着柄红璎长枪,正居高临下,深湛清亮的黑眸冰冷地看着他们。 “此人……正俊美。”常不听小声说道。 姫梦海也正在打量男人的脸。 月色下的男人肤色雪白,轮廓分明,剑眉星目,该是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但瞧不见半分柔美,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巍巍孤高,气质如凛峰,比他手中那杆长枪更要锐利逼人。 姫梦海唇角勾起抹讥讽,抬脚走了出去。 “就你二人?”姫梦海抬头说道。 夏岸风冷漠望着他,他身后的吴显兵手中大刀一指:“对付你这种小喽啰,倒是够的。” 姫梦海大笑:“我这里数百人,你们有以一敌百之勇,也不够啊。” 吴显兵也笑:“便看你觉得划不划算了,你们招兵买马可不易,舍得割下这一二百人?你们招兵买马可不易,这一二百人一去掉,你们的势也被削了大半。” 姫梦海眼神一厉:“行,那就试试。”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响起:“试试之前,先收下这份见面礼!” 澄慈大师大步迈下,一扬手,一颗头颅高高抛出,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跌在了姫梦海他们脚边。 头颅咕噜咕噜,滚了一圈泥后,狰狞面孔正对着天上月色,是麻海峰。 麻海山和李辉慌忙从人群中间跑出来,瞪大了眼睛。 常不听伸手指去:“你是和尚,你动杀戒?” “还有呢!”澄慈大师怒吼。 在他身后,一群和尚押着一群麻匪出来,一排列开,一共十六人。 “跪下!”和尚们怒道。 麻匪老老实实,在拒马枪后跪成一排。 常不听傻眼,看向姫梦海。 姫梦海也匪夷所思。 他看着那些被控制得麻匪,再低头看向麻海峰的头颅。 看来那句话说得没错,兔子逼急了都咬人。 “来!”澄慈大师吼道,“你们上前一步,我就砍一个头颅!” “你是和尚!!”常不听大声叫道。 “呸!不当和尚了,”澄慈怒道,“当和尚要没命,谁要当和尚了?” “好你个秃驴,你就是这样敲钟念佛的?” “再砍一个!”澄慈吼道。 最右边的“和尚”闻言,押着身前的面如土色麻匪站了出来。 “和尚”小声道:“开口向你们的老大求饶,我就饶你这条狗命。” 麻匪立即开口:“二当家!救我!!我不想死啊,二当家!!” 姫梦海握紧拳头,紧紧地盯着他们。 “和尚”道:“很好。” 说完,“和尚”面露犹豫,畏畏缩缩,最后眼一闭,手里的刀一把砍下去。 还在求饶的麻匪话音戛然,鲜血喷了出来。 “和尚”发着抖,将演技发挥到极致,闭着眼大叫,将这颗头颅也扔了下去。 第113章 诛心之最 咕噜咕噜,鲜活的头颅带着浓烈的血一路滚下去,不像麻海峰的头颅那样跌在姫梦海他们脚边,直接沿着台阶,一直往山脚滚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为首的麻匪们瞠目结舌。 他们杀人如麻,区区头颅而已,手起刀落,他们砍了多少颗? 但是,这是青岚寺,千年香火,庄严慈净,普照佛光的青岚寺。 而砍人头颅的,是……连肉都不吃的和尚? 诡异的寂静之后,姫梦海身后一名壮汉怒声爆吼,伸手指向澄慈大师:“老秃驴,我们定将你们的头颅全部看下来,挂在这山门口!给你们风干了当老腊肉!” 最右边那“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房振归。 他一脚将无头尸身踹走,从身旁和尚手中,又夺来一个麻匪。 眼见同伴顷刻毙命,这麻匪早就吓尿了,一股骚臭熏天。 房振归手里的刀颤颤巍巍架在他的脖子上,声音却是沉冷平稳的,低声道:“冲他们求饶,让他们救你。” 麻匪涕泪纵横,抖如筛糠:“二当家!救命啊,二当家!!!我不想死,我还没跟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呢!二当家,救命啊!!!” 他抬起头,大哭闭眼,嚎声绝望。 姫梦海手指紧紧握成拳头,看着这名手下。 常不听出声叫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山寺门前大造杀戮,属实不该啊。” 吴显兵冷冷一笑:“他们是出家人,我们不是,你们便说吧,这条命,你们是救不救。” 他的话音落下,拒马枪后面的房振归高高举起手里的刀。 见识过他刚才的决绝杀意,拒马枪后跪着的一众麻匪全部忍不住了,纷纷开口求饶,大呼救命。 姫梦海和常不听脸色苍白,刚才指着澄慈大师痛骂的人又受不了了,手指指向他们:“一群废物,救下你们,回来老子还是要把你们宰了!死就死,咱们脑袋本来就是别在裤腰带上的,这点出息,呸!” 姫梦海沉声道:“魏志杰,别再说话。” 大汉看向姫梦海:“二当家,你要受此拿捏?” 常不听道:“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放麻海山和李辉回来吗?” “离间啊,”魏志杰道,“你和二当家提到过。” “现在也是离间。”常不听说着,看向站在最前面,高大身影立成一道竿的夏岸风。 从头至尾,夏岸风都没有说话,风清月明的一张绝色俊容,立在这满地鲜血前,美得诡异。 但莫名的,常不听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熟悉。 魏志杰不高兴道:“那怎么办,弟兄们爬了一晚上的山到此,难道要空手回去?明明我们这么多人!” “是啊,”魏志杰旁边的男子道,“二当家,这几个人办事不力,暴露身份,死便死了,我们这么多人冲上去,烧了他们的寺,再杀向那些平安侯府的娘们,我们便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了!弟兄们谁人不高兴呢!” 姫梦海侧头看向他们,陷入思索。 常不听摸着胡子,冷冷道:“二当家,你决定好,真要舍弃他们的性命,然也无可厚非,我们本就是杀人如麻的匪徒。何况,我们若要救他们,也未必就能救得下,日后以此来推诿……” 便在这时,上面的拒马枪忽然被打开。 “去你的!”房振归一脚踹在那土匪屁股上。 尿了一裤子的土匪叽里哇呀一痛叫,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摔下来,到姫梦海跟前后,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被放了。 他等着眼睛,紧跟着在姫梦海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多谢二当家!多谢二当家!” “去你的!”魏志杰怒骂,一脚将他踹开。 土匪提着湿漉漉的裤子爬起来,又追上去继续叩拜,常不听厌恶地一挥手,令人将他拖走。 而拒马枪后,房振归已经抓来第三个了。 “二当家!!救命啊,二当家!”土匪们高声大哭。 姫梦海愣了,随后眼睛一狠,咬牙切齿。 常不听也傻了,他刚才在姫梦海耳边的话非常轻,对方不可能听到。 而对方这一招,实在是阴损。 一个被说杀就杀,一个毫无预兆地被放,对方看似出牌不讲道理,毫无章法,实际上却是诛心之最。 说杀就杀,是在表明他们能下杀手,并非口头威胁。 说放就放,是在表明,他姫梦海的这些手下,是可以有一条活路的。 常不听很快收回目光,沉声道:“二当家,常某去说吧。” “先生若去开口,便是由他们拿捏了。” “二当家若不管,他们继续杀人,那么二当家在弟兄们口中最为赞颂的‘义’字,便立不住了。” 姫梦海也知道这一点。 常不听迈步出去,独自一人走到台阶最正中,负手看着正上方的夏岸风。 “这位少侠,是侯府的侍卫?” 吴显兵喝道:“滚!” 常不听一笑:“划条道吧,我这些弟兄,要如何,你们才肯还我们?” “滚。”吴显兵还是这样说道。 常不听道:“怎么,不还对吗?” “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吴显兵的手指指向姫梦海,“让这个贼头出啦。” 周围目光刹那看向姫梦海。 “敢不敢啊?”吴显兵叫道,“这点气魄,出来啊?” 姫梦海面色冷然,抬脚要走出去。 “别!”魏志杰和身旁的男人们伸出手拦住他。 “二当家,仔细有埋伏!” “对,当心有陷阱!” “我是孬种吗?”姫梦海冷冷道,用力推开他们。 他大步迈出去,在常不听身边止步。 “如何?”姫梦海看着吴显兵和夏岸风,“我站出来了,你们划条道,怎么放了我这几个弟兄?”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眼前一道人影急晃,刹那之间,恍如奔雷之势,修长高大的人影瞬息冲至跟前。 魏志杰等人大叫,扑上来保护姫梦海。 姫梦海也是有身手的,但这须臾功夫,他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半点平日所学的拳脚。 “啪”地一声,姫梦海在混乱里被常不听往下面推去,他翻滚摔下台阶,却避开了夏岸风手中长枪最致命的一击。 第114章 杀意正浓 长枪破空声尚在空中,似龙吟乍起。 摔滚而走得目标并没有影响到夏岸风,他迅疾收枪,毫无停滞,长枪横扫向身侧,拔刀扑来得魏志杰等人赶忙扬刀。 剧烈的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一人手腕还未使上力,手中的刀应声落下,虎口被震得发麻,紧跟就着被扫过来的枪峰击中。 魏志杰也被这一击逼得后退,不待他调整姿态,年轻男子扬枪冲来。 魏志杰硬着头皮去接招,后边的土匪们全都举着武器冲了出来:“杀了他!” “宰了这狗日的!” 然后好些人还未站稳脚跟,就被扫荡下台阶,落活虾般咿呀伊哇下了一锅。 常不听在电光石火间将姫梦海推下石阶,他也因那反向力道,将自己绊摔在地。 就他这么爬起来的功夫,眼前已杀成一片。 常不听傻眼,瞪大双目看着这个杀意正凶的年轻男子背影。 速如奔雷,出枪如龙,杀伐无半分手软,杀人只求一个快字,并无留活口之念。 说是这些弟兄们冲出来包围他,不如说他一人一枪,在拿这些人练手。 甚至,这些人连练手的资格都未必有…… 大刀对长枪,在绝对武力值的碾压下,连近身都难。 自古而今,土匪的暴力行为,只来自于人数和手中兵器,还有残忍的杀戮。 他们平时只会花天酒地,要肉要女人,强身锻炼?不存在的。 所以在这样的地势下,对方极稳的下盘与灵活脚法,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爆杀。 鲜血越来越多,沿着白色登步台墀缓缓往下流去,流经那些摔滚在半路的尸体,受阻后慢慢汇聚成一汪,又继续往下淌走。 便是这一呼一吸之间,都多出来无数尸身。 若是平地,他们人多势众,对付落单的高手,或许还有一战。 可这地势,于对方大优! 那些盲目冲出来得弟兄,甚至下盘都未站稳,就成了枪下亡魂! 常不听浑身发抖,转头望向台阶下面。 下面不知何时,站着六七人,常不听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发现,那些人都是自己人。 是绕山路从另外一边包抄而来的,以五当家周迅九为首的弟兄们。 他们此时站在下面,也是看傻了,愣愣地望着上坡。 常不听当即朝下面跑去。 “站住!”吴显兵叫道,绕过夏岸风,朝他冲去。 常不听吓坏了,脚腕一扭,带着绵长惨叫,噼里啪啦,也滚了下去。 地上都是尸体,几个土匪也在外下面跑,连滚带爬。 吴显兵眼见不可能追上常不听了,叫道:“方才不是凶得狠吗?休跑!” 说着,他手里的大刀一挥,力劲十足,将一人连肩胛砍断。 越来越多的惨叫声响起,后边被堵着得土匪们不敢再上来,掉头便跑。 魏志杰昏死在尸堆里,短暂的昏厥过后,他恍惚睁开眼睛。 月色倾洒而下,月明星稀,高处云纱缥缈,淡淡的一层。 越渐清晰的视野里,颀长高挑的男人缓缓走来,黑眸冰冷,他轻轻举起手中的长枪,指着他的脸门。 魏志杰口干舌燥,呼吸粗重,惊恐地看着这个俊美如天神的男人。 在还来不及开口求饶时,他喉间一阵剧烈的凉意,紧跟着,痛苦的窒息感让他瞪大双目。 他在地上艰难吐息,每一口带出一堆血沫,终于,挣扎死去。 吴显兵又追上一人砍死,怒目望着二十多阶下的几个土匪。 那几个土匪甚至不敢和他对视,唯恐他杀下来。 “孬种,上来!”吴显兵手里的刀指去,“拿出之前的威风啊!” 常不听被他们扶起,抬头看着吴显兵,而后,目光看向吴显兵身后数格台阶上的夏岸风。 对方非常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他站在那边,身前身后都是尸体,至少有三十来具。 每具尸体都以惨烈方式死去,血水铺下来,似一条蜿蜒小瀑。 这个角度,常不听几乎是以仰望的视角。 月色再清明,如此遥远的距离,也已看不清这个年轻男子的面容了。 但先前那几眼,已足够深刻。 “这是人吗?”常不听喃喃,“他们,真的是人吗?” 吴显兵越过几具尸体,回到夏岸风身边。 “小将军。”吴显兵恭敬叫道。 一场激战,夏岸风的呼吸不免也变急,汗水浸湿他鬓边,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些土匪们带着常不听离开,淡淡道:“去问问,潘子一可回来了。若是他回来了,让他即刻动身下山,去城中报官。” “是。” 吴显兵转身朝上走去。 拒马枪后面,很多不忍心再看的和尚全都闭着眼,低着头,满口阿弥陀佛。 澄慈大师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半晌才缓过心神,他绕过拒马枪走下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们,看向夏岸风:“小将军,你这枪法……何处学来的,太妙了。” 夏岸风抬头看他:“练的。” 澄慈大师想要走下来,但都是血,无处可落脚。 “阿弥陀佛,”他竖掌说道,“这些麻匪虽罪该万死,却死得……着实惨烈。” 房振归也走下来,抬手摘下头上的假套子,道:“大师,我们是当兵的,沙场上慢人一步,就得血溅当场!所以别怪我们杀人狠,我们杀人越狠,就越能保家卫国!” “不不不,”澄慈大师忙道,“贫僧不是这个意思,并无此意!” 说着,澄慈大师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小将军,你们去休息吧,此处我尽快令人收拾好,否则夜一深,这里的血气容易引来狼群或山中的其他猛兽。” 夏岸风点了下头,却没有要回去。 他转头望向那些土匪们退走的方向,黑眸极深,似能望到路的尽头。 房振归不知他在想什么,道:“小将军?” 夏岸风收回视线,对房振归道:“走吧。” 得先洗手换衣才洗,身上腥气太重,的确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她那边,有宋青在,应该不会有事。 越来越多得人跑回来,这边的山崖一角,正在找路的严驱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跑回来时的主大道。 “你们怎么回事?”严驱边出来边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这般惊慌?” 正在跑路的土匪被这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到,好几人缩成一团,发出惨叫:“啊!!!” 第115章 她和侍卫偷情 他们身下二十多米深的山崖陡壁浅洞中,宋青抬起头,抬眉望着顶上洞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对方这些惊惶声音,已见山寺门前的胜负。 惊恐的惨叫声过后,跑路回来的土匪们看清严驱的脸,二人出来,慌乱道:“严三哥,是你!快走!二当家他们都没了!” “什么?”严驱瞪大眼睛,“二当家,没了?” “常先生也不知生死!估计也是没了!” “还有魏大哥,”另一人颤着声音道,“我眼瞧着那活阎王把魏大哥杀了!” “还真是活阎王,他杀了我们好多弟兄啊!严三哥,快走吧!!” 跟在严驱后面的土匪目瞪口呆,转头看向严驱:“严三哥,这,这怎么办,二当家,死了……?” 严驱也觉得像是做梦,脑袋都是嗡嗡的,他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回他们上来的那条小路。 “严三哥,走啊!”出来得那两人慌道,“他现在没追,等下说不定!” 严驱一动未动,不知在想什么。 眼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条路,那两人也不管他了,忙不迭跟上没有章法的大队伍,快步跑走。 严驱旁边的土匪问道:“严三哥,你在想啥?” 严驱好半天回过神来,已面如土色,他摇摇头:“没,我们走,走吧,走……” 听着动静远去,山上再无声响,明桂和明香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明香撑起发软的双腿,攀着宋知晴的轮椅,有气无力道:“小姐,土匪走了,土匪走了。呜呜呜……” 宋知晴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汗:“嗯,他们走了,别想了。” 明桂也四肢无力,堪堪攀住宋知晴的轮椅椅背:“小姐,是不是官兵们来了,埋伏在山门,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了呢。” 宋知晴淡笑:“这个,我如何得知呢。” 宋青听到她明显区别于明桂和明香的平静音色,有些意外,转眸朝她们看去:“二少奶奶,您……一点都不怕吗。” “怕的。”宋知晴道。 怎么可能完全不怕,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她此生尚短,还没有和这类人打过交道。 就在同一时间,走到一处狭窄的山坟地的严驱停下脚步。 身侧的土匪也停下,不解看着他:“严三哥?” 严驱的脸色极其难看,手指也在发抖,显然还不能接受姫梦海和常不听去世的事。 不过在悲痛震撼之外,他的脑子里还有地上那新鲜的果核和两个桩洞。 “好乱啊!”严驱叫道,“不对啊!” “严三哥,什么不对啊?” “山上要是有人,有高手,你说那个坐轮椅的残废夫人,她干嘛下来呢?”严驱道,“二当家和常先生都看到了,肯定不会错的。” “你怎么还管她呢!她是死是活,干咱们什么事呢,二当家和常先生都出事了!” “她是个残废啊!一个残废怎么能跑这儿来?” “那她就是跑来了嘛!严三哥,咱们走啊!”土匪急死了。 “她漂亮啊!”严驱怒道,“二当家要是没了,常先生要是也没了,你说,咱们怎么办?那头的五当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这五当家一直跟咱们不对付,他死的活的,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土匪愣住,抬手摸着脖颈:“对,严大哥那事一出,五当家一直看咱不顺眼。” “咱们去找找看!”严驱道,“这残废夫人好看,又是个残废,我们要是把她捉去窑子里卖,这钱够咱们今后花个一阵子了!” 土匪咬牙,转头看回来路。 “走!”严驱道,“山上那些伏兵要追也不是追咱们这头,你看这么久了都没动静,五当家那边才是大头,肯定追五当家那边去了!” “那……行!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的,走!” 严驱走在前,土匪跟在后,二人才从斜坡上来,刚回到原路,便不凑巧,山寺门那边的上坡小路传来走路的动静。 严驱忙拉着身侧的土匪藏好。 好在,来得就一人,虎背熊腰,生得高大健硕,一边走,一边抬手鼓捣他那蓬乱蓬乱的头发。 “就一个。”土匪轻轻道。 严驱打量道:“咱们打不过他。” “偷袭呢。” “不一定能成,看看他做什么。” “嗯。”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房振归。 刚才套了假帽子扮和尚,闷出一头大汗,他的头发现在还难受着。 走到上坡路,房振归停下,左右张望。 这片山路通哪个方向的都有,坟堆也是一片又一片,地上被来了又跑的土匪们踩得一片狼藉,还有人负伤跑路,血都淌在这地上了。 “这我怎么找,”房振归嘀咕,略略提高声音,“宋青?宋青?” 崖下二十多米处的宋知晴先抬起头,抬眉望向上面。 “宋青?”房振归小声叫道,“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宋青终于听到了,一喜:“是房卸甲的声音!” 明香和明桂互看彼此一眼,再不安地看向宋知晴。 “小姐……”明香轻轻道,“土匪若跑了,那寺中便安宁了,我们的话……” “不怕的。”宋知晴温和说道。 明香点点头:“好!” 宋青却因明香这话而犹豫了,弱弱道:“二少奶奶,那,我能回个声吗?” 宋知晴道:“你有办法现在上去吗?” 宋青挠头:“有点难度,我挺沉的,他背我走走平地还行,爬山肯定不行。” “那就不要出声,”宋知晴道,“刚才离开的土匪至少还有七八十人,于我们而言,仍旧是威胁。” 宋青只好道:“那,我听二少奶奶的。” 房振归也不敢太高声地喊,他不知宋青出事,也不知他们就藏在半山崖,房振归防得,是山上寺庙里的耳朵。 即便距离隔得远,可是这山涧回音,说不好的。 又喊了一阵,房振归皱起一双略显粗糙的浓眉:“咋回事呢,宋青?” 他在附近找了找,来回看了看,无奈地上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没有线索可寻。 “算了,”房振归道,“我先回去。” 眼看房振归走了,严驱和身旁的土匪从角落里站起来,抬首看着他离开。 土匪小声道:“严三哥,他喊得是谁?宋青?” 严驱看向那几个山崖,眼珠子转得飞快:“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你听错了,不是宋青,那侯府的残废少夫人,好像叫宋晴。” “啊!他在找得人,是那个残废夫人?” “我说呢,一个残废怎么能到这里来,”严驱道,“合着,这残废和这个侯府侍卫,偷情啊,是对姘头!” 第116章 宁可落在土匪手里 二人在原地又蹲守许久,那大块头离开的方向再无动静,被他嚷嚷得那片山崖,则始终阒寂。 严驱从藏身处走去,轻手轻脚爬上斜坡,回到之前发现果核的小山崖。 一直跟着他的土匪同样很轻,在他身侧停下,往下望去。 那下面黑黢黢的,连月色都照不到,树影缝隙中,偶有山崖回风吹动,地势太险,山崖太高,看得人头皮发麻。 土匪就要开口说话,严驱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 风声呼呼,夜色茫茫,远山响起狼叫,嗷呜嗷呜的,伴随狼嚎声,群山夜鸟惊飞,哗啦啦掠过幽谷山涧。 严驱趴了下去,匍匐在地,一眨不眨望着下面。 一旁的土匪见状,学着他的模样趴下。 凝神屏息许久许久,却见那下方半崖中,竟真亮起橙光来! 一缕极黯淡极黯淡的浑圆微光,若非他们不畏高,半个身子探出来,真的极难发现。 严驱眼睛大亮,他身侧的土匪也狂喜。 明香和明桂摆弄着迎风灯,尽量将它放在角落里了,但夜色太浓,这样一盏灯,也是显眼的。 “不然,还是熄了吧。”明香看向明桂。 明桂道:“这里应该没什么事……要不,我再去寻几块石头来,给它挡一挡?” “嗯,那就试试。” 明桂悄悄起身,朝外面猫去。 严驱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眼睁睁看着下边的橙光变得更微弱,淡不可见。 “严三哥,”一旁的土匪说道,“刚才,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宋知晴正接过明香递来得水,她的耳廓轻动,在崖下抬起头。 严驱兴奋不已:“不是好像,就是有。” 他的目光环顾周围,落回他们之前下去的那条路。 “应该就是那了,”严驱小声道,“刚才我们若是一直找下去,绝对能找到!” “那现在去吗?”土匪道,摩拳擦掌,“咱们去看看那个美人到底多美!” 严驱想了想,道:“等李海他们从崖下上来。” “刚才那帮弟兄下去了,李海他们还会上来吗?” 严驱点头:“别人不会,李海会。” 宋知晴垂下手,碗中的水半口未喝。 明桂道:“小姐?” “嘘。”宋知晴小声道。 “小姐,怎么啦。”明桂用气音说道。 虽然光线昏暗,但她感觉得到宋知晴的情绪在刚才那灵犀一瞬中变了。 明香因明桂这话过来,靠在那边也正在喝水的宋青侧过头来。 宋知晴静静沉思着,侧容轮廓在微光中深邃精致。 “小姐……”明香在轮椅旁蹲下,望着宋知晴,“发生了什么。” 宋知晴转过眸光,乌黑明亮的眸子温和又认真,她将手中的水递出,明桂伸手接来。 “我们此行出来,实在为险招,”宋知晴微笑,“后有土匪,上有平安侯府,可相比之下,土匪反而是更安全得那一方。” 明香听不懂,困惑地望着她:“小姐,您在说什么呀。” 宋知晴望向幽黑的深涧,缓慢又清和道:“土匪谋利,容易拉扯。平安侯府的权贵却不同,她们要利,要权,要威严,要你奉尽一切,还要你跪着去奉。” “不过此行,依然快乐,”宋知晴看回明香,笑道,“虽险,却自由。为自由,九死而不悔。” “小姐……”明香心底生出一丝害怕。 “别怕,”宋知晴握着她的手,“这几日,你们一直在这里藏着,夏将军答应过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明香一下瞪大眼睛:“小姐,这句话是何意?” 明桂也瞬息心跳漏拍:“小姐,您的意思是……” “别回侯府来,”宋知晴认真道,“不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别回侯府。” 明香惊道:“您要回去?!” 明桂也忙道:“小姐,您若回去,她们必然不会要您好过的,原先的日子已经愁苦,此行若再……” “不怕。”宋知晴笑道,而后伸手在唇前比了一个嘘。 她松开她们的手,摇着轮椅轻轻往外边而去。 宋青从岩壁上抬起身子,比起明香和明桂的茫然困惑,宋青渐渐明白少女的用意。 他们困在此地,被那些土匪找到是必然的。 山势险峻,土匪却不是不能下来,毕竟明桂和明香两个丫头没有什么身手,都能找到一条路下来。 而比起向山上的人求助,惊动寺庙,少女显然更乐于被土匪们捉走…… 可是,对方是土匪啊! 宋青哑声叫道:“二少奶奶,您回来啊。” 宋知晴头也未回,已在崖边停下。 严驱和身旁土匪竖着耳朵,一直在听下面的人说些什么。 眼见一个轮椅缓缓从遮挡视线的岩石下出来,他们二人大喜,一眨不眨地猛盯而去,但是光线有限,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纤瘦的影子。 “严三哥,真是她!”土匪小声喜道。 严驱也高兴,不过很困惑,她们刚才在说什么,她又出来干什么。 “山上的,”少女忽然开口说话,“在你们东北方向三十步外的一座坟头后面,有一条长绳,去取来。” 土匪一愣,看向严驱:“严三哥,她是在跟我们说话吗?” 严驱也懵。 “对,”宋知晴道,“这位严三哥,你去拿下吧。” 严驱眨巴眼睛。 旁边的土匪也傻。 这耳力,也太好了! “去!”严驱立即差遣旁边的土匪,“你去拿来!” “哦,哦!”土匪愣愣点着头,转头看向东北方向。 那坟头是在下坡路上,一大片都是坟,月色森森照着,他摸索下山坡,寻了半天,终于找到,却不是长绳,而是一截又一截缠绕的粗壮木枝绑缚起来的长条。 “有了!”严驱激动地冲着下面道,“我们找到了!” “放下来吧。”宋知晴道。 明香的眼泪掉落了下来,就要出去:“小姐!” 宋青低声叫道:“别动!” 明香含泪转过头去瞪着他。 宋青冷冷道:“别辜负她的苦心。” 枝条放了下来,严驱的声音也油腻传来:“来了来了,二少奶奶,放下来了。” 宋知晴缓缓起身,离开轮椅,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后,先将轮椅绑好,让他们吊上去。 第117章 和土匪合作 轮椅很轻,将轮椅放好后,枝条又垂下。 宋知晴纤瘦,但个子不矮,总体重量不轻。 在没有任何设施帮助下,仅凭严驱和他身旁的土匪靠双手拉起,中间曲折,堪称折磨。 尤其是拉人上去的途中,上面不知是谁,手里的枝条滑落了下,宋知晴吓得双手握紧,眼儿都闭上了。 一寸寸往上提,终于,她触及到了崖坡,攀着崖岩单膝跪上去。 严驱和身旁土匪大喜,忙蹲下来扶她。 光线黯淡,暂看不到她的脸,但自她身上而来得清香,让严驱身心舒爽。 多月未碰女人,还是如此年轻幽香的少女,他的手注定不会老实。 但就在二人要触及她的前一瞬,少女抬手一甩,手中一抔土,准确无误地袭在二人脸上。 眼睛瞬息传来得不适,让严驱和身侧土匪松开少女,赶忙捂着眼睛,又揉又骂。 明香在下面喘不过气,揪着胸前衣襟:“上面怎么了,小姐上去了吗。” “没有掉下来,应该是上去了。”宋青低声道。 严驱和身旁土匪揉了半日,用力睁开眼睛怒目瞪向少女,却见她已起身,亭亭立于轮椅一侧,单手扶着轮椅的椅背,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平静淡漠地望着他们。 遮挡月华的乌云被高空的风掀走,少女精致绝美的面庞一览无余,剔透无暇的饱满肌肤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春风裁眉,秋水作眸,在这广寒清野之中,宛如仙子清临,降落群山。 这貌美,是直接袭击眼球的,不讲半分道理的入侵,倾城,绮丽,睥睨天下,碾压群芳。 而她,是站着的。 纤细修长的身段,崖边涉水临风,白衣飘举,像一步踏出悬崖外,便要乘云随风去。 要发怒的严驱和他身旁土匪目光愣怔许久,终于,严驱像是找回声音:“你……你真是平安侯府的二少奶奶?不是说,你残废吗?” “我是残废,”宋知晴平静道,“稍后下山,你们推我轮椅便是,不要碰我。” 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音色,明明是细腻柔软的,却又清冷倔强,透着凌厉。 “不要碰你?”严驱身旁的土匪抽出匕首晃悠,忽然声音变怒,“你这小婊子,你怕不怕死?啊?怕不怕我们割你的脸?!啊?!说!!” 说着,他的匕首直接刺了过来。 宋知晴一动不动,无声地看着他。 土匪的匕首停在空中,有几分尴尬。 他自己给自己配音,“欻欻”叫着,试探性要捅宋知晴,宋知晴的眼神浮起一丝可怜。 她扶着轮椅,缓缓绕到前面,坐下来后道:“寺门前还有许多事要忙,暂时顾不得这边,但很快,他们就会腾出手来了。你在此耍猴戏,不如先带我下山。” 土匪停止“猴戏”,皱眉看向严驱:“严三哥……” 严驱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是这话,实在匪夷所思。 寻常人见到他们土匪,哪个不是求饶哀苦的? 这个少女倒是镇定。 可是,她这张脸,这份气质,真得有股说不出的独特。 严驱没学过“亵渎”这个词,但他莫名觉得,自己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也是奇了怪了,他可是杀人如麻的土匪,怕一个落在自己手里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刚才分明还不知死活,拿土扬他! “走啊。”宋知晴说道。 严驱咬牙,看向土匪:“走,先带她下去。” 当然,不可能带到那群土匪手里,如果二当家和常先生真死了,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今后的金山银山! 果真,是貌美的…… 严驱和土匪缓缓推动轮椅,看着少女的脖颈和侧容,他忍不住伸出他都是污泥的手,要去触碰。 一声很轻的莹润龙吟忽起,严驱一惊,忙看去。 少女手中缓缓出鞘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银亮的刀刃,反射出月华,让他们的眼睛眯了一眯。 “宝藏,想要吗?”宋知晴说道。 严驱一惊,忙问:“什么宝藏?” “金币,珍珠,古器,名家字画,那富贵多到足够让你们开府建基业,再不必四处奔波,打家劫舍,”宋知晴在轮椅上转过头来,目光看着他们,模样松弛自得,“你猜,我为什么离开青岚寺?” 严驱不假思索:“你跟姘头私奔啊!” 宋知晴眨巴眼睛,乌黑雪亮的眸子迎着天上明月:“啊?” 这眸子实在好看,摄人心魂,严驱心跳变快,道:“你不是跟男人出来的?” 宋知晴以为他说得是宋青,道:“哦,并不是的。” 一旁的土匪像是想到什么,赶忙道:“哎,不对啊,严三哥,我们是不是漏了?那山崖下面,肯定还有其他人啊!” 严驱反应过来了:“是啊,我们怎么把下面的人忘了?说,那下面还有多少人!” 宋知晴一笑:“我听闻附近有土匪,所以我才略施小计,离开青岚寺,我为得,就是来投靠你们。” “投靠,我们?” “因为,我知道平安侯府的宝藏所在,可我一个残废,我没办法去挖,”说着,宋知晴抬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匕首上轻轻弹了一声,音色琤鸣清脆,一听便是上将之刃,她继续缓缓道,“所以,我才出来,找你们呀。” 严驱和土匪对视了眼,目光看回她手中这把匕首。 又是美人,又是宝器,他们这是,天降荣华了吗…… “走啊,”宋知晴道,“愣着做什么?” 严驱和土匪点点头:“哦,走,走!” “对了,”宋知晴又忽然回头,手里的匕首仍漫不经心地举在身前,“我须得问清楚,我们如此,算是谈妥了吗?” “妥了,肯定妥!”严驱叫道。 “那你我,便是合作之人,是也?” 严驱看着她的眼睛,如似鬼迷心窍般点头:“对!对!宝藏,谁不想啊?” 尤其是她说得开府建基业,想想自己若能坐拥一个大宅,前呼后拥的美人们喊着自己老爷,今天这个妾,明天那个妾,男人何求?不就是此! 宋知晴一笑,明眸皓齿:“所以,合作之人,你便要以礼待我,我们彼此敬重。” “敬重,敬重!”严驱道,“肯定敬重,您是侯府二少奶奶嘛!” 第118章 我去找她 明香和明桂如若石化,蹲在地上,眼神发愣。 过去许久许久,二人才像是找回呼吸。 明香张开嘴巴,低声呜咽,压着声音哭了起来。 明桂也抬手抹泪,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宋青靠在墙上,看着两个小丫鬟这般难受,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废物。 他的父亲宋峰乃虎奔军先锋营校尉,宋峰早年跟过夏老将军的兵马,极其忠义,且非常看好夏岸风,所以宋青从十岁开始,就被宋峰安排在八岁的夏岸风身边,相随他练武习文。 随着岁数越长,二人之间的区别好像也越明显。 皮肉俊美与否,宋青毫不在意,但不管是文是武,夏岸风都跑在人前,尤其是他那一手枪法,练得出神入化,当年才十四岁,已是军中翘楚。 人和人,果然是有差距的。 不过宋青倒是不嫉妒,他非常豁然,认为这绝对是父辈的差距。 是他老爹宋峰,和夏岸风的老爹夏老将军的差距。 好在,宋峰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更让宋青留在夏岸风身边,要学习夏岸风的文韬武略,思考问题的角度,破敌之法等等,等等。 但是今天晚上,宋青头一次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废物成这样。 竟然,好端端的把自己摔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娇滴滴的少女被土匪掳走。 越想越难受,宋青忽然扬手,给了自己一个清脆耳光。 明香和明桂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宋青抬手,又给了自己的脸颊一个巴掌,发出第二声清脆声响。 “你,你干嘛,”明香抽噎道,“好端端的,你打自己的脸做什么。” 宋青冷巴巴道:“我打得是废物的脸。” “你也不是废物,”明桂道,“这又不干你的事,分明是土匪难缠。” “就是,你也不想将自己摔了的,谁会乐意自己摔成这样,多疼啊。” 宋青转眸朝她们看去。 一开始还觉得这两个小丫鬟刁蛮,现在发现,她们并不是他所想得无理取闹。 宋青收回视线,胸口仍发堵,说不出话。 气氛重新变安静。 又过去很久很久,悬崖上面传来说话声。 三人立即屏住呼吸,抬眼朝上望去。 房振归走来,张目四望,从一个土坡上灵活跳下,道:“就是这里,我刚才就找到这里,再往下,我心想那宋二少奶奶的轮椅也下不来。”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望见崖边的枝条,一愣,快速走去:“不对,我刚才来时,这里没有这些的!” 夏岸风跟在他后面,一眼认出,这些枝条出自宋知晴之手。 夏岸风走去崖边,高大身影立定崖旁,垂眸而观。 黑黢黢的深渊山崖,回风流荡,吹动着他的墨色青丝,干练清爽的马尾在他身后猎猎而舞。 “宋青?”夏岸风沉声叫道。 宋青大喜,就要开口,明香和明桂叫道:“你别说话!” 宋青朝他们看去。 明香和明桂道:“小姐不是说了,你上不去的,你若是一开口,怎么办?” “今时不同往时,”宋青对她们道,抬头叫道,“将军!!” 房振归睁大眼睛:“我去,真在下面!” “未在崖底,”夏岸风望着下面道,“在山腰间,不深不浅。” “我们如何下去?”房振归看了看手里的枝条,“这个?” 夏岸风道:“应该有路。” “小将军!”宋青却又道,“二少奶奶随土匪走了!” 夏岸风一愣,重新朝下看去。 房振归眨巴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他,他刚才在说什么?” 宋青攀着崖壁起来,忍着剧痛走到外面:“她随几个土匪下去了!下山了!” 这地形,这位置,此话听起来,如何都觉得匪夷所思。 房振归道:“奇了怪了,这土匪,还能下去捞一个残废的夫人走?” 夏岸风道:“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呢?” “我们在的!”明香哭着道,“我们在!” “这两个姑娘在!”房振归重复道。 夏岸风浓眉轻拧,略加思索后,转头看着房振归,沉声说道:“你速回山上,有关此地之事,莫要对人提及半个字,也勿带人下来找宋青。我先下山,我未回来之前,你不得再到此地。” 对于夏岸风的命令,房振归等人从不问为什么,立即应声:“是!” 同一时间,已经到下坡了的严驱累个半死,气喘吁吁。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这儿还得推着个轮椅,怕轮椅滑得太快,还得死劲拽着,和大地重力抗衡。 一些不好走的险路,两个人便合力抬起轮椅,能下一步是一步。 终于,到一个略平坦的背风坡后,两个人精疲力尽,决定在此休息。 宋知晴一路观察地面脚印,待二人停下后,宋知晴道:“这条路不像是有人经过,怎么你们宁可走狭窄小路,也不走你们同伴的道?” 严驱正擦汗,闻言咧嘴一笑:“不是,二少奶奶,您不是说了宝藏嘛,那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宋知晴点点头:“那倒也是。” 严驱看向宋知晴的双腿,好奇道:“二少奶奶,刚才,您是站着的?” “嗯,如今勉强可以站了。” “哎,您声音真好听,”严驱乐道,“我这骨子里,都酥了啊。” 宋知晴微笑:“严三哥也是仗义的人,一路下来,言出必行,对我没有半点冒犯之举。那些自诩君子之人,无一个比得上您。” 严驱身旁的土匪叫道:“哼,你少来这些!” 宋知晴笑了笑,看向前面树影:“严三哥,你瞧到那片摆出个三角的枝丫吗?” 她目光望去得那棵树调零得差不多了,但她说得三角枝丫,严驱不知她说得是哪个。 “还剩一片树叶的那个。”宋知晴道。 严驱指去:“那个?” 宋知晴一笑:“你看清楚啦。” 她一抬手,手中银针刹那飞去,正中那片树叶,银针穿透树叶和枝丫的连接处,空中传来细微但沉沉的击中声,那顽强抱着枝头不肯掉落的叶子,就这么摇摇坠落下来。 严驱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站起。 严驱身旁的土匪也傻了,一下爬起来。 第119章 和麻匪坐谈 此处光线仅来自于月色,可以看清,但极难看细。 他们距离树枝约二十步距离,那银针不是穿透叶片,而是精准打击在了树叶与树枝的连接点,不仅考究眼力,更考究腕劲。 严驱愣愣望着那边,低头看回笑吟吟的少女:“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我的脚不行,就只能靠手啦,”变戏法似的,少女手中又多出三枚银针,稳稳地夹在她修长的指缝中,“不仅是暗器,我还擅长开锁,这世上大多数的锁,我都能开。” 严驱身旁的土匪想说“吹牛”,但被她手里的银针生生逼了回去。 眼见为实,他亲眼所见,这小丫头是有本事的。 “真的,都,都能开?”严驱道。 “我可以教你啊,”宋知晴笑道,转眸看向路口,“不过,你不去找那些同伴,仅你们二人的话,这宝藏,我们要搬走是有点难的。” “还找那些人呢,”一旁的土匪嘀咕,“听说二当家和常先生他们都死了,没二当家在,下边那些人看到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还不给你当众扒个精光!把你轮了!” 宋知晴的微笑变深,这后面几个字令她心里动怒,因这话中轻挑。 “别胡说,别胡说!”严驱道,“没事的,二少奶奶,不会有事,我们不下去!” “不必再叫我二少奶奶,”宋知晴道,“我姓宋,唤我宋娘子或者宋姑娘即可。” “好好,宋小娘子,没事,我们在这里歇会儿,等下就会有人来!”说着,严驱看向身旁土匪,“你下去找李海,去!把他们喊这儿来!” 土匪为难:“严三哥,你这不会是,真要准备单干啊?” “去!”严驱压低声音,“快去!其他话少啰嗦!” 土匪沉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夜色,只好硬着头皮道:“成,我去看看,可这夜路难行,指不定我回来就明儿天亮了。” “快去!”严驱催促。 土匪不高兴地走了,宋知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同样不高兴。 她以为,严驱和这土匪会带她下山,去和那些落荒而逃的歹徒们碰头。 也许那时她所要面对的场景更不好对付,但目标越大,夏岸风找到她的可能就越大。 如果真得就只有他们,还有他们口中的李海等人,那么,她只能借他们之力下山,再想办法脱身了。 夜风深寒,宋知晴衣衫单薄,哪怕在背风坡,身体也变不适。 她抬手抚了下自己的胳膊,严驱眼见,作势要脱衣裳:“二少奶奶,您冷呐?” “不是,”宋知晴笑道,“痒。” “哦哦,我还以为您冷。” “不冷的。” 而后,宋知晴按捺住自己的下意识动作,再也不做此举了。 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人回来,严驱叹气,坐在旁边道:“二少奶奶,啊,不是,宋小娘子,您刚才为什么站得起来呢?您这腿真断了?” 宋知晴很有耐心地回答:“以前是站不起来得,不过我一直在练,慢慢就可以站起来了。” “那,还能跑,能跳吗?” “这个,我不知道。” “您真高啊,我见过的好多娘们都没您这么高!” 宋知晴笑:“跟那些男人个子齐高,才叫高,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再高一个头。” “哪些男人?” 宋知晴脑中出现夏岸风的脸,如他那般,该多好,又高又好看,气质一绝,清冷孤傲,一眼看上去便不好惹。 宋知晴没接话,严驱又自顾自说下去:“你一个娘们的,为什么要和男人齐高,就算是您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那么高,也没人要吧?” “我为什么要被人要?”宋知晴笑着反问,“高多好,没人敢欺负你,壮实强悍,一巴掌能把人扇飞出去。” “哈哈哈哈!”严驱大笑,“您还想着把人扇飞呢!” 意识到自己的笑声过大,他忙又伸手捂住嘴巴。 宋知晴笑了笑,美眸看回那土匪离开的方向,不知山下怎么样了。 又过去足足半个时辰,严驱在她旁边已经开始大呼了。 宋知晴越来越冷,双手捧着胳膊,害怕自己生病。 东边天空渐变为墨蓝,终于,几个脚步声远远传来。 宋知晴用严驱特意砍下来给她的粗壮树枝戳严驱,半天将他戳醒。 严驱恍惚睁开眼睛,淡蓝微光下,他的眼神缓缓聚睛,看着轮椅上垂眸望着他的少女,一时有些呆滞。 “严三哥?”宋知晴叫道。 严驱终于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擦着睡觉流得哈喇子坐起:“啊,二少奶奶!” “有人来了。”宋知晴压低声音。 “谁?谁!”严驱下意识去抓自己的武器。 “严三哥!严三哥!!”来人声音不响,但很兴奋,“严三哥!!” 宋知晴和严驱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率先走在前头,上山几个陡坡,他一点都不费事,特别灵活:“严三哥!” 在他后面,除却之前离开的土匪,还有另外三人。 见到这五人,严驱一喜,迎过去:“李海!” 李海拽着严驱的手一上来,目光望到宋知晴,发直了好一阵,激动地看回严驱,低声道:“这二少奶奶,美极!美极!” 严驱冲他悄悄竖起大拇指:“太他娘的绝!” “对了,二当家还活着呢!”李海下一秒切换话题,“常先生也活着!” 严驱一愣:“二当家,没死?” “没死,就是摔坏了,常先生好一点,二当家那模样……估计要瘫!” “可我没见他们下来啊。” “绕那头过来的!二当家还是常先生推下来的,常先生推得好啊,不推,二当家就真得死定了!” “那,周迅九他们呢?” “就是周迅九给二当家抬回来的!周迅九也好着呢!” 严驱沉了口气:“他娘的,该死的不死!” “那,现在怎么想?”李海看了那头的宋知晴一眼,“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宝藏那事,你知晓了不?” “嗯!” “那你怎么看?”严驱反问。 李海咬牙,目光又看回宋知晴。 宋知晴的眼睛正在看着远处的坟包包,不过她的耳朵可是一字不落,将他们的话都听见了。 第120章 杀他们灭口 从之前严驱的一些话可知,他和李海,还有在场得这几个土匪,便是那位“常先生”所留下来寻她的人。 现在他们六人,都在这了。 而且可以确定,目前只有他们六人知道她在他们手里。 宋知晴的心中,悄然浮起杀意。 她们当时藏于崖下,不知山上具体情况,她因担心这些土匪会守着那片崖头,直至发现她们,所以,她才出声,用自己引走这些土匪。 她最大的担心,便是这些土匪将动静闹大,惹来山上寺中人,惊动了侯府那些讨人厌的女人们。 她回去后不论遭遇什么,她至少不会“轻易”被处死。 可是明桂和明香,她们一旦回去,她们的下场已可知。 更不论,明香还提刀在索桥前,说要砍桥。 现在,情况比她所想得要好,只有六人,她身上的银针足以将这六人顷刻变作尸体,杀了灭口,一干二净。 可难处就在于,不走大道的严驱将她带到这偏僻山头,她一人一轮椅,要在这半山腰的尸体堆中坐到什么时候呢。 严驱和李海还在讨论,其他土匪们也心中纠结。 重门集嘶马,言宴金张宅。 十户手胼胝,凤凰钗一只。 声名显赫的平安侯府,苏家的财富于寻常人而言,该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而宝藏二字,光是一听,就能脑补出一场金碧辉煌,堆满金银玉器珍珠宝石的大厅堂来。 真的要和别人分享吗? 这“别人”,可不止山下的二当家和三当家。 跟在大当家那边的,还有六百号人…… 而且想也可知,这宝藏一事若被所有人知晓,最后,那财富定落在大当家手中,就连二当家他们都只能分得到一丁点儿,更不用说他们了。 怎么办? 说,不说? 说了,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说,那就是背叛,背叛兄弟……自己心里这道坎就不好过了。 严驱看不起五当家周迅九,就是因为周迅九是个到处背刺别人的小人。 而严驱和李海,他们二人如今还是常不听的心腹。 常不听器重他们,他们又怎好背叛常不听呢? 东方天色越来越明,由墨转浅,高空昏暗一层白光,像是积压了浓密的稠云,好在最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条缀着霞光的金色云织在提前告知人间,今日将是晴好的一天。 严驱和李海依然拿不定主意。 最后忍无可忍,决定抓阄,二人各自选中的石头,都是要回去找大队伍的。 “也罢,那就回去找二当家和常先生吧,”严驱认命地说道,“他们伤势若真严重,我们便是悄悄离开了,也难心安。” “那就依命,”李海压下心头的不甘,“回去就回去吧。” 二人决定好后,严驱回到宋知晴跟前,让几个土匪小心下山,照顾好她,又对宋知晴道:“宋小娘子,您要是实在困,可以在轮椅上先睡会儿?” 宋知晴明显感觉得到他语气中的转变,变更加恭敬了。 不止严驱,其他土匪也是,态度毕恭毕敬。 李海打量着宋知晴,心里直道可惜。 少女的面孔在越发清晰的天光下美得不可方物,这雪白饱满的肌肤,令人委实想伸出手去掐一掐,看看到底能捏出多少水来。 可惜,既然决定回去,那这美人便也随那些宝藏一并,都属于大当家的了。 大当家的夫人去年刚病死,这位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新的压寨夫人、日后的将军夫人,甚至,未来的皇后呢! 想想也是,找到那些宝藏后,就能招兵买马了,何愁不能成大业?! 李海的目光直勾勾的,馋得不行。 严驱赶紧锤他一拳,眼神瞪他。 李海反应过来,挠了挠头:“那,走吧?” 宋知晴的余光将他们的神情和小动作都收入心底,她没有投去正眼,一双美眸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叠叠树影。 计划跟不上变化。 她原本打算,是跟着这些人去往土匪的临时窝点,因为目标越大,夏岸风找到她的可能才越大。 但现在,既然只有他们六人知道,那杀了这六人就好。 没必要给自己找更大的麻烦,风险这种东西,能降多低,便降多低。 可问题就在于,杀了他们后,怎么才能让夏岸风找到她呢。 “宋小娘子?”严驱叫道。 宋知晴抬眸看他,弯唇一笑:“嗯?” “我们走了。”严驱道。 “好,走吧。” “您若是困了,便在这轮椅上睡一觉?要不,我们给您绑起来?免得您摔了?” “不必,”宋知晴道,“走吧。” 她侧眸望向山涧,脑中回忆她在山上时的所见。 草、木、花、树,清风自得,阳光普照,鸟儿拍翅一掠群山…… 山上除却坟包,还有零星屋舍。 其中一个屋舍,院子不小,关键是,路也平坦。 若实在等不到夏岸风,她可以先自行藏起来。 所以现在,在这一步步的下山途中,她需想办法将他们朝那屋舍引去。 月亭台后院,几只鸟儿吱吱喳喳,从屋脊上跳跃,飞向院后树梢。 所有的院子都很安静,但不是没人,相反,每个大院里都站满了人。 南宫书兰捏着帕子,站在屋檐下,阳光斜照过来得角度正好,暖烘烘的。 奶娘站在她身旁,怀里抱着苏怀皑。 苏怀皑一双乌黑眼睛眨巴眨巴,动不动就哭嚎的他,此刻也非常安静。 院中仆妇们三五成群,和各自认识得人站一块儿。 大家都很疲累,无人说话,耐心等着前院的消息。 南宫书兰的面色很凝重。 昨夜有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危机暂时解除。 坏消息是,这些土匪的数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堪称一支军队了。 难怪,护送她们过来得那么多轿夫,一夜之间,全被杀光了。 如今,还能回城吗? 回城的话,能派多少人保护她们呢? 余光见陆玉雪和春姿走来,南宫书兰转眸朝她们看去。 陆玉雪本不想出声,见南宫书兰望来了,陆玉雪走去,略略欠身:“大少奶奶。” “你是来见我的,还是,又去这屋里?”南宫书兰道。 陆玉雪看向宋知晴之前所住得厢房,笑笑:“大少奶奶聪慧,我确然要去这屋中坐坐的。” “这屋里什么都不剩,只一个箱子,有何可坐的。” 陆玉雪笑道:“箱子,也是可以坐的嘛。” 说完,她又一欠身,带着春姿进去了。 第121章 宋大娘子 南宫书兰看着她娇滴滴离开,那步伐媚态生姿,摇摆春风。 思及她的出身还有今后可能会被扶正,南宫书兰轻皱眉,收回视线。 进得屋中,春姿将房门关上。 陆玉雪将袖中几件工具拿出,放在箱子上,不禁又伸指轻叩几声这箱子,委实沉重。 春姿走来,也从袖中取出小工具。 “你非要将这箱子打开吗?”春姿问道。 陆玉雪冷冷道:“不然呢。” “你这妒心,委实可怕。” 陆玉雪一顿,目光冰冷地看去。 春姿无视她,面无表情地蹲下,研究被她弄卡了的锁孔,琢磨如何去破。 时间缓慢过去,前山终于来人,院中的妇人们纷纷望去,却不是带什么消息来的,而是让她们过去吃饭。 高悬的心,于是继续高悬。 实际上不止是月亭台,此时前山的主持他们,同样惴惴不安。 夏岸风来山上,身边只跟着那么几人。 一人早几日便不见了。 一人被派去城里送信。 一人今早来来回回在山寺门前和外面跑,不知忙些什么。 就连夏岸风自己,昨夜出去后,至今未归。 只剩下房振归,协助他们处理昨夜留下的残局。 一桶又一桶的水泼淋下去,下面的僧人们握着扫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扫。 房振归手里捏着一块布,卖力地擦拭着拒马枪上的血。 布被磨干后,他俯身往一旁脏兮兮的桶里洗,抬头瞧见又双叒叕回来得吴显兵,他忙起身,眼神询问。 吴显兵轻叹,摇摇头。 房振归也叹。 潘子一是徒步回城去送信的,来回需要不少时间。 宋青那腿,现在谁也不知具体伤成什么样,加上那两个小丫鬟在下面,不好让她们这时回来,就干脆把宋青也一并先留在那崖下。 而他们的小将军,昨夜听闻侯府的二少奶奶跟着土匪走后,他也下山了,至今未归。 吴显兵这一摇头,说明又没半点消息。 房振归继续去擦拒马枪,吴显兵过来帮忙,约半个时辰后,便又走了,回去打探。 日头开始变烈,长时间的当头晒照,便是秋日,也觉酷热。 山上干活的人忙着擦汗,下山赶路的人也在大喘。 几个土匪照着宋知晴的指示,砍下又一捆药材,喘着气回来。 严驱抽出一根,殷勤跑回来递给宋知晴:“大娘子,是这个吗?您看看?” 宋知晴接来端详。 严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几分忐忑。 终于,他等来了宋知晴的点头:“是它。” “那就好!那就好!” 不止严驱,李海他们也都很开心。 严驱将这捆药草收起,挂在了宋知晴的轮椅一侧。 固定好后道:“可算找到了一个,那下一个呢,叫什么来着……” 宋知晴道:“土石槮。” “哦哦,那,我们这就去找土石槮!” 李海也道:“对,大娘子,您给我们说说看,那土石槮长什么样?” 宋知晴温然笑道:“好。” 几个土匪都围上来,听她娓娓描述。 而这世上,根本没有土石槮一物。 包括她刚才让他们寻得几样“药物”,所谓名字,都是她现撰的。 这些“药物”都被严驱妥帖收整,暂挂在她的轮椅两侧,用来带回去治他们的二当家和常先生。 现在经宋知晴描述,严驱李海他们心里有了“底”,举目望向山野,一个土匪伸手朝左手边指去:“会不会是那,咱们去瞧瞧?” “看着是有几分像,”宋知晴道,“便过去看看吧。” 山路陡峭崎岖,越往下越难行,不过在一片近乎垂直的光秃山壁下,宋知晴终于瞧见了她选定得那座屋舍。 篱笆缠绕,圈出五亩地,院中几片田圃,上还有蔬菜待割。 屋前屋后皆有大树,屋前还有石桌石凳,一口古井。 不待宋知晴开口,李海已先道:“正好!我们把大娘子送去,我们去找草药,免得大娘子跟着我们吃罪!” 几人都说好,在严驱的指挥下,他们喊着“一二三”口号,将宋知晴的轮椅抬起,吃力地往那屋舍走去。 费了千辛万苦,轮椅终于平稳落地,宋知晴面色平和,心底却也是松了一口大气。 还没缓过来,却见地上有一个染着血的包袱,包袱鼓鼓的,就在田圃旁。 见宋知晴望去,李海停下擦汗的袖子,道:“咦?那是个啥?” 他身旁的土匪也瞧见,快步过去拾起,一拾起捧在手中,土匪的面色便变了。 “是个啥?”李海叫道,“打开瞧瞧!” 土匪捧着包袱,嘿嘿笑道:“李海哥,这可不兴打开,要是把大娘子吓着了,可使不得。” “吓什么吓?里面到底是个啥!” 土匪好玩地瞅了宋知晴一眼,嬉笑道:“也没啥,就是个脑袋!” 说着,他掂了掂:“就那村里的老不死们的,不知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怎么落在了这!” “青角村啊?” “对啊!就是这布料,我看着志杰哥装进去的!全是这布料!” 李海点着头,打量那包袱,忽然一挥手:“那你赶紧拿远了,咱大娘子在这呢!” “拿远了?还是拿去扔了?” 李海不耐烦地叫道:“废话,那当然是去扔了!你他娘的留着要当宝?” 土匪点头:“也对,不就是个脑袋,能有啥用,要用的时候,再去砍一个来不就完了。” “滚!”李海喝道。 收回视线看着宋知晴,李海笑笑:“大娘子,俺们都是大老粗!” 宋知晴看着土匪拎着头颅走远,没有接他的话,侧容冰冷淡漠。 李海“呃”了下,又道:“大娘子,这头颅,是不是将你给吓到了!” 许久,宋知晴缓缓抬眸,清澈雪亮的眸子望着他,眼中不见半分下山时的温和与亲切。 李海看着她,他的眼神也渐渐变了,语气变凶:“大娘子,你这,是啥眼神?” “你们这些土匪,”宋知晴冷冷地说道,“草菅人命,穷凶极恶,猪狗不如,臭不可闻。” 李海眉头怒皱,扬手就要去抓她的头发:“你说什么!”  他的手在半空被少女稳稳抓住。 宋知晴出手极快,准且狠。 抓住他的手腕后,她骤然一缩的力道,痛得李海哑声低呼。 第122章 转身向火海而去 少女的手劲大得惊人,不仅是力气,她还拿捏得住穴位和巧劲。 手指越缩越紧,她手腕一抬,李海口中的叫声变得惨烈。 已经爬回上去,准备继续找“土石槮”的严驱他们赶忙回头看来。 角度视野受阻,什么都瞧不清。 前面去扔头颅的土匪快步赶回来,便见少女稳稳拿捏着李海的手腕。 李海的身子配合手腕的扭曲,侧仰朝天,口中一直嚷着痛痛痛。 宋知晴面色冷漠地看着大汗淋漓的男人,终于,她松开了手。 “啊!!!”李海捧着右手,痛得打转。 整个手掌脱臼,以非常诡异扭曲的姿态,垂挂在左前臂下! 那土匪带着头颅跑回来,不可思议地等着轮椅上端坐着得少女,边俯身去扶李海。 李海痛得六亲不认,乱滚乱打,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谁啊。”土匪不安地看向宋知晴。 少女这张清媚娇艳的面孔,笑起来温和亲切,令人如沐春风,如今冷下来,那何止是寒冬,那是寒冬湖水所冻得十尺坚冰,令人看一眼都觉心头发寒。 明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怎么有这样强大迫人的气势。 土匪不解,也不敢再看,将头颅甩去一边,双手扶起李海。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李海的整个后背全被汗水打湿。 宋知晴看着那颗头颅滚走,眸底又起杀意。 她本还可以再忍忍,但是见到这颗头颅的那一秒开始,她忍不了了。 “这是,你干的?”土匪结结巴巴地问道。 严驱他们已经回来了,完全不知发生什么的他们,目光充满不解。 “大娘子?”严驱道,“这是怎么了?” 宋知晴横眉扫去,很好,人都到齐了。 “没有宝藏,”宋知晴道,“我骗了你们,同样,要你们采摘的草药,也都是假的。” 几人一愣,面色纷纷大变。 严驱身旁土匪上前,叫道:“臭婆娘,你耍老子?” 他的话音刚落,宋知晴一抬手,一片银叶子飞出,自他脖颈间飞掠而过,带出一片怒然绽开的猩红血瀑。 土匪却只觉得喉间一凉,他抬手去抚,这痛意来得后知后觉,而他半身衣衫已经被喷薄而出的血水打湿了。 “你,我……”土匪瞪大眼睛,即刻拔出刀来,又一片银叶子飞来,刹那划破他的手臂尺侧,又是一场酣畅的鲜血爆涌。 土匪连刀都握不住,和手里的刀一起,同时跌摔在地。 严驱等人赶忙扶他,也是这个动作,让严驱侥幸躲过一击,但是其他两个土匪就没这么幸运了。 同严驱回来得一名土匪捂着脖子惨叫,同样也是脖颈被割,鲜血一下随着他的指缝哗啦啦淌出。 另外一名土匪,便是那扔了头颅的,他还在忙着扶李海,两片银叶子先后割开他的脖颈和眼睛。 右眼一黑,随即剧痛让他惨叫。 严驱赶紧拔出大刀朝宋知晴扑来:“臭婊子!我杀了你!” 砰地一声,他的手腕被割开。 大刀应声落下,下一瞬,银叶子贴着他的脖颈而过。 因为手中大刀和角度问题,这片银叶子没能割出大伤口,但是严驱已经怕了。 他捂着脖颈,赶紧往后退去,一下踩到李海,被李海绊倒。 李海的脸色惨白无血,捧着右手,惊恐地看着眼前,下一瞬,他眼睁睁看着一片银叶子飞来,正中他的喉咙,稳稳插着。 李海徒劳无功地用力张着嘴巴,想要说话,发不出声音,只有满口满口的鲜血,剧烈的窒息感将他的气息完全吞没。 其他几个土匪连要扑向少女的勇气都没了,快步朝严驱跑去。 一人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把才摘下来得空心莲子菜,便在逃跑途中,他的脖颈间也开出了血色的花。 严驱惊恐地看着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少女。 此时她有多美,就有多可怕! 世界上最毒的蛇,最烈的蝎,也不过如此。 严驱也不敢留了,哆哆嗦嗦,捂着脖子掉头就跑。 宋知晴解决掉那几个土匪后,最后一片银叶子飞向严驱。 可惜,银叶子射程有限,她再灌足手劲,上限在此。 地上的鲜血顷刻淌满,急速大出血的男人们,像是在竞赛谁先死去。 宋知晴一记目光都未给他们,她摇着轮椅,绕过院中的血泊,朝竹篱笆而去。 轮椅在上坡停下,下坡处,严驱跌跌撞撞跑走,捂着受伤更严重的手腕,顾不上脖颈上的伤口。 似有所感,严驱停下脚步,转头往身后望来。 少女雪白的面孔迎着天上阳光,白得耀眼,正低眸冷冷地看着他。 只是,只是一个眼神而已! 严驱感觉自己要尿裤子了。 他大口喘着气,半刻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快速跑了。 宋知晴眼眸微微眯起,许久,她转过轮椅。 地上的土匪,都成尸体了。 “放跑了一个,”宋知晴缓缓说着,“失算了。” 心里估算了下他大概多久能带人回来,宋知晴转头看向身侧木屋,再抬头看向他们下来的路。 若是烧一把火,惹来目光,是那些土匪先来,还是,夏岸风或者寺里的其他人? “不然,烧烧看吧。”宋知晴自言自语地说道。 虽是别人的家,但若她能安全离开,她必定会派人回来补偿。 屋子都是木头做的,屋舍前后还有大树,想烧一场火,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她坐着轮椅。 大火终于燃起,越烧越旺盛,火舌开始缠卷,那屋顶便噼里啪啦,一下被烧塌,垮了下来,轰地一声,在烈火中掀起尘埃。 同时火焰慢慢攀爬,将屋舍前后的大树也吞没。 这秋日的世界,一下子滚烫灼热,如似酷暑。 但可惜,先被大火吸引赶来得人,并不是宋知晴所期盼的。 半个时辰过去,土匪们从严驱离开得方向跑上来。 大火的灰色烟雾被风朝他们吹去,呛得他们连连咳嗽。 土匪们难受地抬起眼睛,那被火舌卷入的竹篱笆后,少女坐在轮椅上,身姿纤瘦高挑,俏容若隐若现。 “走!”为首的土匪大声叫道。 宋知晴看着他们加快速度从弯弯绕绕的小路上来,她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两条腿。 受困于残疾之身,也是受困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命。 宋知晴转动轮椅,看向火海,而后毫不犹豫,朝火海而去。 第123章 生得美,手段残忍 迎面而来得烈火炙热灼灼,轮椅轧过黑色土地,速度很快。 宋知晴的双眸明亮清澈,眼都不眨,并没有因为飞扑而来得热气生出半点怯意。 就在仅剩三四步时,男人急促低沉的声音远远乍响:“宋姑娘!” 宋知晴的轮椅骤然停顿。 顿了顿,她抬眸朝高山上望去。 在她右手崖坡上,夏岸风身手敏捷,飞快从近乎垂直的山岩上利索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借着一棵歪斜的老松之势,他旋身侧飞落地,快速奔来:“宋姑娘!” 宋知晴就坐在火海前,自看到夏岸风出现得那一刻起,她便没有再动。 滚烫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她的额头、面颊、脖子已有香汗,鬓间濡湿,俏容潮红,她一眨不眨地抬眸望着眼前的男人,眸光如雪,乌黑澄明。 夏岸风胸膛剧烈起伏,惯来一张寒霜冰块的脸,少见有这样的慌张情绪。 近身后,他便将轮椅往外拉走,恰逢屋檐木头砸落,虽不是砸在宋知晴刚才的位置,但是掀起了半场尘烟灰烬。 夏岸风下意识以背挡在她跟前,离得如此之近,他们二人的身形差距变得更为鲜明。 见宋知晴一直望着自己,未吐一字,夏岸风墨眉轻拧:“……宋姑娘?” 一个差点要赴死的少女,她的容色没有半分痛苦绝望,沉静冷淡,月下吃茶般宁和。 “你快走,”宋知晴终于开口,声音也是冰冷,如珠子般清脆,“那些土匪快上来了,以你身手,你现在离开来得及。” 夏岸风却大手一探,抓起她的手腕:“好,我们走。” 他还未使出力道,已被她另一只手按住手背:“夏将军,我是累赘。” “你不是。”夏岸风沉声说道,一把将她拉扯起。 宋知晴低呼了声,转瞬被他背至身后。 “夏将军!”宋知晴下意识惊道。 夏岸风快速一扫她的轮椅,轮椅两侧上的那些“药草”还在,被高温烘烤得起卷儿。 除却这些“药草”,没有再瞧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没有就好。 夏岸风带着宋知晴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右手边那光秃秃的石崖,可下而不可上。 夏岸风背着宋知晴大步朝另外一边走去,才从篱笆迈出,下面小路上爬了半天山的土匪们望见了他们。 “站住!”为首几人大声骂道,喘着一口粗气吃力地要跑上来。 “臭婊子!你还敢跑!” “不许走!!” 夏岸风停下脚步,皱眉转过身去。 累死累活跑上来得土匪们在半路齐齐停下,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活阎王。 哪怕才经历剧烈运动,夏岸风的面色都未起鲜红,只有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珠。 他的俊美轮廓仍是雪白的,甚至因为是迎着风下来,雪白变作苍白,逼人耀眼。 这张脸,还有这冲天的杀气,半道上的土匪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他们方才叫嚣得凶,现在不敢再往前半步,甚至有人拔出大刀护在跟前,悄悄后退。 夏岸风这一止步,被他一气呵成背上的宋知晴终于也得到缓冲时间。 她略略适应男人看似单薄,实则宽厚的背,在他的肩上转过头来,望向下坡处得男人们。 近距离看清她的脸,几个土匪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男一女,好看得太过耀眼,且还都是攻击性十足的美,第一眼就直接射穿人灵魂般,试图以美貌去碾压一切。 但是,他们是敌人。 其中几个土匪缓过来,怒声叫道:“站,站住……” 宋知晴并未在里面发现逃走得严驱,淡淡道:“你们的严三哥,伤势无碍了吧。” 可惜这一批藏于袖中的银叶子并未被她上毒,否则,严驱根本不可能下山,不出百步,就会横尸于半山道上。 她的这句话,没有一个土匪敢接。 夏岸风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土匪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没人敢往前。 待估摸他们走远了,几个为首的才悄悄爬上来。 最后,一行人迈入火势渐渐变小的院舍。 地上的尸体还在,那几具靠近大树的被烧得黑漆漆的,容貌依稀能辨认得出生前是谁。 土匪们握紧手里的兵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严三哥说得是真的吗?”一个土匪小声道,“都是那个臭娘们杀的?” 为首之一的土匪道:“听这婊子刚才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这一男一女,生得惊艳,下的,却都是死手,好生残忍…… 一个土匪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有个轮椅,叫骂道:“这破轮椅!” 骂完一抬脚,把轮椅踹入快要烧完的废墟之中。 夏岸风背着宋知晴走得很快,一路朝上山平坦处。 足足一炷香后,夏岸风在一处背风岩石下停下,将宋知晴小心放下。 夏岸风道:“我去打水。” 宋知晴看着他的眼睛:“他们,好像很怕你?” “或许吧,昨夜山寺门前,我没有手软。” “来了多少人?” 夏岸风眉心轻拢:“来?你是指,下山寻你的人?” “不是,是山下上来的官兵。” “没有。” “……没有?”宋知晴顿了下,道,“那么昨夜,你是如何将他们杀怕了的?……是我厢房里的箱子吗?” “箱子?你有东西落在了青岚寺?” 听他此言,宋知晴知道与她的箱子无关了。 “若无官兵来助,这么多土匪上山,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宋知晴问。 “因势利导,山寺门前落脚之地有限,他们人再多,该过几人,便是几人。” 宋知晴眼睛浮起笑意,大感新鲜:“堵路?” “嗯。” “怎会如此简单?” 她眸中一下被点亮的光让夏岸风喜爱,但这话题不适合再继续下去。 夏岸风语声变低柔:“我去打水,你在此小憩,我尽快回来。” 宋知晴点头,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好,多谢。” 夏岸风转身离开,宋知晴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背上。 虽说双腿残疾,但迄今为止,她好像还没被人这样背过…… 爹爹不可能了,她和爹娘从小不亲厚,爹娘都是脾气不好的人,爹爹爱喝酒,喝醉酒就打人,虽然打她不多,但却经常将娘亲打得头破血流。 娘亲的脾气更不好,没事就责备咒骂她,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而且是非常伤人的那种。但宋知晴想,娘亲应该还是疼她的,因为娘亲从来没让她洗衣做饭。所以她不像山下那些小姑娘们,明明岁数还那么小,却要在家中干那么多粗活。 也是因为爹娘的坏脾气,宋知晴和他们之间,总是亲厚不起。甚至在她心中,师父比爹娘更像是亲人。比如她敢同师父撒娇,却绝对不会同爹娘撒娇。 不过,师父也没有背过她。 第124章 我在乎 夏岸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宋知晴收回目光,转头望向眼前青翠。 高山连云,云海浩荡,风在呼啸。 她抬手去触碰额际,随着一路走来,山风已将她因大火而起的汗水吹干了。 一劫已过,又来一劫。 她得回去山上了…… 而且,她没有轮椅了。 山泉好寻,夏岸风轻易找到,将水囊洗净,取好水后他起身朝烟火腾飞处望去。 火势虽变小,浓烟仍翻滚,浩大一片灰云随风飘去远空。 那些土匪应该不会在原地逗留太久,刚才因有她在背上,且她身手不便,所以他才放过那些人,否则凭刚才地势,他可以杀尽他们的。 思索片刻,夏岸风放弃去追。 青角村离此地,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他没有具体走过,不确定途中山路几何,平或是绕。 毕竟他不敢耽误太久,将她独留在那,怕有其他未归队的土匪经过。 最终,夏岸风带着水回去寻宋知晴。 昨夜一夜未睡,宋知晴实在困乏,她架不住眼皮之沉,靠在山岩上闭目入梦。 只是她向来警备,夏岸风回来的脚步声虽轻,她仍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眸。 睡醒的混沌在她眸中一瞬散尽,很快变清明。 她抬眸看向来人,看清来者后,那一身无形的刺才缓缓散去。 见她紧张得如似一只刺猬,夏岸风浓眉轻拢,走去说道:“是我。” 宋知晴看着他蹲下,将水囊递来,她没有接,反应有些迟钝,却很诚实:“我……很困。” “你要睡吗?” “我是想要睡一会儿的,”宋知晴轻声道,“我的轮椅没了,只能由你背我上山,但是我不想在你的背上睡,我想在这里睡。” “你怕颠簸?无碍,我走得平稳一些。” 宋知晴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在这里睡。” 刚才虽被他背着,但她刻意有保持距离。 可如若是睡着,那她怎么保持呢,她整个人就要贴上去了…… 或许是双腿残疾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生长得比其他少女要慢一些。 近来胸口,她总是发疼,还很涨,还,很敏感…… 若是整个身体贴到他的背上,她会很不自在。 夏岸风还没说话,宋知晴又道:“你别怕,我不是要甩开你,我就是,真的想在这里睡。” “怕?”夏岸风不解。 “你只能带我回去了,”宋知晴眉眼浮现一丝苦涩,“方才那些土匪,可都看到你我一起离开的,我若未回平安侯府,于天下将又有谈资。届时经这些土匪之口传出,我是与你一起走的,你便定要受我连累,届时百口莫辩。” 夏岸风淡淡道:“我倒是不在乎那些。” “我在乎,”宋知晴一笑,“你救我一命,便是恩人。平常之人我尚且不想有愧,何况是恩人?” 她这一笑,如花开,如碧云,夏岸风平静看着她,道:“你若要回去,你可知,你将面对什么。” “平安侯府的人,不敢轻易将我如何,至少会造势几日。” “几日过后呢?” “那便是几日过后的事了,只是……” “只是什么?” 宋知晴又笑:“我的明香和明桂,夏将军可是答应过我,会替我照顾她们的。” 夏岸风:“……” 夏岸风觉得有些稀里糊涂,好像,莫名其妙就卷入成为她的同谋,配合着她逃出平安侯府了。 她的这些话,让他确定,她还会再逃的。 而且他有一种笃定,她一定会成功。 夏岸风没再说什么,将水又递去:“你先喝水,喝完之后休息,我不会走,待你醒来,我便带你上山。” “好,多谢将军。”宋知晴说道。 她实在太渴,这一口水喝得很猛,双手捧着水囊,咕噜咕噜。 喝完后递去,看着夏岸风的眉眼,她忽然又道:“夏将军,你刚才好像喊我……宋姑娘。” 夏岸风:“……” 宋知晴笑起来:“夏将军,可否再喊一声?” 夏岸风侧眸望她,少女笑得实在动人,眼眸大而亮,笑吟吟的,顾盼生姿。 夏岸风收起水囊,也将视线收回,沉声道:“二少奶奶休息吧。” 宋知晴:“……” “好吧,”宋知晴闷闷道,“那,我睡了。” 夏岸风没接话。 宋知晴心里“切”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岩石上,继续入梦。 没多久,她清浅的呼吸声便匀称响起。 夏岸风看着远处的天与山,耳听着她的呼吸声,他没忍住,轻轻侧头,看向她的睡颜。 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扫过她细长的眉,她生得实在美丽,睫毛长而翘,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着,夏岸风眉心又轻轻拧起,忙将视线收回。 坐了阵,他颇觉烦躁,起身离开,暂时出去。 宋知晴这一睡,却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天色正夕阳,她睁开眼睛,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左右看了下,身边无人,倒是耳朵,渐渐听到一些动静。 宋知晴撑着岩石爬起,小心扶着石墙,朝外面走去。 转过一个弯口,却见夏岸风高大挺拔的身子坐在小石墩上,手边一堆削好的木头,还有一个快编织好的竹凳子。 夏岸风转过头来,见少女这样扶壁立着,他有几分意外,不过没说什么,他很快收回视线。 宋知晴也没说话,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两个人忽然保持住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都没有开口。 就这样,她安静看了一阵他的手法,暗叹他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不,也不算是手艺。 他的手法并不是那些真正的行家手法,他没有任何精细考究和技术,但他又很熟练,这种熟练,更像是长时间的野外生存所锻炼出来的,而不是李家班,林家班那些专业的师傅徒手带出来的手法。 “睡得如何?”夏岸风忽然打破沉默,声音很清冷。 宋知晴点点头:“睡得挺好。” “等我一阵,”夏岸风道,“我很快做好。” 宋知晴微笑:“好。” 于是,二人又陷入沉默。 第125章 我们娘子让你站住 西边残留的几缕金光,终于被暗夜推走,坠入长野。 星月皆清明,天地郎朗,风也舒爽,夏岸风将最后一个木枝编入死扣之中,终于完成手中的椅子。 简洁大方的构造,足够牢固,并没有多余设计,讲究个实用。 宋知晴背靠着他坐上去,被他起身背起时,天地景色,在眼前刹那换了一种角度。 “会不适吗?”夏岸风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宋知晴淡笑:“不会,我可是山里长大的。” 夏岸风顿了下,道:“你以前,很会爬山?” “不然,我怎么敢去救苏东林呢。” 她的语气带着几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俏皮轻快,且直接唤苏东林的名字,而不是侯爷,更不是老爷,或者公公。 宋知晴低眸望向自己悬空的双腿,道:“还停稳的,你竟会这么多。” “求生所迫,”夏岸风淡淡道,“你坐好了,我要上山了。” “好。” 高空虽有月明与星辰,但于这山野行路,仍是不便。 不过,夏岸风走得实在是稳,在他背上反坐着,竟比轮椅上来得更踏实。 或许,因为轮椅是那些身手实在不怎么样的土匪们所推? 安静无声许久,宋知晴想了想,打破沉默,低低道:“夏将军。” 少女的声音清泠悦耳,夜色下分外动听。 夏岸风道:“嗯?” “我欠了你,好几份恩情了。” “举手之劳,无需记挂。” 宋知晴莞尔,说道:“我本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也不喜越界去打听旁人太多事。可今日,我想冒犯问一声,他们喊你将军,那么,夏将军,是哪只军队的将军呢?” “虎奔军。” 宋知晴细眉轻扬:“江南兵营的?” 她这么快便说出,让夏岸风感到意外,他点点头:“嗯。” “竟是虎奔营,”宋知晴淡笑,轻轻道,“虎奔营。” “听起来,你和虎奔营有渊源?” “不告诉你。” “……” 主要是,她不知如何说。 她和虎奔营并没有什么渊源,但是,她师父有。 而师父有个规矩,他不想要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不管是她还是师弟,对外都不准提及师父。 世上要说有什么“外人”知道师父他老人家,那就是她的爹爹和娘亲了。 宋知晴不想说,夏岸风便没多问。 他的步伐走得很快,很稳,只是背上多了一个她,所以很多攀岩近路便不好再上,只能绕平稳一些的宽敞道路。 行至一片坟地时,抬头已快看到青岚寺的高墙了。 夏岸风看着那堵墙,缓缓停下脚步。 宋知晴侧过头去,小声道:“累了吗?要不,坐下来休息?” 她这关心语气,很低很温柔,夏岸风收回视线,黑眸轻轻侧去,缓了缓,道:“若是回去,你定会受到苛责,尤其是那名镇西王侧妃,她身旁的亲随,先前当着澄正主持他们的面,掌掴了刘氏。” “……这么凶。” “你,真要回去吗?” 宋知晴沉默了下,道:“不怕。” “我的确不怕,”夏岸风道,“我指得是,我不怕连累,所以,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土匪会对世人说什么。” “但我不想连累你,”宋知晴语声变认真,“我不是寻常女子,我是平安侯府双腿残疾的二少奶奶,不管是骂是赞,我于世,是有那么几分名声的。我不希望世人今后提起我,连着也会提起将军你。出名并不是好事,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名。夏将军,你会因我而深感困扰。” 夏岸风没有说话,安静好一阵,他迈动脚步,继续上山。 …… “她们,又去了?”南宫书兰停下手里的调羹,惊讶地看向奶娘。 奶娘无奈点头,目光朝隔壁看去:“也不知,那空屋子有什么可吸引她的。” “这陆小娘子,怕不是这里……”南宫书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精得很,不像是。” 南宫书兰看向墙壁,想过去看看,又不想浪费这精力。 前山那边至今无消息,她因此内耗了一整日,现在从头至尾,从内至外都有一股浓浓倦意。 奶娘出主意,道:“那宋氏还留了几人下来,不然,我们将她们唤入进来?” 南宫书兰道:“倒也不必,我不过好奇罢了,这好奇也浅,不足以让我去费心思。” 奶娘点点头:“嗯。” 她才一点头,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很急促。 院子里的人,这会儿各回各屋,偌大的院子一下变得空寂。 因这脚步声,大家纷纷出来,目光齐齐望去。 奶娘和在南宫书兰一侧伺候着得小丫鬟们,也走了出去。 两个仆妇跑回来,脸上挂着笑容,大口大口喘气,一个叉腰道:“成了,成了!城里的官兵来了,轿夫也到了!” 众仆妇们大喜。 “真的?!” “来了多少人?” “轿夫们呢?来了多少轿夫?” 奶娘和身旁跟着出来的小丫鬟也很开心,彼此互道太好了。 屋内听到外边嘈杂的南宫书兰眼眸一亮,搁下手中调羹走出去。 那两个仆妇还在介绍前边的模样,一人说,整个永安的守兵都来了。 另一人说,轿夫他们如今都在山脚,休息过后便连夜上山,待明日一早,她们就能离开青岚寺,下山回城了。 “终于可以回去了,”南宫书兰轻声道,喜不自胜,“可算是能回去了。” 耳旁听到“吱呀”一声,她侧过头去,陆玉雪迈出,目光看向院中正在说话的两名仆妇。 觉察到南宫书兰的视线,陆玉雪朝她看去,但只看了眼,便将视线收回。 奶娘忍不住小声道:“这陆小娘子真是,一点当小妾的规矩都没有。” 另外一边,也被动静吸引过来的明花和明云走来。 看到陆玉雪,二人赶忙装作没瞧见,掉头准备回去。 陆玉雪冷冷道:“站住!” 明花和明云皱起眉头,背对着她而立。 “回来!”陆玉雪道。 二人不想听她的。 明花胆子比较大,抬脚要走。 “站住!”陆玉雪喝道。 春姿已从屋内出来,见此情况,她快速上前,一步挡在明花跟前。 “我们陆小娘子,让你站住。”春姿冷冷说道。 第126章 她竟能站着走回来 春姿的身高在女子中属于拔高的,她如此一挡,且欺身逼近,于明花而言,宛如一道黑墙。 明花抬起头,因春姿身上这气场,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陆玉雪缓步上前,声音威严:“转过身来。” 明花捏紧拳头,不想听她的。 “我让你,”陆玉雪道,“转过身来。” 明云忽然伸手握住明花的手腕,道:“我们走。” 说着,明云拉着明花,预备绕过春姿。 春姿一抬手,一掌击打在明花的肩膀上。 她并没有施加掌力,但这一掌对于细皮嫩肉的明花而言,仍难以吃得消。 明花痛苦地弯身,口中发出惊呼。 “你干什么!”明云叫道。 春姿冷眼瞪她,忽然又一脚,明云的下腿胫骨传来剧痛,她“啊”地一声,下跌去抚腿。 “转过身去。”春姿居高临下,冷冷地说道。 明花和明云都痛出眼泪,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在春姿强大的注视下,到底还是转过了身去。 “啪!”的一声,陆玉雪一抬手,一个耳光落在了明花的脸上。 明花伸手捂住脸,瞪大眼睛看着她。 庭院里的灯火并不多,眼下的火光来自于南宫书兰的屋中,但传至此,已变单薄。 陆玉雪背对着那片灯火,她娇艳粉嫩的面庞在隐隐橘光中,褪去了昔日知性,变得冰冷残忍。 “今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陆玉雪看着她道,“你还认不清你自己的身份吗?” 明花低下头,手指发抖。 “随我进来。”陆玉雪又道。 她转过身去,数步后发现这两个小丫鬟并没有跟上,于是重回过身来,火气一下腾起。 她上前,再度扬手,一声清脆的娇喝在此时乍响:“住手。” 声如玉碎,又如鸟鸣,空谷之音。 陆玉雪和南宫书兰瞪大眼睛,转过头去。 庭院中,浑然不知那檐下发生之事,还在讨论官兵与轿夫们的妇人们也转过身来。 所有目光齐齐看去,待看清来人后,众人的眼睛瞪得更大。 宋知晴一手握着藜杖,一手被一位仆妇搀扶,她是……站着的! 院中零星灯火落在她身上,照拂她被庭风所扬的白衣。 多年的轮椅并没有让她体态变形,她的脊背单薄挺拔,脖子纤长,腰肢细软,腰下一双修长的腿,在灯火白衣中若隐若现。 轮椅呢,她的轮椅呢?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身后。 空空如也,没有轮椅。 宋知晴抬脚走来,步伐很慢,努力不让自己跛脚,但很难。 众人看着她,仍可见她走得艰辛,但是,这已是奇迹。 陆玉雪像是才发觉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她眼睁睁看着少女一步步走到跟前,感觉极不真实。 “二少奶奶!”明花和明云迎下来,欣喜哭道,“二少奶奶,真得是您!” 宋知晴想要抬手擦拭她们的眼泪,但她腾不出手,她周身的力道必须靠两只手施于助力上。 “别哭,”宋知晴心疼道,“将眼泪擦掉。” “她们打我!”明花伸手指向陆玉雪,“二少奶奶,她刁难于我,还动手打我!” 宋知晴看向明花的脸,的确是红肿了。 “你打我的人?”宋知晴朝陆玉雪看去。 她这双眼眸实在漂亮,明亮乌黑,陆玉雪咬牙,实在理解不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还能回来! 还能,站着! 很快,陆玉雪调整过来,唇边扬起一抹笑,温柔道:“姐姐回来了。” 宋知晴看着她:“为什么打我的人?” 陆玉雪走去,语声浮起委屈:“姐姐,是她冒犯我。” 宋知晴看向明花:“明花,你可冒犯她了?” “没有!”明花哭道,“二少奶奶,我没有冒犯她!” 陆玉雪叹惋:“姐姐,我喊她站住,她却掉头便走,丝毫不理会我,这些,大少夫人可都是看到了的。” 随着陆玉雪的目光,宋知晴看到站在那边的南宫书兰。 南宫书兰还在震惊她竟是站着的,忽然被卷入进争执,她“嗯”了声,回神道:“我什么都不知,你们聊你们的。” 语罢,她便回屋。 一进屋,她的神情刹那大变,震惊地看向门口,对奶娘道:“这残废竟然能站起来,当初那些大夫可是一个个都说治不了的!” “也就是站着,”奶娘说道,“她可是跛着的,也丑。” 南宫书兰点点头,倒也是,那走路姿态着实不雅。 “那,还叫残废吗?”南宫书兰问奶娘,“今后,还是能叫她残废的吧。” “跛脚的,也算是。”奶娘道。 南宫书兰宽慰地点点头:“那就好。” 想了想,南宫书兰又看向门外,好奇外面该是怎样收场。 宋知晴也正看着她的这道门。 她听力好,南宫书兰和奶娘那低得不能再低的气音,她都听见了。 压下心底掀起的嘲讽,宋知晴收回视线,看回陆玉雪。 “她好像,不愿意给你作证。” 陆玉雪抿唇,眼眸微垂:“这丫鬟的确冒犯了我,若是姐姐不信,那姐姐责罚回去。” “好,”宋知晴道,“那你掌嘴。” 陆玉雪一顿,目光变恼怒,看回宋知晴脸上。 “掌嘴。”宋知晴冷冷道。 “姐姐,你怎可以……作践我。” “明花,”宋知晴道,“替我掌嘴。” 明花却也愣住,她看了看陆玉雪,再看回宋知晴。 “噗通”一声,明花忽然跪下,对宋知晴哭道:“二少奶奶,刚才我不认为自己对陆小娘子有冒犯。但,但是若在陆小娘子看来,我不理她,便是冒犯,先前,我确实是掉头就走了的。二少奶奶,您罚我吧!我是有过错!” 宋知晴看着她,莞尔一笑,如似漫山桃花刹那摇曳,明艳夺目。 “明花,”宋知晴温柔道,“你起来。” 明花擦掉眼泪,起身看着她:“二少奶奶……” 宋知晴转过头去,对一旁搀扶着她的仆妇道:“你扶稳我。” 仆妇赶忙点头:“是!” 宋知晴抬脚朝前走去,在陆玉雪跟前三步外停下,将藜杖换了只手后,她笑吟吟地看着陆玉雪。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厢房门口呢?”宋知晴问道。 陆玉雪脸上的委屈神情一下子僵凝。 “我还没死,你就要这二少奶奶的位置了?”宋知晴又道。 “自然不是的,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掌嘴。”宋知晴道。 陆玉雪瞪大眼眸望着她。 “掌,嘴。”宋知晴一字一顿道。 “可是,可是这丫鬟自己都承认冒犯于我了……” “掌,嘴。”宋知晴还是这样说道。 第127章 当众打脸 陆玉雪手指攥紧,恨意如春笋,疯狂滋长。 宋知晴的身高虽不如春姿,却也只比春姿矮那么一点点,在陆玉雪跟前,她的个头要高出小半个。 但二人相差得,可不仅仅是这小半个个头。 二人的地位,一个是妻,一个是妾。 陆玉雪的眼泪说掉就掉,红着眼眶,双眸婆娑:“姐姐,你一走,我为你牵挂担虑,夜不能寐,故而才到这里。你却不念及我对你的情谊,一回来,你就要我掌嘴。” 宋知晴弯弯唇,一抹凉薄笑意。 她这样一张浓颜绝色的面庞,这抹笑意一起,似有无尽蔑视直刺而来。 “啪!”宋知晴抬手,一个耳光落在陆玉雪脸上。 太过突然和快速,身手不差的陆玉雪,竟连躲闪都来不及。 结结实实的清脆耳光,让陆玉雪一个踉跄,抬手捂住脸颊。 唇边一道濡湿,她的牙齿磕破了唇,鲜血淌落而下。 陆玉雪目光震惊,抬眉看着宋知晴。 春姿一步冲来,挡在了陆玉雪和宋知晴中间,目光凶狠冷厉,瞪着宋知晴。 她这瞪谁谁怯的气场,在宋知晴跟前首次失效。 宋知晴脸上丝毫不见动手打人后的猖狂,她平静地看着春姿:“是要替你家娘子出头吗?” 同样也是用了一番功夫,春姿终于压下心中怒气:“你凭什么打人,你的贱婢自己都承认冒犯了!” 明明空间逼仄得很,宋知晴却跛着脚又朝前一步。 身旁的仆妇紧紧扶住她,春姿和陆玉雪则因她这上前一脚,不得不后退。 宋知晴含笑说道:“我让她打自己的脸,她不肯,这对我,也是冒犯呀。你呢,你这么瞪着我,你也要冒犯我吗?” 春姿暴怒:“你这是……” “春姿,”陆玉雪出声打断她,“你让开。” 春姿微微侧头,愤懑道:“娘子!” 陆玉雪声线委屈:“既然姐姐觉得我该打,那我便是该打的,你让开。” 顿了顿,春姿到底是让开了。 孰料她一走,宋知晴反手一扬,又是快准狠的一个巴掌,落在了陆玉雪的另外一边。 这一记耳光,比之前那记要更为清脆。 陆玉雪的双目都是一黑,差点站不住脚,被春姿快速扶住。 “你!”春姿勃然大怒。 宋知晴笑吟吟看着她,挑衅扬眉:“我,什么?” 缓过来后,陆玉雪看着宋知晴,虚弱道:“姐姐这次打我,又是为何?” 宋知晴看着春姿,笑着说道:“因你的贱婢,目中无人。” 陆玉雪气得发抖,点头说道:“好,该打。” 明花和明云在一旁气都不敢出,但触及陆玉雪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们心中升起一股大爽。 宋知晴转过身来,对她们道:“我屋中已无一物,有劳你们替我打个铺子。若无多余被褥,便将你们二人的抱来。” 她提及此,陆玉雪道:“姐姐,这也是我的疑虑,怎么,你屋中之物呢,都去哪了。” “回你的屋去,”宋知晴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不想见到你这张脸,今后若能避我,你便避我,尽量不要再出现于我跟前。” 陆玉雪道:“姐姐……” 宋知晴不再理她。 陆玉雪深深呼吸,福礼说道:“那么,玉雪告退,姐姐早早休息。”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陆玉雪带着春姿离开,回去自己的厢房了。 看着她的厢房门关上,仆妇们又看回到宋知晴身上,完全忘记她们今夜守在这里,是为了前山的消息。 宋知晴无视众人视线,在仆妇的搀扶下,转身回去她兜兜转转又回来的厢房。 明花和明云很快将她们自己的被褥抱来,在原先明香和明桂睡觉的通铺上铺好。 那仆妇已走了,宋知晴独自立在窗旁,屋外的月色落在她身上,静而安,宁而雅。 看着明花和明云将被褥叠起,宋知晴道:“铺开一些,你们今夜就睡这。” 明花和明云一愣,朝她看去:“二少奶奶,那您呢?” 宋知晴微笑:“我也睡这,本来我该去找你们,不必麻烦你们将被褥抱来,但你们睡在大通铺,我若是过去,其他人反倒不自在了。” “那,您睡就行,”明花道,“二少奶奶,我们守在外面,我们站一宿都没事。” “吃不消的,一块睡吧,”宋知晴笑容变灿烂,“怎么,担心睡姿不好,压到我的腿?” 明花吐舌头:“还,还真有点。” “那明云睡中间。”宋知晴笑道,转眸看向窗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窗外清风起,她如此扶窗而立,飘飘然似欲乘风而去,明花和明云一时看待,想问她这几日去了哪,明香和明桂去了哪,她又是如何回来的,怎么就能……站起来了呢。 诸多疑问,在心中绕成一团,但她们到底没问出口,实在不忍打破这宁静。 待床铺收拾好,明云去端来一盆热水,宋知晴简单洗漱后便睡了。 明花和明云则自发轮守,因为断定,这里稍后会有无数人来“拜访”。 果不其然,在宋知晴沉沉入梦后,先后来了十余人。 有亲自过来的苏锦绣、谢宜真她们,也有派人过来的刘氏、苏东莲等。 无论是谁,皆被明花和明云挡在门外。 而她们给明花和明云塞小钱,明花和明云却也一无所知。 就这样,议论声不休的长夜,终于过去。 天空尚亮,无数仆妇们顶着黑眼圈起床。 陆玉雪的情况要惨烈一些,不仅是黑眼圈,她还有高高肿起得脸颊。 澄慈大师亲自领着几个和尚,抬着一顶轿子过来。 陆玉雪推门便见到这座孤零零的轿子,她看着轿子,目光再看向宋知晴的厢房。 耳边听到大房苏言仪的一个小妾对着身边姑子嘀咕:“这二少奶奶面子真大,这些和尚还主动抬轿子过来。” 姑子嘴巴比较坏,压低声音道:“估计是怜爱了吧,谁知道她离开寺门后,发生了什么呢?你瞧她身旁,那两个牙尖嘴利的小丫鬟可没跟着回来。” “是哦,”那小妾道,“那两个小丫鬟哪去了。” “说不好啊,被她卖给那些杀千刀的土匪咯!” 小妾惊恐地捂住嘴巴:“哎呀,那可真是……” 陆玉雪的余光见到林姑姑走来,转过身去。 看到陆玉雪的脸,林姑姑吓了一跳。 虽对昨夜的事有所耳闻,但是亲眼见到,委实惊人。 林姑姑道:“陆小娘子……” “收拾一下,该回去了。”陆玉雪冷冷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宋知晴的房门便被打开,在明云的搀扶下,宋知晴拄着拐杖缓缓走出。 林姑姑上前一步,惊讶地看着她们。 不止是林姑姑,得知澄慈大师亲自领着轿子来月亭台,刘氏也忙赶来。 她才到这边的大院门口,瞧见宋知晴这样走出,她也傻眼。 第128章 刘氏的敲打 宋知晴仍是跛脚,但过分单薄削瘦的背部和纤长四肢,让她的体态望去若似杨柳扶风。 她身上的素色白衣被庭风吹动,一袭蹁跹,足下一步一缓,似是无力,却又坚韧,朝院中的轿子走去。 一直到坐入轿中,她都没有正眼抬起,朝赶来得刘氏投去一眼。 “她……能走了?”跟在刘氏后面而来的年轻姑娘小声说道。 没人接话,所有姑娘都惊讶地望着那顶轿子。 苏东蓉也闻声赶来,端手看向刘氏。 刘氏日前被聂三娘扇得那面颊,至今还肿着,且在服丧,不容施粉,那肿胀毫无遮掩,分外明显。 宋知晴坐稳后,抬手掀开轿帘:“澄慈大师。” 澄慈大师正准备喊人起轿,闻言合掌道:“阿弥陀佛,二少奶奶,您有何事。” “在我厢房中,留有一个箱子,便留在山上吧,这是钥匙。”宋知晴递去一个小盒。 昨夜昏黑,一豆灯火之下,根本瞧不清那锁孔细节。 所以刚才出来前,她借着大亮的天光去细瞧那锁孔,那锁孔被“折磨”的,完全没了原本形状。 联想明花和明云所说,便知是何人所为了。 那陆玉雪也是好玩,对她留下得箱子有这么大兴致么。 若是陆玉雪知道,这所谓的锁,其实根本没“锁”,玄妙在后面,轻轻扣动一个小机关就能打开,那陆玉雪,会不会气得吐血? 毕竟她留下这箱子,是希望箱子里的东西在关键时刻被人拿出来用的,又不是放那摆设的。 以及这开锁的技巧,她微雕在了锁上。妙得是,陆玉雪偷摸在黄昏或者暗夜后才去,如若是个天清气明的白日,她自然也能看到锁上的提示。 澄慈大师接来小锦盒,分量很轻,他低头打开,一愣,哪有要是,是一张折叠整齐得纸。 朝着上面的这一面写着:“大师,无人时再看,可好?” 澄慈大师老脸一红,朝宋知晴看去。 少女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一缕狡黠笑容,明眸潋滟如春江之水,实在俏皮美丽。 宋知晴含笑放下轿帘,帘子却又被人掀开。 刘氏顶着半张肿脸出现,她掀帘的姿态不凶,但自带威严,尤其是她现在心情极差之故,看上去格外严肃。 宋知晴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惬意,依然还是刚才含着笑意的眸子,顾盼神飞。 刘氏终于开口,冷冷道:“昨夜回来的?” “嗯。” “出来。”刘氏说道,垂手放下帘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要的风波,能平就平,没必要去惹。 于是,宋知晴乖乖出去。 明花和明云送她回到厢房门口,银桂冷脸站在门口拦人,明花说道:“我们扶二少奶奶进去,这也不成么。” 银桂道:“二少奶奶既已能走路,便自行进去吧。” 明花恼怒:“你可瞧见了二少奶奶手中所握之杖!” “无妨,”宋知晴笑道,“我的确自己有脚。” 说来,她很是享受“行走”之趣,今早醒来,扶着墙还来回走了好几回,最后被两个小丫鬟硬拦了下来。 拄着杖,宋知晴迈过门槛。 刘氏背对着她立在窗口,目光冰冷地眺望着窗外的山野寒枝。 宋知晴跛着脚走去,在她身后侧三四步的距离外停下。 “去了哪。”刘氏冷淡开口。 宋知晴微笑:“山下走走。” “走?”刘氏侧眸看她,不怒而威,“你?” “我是可以走了呀。”宋知晴笑道。 “你的轮椅呢?” “掉山沟中去了。” “那两个丫鬟呢?” “死了。” “死了?”刘氏皱眉,“如何死的?” “为了掩护我不被土匪发现,一个坠崖,吸走他们的注意。一个提着刀击打岩石,最后自刎。” 刘氏:“……” 少女唇角的笑意仍在,但肉眼可见变黯淡,还有她这双乌黑雪亮的眸子,眸中那一缕一闪而过的担忧悲哀,刘氏清晰捕捉到了。 刘氏沉了口气,道:“这两个丫鬟看着跋扈刁蛮,对你却也忠心。” “是待我极好。” “然,若不是你一意孤行,不成体统,她们也不会出事。” 宋知晴低眸:“是我的错。” “便是知错,也无用,”刘氏看着她,“此行祈愿,自入山门之后,你便行出乖张,屡屡出言不逊,言语举止,无一淑德之范,委实不该!今日回府,三个月内,你不得出高云轩半步,每日需摘抄女训、女戒、妇仪,每篇幅十份。” 宋知晴道:“是。” 刘氏抿唇,顿了顿,又道:“以前我不知,你竟有这么好看的字。” “那字不是我的。” “你知我在说什么?” “是在达天院中,我为侯爷所抄写得那些经文。” 刘氏扬眉,深深看她:“你反应倒快,我尚来不及解释,你便知我指得是何事。” “那字,是我仿得老太君的字迹。” “能仿得以假乱真,也是本事。” 宋知晴笑:“终究不是我自己的。” 刘氏道:“那日在达天院,你抄写经文,也比旁人来得快。若非当时人多,众人亲眼目睹,恐怕你又将被人诟病。” “我此生荣华,因侯爷而得,为侯爷祈愿一事,我自尽全力去为。” 刘氏点头:“如此甚好,可见你是心有想法的。我先前所说惩戒,不管是禁足或抄写女戒,于你都乃轻松之劳,落在旁人口中,唯或留下口实。但你是子云之妻,是我儿媳,日后若是能收回性子,我不护你,又该护谁。” 宋知晴淡笑,没有接话。 幸好夏岸风同她提过苏东莲身旁的聂三娘打了刘氏一巴掌,否则今早见到刘氏的脸,再听到这一番话,她定要被绕糊涂了。 门外,轿子还在等。 南宫书兰和奶娘立在檐下,奶娘怀里抱着咿呀咿呀,正在说话的苏怀皑。 院子来的人越来越多,除却苏东莲之外,几乎所有的侯府女眷们都来了。 陆玉雪同样肿着一张脸,她端手立在自己的厢房门口,神情冰冷,人鬼不可近。 春姿立在她身后,脸色比陆玉雪更加可怕。 忽的,春姿的余光一顿,她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的刘氏班底。 那个这几日都没有露脸的小丫鬟正在冲她比划手势,示意她过去。 春姿对这丫鬟没有半点好感,但是这个小丫鬟的行事风格大胆泼辣,心机深沉,所以春姿好奇,她喊她过去是何事。 第129章 两个肿脸 春姿小声在陆玉雪耳边说了一句后,转身从人群后面离开。 因就要下山,将徒步回城,路上少说得走几十里路,所以现在去茅厕的仆妇并不少,为赶路准备。 快近茅厕所在的空地后,春姿停下脚步,四周观察,循着婷婷留下的记号去到一处偏僻角落。 一瞧见她,婷婷便赶忙迎上来,神色焦急:“春姿姐姐。” “何事?”春姿冷冰冰地看着她。 “我,我想要点钱,”婷婷伸出双手,颤颤巍巍放到春姿跟前,“我许久没给爹爹送去钱财了,此次回城,路上经过我家时,我想顺路送进去。” 春姿垂眸看着她的手,忽而一扬臂,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啊!”婷婷捂着脸,抬头看向她。 “只有这件事吗?”春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婷婷咬牙,顿了顿,道:“还,还有。” “说。” “你,你给我点钱……”婷婷坚持将自己的手伸去。 “你先说。”春姿道。 “这件事情很重要,你一定物超所值,”婷婷目光哀求,“求你了,春姿姐姐,你便给我点吧。” 春姿真得想要掐死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春姿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分量不轻,婷婷一接到手便目光大亮,赶忙放在口中咬。 硬邦邦的,她就算干三年活,都未必挣得到这么多。 “说。”春姿道。 婷婷赶紧将银子收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看着春姿:“我听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大夫人的后苑前阵子埋下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据说是个杀手。” “杀手?” “对,有人说,是大夫人的姘头,有人说,是府里行为不端的家丁被意外打死,就埋在了那。但我昨夜听到林阿婶在哭,她同赵妈妈说肯定是大夫人造孽了,所以到这青岚寺后,被土匪围困在此。赵妈妈问她怎么回事,林阿婶说,她亲妹就在大夫人身旁做事,替大夫人亲手埋了一具尸体,就是个杀手,死相可惨,还中毒了。” 春姿皱眉:“这些都当真?你没胡说?” “我没话说!”婷婷举起手发誓,“而且那尸体的事,我还在府里时就隐隐有所耳闻。她们说啊,那尸体,无论埋多深,都会自己出来!” “……自己出来?” “对,要么是大水冲出来的,要么,他无缘无故就出来了!”说着,婷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抱臂揉着。 春姿倒不怕这些,但实在蹊跷,她并不全信。 “大夫人也真是的,”婷婷嘀咕,“林阿婶的妹妹连日做噩梦,她想趁着此次出来,上山烧香的,结果大夫人不允,没给她出来。我想啊,估计就是留她们在那,继续守尸的。” 春姿点点头,道:“这是其一,那么,其二呢?” “第二件事情嘛……”婷婷怯怯看着春姿,“却也不知,你和陆小娘子会不会感兴致。” “别啰嗦,说。” “说是,老太君预备将二少爷送去兵营里磨磨性子……” 婷婷以为春姿不敢兴趣,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她这句话后,她似乎看到春姿的眼眸变亮了。 不过只那么一瞬,春姿很快又恢复如常。 “哪个兵营?”春姿问道。 “这个还不知,她们只是闲聊时随口一提的,我不好多问。” “以后将耳朵长得尖一点,她们说什么,你务必都要记下来。” 婷婷抬手触摸自己的耳朵,心想人的耳朵,还能长成兔子那样么…… “事关二少爷的前程,这很重要,”春姿沉声道,“你最好探清是哪个兵营,好方便陆娘子去提前打点,你可懂?” “懂的,我懂的!春姿姐姐放心!” “若能探听出来,重重有赏。” “嗯!” 回去后,春姿刚到陆玉雪身后预备说此事,抬头见到宋知晴和刘氏已出来了。 明花和明云快步上前搀扶宋知晴,将宋知晴扶入轿中。 刘氏没有多留,快步出这大院时,经过陆玉雪所在厢房,她转头看向陆玉雪,一愣。 陆玉雪的两颊浮肿得如似发物,红肿偏乌青,隐隐有血丝,右脸肿得尤其厉害,颧骨都像是凸出来了一般。 刘氏下意识地想,这……也是聂三娘打的? “拜见夫人。”陆玉雪福礼,语声悲切。 “你的脸,谁打的?” 陆玉雪细弱蚊声:“无人打的,妾不慎摔了一跤。” “摔出了巴掌印?” 陆玉雪抬手抚在脸上,眉眼娇弱委屈,眼泪说掉落便掉落。 “到底是谁打的?”刘氏怒道。 春姿上前,低头说道:“回大夫人的,是……” “你住口!”陆玉雪侧头喝道。 “你说。”刘氏看着春姿。 春姿应声:“我们娘子的脸,是二少奶奶打的!” 刘氏转头看向轿子,僧人们正在起轿掉头,明花和明云跟在轿子两旁。 刘氏刚才在问话时便觉得会是宋知晴,可一想到宋知晴柔柔弱弱的身板和实在不便的腿脚,又觉怎么可能。 她望着这顶缓慢走来得轿子,心底的浓雾越来越浓。 这画面,像是一瞬回到当年第一次看到少女时。 侯爷跟她形容少女的美貌时,她其实并未有太多感觉。 毕竟侯爷爱诗怜花兴酒,赋辞遣词时,常爱夸张用语。 新娘子入门后,一直盖着红色巾帕,新郎跑了,她也是盖着的。 孤零零坐在轮椅上,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走了个过场,便入了新房。 第二日,还未等到少女过来敬酒,侯爷便拉着她一并去高云轩了。 都说不合规矩,侯爷边走边兴冲冲地说,要什么规矩。 后来,她身旁的姑婆们都在嘀咕,侯爷当时那开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侯爷娶媳妇呢。 到了高云轩,她和侯爷坐在高堂上,许久,少女姗姗来迟,轮椅上一袭红色新衣,青丝如墨缎,抬头递来茶盏时,那倾城之貌,令刘氏刹那觉得整个厅堂都被天光点明,一片清澈。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初见时的惊艳被渐渐遗忘。 现在刘氏忽然拾起那时心境,轿中少女,她当真……是个山野女子么? 那会儿,她就琢磨了好几日。 现在联想种种,刘氏忽然觉得,是否应该派个人手……去晚山好好查查。 刘氏盯着轿子在看,一旁的春姿则在打量她。 杀手二字,跟眼前端庄雍容的夫人却也不是不能联想到一块儿。 名门望族,养个杀手怎么了。 但是,她要杀得是谁? 府内的人?府外的人? 轿子缓缓走来,到她们跟前后停下。 明花将轿帘掀起,宋知晴坐于轿中,一双清澈明眸望出,落在陆玉雪脸上。 陆玉雪的手指下意识一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第130章 暗中观她 刘氏转过身去,望着坐在轿中的少女。 她的坐姿端正规矩,双手交叠,搁在腿上,两条修长的腿也并拢得整齐,如此看去,这双腿哪有半分残疾的模样。 少女含着笑,娇柔动人,目光一直望着陆玉雪。 春姿半步上前,挡在陆玉雪前面。 陆玉雪抬手将她轻推开,婉婉走到轿子旁,福礼说道:“见过夫人。” 宋知晴微笑:“昨日我大难不死,刚从山下被人救回,此遭遇令我心绪起伏,波澜难平,回来后又见你出手伤我的人,所以一怒之下,我也出手伤了你。” 若是她开口便张扬滋事,来寻衅的,那么当着刘氏的面,陆玉雪还能拿乔一番。 孰料,她态度竟还算可以。 当然,这表面上的“可以”,实则仍是狂的,这句话只是在陈述,她并未致歉,连句客套的“你不怪我吧”都没有。 既然她不说,那陆玉雪便自己提。 陆玉雪深吸了口气,道:“不碍事的,夫人,我并未怪你。” “怪我?”宋知晴轻轻蹙眉,露出困惑神情,“你要怪我,什么?” “没有,夫人,”陆玉雪抬眸,对上宋知晴的眼睛,“妾身方才已说了,并未怪你。” “话不是这样说的,”宋知晴认真道,“得先有了一件能怪我之事,然后才是怪,或者不怪。那么,这件事是什么?” “……”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宛如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尤其是,需要接这话的陆玉雪。 刘氏看不下去了,淡淡道:“既都在筹备回去,便不在此耽搁挡路了。早下山,早离开,以免土匪死灰复燃,再又袭来。” “确实,都是小事,”宋知晴轻叹,明眸望向明花,“放帘。” “是。”明花将轿子的帘布从挂钩上放落。 陆玉雪努力压下心头的怒气,冲着轿子福礼。 刘氏身后一个姑子看着往前走去的轿子嘀咕:“大夫人都还未过桥呢,她倒是先过去了。” 孰料她话音刚落,轿子里传出少女清脆的声音,慢声笑道:“因我残废,轮椅又丢,琐事颇多,所以先去前山准备,否则过桥都会阻碍你们。待下山时,我自守我的规矩。” 姑子一惊,抬手捂着嘴巴。 她自认声音很轻,轿中少女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吗? 刘氏侧头看来。 姑子瞪着眼睛,惶恐望着她。 刘氏的眼神却没有责怪,她看了看这个姑子,平静收回视线,看向轿子。 有几个可怕的猜测在刘氏脑中形成,少女的谈吐,身姿,容貌,越去细想,越觉得不可能是大山里的粗野丫头。 除非,她是天纵之才,天资聪颖? 可她之前那双腿,明明都说不能走动了,现在,她却拄着拐杖,可以站立…… 侯爷啊,刘氏心里很轻地在说,你该不是被骗了,或许这少女并非残废,一切设计,都只是为了能嫁入我侯门? 又或者是为了府里的…… 刘氏心里一惊,目光重新看向轿子,难道,真的是为了府里的大秘密? 日头渐高,侯府女眷们终于在前山集结好。 如宋知晴之前所说,她的轿子会“守规矩”,她排在了南宫书兰后面。 轿子四面被帘布遮挡得严丝合缝,女眷们从她的轿子旁边经过时,每一个人都不禁投去目光。 巳时一到,长队动身。 官兵提刀相护两旁,沿路又是旌旗高扬。 宋知晴听着那些旗帜猎猎迎风的声响,唇角弯起一抹笑容。 祈福的日子远远未结束,如今分明是提前跑路,这大张旗鼓,却愣是将逃兵之举唱出了凯旋之歌。 长队缓缓离去,最终消失在登山石阶尽头。 山寺大门的西侧崖坡上,吴显兵和房振归立在夏岸风两旁,二人望着长队末尾,收回视线,看向中间的年轻男子。 “将军,这有什么好看的……”吴显兵说道。 夏岸风一双黑眸深邃清湛,望着青山黄岭,没有接话。 “将军,你该不会是在惋惜那二少奶奶吧。”房振归道。 吴显兵一叹:“这二少奶奶,倒是出乎我意料。谁不想嫁入侯门,享不尽那荣华富贵呢,她却是想逃都逃不出。” “是啊,这会儿一回去,侯门深似海,她可要被那些话刀子割死咯。” 夏岸风微顿,侧眸看向房振归。 房振归眨巴眼睛:“嗯?将军,我,我说了啥吗?” 夏岸风忽然笑起,天光下的面庞雪白如玉,清新俊逸,他淡淡道:“没什么。” 本来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情绪,这情绪自昨夜开始便在他心头盘绕,但是房振归这话,让他脑中冒出个反问句。 侯门深似海?真的么。 眼前浮现她狡黠明亮的眸子,便忽然觉得,好像……也难不倒她? 这侯门再似深海,对她这条鱼来说,不足为惧。 当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乐见于她飞出来得那一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回去永安一路,长队几乎没有歇脚,马不停蹄。 快近城门五里时才终于停下,给累极了的轿夫和官兵,还有仆从们一番喘气之息。 宋知晴一直在轿中,没有出来。 明花和明云端来茶水,她也没有接。 休息了会儿,继续赶路,天黑后,终于回到侯府。 男丁们仍在城外陵殿守着苏东林的棺椁,整个侯府清清冷冷,待她们的长队一回来,刹那宛如有了生机。 进府仍是侧门,一座轿子一座轿子的往里面抬。 对面茶楼上,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那些轿子。 “少爷,她们怎么不下轿子呢。”一个随从嘀咕。 唐金勤目不转睛,皱眉道:“不对啊,怎么没有轮椅呢。” “是啊,轮椅呢。” 随从们望了又望,没望见轮椅。 而单从这些轿子看,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一个随从惊道:“糟糕!那二少奶奶,会不会在山上被那些土匪给……” “少胡说八道!”唐金勤手里的折扇一收,朝他的脑子敲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131章 师弟 侯府仍白绫飘素,加之秋冬萧条,枝丫稀疏,一切变得死寂沉沉。 方老太君在斋堂里念佛,刘氏、苏东莲、苏东蓉等先过去看她。 南宫书兰也带着苏怀皑去了。 宋知晴以身体不适为由,且无轮椅,令人将她先送回小南楼。 没了明香明桂在身边,住了三年的小南楼,一下变得陌生。 明云上前将房门推开,明花搀扶着宋知晴,跟着过来的仆妇们全都看向宋知晴的腿。 宋知晴支着拐杖,在台阶前努力数次,结果难过地发现,她的膝盖抬不起来,使不出力气。 一个仆妇小声说道:“二少奶奶,我来扶您吧。” “旁边有斜坡,”宋知晴道,“无妨。” 这个小斜坡,专门为她的轮椅所铺。 可是,她想要用自己的脚从台阶上过去。 又尝试几次,宋知晴额头渗出香汗,花容浮起失意。 明花和明云也变不舍,但宋知晴仍在坚持。 唐金勤带着随从们绕路进府,至高云轩后,远远朝此张望,齐齐瞪大眼睛。 “她,她是站着的!”一名随从伸手指去,惊讶地叫道。 虽是站着,但看得出站得不稳,一根拐杖,一个丫鬟,她仍似摇摇欲坠之态。 可这纤细修长的单薄身形实在是美,似清风细柳,海棠摇曳。 而且,她未戴孝帽。 庭风吹起她的白衣,拂动她的青丝,隔得如此远,都可见她肌肤之雪白,侧容之立体。 唐金勤眼眸变直,口中喃喃:“难怪未在外面见着轮椅,她……竟能走了,她不是残废。” 话刚说出口,他便被打脸了。 执着于迈上台阶的宋知晴咬牙又抬起酸痛发麻的膝盖,一个踉跄,朝前倾去。 “二少奶奶!”明花赶紧扶住她。 身侧的仆妇们也忙上来。 “你们别动!”宋知晴低喝。 仆妇们僵硬住。 宋知晴深深呼吸,眼眸不甘心地看向一旁的斜坡。 “二少奶奶,一步步来呀。”明花小声道。 “我知。”宋知晴低低道。 一步登天,不可能的。 何况于她而言,她能从常年所坐的轮椅上站起,还能缓慢走动,已是莫大的进步。 可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应焦躁,不应焦躁……”宋知晴小声地说着。 终于,她和自己的倔强和解,朝斜坡走去。 看着美人进去屋内,唐金勤目光不掩眷恋,痴迷不舍。 “少爷,少爷。”一旁的随从推他。 “闭嘴!”唐金勤小声呵斥,目不斜视。 一迈入房门,宋知晴的步伐便一顿。 明花和明云不解地看着她。 宋知晴道:“我的房间,被人动过。” 明花朝屋内看去。 宋知晴这间主卧尤其大,是好几间打通的,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侯爷还在时,特别宠她,她如何“离经叛道”,侯爷都是支持的。 所以这不合规矩和布局的大房子,就这么成了。 也是成了之后,才知她品味多好,采光一等一,通风一等一,房间构造和悦目趣味,也是一等一。 平常都是明香和明桂进到这屋中的,明花很少进来,眼下看去,这么多东西,哪能看出被人动过呢。 明云道:“二少奶奶,高云轩还留有不少仆妇,或是她们进来清扫灰尘吧。” 宋知晴没有接话,她的目光一一看去,眼中浮起一层期盼。 会是师弟吗? 更或者,是师父? “你们先去歇息吧,”宋知晴看向明花,“走了一路,你们定累到了。” “明云先去休息,我留下伺候二少奶奶吧。”明花说道。 宋知晴轻轻眨了下眼睛,俏容忽然变冷,一双秀眉蹙起:“让你们下去便下去,不要赖在我房中。” 说完,她自明花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 明花愣住,不知所措。 明云也变不自在:“二少奶奶。” “出去吧。”宋知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 明花和明云只好道:“是。” “房门不必关。”宋知晴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抬脚朝屏风后面走去。 在屏风后的梨花座贵妃椅上坐下,宋知晴将拐杖搁在一旁,听到两个丫鬟离去的动静。 宋知晴抿唇,心底一声轻然叹息。 她只有三日时间,三日内,她必须离开这里。 虽说明花明云并未和侯府签下卖身契,可是到底会受她这一层关系的牵连。 所以,这几日她要尽早和她们切割,疏远开,免去她们日后被连坐。 抬眼望着窗外越来越昏黄的天色,只能明日再去找徐大夫了。 小小休息了会儿,一个时辰后,在彻底暗下的天光里,仆妇们送来饭菜。 宋知晴提起筷子,目光扫去,饭菜中……仍有药,依然是寒灯蕊。 她才从闻列山回来这第一日,竟就迫不及待又要害她了。 去青岚寺前,宋知晴频频要后厨送吃的,大量消耗了赵仆妇和李二婶手中“存货”。 她们的寒灯蕊用得快,便果真去找上家要了。 而宋知晴派去跟踪赵仆妇和李二婶的人,发现和她们接头得,是钱嬷嬷。 方老太君身边的钱嬷嬷。 宋知晴搁下筷子,神态疲惫道:“赶路太累,失了胃口,拿去倒了吧。” “倒了?”留在屋内伺候的一个仆妇惊讶说道。 “倒了,”宋知晴肯定说道,“我不要的东西,你们也不准碰,都倒了。” 屋内几个妇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哟,”屋外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二少奶奶,这一桌丰盛佳肴,倒了多浪费呀。” 妇人们转过身去。 心情正恹的宋知晴本要扶桌起身,闻言浑身一顿,立即抬眸朝门外望去。 一个身材壮实高挑的艳丽姑子从外进来,府内奔丧,“她”穿得不如以前那般鲜艳,但是脸上这妆容,仍是敷了极厚的一层粉。 “二少奶奶,”姑姑进来,侧身一福礼,脸上神情悲戚,“奴家省亲回来了,见过二少奶奶。” “薇兰姑姑。”宋知晴看着“她”,平静道。 “二少奶奶,苦了您了,”姑姑攥着手帕擦拭眼角,“我也是回到府里才知,侯爷竟然走了,那般仓促,侯爷啊!您好命苦!” 第132章 刘氏派来的杀手 在薇兰姑姑浮夸的眼泪泣诉中,宋知晴将屋内的其他姑子们支走。 桌上的饭菜仍在,最后一个离开的仆妇抬手将门带上,正痛哭流涕的薇兰姑姑便变脸一般,收了泪,垂下帕,一步到桌旁坐下,端起碗筷就要扒饭。 宋知晴立在桌子旁,幽幽道:“饭菜中皆被下了寒灯蕊。” 薇兰姑姑往嘴巴里面送饭的筷子一顿,眨巴眼睛抬头,看着宋知晴。 也是这个视角,“她”好像才忽然意识到,少女竟然是站着的。 “师妹!”薇兰姑姑手里的碗筷一放,欣喜起身,“你的腿好了!” “还没,”宋知晴道,“暂时只能站一站,尚还走不了,师弟。” “师弟”二字让薇兰姑姑一翻白眼,他抬手在自己胸前一揉,将两个大胸往上推去。 推完想到,现在又没外人,于是他将手伸出去,掏出一个馒头,坐回去啃:“还以为可以吃顿好的呢,不过没事,我有储备。” 他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馒头抛起接住,又道:“你要吃么,我大胸里还有一个。” 宋知晴:“……” 见宋知晴神情,薇兰姑姑一乐,笑容爽朗灿烂,张口又咬包子,目光打量少女的身形,满意道:“不错,个子还挺高,待日后能走能跑能跳了,你又是那天地间灵动的一只猴儿!” “你去了哪?”宋知晴看着他,“先前我一直等你,始终不见你,这一趟出去,你回来真久。” 薇兰姑姑神情变得几分不自在,抬眉瞄她,低低道:“师妹,我若是说,我早便回府了,这半个月都藏在侯府之中,你可会生气?” 宋知晴大感意外:“半个月?你半个月前,便在侯府中?” “嗯哼,不过我不好露脸,你晓得鬼魅吧,那种藏在暗中偷偷盯着别人的感觉,别提多刺激好玩了!” 宋知晴差点没将身前的米饭盖在他头上:“你,就为了刺激好玩!?” “……那,倒不是,”说着,薇兰姑姑脸上神情变严肃,“此事,还是师父的意思,他要我一查方老太君和她的外甥女花喜皊。那会儿,你的好夫君刚好回府,闹得天翻地覆,整个侯府的眼睛全盯着高云轩,我若是回到高云轩,我便也被人盯着了,又从何去盯别人呢?” “所以,你就藏起来。” “嗯哼,还是有收获的,你要听不?” 宋知晴暂时对此不感兴趣,日后想知道,有大把光阴。 她沉了口气,坐回凳子上,冷眼看着一桌的饭菜。 薇兰姑姑眉心轻皱,小小声道:“……喂,师妹。” “我在青岚寺中,险些丧命,”宋知晴平静说道,“我与侯府中的其他人,也已闹到了不可收场之境,彼此水火不容。” 薇兰姑姑大感意外:“你在她们跟前一直温婉贤淑,内秀宁和,她们再讨厌你,明面上也不该闹成这样,莫非,你也撕破了脸?” “嗯。” “可赢了?”薇兰姑姑眼睛大亮,“如何撕的,可动手了?你下手留情了没?” 宋知晴明眸浮现一丝不悦:“师弟,你这是在看戏么。” “哈哈,我是觉得师妹你铁定不会吃亏的嘛!” “我要出府,”宋知晴直接道,“明香与明桂,我暂时留在可靠之人身边,但我不宜与她们分开太久。” “好,我去接她们回来!” “不是,”宋知晴眼神变得认真,“师弟,我的意思是,我要出府,我不要再留在这了。” 薇兰姑姑眉心轻拢:“你是说,你要和苏言即和离?” “和离这条路,走不通,我是说,我要逃走,瞒着所有人,逃走。” “……” 宋知晴看着他:“师弟,你……不肯?” “在这侯府,锦衣玉食,也挺好的嘛,而且,你不会受人欺负,你不去欺负人便好的了。” “出了侯府,我同样锦衣玉食,”宋知晴不悦,“我的夏月楼,足够我此生富裕。” “可,我得问过师父的意思呀,”薇兰姑姑为难,“师妹,这毕竟不是小事,你若是离开,侯府必定寻你。你如今尚还不能行走自如,你顶着这张绝美的脸蛋儿,又坐轮椅,若是被侯府的人寻到,怕是你的夏月楼,都要被这侯府占走了呢。” 宋知晴没再说话,侧眸看向桌上的饭菜。 寒灯蕊的气息正在淡去,不是饭菜里的寒灯蕊消失了,而是她的嗅觉在适应这气息。 薇兰姑姑心下一慌:“师妹,你莫生气,你若执意要出去,师兄答应你还不行么,只是,这得安排,至少我们出去后,这永安是不能留了。” 宋知晴仍不语。 “师妹,”薇兰姑姑起身走来,拉来一旁的凳子坐在宋知晴身边,“你别生气嘛!” “这饭菜里的寒灯蕊,是方老太君派人下的。”宋知晴低低道。 薇兰姑姑一惊:“那老太婆?!” “去闻列山前,还有一名杀手来高云轩杀我。”宋知晴疲累道。 “杀手……”薇兰姑姑缓缓说道,脑袋里面冒出几个画面来。 “我瞧不清,但他中了我的无常叶,”说着,宋知晴垂眸,“如果不出意外,或许他是我此生第一个亲手杀的人。” “我在刘氏那儿,倒是见到了一个黑衣人的尸体。”薇兰姑姑低低道。 宋知晴朝他看去:“刘氏?!” “嗯,说来,他的死因倒的确像是中毒。” 说到这,薇兰姑姑的神情浮起几分不自在。 侯府深宅,忽然出现一具杀手的尸体,这怎么看都不是等闲事。 所以,作为一个资深看戏乐子人,他闲着没事干,半夜曾去把那尸体挖出来过……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氏身旁的仆妇们惶惶不安的原因。 也因为和那尸体近距离接触过,所以哪怕这尸体腐烂并被水泡发得严重,薇兰姑姑都知道,这杀手,是死于中毒。 “方老太君和刘氏,竟然都要杀你,”薇兰姑姑看向宋知晴,“师妹,是因为,你挡了那狐媚子的道?” “或许吧,”宋知晴淡淡道,“陆家家财万贯,侯府需要。” “你的夏月楼,也不穷嘛。” “我累了,”宋知晴起身,“我要休息了。” “你不再跟我啰嗦啰嗦?”薇兰姑姑心底不安,“我们合计下出府的事?” “求人不如求己,”宋知晴平静道,“师弟不乐意之事,我不强迫师弟,明日我去找徐大夫。” 第133章 三日期限 天空没有月亮,只有浓密一层乌云,大地的风很急,满园景色萧条,吹打在身上,寒意颇重。 顾俊恒,也就是薇兰姑姑,他无精打采地走在高云轩,口中一直嘀咕:“三天,三天……” 三天,也不是不可以。 甚至他这师妹再凶一点,强硬一点,他不定今夜就能带她翻出墙去。 晚山上的千仞绝壁,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何况这小小一道侯府围墙。 可是,人是不能冲动,不能上头的。 他得顾及师妹出府后何去何从,就算师妹可以凭借夏月楼隐姓埋名,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师妹的爹娘还在晚山上住着呢! 走着走着,顾俊恒脚步一顿,耳廓轻动,捕捉到极细微的动静。 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右面,二十步外的丛叶在幽微的光影中无风晃动。 “谁呀!”顾俊恒妩媚叫道。 那边再无动静。 而那边,是乃辉阁方向。 …… 春姿双手端在腹前,脚步匆匆,自外归来。 林姑姑端着还剩半碗参汤的白瓷小盅自屋中走出,抬头见到她,林姑姑垂下眉,加快脚步离开。 “站住。”春姿出声。 林姑姑停下,没有回头。 “小南楼的薇兰姑姑为何不在庶务记册上?” 林姑姑冷冷道:“这我不知,你去问二少奶奶。” “你不知?” “我的确不知。” 春姿皱眉:“那她,是什么来头?” “来头?”林姑姑听这话觉得荒唐,转过头去看着春姿,“一个仆妇罢了,要什么来头。” 春姿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林姑姑端着盘子离开咏喜阁,越走越觉心头沉闷。 快到小后厨时,她的肩膀忽地被人一拍,林姑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是一张皓齿洁白的笑容。 “林姑姑。”薇兰姑姑语声嗲嗲。 “是你。”林姑姑抬头看着他。 顾俊恒生得秀美,轮廓温润,不需要浓妆艳抹,也是一张清秀的脸儿。 不过近来晒黑了,所以他脸上涂抹了一层粉,跟脖子上的色泽一比,一黑一白。 园中庭灯零落,所以林姑姑一时有种错觉,怎么薇兰姑姑的胸好像也一大一小。 “哟,”顾俊恒垂眸看了眼林姑姑手里的白瓷小盅,“我刚小南楼过来,可没见二少奶奶那边有这参汤,这是,咏喜阁端回来的?” 林姑姑淡淡道:“二少奶奶若也想喝,你也给她端一碗过去。” “哎呀,你怎么啦,”顾俊恒不解,“二少奶奶打你骂你啦?” 林姑姑面色一沉,摇摇头。 “那,咏喜阁的主儿给你塞红包啦。” 这倒的确是有。 陆玉雪打赏得挺多,她在这事上从不手软。 可提起打赏,难免要想到之前二少爷罚正丁跪在雨中之事。 大雨滂沱,正丁快被淋坏了,二少奶奶亲自出面救他,并要人送他去杂云苑找徐大夫。 当时二少奶奶一出手,是整整二十两银子的赏钱。 二十两! 抵得上一个八品官一年的俸钱了。 “呵呵,”顾俊恒道,“就那么点红包,你就过去啦?” 林姑姑回神,寒声道:“二少奶奶是我的主子,陆小娘子虽是妾,但她是二少爷的人,便也是我的主子。陆小娘子刚进侯府便吃了很多亏,她身体不好,所以我对她多些照顾。” 顾俊恒的声音也变冷:“好笑,她身体再不好,能弱得过二少奶奶?何况明香和明桂,现在都不在二少奶奶身边呢。” “你与其在这替二少奶奶出气,不如现在进去吩咐人熬汤,给二少奶奶送一碗去。” 说罢,林姑姑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顾俊恒看着她,脑中思及方老太君下毒和刘氏派杀手,他更气了。 刚才去了一趟乃辉阁,连家仆都不剩几个,那么盯着他的人,或许是咏喜阁的。 咏喜阁庭灯明亮,院前璀璨。 陆玉雪的门窗皆紧闭,屋内,陆玉雪坐在黄花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沓厚厚的信。 她读完垂下手,神色冷然。 见一旁的春姿走神,陆玉雪道:“春姿?” 春姿回神:“嗯?” “你在想什么?” 春姿如实道:“那个叫薇兰的姑子,她也太高了。” “高个子的女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侯府后面的粗使仆妇,个顶个的壮实。” “但是这个薇兰,她实在有些怪……” “除却高外,怪在何处?” 春姿思索一阵,说不出来,看向陆玉雪手中的信:“信上说了什么。” “江南兵营要设海防了,”陆玉雪拢眉,“他们要建一支东海军。” “不意外。” “可我们却没有可以送回去的消息,来侯府已多日,我们没得到一点有用的。” 春姿道:“不急,若是方老太君真要将苏言即送去兵营里磨性子,那我们就有消息了。” 陆玉雪看她一眼,将手里的信凑去烛火上。 纸张一触及焰火,刹那腾起,急速吞噬。 陆玉雪冷冷地看着这团火,侧身丢入画缸中,信纸在橙火里蜷缩,最后成灰。 而画缸里的纸灰,已厚厚一层。 “我的脸还在疼,”陆玉雪看着余热未褪得灰烬,“这残废,她在闻列山上离开时,谁都觉得她必死无疑,或者彻底没戏唱了,没想到,她回来了,还是站着回来的。” 说着,陆玉雪气笑了:“如此荒唐,刘氏竟未追究她擅自出走,和离奇归来之事。” 春姿道:“刘氏她自身焦头烂额,被聂三娘的那一个巴掌打昏了。” “方老太君也未追究,”陆玉雪咬牙,“今日回府时你也见着了,那残废一人回小南楼睡大觉,我随刘氏她们去方老太君跟前,那方老太君过问了我的脸,得知是残废所为,又装聋作哑!” 春姿没再说话,神情阴冷。 “我只有成为高云轩的二少奶奶,才能得到更多消息,”陆玉雪一掌拍在桌子上,“若我还是妾,那即便苏言即入了兵营,我又能有什么用?” “只有杀了这残废。”春姿说道。 “是啊,要杀了她,”陆玉雪眼睛眯起,脸颊上又火辣辣的疼,“方老太君指望不上,刘氏也是个废物,我之前给苏东莲送了那么多礼,是该让苏东莲派上用场了。想必,刘氏也乐意见苏东莲倒霉。” 苏东莲…… 顾俊恒站在屋外一隅,心下好奇。 这苏东莲,能有什么用? 眼珠子转了一圈,顾俊恒立即离开,快速回小南楼。 第134章 犹如见鬼 宋知晴屋中灯火已熄,顾俊恒在空地外游荡了阵,想了想,他回屋换了一身夜行衣,而后在脸上兜头罩了层黑布,只留两个眼,便推窗而出。 巧得是,他才自后院摸出,就见到陆玉雪身边那大丫鬟翻墙在前,利利索索地自一条近路出了高云轩。 顾俊恒立即跟上。 跟了一路,顾俊恒发现春姿对侯府地形摸得熟透,不亚于他。 没多久,春姿不再飞檐走壁,她大大方方停在一座院落后门,轻叩木门后,她塞给一个仆妇几钱银子,随这仆妇进去院落。 顾俊恒随即跃入,无声无息停下。 仆妇让春姿稍等,没多久,仆妇领着聂三娘回来。 聂三娘一张冷脸怼尽所有下人,在春姿跟前却难得温和。 “聂姐姐。”春姿走上前,手中递出一方锦盒。 借着庭灯,顾俊恒瞄到那锦盒中躺着一只幽绿镯子,成色极佳,品相上等。 聂三娘面露欣然,收起镯子后道:“你稍等,我去请示王妃。” “多谢聂姐姐。”春姿说道。 顾俊恒左右张望,寻到了一个合适位置,他才藏好,屋内传来苏东莲的声音:“这般晚了,你来寻我何事。” “见过王妃,启禀王妃,我家娘子,想要当侯府的二少奶奶。” 苏东莲挑眉。 才领着春姿进来的聂三娘也颇为惊讶,朝春姿看去。 顾俊恒低声道:“还挺直接。” “爽快,”苏东莲笑道,“你家娘子出手阔气,你也是个说话爽快的。” “夜已太深,不好搅扰王妃休息,所以娘子令我尽快说完。娘子还说,若是王妃愿意帮忙,明年开春,镇西王府必收到十坛百年梨花酒,百两黄金,千两白银,十车月光绸,五车九霞缎,百盒江海月光珠,十箱龙涎香。” 苏东莲自软榻上起身,缓缓道:“这么多。” 顾俊恒在外嘀咕:“隔这进贡呢。” 春姿抬起头,看着苏东莲的眼睛:“王妃,我家娘子想要宋氏死,越快越好,不论阴谋或阳谋。” 苏东莲眼眸微眯,半晌,她一笑:“好。” …… 隔日晴好,万里无云,早睡的宋知晴早起,在顾俊恒醒来时,她已拄着拐杖,在庭院里摔了一圈又一圈。 偌大的小南楼空地上只她一人,顾俊恒懒洋洋地走去,在一旁站着,见她越走越累,没有半点进步,顾俊恒道:“二少奶奶,您要不要休息会儿。” 不在室内,哪怕周围无人,顾俊恒也不会以“师妹”称呼。 “找到感觉了,”宋知晴道,“多练练。“ “二少奶奶,可我有几件事要同您说。” “不着急。” “这个,我觉得还是有点着急的。” 宋知晴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去,忽的一顿,目光越过顾俊恒,和远处几双眼睛对上视线。 藏在暗中的几人大惊。 一人慌忙道:“少爷,她,她瞧见我们了!” 唐金勤咬着牙低声道:“本公子眼睛没瞎!” 顿了顿,唐金勤又道:“发现就发现,我是受苏兄所托来他高云轩的,本少爷堂堂正正出去!” “别呀!”另一人伸手拉他,“少爷,苏二公子要你查他妻,你在高云轩来去自如,因为那会儿女眷都去闻列山了。这会儿她们已回,你如此冒然上前,实在失礼,还会连累她的。” 顾俊恒循着宋知晴的视线望来,只瞧见树影后和角落墙边的几个衣角。 “我去看看是谁?”顾俊恒道。 “不必了。”宋知晴收回视线,继续走。 又一下摔倒,她整个人朝前扑去。 在快落地时,她的手掌极快撑住自己的身体,避免膝盖磕地。 这次,宋知晴没有再爬起,她就地翻身,干脆坐在地上。 顾俊恒走去:“我扶你?” 宋知晴喘着气道:“我等人。” “谁?” “徐堂。” 她看向天色,应该快来了。 徐堂果真是踩着巳时的点来的,身后跟着他的小学徒落根。 宋知晴这才爬起,在徐堂和落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拄着拐杖道:“徐大夫,随我去书房。” 徐堂惊诧地看着她的脚,点点头:“好……” 远处树影后,唐金勤的脑袋伸出来,见宋知晴拄着拐杖进去书房,唐金勤叹惋:“美人多娇,赛花比月。” “少爷,可她是苏二少爷的妻子啊。” “是啊,”唐金勤心中发酸,苦涩道,“可恶,可恨,可叹。” …… 禅香幽然,方老太君跪坐在佛堂里,手中木鱼节奏规律,一声一声,清脆有力。 先后过来请早安的刘氏和苏东蓉一直没离开,安静站在一旁。 听着木鱼声,刘氏渐渐走神,思绪回到青岚寺中。 僧人们的诵经声才是梵音,可分明是宁神静心的,她一回想青岚寺,却是聂三娘的耳光和围绕着宋氏的所有争执。 昨日回来,老太君问她为何脸颊肿胀,她如实道出,然而苏东莲只几句解释,此事便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老太君竟没有再追究…… 刘氏觉得,自己的两颊又被补了两记耳光。 不说老太君和苏东莲,便是宋氏这儿媳,也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宋氏,宋氏…… 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举止言行。 忽然,刘氏一凛,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站在她身旁的苏东蓉侧眸看来,却见刘氏脸色苍白,犹如见了鬼。 苏东蓉皱眉,手肘轻轻撞她。 刘氏如梦初醒,回缓过来,惊恐地看着苏东蓉。 “怎么了?”苏东蓉用唇语很轻地问。 刘氏收回视线,没有理她。 她只是忽然想到吴荣被埋在天遥苑里的那具尸体…… 苏东莲从院外进来,钱嬷嬷瞧见她,正要开口,苏东莲抬手比了一个嘘,低低道:“老太君在念佛,莫要出声。” 她轻手轻脚朝佛堂走去,无声迈入佛堂。 刘氏正走神,余光忽见一人出现,她不及定睛,先吓得惊叫出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朝她看去。 一直处变不惊的方老太君也转过头来。 刘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眸大睁,不自在地看向方老太君:“母亲,我……失态了。” 苏东莲冷冷道:“嫂子还知道失态呢,见我犹如见了什么一般,竟还在佛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第135章 她的脖子都断了 苏东莲的这句话说得傲慢,盛气凌人。 惊魂未定的刘氏僵硬住,抬头朝她看去。 苏东蓉也皱起眉头。 屋内屋外,气氛安静得诡异。 方老太君放下木鱼槌,李嬷嬷弯身扶她起来。 “母亲。”苏东莲见状,快步迎去。 方老太君抬手压了压眼角,缓缓道:“你身旁那位聂三娘呢。” 苏东莲顿了下:“母亲要找她?找她何事?” “你是我苏家的女儿,”方老太君转过身来,目光怜爱地看着苏东莲,“虽你嫁去西北,已有十余载,可你到底是姓苏的。你身边有这等不识轻重,以下犯上之人,总有一日会耽误牵累你,该除。” 苏东莲一惊:“母亲,您要……杀了她?” “杀?”方老太君慈祥笑起,“你这丫头,这是佛堂,佛祖跟前,怎能说杀?” “那是……” “她不能再留于你身边了。” 苏东莲松了口气,转眼又道:“母亲,并非她以下犯上,当时在山上,我为顾全苏家名声,故而令她拦着嫂嫂。只是情况危急,混乱之中,她不慎才碰到了嫂嫂的脸。” “不慎碰到?”方老太君止步,“那就更使不得了,不慎碰到,便将你嫂嫂的脸伤得如此重,留这样粗手粗脚的人在你身旁伺候,我如何心安?” 苏东莲瞪了刘氏一眼,委屈道:“母亲,是不是嫂嫂误会了,在你跟前说了什么?” 方老太君没有接话,她的步子走得很慢,目光扫过门外立着的丫鬟和姑子们:“哪个,是聂三娘?” “她,她不在这儿。” “她不在?”方老太君看向刘氏,“慧玲,你来瞧瞧,那个伤了你的贱妇,可在这?” 贱妇二字,令苏东莲眉眼眯起。 聂三娘是她的心腹亲随,骂聂三娘贱妇,这是在骂她苏东莲的脸。 刘氏小步走去,站在方老太君的另外一侧。 “她,好像真的不在。”刘氏说道。 “兰秋,”方老太君对站在门外的钱嬷嬷道,“你亲自跑一趟,将镇西王侧妃身旁这个叫聂三娘的妇人唤来。” “是。”钱嬷嬷应声。 苏东莲看着钱嬷嬷离开,没有出声。 聂三娘平时与她形影不离,今日之所以没来,因为被她派去设局,将要对付二房宋氏。 钱嬷嬷此行定会扑空,只要还有时间,她接下去就能作安排。 钱嬷嬷去了很久才回,方老太君已移步前堂。 “老太君,钱嬷嬷回来了。”李嬷嬷小声说道。 方老太君睁开眼睛,却见钱嬷嬷的神情格外难看,惨白无色。 堂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钱嬷嬷的脸色,在众人注视下,钱嬷嬷走来,看了一旁正端起茶盏要饮的苏东莲一眼,看回方老太君。 “老太君,”钱嬷嬷有些艰难地说道,“找到聂三娘了,她,她死了。” 方老太君手中的佛珠一顿。 “谁死了?”苏东莲一下起身,“你说,谁死了?” 钱嬷嬷转过身去,低低道:“回王妃的话,是聂三娘。” “她怎么死的?”苏东莲上前,“今早还好好的,她怎么死的?!” 她的话音刚落,门前大院匆匆走来六七人人,皆是随她一起自西北过来的妇人们。 “王妃!”步伐最快的大丫鬟直接迈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苏东莲跟前,“王妃,聂姨死了!她被人拧断了脖子!” 其他妇人们进来后纷纷跪下,大哭抹泪,让苏东莲快点回去。 苏东莲愣怔看着她们,忽然目光一转,看向坐在对面的刘氏。 “是你?!”苏东莲伸手指去,“先前我一进佛堂,你见我便如见鬼!这小半日,你魂不守舍,不敢与我对视,是你杀了聂三娘?!” 方老太君捏着佛珠,一掌拍在身旁桌几上。 佛珠与梨花桌面撞出清脆声响,乍然而起,震耳欲聋。 “放肆!”方老太君寒声说道,“慧玲是你的嫂嫂,是平安侯府的夫人!那贱妇打得她的脸,她还杀不得那贱妇吗?” 苏东蓉开口:“就是,何止是杀,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苏东莲怒不可遏:“母亲,你生气,你怨怒,可你也该明白,我当时为何要拦着她回去!” 苏东莲一根手指头戳到刘氏跟前:“死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被贼寇糟践!那会儿我也是要死的,我不苟活,大家一起死!我如此大义忠烈,你该赞赏我!” 刘氏看着苏东莲这根指头,沉声说道:“我没有杀聂三娘,她的死与我无关。” 苏东莲朝她看去,忽的一惊,目光看回方老太君:“母亲,难道是您?” “我何必杀她?”方老太君反问。 “那,那是谁?”苏东莲喃喃,她弯身扶起跟前的大丫鬟,“走,带我去看看!” 看着她们离开,刘氏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 她的脸还是痛的,聂三娘的手劲非常大。 可是,她心里面没有半点高兴,聂三娘死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说清楚,怎么回事?”方老太君问钱嬷嬷。 “说来真的是巧!”钱嬷嬷颤声说道,“我过去问话,她们说聂三娘不在,一早便没见到她。我问去了哪,无人知晓。我心觉蹊跷,她该是贴身跟在王妃身侧的,怎王妃身旁没有,苑中也没有?我便去附近寻找,快到春风堂时,见到游廊池中有一人伏在景观岩上,我当是府里有人光天化日就喝个大醉呢!我上前去看,却见是个女尸,身体都僵了!我赶紧唤人,几个妇人合力将她自水中脱出,一翻身,脸朝上,便就是那聂三娘!” 苏东蓉道:“她的脖子,被拧断了?” “对,那脖子是断着的,整个歪在那,骨头都是扭曲的。” “这得多大的手劲……”苏东蓉低低道,目光看向一旁的刘氏。 刘氏不喜她这目光,不悦地看了回去。 方老太君起身说道:“走吧,去看看。” 李嬷嬷扶她:“老太君,您要亲自过去?” 方老太君沉声道:“这聂三娘是西北来的,她能在东莲身旁伺候,便也是镇西王眼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何况大好的活人,无缘无故在白日之下死在我们侯府,这也不是一件小事。” 第136章 你拿什么比 小南楼书房中,徐堂带来得药箱没有打开过。 案上铺着侯府地图,精致惟妙,用炭笔标注了几处细节,徐堂摸着下巴的胡子,盯着这几处标注在思索。 宋知晴悠然轻松,端着一盏茶,慢慢地在饮。 落根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二少奶奶,师父,有人来了。” 徐堂赶紧将桌上的地图收起,顾俊恒步出门外,见是明花。 “薇兰姑姑。”明花走近后道。 “何事?”顾俊恒的声音冰冷。 明花听在耳中,不是滋味,细声道:“松宏轩那边传来得消息,说是西北王妃身边那聂三娘,她死了。” 顾俊恒扬眉:“怎么死的?” “钱嬷嬷先发现她的,死在去春风堂的池边,听说,她的脖子被人拧断,整个都歪了。” “脖子被拧断。”顾俊恒嘀咕道。 这需要非常厉害的手劲和巧劲,若是没有专门练过,哪怕是个孔武有力的八尺大汉,也很难做到将一个成人的脖子拧歪。 “松宏轩那边应该没有提到和二少奶奶相关之事吧?”顾俊恒问。 明花摇头:“没有。” “那可有差人找徐大夫过去?” “好像也没有。” “好,你去玩吧,若听到什么,再来禀报。” 明花看着这位眉眼变疏离的姑姑,有些不太习惯。 毕竟薇兰姑姑,以前是最亲和风趣的。 顾俊恒回去书房,宋知晴手里仍端着茶盏,抬眼望着他。 “聂三娘,”顾俊恒道,“昨夜她们还合计想要对付你,如今倒好,她成了具尸体。” “你觉得会是谁杀的。”宋知晴问。 顾俊恒的眼波悄然看了徐堂一眼,暗示不便说。 “反正不是我,”顾俊恒道,“你们聊你们的,我去春风堂看看。” 徐堂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顾俊恒离开,他抬手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转过头来看着宋知晴:“没想到,薇兰姑姑竟是个男子。” 宋知晴笑道:“徐大夫现在才看出?” “之前他装得像,现在,他不同我装了,”徐堂叹笑,“看来,二少奶奶将我当自己人了。” “密谋离府,不是小事,徐大夫愿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感激不尽。” “哈哈哈,但愿一切顺遂。” 顾俊恒个头虽高,但他若想,哪怕是在白日,他也能完全将自己藏匿。 聂三娘的尸体已被人合力搬到春风堂对岸的空庭上,她身上盖着的白布被人掀开,管家苏连忠带人正在检查。 钱嬷嬷和李嬷嬷拦着方老太君,不给她靠近,方老太君沉目看着,容色凝重。 苏东莲被几个丫鬟们扶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愣愣地看着死不瞑目的聂三娘。 半晌,苏连忠起身,先冲苏东莲行揖:“王妃娘娘,您节哀。” 苏连忠转身走到方老太君跟前:“她死得应当很快,至少,不痛。” “脖子真的断了?” “嗯,凶手的手劲委实可怕。” 苏东蓉等人下意识抬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一阵胆寒。 不停有闻声而来的人,南宫书兰喜欢凑热闹,自是第一时间赶来。 陆玉雪也来了,她领着春姿远远在人群后面停下,确认地上躺着得女尸真是聂三娘后,陆玉雪眉头深皱,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春姿惊讶说道,“她就这么,死了?” “会是宋氏干的么?”陆玉雪转过头来,“会是她么?” “她一个残废,她如何办得?” “她如何办不得?”陆玉雪怒道,“宋氏的来历绝不简单,她有很好的身手,还会暗器。当初我在她屋里时便吃过她暗器的亏,她打得又快又准,出手非常干脆。” 春姿想了想,道:“她若不是简单的村姑,那会不会,也同我们一样?” “同我们一样?”陆玉雪一顿,缓缓道,“若真如我们一样,那么那个忽然出现的薇兰,就是我身边的你。” “极有可能,”春姿说道,“这聂三娘极大可能是她杀的。” “还真不是我。”一个妩媚女声冷不丁响起。 陆玉雪和春姿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去。 顾俊恒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我都听到啦。” 春姿上前,将陆玉雪挡在身后:“你何时出现的?” “你还真成不了我,”顾俊恒好笑道,又看向陆玉雪,目光浮起轻蔑,“你又拿什么和我们二少奶奶比呢?” 陆玉雪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问我是什么人,”顾俊恒上前一步,冷笑,“你该好好想想的是,你们是什么人?” 陆玉雪和春姿的脸色齐齐变了,杀气迸现。 “哦,还有,规州东丹府,陆氏,”顾俊恒笑道,“你觉得,仔细查下去,能不能揪出点什么来呢?” 见她们神情越发难看,顾俊恒翘着兰花指的手背搁在唇前,嘻嘻一笑:“我诈你们的呢,我还没来得及去查。” “两位继续,小女子便不奉陪啦。”顾俊恒妖娆转过身去,心情愉悦地离开。 “小女子,”陆玉雪的声音几乎从牙根里崩出,“这是贱妇。” 春姿的声音也冷静得多:“他和宋氏,必须要死,不能再留了。” 陆玉雪转过身来,看向地上的聂三娘。 这也是废物,死得那么快,半点作为都没有! 苏东莲被人搀扶回去。 她瘫软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地面。 丫鬟姑子们围上来,苏东莲甩开她们,不给人碰。 “王妃,聂姨的尸体,如何打算?”一个大丫鬟哭着问道,“这对于聂姨而言,是客死他乡呐!” “不,”苏东莲艰难道,“这还是,横死。” 一句话,惹得更多人垂泪。 忽然,苏东莲眼睛变亮,看向门外,但视线是看去更远的地方。 “王妃,您想到了什么?” “若不是刘氏,那么,是宋氏?”苏东莲轻声道,“会是宋氏吗?” “哪个宋氏?” “王妃说的,莫非是苏家二少奶奶?” 苏东莲的情绪起伏得厉害,耳边嗡嗡作响,冷静不下来。 但一冒出这个念头,她越想越觉得是。 聂三娘今早没有跟在她身边,便是去安排要对付宋氏的。 就在这安排的过程里,她死了。 可宋氏,怎么办到的呢? “去,”苏东莲推攘一个丫鬟,“去将高云轩的陆小娘子叫来。” “是!” 丫鬟应声,才转身出去,门外忽然打入一团包着石头的纸。 丫鬟有些身手,慌忙避开,扭到了脚,摔倒在地。 落在地上的纸团被一个仆妇拾起,转身朝苏东莲走去:“王妃!” 第137章 挖尸 苏东莲拆开纸团,纸上一行秀娟小楷一目入眼。 一旁的大丫鬟不待看清,苏东莲将纸一收,揉作一团,神情怒然。 “王妃?”大丫鬟道。 苏东莲很轻很轻地道:“也可能是假的,不行,我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三娘身手不俗,那残废身边怎么可能有能人。” 地上扭到脚的丫鬟在旁人的搀扶下踉跄爬起。 苏东莲朝她看去:“你若走不动了,便换一个人,你们谁去高云轩找那陆娘子过来,快去!” 顾俊恒逛荡一圈,午后才回小南楼。 徐堂和落根已走了,宋知晴在尽心室中敲打木头。 顾俊恒进来干巴巴道:“师妹,后日真要走?” “要走的。” “罢了,”顾俊恒皱眉,“我知你性格倔,左右你都要走,求徐堂还不如我直接带你走,也省得欠人情。你这木头也别折腾了,现在去收拾,我今夜背你离开。” 宋知晴停下来,抬眸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是方老太君杀得聂三娘?” 顾俊恒一顿:“……我这么说过么?” “先前徐堂在,你不便说,可你当时的眼神说了。” 顾俊恒洒然一笑,走去工具案前,在她对面坐下,姿态潇洒地往椅背一靠。 “我当时那眼神,你就断定我要说得是方老太君吗?” “若是旁人干的,依你之性,你定会直说,只有方老太君,你昨夜便提到她与花喜皊之事。想必,师父要你查她们,你已查出了什么吧。” 顾俊恒笑容变灿烂:“师妹还是这么聪慧,仅凭为兄一个眼神就能推敲出这么多。” “师弟不如说说,为何你觉得是方老太君?” “简单,刘氏不傻,报仇机会有的是,不必选在这风口。其他人嘛,我想不出他们要对聂三娘下手的理由。就算想栽赃刘氏,挑拨她和苏东莲,也没必要选在这么拙劣的时候。我猜测,是聂三娘撞见了什么,因为她死在了春风堂。” “春风堂中有什么?” “春风堂没什么,是春风堂的隔壁,罗泽斋,”顾俊恒唇角轻轻一勾,“罗泽斋里面有一条密道,花喜皊常去,且我不止一次撞见,有人拎着装有人头的包袱进去。” “人头……”宋知晴双眉轻皱,“我竟不知,侯府有这样深的水。” “你涉世未深嘛,如苏家这样大的家世,都会养一批死士。” “那么师父要你查的,是侯府的江湖事,还是侯府的朝政党争?” “都有。” 宋知晴点点头,过多的,她不想问,今后与平安侯府,她不想再有半点交集。 “我猜,聂三娘想设局陷害你,结果误打误撞入了罗泽斋,一命呜呼。” “随她们去吧。”宋知晴继续刨木。 顾俊恒坐了一阵,颇觉无聊,托着腮帮子半日,道:“师妹,那苏言即,长得如何?” “没有细看过。” “没有细看过?” “嗯。” 顾俊恒皱眉:“那他呢?他见着你之后,他也能不细看?” 宋知晴抬眼看他:“我若是说,他没有见过我,你可信?” “什么?”顾俊恒生平头一次这么惊讶。 “越少的人见我越好,我不曾和他见过,倒是……”宋知晴停了下来,明亮的眸子变得若有所思。 “倒是什么?” “今早那几人,我竟忘了……”宋知晴转眸看向窗外,“今早躲在那边,偷瞧我们的那几人。” “他啊,唐金勤,字高和,唐强的三儿子。” “唐强?”宋知晴思索,“安州唐刺史?” “对。” “他怎么在这?” “他和苏言即是好友,估计,来乃辉阁取东西?” “罢了,”宋知晴继续手中的木头工作,“不管他们,见过便见过,大不了,今后不去安州了。” 顾俊恒抬手比划:“简单,直接杀了他。” “……你是歹徒吗,喊打喊杀。” 顾俊恒一笑:“吓唬你的。” “又不是杀我。” 顾俊恒起身:“我再出去走走,你回屋收拾吧,晚上我带你离开。” “晚上我不走。” “怎么又不走了?” 宋知晴笑起来,抬眉看着他:“聂三娘的死,让我有了一个主意。不过师弟既然无聊,不如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挖尸。” …… 揉皱的纸条在陆玉雪手中展平。 “吾亲眼所见,杀人者,高云轩宋氏。” 寥寥几字,她看完后收起,看向苏东莲。 左右已被清退,堂中只她们二人。 “你怎么看?”苏东莲问道。 “王妃怎么看?”陆玉雪反问。 “我不信,”苏东莲直接道,“宋氏是个无权无势的残废,她怎么杀得了聂三娘。” 陆玉雪摇头:“宋氏是有身手的,她还会用暗器。” “三娘不是死于暗器,宋氏她站都站不稳,她拧不断三娘的脖子。” “王妃,杀人者,高云轩宋氏,未必就是宋氏本人。我也是近日才知,她身旁还有个身材高大的壮实仆妇,这仆妇魁梧凶悍,极可能是她动得手。” 苏东莲回忆:“她身旁,有这样的人吗?” “此人未去闻列山,此前一直不曾露面,藏在暗处。” “还有这样的事……” “王妃,这字条既是被人丢入进来的,不如就借着这字条,我们去高云轩?” 苏东莲微微皱眉,眼神变狐疑。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玉雪:“陆娘子,这字条,该不会是你给我的吧?澜悦方才说,她在半路遇见你,便将你请来了。” 陆玉雪微笑:“王妃,方才我听闻聂三娘出事,才去春风堂,当时很多人看到我和春姿在那,我们不可能分身过来送信。何况手边,又无笔墨与纸。” 苏东莲点点头,想了想,她道:“不好直接去找高云轩,绕不开老太君这座山,这字条,我要带去她跟前后,再让她同我一起去找宋氏。” 陆玉雪压低声音说道:“到老太君跟前后,还望王妃再上点眼药,这宋氏的嚣张跋扈,王妃是领略过的。” 她的话音刚落,却听门外传来春姿的喝声:“谁?!站住!” 陆玉雪和苏东莲一惊,快步开门出去。 第138章 踢掉了她的拐杖 那人动作飞快,眨眼消失不见。 春姿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太过超群的身手,奔跑追去园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背影消失。 陆玉雪和苏东莲追了上来。 “可看清了是谁?”陆玉雪问。 “戴着遮脸布,看不清。” “是男是女?” “女的,其骨骼发达,体魄不轻,岁数应在二十五往上。” 苏东莲手指紧握,转过身去,看向随春姿一起追出去,又无功而返的侍卫们。 侍卫们纷纷单膝下跪:“侧王妃赎罪!” “都是废物!”苏东莲怒斥,“此人何时进来的,你们一个都未发现,还是人家的丫鬟惊觉!都下去领罚,一人十大板!悦澜,你跟去盯着!” “是。” “她可是在偷听?”陆玉雪压低声音问春姿。 春姿点头。 “你觉得她听到了多少?” 春姿朝远处紧闭的门窗看去,闷声道:“能听到的,或许,都听去了。” 陆玉雪心头的怒火一下窜起,回想了一下和苏东莲的对话,都是针对那残废的说辞,倒也还好。此人若想凭偷听走的话兴风作浪,反而能暴露出她是谁。 “走吧,陆娘子,”苏东莲冷冷道,“先去找老太君。” 聂三娘的尸体暂时被抬去侯府最西北的杂房后院,将以火焚之,再将骨灰带回故土。 镇西王府的侍卫们守在后院,粗实仆妇们点了几支香过来,插在土地上,以慰亡灵。 来后院找工具准备去挖尸的顾俊恒一路猫来,打算拿了工具便走,却见前面也有一个人影,在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顾俊恒心起好奇,将自己藏起。 前边几个仆妇经过,此人立即闪去一个角落藏身,这个角度,恰也让顾俊恒看到了他的脸,顿时一愣。 顾俊恒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此人的容貌,长得像极了他今天要去挖得目标之一。 见那人一直藏着,顾俊恒低头看了眼脚旁石头,足尖一抬,石头自下飞上,稳稳落在他手中。 顾俊恒一抬手,那人低呼一声,抬手捂住脑门。 就这么个动作,引起了那些仆妇的注意。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要跑,仆妇们追上来拉住了他。 “吴达?!”仆妇们看起来都认得他。 被叫吴达的男人赶忙推开她们:“干嘛!拉拉扯扯!” “你来这干啥?”一个仆妇叫道,“找你哥?” “我哥呢?” “今天送来得是王妃身旁的姑子,打西北来的,女的!” “我知道,我哥呢,我哥的消息呢?!” “去别处问!我们这里哪有你哥的消息!” “就是,吴荣都一阵子没来了,你问别人去,问我们干什么!” 吴达不依不饶:“那这女的怎么死的?谁杀的?” “跟你有啥关系?跟你哥又有啥关系啊?” “我们忙着呢!事儿多,还乱!” 仆妇们被问烦了,甩开吴达走了。 吴达在原地踯躅半日,一直望着西北侍卫们,最后对着一旁的古银杏又踢又打半日,不爽离去。 “吴达,吴荣,”顾俊恒小声嘀咕,“死得那个,便是吴荣吧。” 悄悄摸入杂房,挑了个称手的工具离开,顾俊恒一滑溜,翻出了侯府,先去挖其他目标。 偌大小南楼,只剩宋知晴独自一人。 她的手再灵巧,轮椅所需要的木头多,敲敲打打,非常耗时。 天色渐渐变暗,她起身扶着工具长案,走去点蜡烛。 尽心室中的所有烛台都被她点亮,走到门口的灯檠前,她耳廓微动,听到院外的动静,来者还不少。 宋知晴打开房门,一手执烛台,一手拄长杖,蹒跚走出。 瞧见秉烛而立的少女,老太君的步伐一顿,最先惊愣。 扶着老太君的花喜皊和钱嬷嬷也愣住,以为看花了眼。 少女立在檐下,四肢纤细,裙摆随风清风,身后黑发用一根长簪攀着,松松垮垮,垂落下来的青丝也在清风中徐徐飘动。 这松弛自若之态,轻闲美好,桃源之风。 “你能站起来了?”老太君问道。 宋知晴望去,乌泱泱一大片人,除却老太君,刘氏、苏东蓉、苏东莲、苏东苑、施姨娘等平时见得到的,见不到的,全来了。 后面则是苏锦绣和刘宜真她们。 这等阵仗,在小南楼还是头一次。 “老太君。”宋知晴温和说道,拄着长杖朝前。 不走还好,一走,整个脚都是跛的,身形踉跄颠簸,摇摇欲坠。 老太君皱眉:“你到底是能走,还是不能?” “还在练。”宋知晴说道。 她缓慢挪步,朝台阶细墁走去。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她走来,无一人上去要搀扶。 老太君看向黑灯瞎火的书房和主卧,道:“就你一人在此?” “嗯,就我一人。” “你身边那个叫薇兰的女子呢?” “她出去了,”宋知晴道,“去徐大夫那里帮我取药了。” 苏东蓉意味深长地道:“是徐大夫那呀?” 宋知晴莞尔:“嗯,徐大夫医术好。” 苏东蓉也笑了:“那倒真是妙手回春,竟连这残废的双腿都能治。” “残废的双腿,”苏东莲冷冷道,“宋氏,是他将你的双腿治好,还是你的双腿从来就没有受过伤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丫鬟姑子们交头接耳,纷纷看向宋知晴的双腿。 宋知晴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东莲上前:“我看,你的双腿从头至尾就没事!为了嫁入侯府,你处心积虑,故意演一场残废的戏码来得我大哥的怜爱,故而强迫子云娶你!” 宋知晴平静道:“侧王妃,我的腿,此前的确无法走路。” “悦澜。”苏东莲道。 一个大丫鬟走出:“王妃。” “既然二少奶奶腿脚不便,你便上去扶她一把。” “是。”大丫鬟应声。 宋知晴看了她们一眼,再看向方老太君和刘氏她们。 无一人为她说话。 刘氏她尚且能理解,毕竟此前已经撕破过脸皮。 但是方老太君这边,是为什么? 尽管方老太君派人在她的饭菜里下寒灯蕊,可是明面上,方老太君不是一直都袒护着她的么。 如今,是连装都不装了。 叫悦澜的大丫鬟快步走来:“二少奶奶,我扶您。” 宋知晴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大丫鬟伸出手来扶她,却忽然抬脚一踢,将宋知晴手中的长杖踢走。 第139章 薇兰之名 悦澜这一踢,力道极重,宋知晴赖以支撑的长杖甚至飞了出去。 宋知晴顿然扑地,手中烛台也滚落,蜡油洒了一地,滋滋作响。 除却几人掩嘴低呼外,全场几乎是安静的,众人似看戏一般,无人上前扶她。 苏东蓉看了苏东莲一眼,寒声先道:“看起来,这双腿的确是残疾的,不是装的。” 刘氏上前,斥责悦澜:“你这婢女,你在作甚?” 悦澜面无表情地跪下:“回夫人的话,奴婢有罪,甘愿受罚。” 苏东莲淡淡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既是我的丫鬟,就由我来罚。” 刘氏和方老太君都不作声。 宋知晴自地上爬起,伸手揉抚手肘,幸好摔得不严重,没有伤及筋骨。 她去扶美人靠,艰难撑起身子,踉跄站稳。 “方老太君找我,何事?” “不是找你,”苏东蓉道,“既然薇兰去取药了,我们便在此等她回来。” “好,”宋知晴笑道,“那就等着吧。” 刘氏侧头看向站在最外面的仆妇们,令她们去端椅子。 晚风越来越大,灯火黯淡的小南楼空庭上又添几盏庭灯。 方老太君被扶至檐下,坐于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小南楼外面,正眼也未瞧宋知晴一眼。 刘氏她们也各坐一椅。 随主子而来的丫鬟仆妇们浩浩立于庭中,近百人沉默耐心地等着那去取药的姑子。 时间缓缓流淌,等了又等,不见人归来。 苏东蓉道:“怎么回事,就算方才我们来时她去杂云苑,也够回来了。” 宋知晴坐在美人靠上,淡笑:“或许,是等煎药吧。” “还要煎药?!”苏东蓉皱眉,“你为何不早说清楚。” “我也不知,”宋知晴笑着看着她,“所以我才说,或许。” 众女人怒目瞪她,刘氏要相对平静,看向银桂:“你带去杂云苑唤她过来。” “是。”银桂领着两个仆妇一并走了。 又经历漫长等待,银桂她们终于回来。 遥遥见到她们三人,身后并未跟着那传说中魁梧高大的姑子,苏东莲压着怒火看向宋知晴:“看起来,你那姑子并没不在杂云苑。” “我也好奇,”宋知晴道,“她怎么还没回来呢。” 说是好奇,她的神情始终恬淡。 方老太君等人上下打量她,今夜如此大的阵仗,极少有人会不紧张,但她非但没有,反而不多问一句,如似旁观者,气度悠然,宁静淡泊。 银桂她们匆匆走来,脸色极不好看:“老太君,夫人。” “薇兰呢?”刘氏问道。 银桂看了宋知晴一眼,低眉道:“徐大夫说,他取了药,早早便离开了。” “可她没回来。” “我也是如此说的,徐大夫大呼不好,他说……这薇兰可能出事了,要我速速回来,差人去寻。” “出事?”苏东莲道,“此话怎讲?” “还是徐大夫说的,他称叮嘱过薇兰,她取走得药极是珍贵,需得尽快服用,否则药效减半。他还称,薇兰不可能在二少奶奶双腿就要痊愈如此重要的节骨眼上耽误药效,若是迟迟未归,恐怕就是出事了。他已派他的两名学徒去寻,要我回来,多唤人手去寻。” 宋知晴脸上的恬然终于消失,她扶着柱子起身,看着银桂:“那,徐大夫那边可还有药?没有半点剩余吗?你可有带回来?” 银桂看她,干巴巴道:“二少奶奶,没有,但徐大夫说,他会重新煎,且尽快差人送来。” 刘宜真忽然出声笑道:“二嫂嫂刚才摔倒也不见动怒,半句不曾呵斥那故意使坏的丫鬟,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你的腿呢,现在可算是会怕了。” 苏东莲瞪她一眼,刘宜真仍是笑呵呵的,半点不怕她。 宋知晴转头看向立在远处的小南楼仆妇们:“你们都出去找找,若是找到了薇兰,让她将药送来,那些药材不便宜。” 方老太君对钱嬷嬷道:“兰秋,你去找苏连忠,让他派三十人一并去找。” “是。” 看着她们离开,刘氏想了想,道:“母亲,夜已深,您先回松宏轩吧,若是寻到这名姑子,定第一时间将她送去松宏轩。” 方老太君沉叹了声,看向宋知晴:“宋氏。” “老太君。”宋知晴道。 “你老实同我说,这个薇兰,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宋知晴不解,“老太君,她做了什么吗?” “那林姑姑在哪?”方老太君对李嬷嬷道。 李嬷嬷看向一直在看好戏的陆玉雪。 林姑姑自陆玉雪身后走出,上前福礼:“老太君,大夫人。” “说吧,”方老太君道,“把你今日在我跟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林姑姑看向宋知晴,宋知晴明眸清澈,淡淡地望着她,眸中没有动怒,没有怨怼,反而让林姑姑更无颜直视。 林姑姑不安低头,道:“薇兰之名,并不在高云轩的庶务记册上,且她常年不在高云轩,时时出去省亲,不知何时归,不知何时走。” “她究竟是谁?”方老太君问宋知晴。 宋知晴仍望着林姑姑,眼眸波澜不惊,但她心底有着浓烈的失望。 “薇兰就是薇兰,”宋知晴缓缓道,看着不敢和她对视的林姑姑,“不在庶务记册上,因为我懒,便没有记,但苏总管和府中司录那,她是登记在册的。她常年不在高云轩,因为她为我出去采办药材了,我近些年喜欢看医书,这些医书不入流,徐大夫说无效,要我莫要病急乱投医。所以我自作主张,偷偷要薇兰出府,去为我在外搜寻。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挑她来高云轩之故,她生得壮实,出去寻药,不会被欺负。” 方老太君皱眉,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是误会了,”刘氏说道,“母亲,看她这腿,的确是治得好的,她心急,也不怪她。” 苏东莲冷笑,知道刘氏要开始扮白脸了。 “宋氏,”苏东莲冷冷道,“今日有人撞见,那薇兰出现在春风堂,还跟三娘碰头过。” 宋知晴不禁笑了,这纯粹就是陷害,装都不装了。 “说!”苏东莲起身,“她为什么要杀害聂三娘?!” 第140章 用她顶罪 久居高位,在叱咤沙场的镇西王身旁得尽宠爱,苏东莲身上早褪去当年身为庶女的卑微。 她怒目冷厉,气场全盛,手指指着宋知晴,不是在问,而是在骂。 全场都看着她们,宋知晴仍是那宠辱不惊,云淡风轻之态。 刘氏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真的不怕么。 宋知晴终于开口,平静笑道:“王妃先莫生气,我们便在这等薇兰回来,再好好问她。” “此话何意?”刘氏道,“你的意思是,真是她干的?” “既然王妃说有人见到,那姑且当成就是她干的吧,至少,她有嫌疑。” 周围人一下窃窃私语,刘宜真和刘宜宁她们皆感不可思议。 “她这是认了?” “她是傻的吧,不趁早撇清干系,还敢主动往身上摘。” “就是,真蠢!” 原来她这云淡风轻之状,不是因为从容,而是因为蠢到不觉得这是件大事。 宋知晴继续说道:“眼下天色已晚,若薇兰也出事了,怕是等不到她归来。不然这样,你们先回去,各留几个心腹在小南楼盯着,倘若她未出事,她一出现,便即刻将她抓起来,如何?” 苏东蓉嗤声:“宋氏,你这话似有弦外之音,是不是,你知道她已出事了?” 刘氏也忽道:“会不会是你杀人灭口?如此,死无对证,你便也不怕她回来。” “也好,”宋知晴笑道,“既然你们有此疑虑,那姑且也当成就是我唆使薇兰干的吧,如此,我也有嫌疑了。你们留在小南楼的人,顺便也可盯着我。” 全场再度交头接耳。 刘氏不解地看着眼前少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者,她真的是蠢的? 在青岚寺上,她的种种飞扬跋扈,只因无知无畏,所以才天不怕地不怕? 那前几年的温婉,或许不是温婉,而是侯爷还在世,所以她谨慎卑微,而侯爷一去,她便不装了,暴露出了山野村妇的本性? 陆玉雪站在方老太君身后三个位置外,目光也探寻地看着宋知晴。 她耳边听着那些说宋知晴蠢的话,心底却不这么认为。 这么久的交道打下来,她清晰地知道,眼前少女是机灵聪慧,不好惹的。 现今,她轻易揽下来,是为了来一招出其不意的反转吗。 若真是这样,陆玉雪便要好好想想,接下去如何做文章,直接将她摁死。 这时,苏东莲忽然上前,扬起手朝宋知晴的脸打下。 手掌要落在少女白璧无瑕的脸上时,被少女捏住手腕,稳稳地定在空中,苏东莲想抽回来,却抽不回来。 宋知晴笑着看着苏东莲:“王妃心底清楚,到底有没有人看到薇兰出现在春风堂,且和聂三娘碰面过。” “松开!”苏东莲低喝。 挣扎徒劳,少女的手劲大得惊人。 旁人也看出不对了。 “王妃!” “王妃!” 苏东莲的丫鬟和姑子们惊道,上前半步。 “宋氏!”方老太君也低喝。 宋知晴终于松开:“三审方定谳,现在,王妃凭什么打我?” 苏东莲揉着发疼的手腕,方才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了。 苏东莲咽不下这口气,伸手指去:“你们去将她押着!” “谁敢!”宋知晴娇喝,“我如今还是平安侯府的二少奶奶,你们当老太君的面动我,动得到底是我,还是平安侯府的颜面?!” 丫鬟姑子们僵住,目光看向苏东莲。 刘氏双眉轻皱,脸上被聂三娘打过的地方还未消肿,因宋知晴这句话而隐隐作痛。 “老太君,”宋知晴看向方老太君,“便如我所说,你们派人盯着小南楼吧。待薇兰一出现,便抓住她。” 苏东蓉道:“如果她不出现呢?” “她对我忠心耿耿,除非她死,否则,她一定会出现。” 方老太君眼眸如古井,定定看着宋知晴。 宋知晴看了眼被踢飞走得长杖,不屑开口令人去拾,她深深呼吸,扶住美人靠,转身艰难地朝尽心室走去。 陆玉雪这时忽然起身,过去拾起地上的长杖,走去递给宋知晴:“姐姐,您的长杖。” 宋知晴接来,淡淡看她一眼,转身进屋。 房门被轻轻关上,门外众人看着这道门,再看向方老太君。 方老太君慈净苍老的面庞没有半丝波澜。 “母亲,”刘氏小声道,“她所说得那些……” “照做,”方老太君终于开口,缓缓道,“派人,将小南楼盯紧了。” 刘氏大感惊讶,苏东蓉也是,就连陆玉雪也深感不解。 方老太君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花喜皊上前挽住她,离开前,花喜皊眼神复杂地回头,朝灯火明亮的尽心室看去。 回去松宏轩,花喜皊再也按捺不住,屏退左右后,她噗通一声,在绣着金丝云鹤祥瑞的褐毯上跪下:“老太君,是我不好,我出手太重,不该直接杀了聂三娘。” 方老太君沉沉道:“她咎由自取,你杀了便杀了。” “宋氏那边呢……”花喜皊脸色苍白地道。 从方老太君开口说出派人将小南楼盯着这句话开始,花喜皊便清楚,宋氏要被牺牲了。 聂三娘这条命,不是宋氏杀的,也得是她。 想来也是,府中上下,只有无背景无家世的宋氏去背这口锅,才最稳妥。 方老太君侧头看向案上的佛珠,她拾起来,指尖缓缓捻去:“你不必自责将她连累,勿以此困扰,反倒是,此乃良机。” “是何良机?” “除去宋氏的良机,”方老太君手中的佛珠一颗颗缓慢交替,“子云实在不喜她,留着她,高云轩永无宁日。她一死,子云的心便能定了。” 花喜皊眼眸微微睁大,如似看陌生人一般。 “这也是给郭奇面子,”方老太君继续说道,“用苏家二少奶奶的一条命,偿他镇西王府的一个姑子,这是一份大礼。” “命?老太君,您说得除去,是要将宋氏……” 方老太君手中的佛珠差点没有断线,立即打断她:“是宋氏自己畏罪自杀。” “可是,她救过侯爷。” “她们说得对啊,”方老太君放下佛珠,轻叹说道,“若非她救过东林,她穷此一生,都过不上此前三年那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三年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便当是还她了。” 第141章 春姿死了 宋知晴独留尽心室,明花和明云过来要伺候她,被她赶走,并要她们将门窗关紧。 明花和明云离开后,宋知晴又在里面敲敲打打两个多时辰,才从屋内出来。 此刻早过子时,庭院中姑子仆妇们站立无数,这一堆,那一堆。 刘氏留下来得是银桂等人。 苏东莲留下得人最多,她们单独立在桂树那一片,足有十二人。 夜太深,风太清寒,众人困乏煎熬,靠彼此说话来提神。 宋知晴拄着拐杖走出,纤细身影堪堪支撑在长杖上,形意似柳,虽柔软,却透着一股韧劲。 庭院里的所有目光纷纷投去,众人心中不无恨意。 便是她提出得馊主意,什么要人留下盯着她。 盯着她做什么,她既已主动提出,怎么可能还会去做什么? 明花和明云远远立在远处檐下,一见宋知晴,二人不约而同要过来。 隔着约二十步的距离,宋知晴只淡淡一目投去,便生生止停了她们的脚步。 宋知晴侧身推开主卧房门,步入进去,在黑暗里关门。 过去好一会儿,屋中亮起一豆灯火,至此,再无动静,直至烛火燃尽。 而庭中诸人,困得难受的,就地而坐,没多久又因地砖冰冷而起来。 起来后,心中免不了又对屋中少女一顿臭骂。 她在里面睡得好,软被香枕,却累得她们无法卧榻安眠。 天色渐渐由浓稠的暗墨转为深蓝,很多人架不住睡意,靠着树,半斜着歪在那睡。 一双眼睛悄悄将她们倦怠的模样收入眼底,眼睛的主人啧啧摇头。 屋外所有人都以为已呼呼大睡的宋知晴,此时坐在屏风后,正在看图纸。 顾俊恒沿着书柜猫身回来,道:“还醒着呢,醒着一大片,不过那模样,与睡了也没差。” 宋知晴点了点头。 见她眼皮都不抬一下,顾俊恒轻轻搬起凳子过去放下:“师妹。” “怎么了师弟。” “我今夜……睡哪儿啊?” “你挑。” “我挑?” 宋知晴终于从图纸上抬起眼睛:“我的床,我的软榻,或者踏板,或者地上,你挑。” 顾俊恒皱眉:“师妹,你鼻子可还好?” “好的。” “那你闻不出我身上的尸臭味?” “闻得出啊。” “所以,”顾俊恒手掌一摊,“我若占了你的床,岂不有味儿?眼下我又没法洗。” 宋知晴却弯唇一笑:“有味便有味,这床,我约莫也不会再碰。” “可你不怕别人闻到?” “无人能闻到,我的卧室,她们不会轻易踏足。” “若是强行闯入呢?明日还有一天,你确认招架得住方老太君和刘氏?” 宋知晴淡笑:“师弟尽可放心,这脸皮还能再撑一阵子,不会那么快便撕破。你今日奔波,身心疲累,你去床上睡吧。我忙完后,去睡软榻。” “算了,”顾俊恒轻叹,“我啊,还是找个别处睡觉去。” “别处?” “呵,乃辉阁呗,苏言即那屋子空着,我去睡正好。实在不行,我去苏东林生前那几个屋里睡去。” 说着,顾俊恒起身:“我走了,师妹。” 宋知晴看着他:“明夜,你可要回来。” 顾俊恒扬起一个潇洒笑容:“嘿,之前不是还说,没有我也可以出去么?” “是可以,但是有捷径可走,能少去不必要的折腾。” 顾俊恒轻叹,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去:“走啦!” 来时无影,去时无声。 他这么一个高大修长的身材,悄无声息消失在宋知晴的房中,离开了小南楼。 隔日一早,庭中怨气冲天。 终于等来人与她们交接换班,刘氏也踩着日出走来,银桂眉眼疲惫,福礼说道:“夫人。” “那薇兰一夜未归?” “嗯。” “宋氏有何异样?” 银桂摇摇头。 摇完像是想到什么,又道:“说来,宋氏手艺不错。” “手艺?” 银桂看向尽心室,道:“她昨夜一夜在那屋中敲敲打打,做了一个新轮椅出来。” 刘氏脸上浮现不喜:“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木匠之工,她竟亲手去做。侯府可缺了这一个两个会制轮椅的木匠?” 银桂道:“无福之人,便是强塞给她福气,她也接不住。” “确然如此。”刘氏点头。 时间缓缓过去,屋内不见开门。 银桂太过困乏,刘氏令她先回去。 陆玉雪带着林姑姑赶来,冲刘氏福礼,抬眼观察,刘氏的脸颊终于消退一些。 刘氏看了眼林姑姑,漫不经心道:“你身边那春姿呢。” 陆玉雪温婉道:“家中寄来一些信物,春姿替我去接。” “家中……”刘氏轻叹,“你才是个真正富贵的娇人儿,你父亲定不肯你入我侯府为妾。” 陆玉雪明显一惊,神色惶恐:“大夫人,肯的,我父亲是肯的!他知我对子云情根深种,他不会不肯的。” “你莫急,”刘氏道,“我并非要将你送回东丹府。” 陆玉雪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手忽然被刘氏抓去,刘氏握着她的手,打量她脸上也退下去了的红肿,道:“宋氏打你,竟打得这么狠,实乃叼妇。” “大夫人,没事的,此事我已当它过去了。待子云从陵殿归来,我绝不会提半个字。” “为何不提?” 陆玉雪目露悲戚:“一旦提了,高云轩恐将再无宁日,为了家宅平和,玉雪不会提的。” “所以这委屈,你就自己往肚子里咽。” 陆玉雪抿唇,点了点头。 刘氏忽然笑了:“此事,不急。” 陆玉雪好奇:“什么……不急?何事?” 刘氏认真道:“你脸上所受得打,老太君和我不会不替你做主,老太君暂不表,因为我正巧也挨了打,打我的人虽是聂三娘,实际上,却是苏东莲。” 陆玉雪缓缓道:“她的背后,是镇西王府。” “我的这记耳光,我只能咽下,可你不一样,待苏东莲启程回西北后,就是宋氏的清算之日。” 清算二字,听在陆玉雪耳中,别提多痛快。 只是那一日,定还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确定自己有耐心去等待…… 昨日在春风堂对岸的空庭后,薇兰对她和春姿所说得那几句话,让陆玉雪昨夜一夜未睡好。 薇兰说:“别问我是什么人,你该好好想想的是,你们是什么人?” “哦,还有,规州东丹府,陆氏,你觉得,仔细查下去,能不能揪出点什么来呢?” 这话似是试探,不如说,像是有意无意的敲打。 若是真查下去,那么她们筹谋多年的苦心,恐怕功亏一篑。 而且,自入平安侯府后开始,她至今一无所获,肩背上的压力不由更重。 所以今早,在她难以安心的情况下,春姿提出,去苏言即的书房里翻翻看。 因为苏言即的好友唐金勤,这段时间在高云轩出入太过频繁,万一,就被她们寻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不过,春姿这一去未免太久,至现在都不见人影。 “不好了,不好了!”飞毛的声音在这时远远响起,“陆娘子,出事了,不好了!春姿死了!” 第142章 是非之地 苏言即主卧的南边檐下,身体元气仍未恢复的正丁独个儿守着春姿,翘首盯着乃辉阁院门。 他今早才从杂云苑搬回来,苏言即罚他跪在院中的那场大雨将他淋得太伤,这些时日,多亏自愿留下来照顾他的飞毛,否则,他高低得再躺半个月。 很快,他便看到匆匆跑来得人影。 顾不得扶着刘氏,陆玉雪脚步奇快,最先赶到,她美眸一扫,望见这边檐下,刹那花容失色:“春姿!” 春姿侧卧伏地,脸色惨白,不省人事,后颈处一片黑肿,是一道极狠极重的手刀。 陆玉雪蹲下来抱起她,手指颤巍放在她鼻尖下,没有捕捉到半丝气儿。 陆玉雪再贴去她的脖颈,待听到那微弱的跳动后,她忙唤道:“春姿,春姿?” “她怎会死在这?”刘氏快步走来,不解道,“你不是说,她去接你家中所寄信物了么?” 陆玉雪哪顾得上理她,拇指朝春姿人中压去,边看向后面的人群:“去喊大夫,快去找大夫过来!” 林姑姑应声:“是,娘子,我去。” “帮我扶她!”陆玉雪又冲人群叫道,“帮我扶她回屋!” 刘氏的姑子仆妇们纷纷过来帮忙。 春姿被扶回咏喜阁屋中,途中始终未醒。 刘氏令一个会点医术的大丫鬟先去为春姿检查,陆玉雪退到一旁,心急如焚。 觉察到刘氏的目光,陆玉雪侧头望去,而后低眉:“夫人。” 刘氏沉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回床上的春姿。 大丫鬟细细去看春姿脖颈上的伤势,再揭开她的衣裳,检查她胸口有无痕迹。 将衣裳重新盖好,大丫鬟拾起春姿的手腕,将她的衣袖往上推去。 几张折叠整齐的纸从春姿的袖中滑落。 陆玉雪一惊,先一步弯腰拾起。 众人皆朝她看去。 陆玉雪道:“可能,是她替我取回来得家书。” “家书?”刘氏看着没有信封的几张纸,“她替你拆开了?” 陆玉雪心跳如擂,将这几张纸收入自己袖中,故作平静道:“待春姿醒来后,一切再问她吧。” 刘氏看了看她,移走目光。 过去许久,林姑姑回来了。身后跟着得并不是徐堂,而是徐堂的学生,落根。 “徐大夫呢?”刘氏问道。 落根答:“先生一早便出府了,府外友人有急症。” 刘氏点头,道:“去替她看看吧。” “是。”落根应声。 远远,遥遥望见落根进屋的顾俊恒口中咬着一根草。 徐堂没来,应该是出府了,想来,是为师妹的事奔走。 一阵困意袭来,顾俊恒将手中这根草弹掉,转头朝身后看去,在想去哪里补觉。 春姿就是他伤的,他在苏言即的床顶上睡得好好的,这女人却摸进来翻箱倒柜。 于是趁她不备,他瞬息掠到她身后,起手便是一记手刀。 力道他拿捏得住,不会要她的命,毕竟也无血海深仇。 但苏言即这空空如也的乃辉阁,对这婢女来说,有何吸引力? 眼眸一顿望,苏言即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身影上。 小丫鬟的个子不高,看着格外瘦,她藏在角落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咏喜阁。 忽然,小丫鬟像是有所感,抬起头朝顾俊恒所在的方向看来。 以顾俊恒的身手,自然不会被她瞧见。 婷婷皱眉,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咏喜阁。 她又听到了几件事,想过来和春姿换钱的,瞧咏喜阁这架势,不知发生了什么。 “什么人?”一个女音忽然乍响。 婷婷吓了一跳,转过头去,脸色一下失血:“红惠姑姑。” 婷婷心中大呼倒霉,这个红惠是苏东蓉身旁的一个大红人,被谁撞见不好,被熟人撞见。 “婷婷?”红惠皱眉,“你怎么在这?” “我,我,”婷婷脸上浮起一个笑容,“红惠姑姑,我一路听到动静,我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红惠道,“我从采莲苑来,一路到此,并无什么热闹,你是从哪路过来的?” “我错了!”婷婷委屈道,“我不看热闹了,姑姑,你莫生气,我这就走,我不偷懒,我好好干活去!” 说完,婷婷转身跑走。 “站住!”红惠喝道,“说清楚了,婷婷,你为何在这?” 婷婷背对着她停下,一双明亮眸子滴溜溜地打转。 “回过身来。”红惠道。 婷婷抿唇,小心翼翼转过身去。 忽然,她一弯腰,捧住自己的肚子:“哎哟!” 红惠不悦地沉了口气,走过去道:“你怎么了?” 就在靠近她的一瞬间,弯着腰的婷婷忽然抽出一柄匕首。 并不锋利的钝刃,却也是刃,在红惠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婷婷转身,用尽力气,一下扎入了她的喉咙,并快速跑走,免得被鲜血沾染。 红惠瞪大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抓她,徒劳,她随即去拔插在喉咙上的匕首。 鲜血哗啦啦直淌,大口往她嘴巴里面冲,她艰难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嘴一嘴的鲜血流出。 匕首被她拔了出来,鲜血喷涌得更甚,她哑声张着嘴,惊恐地看着自己半身的鲜血,啪塔一声,摔倒在地。 婷婷喘着气,一步步后退,目光盯紧她。 而后,婷婷抬起头,看向周围。 应该没人吧,周围应该没人吧。 不能被人看到,她要快点走! 婷婷转过身去,因为脚软,她也摔倒在地。 连滚带爬地起来,她立即抄小路离去。 “我去……”目睹全过程的顾俊恒傻眼。 他看着那小丫头跑远,再看回地上等死的女人。 如此大的出血量,他有心想救,也无力回天。 没多久,女人睁着不甘心的一双眼睛,离开了人世。 顾俊恒起身离开,不在这个是非之地多留。 小南楼,庭院里换班过来得仆妇们在日头下各聊各的。 宋知晴回了尽心室,尽心室门窗尽数开着,清风徐徐,她束成一捆的马尾在风里轻摆。 “你绝对想不到今天发生了什么。”顾俊恒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知晴低头,顾俊恒半靠在墙边,一腿曲着,一腿竖起,几座高大的木架子,将外边的视线挡住了。 他的姿态潇洒,偏偏,他脸上的粉掉了好多,像个人妖。 第143章 由不得你 宋知晴收回视线,手中的锉刀在木头上平巧而过,削起一溜弯丝滑长屑。 顾俊恒了然一笑:“好好好,师妹不感兴趣,可我偏要说。” 说完,不顾宋知晴愿不愿听,他嘀嘀咕咕,将今早开始的一切,娓娓道来。 当他提及到刚才那桩凶杀案时,宋知晴的动作停顿下来,肃容说道:“小小年纪,戕害无辜,可怕。” 见她终于有反应,顾俊恒忙道:“师妹觉得,她为何要杀人呢。” “自然是被熟人撞见了,她不想被人知道,她和咏喜阁有往来。” “那师妹觉得,她和咏喜阁的往来是……?” 宋知晴看去:“师弟指得是,与我有关?” “我倒觉得未必,”顾俊恒皓齿洁白,往后靠回去,姿态洒然,一派从容轻闲,“我忽然好奇,这陆玉雪进侯府的目的,真是因为爱惨了苏言即?” 宋知晴没说话,低眸看着顾俊恒。 顾俊恒继续道:“师妹不过是她上位的绊脚石,除去你,不过只是她路上要做得事,你并不是目标。” “你说得有理,”宋知晴道,“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顾俊恒嘴巴一扁,委屈道:“师妹不是知道的,师兄我就爱和你分享唠嗑嘛。再者,陆玉雪那厮总与你过不去,师妹就不想对付她?” 宋知晴回以淡笑,继续对付手里的木头:“你说得有理,但是师弟,有人来了。” 顾俊恒立即闭嘴,不再吱声。 宋知晴的世界终于又变安静。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 浑身紧绷,准备随时离开的顾俊恒知道自己受骗,轻轻地哼了声,将头扭开,看向旁处。 吹了阵清风,本就轻闲无聊的一颗心顿然更静。 思及身上还有味儿,顾俊恒道:“师妹,我去寻个地方洗浴。” 宋知晴侧眸看他:“这侯府高深莫测,你身手虽好,也需小心。” “哟,可算是会关心人了。” 宋知晴弯唇一笑,语声变俏皮:“这侯府中人都是些不入眼的三脚猫功夫,师弟身手那么好,入夜不穿件拉风白衣,在府中横着走,哪对得起你一身所学?” 顾俊恒朝上翻白眼:“走了!” 说是这样说,他又停顿了下,道:“说来,我前些时候和一个灰衣男子,倒是打得有来有回,我险些输给他了。” 他提起灰衣男子,宋知晴脑中一下翻涌出一双黑色的眸,似翻涌的江海,但其实,他的性格是不外露的,他的眼眸是分外平静的。 “哦,他不是侯府的人。”顾俊恒又道。 “我大约,知道是谁的。” “你认为的,和我所说的,是同一个人么?” 宋知晴道:“我认为的那人,他生得俊美清冷,似冰玉,世无双。师弟说的呢?” “呕!”顾俊恒恼怒,“真走了!” 他悄然翻出窗,听得身后不咸不淡地飘出来一句:“男人的妒心哟~” 更可气了! 顾俊恒臭着脸离开。 他离开没多久,宋知晴听到咏喜阁方向遥遥传来尖叫。 那一声尖叫逐渐扩大,随即,如万鸟于林中惊醒一般,呼啦啦齐齐飞动,那一片地方喧哗声冲天,动静嘈杂喧嚣。 小南楼这边许多仆妇们闻声要去看看,各留下数人。 一路奔去,遥遥望见咏喜阁的鲜血和还未寻到白布去盖上的尸体,又惊呼声一片。 宋知晴停下手中的木头,转首看向窗外。 小南楼这片,是望不到咏喜阁的,不过咏喜阁后门的尸体若要抬出高云轩,必然得从远处那条小道经过。 果然没多久,那具尸体被人抬来,后面尾随着大量仆妇,一路有人惊呼,还有人大哭,喊着“红惠”这名字。 宋知晴收回视线,口中轻声嘀咕:“不知师弟会不会去多管闲事。” 这无经验可循,此类情况,顾俊恒有时会很淡漠,冷眼旁观,有时又会一腔侠义,去打抱不平。 门口上来一仆妇,在门外停步,看着宋知晴:“二少奶奶,您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宋知晴道:“听到了,发生了何事。” “咏喜阁那头出事了,大姑奶奶身旁的红惠姑娘,被人给杀了!” “红惠姑娘?她去咏喜阁做什么?” “这,说来话长,是陆娘子身边的丫鬟差点被人给杀了,此事惊动各方,所以纷纷差人过来看望。” 宋知晴笑笑:“听着复杂,我不听了,你找我何事?” “您是高云轩的夫人,二少爷不在,该由您过去主事,大夫人过来喊我接您过去。” 宋知晴摇头:“我行动不便,不去了。” “您,不去?” “大夫人既在,就由大夫人主持吧。”说完,宋知晴低头,再不理人。 仆妇皱眉,只好回去禀报。 接连,刘氏又派了几波人来请宋知晴过去,宋知晴皆拒绝,半个时辰后,刘氏怒气冲冲,直接迈入尽心室。 “宋氏!”刘氏进来便斥,“你可知你府中又死了人?你身为高云轩主妇,唤你去,你为何不去?” 宋知晴指向轮椅:“才上得防虫漆,还未干,坐不得。” “那便找人背你去!来人,把二少奶奶请过去!” 几个仆妇应声:“是。” 语罢就要过来,宋知晴一抬手,阻止她们的脚步。 “夫人,”宋知晴看着刘氏,冷冷道,“你知道我过去也做不了什么,你何必为难我?” “你着实上不得台面!我在青岚寺上的厢房中与你所说得话,你都忘了?!” 宋知晴明眸轻敛:“我如今是禁足之身,夫人,还请出去。” 一整日的事情令刘氏焦头烂额,她伸手一指:“放肆!宋氏,这是高云轩,是我侯府!岂由你如此骄纵下去!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们几个,速把二少奶奶请去!” 仆妇们再度冲来,将宋知晴从凳子上强行扯起,全然不顾她踉跄不支的身形。 宋知晴紧紧抓住工案,抬眼望向刘氏,愠怒:“你与我,又有何差别?” “你说什么?” “不是聂三娘打了你一个耳光,而是苏东莲!此事翻篇,无声无息。昨夜我被苏东莲身旁的侍女踹去长杖,同样翻篇,无人替我出头。你我在这侯府中,都不过细微得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你奈何不了别人,便来为难我!你如今哪是非要我去主事?不过是你先来请我,我身手不利,不便过去,于是你较上了劲,恼上了我,因我忤逆了你!” 刘氏暴怒:“宋氏!你口舌为祸,目无尊长,当剪你舌根!” 这一工案盛满工具,宋知晴就势抓起一把锥子,用力在工案上掷下,砰得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宋知晴明眸大亮:“来!现在就剪,来啊!” 第144章 好深的心机 少女的美貌一直带着强烈的攻击性,此间盛怒之下,明眸潋滟,清亮如泓,气场全盛,宛似吐艳牡丹,国色芬芳。 被她刺入桌案的锥子因她的力道而嗡嗡作声,尾部颤抖,刘氏怒不可遏:“宋氏,你,你胆敢如此狂妄。好,你便看我,要不要剪你舌头!善文,善琴,你们二人将她的舌头给我戳烂!” 被唤到名字的两名姑姑都是早年随刘氏自锦官城嫁到永安的,闻言,她们犹豫片刻,随即,一人去抓宋知晴的脸颊,一人去拾案上工具。 周围的仆妇们大惊,慌忙去拦,一人奔至刘氏跟前:“夫人,使不得啊!” 刘氏冷冷望着这名仆妇,仆妇神情焦急,声音压得极低:“小南楼中,可不止我们一家,昨夜留在此处得人,多得是看热闹的!” 说着,仆妇朝外使眼神。 此时的小南楼庭前,那些仆妇姑子们正因尽心室中的纷争而踮脚张望。 刘氏气得呼吸变急,大口大口,怒目瞪向宋知晴。 仆妇继续道:“夫人,要想对付这不知礼数的,今后大有机会,她一个残疾,还能飞出去么。” 宋知晴闻声冷笑:“脸皮都不留了,当我的面就撕了。” 仆妇扭头朝她看去:“宋氏,丑话是难听,但都是你自找的。要想别人给你脸,你自己挣啊。” 一旁的善文寒声道:“二少奶奶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自然不知那史书上,若是无权无势,就算是宫中皇子,那也得看小太监的脸色才能有口饭吃。这几年的荣华富贵,是给了你脸了,如今,二少奶奶的确什么都不是,连一只烂掉得山鸡都不如。” 仆妇双手搭上刘氏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夫人,外边可还有镇西王妃和二爷、三爷家的人,就算众人都厌弃这宋氏,可此事,难保日后不会成为一个话柄。当他们的面将宋氏的舌头剪了,他日他们就用这事戳您的脊梁骨啊。” “我懂了,”刘氏缓缓说道,看着宋知晴,“难怪你昨夜敢抓住苏东莲的手腕,紧跟着便提出要各房都留人手在此看着你,你留下得这么多双眼睛,便是你的保命符。宋氏,从未看出,你有此等心机。” 宋知晴弯唇,淡然一笑:“大夫人,我的舌头,你还要吗?” “留着,”刘氏冷冷道,“我迟早来要,你留下得这些眼睛,我很快会将她们赶走。” “那辛苦你去老太君那请示。” 刘氏看向善文和善琴,两个姑子退下,刘氏缓步上前,目光凶狠地看着宋知晴:“当日我的话,你半句不放在心中,你乖张刁蛮,笨得很,今后一切,你咎由自取,再求我,便来不及了。” 宋知晴笑容清媚动人:“不送。” 刘氏气冲冲来,气冲冲走。 来时身上若烈火熊燃,去时则变作寒焰,灼热中似有冻人冰霜。 院中所有人看着她端手离去,目光看回尽心室,暗道还好在这,看了一出大戏,回去又有谈资了。 宋知晴坐下来,目光看着案上被她插入进去的锥子,她抬手用力拔出,尖锐的锥子头,寒芒一点,锐利刺人,她左手的指尖轻轻去抚,目光若有所思。 咏喜阁的纷争越来越大。 春姿尚未醒,院外又出现新的女尸,且一地的血,死相凄惨,不出半日,整个侯府惊动。 方老太君在佛堂里也不安宁,她搁下佛珠:“高云轩,又是高云轩!子云不在,都这么多事!” 李嬷嬷道:“老太君,今日发生的事,却与二少奶奶无关,她一直都在小南楼中呢。” “我提她了吗?”方老太君说道。 李嬷嬷低下头去。 她一直是比较喜欢宋氏的,只是近来不知怎的,感觉周围所有的主子,全在和宋氏过不去。 外边一个大丫鬟快步走来,在外匆匆行了一个礼,进来在方老太君身旁轻轻道出小南楼尽心室中的争执。 方老太君本就不悦的面色更加阴沉:“当真?” “嗯,吵得很凶,动静极大,都变作吼了。” 方老太君怒道:“这刘氏,平日端庄贤良,如今小南楼中那么多外人,她也太不稳重了。” “老太君,您可要过去看看?”大丫鬟道。 “看谁?看红惠的尸身?看咏喜阁里那昏迷过去的女婢?看宋氏这残废?还是看不知轻重的刘氏?”方老太君拾起佛珠,闭上眼睛,“我都不看,都随她们罢!” 李嬷嬷听着老太君口中越发顺口的“残废”,心情复杂。 但话是这么说的,半个时辰后,方老太君到底没按捺住,仍是起身,前去高云轩。 咏喜阁后,苏东蓉母女三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立在红惠留下的血水附近,连声要苏连忠尽快捉出凶手。 府中其他女眷们都在,苏东莲也领着一帮姑子们立在附近。 听闻方老太君过来,众人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满地的血映入眼帘,虽已黯淡,但仍刺目。 刘氏走过来:“母亲。” 方老太君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不满和指责,刘氏瞬间读懂,本就不太好的面色顿时更垮。 方老太君道:“至今,都无线索吗?” 苏连忠道:“回老太君,就一把匕首,而且这匕首极钝,还有些许锈迹,不是好物。” “是下人的?” “应当是。” 方老太君收回目光,看回地上的血:“这下人,为何要杀红惠?” 苏连忠道:“定是红惠,撞见了什么吧。” 方老太君道:“奇了,这咏喜阁能有什么让红惠撞见的。” 苏东莲冷冷道:“母亲,未必就与咏喜阁有关吧,咏喜阁的婢女也被人偷袭了,今日咏喜阁拜小南楼那位所赐,来来往往,也都是人。” 她忽然开口替陆玉雪说话,方老太君和刘氏,还有苏东蓉等人,全都朝她看去。 苏东莲面无表情,淡淡翻了个白眼,抬眼看向前方,无视这些人。 苏东蓉道:“没看出来,妹妹和陆小娘子投缘。” 苏东莲冷笑:“眼缘之事,谁说得准,就如我们都不喜那宋氏。” 方老太君看了眼,道:“陆娘子呢?” 刘氏道:“她还在屋中,守着那位昏迷未醒的婢女。” “倒是有情义的,”方老太君道,“那便不打扰她了,走吧,随我去小南楼。” 第145章 强迫跪下 距离刘氏离开尚还不出一个时辰,宋知晴来不及享受片刻宁静,侧目便见窗外以方老太君为首,浩浩荡荡过来的女人们。 宋知晴低眉,双手撑着工案起身,跛脚去拾倚在墙旁的长杖。 尽心室是她在这座侯府唯一自拥的方寸之地,她不愿再被人踏入叫嚣。 拄杖而出,止步檐下,宋知晴看着方老太君她们走来。 庭中妇人们也纷纷望去,做好迎接行礼之备。 清风送来桂香,日暖云清,气和人舒。 待贵妇们走近,众人齐声喝礼,侧身恭迎。 沿着小南楼西庭,地上那笔直一道长缝,一边的人立着,一边的人弯身,似一幅泾渭分明图,隔开两个阶层。 宋知晴望着她们,这两边的人,哪一边都不是她愿意去加入的。 听惯问安之言,方老太君早如徐风过耳。 她未投去一个目光,径直而来,朝着宋知晴。 宋知晴立在檐下台阶上,她身姿清瘦,修长高挑,方老太君来后,需得抬首方见她的脸。 刘氏沉声道:“宋氏,你成何体统,下来。” 宋知晴低眸,双手一并挪动拐杖,缓步踏前。 “去扶她。”方老太君道。 李嬷嬷先一步出来,上前伸手挽住宋知晴:“二少奶奶。” 宋知晴看她一眼,微微点头,算作友好示意。 下了细墁,宋知晴到老太君跟前,低首道:“老太君。” 方老太君看向她的双腿,道:“若是东林还活于世,知你有一日还能正常行走,他心中不知作何想。” 宋知晴抿唇,浅浅一笑,没有答话。 方老太君身旁的刘氏等人,不禁和自己的心腹亲随们交换眼神。 方老太君这话说得妙,不是平安侯知道后有多高兴,而是平安侯心中不知如何想。 这“想”,可以是高兴,也可以,是悔不当初,是苦是恨。 “今日一日,都在屋中?”方老太君道。 “嗯。” “咏喜阁的事,慧玲唤你去,你该当过去的。你是高云轩的主母,你不去,谁去。” 宋知晴低眉,默不作声。 方老太君抬眼一扫,道:“那名薇兰呢,一夜未归?” 宋知晴应声:“是。” “看来就是她了,”方老太君的声音忽然变冷,手中拐杖驻地,“宋氏,跪下!” 宋知晴抬眼看她,明眸清澈雪亮,写满了然。 李嬷嬷一惊:“老太君?二少奶奶她……” “押着她跪下!”方老太君道。 李嬷嬷扭头看着一旁的宋知晴,神情仍惊诧。 苏东莲冲身边的姑姑眼神示意,刘氏身后同时也走出数人。 几个姑姑丫鬟们朝宋知晴快步走去,如昨夜那样,悦澜踢掉宋知晴的长杖,其余人押住了她的双臂。 李嬷嬷在惊呼声中被人挤去一旁,眼看着她们挟制宋知晴,将她的腿也踹起,强势压迫她跪下,李嬷嬷忙冲向方老太君:“老太君,这是……” “说,”方老太君看着宋知晴,不怒而威,“为何要薇兰杀害聂三娘?” 宋知晴抬头看着她:“薇兰没有杀她。” 方老太君冷笑:“那么,薇兰呢?” 苏东蓉身旁的刘宜真眨巴眼睛,忽然出声道:“外祖母,我明白了,她昨夜要这么多人留在小南楼,说是要盯着薇兰回来,原来,她是要警醒薇兰!薇兰回来了,反而无事。薇兰未回来,说明薇兰做贼心虚!听闻小南楼中有人,或者远远瞧见小南楼中有人,她便跑了!” 众人恍然,目光看回宋知晴,暗道原来如此。 刘宜宁道:“所以,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方老太君嗤声:“这是,蠢。” “红惠的死呢?”刘氏忽然道。 苏东莲冷笑:“不是说,那红惠定是撞见了什么才被杀的吗?在这小南楼,还有谁是不能被撞见的?不就是这个薇兰咯?” 刘宜宁伸手掩嘴:“这么说来,连杀两条人命?” 苏东莲道:“还有春姿的呢,也该算在她头上。” 听着她们一人一句,宋知晴面上神情不变,从容不迫的秀美眉眼,丝毫不像正在被审判。 实际上,她此时的姿态完全受着压迫,双臂被人押着反剪,关节扭曲的剧烈疼痛让她额头渗出香汗。 这和她的神情形成一股强烈的割裂感,不知是她太能忍痛,还是她的身体,并不是她的。 人群后面,姗姗来迟的南宫书兰在一旁停下脚步,她的眸子扫了眼众人,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的宋知晴身上。 方老太君一直看着宋知晴,待周围声音停下,方老太君缓缓道:“宋氏,老身最后问你,聂三娘,是否是你指使薇兰杀的。” 宋知晴笑了:“既然你们心中已认定是我了,那就是我吧。” 话音落下,她双肩被押下得更疼,甚至能听到肩胛处骨头发出得咯吱声。 方老太君上前一步:“何谓我们认定是你,便是你?你此话说得,可真委屈。” 宋知晴没有接话,笑着看着方老太君。 肩胛处的骨头疼得她一张俏容已血色尽失,她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勉强,落在方老太君眼中,这是一缕刺目的嘲笑。 刘氏也将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侧头看向方老太君:“母亲,她不是认了吗?” 方老太君白眉轻蹙,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道:“既已认了,便定罪吧。” 方老太君道:“你觉得,该如何定罪?” 刘氏看回少女,沉声道:“宋氏乃晚山所出女子,不通诗文,不知礼数,无人礼教。侯爷一去,她心生惶然,变得多疑刁蛮,冲撞了镇西王妃。镇西王妃身为长辈,斥责数句,被她记恨在心。遂,她令身旁亲信杀害了镇西王妃最喜欢的侍女,聂三娘。” 苏东莲侧眸,深深看了眼刘氏,心生几番嘲弄。 刘氏继续道:“侯爷尸骨未寒,宋氏暂便不罚,先囚禁吧。” 苏东蓉道:“囚禁何处?” 刘氏就要说话,一直不出声的南宫书兰忽然道:“高云轩的事,得等二弟回来吧。” 众人纷纷朝她看去。 南宫书兰走来,向方老太君等人问安,而后道:“老太君,暂时就先将她囚禁小南楼,一切,等二弟回来再说。” 刘氏看着南宫书兰,眼神浮起一丝怒意。 深吸了口气,刘氏侧眸看回地上的少女,也无妨,少女的这根舌头,她总有一日要剪下来,不急于今晚。 第146章 可以启程了 咏喜阁,陆玉雪坐于屏风后,终于将手中书信读完。 这封书信便是春姿袖中所掉,被她第一时间收起的。 信上文字打乱,读起来错乱奇特,虽是汉文,音却是她的家乡之音,需得空耳去译,故而读起来略累。 陆玉雪收起书信,心头沉沉。 房门忽然被叩响,她立时收起书信,绕过屏风,过去开门。 门外是被她派去小南楼打听的林姑姑,林姑姑眉眼落寞:“二少奶奶,她认罪了。” 陆玉雪意外:“聂三娘,真是她所杀的?” “嗯,她如今仍被囚于小南楼,不过,门窗都被钉死了。” “上封条了?” “是木头。” 陆玉雪笑了:“并无差别。” 见林姑姑心事重重,陆玉雪道:“你与她主仆三年,如今她落得这个下场,你自是伤怀,但勿忘了,她咎由自取。” “是。”林姑姑道。 陆玉雪偏了偏头,又将她一番打量,笑道:“你开心些嘛,宋氏大势已去,今后这高云轩,我便是夫人,你这些时日待我照顾有加,我都记着的。” 林姑姑挤出一个笑容,顿了下,道:“对了,刚才,大少奶奶出来为二少奶奶说了几句话。” “南宫氏?” “嗯。” 陆玉雪笑笑:“我有数了,你去看看春姿醒了没有。” “是。” 林姑姑走后,陆玉雪将方才看完得书信以火焚之,丢入地上的画缸。 看着信纸在焰火中枯卷成灰,陆玉雪低声道:“这侯府,真有意思。” 红惠留在地上的鲜血,花了半日,终于清洗干净。 红惠的死,有人推去薇兰和宋氏身上,有人不当一回事。 南宫书兰立在桂树前,看着苏连忠带人离去,她轻然一声叹,摇了摇头。 丫鬟小声道:“夫人,您刚才为何要替二少奶奶说话呢。” “我替她说话了吗?”南宫书兰淡笑,“我哪有呢。” “您有呀。” “我这呀,是在替我自个儿说话。当初在青岚寺,那王妃要烧了我们。如今聂三娘的死,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们全在一股脑地去对付宋氏。假以时日,若这事也发生在我身上,至少,我得等到青川回府。” 丫鬟笑道:“也是,大少爷是疼您的,等他回府,定会护着您。二少爷对二少奶奶嘛,那就……” 身后传来轻咳声,丫鬟的笑容一顿,众人转过身去,见是刘氏。 “大夫人。” “大夫人。” 南宫书兰也福礼:“母亲。” 刘氏面色冷然,走来说道:“怎不回去。” “嗯,书兰这便走。” 刘氏看了眼四周的丫鬟姑姑们。 众人意会,无声福礼,而后离开。 待她们走后,刘氏道:“你和宋氏,莫要再往来了。” “是。” “多去陆小娘子那走动,”刘氏压低声音,“青川是长子,背上负担沉重,陆家有万贯之财,今后青川总能用得上。你要记得,青川被降爵了。” 南宫书兰低着头,面色难看。 刘氏叹气:“南宫一族,世代簪缨,为官清廉,我知你不爱听这些,但是,你现在是永安苏家的人了。” “……是。”南宫书兰说道。 刘氏看了看她,抬脚要走,南宫书兰道:“母亲,我留在小南楼里的人,可以唤回去了吗。昨夜站了一夜,她们皆道吃不消。” “暂还不行,”刘氏道,“得等薇兰出现。” “可不是说,小南楼庭前人多,她不会出现吗?” “嗯,所以多站几日,越发能看出,她做贼心虚。” 南宫书兰点头:“原来如此。” 刘氏道:“走吧,多事之地,不必再留。” “嗯。” 离去前,南宫书兰不禁又朝小南楼方向望去。 她一直清楚,她看不惯宋氏,是因宋氏貌美,和那闲云野鹤的不争性情。 也正是因为嫉妒,所以她见不得她身上的任何好。 现今宋氏踏入死局,无力回天,南宫书兰才发现,比起家财万贯的陆小娘子,宋氏这样无权无势的女人,才更适合当妯娌。 今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墨色一寸寸漫延,西方天幕的夕阳仅剩薄薄一道金边。 越渐暗下得卧房里,墙角被人轻轻扒开,顾俊恒爬了出来。 边拍去头上灰尘,顾俊恒边起身,幽暗空间令他目光不适,张望一圈,他悄悄问:“师妹?” 宋知晴的声音从软榻处传来:“师弟。” 顾俊恒走去,见她端端正正坐着:“怎不去躺着?” “膝盖疼。” 顾俊恒一阵心疼:“我今日瞧见了,她们押着你,强迫你跪。若非你有计划在先,我定冲出来教训她们。” 宋知晴笑:“幸好你没出来。” “疼吗?”顾俊恒声音放柔,“师父知道了,定也要气坏,你此生谁都不曾跪过,天地神明都没有,今日,却是头一次跪人吧。” “被人强迫的,便不算是跪过,我问心无愧,仍旧坦荡。” 顾俊恒不知说什么好,道:“那,我们几时走?” “尸体呢?” “就在附近,我即刻能送来。” “我说得是吴荣的尸体。” 顾俊恒面露嫌弃:“挖出来了,可臭了,身上都是虫子,又白又肥又大,自他口中入,又自他眼洞中出。身上一大滩尸水,浑身都变形。” 宋知晴由衷道:“辛苦师弟,待回去,我定好好谢你。” “你若真想谢我,你唤我声师兄听听?” 宋知晴摇头:“你入门晚,你就是我师弟。” 顾俊恒嗤声:“可我岁数比你大。” 宋知晴笑了笑,起身道:“可以启程了。” “好,我先去搬尸体,你稍等我。” “这个,”宋知晴拾起软榻上的一个木锥,递去说道,“你跑一趟,放在刘氏枕边。” 顾俊恒接来端详:“木锥?为什么放这个?” 宋知晴温柔道:“我要报仇。” 顾俊恒眼睛变亮:“行!我这就去!你也收拾下,我很快便回。” 该收拾的,在去闻列山前,宋知晴都已收拾妥了,还留在这小南楼的,无一可珍惜。 顾俊恒从来时的墙角爬了出去,无声无息离开。 宋知晴拾起长木杖,一步步走去书桌前,她拾起桌上一坛小酒。 坛中并不是酒,沉甸甸的,是掺着杂质的硫粉。 第147章 二少奶奶的尸体 一阵庭风起,庭中妇人们抱紧胳膊,弓起上身,叫苦不迭。 “既已认定是她之过,门窗都封了,怎还叫我们留在此地呢。” “就是,不是说了吗,那薇兰远远瞧见我们这儿人多,她不可能回来的。” “我听我家娘子说,那薇兰待二少奶奶忠心,见此阵仗,恐会于心不忍,会一同来认罪。” “说来……你们谁见过这个薇兰吗?” 闻言的仆妇丫鬟们愣了下,纷纷摇头。 “你也没见过?” “是啊,她长什么样的。” “二少奶奶身旁,我只认识那个伶牙俐齿的明香,张牙舞爪,凶得很。” 不远处一个姑姑听到她们的讨论,缩着身子走来道:“你们说得那个薇兰,我倒是见过的,可高可壮实了,那个头,看着比咱们的老爷还高。” “这么高?!”旁人惊讶道。 “人也漂亮,浓眉大眼的,长得精神。” 一个小丫鬟道:“管她漂亮不漂亮呢,再漂亮,有二少奶奶漂亮?眼下,还不是只能……” 旁边的姑姑赶紧用手肘撞她,示意她别说下去。 小丫鬟改口:“她早点出现才好,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无聊打发时间,又议论到今日惨死的红惠身上。 聊着聊着,一个大丫鬟鼻子嗅了嗅:“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儿啊?” 其余人也跟着嗅:“好像是有。” 一人惊道:“快看啊!” 众人转头望去。 小南楼主屋,隔着钉满木头的窗棂,一片橙光大亮,在她们望去的下一瞬,那片橙光霎时破开窗纸,焰火爆燃,灼目耀眼。 也是破开的那一瞬间,冲出来的气浪,让庭院里的所有人抱着头惊呼,往后退去。 一个丫鬟最先尖叫:“走水了!” 其余人也赶忙道:“起火了,来救火!” “来人啊!” 整个高云轩顿时大乱。 咏喜阁后院,几个仆妇蹲在地上,正在火盆里烧纸。 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 火盆前烧着香,一碗肉,一碗青菜,还有一碗糯米,糯米上面嵌着红枣。 听到远处动静,仆妇们抬起头望去。 立在她们身后的几个家丁道:“哎呀,那边走水了!” 走水是大事,仆妇们大惊,纷纷起身。 “还真有火!” “是哪的火呀?” 一个家丁叫道:“就在高云轩,我听清了,是小南楼!” “你们愣着干什么,”一名仆妇冲家丁们道,“你们几个去帮忙呀!” 家丁们“哦,哦”地应着声,赶紧过去。 跑了不到二十步,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一名家丁被呛到,伸手捏住鼻子:“呕,这什么味儿啊!” 其他人也闻到了,纷纷捂住嘴巴,左右张望,甚至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好臭!”一人叫道,“怎么那么臭!” “呕!”另外一人张开嘴巴狂吐。 仆妇们你看我,我看你。 一个仆妇用鼻子嗅着,抬脚朝他们那儿走去:“你们在说啥呢。” 到他们身旁后,仆妇隐隐也闻到了,再又往前,她也跟着吐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吐出苦水。 家丁们捂着嘴巴,四下去找恶臭源头。 仆妇缓过来后也叫骂着去找。 循着恶臭,他们摸入小丛林,一个家丁忍着肚中的翻江倒海,拨开一片灌木,刹那瞪大眼睛。 “啊!!”家丁狂叫着,往后面退来。 “死人!死人!挂在树上!” 众人赶来,抬起头,瞬息尖叫成一片。 半悬在空中的何止是死人这么简单,这是一具,腐尸。 …… 小南楼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被烧透了的小南楼只剩一个黑色架构。 而后在所有人眼前,咣当一声,整座小南楼倾塌,掀起巨大的灰烬。 方老太君身上披着厚实的暖氅,双目发愣发直,看着黎明前的废墟。 花喜皊挽着她,很轻地道:“老太君……” 灰烬浓烟,令人口鼻发痒发疼,救了一夜火的管家苏连忠,脸上蒙着布,从废墟中跑回来:“老太君,寻到二少奶奶的尸体了!” 几个侍卫挑着木担架出来,担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 方老太君低头看着尸体,脸色苍白。 众人都担心她,纷纷围去:“老太君。” “宋氏,”方老太君喃喃,“宋氏,成了一具,焦尸了。” 苏东蓉望见尸体胸口鼓起的那一块突兀,伸手指去:“这是什么?” 苏连忠道:“二少奶奶在放火后,应是用一把锥子,自尽的。” “锥子。”刘氏说道,脑中浮现宋氏将一把锥子插在工案上,怒斥她,让她用这把锥子对付她的舌头。 那木头锥子涂着很厚的一层漆,所以才没有那么快被烧毁吧。眼下看轮廓形状,也已不成型了。 刘氏挥了下手:“先带下去吧。” 苏连忠道:“二少奶奶的尸体,不知该放在何处……” “就先放小南楼后院的杂房空地前。” 苏连忠为难:“夫人,那空地前,已有一具尸体了。” 说得,便是红惠惨死之地附近,所发现得那一具腐尸。 一听到这个,众人面色不由更难看。 但小南楼火势已除,可以分出心思去瞧瞧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银桂快步从外走来,脸色无比难看。 看到这么多人,她绕后过来,匆匆到刘氏身旁,俯首在刘氏耳边快速低语。 刘氏的面色刹那大变,侧头看向她,目光难以置信。 银桂的手都在发抖,语声惊恐地道:“千真万确,我去看过了,真的是他。” “怎么可能。”刘氏道。 就在她身边的苏东莲扭头望过来,细眉轻挑,好奇刘氏发生了什么。 刘氏余光见到,立即调整自己的神情,惨白着一张脸沉声道:“我知道了。” 银桂道:“那……” “没有那。”刘氏打断她。 跟在刘氏身旁多久,银桂一下明白刘氏的意思。 这件事情,只能当做不知道。 银桂点头:“嗯。” 苏连忠那边还在等消息,方老太君看了看,往一侧庭前指去。 “宋氏的尸体,就放小南楼吧,先放这里。” 苏连忠应声,令侍卫们抬去。 第148章 她弯唇笑了 庭风又起,白布虽被压得紧,也翻翻鼓起,似欲乘风而去。 庭中的丫鬟仆妇们全盯着担架,看着侍卫们将它放下,那白布鼓起来得模样,似乎,那布下的二少奶奶,就要坐起来了…… 那么绝色的一个美人,最后,不还落得焦尸一具吗。 在一片戚戚唏嘘声中,方老太君带人离开。 刘氏跟上去,在快步出高云轩时,刘氏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回去。 苏东莲扭头望着跟在刘氏后面的这群丫鬟仆妇,招来悦澜,在她耳边低语。 “是。”悦澜应声,悄然退去一旁,待人都走后,她朝刘氏她们追去。 高云轩的杂房前,一股恶臭弥漫整座庭院。 苏连忠忙完小南楼,脸都来不及洗,又带人赶到这。 剧烈的恶臭,让苏连忠一进来,便张口干呕。 院里的仆妇们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站位尽量远离地上的尸体。 苏连忠走去,皱眉打量。 虽然盖着布,但尸体渗出来得液体慢慢将这白布打湿,不时还有虫子爬出。 许多夜鸟也被这股味儿吸引,乌泱泱叫着,停在附近的树枝上、檐角上。 “你们高云轩的管事呢?”苏连忠问道。 仆妇们没说话,眼见苏连忠神情越发不耐,一个仆妇答道:“林姑姑,她在咏喜阁吧……” “高云轩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在咏喜阁?!” 夏婶见状,赶紧道:“大总管,陆小娘子身体不好,今日春姿又出事,所以林姑姑才去咏喜阁的。” 苏连忠看向尸体:“这是何人发现的?” “是我们,”一个仆妇上前,“我们是大姑奶奶那边的人,我们来给红惠烧东西,就撞见了。” 苏连忠点头:“有人认出这尸体是谁吗?” 众人互相看彼此,夏婶先道:“大概,是大夫人那边的人。” “大夫人?” “嗯,方才,就是大夫人那边的人……” “是在说我吗?”刘氏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夏婶的话。 苏连忠一愣,转过身去,恭声说道:“大夫人。” 院中所有人也都纷纷道:“大夫人。” 刘氏一进院子,忍不住便抬手捂住口鼻。 她远远停下,看着那具尸体,不敢再过去。 苏连忠道:“大夫人,这尸体……” 刘氏忍着恶心说道:“宋氏已死,小南楼无人主事,所以我过来看一看。” “她们说,这是您的人。” “一派胡言!”刘氏怒道。 夏婶吓了一跳,差点没跪倒在地。 刘氏惯来端庄闲定,如此一喝,反令苏连忠眼神深了几分。 苏连忠点头:“也是,这具尸体腐烂多时,但近些时日,府中并未见说有人失踪。” “烧了他吧,”刘氏声音有几分不自觉的颤抖,“弄后院去烧,烧成把灰,扔城外去。” 苏连忠面露犹豫:“但是夫人,其人身份还尚未弄清,无缘无故出现在此,恐不简单……” “正因无缘无故,才要立即去烧了。高云轩多日风波不断,今日小南楼又出了那样大的事,我侯府未来数年,注定要被谣诼流言纠缠。这具腐尸若被世人知晓,必再添一笔恶毒粉墨!现今早早烧掉,早早止断,平掉那些有的无的,省得被人指摘!” 苏连忠面色变严肃,点点头:“夫人说得是。” “天快亮了,现在就抬走,尽快烧了!” “是!” 眼见刘氏没有走,就这样站着,似乎要盯着他们将人抬走,苏连忠只好吩咐身后侍卫:“把这具尸体抬去无檐院。” 刘氏即刻道:“抬去后便烧。” 侍卫们忍着恶臭过去,抬起尸体,苏连忠跟着要走,刘氏将他喊住:“苏总管,先不着急走。” 苏连忠心下一沉,明白刘氏这是打定主意不要他查尸体是谁了。 其实也未必那么想查,可刘氏这样阻拦,反而惹得苏连忠好奇。 “夫人,”苏连忠抬手一揖,“老太君交代过,我忙完这些,要即刻回去同她回禀。天色已快亮,不好让她老人家多等,我这便去。” 说完,不给刘氏时间接话时间,苏连忠立即走了。 刘氏恼怒地瞪着他的背影,目光轻轻一瞥,看向银桂。 银桂了然,待他们走远后,她悄悄跟上。 天色越来越亮,没多久,日头便出来了。 大地经历过最一日中最冷的时刻,开始慢慢转暖。 小南楼的灰烟被高处的风吹出侯府,吹向街道,无数街坊围着,全在那指指点点。 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什么说法都有。 胡编乱造的,瞎听来后再添油加醋的,一时好不热闹。 在一片喧杂声中,徐大夫的学徒松生从南斜街走出,目光扫了眼他们,低下头去,侧眸看着身后:“走。” 一辆板车被人推出,板车上放着一筐筐烂掉的菜叶,还有两个大泔水桶。 围观的街坊们瞧见,纷纷捂着鼻子避开。 城东主街有无数小巷。 小巷口的位置,不时会出现一个小木桶,木桶里边,是周围邻里们败坏的食余。 养猪的会将这些食余收拾走,拿回去喂猪。 松生领着小板车,走几步,便会送些烂菜叶给这些小木桶。 一路走走停停,板车离开了城东主街,拐入一条小巷后,消失无踪。 城东周家,祖上为官,府宅占地极广,一整条小巷皆为他家一户。 后院杂仆们,今日都被周老爷唤去前堂问话,一个个走得匆忙,不敢逗留。 松生领着小板车,就这样大咧咧地进去到周家后门,在此等候多时的落根立即将院门关上。 松生大大喘气,拍着自己的胸膛,一脸如释重负。 缓过来些后,他和落根,还有推着板车的车夫一起,忙将泔水桶搬下来。 拧紧的木盖子被松开扣子,日光照入桶中,他们趴着干净清香的木桶边沿低下头去。 少女屈膝坐在里面,竟然靠着木桶壁,睡着了。 “二少奶奶,”松生叫道,“二少奶奶?” 宋知晴缓缓睁开眼睛,被头顶的阳光刺到,皱了下眉头。 缓和了阵,她重新睁眸,轻轻眨着眼睛,望向头顶的蓝天与白云。忽然,她弯唇笑了。 第149章 谁告诉你她不识字 自侯府而出的烟,到午时都未散尽。 永安城知府被惊动,亲自来过问。 侯府的亲友们也纷纷来关怀,然不管是谁,皆被侯府婉拒。 除却早上出来得那一辆装着泔水的板车外,整座侯府一日只出不进,再无人外出。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昨夜这场大火又因何事而起。 一切其实都是苏连忠的命令。 方老太君昨夜熬了一宿,尚还在补觉。 大夫人和大姑奶奶们也都在睡,苏连忠不知如何处理二少奶奶的死讯,故而先封闭侯府。 下午申时,撑不住的苏连忠趴在天遥苑中的水榭亭休息。 没睡多久,他被一声惨烈的叫声所惊,立时从梦里睁开眼睛。 庭院中的丫鬟仆妇们纷纷看向惨叫声源头,神情惊恐,不明所以。 苏连忠也看去,却见是天遥苑主宅所传。 …… “啊!啊,啊!!!” 刘氏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头,惨叫声尖锐。 银桂等人从外匆匆奔入,只见她披头散发,面容惊惶,浑身都在发抖。 在床前细软锦毯上,一把木头锥子摔在上边,刚才听到得那声闷响,便是她将木头锥子扔在地上的声音吧。 “夫人!”银桂快速过去,坐在床边扶住她,“夫人,发生了什么。” “银桂!”刘氏哭道,“锥子!那把锥子!在我的枕下!这把锥子,是宋氏那短命鬼的锥子啊!” 屋内众人朝地上的锥子望去。 善琴上前就要拾起,刘氏尖叫:“不要!不要碰它!” 这一声惊呼,吓得善琴赶紧将它扔了。 木头锥子摔在地上,滚动数圈,堪堪停下。 也是在这滚动时,众人全看清了,这的确就是宋氏昨日在尽心室中所拿得那一把! 一时间,众人脸色全变得铁青,连银桂也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 刘氏情绪正脆弱,注意到银桂这一抖,她又惨叫出声,往银桂怀里躲。 “夫人,您别怕!”银桂忙道。 屋内其他丫鬟们也忙都围上去:“夫人!!” 银桂一边安抚刘氏,一边问她们:“自夫人睡下后,有谁进来过?”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摇头:“没有人呀,我们都守着,无人进来。” “啊!啊啊!!”刘氏更怕了,“宋氏,那短命鬼宋氏,她死了也不想来放过我!” 提到“死”字,刘氏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银桂,双目放空:“吴荣,吴荣的尸体……烧了吗?” 银桂担心道:“派人去看了,苏总管……还没烧呢。” “为什么不烧!”刘氏瞪大眼睛,“快烧了他!烧了他,他就不会再爬出来了!” 结果又是这个“爬”字,生生令银桂眼前也出现画面感,吓得面无血色:“夫人……他,他死了呀,怎么爬!” “啊!!!”刘氏抱住脑袋,痛苦叫道,“啊!!” 善文、善琴等丫鬟们是不知情的,几人愣怔着,善文很轻地道:“大夫人,什么,什么吴荣啊。” 吴达因为哥哥失踪,经常来打听,她们也的确很久没见到吴荣了,但真不知道他去了哪。 此前还一度谣传,说后院有尸体,后院闹鬼等……现在,却从大夫人的口中,她们亲耳听到“吴荣的尸体”。 善文一问,银桂立即道:“休要提!” 善文闭了嘴。 刘氏抖得越来越厉害,神情惶惶,半日都未平静。 屋外传来苏连忠的声音,恭敬说道:“夫人?” “烧了,”刘氏抓着银桂的胳膊,“对,苏连忠来了,你快去让他烧了吴荣!对了,他竟还敢忤逆我,岂有此理,把苏连忠也烧了!” “夫人!”银桂惊讶说道,这是说得什么胡话。 “啊!!”刘氏低声怒道,“都怪宋氏,可恶的宋氏!!这一连串皆是因她而起!!” 见她情绪始终如此,银桂看向善文:“你速去杂云苑,请徐大夫过来。” “是。” “对了,再差人去陵殿,”刘氏又道,“把青川叫回来,或者把子云叫回来,我要见到我的儿!我要见他们!!” “夫人您别急,”善琴说道,“老太君一早就有派人去请二少爷回来了。” “是啊,”银桂道,“高云轩出了这样大的事,二少爷一定得回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刘氏露出笑容,“那就好。” …… 烈火一场,整栋小南楼变作一摊废墟。 花喜皊端手立在乌泱泱的灰飞中,目光望着不远处那辆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轮椅。 哪怕烧成这样,都看得出这轮椅先前的工艺有多精细,宋氏,竟有这样一双巧手。 庭中传来凌乱脚步声,花喜皊身后一名丫鬟小声道:“夫人,是二少爷。” 花喜皊转过头去,回来得正是苏言即。 苏言即头上缠着白巾,一身素衣,快步走来,入庭院后,他两眼瞪直,足下渐渐放缓。 跟在苏言即身后的,除却他几个亲随,还有一名蓝锦长衣的贵气公子哥。 花喜皊记得,其人约莫姓唐,似是唐强的三儿子。 见到黑黢黢的小南楼,唐金勤也傻眼:“我的天。” 苏言即走到小南楼前,低低道:“表姑母……” “子云,你回来了。”花喜皊道。 “姨表姑母,我祖母可还好?” 花喜皊淡笑:“放心,她无碍的。” 说着,花喜皊目光看向唐金勤。 “哦,我来引荐,”苏言即道,“金勤兄姓唐,字高和,其父为安州唐刺史。” “原来是刺史之子,”花喜皊道,“虎父无犬子,唐公子也生得一表人才,品貌轩昂。” 唐金勤的反应有些迟缓,他的目光望着那片废墟,愣了下,看向花喜皊,皮笑肉不笑:“花夫人谬赞。” “高和兄?”苏言即道,“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唐金勤失笑:“你还说我,丧妻之人是你,你才该当失魂落魄。” 苏言即长眉淡淡一轩,不以为意,但看回那废墟后,他心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 “她本也不是我的妻,何来我丧妻之说,”苏言即冷冷道,“她死了便死了。” “子云,”花喜皊皱眉,“你失言了。” “姨表姑母,我一直不喜她,你们都清楚。” 花喜皊叹道:“死者为大。” 苏言即冷哼了下,转走视线,废墟中,那烧焦的轮椅实在突兀,苏言即道:“这轮椅,怎未被烧透?” 花喜皊看去:“嗯,因为宋氏上了漆吧,她有一双很巧的手,这轮椅便是她自己做得。” 苏言即点点头:“的确,她就适合干粗活,上不得台面。” “子云,”唐金勤沉声道,“她干的不是粗活,她的手艺可精细。” “那又如何,”苏言即干笑,“大字都不识一个。” 花喜皊皱眉,唐金勤则扬眉,二人异口同声:“谁告诉你,她不识字的?” 第150章 不曾见过她的脸 二人这反应,让苏言即将他们看了又看:“……且就当她识字好了,你们何必如此?” 唐金勤道:“且?” “怎么,高和兄这语气,难不成是想说,我还看轻了她?” 唐金勤沉默,目光看向一旁的花喜皊,有她在,他很多话不好说。 花喜皊也看了眼他,自然懂他现在心中所想。 若是平时,她便客套言谈几句就离开,但眼下,她有些忍不住。 “子云,”花喜皊的语气变认真,“宋氏她,是个有才之人。” “她有才?”苏言即笑了,“好好好,便当这山野村妇在我侯府住了三年,是识去不少字,但不过就是个半字先生,半桶子水,她就敢和‘才’字同论了?” 唐金勤道:“半字先生?” 苏言即无语,一叹:“高和兄,你来过小南楼,你便未见着她的错字?” “你说得是……” “未烧之前,就在那挂着得尽心室三字,挂得如此明显,你未瞧见?”苏言即冷笑,“她附庸风雅,妄图自诩文静内秀,宁静的静,写作尽力的尽,不可笑嘛。” 唐金勤和花喜皊对视了眼,看回苏言即。 “……子云,”唐金勤肃容道,“你可进到过这尽心室一瞧?” “我进去做什么。” 花喜皊道:“里面非你所想,与文静内秀无关,里面,都是匠工之作。” 苏言即道:“匠工?” 唐金勤看着他:“子云,你方还说她上不得台面,只会干粗活,你口中的那些粗活,她便是在这尽心室中所做。尽心二字,非你所想得静心。以我所见,她取名尽心,一乃尽心尽力,追求匠作,力臻无暇。二乃梓匠二字,正取自《孟子尽心章》。你未进去过这尽心室,但里边所呈,无一是粗活。” 说完,他又看了眼花喜皊,再度将要说得话咽下去。 苏言即面色变难看,低低道:“怎么可能。” “子云!”陆玉雪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响亮,但很清澈。 苏言即转身看去,陆玉雪迈着小步匆匆走来,一身白衣在庭风里飘拂,头缠白绡,木簪为饰,眼眸如远山寒烟,笼着水色。 “玉雪!”苏言即立即迎去,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瘦了。” 陆玉雪鼻子一抽,伸手拥住他:“子云!” “你受苦了,”苏言即柔声道,“我回来了。” 花喜皊见状,对唐金勤道:“唐公子,老妇需得回去陪老太君了。有所怠慢,唐公子担待。” “花夫人言重。” 花喜皊点头,带着丫鬟们走了。 小南楼的庭院,此时并不空。 各家留在此处的丫鬟和姑子们在中午随宋氏的尸体转移去了明德堂而离开,剩下得是苏连忠派来得侯府守卫,三步一岗,严正以待。 唐金勤看了他们一眼,上前走到苏言即身后,掩嘴虚咳了声:“子云。” 苏言即松开陆玉雪:“高和兄,你方才几次欲言又止,要说什么?” 唐金勤又用眼神示意了下。 “玉雪不是外人,”苏言即道,“没有什么是她听不得的。” “……” 唐金勤忍不住要翻白眼了,还不容易花喜皊走了,又来一个。 陆玉雪抿唇,委屈乖巧道:“子云,春姿还躺着,我先回去陪她。方才听闻你回来,我喜出望外,这才赶来……你们先聊,玉雪不打搅了。” 说完,陆玉雪冲唐金勤温婉福礼:“唐公子,告辞。” “玉雪!”苏言即要叫住她,被唐金勤不动声色地拉住。 待陆玉雪离开,苏言即不悦地看向唐金勤:“好了,你这下可以说了,先前数次欲言又止,你要说什么?” 唐金勤嘀咕:“见到陆小姐,你又是‘你瘦了’,又是‘你受苦了’,你真正葬于火海的妻,倒不见你半分心疼!” 苏言即沉了口气:“高和兄,你到底要说什么。” “好,我说!”唐金勤微怒,“方才花夫人在,你要我入高云轩查宋氏一事,我不好开口。我现在告诉你,那尽心室中可不是什么粗活。当初你说在柜中翻出一支上乘的笔,还有那些精致无双的木雕,玉雕,我若说,这些都是宋氏亲手做的,你信否?” 苏言即一顿,而后哈哈笑了:“高和兄,你说什么胡话,那些都乃大家之作!” “那么宋氏,她为何不能是大家?” 见唐金勤神情严肃,苏言即渐渐也变认真,狐疑道:“你所说的,是真的?” “她的卧房,我进去了,她的尽心室,我也进去了!” “那你缘何断定就是她所做的?” “你糊涂了!宋氏的腿是何模样,她难不成还能自如出入你侯府大门去买这些回来?再不然,你随便寻个你高云轩的下人来问,那尽心室是否宋氏一人进出的,岂不明朗?连花夫人方才都亲口说这轮椅是她做的,才取笑了她,这会儿又忘了。” 苏言即哑口,脑中浮现那些木雕,还有那些笔,他仍难以将它们和宋氏联想到一块。 “子云,”唐金勤语重心长,“你对你妻,可谓知之甚少啊。” “她,她才不是我的妻!” “我着实搞不懂你,”唐金勤匪夷所思,“就如你所说好了,她是山野村妇,但那又如何?她足不出户,修心修身,不与世争,不过短短三年,她的书画便堪称双绝,这可谓惊世之才了!且不论,她还生了张沉鱼之颜,倾国倾城,你有何不满足?就,就算是残疾,可若能长成她那样,残疾算得了什么?” 苏言即看向小南楼那片废墟,脸色变难看,没有接话。 安静了阵,唐金勤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她,倾国倾城?” 唐金勤气乐了:“子云,你,你……” “我,还未见到过她的脸。” 唐金勤顿时语塞,傻了眼。 “啊?” “我未见过她,”苏言即皱眉,“从始至终,不曾见过。” “你,你说什么……啊?” 废墟上的灰飞,被风带起一小片,若风急了点,那被烧得可怜的轮椅,便在风里晃啊晃。 苏言即沉沉道:“她们都说她好看,我不信,侯府谁人不想让我同她圆房。可若是你说,我信。” 且正是因为唐金勤说,苏言即才越发肯定,宋氏绝对是漂亮的。 因为唐金勤一直清高,眼光更高。 苏言即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可若一个女人,长得令唐金勤都道绝色,那如何令人不想目睹呢。 “可惜,她成了一具……焦尸。”苏言即看着那轮椅,很轻很轻地道。 唐金勤则在看着他,目瞪口呆。 第151章 夏月楼 临近安州,有一条红枫古道。 西去古道二十里,便能踏入汤州最繁华的顺门环。 顺门环早年是一个小乡岭,村落稀疏,古林茂密。 后因前朝末年战乱,汤州通达四方,成为各个势力争夺的肥肉,又因军备所需,大量军阀在顺门环伐木,反而开垦出了土地万亩,世人才知,顺门环地势竟如此平坦。 数百年下来,顺门环因着地势,周边人口渐渐往此靠拢,逐步发展出了繁荣经济。 且因汤州的四面通达,地势平坦的顺门环也成了南方文人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人文始兴盛。 现今,顺门环虽未建府,仍以乡岭自称,但高宇林立,商铺如云,章朝的许多州府都远不及它繁盛昌荣。 宋知晴的夏月楼,便坐落在顺门环的东阳长街上。 夏月楼后门,马车悠悠停下,等在门口的红衣女子跟着几个男人上前。 车帘被掀开,顾俊恒从车内出来,冲他们爽朗一笑,转过身去,将车厢里的少女扶出。 少女带着纱帽,厚厚几层月白色纱布,将她的脸完全遮挡。 她被顾俊恒扶着,身形踉跄,走得极慢。 “东家……”红衣女子声音有些颤抖,小心唤道。 少女在纱帽下抬起头,隔着重重的纱布,但红衣女子感觉得到,她在笑。 宋知晴道:“你便是左云。” “是我!”红衣女子双目泛出泪光,“东家,是我,您的声音真好听!” 夏月楼是宋知晴“嫁”入侯府后才建的,确切来说,是她通过来回进府的顾俊恒建的。 钱财是她出,生意是她拍板,商路渠道,都是她写信去疏通,但是,夏月楼的三大管事,尽管书信往来了几百封,她却连他们是什么模样都不知。 眼前叫左云的红衣女子,束袖束腰,马尾也高束,她是管事之一,霍亦清救下的。 “先进去吧,”宋知晴笑道,“进去后,我好好认一认你们。” “嗯!” 后院非常开阔,连着三座大院都被打通成一体,留守夏月楼的霍管事喜好花圃,沿着中间空庭的周围种了许多花草,而空庭上的园林建设,雅致古趣,充满诗情。 宋知晴走得很慢很慢,双腿都跛着,边走,边打量周围。 潘管事推来轮椅,宋知晴笑道:“先不用。” 夏月楼是完全属于她的产业,与高云轩和小南楼皆不同,她今日第一次来,她定要一步步走去。 “怎么不用,”顾俊恒没好气道,“你如今是跟轮椅过不去吗?” 宋知晴侧头看他,什么话都还没说,顾俊恒继续道:“你自己说,小南楼那轮椅,好好的你为何给它烧了?凭我的本事,无声无息带出来又不是难事。哼,这几日在周家,天天都不好过吧。” 的确很不好过,但不好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腿脚不便,而是因为,周家老爷周明生,根本不知他院中住进来得人是她。 徐堂在周明生跟前有很大的面子,所以周明生愿意把院子借给徐堂,并将所有佣人都支走,但是,总有那么几双好奇的眼睛会来后院打探。 而宋知晴之所以要烧掉自己才制成的轮椅,原因很简单,戏要全套,加深假死之象。 她做那轮椅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烧掉它。 后院往上,同样有一道小斜坡取代台阶,宋知晴在顾俊恒的搀扶下慢慢上去,进入宽阔的后堂。 待坐下后,她抬手将脸上的纱帽摘下。 来接她的人并不多,加之一直在后堂准备着的伙计,六人六双眼睛,全部望着她的脸,在纱帽取下来得那一瞬,众人的目光纷纷睁大,变得明亮,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惊艳。 得自由者,如获新生,这几日在周家,宋知晴心情极佳,气色大好,本就倾城的月容,白里透红,宛若桃腮,丰盈得似能出水。而这双大而亮的黑眸,便是提笔都难画,清澈得像是将整个秋日的水都聚了去。 宋知晴看向左云,一笑:“左云。” 左云立即双手抱拳,低头说道:“东家!您,您太好看了!” 好看得耀目,连她一个姑娘都心跳如奔,语无伦次。 “皮囊罢了。”宋知晴笑道,目光看向立在左云身旁的霍亦清。 霍亦清立即道:“东家,我是霍亦清。” “霍管事,”宋知晴道,看向潘书新,“你便是潘管事了。” 还有一个林珊,宋知晴知道,她去西南采办玉石了,至少还要半个月才回来。 潘书新激动道:“对,东家,我是潘书新!” 说着,潘书新招来小厮,接过小厮手中一直端着的托盘,走到宋知晴跟前放下:“东家,这几年的所有账目,清清楚楚,全在这呢!” “书信中,不是都写了吗?”宋知晴道。 “那是书信嘛,这是字字句句,一笔一画记载的,您对一对。” 宋知晴笑道:“不用对,账目没有问题。” 她的眼睛又朝下一人看去,霍亦清和潘书新的衣服都是褐色通宝印样的富贵模样,所以好认,接下去的人,她就难辨了。 望了圈,宋知晴道:“姜博呢。” 众人眉头轻轻皱起,静了阵,霍亦清道:“东家,姜博今早又被他哥喊走了,我让他别去的,他说,不忍心。” 宋知晴:“……” “不中用的东西啊,”顾俊恒忍不住道,“怎么现在还没回来,你们不应该昨日就知道我们要回来的吗?” “兴许是有难处吧,”左云道,“他那个兄长,姜博对付不了的。” 宋知晴沉声道:“去将他叫回来,若是不回来,那便不必回来了。” 霍亦清和潘书新同时应声:“嗯。” “我的卧室呢。”宋知晴又道。 左云立即高兴道:“来,东家,我带您去!” 顾俊恒令门口的小厮将潘书新准备的轮椅推入进来,道:“这下可以坐轮椅了吧!” 宋知晴笑:“好~!” 因为她身体不便,所以卧房便也没有安排在楼上。 左云和顾俊恒将她扶到轮椅上后,推着她朝东面走去。 第152章 那没出息的样子 主卧宽敞明亮,双面开窗,打通了足足两间屋室。 屋内布置风格素雅清宁,以淡白淡绿为主,风竹远山为纹,屋内浮溢着清淡的腊梅香,在绘着素山清河图的座屏后面,有一个另外拓展得小浴池。 左云一边走,一边对宋知晴介绍。 最后,宋知晴被推至书案后。 桌面干净整洁,笔墨纸砚皆是上乘色泽,砚台旁有一樽金银丝白玉笔架,宋知晴望着这座笔架,忽道:“灵秋驿站那边,有消息吗?” 左云道:“暂时还没有,昨夜才收到顾公子的信,我们连夜派人过去,大约得黄昏才有消息。” 宋知晴轻轻点了下头。 被苏言即踹坏的那座云海松烟笔架,她修复好后,在去青岚寺前,装入了箱子中。 现在,那个箱子和明桂、明香在一起。 她的“死讯”,平安侯府不会瞒着,也瞒不住,世人迟早会知, 而明桂和明香不知实情,宋知晴着实害怕她们会担心。 但眼下只能等着,等灵秋驿站的消息。 没多久,霍亦清领着几个丫鬟,端来几叠精细小食。 饿得咕咕叫的顾俊恒嚷着要吃饭,推着宋知晴一并过去。 吃完小憩,左云搀扶宋知晴去往贵妃软榻。 清风拂窗而入,宋知晴渐渐闭目,但未睡多久,她便被窗外的吵骂声惊醒,其中一个男人吵得非常凶,并称要放火烧了夏月楼。 宋知晴睁开眼睛,听了一阵,她扶着软榻,轻轻坐起。 声音是后院传来得,正在叫骂的男人,身材高大,肌肉魁梧,声音中气十足,骂人时,则什么粗话都有。 潘书新领着一帮伙计拦他,却拦不住,男人的手指快戳到他鼻尖前,一边戳一边叫嚣,把潘书新骂得连连后退。 左云站在檐下,咬牙切齿:“可恶!” 她掉头朝自己房中去,霍亦清拦着她:“你要干什么?” “我回去拿剑,我杀了他!” “胡闹!东家才回来,后院怎能见血?” 左云怒道:“那就把这厮拖出去杀了!” “休要提这打打杀杀的!”霍亦清皱眉。 跟在男人后面的,还有一群乡里,都是虎背熊腰的,一个个气焰都很嚣张。 这些人,正是姜博的家人。 姜博想要进来,但被这些亲戚堵在了后院外面。 他踮着脚尖,急得都是眼泪:“大哥,大哥!!” 姜备国越骂越凶,一掌推在潘书新的肩膀上:“你还不给钱!啊?钱呢!” 潘书新气得脸都青了。 东家一个时辰前刚回来,便打听姜博,并要他们去把姜博找回来。 潘书新其实不想找了,他和霍亦清都看这个姜博烦,他被他哥抓回去干活,要生还是要死,都是他的事儿。 但没办法,这是大东家的命令,于是潘书新派人去喊。 结果,这姜家人听说夏月楼的大东家来了,直接拖家带口过来。 现在姜备国口中口口声声嚷着的给钱,因为他们未经姜家允许,雇佣了姜博,所以,夏月楼得赔他们钱。 这,这特爹的算是哪门子的理?! 还不是看夏月楼这几年生意兴荣,越做越大,赶着来敲诈呗! 潘书新被推得往后接连跌去,姜备国身后的姜家人叫嚣得更凶。 有人拿着锄头,有人拿着扁担,有人拿着榔头和靶子,什么工具都有。 左云怒火冲天,忍无可忍,又要掉头去屋里拿剑。 “够乱了!”霍亦清拦住她,“别胡来!” “那,那我去找东家?”左云低声道。 “东家不能出面,”霍亦清皱眉,“由着他们闹吧,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这次已经无法无天了!” “左云。”宋知晴的声音忽然响起。 霍亦清和左云转头望去。 宋知晴没有坐轮椅,她双手扶着门槛,站立得姿态很辛苦。 “东家!”左云忙迎去。 “他要钱,便给他钱,”宋知晴温和地看着她,“你去问问他,给多少银子能把姜博买下来。” 左云和霍亦清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东家,他喂不熟的!他反而会变本加厉!”霍亦清忙道。 “先问问吧,”宋知晴笑道,“他若要加,就让他加,来者都有份。” 后院宽敞的空地上,姜备国粗犷的声音非常嘹亮。 附近的居民早就围来,在外指指点点。 霍亦清一手撩袍,快步下去:“好了好了!勿吵,勿要吵!给!我们东家说了,给你这银子!” 潘书新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东家的意思,”霍亦清道,“和气生财嘛,和气生财!” “好!”姜备国的脸色变缓,他抬手揉着嗓子,“你们东家呢?他人呢?” “东家病了,不宜出面,”霍亦清笑道,“我们东家还说啊,这银子,你们人人有份!” 姜备国一愣:“啥叫人人有份?” “就是,大家都有!”霍亦清笑着看向姜备国后边拿着各式“武器”的人,高声道,“大家都有银子领!每人都有!” 众人眼睛大睁,喜色尽露。 “真的假的啊?!” “给多少?” “对啊,给我们多少啊?” 霍亦清抬手,示意他们平息:“别急别急,乡亲们,我们东家说,你们都是姜博的亲戚,那银子肯定得给一样的!这位姜大哥领多少,你们也拿多少!” 众人大喜:“真的吗?” “哈哈!你们这东家,人还怪好的!” “凭啥!”姜备国一把揪住霍亦清的领子,“你特娘的说啥?凭啥他们的银子跟我一样?” “这不是挺好的嘛,”霍亦清赔笑,“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姜博的家人嘛!” 人群中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忽然叫道:“不成呐,我们银子一样没事,可是姜大哥是姜博的亲哥!我们要多少,那姜大哥肯定得两倍!” 他一出声,旁边一个同伴也赶忙叫道:“就是,我们是亲戚,可是姜大哥是亲哥!你给我们多少,就得给我们姜大哥两倍!” 左云气得,往上直翻白眼,想要去杀人。 比起她的怒发冲冠,宋知晴脸上始终噙着一缕笑。 这时,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站在外边的一个瘦小身影。 “那个,就是姜博吧。”宋知晴道。 左云看去,哼道:“那没出息的样子,不是他还是谁。” “他长成这样了。”宋知晴小声道。 “嗯?”左云听出不对,“大东家,难不成,您很早就认识他了?” 宋知晴弯唇一笑:“对啊。” 第153章 死于祠堂前的乱棍 院中已开始讨价还价。 那两个男人开了个头,跟随发声得人渐渐变多,都嚷着,姜备国一家得双倍。 不是姜备国一人,连带着他的两个媳妇,三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全都要双倍。 霍亦清装着委屈同他们拉扯,反复称夏月楼资金匮乏,若是给了姜备国双倍,其他人的钱要跟着变少。 就这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直到霍亦清举起手指,给出了一个数:“乡亲们,我们现在的银两实在不多,连年亏损,账又在外头,还没有收回。我们预备给你们一人二两,就当是付卖身契,今后姜博就跟了我们夏月楼!我们的钱财就这么多,既然你们执意要给姜大哥两倍,那这银两的事,只能他一家六口一人四两,共计二十四两。剩余的银子,就由乡亲们平均分掉,你们看如何?” 刚刚还嘈杂的人群,一下安静了。 二十四两! 一两乃十钱,一钱乃一百文,二十四两,这是他们种一辈子的地都种不来的价! 众人看着霍亦清的手,再缓缓看向姜备国。 姜备国也睁着眼睛,被泼天的富贵一下砸中,他的脑袋嗡嗡的,喜不自胜。 “就这样!”姜备国道,“你马上把这钱给我,你今天给我,我立即把姜博卖给你们!” 霍亦清笑道:“好好好!那乡亲们也都同意了,对吧,若是都点头,我这就去取银两!” 他目光望去的庭中众人,无人吱声。 “看来是都答应了,”霍亦清道,转头看向一个小厮,“阿六,去请孔先生过来。” “好咧!”阿六应声。 霍亦清笑道:“孔先生是我们的账房先生,稍后让他去收整收整,然后我们就将这钱给诸位分发了!” “等等!”一个老妇忽然开口,“他家分走二十四两的话,那我们还剩多少啊?” 霍亦清看去,抬手抱拳,恭声道:“老太太,也不少的,大家分一分,也有个七八钱呢。” 老妇的脸色一下变难看:“他家独得二十四两,我们就七八钱?不干!” 霍亦清为难:“这,七八钱也不是小钱了啊!” “不成!”方才最先开口替姜备国要双倍银两的那个面黄肌瘦的男子叫道,“你说的二两就是二两,我们一人二两,姜大哥二十四两!” “对!”旁人叫道,“我们就要二两,你给我们二两!” “不给二两,今日跟你们夏月楼没完!” 看着潘书新和霍亦清在那安抚,左云抬手压住气得突突跳的太阳穴:“东家,到时候这银子,真给吗?” “当然是给呀。”宋知晴道。 “这不是小数目,这么多银两在,万一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后边又来闹呢。” 宋知晴一笑:“这银子不是买姜博的,这银子花出去,是买夏月楼名气的,他们若是继续闹,就闹吧,不闹反而没水声了。” “可是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成日来闹,也经不起吵呀。” “所以得寻人来管,”宋知晴看向方才说话的老妇,“她说得话,在这些人里似乎有些份量。” “她都这么老了……” “老才好,有魄力,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姓秦。” 左云讶异:“东家,您为什么这么猜?” 宋知晴笑了笑,没说话,目光一直望着那老妇,眼神浮起一丝深意。 她跟姜博很早就认识了,那会儿,顾俊恒这师弟都还没被师父救到晚山里来呢。 姜博是姜备国同父异母的弟弟,姜博的生母姓何,她带着姜博跋山涉水到晚山,求师父收下姜博做弟子。 师父没收,何氏苦苦哀求,师父都没有收下。 宋知晴那时年幼,她看到何氏领着姜博跪在大雨里,于心不忍,但师父要她别管。 不过,眼看何氏撑不住了,师父到底还是心软,要她送饭送水送药出去。 令宋知晴所不解得是,何氏看她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极其复杂,欣喜、惶恐、惊诧、又充满期盼,渴望求救的眼神。 在将东西送到何氏手中后,宋知晴离开回屋,途中她似有所感,撑伞回身,却见何氏在冲着她的背影磕头。 直到第五天,何氏才走,她领着姜博下山,再没回来。 几年后,宋知晴才从师父和友人谈话中无意间偷听到,何氏很早就死了。 她死于姜家族人之手,在姜氏祠堂前,被一群姜家人用扁担、棍棒、锄子,活生生打死。 尸体装进了猪笼里,扔入河中,沉底了。 处死她的原因,因为她无名无分跟着姜中奉,还给姜中奉生了个野种,所以,她该死。 而姜中奉不给名分的原因,因为姜备国和他的生母都极其凶悍,不允许何氏进门。 也是那时,宋知晴才明白,原来何氏带着姜博上山求师父收留,是这么一个原因。 而师父不肯收下姜博的原因,师父对友人是这么说的,他说为了徒儿,不能和何氏有任何往来,半点牵系也不可以。 师父当时的唯一徒弟,只有她。 这个答案,至今令宋知晴困惑。 她和何氏,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那句话后,师父忽然红了眼眶。 他说对不起何氏,虽说只能狠下心肠,断个干净,但他不应该真的弃何氏于不顾,应当暗中安排人手去为她谋划前程,而不是看着她颠沛流离,无所依靠,不得不又硬着头皮回去顺门环。 师父的愧疚自责,宋知晴全部看在眼中,这也是生平中,她唯一一次看到师父眼睛发红。 汤州顺门环这几个字,就此留在宋知晴的心里。 好在到永安府后,她得知汤州就在临近,顺门环更是仅隔红枫古道之距,于是,她把夏月楼设立在了此处。 庭院里的人还在吵,那些扁担、长棒敲击着地面,噼里啪啦。 姜博躲在院子外面,被堵着进不来,但见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也是不想进来的。 “行了!”霍亦清忽然高声大叫,“不买了!这个姜博我们不要了!你们领回去吧!” 院中众人静下,所有眼睛看着他。 霍亦清冲姜备国道:“姜备国,你带这么多人来,是要我们赔钱的对吧?你说我们把姜博叫来做事,耽误了你的收成,得赔你三钱,行,我们夏月楼都是爽快人,我赔你五钱!” “阿六!”霍亦清看向小厮,“去问孔先生要钱,领上个五钱,过来买个清净!” 第154章 花钱解决 阿六很快自账房先生那领到钱。 霍亦清接过后,走去姜备国跟前,把银子放入姜备国手里:“乡亲们这么多眼睛可都看着哈,我夏月楼耽误你的收成,这钱我现在给你了!今后我们两清!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现在你们回去吧!” 五钱不少,姜备国一年到头除了务农,再去其他地方找活干,整一年都风调雨顺的情况下,才能挣到五两。这五钱,直接顶他两三个月的苦力了。 可是,这钱跟二十四两一比较,算个啥呢! “不是,你这还讲道理?”姜备国怒道,“说好的二十四两呢!你他妈说话如放屁啊?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回去?” “就是!”那面黄肌瘦的男人随即道,“说出口的话,那不就是泼出来得水吗?今日这钱,你必须得给咱们了!” “给钱!”其他人也叫道。 “没钱!”霍亦清一甩手,“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门买亏吃的!那姜博是我家东家看他可怜才收留他,真要说起来,姜博那厮,值这么多吗?!” “我不管!”姜备国怒吼,“你就得给我钱!姜博你拿走!谁要这五钱啊!” “给钱!” “给钱!” 刹那间又一片嘈杂。 霍亦清冷笑,高声道:“行!要钱是吧,那我最后说一次,要么,就一人二两!要么,谁也别想要!” 人群的眼睛里一下又有了光。 姜备国怒不可遏:“不是说好了我二十四两吗?” “那我们不就没钱了?”人群里一个男人忍无可忍地叫道。 姜备国转头朝他看去:“三堂叔,你说啥呢!” 三堂叔怒道:“凭啥你二十四两,我们得个七八钱啊?” “没错!”先前的老妇也高声道,“国子,大家来这儿可都是冲着帮你来的,你还想吃独份呢?” “对!”又一个老者叫道,“一人二两,每个人都有钱!” 三堂叔的儿子也叫道:“夏月楼财大气粗,做事认理,霍管事,你豪气仗义!姜博跟着你,我们大家伙也放心!” “对对,霍管事!你给钱吧,我们把姜博给你!诶?姜博呢?”说话的男人四处张望。 人群到处在找,最外边的人把旁边缩头缩脑,个子矮小的姜博一把拽来,高声道:“在这!” 姜博浑身僵直,脸色苍白,俨然吓坏了。 他呆呼呼地瞪着眼睛,看着众人,像个木头人。 “哎哟!姜博,来来来!”几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过去拉他。 在众人连拽带推中,姜博穿过大庭院,被推到最跟前。 他浑身发抖,低着头站在姜备国身旁,呼吸都变急促,像随时要喘不过气来。 而他矮小的体型跟人高马大的姜备国站一块儿,浑然看不出是亲兄弟。 他的头顶甚至都挨不到姜备国的肩膀。 “霍管事,人在这呢!”几个妇人热情道,“咱们要签啥吗?要画押吗?” 霍亦清沉了口气,点头:“白纸黑字,肯定要的。我令人去安排,很快就给大家发银两!” 众人大喜,这可是二两呢,足足二两! “不行!!”姜备国大怒,伸手拉扯姜博,“我就要钱,我是他哥,我一定得比他们多!给我二十两!再不济,十两都成!我一定要比他们多!” 一堆妇人慌忙去拦,把姜博护着,要姜备国别伤了他。 混乱里,三堂叔忽然叫道:“把国子弄出去!” “你个老不死的,你说啥呢!”姜备国回身,一个手指指去。 三堂叔的几个儿子顿时不干了,伸手也指着他骂。 越吵越凶,人群变乱,在混乱拥堵中,姜备国被一群今天簇拥着他来的族人们强拽着,推攘出后院。 宋知晴收回视线,扶着墙转身,左云赶紧扶稳她:“东家,您要回去。” “没什么可看的了,”宋知晴淡笑,“接下去这大半个月,姜家应该会很热闹。” 左云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是东家,这么多银两花出去,就买那个姜博……” 那姜博,她实在瞧不上。 不止她,整个夏月楼恐怕无一人喜他。 “无妨的。”宋知晴笑道。 回屋后,因着院外的嘈杂,想要再睡,必然不可能了。 宋知晴在左云的搀扶下走到书案前,目光流连过书案上的摆设,道:“好像忘了一个人。” “是谁呀。” “我师弟……”宋知晴抬眼,目光朝楼上望去,“这人,是猪吗。” 顾俊恒此时,正发着呼噜声。 跟他秀气白净的五官完全不同,他的睡姿非常豪迈,秋被被他踹落在地板上,因为冷,他又抓来枕头盖在自己的肚子上,还是冷。 冷着就冷着吧,他闭着眼睛,执着要睡。 外边沸反盈天的声音,他不是没听见,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起来,他就是要睡。 直到冷得受不了,他倒出去摸被子,而后咕噜滚下床后,地板发出一声巨响,他也被摔醒了。 揉着鸡窝头和睡眼,顾俊恒走到床边,竖起支摘窗。 瞧见外边这动静,他剑眉一皱,就要转身下去找麻烦,不过想了想,他又停了下来。 下一秒,顾俊恒转身回床边,抱起地上的被子扔在床上,身子也一倒,准备继续睡。 毕竟师妹就在楼下,这区区纷争,她解决不了的话,就不是她了。 只是,顾俊恒这样一趟,忽然就没了睡意。 他睁着眼睛望着床榻上的木头,眨巴眨巴,脑中滚过一连串的事。 最关键的事是,师父交代他的事,他还没办成呢。 可夏月楼太舒服了,每次他回来,都忍不住要窝一阵子。 再回去那平安侯府躲着藏着,暗中盯人,想想都是人生疾苦。 天人纠结了阵,顾俊恒坐了起来。 房门在这时被轻轻叩响。 顾俊恒看去:“未上栓,进来吧。” 一个小厮推开门,恭恭敬敬道:“顾公子,东家请您下去。” 顾俊恒浓眉一挑,乐呵呵道:“哟哟,楼下后院怎么个情况,她招架不住了,要搬我出面?” “后院啊,解决了呀!” “解决?”顾俊恒目光朝乱哄哄的窗口望去,“这叫解决?” “是啊!花钱解决的呢!” 小厮将大致情况道出。 “什么?!”顾俊恒激动地站起来,“她脑子坏掉了!这么多钱,白送给那群吃狗屎的?!” 第155章 血案 顾俊恒冲下楼,后院一片喜气,拿到银子的人以手掌掂着,个个喜笑颜开。 顾俊恒袖子一卷,准备出去抢钱,被两个个头高大的伙计拦着。 “顾公子,我们东家在等您呢!” “来来,顾公子,这边,走这边!” 顾俊恒被百般不情愿地推攘到宋知晴门前,他不想进去,双手在胸前一抄,气呼呼地倚靠在门框上:“哼!” 宋知晴坐在屏风后边,顾俊恒竖起一只耳朵,听到那细细碎碎的声音,知道她又和那些木头过日子了。 顾俊恒皱了下眉,提高嗓音:“哼!” 左云站在宋知晴身边,低头噗嗤一笑。 “谁在笑?”顾俊恒立即道。 说完,他又轻轻哼了哼:“哦,反正不可能是师妹。” 首先该排除得就是她。 “左云。”顾俊恒叫道。 “欸!”左云从屏风后出来,双手一抱拳,“顾公子!” “她叫我来干什么?”顾俊恒道。 “东家没说,”左云做了个请,“顾公子,您又不是外人,进来呀。” 顾俊恒就是觉得很生气,他跟霍亦清还有潘书新一样,完全不理解宋知晴为什么看重姜博,要在这么个人身上砸这么多钱。 一脸不爽地进到屏风后,宋知晴果真在刨木头,一个精致的小女娃坐在葫芦上乘风而起的木雕,渐渐露出形态。 顾俊恒双手仍抄在胸上,也不开口,冷眼望着。 宋知晴抬起头,一笑:“没睡好?” “那姜博,”顾俊恒的下巴朝外一扬,“什么玩意儿?” “左云,你先出去。”宋知晴道。 左云应声:“嗯!东家,我就在外头,你有事的话,便喊我。” “嗯。” 左云离开,将房门轻轻带上,顾俊恒皱起眉头:“神神秘秘,你喊我下来,要说什么?” “昨日你在周府时提到,说你在夏月楼住不了多久,将我送到后,你便要走。” 顾俊恒刚才还在琢磨这事呢,闻言点了点头:“嗯。” “当时松生在,我没多问,那,你要去哪?” “回平安侯府。” 宋知晴长眉轻扬:“还是因为方老太君和花喜皊?” “……嗯。” “好吧,”宋知晴放下手中的小木雕,拂去手上木屑,转过身来坐正,看着他道,“先前我没细问,那现在,你同我说说,为什么呢。” 顾俊恒眼睛一亮,一直分享欲旺盛的他就要张口。 不过顿了顿,他又闭上了嘴巴。 “嗯?”宋知晴偏头看他。 顾俊恒轻叹:“罢了,师妹,我之前想同你说,是因为觉得好玩,可你现在都离开侯府了,这侯府,从此你且当陌路人,不闻不问最好,就别再有牵连。” “……本也没有牵连,”宋知晴轻笑,“侯府三年,日日都不是滋味,可是,不是你要回去嘛。” “也有道理,”顾俊恒皱眉低语,“你和侯府没什么,可是是我的师妹,你关心得是我。” “对呀。” 顾俊恒侧头看跟前的少女一眼,闷闷道:“师父要我查的,牵扯到一桩血案。” 宋知晴肃容:“血案?” “去年芒种,考功司郎中蔡建安被人杀了,他的妻儿也都死了,杀他的人,师父查出,与平安侯府有关。我上次与你说过,平安侯府养着不少死士呢。” 宋知晴不解:“师父从来不过问朝政,怎么关心起吏部的事了?” 顾俊恒摇头:“这我也不知,我问了,师父没回我。而且我费解得是,怎么平安侯府要对吏部动手呢。” 宋知晴道:“……若是去年芒种,那时,苏东林还是活着的。” “这你放心,与他无关,他就是个甩手侯爷。” “那,是方老太君和花喜皊?” 顾俊恒点点头。 “竟然是她们……” 虽然知道这屋里就他们二人,但顾俊恒还是左右张望了下,压低声音说道:“聂三娘死得那天,我不是跟你提过,说罗泽斋有一条暗道,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带着头颅进去。” “嗯。” “我猜想,这方老太君兴许亏欠了什么人情,才不得不替人杀人。” 宋知晴没再说话,安静许久,她看着顾俊恒:“师弟,此次回去,你可要小心。” “我能有什么事?”顾俊恒反问。 “我知道你厉害,可是,我怕水深。” “不怕!”顾俊恒洒然一笑,“除了那个灰衣美男子,没几个人打得过我!而且,我想跑也容易,打不过别人,我还跑不过吗?晚山上那么多年上蹿下跳,区区飞檐走壁,不怕!” 宋知晴想了想:“在平安侯府中累了,你若想休息,可以去找徐堂。” “别!我可不找他,你都欠他一个大人情了。说来,你今日才回来,外头就这样……我看你才应该小心。” 宋知晴笑了起来:“霍管事,潘管事,还有左云,都是能干的。” 若说有什么放不下,就是明香与明桂。 “灰衣美男子啊,”宋知晴眼眸轻眯,眸光变悠远,“他会在哪呢。” “呵呵。”顾俊恒翻白眼。 院中的吵闹持续到酉时,天色渐渐黑了。 姜氏族人拿着钱财心满意足地走了,走前把一脸愤慨的姜备国拉走。 霍亦清疲惫不堪,一身清儒的他,直接坐在檐下台阶上。 阿六送来一碗温水,他仰头咕噜咕噜喝光。 喝完以手背擦嘴,抬头看向院中局促站着的姜博。 姜博双手揉捏,惴惴不安,两条腿呈现内八字,别扭地摆着一个憋尿的姿势。 霍亦清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神,一个大嫌弃,又将脑袋转走。 倒是阿六开口:“你是不是要上茅房啊?” 姜博红着眼睛点头。 “来吧!”阿六道,“我领你去!” 潘书新回去换了身衣裳,出来经过长廊,见此一幕,他拍了拍霍亦清的肩膀:“消消气,也就那点小钱,当买个清净。” 今日给出去的这几十两,对于夏月楼而言的确不多。 他俩在此卖穷,殊不知夏月楼早就富到流油。 光是林珊去西南采办得玉石,一趟就能挣个几千两,更不提,夏月楼还经营了数十家铺子与酒楼,甚至都开去了京城。 “别气了,”潘书新道,“我去同东家通禀一声,跟她说此事已处理妥了,你去歇息歇息。” “知道了。”霍亦清还是闷闷不乐。 潘书新抬脚离开。 他才一走,前边正大门外停下一批快马。 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从马上利落下来,直奔后堂,瞧见霍亦清的背影,男子道:“霍管事,来信了!” 第156章 小鱼塘驿站 送来得信内容很短,寥寥几行。 宋知晴高悬了数日的一颗心,彻底沉入深海,闷得窒息。 顾俊恒就站在她身侧,也看完了信上所说。 “不然,我回平安侯府后,托徐堂去打听?”顾俊恒小声道。 宋知晴点点头,俏生生的一张娇容,脸上血色尽失。 安静了阵,宋知晴看向霍亦清:“霍管事。” “东家,您说!”霍亦清立即上前。 “今夜筹备个酒宴,请顺门环的官爷和吏员们过来,我不宜出面,由你和潘管事代劳。” 霍亦清和潘书新对视了眼。 “东家,请他们酒宴,是因为下午的事吗?”霍亦清问道。 宋知晴苍白地笑了下:“不是,你们帮我留意并套话,看看这些人里,哪个比较熟知兵营事务的,尤其是江南兵营。” 霍亦清一下懂了:“好,东家,没问题!此事便交由我们!” 顾俊恒揉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那个灰衣男子,是江南兵营的人?” 宋知晴点头:“嗯。” “哼,他打我还挺疼。” 能打赢顾俊恒的人,世上没几个,但宋知晴见识过夏岸风的身手,虽不是亲眼目睹,但能以一退百匪,足见他的本事。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宋知晴微笑,“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强者。” ……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年轻女子迈入进来,手里端着托盘。 抬眼看向坐在窗边还在哭的明香和明桂,年轻女子轻叹,走来说道:“都哭了这么多天了,怎么又哭呢。” 明香转过头来,抬手抹泪,起身道:“芷琳姐。” “宋青说你们一直没吃饭,让我送点点心上来。” 看到点心中有三朵梅花糕,明香抽噎着,眼泪掉得更凶了。 “二少奶奶最爱吃梅花糕了,”明香哭道,“她可喜欢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牛芷琳放下托盘,过去给她们擦泪,“哭了这么多日,吃点东西吧。” “我们真的不饿,”明桂擦泪道,“芷琳姐,谢谢你。” 牛芷琳冲她笑,等她们情绪渐渐缓和下来,牛芷琳道:“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明桂摇头:“没想好。” “我不敢想,”明香又哭了起来,“我习惯在二少奶奶身旁了,二少奶奶没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牛芷琳握着她的双手:“要么,找个踏实的人家嫁了吧?有少将军盯着,不会让你们吃亏的。户籍这些也好办,少将军有办法。” 明香吓得将手缩回来,眼眸微微睁大,露出一丝惊恐。 明桂也惴惴道:“这,芷琳姐,我们从未想过这些,暂时,就先不提这些……” “瞧把你们吓得,”牛芷琳无奈笑道,“我也就是随口出得主意,哪有这么吓人呢。女人终归要成婚的,相夫教子,何其妙哉?若你们暂时不愿,我不提就是。来,吃东西。” 明香依然没有胃口,但在牛芷琳的坚持下,她提起一块糕点,慢慢塞入嘴中。 一吃,眼泪又扑哧扑哧地掉。 见她们情绪波折如此大,牛芷琳便不着急离去,留下陪她们。 窗外传来说话声,一开始她们没留意,听着听着,牛芷琳扭头看去。 因为下边有人说,要抄家伙,去一间什么酒楼里杀人放火。 “啥?还要杀人?我们可不干!”一个老头叫道。 “我不管!”男人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就要杀了他们!这银子你们不挣,我让别人挣去!”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小伙子叫道:“你找谁也不能去挣这银两啊,事闹大了,若抄家灭族,我们也得跟你倒霉!” “就是!” “抄家灭族最好!姜中民他们都该死,全部跟着我一起死好了!” 明香皱起眉头,也看向窗外:“什么野蛮人,真凶。” 明桂担忧道:“会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人命呀。” 牛芷琳抬手放在自己唇前,压低声音道:“嘘,不归我们管的。就算真得闹出人命,有官府呢。” 外边还在吵,声音嚷嚷得极大,大声密谋着要去杀人这件事,唯恐附近客栈里的住户都听不见。 只是比起杀人,越来越多人将好奇心放在了那二两银子上。 去闹一场,就能得二两?参者有份的好事,谁人心中能平静。 忽然有人走出来,问在哪,能不能一块去。 一旦开了头,过来得人便越来越多。 场面逐渐热闹,姜备国总算长脑子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吼着众人滚开,先带着两个跟班跑了。 “一场闹剧。”牛芷琳道。 明香抹泪,点点头,手中的糕点还剩一半多,张口继续吃。 …… 她们所在的客栈,也在驿站附近,但并不是宋知晴托徐堂送信所提得灵秋驿站。 反而比灵秋驿站要更近,在顺门环的东南边,距离不过八九里的小鱼塘驿站。 名字小家子气,规模也很小,驿站这牌子还是年初才挂上的。 朝廷在兵部尚书齐宗云的强力推动下,终于点头,要造一支海军。小鱼塘驿站便是为了方便军事部署,在漫长的官道上,新增的一个不起眼的休憩小驿。 夏岸风和宋青他们暂都不在驿站中,牛芷琳也不知他们去了哪。 明桂和明香仍食不下咽,吃不了多少。 哭累了后,她们趴在桌子上,渐渐睡去。 牛芷琳叹气,端着盘子中的剩余食物起身,关上房门,悄然离开。 刚到楼下,便遇到要上来找她的店小二。 “姑娘,您下来得正好,有人找您,还是个和尚!” “和尚?”牛芷琳好奇。 跟随店小二下楼,楼下不宽敞的大堂里,站着一个年轻和尚,瘦瘦高高的,面相温和。 “来了来了!”店小二道,“她就是你说得那些人的人!” 年轻和尚单手竖在身前,对牛芷琳:“阿弥陀佛,女施主。” 牛芷琳认出他的衣裳:“你是,青岚寺的和尚?” “嗯,敢问,夏施主可在?” “没呢,出去了。你有何事,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女施主是夏施主的什么人?” 第157章 让我伺候公子 此话令牛芷琳的眼睛轻轻眯起,打量跟前的和尚。 无人知道他们在小鱼塘驿站,除非,少将军主动寄去书信告知。 那么,他必然会提到她。 因为她是留守之人,寻少将军的人,大多由她接待。 此人知道他们在这,却不知道她。 牛芷琳温和笑道:“我是他的下属,小师傅如何称呼。” “小僧叫彗川。” 牛芷琳点头,看向店小二:“伙计,沏壶碧螺春。” “好咧!”店小二应声,“客官您慢等!” “不必了,”彗川忙道,“小僧只是来送信的,即刻便要回去。” 牛芷琳道:“信?” 彗川看了眼店小二,低下头去。 店小二眼力好,一笑:“那,客官,你们聊,小的去忙!” 待店小二离开,彗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女施主,夏少将军的信,我师父收到了,这是回信。” 牛芷琳接来,信封上面写着“夏,亲启”三字。 信封颇有重量,沉甸甸的。 她抬眸再看眼前的和尚,和尚的面相实在温润,眉清目秀,干干净净。 也许,是她多疑了? “夜色将黑,彗川师傅不如在此一宿,待明日一早再走?” 彗川微笑:“实不相瞒,小僧着急要走,并不是要回去,而是与我同行而来的几个师弟都在太吉村等我,他们推着重物,实在不便过来。至于重物几何,这封信上都有说,夏少将军看了信后,便什么都明了。信已送到,小僧先回,女施主,告辞。” 牛芷琳只好点头,将他送出门口。 夜色果真黑得很快,附近所有客栈的伙计们都在挂灯,驿站变得更热闹,往来走脚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 彗川师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 不过,他并未走多久。 沿着新官道的石砖路,他踏下一片农田,一炷香后,他绕过一座土地庙,早早就等在土地庙后边的手下们迎上来:“陈公君。” “彗川”抬手脱掉僧衣,道:“他的确不在,信件我已留下,他应该会看。” 手下接走他脱下的僧衣,道:“永安有信了,不过来送信的是个……” 手下转身看向后面。 陈公君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向来沉稳冷静的他,顿时也大感意外。 一个个头偏矮的小姑娘站在角落里,怯弱地看着他们,虽是惴惴不安的样子,但她的眼睛又很有神,眼珠子又大又明亮。 “他叫婷婷,”手下道,“冬雪说,她可以信任。” 婷婷脸色苍白,努力想要弯唇,但弯不起来,最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信呢。”陈公君问手下。 手下立即递上。 陈公君拆开信,一共六页,他看去很快,浓眉轻皱,看回眼前的女孩:“有点本事,竟然杀过人。” 婷婷故作镇定,但她被吓得一直在抖索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惧。 自从在小南楼杀了红惠后,她便惶恐终日,时时绷紧着神经。 跟小怡她们的死不同,小怡是她托春姿去杀的,但是红惠,是她亲手杀的。 她也不想杀红惠,可是没办法,红惠在咏喜阁后面撞见她了。 不杀红惠,红惠会说出去,到时她就会有很多的麻烦。 只是她没想到,侯府对红惠之死竟如此重视,甚至要挨个盘查。 再也受不了那种日子的她决定再去咏喜阁求助,正好,被神秘人重击了的春姿一直处于偏瘫状态,陆小娘子说缺人送信,于是,她成了送信人。 送信好啊,送信就能被陆小娘子送出侯府了,就能自由了。 “信上说,要我给你三钱银子。”陈公君淡淡道。 婷婷咽了口干唾沫:“这个,陆娘子未说,但若是有赏钱拿,还,还请公子赏赐我,当打发,打发叫花子。” 陈公君轻懒一笑:“你真好玩。” 婷婷又露出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了。 “给她钱。”陈公君看向手下。 婷婷接过钱,连声道谢。 “夜深了,你一时也回不去,不如,随我们去太吉村。” 婷婷眼睛大亮,抬眸看着眼前俊秀年轻的男人。 她想过,她就这样离开侯府,肯定会引起怀疑,侯府的人绝对会去到她家寻人,所以,她如今有家也难回了。 既然对方愿意带上她,那正好! 婷婷噗通一声,冲着陈公君跪下:“公子,今后婷婷就跟着您,在您身旁伺候着吧!我很能干的,我什么活都能做!” 陈公君淡淡看着她,收走视线,朝前走去,一句话也没说。 婷婷看着周围的手下都跟上去,不明白陈公君是何意思。 顿了顿,婷婷立即爬起,她先跟上再说。 …… 永安城虽未明令宵禁,但入夜后,街上能玩的能逛的实在不多,所以渐渐冷清黯淡的长街,与宵禁并无区别。 围绕着平安侯府所在的城东主街,夜色里白幡飞扬,鼓噪声猎猎,侧门外长长的一条巷道,零落飘散着一把又一把的纸钱。 一双绣着金丝舷云纹的墨色长靴踩过一地的纸钱,在侯府墙后停下。 夏岸风抬头望着墙内飘出来得白幡,一双俊秀的剑眉轻拧,黑眸流出一丝不可置信。 沉敛了下呼吸,他压住心头又浮起来得不明痛意,跃身踩在墙上,借力一个利落灵巧的身姿,无声无息翻过了侯府高耸的墙。 “阿嚏!”一声清脆的喷嚏声,从杂云苑里传出。 落根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埋怨道:“都说了现在天寒,先生您就是不听,穿得这么少。” 徐堂擦了一把鼻子,躺了回去,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吱呀吱呀,边看书边道:“天寒好,清清凉凉,这都还没开始真冷呢……阿嚏!” 落根摇摇头,换了一块手帕递去。 “先生着凉了?”清冽低沉的男声冷不丁响起,徐堂一愣,顿时从躺椅上坐起,“欸,你怎么在这?” 夏岸风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满院花木树影中,他抬脚走来,开口便道:“宋姑娘,她真的死了?” “宋,姑娘?”落根道。 徐堂一个眼神瞪去,示意他闭嘴。 目光看回夏岸风,徐堂皱眉:“你不知?你竟不知?” “……知道什么?” “信啊!”徐堂说道,扭头看向落根,令他将门窗都关好。 第158章 你只能听命于我 前后很好说清,徐堂几句话说完,他憋了很久的咳嗽和喷嚏,在说完后释放,猛咳了好一阵。 待他平静下来,夏岸风道:“这中间,她还有送信过来吗?灵秋驿站,可会再改?” “这我不知,应该不会再改了吧。她无依无靠,又双腿不便,需得人时刻照顾,她如何再送信或者更改地址呢。” 夏岸风点头:“好。” 落根送来新沏好的茶水,小心观察夏岸风的神情,见他俊美深邃的眉眼较来时的凝重冷冽不同,缓和平静不少,落根小小声道:“夏少将军,若是见了二少奶奶,可否帮我一个忙?” “何事?” “喏!”落根伸手朝徐堂指去,“您瞧,我们先生这咳的!当初方老太君也咳得厉害,但二少奶奶亲手制得一个枇杷膏,方老太君吃没到两天便不咳了。事后那枇杷膏给侯爷和大少爷都用过,真有奇效!就是那个方子,我们一直没……” “胡闹!”徐堂猛烈咳嗽起来,抬手去拍落根,“哪有张口问人要方子的?丢人!” 徐堂咳得脸都红了,紧跟着鼻子发痒,赶紧用手绢捂着口鼻,张口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夏岸风点头:“好,我去问她。” 徐堂抬眉:“别,小将军,我丢不起人,别!” 夏岸风抬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放心,是我问她讨,此次若非是先生,我难以得知灵秋驿站一地,当是我欠你一分人情。” 落根目露欣然:“少将军,您真仗义。” 徐堂又欣慰又窘迫,顿了顿,皱起眉头:“但说来也怪,我托人去寻你的,怎么这消息,会没送到呢。” “我会去查,”夏岸风沉声道,“先生,你好好休息,夏某先告辞。” 徐堂抬手抱拳:“咳咳咳,小将军慢走,徐某抱恙,便不送了,还望见谅。” 夏岸风淡笑了下,转身离开。 落根赶忙跑去开门,待夏岸风离开后,落根贼头贼头脑地溜回来,很轻地道:“哎哟,先生,他管二少奶奶,叫宋姑娘呢!嘿嘿嘿……” 徐堂没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撞见二少奶奶那花容月貌,几个能顶得住呢?” “少将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英锐不凡,和二少奶奶也是绝配嘛。” “你懂什么,”徐堂轻叹,目光边沧桑,“少将军,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他若要娶,也要娶个健康能生产的娘子,二少奶奶那腿……” “我看,二少奶奶不是能起身和走上几步了吗?” “连寻常的跛子都比不上,也算走啊?咳咳咳!” 落根脸上露出惋惜:“真希望二少奶奶快点好起来。” “谁不是呢,”徐堂咳嗽道,“若她能如常人那般,她该是个多么风华绝代的人物啊。” 夏岸风离开杂云苑,一缕清风拂来,他驻足抬头,天上月色变明,照着他雪白俊美的脸。 因心中石头放下,他沉闷凝重数日的心情,终于拨开云雾。 灵秋驿站。 夏岸风心底缓缓念着。 多巧,灵秋驿站从来都是他的必经之路,但这次,他们第一回南下改道去了新建的小鱼塘驿站,结果,往来已达数十次的灵秋驿站,变得不寻常了。 夏岸风淡然一勾唇,笑得不明显,但深邃轮廓变得分外温和,是平时鲜少见到的玉润。 他转头看向小南楼方向,顿了顿,抬脚走去。 “宋氏”的尸体还在明德堂,择日落葬。 小南楼空庭上,白幡招展,黑黢黢的废墟前,临时新搭一座长楼,宽约三米,两旁悬挂着长长的挽联。 庭中有二十来个仆妇丫鬟们垂首立着,无人作声。 近了能见到,那座长楼前还有一樽香案,牌位在风里轻晃,再近一些,则能够看出这里做过不止一场法事。 风忽然刮得很猛,香案前的盆子忽然被吹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掀着灰。 几个仆妇低呼,赶忙去追。 林姑姑立在桌旁,看着飞出去的盆子,她无动于衷地收回视线,双目有些麻木,看向香案上那座被固定着的牌位。 但也被吹歪了。 林姑姑走去,抬手将牌位扶正,再用袖子去擦拭上面的灰尘。 “你这目光,还挺深情。”陆玉雪的声音忽然响起。 林姑姑一顿,转过身去,低头说道:“陆娘子。” 陆玉雪冷冷地看她,扭头看向牌位:“先室宋氏知晴之灵位。” 林姑姑道:“这么晚了,娘子过来,仔细着凉。” “你们立在这的都不冷,我怕什么呢。” 说话间,那几个追着火盆回来的仆妇们,纷纷同陆玉雪问安,将火盆放回原处。 陆玉雪低头,忽然一抬脚,将她们才放在她足前的火盆踢走。 火盆又带起一连串砰砰砰的聒噪声,在晚风的助力下,飞出去好远。 仆妇们这会儿不敢去追了,她们看着远去的火盆,气都不敢出。 “跑得那么勤快,怎么不去了呢,”陆玉雪看着她们,“去追啊。” 仆妇们将头垂得更低。 陆玉雪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冰冷地看回牌位。 “她生前命够好了,一个贱妇,白白享用了三年的荣华富贵。有句话是如何说的,薄福之人过享其福, 必有忽然之祸。这不,她就死了。所以这纸钱,看着烧点就够了,毕竟贯贫之人不安其贫, 则有意外之忧。难道,你们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一番话,听得所有人都面色煞白。 这话……实在恶毒。 林姑姑哑着声音道:“陆娘子,不应当这么说的。” “那当如何?”陆玉雪笑起来,看向林姑姑,“当初,你看不惯宋氏出身贫贱,却还目中无人,不知规矩,所以你到了我身旁。眼下,你若也看不惯我,又将去谁身旁呢?” 林姑姑如遭雷击,怔怔看着她。 陆玉雪上前一步,逼视林姑姑:“我是来找你的,林姑姑,我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只能听命于我,你怎么在这里守着这个短命鬼?” 林姑姑颤声道:“陆娘子……” “走吧,春姿还等着你擦身子呢。”陆玉雪转过身去,抬脚离开。 第159章 杀了她父母 陆玉雪带着林姑姑走远后,几个仆妇才敢过去拾火盆。 晚风呼呼作响,她们将火盆无声放回原处,回去站守。 站得离牌位最近得一个仆妇,抬起头看了眼牌位,沉闷麻木了一整日的面孔,忽然浮起悲哀。 从侯爷去世到二少爷回来,她们对二少奶奶的看法发生了太多改变。 没有背景,无所依仗,再漂亮的主子又能怎么样,她们也不将她放在眼中了。 毕竟二少奶奶的出身,甚至不如她们中得好些人呢。 现在去想,都觉得二少奶奶性情大变,脾气变得尤其不好,可还不是因为二少爷回来了,先去招惹她吗。 原来的日子多好,二少奶奶独居小南楼,与世无争,高云轩的人每日都很清闲,那时全侯府都最羡慕在高云轩做事的人。 如今,二少奶奶才走,原本和善阔气的陆娘子就立即变了嘴脸。 以后的日子,眼看已不会再好过。 仆妇们在牌位前垂首伤怀,远处,几个身影缓缓停下脚步,站在树影小道里看着她们。 光影斑驳,月色洗漱穿过树梢,落在刘氏苍白的脸颊上。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南楼,久久未动。 又一阵风起,银桂担心道:“夫人,天越来越寒了。” 刘氏有些迟钝地侧头看她,这个角度,恰让她的脸被月色照得清晰。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凹陷下去的眼窝,在干瘪削瘦的面容上异常可怖。 银桂和身旁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 “夫人,”银桂艰难道,“我们回去吧……” 刘氏没有反应,就这么看着她。 银桂抿唇:“不然,我回去给您取一件……” 刘氏忽然伸手,枯瘦的手指一把抓着银桂的手腕,吓了银桂一跳:“夫人!” 刘氏的声音格外嘶哑,像是喉间的一丝缝里溢出:“你说,我能去烧了那牌位吗?” “不能啊!”银桂惊道,“夫人,莫要这么想!” “我要烧了她,”刘氏的手指剧烈发抖,看回空庭上那大长方香案,“她的尸体都没烧透呢,得把她的尸体烧成灰,烧得一干二净!我还要把这小南楼铲平,把她的东西全烧了!……对了!” 刘氏又转回头来,看着银桂:“她的父母,来了吗?” “按时日去推,应该在来得路上了。” “杀了他们!”刘氏眼睛变狠,“别让他们进永安,在路上就杀了他们!听到没有,把他们杀了,碎尸万段,扔在野外喂狗!!” 银桂握住刘氏抖个不停的手:“好好好,夫人,杀了他们,我们回去就派人出城,连夜出城!” 刘氏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好,好!” 抱着两篮纸钱的明花和明云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伸手捂着嘴巴,难以置信听到得一切。 更难以置信得是,她们眼里端庄贤淑的夫人,竟有这样狰狞的一面。 相比较于她们二人的震惊,同样站在黑暗里的夏岸风,脸上无波无澜。 当初在水畔,他亲眼见到陆玉雪踹飞少女的轮椅,所以刚才陆玉雪的那些话,他并未惊讶。 但是,刘氏却也…… 夏岸风的唇角淡不可见地一弯,看了眼那边的明花和明云,他无声离开。 …… 天光渐渐转亮,宋知晴在一片花香中醒来。 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她从床上起来,望着微微开启的窗扇,莞尔笑起。 左云领着几个小丫鬟打水进来,宋知晴扶着桌椅柜屏,缓步到软榻上,而后为自己针灸上药。 左云端着拧好的干净帕子立在一旁,汇报霍亦清和潘书新在昨夜宴席上的收获。 宋知晴认真听着,浮现眼前得不是错综复杂的人际网,而是连年饥荒的天下动乱。 将长针一根根从腿上拔起收好,宋知晴抬眼看着左云:“你方才提到得那位刘司录,让潘管事留意他,一天内便去查清他的家底,若有夫人,查清他夫人的喜好。” “嗯!”左云点头,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姜家那些人是摆平了,但那个姜备国,他在外到处放话,诬蔑构陷您呢。据说,他又要找一批人过来闹,而我们昨天出手那么阔绰……想要来得人,怕是不会少。” 宋知晴一笑:“如此正好,我们便可以借此请那位秦氏过来喝茶了。” “秦氏?”左云回忆,“哦,是昨日那个说话声音非常醇厚的老妇?” “嗯,你说,派轿子好呢,还是派马车好?” “我看啊,派那个姜博过去给她背来最好!” 宋知晴被逗笑。 左云自己也笑了:“那还是罢了,姜博那小身板,还不得被压成肉饼。” 姜博坐在院子里的小角落埋头洗菜,他的袖子卷着,露出晒黑得一双枯瘦的手。 无论谁从他旁边经过,他都会往角落里边拘谨地躲一下,更不提和人目光对视。 又一个脚步声传来,姜博缩了下脖子,将后背弓起,畏畏缩缩。 但这次的脚步声没有打他一旁经过,反而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姜博皱起眉头,转过头去。 左云一身红衣,在初晨的日头下格外鲜活,也衬得她气色极好,眉眼清亮。 姜博看了她一眼,赶紧低头:“左,左云姑娘,您,您找我。” “对,对啊,我,我找你啊。”左云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姜博耳根涨得通红,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喏!”左云伸手朝不远处指去。 姜博顺着她的手看去,不明所以,抬头又看她。 只是一触及她的眼睛,姜博又赶紧躲开。 “左,左云姑娘,您,您要我看什么?”姜博问道。 “你身板子瘦,那个小洞,够你钻。” 姜博快哭了:“姑娘,您,您别取笑我。” “哎!”左云叹气。 还是那个问题,东家到底看上了这个人哪一点哦。 “起来吧,”左云道,“把这身衣裳换上。” 姜博看去,一个伙计站在左云一旁,手里的托盘上摆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衣裳,布料上乘,为金褐色,镀着暗金银线,极为华贵。 姜博傻了:“我,换这套衣裳?” “换好之后,便随我出去一趟,”左云俯下身,看着姜博的眼睛,“带你啊,回家走一趟。” 第160章 师父会夸我 姜博扭扭捏捏去换衣裳,出来后,院中所有目光望来,他顿觉从头至脚火辣辣的,极不自在。 左云双手抄在胸前,立在廊下柱子旁,目光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打量他,满意点头:“不错嘛,果然应了那句话,人靠衣装。” 姜博脸红红地走去,低头说道:“……让您见笑了,大,大娘子呢,我要不要,去拜见她啊。” “难得你有这心,不枉费昨日东家为了保你,散了那么多银两。不过东家身体抱恙,拜见就免了,走吧,随我出发,路上我还有不少话要教你。” 姜博应声:“嗯。” 院中那些目光并没有离开过姜博身上,看着他如此光鲜亮丽,众人眸中的困惑越发深浓。 院外停着两辆马车,顾俊恒立在窗旁,看着姜博随左云出院,上了第一辆马车。 而后两辆马车缓缓离开。 顾俊恒皱眉:“他若有我一半英俊,你如此厚待他,我都不觉得奇怪,可他这模样……师妹,你图啥?”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目光也望着窗,莞尔说道:“他日,我会同你说的。” “得等多久?” 宋知晴抬眸看着顾俊恒的眼睛:“不然,就等你从永安回来?” “回来啊,”顾俊恒笑了笑,看着左云和姜博的马车离开,低低道,“也不知是何时了。” 他不仅仅只是盯着罗泽斋,如果从罗泽斋查到什么,他还需要一直查下去,即便查到京城,他也要去京城。 所以这归期,他无法说得准。 潘书新手中拿着一封信件,走到门外后轻轻叩响本就敞开着得房门。 宋知晴道:“进来吧。” “东家,”潘书新将信函放在案上,“灵秋那依然没有消息,不过不着急,这信送出来得时间是昨夜。现在的消息会在午后送来,指不定今晨,他们就到了呢。” 宋知晴弯了弯唇,没说话。 顾俊恒抬手在她削瘦单薄的肩膀上轻轻拍下:“无妨,那姓夏的身手好,有他在,那两个小丫头不会有事。我也得走了,你如今自由畅快,我也算是放心,不过师父那……我们得想想,到时候怎么交待,他老人家说不定也以为你葬身火海了呢。” 宋知晴淡笑:“师父会夸我。” “你……” 宋知晴抬手一揖:“师弟一路顺风,我便不送了,因为我也要出门了。” “你去哪?”顾俊恒好奇。 宋知晴笑着看向院外:“去看热闹。” …… 马车做了防震处理,但行驶于乡道土路上,仍不免颠簸。 姜博双手拘谨地交握着,嘴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左云刚才交给他的说辞。 比起他的坐姿,坐在他对面的左云要豪气许多,两条腿分开,束袖的左手托着腮帮子,脸上的神情已由嫌弃变作面瘫。 在一癫一癫中,马车驶过一道小木桥,先后在一座篱笆院前停下。 车夫在外道:“左云姑娘,到了。” “走了!”左云对姜博道,率先出去,掀开帘子。 篱笆院里正喂鸡的几个妇人扭头望来,一身红火的左云最吸引注意,待看清跟在她身后那一身华丽的姜博时,妇人们吃了一惊。 一妇人忙将手中的盘子放下,进去喊人。 秦氏从屋内走出,望见门外的姜博,也是大惊:“姜小虫?” 姜博细弱蚊声地“嗯”了下:“五表婶,我……” 左云一个眼神瞪去,姜博一激灵,轻咳了下,挺起胸板:“五表婶,我们大东家差我过来拜见您。” “东家?”秦氏道,“拜见我?” 姜博侧头朝车夫看去。 车夫应声,从马车上拿下一叠包装精美的礼盒,双手递到姜博手边。 这恭敬模样,将院中妇人都看傻了,彼此你看我,我看你。 秦氏也皱起眉头,这,还是那姜博吗。 “五表婶,”姜博捧着礼盒到秦氏跟前,“这是我们东家的一点心意。” 这些礼盒一看便颇有份量,外表包裹着的丝绸灿烂夺目,谁人看了不心悦。 秦氏身旁的大儿媳赶紧上前抱来,转头看向秦氏:“娘,我拿屋里去!” “把那几罐茶叶拿出来,泡壶茶待客!”秦氏道。 “嗯呐!” “来吧,”秦氏冲姜博道,“进屋吧。” 在院中其他妇人的注视下,姜博率先进去,而后才是左云和跟在后边的几个小厮。 这气派,这架势,不说院中的妇人们,走在前面的秦氏也频频回头,心中寻思,姜博这小子走得是什么大运。 招待姜博坐下,老旧的八仙桌布满霉斑。 大儿媳端来茶水,秦氏看向立在姜博后头的左云,再看向那群小厮,压低声音问道:“你们那东家,这么器重你啊?” 姜博笑笑,他也纳闷呢。 大儿媳也轻声道:“你是不是误打误撞地救过你那东家的命?” 左云挑起一边眉毛,朝姜博看去,也在猜测是不是有这可能。 姜博不自在地看了这大儿媳一眼,看回秦氏:“五表婶,我们东家派我来,是因为昨夜我哥,在小鱼塘驿站那找人呢。” 秦氏一下明白了:“你们东家怕他又去闹啊?” 姜博点点头。 “我说呢,这一早给我送这么多礼,”秦氏道,“可你哥的脾气,你觉得会听我的吗?而且这不是一两二两银子的事了,你哥昨儿可是少了几十两!这谁得罪得起啊。” “不不,”姜博道,“五表婶,我们东家不是让您去劝他的,我们东家是说,需要一批看家护院的……” 秦氏眨巴眼睛:“看家护院的?” “我们东家说,姜氏是顺门环的大族,人口多,您又是家里说话有分量的嘛!就是说,您帮忙挑选几个能干的,以后农闲时想要挣几个钱的人,都可以来找我们东家,我们东家的出手你也看到了,阔气着的。” 秦氏和一旁的大儿媳恍然,秦氏点头:“原来如此。” “这个挑选人手的事嘛,就交给您了,”姜博赔笑道,“东家说了,您做主。” “我娘做主?”大儿媳道,“是说,要选谁,都得过我娘这关?” “对!” 秦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大儿媳压住兴奋:“那我娘也不能白白帮你们东家这忙啊,就刚才那礼?你们觉得够?” 姜博道:“东家说,介绍一人,三钱银子!” “娘!”大儿媳妇激动地看向秦氏,“三钱银子!” 秦氏比她稳重,但只稳重那么一点。 “行啊,姜小虫,”秦氏乐呵呵地看着姜博,“现在可真有出息了呢,这样,留下来吃个饭再回去!五表婶给你做一桌酒菜!” 第161章 左云的身手 姜博活到十八岁,这还是头一回坐在姜家人的饭桌旁吃饭。 秦氏的丈夫十年前就死了,不过秦氏儿子多,一共生了五个,五个都成家了。 吃午饭时,回来了四个,听闻姜博带来得消息,这四个儿子立即围着姜博,勾肩搭背,宛如亲兄弟。 左云双手抄着胸,站在院外马车旁,目光打量着周围的田园清闲,暗道若是没有里边那些聒噪就好了。 被她派出去送话得小厮小春终于回来:“左云姐,口信送出去了!姜备国正巧在家,估计他很快要带人过来了!” 左云点头:“你去喝口水,上马车歇一歇吧。” “不累不累!”小春说着,压低声音,“左云姐,你说她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那姜博,该不会真的救过咱东家的命吧?” 左云刚才也因为这话好奇着呢,她摇头:“不知道,但咱们东家是什么人,轮得到他救?” “这就怪了,”小春挠头,“那是为什么呢。” “你去喝水吧,这些暂时不归咱们管。” “嗯!” 屋内飘出饭香,男人们大碗喝酒,撞击声清脆,说话声更大。 也不知是谁,一个劲夸从小就看姜博与众不同,有一脸福相云云。 左云在外听了直摇头。 日头越来越大,左云眯起眼睛望向东北方向的竹林。 终于,一辆不起眼的简陋马车驶来,堪堪在竹林溪水边停下,若非刻意去看,很难注意到它。 左云脸上露出笑容,不过很快收敛住,不再朝那边投去半点目光。 马车外表虽简陋,内里却明洁宽敞,清香浮溢。 特意制成的下沉车厢转轴木板,刚好能卡住轮椅轮胎,宋知晴坐在轮椅上,抬手将窗扇木板横推,露出几寸长的间隙。 顺门环,山清水秀,绿意峥嵘,实乃好地方。 可惜了。 姜家院中,推杯撞碗声不绝,干了一上午的活,又喝了一中午的酒,几个男人困呼呼的。 剩下秦氏二儿子姜大顺招待姜博离开,从屋内出来,姜大顺搂着姜博,一个劲地说,以后就是一家人,如果在夏月楼有什么被欺负的,就来告诉他们,绝对会替他出气。 左云一身火红站在院子外,姜大顺又走来,热忱地跟左云招呼,要小美女帮忙照顾他家姜小虫,多谢夏月楼的看重,托左云跟大东家问好。 左云态度和善:“好说,我们东家看重得何止姜博,是整个姜家。” 她下巴轻侧,令小厮过去扶姜博。 小春等人上前:“姜博哥,来。” “哈哈哈,姜博哥!”姜备国大笑,“行啊,这住粪坑的虫子也成哥了!” 众人转过头去,姜备国带着三四个男人走来,手中拎着一把长长的大砍刀。 一见这砍刀,小春等人立即往后面退了步。 姜博惊恐地瞪大眼睛:“大哥!” “闭上你他妈的臭嘴!”姜备国砍刀指去,瞧清姜博身上衣着,姜备国挑眉,“哟,这气派,这衣服一穿,还真有点人模狗样啊。” 收拾碗筷从屋内出来的几个妇人瞧见,几人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有的在围布上搓着手走出,有人跑去屋里喊人。 姜大顺打着酒嗝上前:“大果子,有话好好说,你带着刀过来想干嘛?” “我想干嘛?我还想问你要干嘛!”姜备国大怒,“这姜博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他是条狗也得拴我家那大门外!” “别吧?”左云冷笑,“昨天在我们夏月楼可是签了字据的,姜博如今是我们夏月楼的人了。” “你还敢给我提夏月楼!”姜备国举起刀,“你个臭娘们!老子今天就宰了你!” “别别别!”姜大顺道,“大果子,你把这刀放下!这是我家门口呢,你拿着刀干啥!” “对啊,就是你家门口!我还想问,怎么夏月楼的人在你家门口啊?” 秦氏从屋内出来,见此大怒:“大果子!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去村祠前找人!” “我服气啥啊服气?昨儿你们几个领走了多少银两?当我的面卖我家的狗,秦兰花,你们欺人太甚!还有你!”姜备国看向姜博,“走!跟老子回去!!” 他手中的大砍刀实在吓人,随着他走来,夏月楼的小厮们都犯怵。 秦氏和二儿子也只看着,忌惮这砍刀。 姜博退无可退,身子贴着马车厢,双腿发软,吓得脸色惨白。 就在姜备国伸手扯他之时,一旁的红衣姑娘忽然扬腿,一脚踹在了姜备国的肚子上。 她出腿极快,毫无防备的姜备国“哎哟”摔了出去,紧跟着左云一脚踩住他的手腕,一手拽起他的衣领,咣咣就是两拳,正对脸门。 “大哥!”姜备国的小弟们冲来。 左云一把松开被打蒙了的姜备国,拾起地上的大砍刀起身,刀尖指去:“谁敢过来!” 小弟们看着地上鼻子大出血的姜备国,再看向左云。 “你,你个臭娘们,你打伤了我,我们大哥!” “真是不怕死!我们大哥你也敢动手!” 左云冷笑,忽然左腿往后一踢,头也没回,就把迷迷瞪瞪坐起来得姜备国又踹歪出去。 “我脚也动了,”左云冷冷道,“拿我怎么样啊?” 小弟们看向一脸鲜血的姜备国,纷纷关心:“大哥!” 秦氏的几个儿子从屋内出来,一个个睡意惺忪,脾气暴躁,还有一个手里拿着把菜刀。 见到屋外这情况,一时不明。 秦氏看了眼姜大顺,姜大顺随即上前:“姑娘姑娘,消消气,咱消消气!不跟这种人计较!” 他一面说着,一面扶起地上的姜备国,示意那些小弟们过来扶。 左云冷眼旁观,看着一脸狼狈的姜备国被人扶起。 “你等着!”姜备国缓和过来一些,伸手指着姜备国和秦氏,“都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们好看!” 说着,他像是想到什么,又指着姜博:“你这畜生,你别忘了你娘是谁打死的!没这秦兰花,你娘能死吗!你还和她勾结到一块,呸!下贱的东西!” 秦氏眼睛眯起,变得阴冷:“姜备国,姜博的娘,可是你娘害死的!” “妈的!”秦氏儿子里最暴躁的老大姜大德怒吼,“姜备国,你也给我等着!我不宰了你,我不是人!” 姜博的后背仍贴着马车,脸色越来越惨白。 第162章 陈年旧事 秦氏院落虽偏,但附近邻里也有个几户。 随着这边的叫骂声,许多人过来张望。 在这些目光里,姜备国被几个小弟扶走。 姜备国边走边骂,叫嚣要去招兵买马,把夏月楼平了,把秦氏的家烧了。 被小春他们扶着的姜博,忽然腿一软,整个人跌去地上。 秦氏见状,令几个儿子将他扶去屋内。 左云道:“秦大娘,我们得回去了,不能再耽误。” 她刚才露得那几手,让秦氏正式打量这个面貌不错的姑娘。 “告辞。”左云道。 “且慢!”秦氏喊道,朝姜博走去,和善道,“姜博啊,你大哥的事,你放心吧,我们会去摆平的。” 姜博没说话,脸色白得像是灰蜡,眼眶也红红的,抬眼看着秦氏。 秦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她关心地拍了拍他的手:“去吧,难得你遇上这么器重你的东家,说明你命里有这福气在。今后啊,大富大贵的日子,你少不了了。” 见姜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秦氏叹:“哎,你大哥这家的确不是东西,你看,”她转向旁人,“把他吓坏了,吓成了这样。” 左云笑笑:“大娘,我们真要回去了,您回屋休息吧!” 她转头令小春他们将姜博扶上马车,她也跟着上去。 马车晃晃悠悠离开,秦氏一直立在院外目送。 渐渐的,她的神情变了,浮起一丝不安。 “娘……”姜大顺的声音很轻。 秦氏沉了口气,道:“走吧。” 秦氏带着儿子儿媳们进屋,院中很快只剩留下洗碗的儿媳们。 宋知晴抬手,将横推的木窗轻轻拉上。 轮椅下的圆木转轴轻轻移动,从侧向归为朝前。 “回去吧。”宋知晴道。 车外的车夫高大健硕,低头应声:“是。” 按照宋知晴的吩咐,左云没有立即回夏月楼,而是在顺门环附近的山山水水中溜达了圈,而后才回。 一路,姜博都没有说话,神情呆滞,脸色苍白。 左云几次看不过去,出声唤他,姜博都是颤颤巍巍地应声,没多久,又低下头去。 回到夏月楼,左云不着急下马车,看着姜博道:“你缓过来了没?” 姜博红着眼眶道:“稍后,要去找东家吗?” “不然呢?” “我,我能不去吗?” 左云一笑:“不能。” “那,你知道东家为什么帮我吗?” “帮你?东家帮你什么了?” “她,她昨日花了那么多银两,我,我哪里值那么多钱呢。” 他还问呢! 左云也想知道啊! 左云又一笑:“值钱吗?还好吧,我们东家有钱,不在乎啊!行了,走吧,我带你去找她。” 宋知晴的屋室独占三间,窗户皆开,三面通透,清风徐畅。 姜博在门外垂首立着,左云进去后说了好一阵话才出来。 “我将中午发生的事皆同东家说了,这些不能隐瞒。” 姜博应声:“嗯。” “进来吧。” “嗯。” 带到落地座屏前,左云恭声道:“东家,姜博带到。” 姜博小心抬眸,屏风以蚕丝轻纱为底,其实轻薄,但屏风上的绣线如云雾遮眼,坐于后边的少女难以看清面貌。 窗扇大启,天光明净,那风吹入进来,拂动少女的青丝,她侧坐着,手里握着卷书,饶是坐于轮椅上,都可见其风姿无双。 莫名的,心底那些悲痛无力都似被风带走,忽然变得安定宁和。 “东家。”姜博小声唤道。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中午的事,刚才左云同我说了。” 姜博颤声:“东家,我……” “你娘,如何死的?” 姜博眼眶刹那变红,痛苦地看着屏风。 左云侧头,却见他的眼裂忽然滚落了下来。 “慢慢说,不打紧,”宋知晴道,“你既是我夏月楼的人,我会为你做主。” “我娘,我娘……”姜博悲声哭道,“东家,我娘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噗通在地上跪下,嚎啕大哭起来。 宋知晴没有出声,安静听着他哭,待他渐渐哭累,宋知晴才道:“左云,搬张椅子给他。” “嗯。” 姜博的情绪起伏非常大,哭累之后,更是没有力气说话,张口就会掉泪。 左云又端来一杯茶给他,姜博伸手捧来,情绪翻涌,又是大哭。 “行了,”左云皱眉,“别嚎嚎了。” “让他哭吧,”宋知晴道,“这么多年,他应该没有好好哭过一场。” “东家……”姜博深切道,“多谢东家!” 左云轻叹,看了姜博一眼,站回一旁。 姜博双手捧着茶杯,很轻地道:“我娘,是被他们打死的,打我娘的那个木棒上都是钉子,每打一下,那钉子上就挂一块肉出来,他们把我娘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打死了我娘之后,他们找了个木笼子,把我娘装了进去,又在木笼子里放了好多大石头,那木笼子往河里一丢,就沉下去了。” “我,我就没娘了!”说到这,姜博低头痛哭。 左云看着他,低低道:“你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他们告诉你的,还是你当时就在?” “我就在那啊!”姜博大哭,“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娘打死的!他们谁会跟我说话呢,他们都瞧不上我!” 左云沉了口气,别开头。 宋知晴的声音仍静如水:“姜博,你娘犯了什么大错吗?姜家族人为什么要如此待她?” 姜博低下头,抬手在下巴上一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娘……我娘是外室。” 宋知晴道:“外室,也不该被这样处死。” “姜家族规就是如此,”姜博颤声道,“他们还怪我娘,一直纠缠我爹……” “那,你娘纠缠了吗?” 姜博咬着嘴巴哭起来,点点头。 “你点头,东家看不到的。”左云小声道。 “我娘也是没办法了!”姜博抬头看向座屏,“我娘是逃荒来的,她没有屋子,也没田可种,要养活我,她只能带我回姜家!都怪我,如果没有我就好了,都怪我!!” “逃荒?”宋知晴道。 她印象里,姜博的母亲何氏咬字偏重,与因饥荒逃到永安的明桂和明香,完全是两个口音。 第163章 一堆蹊跷 “你娘籍地何处,你可知晓?”宋知晴问道。 姜博忙又点头:“嗯,娘说,她是仙舟人,十岁时被拐卖至拎盐都,从此就算是拎盐都人。” 宋知晴皱眉:“那你,去到过仙舟,或者拎盐都吗?” 姜博变沮丧:“……不曾去过,但我想去的,娘的故土,便是我的故土。可我太穷了,我身无分文……” “给,”左云递出一块巾帕,小声道,“擦一擦吧。” 宋知晴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书卷,有些不太明白。 这些年水灾泛滥,大洪没城,吞并良田,连着数年颗粒无收,南下三州饥荒,百万人流离失所,其中最惨得,便是拎盐都。 侯府中的许多仆妇和丫鬟,便是拎盐都人。 她们的口音,与何氏那一口口音截然不同。 何氏也不可能是仙舟人,因为师弟就是仙舟人,虽然他现在说话没有仙舟口音了,但是当初刚被师父救上山时,他说得就是仙舟话。 可,何氏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儿子说谎? “关于你娘,你还知道多少?”宋知晴看回座屏,“她在被拐卖之前,她家中几人,父母可健在?被拐之后呢?” “对,把你知道得都说出来!”左云道,“东家心善,说不定要帮你去仙舟呢。” 姜博一下又哭了,刚才是悲,这次是喜,他赶紧从椅子上下来,跪倒在地,连连叩谢,被左云拉起来。 “你好好说就是,说吧!” “东家,我娘的父母都不在了,她说她是孤儿。” 左云道:“兄弟姊妹呢,都没有吗?” 姜博抿唇,摇摇头。 左云皱眉:“那要如何找?你娘姓什么?” “我娘,姓何。” “仙舟何氏,”左云看向屏风,“东家,这也不知好找还是不好找。” 宋知晴心道,自然不好找,因为,何氏根本不是仙舟人。 着实费解,虽然师父好四方游历,交友遍布天下,上至高堂达官,横有荒村野夫,但能上到晚山来的客,皆非等闲交情。 何氏就能。 且,她的死还能让师父自责愧疚…… 想到师父说的和自己有关,宋知晴的困惑越发深浓。 霍亦清从外面进来,听到房内哭声,他好奇望了下,抬手叩着敞开着的双开大门:“东家,灵秋驿站的信。” “拿来吧。”宋知晴道。 霍亦清走近后,左云接来信,送去屏风后。 宋知晴纤长的手指捏着信封,轻叹:“你如此平静,可见信使并未说任何有用的。” 霍亦清抬手轻揖:“东家莫急,总会有信儿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江南兵营要人。” 宋知晴将信拆开,果真如此,仍无音讯。 “左云,”宋知晴抬眸看着左云,“你去吃饭吧,将他也带去,找后院的弟兄们与他多说说话。” “嗯。”左云道。 宋知晴想了想,看向屏风:“姜博,你可识字?” 姜博一愣:“……我倒是,识字的。” 这一点让旁边的霍亦清有些意外,低头朝他看去。 “识得几个字?多么?”宋知晴问。 姜博看了看霍亦清,有些不太好意思,细弱蚊声:“倒是,识得不少字。” 宋知晴道:“莫非,是你娘教的?” “嗯……” “这倒怪,”左云小声道,“他娘竟识字。” “也好,”宋知晴淡淡道,“你识字便好,我还想说,若你不识字,我便找个人教你。” 屋内其他三人都觉惊诧,霍亦清再度朝姜博看去。 这臭小子瘦瘦巴巴,长得勉强算是周正,但也就是勉强,他怎么就这么得东家的青睐? 宋知晴一笑,看向霍亦清:“霍管事。” “在!”霍亦清忙道,“东家有何吩咐?” “也不是只说他一人,”宋知晴道,“你去后院问问其他弟兄们,若是想识字的,寻个先生来,没事便教一教。” 霍亦清一揖:“是。” “那我呢,”左云忙道,“东家,我能学吗?” “你不是识字吗?”宋知晴笑道。 她和左云此前已有多次书信往来。 “不好看嘛!”左云不好意思地笑道,“东家,您的字多漂亮呀,我也想好好练一练,把我的字练漂亮!” “好,”宋知晴点头,对霍亦清道,“多买些笔墨纸砚,再添几本字帖。” “是!”霍亦清道。 …… 时近申时,艳阳仍高照,这几日看不出半点秋冬之寒,反而异常的热。 婷婷殷勤地端来一碗又一碗水,一口一声大哥,大兄弟地喊着,送去男人们跟前。 她的眼睛明亮,嘴巴甜,能说会道,却愣是没让身边的男人们对她生出半点好感,每个都是冷冰冰的。 婷婷却也不丧气,最后,她端着一碗水去到陈公君跟前。 “公子,来,喝口水吧!” 陈公君靠着陈旧的木门,侧头看了眼她手里的水:“拿走。” 婷婷弯唇笑:“好,我这就拿走,稍后您若渴了,想喝水,您跟我说一声,小的立即给您送来。” 她才端着水离开,大院外一个男人快步跑回来。 整个院子里的男人们像是一下子活了,不管是站着的,靠着的,坐着的,全部都起身。 陈公君迎上去,男人推开大院木门冲入进来,喘着气道:“他们昨夜并未回小鱼塘驿站!我们白等了!还有那个臭和尚的尸体,被几只野狗刨了出来,被发现了!” 又是和尚,又是尸体,婷婷端着水,明亮的眼睛咕噜噜转。 陈公君身旁,那个婷婷看出地位类似于亲信的男人看向陈公君:“那和尚的尸体埋得那么深,竟也能被发现!眼下怎么办,我们想引他们过来,可能引不成了。” 陈公君面色冰冷,看向跑回来的男人:“夏岸风未回小鱼塘驿站,那他留下来的人呢,可还在那?” “在的,有三个女人!” “走!”陈公君立即朝外走去,“先把这三个女人抓了。” 众人立即跟去,手里还端着水的婷婷一愣,忙叫道:“公子,那我呢?!” 眼看无人理她,婷婷一把将手中的碗丢掉,追上去:“等等我,公子!” 第164章 和尚的尸体 小鱼塘驿站北上二里的一个小树林中,附近乡里的人们围来,挤挤挨挨,将小树林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官衙们将人群挡在外头,中间的空地上是一个小土坑,一铲一铲的泥土在边上堆砌,小土堆旁还有几只被打死的野狗。 牛芷琳跟在客栈伙计后面,伙计一边叫嚷一边开道,挤了半天,才挤出一道缝隙来。 “实在进不去了,”伙计转头看着牛芷琳,“姑娘,要不我们出去等,这尸体挖好了,官爷们会给抬出来的。” 牛芷琳道:“这边的衙役们讲究吗?” “讲究啥?” “盖白布呀。” “嗨!那不得盖一块?被野狗撕咬了的脸,能看吗?” “走!”牛芷琳道,“再挤挤,你带我进去,若我瞧清这和尚的脸,我给你加一钱!” “……行!” 赶来凑热闹得人越来越多,在外等着牛芷琳的明香和明桂不断往外退,客栈的另外一个伙计护在她们跟前,替她们挡着挤过来得人群。 明香和明桂的眉眼仍低迷,看什么都提不起精气。待退到小树林最外边的几个贩菜的小菜农身旁,她们往里头的角落里站去,避开人群。 伙计忽然道:“欸!那个人看着好眼熟!” 明香和明桂不以为意,客栈伙计每日都要招待那么多人,且这一带都是附近乡里,有熟人并不奇怪。 却见伙计一直盯着外边的长路,目不转睛,明香不由也看去。 除却崭新笔直的官道,官道外边还有沿着长野的泥路。 来来往往的行路人里,伙计的目光锁定在一群低头快步行走的男人身上。 “啊呀!”伙计忽然低声惊道,“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和尚,他没死!” 几乎同时,明香也睁大了眼睛:“婷婷?!” 那个跟在男人们身后快步小跑在泥路上的小姑娘,不正是婷婷吗。 明桂忙也看去,道:“真是她!” 婷婷眨了下眼睛,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朝明香和明桂所在的地方望来。 在同一瞬,那伙计忽然抓着明香和明桂的手,带着她们强行转身并蹲下。 “别动!”伙计压低声音,“那个男的,就是昨天来找牛姑娘的和尚!” 明桂道:“那个彗川?” “可你瞧他此时模样,哪里像是和尚呢,”伙计不敢转过头去,声音发颤,“牛姑娘和阿发现在进去看得和尚尸体,却不知是谁……” “是啊,”明香愣道,“那里面的和尚是谁呢。” 就在一个时辰前,传来小树林里有野狗在刨一具尸体,还是具和尚尸体,牛芷琳唯恐是昨日约见夏少将军的那个彗川和尚,这才请客栈伙计带她前来认尸。 结果,真正的“彗川”从她们眼皮子底下经过了…… 而且,婷婷居然也在。 她不应该在侯府吗?她为什么会出来? 这时,层层包围着的人群传来喧哗,纷纷往外退,官衙们开道出来,嚷着不准挡道。 “来了来了!” “真是尸体!你们闻到臭味了吗?噫!好臭!” “是女人吗?” “你哪来听来得是女人,是和尚!” “让开,让我看看!野狗咬成啥样了啊?” …… 乡民们一边被往外推,一边纷纷踮着脚尖张望。 官衙们强行开出条大道来,后边的衙役抬着一具尸体出来,担架上的尸体仅在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附近赶路的,扎堆的,全部一股脑围上去。 还没走远的陈公君等人停下脚步,转头看来。 婷婷抬手擦着下巴上的汗水,也朝这边张望。 “让开!” “都让开!” 在前开头的官衙们大声喝道。 人群被不断推动,现场越发混乱。 所有目光盯着那快白布,盖得并不严实,随着走动和林间的风,那白布摇摇欲坠。 牛芷琳被前边的人挤下来,她也用力挤回去,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块白布。 随着尸体被抬来,离她越来越近时,她瞅准时机,手中的石头骤然打出去,打在前面抬尸体的衙役手上。 衙役吃痛,担架砰的摔地,尸体从担架上翻下来,滚了一圈,白布也掉了。 “哇!!”围观乡民们骤然惊呼。 牛芷琳皱眉,一下认出,不是昨日那“彗川”。 “你干啥呢!”同伴立即斥责那衙役。 旁边的衙卫们出来主持局面,一人跑去将白布重新盖上,并合力将尸体抬回担架上。 牛芷琳的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道:“行了,我们走吧。” 从人群最薄弱的地方出来,牛芷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一旁的伙计道:“姑娘,都是人,找不到那两个小姑娘了。不然我们先回去,她们和阿财在一块,应该没事。” 牛芷琳一顿,抬头去寻,道:“不成,要找到她们的。” 她边找边出来,心底那些古怪逐渐变作不安,越发强烈。 人群外边的陈公君一凛,目光一下望见她。 牛芷琳的视线也停下,缓缓看去,锁定在他身上。 隔着数百人,二人凭空对望,陈公君身后的手下们都上前一步,盯紧牛芷琳。 牛芷琳眼神一怒,这个混账! 那么,他骗人的目的是什么? 眼下衙役们所抬着得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彗川”? 难怪她昨日觉得蹊跷! 陈公君立即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他的手下们上前,一并开道。 婷婷擦着汗,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跟上他们就是。 明香和明桂藏身小角落,更不可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定得是,来者不善。 为首的这个男人,他高大清瘦,气质阴鸷冰冷,令人害怕。 “是牛姐姐!”明香忽然小声道,发现了这行人的目标。 明桂转头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办,他们要去抓牛姐姐?” 跟在她们身旁的伙计大气都不敢出,护紧她俩:“嘘!” 婷婷跟在男人们后边,走着走着,她皱起眉头,忽然一扭头,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明香和明桂身上。 婷婷的眉毛一下扬起,明亮的眸子越发雪亮:“是你们!” 前边的陈公君听到她这声叫唤,转过头来,朝明桂和明香看去。 第165章 快去把她俩抓了 “真是她们!”婷婷大喜,“她们没死?!” 她的手指一下指去:“公子,她俩是二少奶奶身旁的婢女!二少奶奶老欺负陆小娘子,她俩也帮衬着呢!快去把她俩抓了吧!!” “走!”明桂立即拉起明香,“我们走!” 陈公君冷冷地盯着她们,对身旁亲信道:“你带两个人过去,把她们抓回来。” “是!”亲信应声。 婷婷更加兴奋,跟上去:“我也去!我也去!” 前边,牛芷琳洞察到了他们要对明香和明桂下手,立即朝明香和明桂的方向赶去。 好在明香和明桂本就处于最旁边,与深入人群之中的他们相比,脱身要灵活轻快得多。 客栈伙计觉察水深,不敢再跟她们,明香和明桂互牵着手,快步朝树林深处跑去。 眼看“彗川”的几个手下就要挤出人群,牛芷琳一急,忽然一抬掌,拍在一个中年人身上,将他拍开。 “你干什么呢!”中年人暴躁叫道。 牛芷琳顾不上了,拦路在前的人被她或打或推,一路强行开出一条路来。 出来后,她低头望地面,足尖一点,抬起一块石头,以手拿住,啪的一声朝追在明香和明桂后面的亲信打去,随后冲上前拦他们。 婷婷尖叫了声,绕开顷刻打成一团的他们,继续去追明香和明桂。 又不敢追得太远,怕脱离陈公君等人,她焦急地在原地跺脚,又看回明香和明桂消失的方向。 好在没多久,她所倚仗的陈公君带人追来,瞬息被包围住的牛芷琳难敌这么多人,踉跄朝着明桂和明香的相反方向跑去。 陈公君追上前缠斗,惊讶发现,这女人的身手远高出他的预估。 但这又如何,陈公君眼神变凶变亮,加快手中攻势。 手下也追上来,再度将牛芷琳围住。 牛芷琳越发吃力,冷笑道:“难怪你要诈人,凭这么点三脚猫功夫,你的确靠坑蒙拐骗才能取胜!若你我单打独斗,你说是你赢,还是我赢?” 陈公君暴怒,飞起一脚,踹向牛芷琳的肩胛。 牛芷琳被踹飞出去,随即鲤鱼打挺跳起,捂着肩胛,一脸吃痛。 顾不得旁边还有未走远的官兵,陈公君一把抽出软剑:“拳脚我不擅长,你试试我的剑法!” “丢人现眼的东西!”牛芷琳怒骂。 她随即转身,继续朝前跑去。 另外一头,婷婷跟着陈公君的亲信和手下,继续去追明桂和明香。 小树林很窄,再跑个四五十米就出来了,外头一片清朗空旷,村户数十,良田纵横,一览无余,但不见明桂和明香。 婷婷气喘吁吁地追出,双手叉着腰,抬目四望:“她们人呢?我们要追哪一边?” 为首的亲信没回答,看着周围,脾气暴躁。 在隔着一条河的对岸上流,明香和明桂匍匐在地,半身在河道里,她们伸手捂着嘴巴,吓得不敢动。 望了一圈,为首的亲信终于发话:“走,回去吧。” “这就回去呀!”婷婷不甘心,“让她们就这么跑了呀?” 亲信忽然转身,手指指着婷婷,险些被戳到她的眼睛:“住口,你这头肮脏的母猪!” 婷婷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去,惊恐地盯着这名亲信。 “你和那两头母猪之间有什么仇恨我不管,休要再拿我当猴子耍,你的仇,你自己报!” 说完,亲信带着那两名手下快步走了。 婷婷被吓得不轻,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缓了缓,婷婷仍是追上去:“等等……等等我!” 明香和明桂没有马上出去,许久许久,她们才松开捂着自己嘴巴的手,一下趴在地上,如释重负。 “他们是什么人……”明香抬起头,很轻地道,“那个婷婷,怎么在外面。” “我不知道,”明桂摇头,“但是,她想要我们死。” “该死的是她,”明香眼睛浮起红晕,“二少奶奶走了,这个小人,却得志了。” “不,”明桂道,“未必……” 她刚才的听得真切,那个和婷婷说话的男人,他那语气,与其说是对婷婷的不喜,不如说,更像是带着一股浓浓的厌弃与凌然在上的蔑视。 “母猪,”明桂皱眉,“明香,你听过骂人用母猪的吗?” “什么?”明香不解,“怎么忽然问我这个呢。” “刚才我听到那个男人在骂婷婷,”明桂低头,“母猪这个词,我很少听到别人这么骂。” “管他的呢,”明香攀着大石头爬起,一双眼睛露出石头外朝小树林望去,担忧道,“不知道牛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我们不能出去,”明桂道,“我们若不在,牛姐姐的身手说不定能逃掉,可我们一出去,她为了保护我们,她肯定逃不掉了。” “我知道的,”明香转过身来,背靠着大石头,害怕道,“客栈也不能回了,这些坏蛋肯定会盯紧客栈。就,就等夏少将军了……你说,夏少将军会出事吗?” “婷婷跟着得这些人是什么人我们都不知,如若他们有百人千人……”明桂没有再说下去。 明香低下头,心绪沉重,也不再说话。 许久,她低低道:“希望牛姐姐平安,千万不要有事。” 夕阳醉金,漫长霞色铺列,天光奇彩。 苦追一路的陈公君等人终于放弃,同样望着长长旷野,不知去何处寻。 路旁走来几个老农,扛着锄子,拎着农具,边走边打量他们一行人。 陈公君面色冷然,厌恶地瞪去。 老农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纷纷收走视线。 “让她跑了,”亲信说道,“大人,我们去那家客栈看看吧。” “我们人手不够,”陈公君沉声道,“如若夏岸风回来,我们不好对付他。” 只有太吉村才能让他们做好埋伏,但那个谋算告吹了。 说完,陈公君侧头看着亲信:“那两个小女子,你应当继续追着的。” “……她们也跑没影了。” “她们没有身手,便是跑丢了,又能跑多远?如果彗川说得是真的,那么,她们很重要。” “会是真的吗?”亲信不解,“那箱子,真的会是宋氏的吗?” “所以那两个小女子才很关键,是不是宋氏的,问她们不就清楚了?” 亲信顿了下,目光看向后边的婷婷。 婷婷立在人群后面,无人搭理她,她便左看看,右看看,打量眼前这几个村落。 觉察到亲信的视线,婷婷朝亲信看去。 “你,过来。”亲信凶狠地叫道。 第166章 终于有消息 他的语气非常凶,蛮横暴躁。 婷婷长这么大,一直认定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理,可眼前这些人,她好像不管如何取悦,对方都没有减轻半点对她的厌恶,也是怪。 一边在心底嘀咕“凶什么凶”,一边抬脚走去,近了后婷婷抬起头,双唇扬起,笑容甜美:“大哥。” 亲信冷冷道:“侯府女眷去青岚寺礼佛,宋氏可有带一个大箱子上山?” “有!”婷婷点头,“那箱子很大,看着可重,我们都在后头说她呢,上山走路都难,还得让人挑上去!” “是她留在厢房内的那个箱子吗?” “她的厢房小人哪有资格进去呀。不过她下山时两手空空,轮椅都没了,想来,是留在山上了吧。怎么,你们好好的问这个呀?那箱子中,都是财宝?” “不需要你多嘴问这些,闭嘴!”亲信皱眉怒道。 婷婷笑了笑,乖乖抿唇。 亲信看向陈公君:“大人,看来就是宋氏的了。” 陈公君看着远处一座长桥后的旧牌楼,缓缓道:“宋氏低贱,家世穷困,见识浅薄,她断然造不出那等火器。所以,”陈公君侧首,眼眸没有半点温度,看着亲信道,“你该死,宋氏已成炭尸一具,要想弄清那箱中秘密,唯剩她身旁的两个婢女,而你跟丢了她们。” 亲信垂首,愧疚自责:“大人,是我不对,请大人严惩!” “说这些已无意义,你现在即刻动身,回去找她们,若是找不回来,”陈公君抽出一把匕首丢在地上,“拾起。” 亲信恭敬将匕首拾起:“大人,我定将她们找回!” 说完,亲信带上先前两名手下,转身离去。 婷婷不敢再说半个字,白着脸悄悄往后退。 便是这时,西面传来吵闹声。 婷婷幅度极小地转过头去,见是一群乡里男子。 走在中间的男人黝黑壮实,边走边大声叫骂,称要去宰了什么人。 身后一圈围着他的男子也在叫嚷,附和拥簇他。 走着走着,他们停下,目光打量过来。 陈公君朝他们投去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走。” 过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姜备国和他那一票好弟兄。 姜备国脸上黑紫斑斓,鼻梁上还缠着纱布,他看着陈公君等人离开,没多大兴趣,领着这帮兄弟往秦氏家去了。 夏月楼的几双眼睛,此时远远藏在田间,一路尾随着姜备国,紧紧盯着他们。 顺带的,这几双眼睛也朝陈公君这边望了几眼。 为首的男子叫赵跃,他收回视线,侧头对同伴道:“霍管事说了,东家回来这几日,顺门环若有一队一队的生面孔,都得回去说一声报备。喏,这几人就是!” 同伴应道:“好,我这就回去!” 夕阳来去匆匆,不消多时,天色完全黯下。 夏月楼点灯挂檐,橙光通明,楼中烟水清香,丝缕含幽,装饰未必是主街上最豪华气派的,但气质风情独树一帜,凭谁经过都不免驻足。 宋知晴自来到此处后,便一直深宅,连房门都未踏出半步。 夏月楼的伙计和杂役们此前一度担忧大东家回来后,他们的日子会变得不好过,结果却是,连一直严厉的霍管事都在大东家的影响下,不那么凶了。 从上往下的松弛感,让整个夏月楼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散愉悦,倦怠又认真,清闲又精致。 宋知晴坐在屋中,手中执盏,一边慢品,一边看信。 她其实没有多大野心,本想挣点银钱,安身立命即可。 但做生意的事,委实奇怪,一环连着一环。 比如只想开个布料铺子,却被刁难,被刁难到火大,索性染坊也开了。 又比如,只想好好经营酒楼,供酱料的掌柜却因家中走水,急需银钱,求着她将酱料铺子收走。 又一封信看完,宋知晴放下茶盏,提笔蘸墨,预备回信。 左云忽从外匆匆跑来:“有信了,东家,有信了,灵秋驿站有信了!” 宋知晴抬起头,合眉道:“是喜是忧?” “您看看这信!”左云笑道,“真是绝了,明香和明桂并不在灵秋驿站,她们在小鱼塘驿站!” “小鱼塘驿站?”宋知晴意外,“若我没有记错,小鱼塘驿站离顺门环极尽,就在我们附近?” “对!东家,要不要即刻派人去小鱼塘驿站接人?!” 宋知晴微笑:“嗯!” “我这就去找霍管事!”左云喜道。 宋知晴的心情终于大好,难怪灵秋驿站处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是错开了。 她低头拾起左云放下得书信拆开,从中取出信来。 信是她的手下写的,信上说,夏少将军人在永安,共派了两支人马出来,一支去灵秋驿站知会,一支去了小鱼塘驿站。 因为夏少将军并不知夏月楼,所以,他的手下会和明香明桂一起,在小鱼塘驿站处相侯,等她派人去接。 宋知晴垂下手,唇边笑容变灿烂。 小鱼塘驿站离顺门环如此之近,今夜,就能和明香明桂重聚了。 夏月楼的三大管事,潘书新主前台明面,霍亦清主杂事内务,林珊主外。 左云将话带去,霍亦清立即安排好人手,不出一盏茶,一辆装饰不俗的马车从夏月楼出发,往小鱼塘驿站奔去。 被赵跃派回来得手下和马车交叉而过,回到夏月楼,将姜家村外撞见得那几个生人面孔告诉霍亦清。 霍亦清点点头,道:“晓得了,姜备国那,怎么样了?” “估计这会儿打上了!不过,应该起不了大冲突。” “就是小打小闹才好,”霍亦清笑道,“也不指望他们一下来个你死我活。” 毕竟煎药或熬毒,那都得讲究个火候。 夜色越来越深,在姜备国带着一帮弟兄,在秦氏大院子门外骂骂咧咧,挥棒子动棍时,夏月楼的马车终于赶到人山人海的小鱼塘驿站。 说是小鱼塘驿站,实则这一片客栈,都在真正的官驿外头。 官家的驿馆,平民去不得,眼下,以那六七间大客栈为主心,周围聚集着一圈又一圈过路人。 也因此处流动性大,所以姜备国这几日才想着来这喊人手去对付夏月楼。 马车不豪华,也不简陋,缓缓停下。 这一带沸反盈天,到处都在说白日小树林中那发现的和尚尸体。 第167章 出事了 归福客栈。 楼下东一桌,西一桌,一眼望去全是人,要么打纸牌,要么乱吹牛,空气里一股难闻的汗液味。 阿六被领上楼,明桂和明香的客房里,客栈伙计阿发和阿财跪在地上,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哭诉。 见到阿六,坐在八仙桌旁的男人转头看来。 这一记目光扫来,将阿六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好生凶悍威猛的一张脸。 “这是何人?”房振归冷冷道。 领阿六上楼的伙计赶紧介绍:“他,他不就是客官您要等的人嘛。” 阿六定了定神,道:“我们东家让我来归福客栈,寻一名一起吃过斋菜的夏先生,可是你?” 房振归沉了口气,站起身,语气变温和:“你是,宋娘子的人?” 他这一起身,个头比阿六高出一个脑袋还多,阿六咽了口唾沫,看向跪在地上的阿发和阿财:“他们是何人?我们东家要我接得是两名女子,怎么变成了……” “出事了。”房振归打断他。 …… 田间虫鸣乱叫,偶有夜鸟拍翅,哗啦啦飞跃旷野。 明香和明桂饥肠辘辘,牵着手缓慢走在往深山去的小道上。 不时,明香会低下头去无声抹泪。 明桂的眼眶也通红,一言不发。 这一带她们不熟,往前要去哪,她们不知道,但一直走下去总是没错的,因为留在原地,必死无疑。 在夜色笼罩得另外一边,同样在往山里去的牛芷琳在路旁停下,将手心割开,往一块碎布上滴血,而后将碎布挂在路旁枝丫上。 夜鸟嗅觉灵敏,还有山上藏身的猛兽。 这些动静,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擅长追踪的杀手刺客们。 越往山上走,牛芷琳越疲惫,不过她的路线很清明,待这片区域走完,她就可以绕道掉头,回去找明香和明桂。 大地起风,拂过群山,月色被乌云所盖,远处只剩茫茫灯火。 才到小鱼塘驿站的马车,并未在归福客栈门前停留多久,便又离开,载着夜色,一路奔向顺门环。 还在等待迎接明桂和明香的宋知晴眼角轻轻跳动了下,她抬手轻揉,便听到阿六的声音在后院慌张响起:“霍管事,东家呢!出事了!” 宋知晴的手指一顿,一股寒意陡起。 很快,霍管事领着阿六前来。 阿六的声音很抖,说得很快,却结巴严重。 说到最后,他舔了下唇瓣:“那两个客栈伙计说,明桂姑娘和明香姑娘,很有可能已经被……” 左云皱眉,侧头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仍坐在屏风后面,清美丰盈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分明她的眉眼都很平静,但左云感觉得到,此时东家身上,有一股浓烈的杀意。 “东家……”潘管事立在屏风外,轻轻唤道。 好一阵,宋知晴应声:“嗯。” “眼下,我们要如何?” “备马车,”宋知晴颤声道,“我要去小鱼塘驿站。” 左云一惊:“东家,您要亲自去吗?夜已深,莫不如,我替您去?” “是啊,”霍亦清道,“东家,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您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莫不如,我们先派几个外家功夫好的人过去,待明日天亮,我们再动身。” “备马车吧,”宋知晴低低道,“今夜注定无眠,我去与不去,都无差别,都是睡不着的。” 霍亦清只好道:“是,那属下去准备。” 宋知晴侧头,目光落在书案一旁的几个小锦盒上。 她原本还在想,明桂和明香收到她准备得这几份小礼物,该有多高兴。 落空了。 过了丑时,小鱼塘驿站处的客栈,终于归于宁静。 附近的伙计们收拾摆在外面的八仙桌,擦拭掉上面的残余,将长板凳倒放在上,而后一张一张搬回屋内。 几匹快马奔来,让这些伙计们停下手中动作望去,以为又有生意。 在为首的马匹后面,跟着三两马车,中规中矩的布饰,缓缓停在归福客栈跟前。 虽不是他们的生意,但周围的伙计仍好奇,深更半夜,如此多的人力到此,是哪路人家。 却见一个红衣女子先从车厢内出来,转身去扶人。 伙计们好奇张望,楼上窗口,见到此状的房振归赶忙转身下楼。 宋知晴握着左云的手,缓步从车厢内走出,艰难踩着小竹凳,踉跄落地。 伙计们看着她,一人啧了一声,低声道:“人说锦衣夜行,这女子大半夜还带着顶帷帽。” 罢了,不看也罢,他们继续搬东西。 入夜风大,宋知晴长衣长裙,帷帽下,透纱罗垂直膝盖,任风再大,也吹拂不开。 “东家,真不要轮椅吗。”左云搀扶着她,小声说道。 “我怕被认出。”宋知晴道。 左云心疼:“嗯,那我扶紧您。” 有人搀扶,宋知晴的身形就是稳的,虽然会走得很慢很慢。 房振归步出客栈,迎面走来:“宋大娘子!” 宋知晴在帷帽下抬首,见到是他,宋知晴道:“房侠士,许久不见。” 房振归面露羞愧:“大娘子,是我们对不住您。” “进屋再说吧。”宋知晴道。 宋知晴上楼不便,由左云背上。 背入明桂明香的房中,她们屋中一切与离开时无异。 “那些歹徒尚不知是何人,不过,他们并未来这里搜过。”房振归道。 “那具和尚的尸体,送去了哪里?”宋知晴忽问。 “此案发生在驿馆附近,不是小案,已由县官衙经手。”房振归道。 “尸体也会带走吗?还是说,会放在离此地最近的义庄?” 屋内一下静若寒蝉。 随行一起来的潘书新和霍亦清都朝宋知晴看去,听东家的意思,若是在义庄,还要去看似的…… 这大半夜的,提及尸身,总觉发寒。 房振归道:“应该……是放在义庄的,由仵作去查便是,毕竟也无凶手。” “潘管事,霍管事,”宋知晴看向他们,“那义庄,离此处多近?” 霍亦清艰难道:“不远的,大概就,就一里吧。” 左云低声道:“东家,您为何,问这个呀……” “我想去看看,”宋知晴道,“潘管事,你协调人手,去小树林深处查探蛛丝马迹。霍管事,你随我去义庄。” 众人全都傻眼。 房振归在旁也目瞪口呆,以为听错了。 第168章 义庄剖尸 若说大章朝有哪个地方,不管四季,不论雨雪,入夜后都有人彻夜醒着的,义庄便是一个。 义庄都是死人,但并不安静。 每日都有人死去,便也每日都有人将尸体暂停在此。 披麻戴孝守夜的,看守义庄驻守的,还有偶尔来送几碗温水,换取铜板的。 义庄从来不似世人所想得那样清净。 今夜义庄人不多,只有三副新寄在此的棺柩。 不过其中一副棺柩有家人相随,几个儿子皆着孝衣,守在棺柩周围。 霍亦清派出的人骑马先到,同义庄看守人打点好,给够银两,待宋知晴的马车过来,直接从另外一边无人的侧门进院。 义庄前边是一座小祠堂,有禅香悠然,但不足以盖过此地的气味。 踩着满地的冥纸,左云忍着鼻下难闻的味,扶紧宋知晴去往一间侧室。 霍亦清等人跟随在后,房振归不放心,也跟着过来。 看守人是个佝偻的老汉,他用钥匙开锁,转过头来道:“今日共送来五具无人认的尸体,都在这里边呢,其中一具还是饿死的,才八岁!” 宋知晴道:“多谢带路,深夜叨扰,实在有愧。左云,再赠。” 左云拿出三两银子递去:“多谢了啊。” 看守人赶紧接过:“应当的,应当的!姑娘,来,我掌灯!” 屋内的气味比外边要更难闻,这些尸体多以草席卷起,置放于木架上,木架下则放着几块地窖里抬出来得大冰块。 也是这些大冰块,让人一踏入屋内,就觉得一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守人走在前头,到了那具和尚尸体前,抬手将席子掀开:“虽说被野狗咬了,但他运气好,野狗没咬他的脸!” 宋知晴低眸看去,眉心轻敛,确实是彗川,她在青岚寺上有过几面之缘,听到旁人这样叫过。 “既已死,野狗咬哪,又有何区别呢,”宋知晴道,“若是真的运气好,便不会死。” 看守人道:“姑娘说得有理,姑娘是个心善的人!” “你出去吧,”宋知晴道,“我想多在此处多留一会儿。” 她出手阔绰,给得实在太多,看守人自然答应,万事好说。 “那,姑娘若有任何吩咐,您唤一声就好!” “嗯。”宋知晴点头。 待看守人离开,宋知晴抬手,将帷帽前的纱罗拨开,露出莹白倾城的脸。 左云踮起脚尖,帮忙固定好后,取出那双问归福客栈掌柜借来得棉布手衣。 一同进来的霍亦清和房振归都提着灯笼,见宋知晴戴好手衣后,他们走上前,将手中的光凑去。 竹席破旧,沾满泥土,宋知晴将它完全掀开,再抬手抖落彗川衣上的泥土。 尸体已经开始腐败,有很浓的臭味,局部已发烂生虫。 除却被野狗咬得破碎的大腿往下部分,在整具尸身上,一共就两道明显外伤。 一道在脖颈处,一道在小腹上。 两道伤口都很深,脖颈处是横着的,肉都裂开了。 小腹处是纵深的,捅得贯穿。 宋知晴仔细检查过后,用一把小刀从彗川的下巴处戳入,竖直割开了他的喉管。 霍亦清看傻眼,赶紧侧头避开。 房振归皱起粗犷的一双眉,比起宋知晴此时的行为,他更惊奇于她的利索刀法。 这握刀的手,也实在太稳了。 时间缓缓流逝,屋外天色逐渐泛白,随他们一并过来得手下开始打哈欠。 看守人开始着急,轻轻叩门,探入头来:“这位娘子,您还不出来吗。” 房振归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瞧不见宋知晴,更瞧不见宋知晴此时在做什么。 “稍等,”宋知晴道,“快了。” “天一亮,我要换班了,”看守人催促,“这位娘子,您快点吧。” “好。” 看守人转身要出去,耳朵听到奇怪的动静,他往前张望:“大娘子,您在做什么呀?” 宋知晴停顿了下,道:“缝合。” 彗川身上被她切开的所有口子,她在一针针缝回去。 围着她的左云、霍亦清、房振归因她这一下停顿,都恍惚回神,抬头看她。 若说切开尸体时,她的刀法极稳,但这缝合皮肉的针法,流畅机械,比例拿捏得寸寸相同,竟让他们一时看上瘾,完全忘却这是一具尸体。 宋知晴继续缝合,而后同先前那样,她将线头轻轻一扯,两边的皮肉往中间缩去,严丝合缝,隐藏针脚,在皮肤上变作一道细瘦的、淡不可见的长线。 一盏茶后,他们终于出来。 马车踩着黎明黯淡的光回去归福客栈。 潘书新一直守在客栈中,一见马车回来,立即迎上。 宋知晴被左云从马车上扶下来,潘书新低沉道:“东家,我们……一无所获。” “你去歇息吧,”宋知晴道,“余下的,我让霍管事去吩咐。” 潘书新点头:“是,东家,您也休息。” “嗯。” 霍亦清从后边的马车上下来,脸上全无倦意,看着宋知晴进去客栈,霍亦清走来问潘书新:“可有发现?” 潘书新摇头:“你们呢?” “嗯,东家说,杀人的剑与剑法很奇特,不常见。杀人者的身手应当不错,他们至少有六人,个头总体都不太高,其中一个人的右手,只有四根指头。” 潘书新惊奇:“这些,东家是如何得知的?” 霍亦清剖尸经过道出,轻叹:“东家的手,实在是妙啊。” 潘书新太困了,一时竟无言。 洗过一个热水澡后,宋知晴在归福客栈睡下。 霍亦清吩咐安排好人手后,坐马车回顺门环。 夏月楼后院正开灶,粥香浓郁,随炊烟袅袅。 霍亦清困得一直打哈欠,才一下马车,迎上来接他的小春就被他身上那一股味熏得捂住鼻子:“霍管事!您身上这是啥味啊!” “问这么多!”霍亦清斥道,“速去烧水,我要沐浴,还有,叫姜博出来!” “霍管事,我就在这呢……”姜博的声音随即响起,细弱蚊声。 霍亦清转过头去,姜博从角落里起身,手里拎着把斧头,跟前一堆没劈完的柴禾。 “怎么又穿回这身衣裳了!”因为没睡好,霍亦清有些急躁,“穷命改不回来了是吧,去换身衣裳,然后去小鱼塘驿站!快点!” 第169章 死了都不放过她 作为兴欣的交通枢纽,小鱼塘驿站规模虽小,但已达熙攘荣华之境。 姜博坐马车来得路上,一路都在念出门时,霍管事交代他的事,唯恐搞砸。 前边的车夫不止一次说他有福气,大东家这是铁了心要提拔他,并说今后夏月楼就不是三大管事,而是四大了。 这些话,听得姜博又热血期盼,又别扭自卑,他怕自己德不配位,对不起东家对他的好。 到归福客栈后,姜博一下马车,等了他许久的阿六和小春就迎上来,给他说最新的情况。 基本没情况,那几个凶手仍未找到。 “东家呢,还在休息吗?”姜博问。 小春点头:“嗯,左云姑娘也在睡呢,潘管事刚睡下没多久,估摸最少得两个时辰后才会醒。” “好,”姜博道,“我们先忙。” 归福客栈被宋知晴包了,原先住在这的住客们离开后,不会再收新顾客。 而驿站客栈通常都是赶路暂息的,除却之前的牛芷琳她们,基本没有住上两天的,所以这会儿,整个归福,就只有夏月楼的人了。 大堂里难得清静,中间的八仙桌上铺满纸张,被镇纸压着,是潘书新睡前画下得周边地图。 姜博过去拾起研究,他识字,不过也仅仅局限于识字而已,要研究起来,还得逐一琢磨。 好在潘书新有交代,所有人手都得配合着他,所以姜博很快上手。 宋知晴在下午申时醒来,左云同她说,没有进展。 宋知晴一声不吭,目光望着窗外,许久,她平静道:“也许没有进展,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左云不解。 “她们没有留下任何踪迹,那么追踪她们的人,便也可能跑偏。只是今后……” 偏偏,她已经“死”了,“死人”的身份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敲门声忽然响起,宋知晴转过头去,左云低声道:“我去开门。” 姜博喘着气:“左云姑娘,有发现了!” “你说就是,”左云道,“东家在里面听着。” 姜博知道东家不喜露脸,迄今为止,整个夏月楼见过东家的人也就几个管事,连小春和阿六他们都没见过东家呢。 姜博点头,将手中小布包打开,里面躺着好几块带血的碎布:“这些事在往西南去的方向发现的,楼下几个伙计说,就是牛姑娘她们身上穿着的布料!” 左云面色一沉,拿过布包,转身朝屋内走去。 碎布上的血完全变黑了,每块布料都不完整,有一些被树枝穿过,破口处细细碎碎的。 宋知晴拾起几块,细细望去,眉心轻轻蹙起。 这些血不是打斗时溅上去的,边缘处也不像是打斗造成的。 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太过刻意。 在逃跑途中可以制造如此假象,只有一种可能……调虎离山,避实就虚。 宋知晴想了想,放下布,道:“雇佣百人,往西南方向追。我们自己的人手,约有多少?” 左云道:“大约就二十五人。” “够了,”宋知晴的指尖轻轻点着桌案,“你亲自去安排,五人一组,整好五组。这附近三个乡,共十七个村,让他们分头去这些村子里找,村外也莫放过。驿站周围有不少马匹,高价买下来吧,有马在,他们的腿脚能省事。” 夏月楼的打手都是会骑马的,当初霍亦清招人,第一得壮实高大,第二就是得会骑马。 左云点头:“是!我这就去吩咐!” 左云同姜博一起下楼。 姜博直接去外边招募人手,他个子不高,但选得都是高大的。 左云则让小春和阿六将他们的人都集合起来,开始编组,五人一队。 房振归才从外面找了一圈回来,双脚走得正累,在旁休息时,听着左云调度人手。 左云目标清晰明确,很快安排后,这些手下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便走。 这样强的执行能力,让房振归有些意外,他看着指挥完的左云转身上楼去,心里清楚,左云这些话,都是楼上那位少女授意的。 想到少女昨夜拿着尖锐的刀子,面不改色地剖开尸体,那沉稳熟练的刀法,令房振归越发困惑不解。 若说容貌,山野秀色出绝世美人,其实能说得通。 但是这气度,真的是大山里养出来的吗?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想通了,他也不会多一个铜板。 房振归转头看向客栈大门外来来去去的人影,便是不知道,少将军那边如何了。 …… 夏岸风并未亲自到小鱼塘驿站,因为他去了常绢县。 今夜,宋氏父母将会到此。 在他来后没多久,潘子一便来禀报,刘氏的确派来了杀手,并且前后共三批。 对付一对晚山里的农夫农妇,竟要先后派三批杀手,着实恨得切齿。 不过很快,吴显兵来报,又发现了几队人马,其中一队可以确认,是苏言即派出来的。 潘子一还在夏岸风房内,听闻惊诧:“他又是为何?” “恨呗,”吴显兵道,“全天下都知道,他看宋氏不顺眼呗。” 潘子一啧啧摇头:“那宋二少奶奶,嫁入侯府,真是入了虎穴,下了火海,‘死’了都不放过她。” “少说几句。”夏岸风淡淡道。 潘子一点头:“是。” 夏岸风正在画画,画得很快。 常绢县非常大,宋氏夫妇可能走得几条路,他都画清楚了。 那几队人马目前所在的位置,他也在图上标注好。 潘子一看了阵,道:“将军,我们现在行动吗?现在就去把他们宰了?” “我们是兵,不是痞,”夏岸风没有抬头,边画边道,“你的脑子呢。” “就是,”吴显兵皱眉,“这些杀手现在的身份都是客,无缘无故将他们杀了,今后谁还敢来常绢县?你这不是要当地的老百姓不好过日子吗?” “好嘛,”潘子一嘀咕,“那,我们就今晚行动?行动完,是不是还得埋尸啊?” “是救人,”夏岸风的笔端提起,低眸看着纸上的几处标记,“把宋氏夫妇带走就行。” 第170章 原名宋大红 常绢县百年前乃民间最大的布绢纺织产地,共十八大类织染布品,朝廷每年在此收布九十万匹,占民间收布总量的百分之四十。 后来,朝廷政令几度更改,在工部、户部两大尚书的联手推动下,官户匠坊在京郊附近的五大州省中,前前后后开了共计三十大间,常绢县的布业因此势弱。 不过虽在官家碰壁,常绢县的手工却仍是民间翘楚,这数十年来,各方商户仍从八面赶来收购,常绢县因此多了无数客栈酒家,民间商贸越渐繁荣滋茂。 秋冬商客略少,但街上仍车水马龙,夏岸风此次共带十名手下,除却已摸清的刘氏手下和苏言即的手下外,还有几队不明身份者需查。 吴显兵和潘子一领了命令离开后,夏岸风没多久也下楼。 马车已备好,他自客栈后门上车,马车长驱,往南城门奔去。 …… 宋氏夫妇,此时离常绢县还有三十里。 长途跋涉,二人疲累不堪,今早雇佣了一辆牛车,牛车将他们送到小素村后,他们继续徒步,又走了一个时辰,停下在一家旧茶棚里喝茶。 茶棚里风来风走,秋冬时节吹出一股四月暖软的春困来,宋福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林菊香吃了个饼后,也开始打盹。 旁边一桌的食客们起身走了,伙计过来收拾,一边擦桌,一边侧头打量这对夫妻。 宋福生的呼噜声震天响,像是要掀掉屋顶,半张的嘴巴里,牙齿发黑发黄,一股恶臭。 林菊香是坐着的,眼睛半眯,一大一小,嘴巴也是半张,下巴上好多饼屑,口水和那饼屑黏糊在嘴角,邋遢的没眼看。 在此间开茶楼,伙计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仍被他们的模样恶心到,脸上露出嫌弃,止不住摇头走掉。 几匹快马从外奔来,在茶馆外勒停。 为首的官兵高大壮实,跃下马来,茶棚里的几个伙计赶忙迎去。 官兵踏步进来,目光一扫,从那些同行的夫妻身上掠去。 望见宋福生和林菊香,官兵也只看了眼便转移走视线了。 “官爷,您受累到此,您这是在找什么人吗?”伙计谄媚恭维道。 官兵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这两日可有瞧见长得不错的两口子?” “长得不错?”伙计皱眉思索,“那得不少啊。” 官兵朝宋福生和林菊香一指:“不是相对这种的长得不错!是那些一看就让你双目一亮,人群里出众的相貌!” 林菊香本半梦半醒,被官兵这一指,她惊了一跳,揉着眼睛定睛望去。 官兵厌恶地瞪她一眼,再看向一脸苦思的伙计。 想来伙计也是没遇见了,如果遇见了,何必苦思。 官兵掉头离开,伙计追在后头喊官爷辛苦,要不要喝碗茶再走,叭啦叭啦…… 宋福生被吵醒,也坐了起来,抬手揉着发酸的脖子,问妻子:“我睡了多久?” 林菊香拿出手绢给他擦嘴角的口水:“天还亮着的。” 宋福生朝外面看去,不爽皱眉:“这姓苏的一家真不是东西,也不派个车马来接接。” 林菊香给他擦着嘴,擦完收起手绢,没吱声。 越想越烦,宋福生忽然“啪!”的一声,一掌拍桌起身,叫道:“哎,走走走!” 这一声拍得粗鲁,周围目光吸引过来,林菊香赶紧起身,掉转过头去给众人赔不是。 伙计沉着一张脸走来,将肩上的抹布拿下,阴阳怪气地看着宋福生:“客官睡得可真香,两个铜板的茶钱,叫您把这当旅宿了。” 宋福生一怒,手指戳去:“你说什么呢!你要看不上我这两个铜板你别开店!我这就去外头嚷一声,我看今后还有谁来你这吃茶!” “哎呀别闹了!”林菊香拉住宋福生,“咱们出去,咱们继续赶路!” 边拉着宋福生,林菊香边同伙计致歉求和,宋福生见她这模样心里就来气,抬手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臭娘们,在外丢人!” 打完,宋福生扬长离去。 林菊香赶忙抓起一旁的包袱,跟伙计点着头赔笑,快步追出去。 屋外云彩裹了金,大地一下变得苍茫起来,前路渺渺,望不见尽头。 宋福生恶狠狠地在外面唾骂,林菊香追来:“算命的都说了,咱们这一路不兴闹事,你这脾气,也不收着点。” “算命的算命的,算命的还说大红命好!命好,她能死在永安了?这才多大,短命鬼!” 还在附近问话的那几个官兵,听到“永安”两个字,转头朝他们看来。 林菊香的神情变凄婉,眼眶也红了:“我这苦命的大红啊!” 说着,她直接抽泣起来。 那几个官兵听到“大红”两个字,没再多管他们,掉头走了,继续去下一家问话。 林菊香边抹泪,边跟在宋福生后头继续赶路。 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降下,他们和一同赶路的人寻到个可以落脚的破庙。 赶路人的老规矩,宁宿荒坟,不住破庙,所以无人进去,都在破庙外的矮墙下围着。 林菊香铺好软毯子,生了火,煮了水,干粮也被热好了,她起身找宋福生。 一靠近,林菊香就暗道不好。 宋福生正拍着大腿在破口大骂,叫嚷自己是平安侯府的老丈人,女儿嫁去永安不出三年,就被人给放火烧了。 “哎呀!”林菊香加快脚步,“大红她爹!” 宋福生哪里听得见她的声音,越骂越气,咬牙道:“这次去永安,我一定要骂死那家子不是东西的,给我大好的闺女害成了啥样!” 旁边一个老妇乐道:“你家闺女叫啥呢,怎么你媳妇喊你大红爹啊?” 另一个年轻小伙大笑:“哈哈哈,你这吹牛呢,别以为赶路我们以后就认不得你!你今日这话传到平安侯府的耳朵里,你等着吧你!” 宋福生暴怒:“我闺女就叫大红,她现在那名字是算命的改的!她本来就叫大红,宋大红!” “大红她爹!”林菊香跑来拉起他,“别说了,你跟他们说啥呢!” “滚开!”宋福生甩开她,走一路走来,腿疼腰酸,他的脾气彻底爆了,“都是你这个臭婆娘,天天算命的算命的!都你害的!” 边叫着,宋福生边过去打她。 林菊香抱着脑袋,护住脸,咿呀咿呀叫着不要再打了。 一个小孩领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过来,伸手指向破庙:“喏!就那边,就是他在大喊,说要去找平安侯府算账!你们把他抓了,我们一起把他送官去!” 对王侯大不敬,那是以下犯上,抓了就是大功,说不定还可以领赏钱! 尤其是,这一带离永安越来越近了。 第171章 貌美爹娘 两个大汉膘肥体壮,肉都是大块大块的,他们去抓宋福生简直轻而易举。 宋福生追着林菊香打得正凶,便被他们逮住了。 两个大汉毫不客气,像拎小鸡崽子那样,揪起宋福生就走。 “干嘛!放开我!”宋福生大吼。 “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侯府你都敢骂!”一个大汉叫道。 林菊香蓬头垢脸地抬起头,被打得脑袋有些懵,还是旁边的老妇人提醒她,她丈夫被人给拎走了。 “哎呀!你们干嘛呢!”林菊香大叫着追上去,“来人啊,救命啊!抢人了!!” 都是赶路只敢在荒郊野地露宿的穷苦百姓,大家只在旁看着,谁敢真上去救人。 “救命啊!抢人了!”林菊香急得大哭。 前边的宋福生也在死命挣扎,但压根不是两个大汉的对手。 一旁的小孩屁颠屁颠跟着,准备一起去领赏。 他们前头一走,后边,林菊香才烧好的水,才热好的干粮,才铺好的软榻,一下有了新的主人。 连同他们一路从晚上带出来的包袱细软,这会儿也被抢得一空。 “哎哟!”那没牙的老妇举起一锭银元宝,兴奋道,“钱!这是银子啊!” 众人的目光一下被吸引过去,这银子大的,少说也有十两! 所有人的眼睛大亮,全部扑上去夺:“我的!” “别抢,这是我的!” “你们松手,我咬人了!” …… 离破庙西北方向约五里处,潘子一在马车旁勒住缰绳。 他翻身下马,急切道:“将军!” 夏岸风的声音自帘中而出,清冽低沉:“上车。” 车内置着一方高案几,上立烛台,外套木槿纹灯罩,火光变软,散布均匀。 夏岸风高大的身形坐在马车右深侧,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一曲一伸,正低头看信。 潘子一将袖中信函放在烛台一侧:“这是小鱼塘驿站送来的,出事了。” 夏岸风抬眸看去,拾起信封。 潘子一继续道:“常绢县的这群官兵,真是不知怎么说他们好,这半日下来,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宋二少奶奶长得那么漂亮,她的爹娘还不好认吗?这群草包愣是没查到,这笔银子,算是打水漂了。” 夏岸风边看信边道:“城内那些人马,盯紧了吗。” “嗯,都部署好了,即便他们赶在我们之前发现二少奶奶的爹娘,我们的人也会抢先救下来!” 夏岸风没再说话,黑眸骤冷,停在信封上。 潘子一抿唇,顿了顿,道:“小鱼塘驿站那边,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半晌,夏岸风将信收起,塞回信封中:“知道我在小鱼塘驿站的,只有澄慈大师。澄慈大师令宋青转交给我的信上说,他有重要的事情想与我面谈。” “将军在回信上给了小鱼塘驿站,但澄慈大师派出来得,却是彗川?” “嗯,也许澄慈大师有事,脱不得身。” 潘子一若有所思地点头:“澄慈大师必不可能往外说,那么,这个暗害彗川,又冒充彗川的人,他是如何得知将军和澄慈大师约见一事的呢?” 夏岸风眼睛变深,缓缓道:“那要看,澄慈大师要同我说的是什么了,又是否真的只有我和他二人知晓。” 说完,夏岸风看向潘子一:“你速去找吴显兵,令他即刻出发去小鱼塘驿站,协助房振归。此令牌收好,小鱼塘的林驿丞识得此牌,会派兵相助。待我找到宋家二老,再一并过去。” 潘子一接过:“是!” …… 同一时间,几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迎着晚风缓缓停在一个山坡旁。 男人们举着火把望着路边繁盛的草木,目光警惕,无人敢上去,唯恐里边藏着什么野兽。 房振归从后面走来,道:“我来!” 他将火把递给一个男人,接过男人手里的土长矛,举着土长矛朝那草丛走去。 不带任何犹豫,房振归大手一伸,一下拨开了草丛。 一柄腥气浓重的匕首忽然从里面伸出,朝着房振归的脸门刺来。 好在房振归手中的长矛一直是防守姿态,轻易挡开。 匕首和长矛迸发出一细花火,草丛里的袭击者随即一顿,大喜:“卸甲!” 牛芷琳狼狈爬起:“怎么是你!太好了!” 房振归伸手扶她,见她模样,皱眉道:“你伤成了这样!” 牛芷琳一凛,立即问道:“明桂和明香呢,你们找到她了吗?” “……暂时没有,她们果真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牛芷琳摇头:“没有,我和她们分开了。” 房振归沉了口气:“看来宋小姐没猜错,她只从那几块布里便得出,你在故意引走那些人,跟明桂明香反着方向跑。” “宋小姐来了?”牛芷琳惊讶,“是那个二少奶奶吗?” “她不是二少奶奶了,你管她叫宋娘子也好,宋小姐也好,宋姑娘也可,就是别喊她二少奶奶。” 牛芷琳咧嘴一笑:“行!我懂!” 她的目光穿过男人们手里的火把,看向遥远的北方天际,眉眼变担心:“如何是好,你们没有跟着我,是不是我得碎布子太拙劣了?若是如此,那那些人会不会也追着明桂和明香去了。” “你跟那些人交手过,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牛芷琳摇头:“不知道,但他们的身法很怪,脚法也怪,不过若非仗着人多,他们应该不会是我的对手。” “面貌可都还记得?” “嗯,为首那个假扮彗川的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皮相不错,勉强够看。” 房振归想了想,道:“宋姑娘说,他们的剑法很奇特,看来与你说的又对上了。对了,他们的剑呢?那剑,你见过么?” “没错!”牛芷琳一凛,“对,他们的剑也很怪!不过说是剑,我觉得更像是刀,细长细长的刀。” “细长?那不还是剑吗?” “……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亲眼见到为好。奇怪,宋姑娘怎么知道剑也是奇特的?若是她捡到剑了,那你不就瞧见了吗?” 房振归沉默了下,道:“昨夜,我们一行人去义庄了,宋姑娘亲手剖开了彗川的尸体。” 牛芷琳眨巴眼睛,忽然干笑几声:“你在乱讲吧。” 第172章 明香被捅 牛芷琳没有见过宋知晴,但不管是房振归、吴显兵他们,亦或是从明桂和明香口中,都可得知,这位素未谋面的侯府前二少奶奶,有着怎样惊世的美貌。 想象中,一个双腿残疾,又貌比天仙的少女,该是文弱温婉的面相,结果,房振归一句“剖尸”抛来,令牛芷琳一路震惊至小鱼塘驿站。 不过她回到小鱼塘驿站,已是快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宋知晴并不在小鱼塘驿站,留下来得阿六说,大东家亲自出去找了。 牛芷琳皱眉:“外边如此深夜,你们怎不拦着她呢。” 阿六挠头:“这位姑娘,她是我们的东家,我们哪有资格拦她呀。您也甭管那么多了,您瞧瞧您这一身伤,您还是去擦一擦,洗一洗,吃碗热乎的面后,睡个大觉吧。” 阿六说完走去门外,继续守着了。 “嘿,这伙计……”牛芷琳道。 “挺好,”房振归道,“夏月楼的伙计没一个拘谨的,看着都自在。” “你如此一说,倒也是吧,”牛芷琳低头看手心上的伤口,“但愿宋姑娘能尽快找到明香和明桂,那两小丫头若是知道宋姑娘还活着,她们别提多开心了。不对,”牛芷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将军怎么没同我说一声呢,他既帮着二少奶奶从侯府中逃出,又让我带着明桂和明香在此小鱼塘驿站等候,他应该提前知会一声的嘛。我也好与明桂和明香说,不让她们如此伤心。” “小将军帮着二少奶奶从侯府中逃出?”房振归摇头,“不是,是二少奶奶她自己诈死跑出来的。” “……啊?” “我也不知具体,但并不是你所认为得那样,我们来小鱼塘驿站实属偶然,小将军在此之前并不知晓宋姑娘就在顺门环。好了,莫多想,你处理身上伤势,再休息吧。” 牛芷琳脑袋有些懵,半晌才缓过来。 这位活在传说中的侯府前二少奶奶,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 小鱼塘驿站西北外十里,沿着一条古道一直往山上而去,在一个小瀑布旁,有一座香火不错的土地庙。 供桌上的食物,这两日一直在莫名消失。 供奉这座土地庙的碧峰村村民们有说这里闹鬼,有说这里神明显灵,也有说,这里遭了贼。 于是今夜,碧峰村一队十来人的村民守在这里,就等见分晓。 时间缓缓流淌,藏在角落里的村民们困得打盹,好多人的眼皮沉如千斤,快沉不住了。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夜色,从山顶上传来:“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 少女的声音充满惊恐,村民们惊醒后,立即抓起各自的武器,朝庙外冲去。 “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们!!”少女大哭。 村民们跑得太快,来不及点火,边赶边在黑暗里面大叫:“你是谁?” “哪家的婆娘?” “救啥命?你发生了啥?!” “那!”少女伸手朝右边指去,“快,快去救人,快!!求求你们了!” 说着,少女提着裙子,将他们往那领去。 这山上到处都是坟,穿过这片小坟地,前面的屋舍,村民们倒都认识。 “那不是赵辉的家吗?” “对啊,就是赵辉家!” 几个村民边说着,边看向前边少女的背影。 一人压低声音:“她是谁啊?怎么从赵辉家里跑出来?” “就是,她还喊救命,会不会是赵辉新娶得婆娘?” “呸,我看是赵辉这个臭不要脸的又抢了个姑娘!” 越说越好奇,村民们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带路的少女一把推开院子的矮木栏。 主楼是一座三连室的双层矮屋,其中两个房间亮着灯火。 在他们进到院子时,一个房间忽然响起尖叫声,又是一个少女。 村民们赶紧过去。 尖叫声是主屋发出的,主屋的门半掩,为首的村民将半掩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下瞪大眼睛:“你在干什么!!” 跟在后面的人进来,见到屋内场景,皆吓傻了。 领路过来得少女从村民们旁边挤入进去,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明,明香……” 明香浑身狼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双手握着一把菜刀。 在屋子里边的床铺上,躺着赵辉惨死的尸体。 尸体的脖子鲜血淋漓,脑袋和脖子连接着得那块皮肉,与断了无异。 还在流淌的鲜血带着一股浓郁腥臭,沿着床单往下滴,一滴滴的,在地上又汇成一片。 “她杀人了!”一个村民指去。 明香愣愣的,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她尖叫了声,赶紧将手中的菜刀扔掉。 “咣当”一声,菜刀落地,她没了武器,村民们一下扑过去,用手里的长锄,木棍,铁棒胡乱架住她的脖子和两臂。 “放开她!”明桂冲上去,“你们放开她!” 没有用,村民们将她一块打。 明桂被打到角落里,一直脑袋发白的明香才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尖叫:“不是我杀的,那个人不是我杀的,我进来他就死了,不是我!!放开我!!不要打明桂!!” 明香被强行拉扯着出去,明桂在地上爬出来,抱住一个村民的腿:“你们放过我们,明香不会杀人的,你们要是抓错了人,真正的凶手就逍遥法外了!” “把她一起抓走!”外边一个岁数略大的村民中气十足地叫道。 “不要抓明桂!”明香慌了,“对对,人是我杀的,我一个人杀的,跟明桂没有关系!你们放开她!” “你还吵!”一个村民手里的木棍一下捅入明香的肚子,非常突然的一击,重创令明香瞬间吐出一口血。 “明香!!”明桂尖叫。 “都带走!”岁数最大的村民叫道。 山上的动静,惊扰到山下。 好多村民披着衣裳出来,村子里的狗也汪汪汪的吠。 刚到村里的五人小队从马匹上下来,抬头朝山上张望。 本还能听到少女的声音,现在只有村民们的叫骂声。 “你们是谁?”一个村妇抱着还在睡的婴孩走来,打量这群人高马大的男人。 “我们来找人,这山上是什么情况?” “我咋晓得是啥情况,我这不也在看吗?”村妇道。 听到他们说话,走出来得村民越来越多。 山上那些人终于下来了,两个少女被好几只手揪着,浑身都是血,已经迷迷瞪瞪,不省人事。 站在各自马匹旁的五个男人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为首的男人看向身后同伴,眼神示意。 同伴点头,立即上马,扬长离去。 第173章 胜似亲爹 碧峰村背靠溪山,山清水秀,但田太少,地处偏僻,屋舍多与坟地共居,整个村落都很穷。 明香和明桂被分别关入村祠后边的暗屋,屋内狭窄,不远处便是村里养猪的场所,臭气寻人。 明香捂着肚子,虚弱地缩在角落里,眼泪一直掉,痛得抽搐。 明桂和她隔着两间屋子,两颊被扇肿了,唇角都是血。 外边纷扰辱骂的动静渐渐平息,她们的体力也逐渐透支,被困意拉入黑暗。 但门却忽然又被人打开。 明桂和明香同时在黑暗里抬起头,明香已经痛得没了力气,明桂则快速往后面爬。 闯入进来的村民们揪起她们,开始进行新一轮的殴打审讯。 这一夜像是特别漫长,天色很久才亮,但是没有日光,阴沉沉的乌云积压在云层,像是要随时降下一场暴雨。 赵辉的尸体在天亮后才被碧峰村的村民们从上面抬了下来,夜间看不清路,但是凌晨的路却因山间潮气而变难行。 途中一个村民不慎滑了一脚,那尸体的头颅竟咕噜咕噜,直接掉下来。 其他村民赶紧拾起,将脑袋给放回担架上。 “这臭婆娘下手真狠啊!” “这臭婆娘就该死!” “等会儿再去给她揪出来一顿打!” 村民们骂骂咧咧,一步一稳,将尸体抬入下去。 下山口往村祠去的路口,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前后都有马匹,男人们威武高大,身形壮硕,足有二十来人。 马车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手里拿着把大刀,英姿飒爽,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碧峰村这百年来,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村民们经过时打量他们,老村长的表侄子赵山走出来:“你们是谁啊?” 左云将大刀往肩膀上一扛:“做买卖的,叫你们的村长出来!” “啥买卖?” “让你们挣大钱的买卖!”说着,左云的目光朝后边的尸体看去。 虽然盖着白布,但是脖颈断裂处很明显,这是身首异处了。 “这个,谁啊,咋回事?”左云问道。 “哎,赵辉!”赵山道,“被一个小婆娘砍了脑袋!” “小婆娘?”左云扯唇笑,“什么样的小婆娘啊?用啥砍的?” “菜刀!”赵山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一刀,“菜刀,就这样砍了下去,一刀!” “菜刀?”左云哈哈大笑,“吹牛呢吧,我都做不到用一把菜刀给人脑袋一刀砍成这样!” 说着,左云将手里的大刀拿下,嚯嚯挥了两下,赵山吓得赶忙往后面退去。 站在她身侧的姜博也赶紧退旁边两步。 单从刀刃的珲润破空声便听得出来,这刀子有多沉,份量有多结实。 “得这样的刀才行!”左云赏心悦目地望着手里的武器,“我这刀下去,别说脑袋,我给人头骨都能拍碎!” 说着,她的眼睛看向姜博。 姜博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你拿这个行,你拿菜刀不行,我看是你的问题。指不定,那女子比你壮实高大,孔武有力呢?” “我呸!我不信哪个女子能比我强的!”左云朝赵山看去,“那女的呢,我要给她比划几招!” 说着,她手里的大刀又嚯嚯挥了两下。 吓得赵山和姜博,又往旁边退去。 后面抬着尸体的村民们还在等着,一人不耐烦,叫道:“赵山,那边咋回事啊!” 赵山反应过来,神情浮起不耐烦,就要开口,左云看了眼姜博:“去!” 姜博“哦”了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上前悄咪咪塞给赵山。 赵山低头一看,眼睛一下子直了。 这分量,少说也有个十两。 他这辈子还没拿过这么沉的银子! “这,这……”赵山语无伦次,看向姜博,宛如看亲爹。 姜博小声在他身旁用一口地道的顺门环口音道:“这是我们大东家的表妹,外地来的,昨日才来,非要嚷着来做生意。她的性格泼了点,但她人不错,豪气仗义。这银子你先拿着,你要是引路引得好,今后跟碧峰村的生意啊,每单都给你回扣。” 赵山的眼睛直接亮了,一手握紧手中的元宝,一手抓紧姜博,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好说,好说!”赵山道,“来,你们随我进村,实不相瞒,你们找我是找对人了,村长是我表叔,可疼我了!” 说着,赵山开始招呼,一挥手,领他们跟着进村。 旁边的村民们还一头雾水呢,赵山先招揽平日跟自己关系好的亲友,也不解释,直接令他们招呼贵客。 姜博回到左云身旁,左云侧头打量他,神情露出几分满意:“姜博,你还挺有用的嘛。” 姜博早被她打量的不自在了,闻言红着脸道:“这话,都是大东家教的嘛,哪里是我有用。” “不是,”左云勾唇,“我是说,你这身气质。” 姜博个子矮,面相看上去也好欺负,这一身华服穿在他身上,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凌然,反而中和了那股懦弱,显得又富贵又平易近人。 这气质,一看便是好说话,令人愿意结交的,这气质,绝了! 赵辉的尸体被放在村祠正大堂。 赵山让姜博他们先等着,他跑去找村长赵求和,表叔侄俩关上门在屋内嘀嘀咕咕半日,赵求和亲自出来欢迎。 院子外,左云大刀扛在肩膀上,目光在周围上下打量,透露着一股满意。 赵求和抬手抱拳,走来道:“这位就是左姑娘吧,左姑娘有礼!” “你这村祠大堂,我还不给进呢?”左云看着里头。 赵求和顿了下,笑笑:“这不,姑娘,您是女的嘛,这……” “哦……”左云唇角勾起冷笑。 姜博上前:“老村长,我们是来谈买卖的,这买卖要是能谈成,你们这村祠大堂想要修几个是几个,修得如何富丽堂皇都没问题!您瞧,”他伸手比划,“这边给您镶金,那一头给您全垒上汉白玉石!今后不管是隔壁村的,还是这里的乡长,到了碧峰村,谁不夸你们气派呢!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在后头不敢说话的赵山听到这话,也走来,在赵求和耳边道:“是啊,表叔,今后要是咱们村里有钱了,再来抢田的,咱们就不受窝囊气了!” 这些话,把老村长的眼睛说得愣愣的,眼前一片大好前程。 “怎么样了啊,姜博,”左云在后边扛刀叫道,“不成我们去隔壁村呗?” “哎呀!”赵山赶紧道,“成成成,成的,左小姐,您请进,您请!” 第174章 不好惹的大小姐 村中来了贵客,赵辉的死都还没有完全议论开,整个碧峰村上下先被这些贵客们吸引。 平时村庄宁静清闲,鲜少发生什么事,如今这大事,一出就出俩。 村祠前围来好多人,孩童们目光新奇,对着外头拴着的马匹指指又点点,围着嬉笑。 村中有名望的老人都在村祠大堂里坐着,姜博开出来得生意买卖,一是想建茶园,二是想开垦山田,要碧峰村出点人力。 他一开口,让利百分之七十,一群准备卷起袖子讨价还价的老人们反倒傻眼。 赵山更来劲了,若是让利百分之七十,光是这回扣,他就能富甲一方。 不过老人们到底是老人,利润如此丰盈的大单,对方开口就来,他们难免存疑。 于是村里几个难得识字的老秀才们也被叫来,坐在一旁一起商议。 生意买卖的事归姜博,左云表现出来得最大兴趣,还是关在猪舍附近那个小姑娘身上。 她偏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比她孔武有力的女子,能一把菜刀剁掉一个男人的头,她非要去见识见识。 老人们都觉得她胡闹,尤其瞧见她一个女子坐在村祠大堂里,早就想轰走她了。 奈何她如今是贵客,且赵山一直在周旋,老人们只能皱着眉,看着她在那边叫。 村长赵求和的几个小孙子,此时都在村祠大院里玩闹。 阴云越发密布,庭中起风,停在大院里的马车,车帘被风吹动,肆意飘扬。 小孩们早就被这辆马车吸引了,只不过那些个头高大壮实,不苟言笑的男人们就站在马车周围,他们不敢轻易过去。 随着车帘的翻飞,一个小孩忽然抱着手中的小木球停下,朝那马车看去。 等着他抛球的同伴叫道:“你在看什么呢,把球扔过来啊!” 小孩没有理会,一眨不眨地看着马车。 孩子们都看过去,并朝他靠拢。 小孩道:“那马车里面好像有人。” “胡说什么呢,那位左大娘子,在咱们大堂里呢。” “我爹说,这大堂打从建成开始,就没有婆娘进去过,居然现在让她进去了!” “你爹说了不算,我爹说,这个大娘子是大财神,以后咱们要想都娶上媳妇,就得靠这个大财神!” 小孩们你一句我一句,一下说得远了。 最开始望着那车厢的小孩也被分走注意,没再关注车厢。 没多久,大堂里边的大人们忽然都起身出来了。 小孩们很守规矩,抱着手里的小玩具赶紧让到一旁,不敢造次。 赵求和吩咐几个村民,让他们去把昨晚关起来得那两个女子带出。 宋知晴坐在车里,微微侧头,一直平静的眉眼,终于浮起一丝波澜。 明香和明桂一整宿没睡,二人的衣裙鲜血淋漓,她们被从暗屋中拽出,与其说是被带来,不如说是被拖来。 两边的男人一松手,她们登时摔在地上,连站都站不稳。 村祠大院的地,是整个碧峰村最好的用料,铺着细致白净的大块砖石,如此一撞,两个人浑身的伤口都被撞疼了。 明香不禁发出痛呼,旁边的男人指着她:“闭嘴,你再吵!” 耳力一直优于常人的宋知晴在马车里闭上眼睛,纤细修长的手指缩紧,扣住自己的衣袖。 明香瑟瑟发抖,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前面缓缓停下的红衣少女。 少女停在她跟前约七八步的空地上,在少女后边,是碧峰村的大老爷们。 明香收回视线,侧头看向明桂,瞧见明桂同样一身的伤,明香瞪大眼睛,激动地要爬过去:“明桂!明桂!” 旁边的男人赶紧按住她。 “我都说了,人是我杀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付她,人是我一个人杀的!跟她没有关系!!”明香尖叫道。 “给我打她的脸!”赵求和身旁一个中年男人立即喝道,“把她的嘴巴给我打烂!” 押住明香的男人立即挥手,朝明香脸上扇去。 手还没落下,一袭红衣冲来,一把拿住他的手腕。 男人抬起头,左云冷冷地看着他,将他的手甩掉。 男人可不敢惹她,讪讪看向刚才下命令的中年男人。 “就她?”左云起身,指着地上的明香,看向赵山,“这么个小姑娘,一刀把那个赵辉的脑袋剁了?” “呃,”赵山看向地上的明香,“这……” 作为赵求和的表侄,类似于去土地庙里蹲守的活,怎么都轮不到赵山身上,赵山也是今早上山才瞧见赵辉尸体的,他更是从头至尾,没见过他们说的杀人凶手。 别提,这么一看,这两个岁数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瘦瘦巴巴,哪里像是一个会拿着菜刀杀人的。 其他的老爷们也都是这会儿才看见明香,纷纷围上来。 姜博跟在赵求和旁边,朝明香打量,皱眉道:“这小姑娘身上的伤口,也没个刀伤啊,这些都是鞭子吧。” 左云看向停在大院里另外一旁的赵辉尸体:“虽说盖着块白布,可他的块头可不小,这小姑娘怎么办到身上没一处刀伤,就能拿着刀给人砍了的?” 明桂旁边的村民道:“那会儿夜深,她趁赵辉睡觉的时候下手的呗!” 左云像听不到他这话,猛然一惊,自顾自道:“哦,我知道了!她可能是高手!来,你们赶紧松开,我要揍这个杀人凶手!” “别,别啊!”姜博拦住她,“大娘子,这小婆娘都成这样了,你就算是赢了,那不也是胜之不武吗?” “行了!”刚才发话的中年男人见不得这样胡闹下去,“这里可是我们碧峰村的村祠,按理说,这两个婆娘都是没资格进来的!还打,打什么打!赶紧上刑具,等傍晚了,把这两个贼女子处死!” 左云敛眉,转头朝这中年男人看去,目光骤然变冷,还非常凶。 比起旁边的姜博,左云看上去的第一眼就很不好惹,加上财大气粗的背景和随便两下就能挥动大刀的气势,她这一瞪,那中年男人皱起眉头,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这位是?”左云问道。 赵山看去,低声道:“这是我六堂叔的三女婿,也姓赵,叫赵德振。” “呵!”左云掉头朝马车走去,“走!去隔壁村!” 她一转身,那些一路跟随她的大汉们也跟着离开,步伐一致,气势惊人,姜博赶忙上去拦阻,拦不住。 赵山一惊,这还了得,立即过去劝。 赵求和也急了,让周围的晚辈们都赶去。 好说歹说,终于劝下这位脾气不好惹的大小姐。 第175章 便由着她去吧 今日的碧峰村,他们的村祠大堂不仅第一次进了女人,且还是碧峰村所谓的大老爷们第一次在村祠大堂里对一个女人又拉又劝。 好在这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大爷们的女人,看在赵山的面子上,终于愿意停下脚步。 已有十两银子进兜里的赵山生平第一次有这等荣光,一下成了碧峰村的话事人。 左云心情甚差,指向明香和明桂,令他们将她的伤势养好,择日她要和这个女子打一架。 赵山面露为难:“这……这是杀人凶手,我们村里今日就要办了的。” “杀人凶手?”左云挑眉,“你确定?就她这身板,你真信她杀了那边躺着的?” 赵山叹气:“不是她杀的,那还有谁嘛,她刚才都亲口认了!” 左云看向明香:“喂,你这女子,那个赵辉,真是你杀的?” 明香惶恐地看着她,脸色苍白。 这女子一露面就没有半分和善,充满敌意,现在又盛气凌人的问她这话,她一时不知如何说。 “说啊!”左云眉头一皱,怒斥,“给你机会你不中用,我就不信你杀得了他,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明香忽然大叫,“不是我杀的,我怕他们继续毒打明桂,我才认下的,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大小姐,官小姐,您替我们做主啊!” 说着,明香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明桂也赶紧跪她,大哭:“大小姐,救命,救我们一命吧!我们是被冤枉的,那赵辉是奸人,他是大恶人!” “够了!”那头的赵德振再度叫道,“莫要再胡闹了,这里岂是儿戏的地方,这两个杀人的歹毒贼女子,就该立即被处死!” 左云脸一沉,看着猪舍方向,冷冷道:“赵山。” 赵山立即上前,毕恭毕敬:“大娘子,我在,您吩咐!” “那赵德振聒噪得很,你让他别说话!” 赵山愣住,姜博走去挽住赵山,赔笑道:“去吧,去吧,好言劝劝。” 左云的声音并不低,赵德振脸都绿了。 “算了,”赵德振旁边一个老人很轻地道,“此女非等闲人。” 老人的目光朝周围那些大汉们扫去:“怕不是哪家王公或达官的女儿。” “是啊,”另一侧的中年秀才道,“虽说大门大户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可你瞧此女之排场,性情之刁蛮,还舞着大刀……此等女子,集了千万娇宠,才能生长得如此。” 老人道:“莫要得罪。” 秀才道:“便由着她去吧。” 村长赵求和也在那边使眼神。 赵德振一张绿脸憋得快紫了,转身拂袖而去。 赵山乐了,对姜博道:“识相的,你瞧,我不去劝都走了!” 说着继续狗腿般回到左云身旁:“大娘子,他走啦,走咯!” “你说!”左云看回明香,“怎么个冤枉法了?” 明香顿然大哭,抬手抹泪:“是这样的!我们二人落魄,沦落至此,实在太饿,瞧见那土地庙的供桌上有果子和包子,我们就去偷。” 那些村民们面色大变,一个个就要发作,赵山赶紧用眼神瞪去,让他们别吵。 明香继续哭道:“结果,我们就被人发现了,发现我们的人,就是那个赵辉!” “然后,你就杀了他们?”左云严肃道,并用手刀比划了一下。 “不是的!他吓唬我们,他说要让村里的人捉我们走,将我们轮流给奸,奸……” 明香说不下去了,抽噎着大哭。 车厢里,宋知晴一张俏容冰冷如霜冻,手指再度缩紧,无法去想。 缓了缓,明香道:“我们害怕,磕头求饶,他便将我们绑了。” “哈?”左云冷笑,“你二人打不过他,跑一个总没问题吧?你一定在说谎!” “不是的,他身材壮实,我们不敢闹出动静,唯恐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所以才让他轻易绑了!” 明桂也哭道:“确实是如此!我们被绑回去后,他将我们关了起来,并强行撕扯掉明香的衣裳,因当时有人喊他,他才走的。走之前他还恶狠狠地说,他骗了我们,村里的人不会对我们使坏,他才是最坏的那个人,他把我们骗到这里,就是要玩够了再杀掉,再,再吃了我们!他还说,我们越害怕,他就越快活。他当时,眼睛都像是在发光,看到我们发抖,他还笑了!” “你胡说八道!”一个村民伸手指她,“昨夜你好端端的跑出来,你若是被绑了,你如何跑得出来?!” “我们会自解绳索!”明桂冲村民叫道,“我们的二少……我们的小姐教我们的!他绑我们的手法简单,我们很快就解开了!” 左云和姜博面不改色地对视了眼,看回明桂和明香。 明桂低下头,哭道:“我跑出来后,一路喊救命,就,就撞见了一大群人。” 至于明香那边的事…… 明桂看向明香。 明香擦掉眼泪,跪着朝左云爬去,被一个村民一脚踩住。 明香痛呼出声。 左云只皱眉看着,没有出声,她不能表现出太过明显的袒护。 反倒是旁边的赵山叫道:“哎呀,你让她说话,你踩着她,她怎么说话!” 村民将脚拿走后,明香捂着小腹抬起头看着左云:“我,我的确是要去杀他的,他对我施暴的时候,因为我不从,他打得我很痛,临走前,他还隔着衣衫咬了我的肩膀一口!我,我就想杀了他!我骗明桂说我吓坏了,走不动,明桂一走,我就去后厨找菜刀了!待我找到菜刀回来时,我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左云抬手摸着下巴,云淡风轻道:“还有这说法。” “一派胡言!”又有村民忍不住了,怒斥道,“赵辉就是你杀的!” “我也觉得!”左云点头,“这像是编的!” “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明香又急哭了。 姜博忽道:“她不是说她会自解绳索吗?要不,让她试试?” “对,这好办!”赵山道,“让她试,来,你们几个,给她绑上!” 左云居高临下,低头看着那几个村民过来给明香和明桂反手绑上绳索。 这时她不知想到什么,侧头跟赵山说了几句。 赵山皱眉思索:“菜刀吗?这个,今早好像真有人拾起来了,我去问问。” 第176章 她有底气东山再起 赵山去找菜刀,这边明桂和明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当真背对着手,各自将两根粗绳解开了。 她们扭着手腕,重获自由,目光期盼地看向左云。 左云走来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绳索,在手里拎了拎。 “还挺沉,”左云看向姜博,“这两个女子竟然真的会这一招,你会吗?” 姜博干笑:“小姐,您说笑呢,我怎么会的。” “你们呢,你们谁会啊?”左云好奇地问旁人。 早看她不顺眼的一些老人冷着脸挪开视线,另外一些人摇头,赵求和也摇头,摆手说不会。 “是这把菜刀!”赵山跑回来,手里举着菜刀,“都说是这把,一并带来了,这可是凶器,当然得带来!” 左云看过去,这菜刀品质实在不咋样,她没接,一脸嫌弃地隔空打量,道:“这菜刀上还有菜叶子呢,也不洗干净!” “对,有菜叶的!”赵山道。 姜博凑去,伸手将这菜叶小心翼翼地拈下来:“可这菜叶上,没有血啊!” 赵山打量道:“怎么可能呢,就是这把!” “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姜博道,“问问,是谁拿得这把菜刀?” “我没有调包!”刚才踩了明香一脚的村民大怒,“就是这把菜刀,我亲手拿的,我没调包!” “可上边没血!”姜博递去,“这片菜叶都还在呢!” 村民低头去看,又看向明香,皱起眉头:“没错啊,就是这把啊,是不是上边的血被擦了?” “胡说八道!”随赵山一并走来的一个村民叫道,“这把菜刀在里屋,我就在门口站到现在,你怀疑我是不是?你捡的时候没看到上边有没有血?” 明香旁边的村民怒道:“我捡得就是这把!反正我没擦过,它上边没血了,我不清楚!别问我!” “不问你问谁?”赵山道,“你真没擦过?” “没有!烦躁!都别问我了!”村民瞪向明香,“就是她杀的,直接给她处死了就行,干嘛在这里嚷这么多!” “不对吧!”姜博道,“若她拿着得这把刀没血,那说明人就不是她杀的,她刚才那些话,就也合理了啊。” 村民的火气一下全部出来了,蛮横地朝姜博走去:“她杀得是我们村的赵辉,你一个外头人,这里有你们什么事!” “哎哎!”赵山挡住他,“赵兴,你好好说话,你以为你打得过谁啊?” 赵山拦住他的时候,站在周围这一圈的大汉们已经围上来了。 这群大汉不仅臂膀碗大,个头更是高出他们一到半个,气势凶悍。 叫赵兴的村民咽了口唾沫,神色悻悻。 赵山又开始冲这些大汉们说好话:“自己人,都是自己人,没啥的!” 左云抬手摆了摆,大汉们于是退下。 赵山这些更觉得有面子了,拍了拍赵兴的后背,使眼神,低声道:“差不多得了,也没说你对这把刀就怎么了!” “没劲,”左云忽然冷冷道,“都不是这个女子杀的人,还嚷着要处死她,什么恶人!” “大娘子,我们一定查清楚,绝对查清楚!”赵山忙道。 “这肯定要查清楚,”姜博严肃道,“如若不是她们杀的,那说明,真正杀人的凶手还在你们村里呢!我看那赵辉的身板壮实高大,能没有半点动静就将他一刀杀了,此人相当可怕!且不说他为何要杀赵辉,如若,是对你们整个碧峰村有仇,先从最独户在山上的赵辉开始下手,再一个个杀下来呢?” 赵山傻了,不仅是他,旁边的人一个个神情都变了。 “你们碧峰村,竟还有此等恩怨在?”左云冷冷地道,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转过身去,“走吧!” 赵山赶紧道:“大娘子,你们要走?别啊,大娘子!” “去看看你们的地!”左云头也不回地道,“若你们的山山水水令我满意,那你们的恩怨,我帮你们清!若是我不满意……呵!” 一圈老人冲赵山道:“快跟去!去!追上去!” “左小姐,大娘子,等等我!”赵山赶忙追上去。 姜博还留在原地,他看了看赵求和,再看向地上的明香和明桂。 “村长,”姜博道,“这两个女子如若不是凶手,那她们……” 赵求和皱眉,不耐烦地一挥手:“放了放了,你们这两个女子,哪儿来就哪儿去,别再留在我们碧峰村了!” “不成!”赵兴道,“她们还偷吃了我们的贡品!” “我知道了!”最旁边一个岁数最大的老人站出来,指着她们,“定是她们偷吃了那些贡品,土地老爷发火了!土地老爷要杀得是她们,那赵辉啊,是给她们挡劫了!快,快把她们打死,给她们打死后扔出去!要么把她们绑起来,跪在土地老爷面前谢罪!快,打死她们!!” 左云还没走远呢,停下脚步,朝上翻白眼。 赵山察言观色,道:“大娘子,您的意思是……” “打死吧!”左云叫道,“血流成河吧,这一片腥气的,我还看什么山山水水,连你们土地庙的土地老爷都出手杀人了,这地儿哪有灵气,我看是邪气!我走了!” “别别别!”赵山道,“大娘子,这话说不得,我们的土地老爷灵着的,好着的,绝对不杀人的!您留下,您一定得留下!这样,那两个姑娘我们这就给放了,让她们出村,我们碧峰村绝对不造杀孽!” 左云怒沉了口气,双手抄在胸口,看向另外一边。 “您稍等,我去处理!”赵山赔笑,“您一定要稍等呀!给她们赶走后,我带您去看我们的茶园,我们的水土可好了!” 看左云没再说话,赵山转头跑了回去。 马车里,宋知晴低下头,心里面很轻很轻地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十分把握,此计能成。 清晨,她还对左云说,若是不成,便直接抢人,就算伤了这些村民,或者出了人命,都无妨。 左云担心地跟她说,此事若闹大,惊动官府,或许她苦心经营的夏月楼将毁于一旦。 此时此刻,听着外面赵山赶人的声音,宋知晴的唇角扬起一抹笑。 毁于一旦,便毁吧,她有底气东山再起。 但现在,成功了。 第177章 并没用侯府的钱 积沉了半日的阴云,在午时终于化作瓢泼大雨。 明香和明桂被赶出村时,那豆大的雨珠子整好砸落下来,二人一身是伤,破破烂烂,被村民们无情用钉耙和长矛抵在后头,要她们快滚。 雨水越来越大,二人四条腿,凑不出一双鞋,互相依偎,赤脚踩着泥泞往前面走。 “我快不行了,”明香在大雨里瑟瑟发抖,“如果我倒下了,你不要管我,你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胡说八道!”明桂斥责。 明香已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泪是雨,她苍白着一双唇抬眸看着明桂:“我先去找二少奶奶了,你逃出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夏将军,只有跟着夏将军他们,你此生才能衣食无忧,否则这世道,颠沛流离的女子,根本得不到好下场,就如今日!” 明桂也哭了:“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我们已经赢了,你此时不要说这些话!” “呜呜呜……”明香张开嘴巴,大哭了起来。 二人互相搀扶,一步步远离碧峰村,忽的,明香口中吐出一口血沫,双腿失了支撑,往地里摔去。 “明香!”明桂惊呼,赶紧扶起她,但明桂自己也是一身伤,如此一俯身,伤口拉扯,将她自己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下盘不稳,同样摔入地上泥潭。 意识沉浮混沌,天地只剩雨声,明桂双眉紧皱,试图爬起,很轻地道:“明香,明香……” 明香彻底陷入昏迷,没有反应。 前方隐隐似传来马蹄声,明桂用尽力气抬起头。 模糊视线里,看到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打着伞,快步朝她们跑来。 明桂害怕,试图伸手去护住明香,但使不出半点力气,意识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拽入黑暗。 再醒来,宛如过去了数百年。 明桂用力撑开眼睛,一下愣了。 所处之地,乃是归福客栈,她之前和明香所住得客房。 那些,都是梦吗? 可若都是梦……她想要爬起来,全身上下的伤口都痛得清晰。 “别动,千万别动!”左云赶紧跑来。 明桂瞪大眼眸,不解地望着她,身体试图往后缩。 左云笑起:“怎么还怕上我了呢,我这不是把你从碧峰村里给捞出来了?” “你……” “我姓左,江左的左,左右的左,单名云,天上飘着的云。” 说着,左云将她放平回去,道:“我不是什么大娘子,真正的大娘子啊,在那!” 明桂的目光随着她指去的方向看去,刹那顿住,连呼吸都停了。 一个单薄挺拔的纤细身影坐在明香床前,身着一袭暗绿色宽松长衫,袖子极大,清俊通脱,飘逸潇洒,一派竹林闲适的风流雅韵。 她背对着她们,正低眸在认真地为明香施针。 这背影…… 明桂的眼泪瞬息涌出,很轻很轻地唤道:“二少奶奶?” “怎么还叫我二少奶奶呢,”宋知晴说道,将最后一根针扎入明香的穴道后,回过身来,冲明桂温柔一笑,“早便不是了。” 明桂伸手捂住嘴巴,呜咽哭出声。 左云赶紧在床边坐下,拿出巾帕替她拭泪:“别哭别哭,大娘子不是活着嘛,这是好事,别哭!” 明桂点头,眼泪却越流越凶:“对,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大娘子,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哭、笑、哈欠。 这是三种最易感染旁人的面部表情。 宋知晴终究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明桂的哭泣将她也惹得红了眼眶。 但就算是眼眶发红,她的唇边都带着笑,神情宁和恬淡,平静地坐着。 屋外的天空浇着大雨,宋知晴的腿脚隐隐作痛,不便起身过去,只安静地看着明桂,等明桂情绪缓和一些后她才道:“原本,侯府挺好的,所以我未打算将你和明香带出来,便一直未与你们说实情。那薇兰姑姑,并非姑姑,他是我师弟,他是……男儿身。” 明桂傻了:“师弟?薇兰姑姑,是男的?” “嗯,便是他将我带出侯府的。小南楼的那具女尸,亦是他去城外挖的,而后以牛车带入城,再扛入侯府。” “天,”明桂低声道,“他如此厉害。” 宋知晴淡然一笑:“人说世事难料,果真如此。侯爷一死,苏言即一回,其后便发生这么多事,原本待我不错的方老太君和刘氏,都变了模样。否则,你们此时该留在侯府,也不受今日这苦头了。” “没事的,娘子,我们愿意跟着你!这世上没有一个主子会像你这么好!我和明香一定是上辈子积攒得福德,这辈子才跟了您!” 宋知晴莞尔:“若真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你们上辈子攒了福德,那此生,你们该是那些千金小姐才是。而且,也莫要称我为你们的主子,这说法我一贯不喜听,雇主嘛,倒是可以。” “没错,”左云笑道,握着明桂的手,“如何,愿意来我们夏月楼吗?” “夏月……楼?”明桂喃喃道,“是酒楼吗?” “嗯,差不多是,东家出得佣金一点都不低,你和明香啊,有后门走,估计给你们的佣金更高啦!” 明桂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困惑,望向宋知晴:“可是娘子,您不是晚山里的……” “晚山里的野丫头?”宋知晴微笑,“是啊,我一直就是,现在仍是。” “那这夏月楼……” “人总要有安身立命之本,我本就不存苟全于侯府之心,而夏月楼的初设,钱财来自于我多年心血,与侯府无关。” 在没被强嫁至平安侯府前,她就已经凭着她的书画金石,还有亲手雕琢得笔墨砚台和摆设物件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她从来就不是穷人,只是这些钱财一直被师父管着,毕竟也是师父带出山去卖的。 师父不给她的原因是,不想让她的爹娘知晓这笔钱财的存在。 师父一直不喜她爹娘,实际上,宋知晴也不喜,从她记事以后开始,她没少挨爹娘的打,反而是师父,一直精心栽培,呵护她长大。 在她嫁到侯府后,替她卖东西的人,便变成了师弟。 后来,师父将那些钱财交还给她,她便用成先后两笔财富,令师弟在顺门环选址,建了这座夏月楼。 第178章 你亵渎了他的死亡 明桂身体还不好,宋知晴没有再与她继续说下去。 左云坐在明桂床边,也让她不要多说多想,先好好休息。 明桂睁着一双眼睛,明亮亮的,不愿睡,一直望着左云。 “怎么了呢,这样看着我。”左云道。 “左云姐,这不是梦,对吧?” “当然不是梦,你就安心地睡,这两日吃的苦,定是你人生最后的苦头。从今之后,你和明香啊,就等着跟在大东家身边过好日子吧!” 明桂弯唇笑起,脸上露出久违的幸福,她点点头:“嗯!” 窗外的大雨一直持续,小半个时辰后,姜博回来了。 没有马车可用,他只能要一个大汉带他双骑回来。 一下马,他一抖身上的湿漉漉的蓑衣,还未进屋,耳边听到又一阵马蹄声,他转过头去,见是一个个头同样高大魁梧的男人。 比起与他同骑的大汉,这个男人的岁数要略年轻一些,姜博看着他奔近下马,于是好心上前道:“别别!这位大哥,这家归福客栈被我家东家包下了,辛苦您再择他处吧!” “你们东家?”吴显兵上下打量这个个子才到自己胸板的男子,“你们东家是什么人?” “吴显兵?!”牛芷琳和房振归的声音同时响起。 吴显兵抬起头,看到牛芷琳,吴显兵的眉头轻皱:“牛芷琳,你脱险了?” “原来都是夏公子的手下啊,”姜博不好意思笑道,“原来是自家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自家人……”吴显兵收回视线,再度打量姜博,“你方才说你东家,你东家是……” “来来来,”姜博道,“先进屋,进屋说!” 牛芷琳和房振归从楼上下来,姜博见到他们,上前抱拳:“牛姑娘,房大侠,这几日发生的事,便请你们同这位大哥说吧,我上楼找我们东家。” “行,你去吧!”牛芷琳道。 吴显兵打量牛芷琳脸上的五彩斑斓:“你这是……” “说来话长,更说来可气!先坐吧!”牛芷琳道。 姜博快速跑上楼,已经听到外面动静的左云正开门出来,见到姜博,左云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给赵山的银子花得值!他什么都查清楚了!”说着,姜博从袖中拿出份名单,递去,“喏,对明香姐和明桂姐动过手的人,都在这上头了。” 左云接来,低头第一眼看到得就是赵兴二字。 “这个赵兴,”左云冷冷道,“在碧峰村的时候我就快忍不了他了。” “明香姐和明桂姐,她们现在可好?怎么不叫大夫来呢?” “大东家自己就是大夫。” “大东家,还会行医?” “你去喝口热茶吧,待我将这交给大东家后,再告诉你下一步如何。” 姜博点头:“嗯!那我去楼下等着!” 左云关上房门,带着手中名单回去找宋知晴。 宋知晴已经坐回轮椅上了,轮椅停在窗旁,窗外头是客栈的大后院,经过一片宽敞的泥土地,就是小树林了。 “大东家,给。”左云将名单递给宋知晴。 宋知晴接来看了眼,淡淡道:“共十一人。” “委实可恨,将明桂和明香毒打成这样!” “是啊。”宋知晴面无表情地道。 哪怕他们当时以为明桂和明香是杀人凶手,才下如此的毒手,但打了就是打了。 将名单递回左云,宋知晴看着窗外的雨景道:“杀害彗川的那些人暂时无着落,且现在,不知姜家村那边如何了。” “还有这十一人,东家,您打算怎么对付?”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宋知晴敛眸,缓缓道,“那就,也为利死吧。” 漫天匝地的大雨,将世界变作一片沼泽。 顺门环最西边的一座古道桥旁,雨水打落在院落上,几个男人从院外走来,为首的男人面露犹豫,终究低头走到檐下。 陈公君双手负后,看着外面的雨势,侧容冰冷:“我已经给了你两天的时间了。” “我有负大人信赖,我并没能找到她们。”亲信沉闷说道。 “你该怎么做?” “我不能脏了大人足下之地,请允许我寻片无人之土。” “好,”陈公君道,“去吧。” 亲信抿唇,后退了步,双膝跪在地上,冲着陈公君重重一磕头,而后起身,快步离去。 婷婷藏在后边看着他们,眼见亲信离开,婷婷皱眉,心底嘀咕,这也太可笑了,就这么放他走,他还不跑了。 还“大人”呢,威信都不会立。 眼珠子转了圈,婷婷去取来一顶小竹笠,悄无声息跟上去。 距离拉开很远,但是不打紧,这一下雨,满地的土印遍深深浅浅的脚印。 婷婷在小路上埋头找着脚印,走着走着,她有所感地抬起头,便见那才离开的亲信站在一棵巨大的黄葛树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刀刃和配饰等,都取出来,规规整整地摆在地上。 婷婷赶紧将自己隐藏起来,一双眼睛穿过树梢望去。 待东西都摆好后,那名亲信宽衣解带,而后拔出那日陈公君丢在地上的匕首。 “不会吧……”婷婷很轻很轻地道。 便见这亲信缓缓拔出匕首后,双手握住匕首,将匕首尖锐的一面对准自己的腹部。 婷婷伸手捂住嘴巴,不敢看,却又好奇。 紧跟着下一瞬,那亲信便将匕首戳入了自己的小腹,并用力划开一刀。 “哎呀!”婷婷小声道,彻底不敢看了。 过去好久,她转过头去,那亲信已经躺下了。 他还没有死,尸体在地上痛苦挣扎了一阵,才彻底咽气。 大雨冲天而下,将他的鲜血和内脏冲出去浩大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婷婷的目光落在他放下的配饰和银两上,她很是心动,可是难保陈公君不会派人前来,所以她一咬牙,忍住自己的手,转身回去。 还没回小院,婷婷便见到门口的陈公君,而陈公君的目光已经锁定在她身上了。 婷婷心里面一万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去拿钱。 她垂下头,毕恭毕敬地过去:“陈公君。” “为什么跟去?”陈公君低头看着她,语声冰冷。 “我,我不敢置信,”婷婷如实道,“但他真的……死了。” “你亵渎了他的死亡。” 婷婷大惊,脸色苍白,顾不得地上肮脏,一下跪倒:“陈公君,我不敢了!您放过我这一次,我真的不敢了!” “因为你很脏,”陈公君一字一顿道,“你从头至尾,都脏。滚去后院吧,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靠近我,也不得离开这院子半步。” 说完,陈公君转头离开。 第179章 一对夫妻 大雨一直下到入夜,大地开始积水,没至脚跟。 姜博回碧峰村了,这次是马车去的。 宋知晴则一日都未下楼,在明香和明桂的客房里待了很久,她才回自己的房间。 左云扶着她上床歇息,她靠着床头,一直听着外面的大雨,就这样半坐着。 过去很久,待烛台蜡火彻底烧尽,她才轻轻躺下。 同一片夜空下,相隔数十里的大素乡荒野风清月明,一对中年夫妇在大地上狂奔,朝南面的村子跑去,不停呼喊着救命。 几个衣着简素的男人穷追在后,快要追上时,一柄长枪忽然自身后射来,“砰”的一声,贯穿了为首的男人的胸背。 男人惨叫一声倒地,当场毙命。 其他男人大惊,纷纷回头。 五个同样衣着朴实的男人追上来,奔跑速度非常快。 “你们继续去追宋福生!”一个男人叫道,“你们几个随我拦杀他们!” 他的同伴们应声,追人的追人,留下的迅速摆开阵仗。 “来者何人!”男人叫道。 追上来的五个男人没有废话,冲上来便打。 打斗中,他们同样分红明确,三人留下缠斗,二人去追。 两边身手都不弱,相比下,后来者要稍微强一点,但先前追人者人数占优,这要去追得两个男人并没有立即如愿。 没有如愿,就是劣势。 若前面在追宋氏夫妇的男人们得手,他们此次的行动便失败了。 便在此时,潘子一带队杀来,骑马从荒野左侧奔袭,朝着追在前面的男人们大喝:“贼子住手!休要伤人!” 男人们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一个个眼睛通红,盯紧前面的宋氏夫妇,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前边的中年夫妻跑得越来越慢,双腿开始发软:“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们!” 隔着一条五米宽的小溪流,对岸便是大素乡最有名气的小素村。 夫妻二人加快速度,忽然,跑在前面的丈夫停下脚步,睁着眼睛,愣愣地望着前方黑暗里的高大身影。 一个年轻男子坐于马上,长枪斜执,夜色下剪影飒爽,英姿笔挺,墨发高束,在风中和马蹄旁的长草们飞往同一个方向。 看不清他的脸,可莫名有一股凌人之寒迎面迫来。 追上来的妻子也停下,惊恐地朝丈夫靠去。 前有拦路人,后有索命者,夫妻二人瑟瑟发抖。 “扑通”一声,丈夫率先跪下去,在地上磕头求饶。 前边,年轻男子的坐骑仰首,发出一声长鸣,男子一勒缰绳,马蹄狂奔而来。 “啊!!!”中年夫妇抱头惊呼,料想自己今日死定了。 这骏马却并未靠近他们,在他们右边五步外一骑踏过,直冲向后面快到的追兵。 追了一路的男人们一肚子暴怒焰火,纷纷举起兵器,朝着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子冲去。 尚还有十步远的时候,他们正要调整姿态,对方的胯下骏马却忽然加速,一个高跃冲袭,直奔他们面门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大惊,慌忙扬刀去抵挡横击而来的长枪,两个兵器交锋,铮鸣声灌耳,砰然巨响。 男人虎口一阵锐通,被对方的力道打得双臂都发麻,手中大刀竟握不准,一下松开,跌落在地! 下一瞬,他的后背传来剧痛,被年轻男子打趴,飞扑了出去。 年轻男人并没有下死手,转瞬去对付其他人。 不消片刻,追在这对夫妻后边的六人全部在地上翻滚,兵器尽丢,痛不欲生,不可控地在那呼爹喊娘。 “小将军!”潘子一那边也结束战斗,率队而来。 夏岸风道:“死伤如何?” “对方死一人,其余伤,我方轻伤。” 夏岸风点头,调转马头,回身看向身后的那对夫妇。 夫妇二人瑟瑟发抖,挨得很近,抬眼看着他。 夏岸风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潘子一也立即下马过去。 夫妇二人忽然跪下,冲着他们磕头:“谢谢少侠救命之恩!谢谢少侠!” 夏岸风上前扶他们:“请起,敢问二位,姓什么?” 夫妇二人抬起头,月色下,他们的容貌较寻常人略为出众,但也只是端正而已。 跟在夏岸风后边的潘子一心里有几声嘀咕,这样貌,横看竖看,没有哪点跟宋二少奶奶挨边嘛。 “姓什么?”丈夫皱眉,小声道,“小的,姓胡。” 夏岸风沉声道:“胡?” “那,你媳妇呢?”潘子一忙道。 一旁的妻子不解,但还是回答:“民妇,姓庄……” “胡说!”潘子一语声变严厉,“休要骗我们!说实话,到底姓什么?我们可是救了你们的命!你拿我们当坏人?” “哎呀,这位大侠,小的真姓胡!” 妻子叫道:“当家的,文牒和户籍,快拿出来!” 丈夫点头:“哦,哦!对!”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包袱,包袱里面却沉得很,一下子掉出好多东西。 丈夫一见,更慌了,赶紧俯下身去拾。 妻子也忙蹲下去,二人遮遮掩掩,第一反应是将掉出来得那个元宝收起。 “哟,”潘子一道,“还挺有钱。” 夫妇二人不敢应声,丈夫找到自己的文牒和户籍,起身递给夏岸风。 “给我就行!”潘子一上前,接来后一阅,看向夏岸风,“还真是,一个胡,一个庄。” 夏岸风没说话,垂眉看着夫妻二人在那一顿收拾。 因为慌张,这夫妻二人的四只手各有各的想法,收拾过程里不断“打架”,终于将东西捡回包袱里后,二人抱着包袱起身,耷拉着头,不敢看夏岸风。 气氛诡异得安静,年轻男子一言未发,却宛如一个无形威压,压得夫妻二人如芒在背。 “这些东西全都是你们的吗?我看,不止一份文牒啊。”潘子一问道。 夫妻二人没有吱声,仍低着头。 “说!”潘子一呵斥。 妻子脸色苍白,颤着声音道:“这些,这些都是我们捡来的。” “捡的?”潘子一冷冷道,“在哪捡的?怎么别人都捡不到,你们就能撞上?” 妻子抿紧唇瓣,眉眼惶恐,不敢说话。 “还不快说!”潘子一提高音量,“莫非,你们杀人放火,强取豪夺的?” 终于,这妻子招架不住了,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下子跌坐在地,嚎啕大叫,“当家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80章 我闺女大红 夜风越来越大,一停止奔跑,长野上的那股独有的寒意,便丝丝沁入身体。 妻子跪趴在地,哭诉这些东西,乃是破庙里遇到得一对夫妻的。 那对夫妻因叫骂王侯,被人捉走了,他们留下的包袱,便自然成了无主之物。 在妻子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丈夫将包袱再度解开,把取出好些东西来,递给潘子一。 那沉甸甸的元宝,他攥在手里,不愿交出。 “干什么呢!”潘子一眉眼一瞪,“这是你的吗?还想留着?” “哇!!”丈夫张开嘴巴,也大哭了起来,“爷啊,我这辈子没摸到过这么大的银子,给我吧,求您了!” 潘子一一脚踹去,给他踹飞在地。 “你,起来!”潘子一看向庄氏,“过来清点,是否这些。” 庄氏起身清点,点点头:“是的,爷,就是这些。” 潘子一收起,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丈夫,冷冷道:“恃强凌弱的混账!跟别人抢钱财时就有力气,被后头那些废物追杀时,你又哭又跑,又跪又磕头。我看你以后还敢乱拿不义之财!你今日险些丧命,就是因为这包东西!” 丈夫重新跪下磕头:“小的不敢了,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妻子在旁也跪下,连连求饶。 潘子一看向夏岸风,低声道:“小将军,若按他们所说,那破庙里的那对夫妻,或许就是宋家夫妇。” 夏岸风浓眉轻拢,还是觉得怪。 顿了顿,夏岸风沉声道:“走吧,去大素乡监牢。” “嗯!” 夫妻二人看着他们离去,发现地上躺着得那些追杀了他们一路的男人竟都还活着,他们不敢多留,转身继续逃跑。 地上的男人们每一个都受了重伤,有人已经昏迷,仍清醒的也几乎半身不遂,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岸风他们扬长而去。 大素乡的监牢就在小素村附近,夏岸风带人一路策马,到得也快。 村道里几乎不见光,百步才有一盏高悬的灯笼,夜已至深,有几个灯笼甚至都烧尽了。 监牢在村外郊野,看守不重,一个牢头,三个狱卒。 这会儿他们困极,两个人在那呼呼大睡。 监牢里头,也是一片鼾声。 林菊香和宋福生没有关在一起,宋福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皮开肉绽,此时缩在角落里,抬手捂着脸。 他才睡着没多久,被人几巴掌呼醒的,呼醒的原因是,他的呼噜声太吵了。 关进来这会儿,他已经被这些狱友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巴掌。 而身上的皮开肉绽,则是监牢里的狱卒们打的,说是“见面礼”,每个被关进来的,没交够银两都要打一顿。 想到自己的银两没了,宋福生就想抹眼泪。 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宋福生抬头看去,看不见光的黑暗里,一盏灯笼由远及近。 好多人也都听到了,纷纷抬起头。 牢头亲自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边走边冲后面点头哈腰。 几个狱卒也在,那灯火下的神态举止,写满谄媚。 随着他们走近,走在他们中后间的男人五官逐渐变清晰,剑眉星目,轮廓深邃,一身束腰长衫,劲装英锐,周身之气贵不可直视,冰冷耀眼。 “将军,这边,是这边。”牢头不断回头,时不时送上关怀,要年轻男子留意足下之地。 年轻男人全程没有说话,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这双深不可见的黑眸所扫过的地方,众人赶紧缩起脖子,不敢和他对视。 走到宋福生所在的牢房后,牢头招呼狱卒:“快!快点!愣着做什么!” 狱卒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连连应声,打开牢房的铁锁链。 牢房里的人看着他们进来,好几个擦着睡觉时流着的哈喇子,往角落里退。 却见狱卒毕恭毕敬走来,到宋福生跟前后,双手抱拳讨饶:“对不住,对不住,宋大官人,实在对不住,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大人物!” 牢头跟在后面,也一脸赔笑:“宋大官人,您认识夏将军,您早说啊!” 宋福生眨了下眼睛,抬头看向在牢头身后止步的夏岸风。 此等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但凡看过一眼,就回过目不忘,宋福生真不认识。 转眼又想,会是侯府的人吗? 可是他今儿被抓进来,不就是因为当众骂了那狗屁的侯府? 那,现在来抓他,难道是因为…… 短短的时间里,宋福生变脸无数,但大抵都是呆傻的,他没说话,脑中转了几百个圈,在想自己要怎么办。 潘子一站在夏岸风身后侧,忍不住皱眉,看向牢头:“真的是他吗?” “对啊!”牢头道,“就他,宋大官人!” “你叫什么?”夏岸风看着宋福生,沉声问道。 宋福生声音很低,缓缓道:“我叫,宋福生。” 潘子一忍不住了:“不会吧……” 这坑突坑的脸部轮廓,稀稀疏疏的淡色眉毛,一单一双,但都很小的眼睛,鼻子倒是高的,但是鼻头肉好大,鼻翼外展,还有未修理的几根鼻毛…… 这,还不如之前在长野上撞见的那两口子呢! “我是宋福生,你们,是何人?”宋福生问道。 “你女儿的朋友。”夏岸风道。 “大红的朋友?”宋福生皱眉,“大红不是被烧死了吗?” 夏岸风眉心轻拧,微微偏头。 潘子一快要被整不会了:“大红是谁啊?” 宋福生抿唇,看了周围一圈,冷冷道:“就是,嫁给了平安侯府,我那,我那短命的闺女!” 他之前不敢说这话,因为他出发前得知宋知晴在平安侯府的最后那段时间过得不好。 想想也是,侯爷前脚刚走,他那闺女在后头紧跟着就没了,脚趾头都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这层关系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别人未必把他当一回事。 以此讥讽嘲弄他就算了,万一将他绑去苏言即跟前戏耍呢,这又不是没可能。 所谓大势已去,不就如此。 潘子一神情错愕无比,看向夏岸风。 “难不成,大红生前跟你们认识?”宋福生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不是一直在侯府里头吗?” 不待夏岸风回头,宋福生自己又给出解释,他一拍脑袋,眼睛明光大现,激动道:“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侯爷的人,对不对?你们是侯爷生前派来接我的?!” 夏岸风:“……” “太好了!”宋福生激动地站起来,“肯定是这样的,肯定是侯爷!也就只有侯爷记得大红的好,这世上就只有侯爷这么好了!” 潘子一轻叹了声,看向夏岸风,喃喃道:“难以置信。” 第181章 娇娘初醒时 隔日,小鱼塘驿站云清雨霁。 牛芷琳推开客房门出来,便看到浑身是伤的明香站在客栈长廊上,一直望着宋知晴的客房。 左云和霍亦清一左一右陪着她,明桂则被阿六扶着。 “芷琳姐!”明香颤声道。 牛芷琳快步过去:“明香!” 昨日明香和明桂被送到归福客栈时,二人是昏迷的,因为她们伤重,牛芷琳不敢留在楼上,恐妨碍大夫们。 后来,宋知晴回来了,大夫们离开,宋知晴在她们房内,一日都未再下楼。 明香这双泛红的眼眸,令牛芷琳鼻子也发酸,她失笑:“可好,这下我们三人都成照镜子的脸儿了,全挂了彩。” 一句戏谑轻松的调侃,令明香破涕为笑。 “芷琳姐风趣。”明香笑道。 “也算是苦尽甘来,”牛芷琳认真道,“这两日见你们二少奶奶的行事,是有本事的,你们今后跟在她身旁,至少不会吃亏。” 明香抬眼看向房门,轻声道:“不管是有本事,还是没本事,只要娘子还活着,我们就开心,穷也好,富也好,她都是我们的娘子。” 牛芷琳淡淡一声笑谈,转头也看向房门,着实好奇,门背后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昨日大雨倾盆,她在屋内只看到她从马车上下来的身影,纤长清瘦,被左云紧紧搀扶。 旁边的阿六和小春为她们打伞,伞下,她戴着一顶帷帽,极长的透纱罗被风所吹,吹出伞外,又被雨打湿。 她走得极慢,但每一步都力求最稳,姿态有些笨拙,好几次堪堪欲倒,在大风大雨中,似要随时乘风而去。 也是那帷帽和那伞,牛芷琳始终未见到她真容。 真是神秘美妙的女子啊,她身旁的人,不管是侯府里的明桂明香,还是夏月楼的这些人,上到霍亦清、潘书新,下到阿六和小春,无人不待她以真诚,而她,才十五六岁,是个才从高门深宅里获得自由的少女。 门外,众人排着队在等。 门内,昨夜很晚才睡的宋知晴,在几日担忧后,迎来了她最好的睡眠。 她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有一双很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好像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在说话,说得是什么,她却又听不清。 但是,她喜欢这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和蔼,慈祥,还有一股……悲伤。 这个梦也如此,明明她是喜欢这个梦的,可是莫名的,她感觉到一股悲伤。 这悲伤,好像能从梦里带出来,随着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鼻子都有些发酸。 宋知晴安静地躺在床上,许久,她才从床上坐起。 从梦的云雾中出来,她的注意力不再集中,耳廓微动,便听到外边的说话声。 “左云,”宋知晴坐在床上道,“你在外面吗。” 左云一喜,对明香道:“醒了醒了,东家醒了!” 明香激动,就要推开门,左云拦住她,低低道:“动静莫要太大。” 明香思及明桂特意叮嘱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羞愧道:“嗯。” 她先前还困惑,为什么二少奶奶从不见二少爷,原来,二少奶奶一直计划着要遁出侯府! 比起侯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们,二少爷这常年在外游走四方的公子,的确要避开,免得日后在外碰见。 左云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先进去。 明桂扶着明香,也小心翼翼地进去。 牛芷琳失笑,双手在胸前一抄,看来,她是没办法一睹这位大东家的芳容了。 转过身,牛芷琳准备下楼,明桂的声音在后边忽然响起:“芷琳姐!” 牛芷琳扭头看她。 明桂恳切地看着她:“芷琳姐,您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娘子想请您进去一坐。” 牛芷琳眨巴了下眼睛:“现在?” “嗯!” “现在啊……”牛芷琳反倒大感意外了,因为这会儿,里头的姑娘刚醒,怕是都未洗漱呢。 罢了,人家小娇娘都不介意给她看去那睡醒之态,她又扭捏什么呢。 跟在明桂身后,牛芷琳迈入宋知晴的客房。 才一进去,便有一股清幽花香,不浓郁,很淡很淡,但是无所不在,格外好闻。 床上,少女半靠着床头,墨发无束,一头浓密丰盛的青丝长垂,宛如黑瀑,将她的脸衬得小且白。 但又不是小家碧玉的那种小,她的脸饱满丰盈,明媚清艳,刚睡醒的无粉黛之容,已足够华光明彩,一双掀起眼皮望来的眸子,明亮剔透,似盈秋水,似盛月光,流转之间,轻易就能勾人。 牛芷琳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下。 勾人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人家是姑娘,我也是姑娘! 左云去抱来药箱,放在床边后轻声问:“大东家,现在就要针灸吗?” 宋知晴道:“暂时先不。” 牛芷琳心底陶醉嘀咕,怎么声音都这么好听呢。 左云点头:“嗯,那我去打水,供您洗漱。” 明桂端来一张凳子,放在牛芷琳身旁:“芷琳姐,您坐。” “哦,哦!”牛芷琳在凳子上坐下,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莞尔:“多谢牛姑娘对明香和明桂的照顾。” “不必谢我啦,我这不也是奉我家少将军的命令嘛!” 明香不高兴道:“芷琳姐,你的意思是,要不是夏将军,你就不肯搭理我和明桂啦。” 牛芷琳有些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也不是这么说的嘛。” 虽然,实际上确实会如此…… 若非少将军的命令,她也不可能当小鱼塘驿站,也不可能认识她俩,更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耐心,每天都去哄她们,要她们别哭。 “牛姑娘,你还记得和你交手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什么模样吗?”宋知晴的话锋忽然转了。 牛芷琳顿了下,道:“这个,其实记不太清楚,除了那个假彗川,他长得清秀冷峻,皮肤偏白。” “他们的个子,高吗?” 牛芷琳不假思索,立即摇头:“不高的!” 宋知晴认真道:“牛姑娘,莫拿你身旁人比较。” “我知道,我们少将军还有房振归和吴显兵他们都是拔高的,但这些人放在普通人中去,也是不高的!这里边最高的就是那个假彗川了吧,但是也只比我高那么几寸。” 牛芷琳比了个手势。 “那,他们的武器,你留意了吗?” “嗯!大多数人都是刀啊剑啊的,但其中几个怪得很,我此前从没见过。” “东家!”左云这时端着盆温水匆匆回来,进屋便急切道,“东家,刚送来得消息,说在姜家村西南外头三里地的林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右手是四根手指头的!” 第182章 四指无名尸 同之前彗川的尸体一样,这具尸体在被发现后,衙役们到现场转了圈,便第一时间送去义庄。 区别是,彗川的尸体在小鱼塘驿站发现,义庄离得近。 这会儿的尸体在姜家村,衙役们一路抬来,叫苦不迭。 若非尸体死状凄惨,腹部被切,脏腑横流,引得当地村民们恐慌不安,否则,衙役们现场挖个地,就把这尸体埋了。 顺门环的县令欧阳臻身材肥胖,坐着轿子而来,一见尸体惨状,他就皱起眉头,挥着手避开。 雨虽然停了,路上的积水还未退,踩着一路泥泞,衙役们将尸体抬去义庄。 附近乡里爱凑热闹的都来了,满地的积雨都挡不住他们。 衙役们避开小鱼塘驿站热闹的地儿,绕了一条小路去义庄。 义庄今日格外热闹,他们才到,遇到一队家眷抬棺离开,又有新的运棺人,从北面下来。 一个小厮在轿子外走,很轻地道:“老爷,这义庄人还挺多。” 欧阳臻在轿子里闭眼假寐,淡声道:“如今算好的了,早几年大荒,义庄的臭味,五里外都闻得到。” “欸?”小厮忽然道,“老爷,夏月楼的那位霍管事也在。” “哦?”欧阳臻在轿中睁开眼睛,“他在干什么?” 小厮张望:“他停在一辆马车前,好像,正朝咱们这个方向看呢!” “莫不是在等我,”欧阳臻小声道,顿了顿,他抬起肥胖的手将轿子窗帘掀起,“你跑去问他,是否有事。” “是!” 小厮转身,从轿子后头绕去。 霍亦清站在马车旁,还真就正在等他们。 小厮上前,热情抬手,抱拳道:“霍管事,您怎么在这儿啊,什么风将您吹到了这边!” 霍亦清含笑抬手:“严小弟,霍某在此,便是等你呢。” “哦?等我?” 霍亦清上前,挨在小厮耳旁低语。 小厮扬眉:“还有这种事!” “就是这位后生,”霍亦清道,“她姓牛。” 已做男装打扮的牛芷琳上前,拘谨道:“严大哥。” “哎,霍管事的事,那就是我的事,”小厮道,“认尸而已,没多大事,你且随我来,但我得先同我们老爷请示。” “还不快谢过。”霍亦清对牛芷琳道。 牛芷琳抬手,恭敬卑微地道谢。 “走吧!”小厮说道。 左云在车内掀开窗帘一角,低低道:“大东家,您让霍管事去跟官府里的这些人打交道,还真有用。” 宋知晴道:“我的本意,是想打听江南兵营的。” “现在用不上了,”左云垂下手,笑道,“现在啊,明香和明桂都在您身旁啦。” 宋知晴也莞尔,点点头。 小厮领着牛芷琳去到轿子旁,声音压得很低,说完大概后,补充了句:“霍管事说,这位后生是他远房亲戚。” 欧阳县令在轿内道:“那就让她去认吧,如若认上了,我们破案也顺。” 牛芷琳在小厮后头对欧阳县令谢过。 尸体盖着白布,因空气太潮湿,本干燥的白布在这一路走来的过程里黏湿了大半,映出下边同样湿漉的尸体血水来,一大片的黯淡黑红。 跟在担架一侧的衙卫听了小厮的来意,抓着白布一角,一下掀开。 牛芷琳是不怕尸体的,但是房振归和吴显兵特意叮嘱,她此时是个落魄书生。 于是牛芷琳“哎呀”一声,捂着自己的脸,侧头避开。 小厮在旁看了也难受。 缓了缓,牛芷琳才正眼去打量,好在是昨日下午才死的,哪怕泡了一夜的水,眉眼都未走样。 衙卫力气大,这一角掀得也厉害,牛芷琳看向尸体的右手,果真是四指。 牛芷琳不禁在心底惊叹,绝了! 她和此人交手过,因打斗过程不敢松懈,稍一怠慢就有可能毙命,所以她不可能去细看此人的手指有几根。 宋娘子却仅凭彗川尸体上被留下来得痕迹,就判断出了。 “认识啊?”衙卫出声道。 牛芷琳摇摇头,手仍挡着自己的唇:“不,不认识,谢谢大哥,辛苦大哥了。” “哎!”小厮叹气,“还以为你认识呢,看来案子不好破了。” 牛芷琳笑笑,抬手给小厮赔礼道歉。 衙役们继续赶路,尸体被送入义庄。 牛芷琳回到霍亦清那,一脚迈上马车,进到车厢里头。 “是她吗?”左云赶忙问。 牛芷琳点头:“是他,肚子不成样了,里边泡着水,内脏被野狗和野鸟吃了不少。” 左云尬笑:“牛姑娘,这个,你不必说得那么仔细嘛。” 说完,见宋知晴若有所思,左云低低道:“大东家,您想到了什么?” “尸体发现的地方,”宋知晴道,说完,宋知晴看向马车车帘,“霍管事。” 霍亦清就在外待命,立即恭声道:“大东家。” 宋知晴道:“赵跃那日差人回来说,他们在跟着姜备国时,撞见了一群新面孔。” “对,就在姜家村,大东家,会不会就是这一批人?” 宋知晴细眉轻敛:“这说明,这几日里,他们都在姜家村那一带……” 而姜家村的地形,她了如指掌。 那日去秦氏小院门口看热闹时,为特意避开姜博,车夫带她绕了不少路。 如今回忆,那一片树林里倒是有几个地方,是可以容纳这么多人藏身的。 而不管他们是否还留在那,只要他们住过,就会有蛛丝马迹。 宋知晴道:“霍管事,召集留在驿站的所有人马,我们立即去姜家村。” “是!” 姜家村此时的关注点,都围着那具尸体。 除却姜家村的人,隔壁的村子也跑来指指点点,针对树林里留在地上的血水,谣诼疯狂滋生。 村祠堂东面的节孝牌坊下,一群老汉正磕着瓜子,聊得起劲,还有人在那打听,哪儿有黑色的狗,得放几碗黑狗的血去淋在那块地上。 话音才落,他被人一巴掌呼了出去,整个脑袋砸在泥土坑里,瞬间呛了一肺的污水。 “咳咳咳,咳咳咳!”老汉拼命咳嗽,还不待抬起头来,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旁边的人赶紧躲掉,退后了好几步后发现,踩人的,是鼻青脸肿的姜备国。 第183章 我们东家要你半死不活 姜备国的脸宛如一个染坊,而且这几天,见一次,他脸上的染缸颜彩,就好像多了几种,每一日都比前一日肿得更厉害。 地上的老汉也看清了是他,怒骂:“姜备国!你干什么你!” “你这秦氏的姘头!”姜备国叫道,“就你帮着那几个东西!还黑狗血,今天我要放你的血!” 说着,他手里的斧头就举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不敢上来硬拦,在旁赶忙道:“别啊,别别别,千万别!!” 姜备国的几个狗腿子也赶紧上来抓着姜备国的手。 地上的老汉被吓到,抱头捂脸,浑身发抖。 好在一片混乱后,姜备国被几个小弟拉走,老汉连滚带爬地起来,一溜烟飞跑出去,边跑边喊姜备国要杀人了。 “你妈的,你有种给老子回来,我剁了你,我砍死你!!”姜备国冲着他的背影叫唤。 其他几个嗑瓜子的老汉也都趁机走了,现在的姜备国就是个活阎王,招惹不起。 “呸!”姜备国吐了口浓痰,在路旁的牙子上坐下,脸色奇差。 这几日和秦氏那几个儿子交手,虽然也把对方给揍得开了染坊,可是没占到便宜,那就是输。 平日里,姜备国欺负得都是没什么人撑腰的,这次,他头一回遇上对手。 关键对方也姓姜,跟他还是亲戚! 后边传来动静,姜备国的小弟中,有一人叫道:“欸!是夏月楼的马车!” 姜备国等人立即转头看去,那辆马车他们不认得,但是坐在马车车夫一旁的男人,可不就是霍亦清。 “妈的,来得正好!”姜备国抓起斧头,一下子冲上去。 附近的村民们刚才躲得远远的,这会儿看到姜备国激动地带着斧头往前冲,他们赶紧又跑回来,生怕错过好戏。 “夏月楼的!”姜备国的斧头指去,“你他妈还敢来我们姜家村!” 霍亦清坐在马车上看他,不耐烦道:“姜备国,我可是给过你银子的,怎么给了你银子,你看我还跟仇人一样呢。” “你还说!你把老子的银子分给了别人了!姜博呢?姜博在哪?你让姜博回来!” 说着,姜备国举着斧头过去,要掀马车的车帘。 “让他半死不活。”车里忽然响起一个悦耳清脆,平静得不像话的少女声音。 姜备国一愣,霍亦清身旁的车夫随即便扬起一脚,直接踹在了姜备国的肚子上。 姜备国“哎哟”一声,飞摔了出去。 姜备国的小弟们赶紧跑来,从泥地上扶起姜备国。 斧头也脱手了,摔在不远处。 姜备国赶紧爬去拾起斧头,还未拾到,斧头被一个清秀的书生先捡了起来。 姜备国瞪大眼睛,忙抬头看去。 却见书生掂了掂斧头的重量,一个冷厉眼神看下来,随即高高举起斧子,朝着姜备国便猛地砍下。 姜备国惨叫一声,抬起手臂去挡。 他的小弟们更是吓得往旁边躲。 斧头并没有落在姜备国的身上,剁在了姜备国身旁的泥土地里。 姜备国大口大口喘气,缓缓松下自己的胳膊。 “啧啧,”牛芷琳可怜地看着他,居高临下道,“叫什么叫?砍你了吗?” 姜备国还在后怕中,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发抖,抬着眼睛看着牛芷琳。 “废物。”牛芷琳冷冷道,往后面退了一步。 在她一侧,是那才踹了他一脚的车夫。 车夫道:“我们东家说,要让你半死不活。” 以为结束了的姜备国大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紧跟着,他的头发就被车夫抓起,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砰”的一声砸来…… 说半死不活,那就半死不活。 车夫下手很有分寸。 这顿毒打持续时间不长,车夫便丢下伤痕累累的姜备国,转身离去。 姜备国的小弟们回来扶他,霍亦清在马车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对姜备国道:“还嚣张吗?” 姜备国浑身发抖,屁股下的泥水坑里多了一股尿骚味,颜色鲜黄,好不恶心。 霍亦清竖起根小拇指,往下戳了戳,带着嘲笑,扬长离去。 这边只有一辆马车,其余人随着赵跃,从姜家村的另外一边去往树林。 在宋知晴的马车过去时,等在半路的阿六将她们拦下,称发现了一处破旧的院落。 院落人去楼空,破不能看,但是有大量最近才有人住过的痕迹。 其中一个房间,一尘不染,门窗洁净,空气里留有一股很清淡的香。 左云扶着宋知晴下马车,霍亦清递上竹杖,宋知晴走得很慢,缓缓步入这房间。 牛芷琳跟在她们身旁,鼻子嗅了两下,道:“对,就是这个气味!那个假彗川身上的气味!” 宋知晴道:“左云,替我掀纱。” “嗯!” 左云上前,轻轻将宋知晴帷帽下的纱布掀起,固定在帽檐两侧。 牛芷琳忍不住又朝少女的脸打量而去。 真美,好美,看几次都不会觉得腻。 宋知晴一双美眸缓慢打量房间,一点点看去,有些遗憾,并没有发现有用的。 门外响起赵跃的声音:“大东家,后厨有发现!” 宋知晴道:“是什么?” “一根木簪!像是姑娘用的!” 霍亦清过去接来,回到宋知晴跟前。 宋知晴低眸看去,微微一愣。 她松开被左云搀扶着的手,身形略一踉跄,被她稳住。 她拾起霍亦清手里的簪子,在指尖轻轻转动。 牛芷琳在旁皱起眉头:“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或许,你在明桂和明香那儿见过吧。”宋知晴道。 牛芷琳一顿:“对!对对,是明桂和明香那!” “她们?”左云不解,“怎么明桂和明香的木簪子,会留在这呢。” “不是明桂和明香的簪子,”宋知晴道,“这簪子,是平安侯府后宅丫鬟们的木簪。” 这是去年的款,简素但精致。 高门大户就是这样,带出去的丫鬟若也穿得鲜亮,是给主子长脸添光。 去年秋冬,新造的一批小木簪子,专门给这些年轻的小丫头们的。 “平安侯府?”左云道,“怎么平安侯府的簪子,会出现在这呢……” “我也想知道,”宋知晴小声道,“这簪子,会是谁的呢。” 第184章 跛脚的演技很假 婷婷走得很慢,背着一个沉沉的包袱,远远跟在男人们后面。 这条路看上去便是平日里不好走的,下了一夜的大雨,这路更难走了,到处都是水坑。 好在,他们也不是完全将她忘了的。 如果落下来得距离太多,走在最后面的几个男人会停下来回头瞪她,出声让她快点。 “我怎么快嘛!”婷婷边追,边小声地骂,“你们是练家子,我怎么跟你们比脚力!” 就这样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遇见了一群抬棺的。 这群披麻戴孝的人从东北方向走来,棺材抬在中间,前后两樽棺木。 前面的人边走边撒纸钱,那些圆圆的冥纸,落在都是水的泥地里,一下子就沾地上了。 陈公君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走,停在离砖道还有二十步远的乡路上。 也是这一停,可算让婷婷追上去了。 抬棺的人慢慢走来,因他们都拿着武器,不少人朝他们打量。 陈公君心生厌恶,非常讨厌被这群人用这样的目光看。 他转过身去,抱刀在胸,耐心等他们走远。 也是这样转过身来,后边的婷婷正和他面对面。 四目一撞,婷婷便敏锐地发现,对方眼睛里面瞬息浮起的这股浓浓的厌恶。 甚至是,杀气。 婷婷一胆寒,赶紧低下头。 她完全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这么凶。 最初以为是陆娘子把她威胁过她们的事,告诉了这位陈公君。 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明显感觉到,这些人对她的厌恶是彻头彻尾从骨子里面发出来的,好像天然就厌恶唾弃她…… 埋首低了一会儿,婷婷悄悄又抬起眼皮,发现陈公君没再看她了,她小心地松了口气,将视线转移走,看向这群抬棺人。 队伍并不长,纸钱却一路撒得又厚又多。 听说小鱼塘驿站附近就有个义庄,这群人应该是那义庄里出来的吧。 想到彗川的尸体,再想到昨日在黄葛树下用匕首自我了断的那个人,他们的尸体,这会儿都在义庄吧。 忽然,婷婷的眼睛停留在对方的队伍最后边。 一个同样披麻戴孝的男人走在队伍最后,个头比陈公君要高上一点,走得很慢,跛脚很严重。 之所以留意到这个人,因为他跛得……很假。 一下子深,一下子浅,甚至又一下子,从左腿变成右腿跛。 没办法,谁让侯府里多出一个双腿残疾的二少奶奶呢,尤其是后面,这个二少奶奶还能自己拄着拐杖站起来走。 不过不同得是,那个二少奶奶的跛脚,是双腿都跛,重力完全是谁扶她,她倾向谁。 婷婷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男人,男人皱了下眉,忽然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了过来。 婷婷没有回避,继续这样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大胆和他对视。 男人一顿,细细打量她。 婷婷的眼睛很漂亮,非常大,而且很亮。 她的鼻子有点塌,鼻头肉肉的,嘴唇有点地包天,肉乎乎的皮肤虽然被晒得黑黄,但饱满光滑,充满青春少女的幼嫩。 最为关键的,仍然是这双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天上的星星。 男人长得很凶,他也知道自己很凶,但是这样一记目光看去,这小姑娘没有半点躲闪,反而和他对视,这真有趣。 陈公君注意到婷婷的视线,微微侧过头去,一下也注意到了人群后边那一身麻衣的男人。 男人现在已经不跛脚了,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婷婷身上,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个跛脚。 陈公君的目光,让男人目光微微偏移,对上他的视线。 陈公君眼神冰冷,冷漠地斜视着他。 男人本就长得凶神恶煞,因为陈公君的这个目光,男人眼神微眯,浮起敌意。 婷婷注意到了陈公君的视线,她终于将眼神从“跛脚”男人身上收回,低下头去。 她的这一低头,令“跛脚”男人大为不快。 这一股不快,化作敌意更浓的一记目光,投向陈公君。 陈公君仍旧面无表情,回看着他。 不仅陈公君,陈公君身旁的手下们皆目露阴冷,死盯住这个“跛脚”男人。 随着队伍渐渐走远,“跛脚”男人收走视线,继续开始扮演他的跛脚。 待他们走后,陈公君才抬脚迈向砖道,踩过那一路泥泞的冥纸。 婷婷将肩背上包袱紧了一紧,乖巧跟上。 …… 从姜家村树林中的破旧院落离开,宋知晴回去夏月楼。 才离开两日,送至的信函便已堆如小山。 明香和明桂提前被从归福客栈接回,牛芷琳和房振归、吴显兵则回去归福客栈。 他们一面要等夏岸风过来,一面想去假彗川之前提到的太吉村,还有因为,他们看出宋知晴行事不愿被人知晓,冒然跟着去她的隐世之居,有些不妥。 听闻宋知晴回来,明香和明桂互相搀扶着下楼。 宋知晴松开左云的手,拄着长杖,正一步一步,辛苦艰难地往座屏后面走去。 明香和明桂停在站在左云身后,不敢出声。 忽然,宋知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门口的三个姑娘失声惊呼:“大东家!”“娘子!” 宋知晴双手支着长杖,稳住自己的身子,转眸看去,嫣然一笑:“没摔倒呢。” “我的大东家呀,您还是小心点吧。”左云说道。 “好。”宋知晴笑道。 待她在书案后坐下,左云才和明香明桂一起过去。 望着案上工整堆放得书信,宋知晴微笑道:“此前寻找你们,乃我心中头等大事。想着寻到你们后,我便可以开始观花赏月,趁秋冬去长野踏一遍那萧瑟人间。现将你们寻到了,却多了群不明身份的杀手,他们还在暗处。” 明香抿唇,看向明桂。 二人四目相对,终于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明香上前了步,很轻地道:“娘子,有件事,说来……蹊跷。” “嗯?”宋知晴温柔看着她,“什么事呢。” “发现彗川尸体那日,我们看到过那群杀手,还有……婷婷。” “婷婷?” 明桂道:“平安侯府里的婷婷,采莲苑的。” “嗯,”明香点头,“娘子,我们绝对没有看错,真得是她。我知道您不想再和平安侯府有半点牵扯,加上听起来也匪夷所思,所以今早没敢说。” 第185章 极品爹娘 “匪夷所思。”宋知晴缓缓说着这四个字。 明香不安地望着她:“娘子,您……信我们看到的吗?” 明桂上前道:“娘子,的确是婷婷,她真的和那些人在一起。” “我信的,”宋知晴回神,望着她们的眼睛道,“倒也并非匪夷所思,在我离开侯府前那几日,她在咏喜阁后院,杀了苏东蓉身旁的红惠。” 明香和明桂大惊:“婷婷,在我们高云轩杀人?!” “说来话长,那几日高云轩不平静,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婷婷杀害红惠之事,恰好被我师弟,也就是薇兰姑姑看见。她杀红惠的原因,我和师弟推敲,应该是她的身份,不好被人撞见出现在咏喜阁,所以,她灭口。” 左云若有所思地走来道:“若是如此,那么这个婷婷现在在平安侯府外面,会不会和咏喜阁中的那位有关?如果有关,那在外的这群人,和咏喜阁中的那位,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刚才,我也在想这个。”宋知晴道。 那日师弟回到小南楼跟她说起婷婷杀人一事时,还提到这样几句话。 “我忽然好奇,这陆玉雪进侯府的目的,真是因为爱惨了苏言即?” “师妹不过是她上位的绊脚石,除去你,不过只是她路上要做得事,你并不是目标。” …… 当时,她反问师弟,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她已做了完全准备,即将离开高云轩,离开平安侯府。 届时,这侯府里的纷扰争执,与她何干? 但谁料想,她都死遁出侯府,远避至顺门环了,竟还能在这里遇见侯府中的相关人。 左云忽然很轻地道:“东家,如果明香和明桂没有认错人了,那么这个叫婷婷的,她看到过明香和明桂在此地的话,会不会将平安侯府的人引来?即便这婷婷有命案在身,但不过是写封信,或者托人传句话的功夫而已。” 宋知晴摇头:“她不敢。” 就算她敢,陆玉雪也不会允许。 陆玉雪费尽心机进入平安侯府,她绝对不想府外有太多纷扰。 而且这纷扰,还跟夏岸风有关。 思及夏岸风,宋知晴明眸一紧,沉吟道:“一切,好像误打误撞。他们之所以到小鱼塘驿站,是冲夏少将军来的,他们通过青岚寺知道了夏少将军在小鱼塘驿站。而后,婷婷恰好看到了明桂和明香。” 左云道:“那,这位夏少将军还会来小鱼塘驿站吗?如果他要来,我们直接问他和那些人有什么恩怨吧。” 宋知晴的眼角轻轻跳了一下。 她抬手去压揉,心底莫名有一个不太好的感觉。 这个感觉和平安侯府有关,所以,令她生厌。 她费尽心思,用尽一切,就是为了摆脱平安侯府,任何丝缕牵系都会令她不适。 现在,这个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可惜她说不清是什么。 …… “哎呀,这地看着可真不好!”宋福生坐在马车上,望着满地的泥泞,啧啧叫道。 “大红他爹,来,喝口水。”林菊香殷勤地将水袋递去。 宋福生看也不看她一眼,接过水袋,咕噜咕噜狂喝。 喝完,他将水袋一递,林菊香赶忙接过。 正好马车车轮碾过一个水坑,车厢重重一颠簸,林菊香手里的水袋险些没拿稳,但仍飞溅出大片的水来。 “哎呀!这积水!”宋福生大怒,“还永安呢,这什么地儿啊,还不如咱晚山!再悄悄这沿路,我左右也没看见几个人嘛!” 林菊香一边将水袋的木塞拧回去,一边附和着叫道:“就是,就是!还永安呢,呸!越活越过去了,早几年大红嫁人的时候,咱们也来过的,那会儿看着还挺好的嘛!” 二人一路骂骂咧咧,指指点点。 骑马走在马车周围的男人们面无表情,宛如听不到这话。 除了车夫,潘子一。 潘子一亲自给他们当车夫,刚才那个水坑,潘子一是故意下去的,因为旁边的宋福生吵得他想抓自己的头发到处乱跑了。 又听了好一会儿,潘子一忍不住了,干巴巴道:“宋家老爷,这条路不是去永安的。” “啊?”宋福生和林菊香同时瞪大眼睛,“不是去永安的?” 潘子一道:“这条路,是去汤州的。” “去汤州干什么!”宋福生一下子激动起来,在马车上站起,“我要去永安,我要去找那平安侯府家算账!” 说着,他还将自己的袖子卷起。 潘子一真想让马车再过一个水坑,给他掀地上去。 但想想他是宋知晴的亲爹,还是算了,潘子一命令自己忍住。 “哎呀,大红他爹,下来,危险!”林菊香拉着宋福生叫道。 “走走走!”宋福生道,“回头,去永安,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说好去平安侯府的,你给我拉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儿来!” 说完,他很快发现潘子一不是做主的人,于是看向前面夏岸风的背影:“夏将军,你给我带汤州去做啥,我要去永安!快叫这赶车的停下,快!” 所有手下们的目光都看向前面年轻男子秀挺的背影。 潘子一也看去,目光暴躁,暴躁的同时,还流露出一股对自己家小将军的同情。 怎么就好好的,摊上这一对夫妻。 而更不能理解的是,怎么宋二少奶奶那样的美娇儿,会是这一对夫妻的孩子。 难道说,真是嫁给了平安侯府后,被侯府这样的尊雅门宅,给熏陶出来了? 由于宋福生的“亲口点名”,此前一直沉默不作声的夏岸风轻勒缰绳,退到路旁,回身看着高高站在潘子一身旁的宋福生。 “宋叔,我们暂时不去永安,先去汤州。”夏岸风不卑不亢道。 “凭啥!”宋福生叫嚷,“我闺女还没下葬呢,我要去看我闺女最后一眼!” 路旁一个牧牛小童捏着把粗糙的笛子坐在牛背上慢慢悠悠过去,好奇地打量他们。 夏岸风薄唇轻抿,路上一直没有给宋福生说宋知晴还活着的事,就是因为怕了他的嗓门。 “永安没必有去的必要了,”夏岸风道,“平安侯府的人不会放你进去的。” “那正好!”宋福生双手在腰上一插,“我就怕他们给我拽进去,给我丢门口最好,我带个锣鼓过去砰砰砰敲他个震天响!谁来我就给谁说上一顿,说他们平安侯府是怎么亏待我闺女的!” “就是!”林菊香坐在马车里,一边从包袱里掏出把瓜子,一边道,“大门口说还不够,我们还要去永安那些茶楼里说!街边的茶棚里也去说!” 说着,林菊香停顿了下,抬头看着宋福生:“哎,当家的,你说咱们去说,过来看热闹的人多不多啊?要是多的话,咱们说一场收个一二钱银两,不成问题吧?” 潘子一坐在车厢外面,一脸面瘫,忍无可忍。 终于,他悄无声息地抓起缰绳,于暗中悄悄使劲。 马儿一声高鸣,忽然加快了几步,虽然没有冲出去,但这几步,已经够插腰站在车厢外头的宋福生喝上一壶了。 第186章 夏岸风也忍无可忍 伴随一声惨烈的惊呼,宋福生摔得很惨,脸吻大地,直面水坑。 夏岸风最快速度下马将他扶起,宋福生的额头上破了个小窟窿,咕噜咕噜在冒血泡。 昨夜在牢里被揍得鼻青脸肿,这会儿脸上更斑斓了。 潘子一暗道不好,也赶紧下车。 最后,在林菊香一连串的哭天喊地中,他们只能在附近寻个小客栈先住下。 客栈规模很小,生意清冷,几乎没有客人。 潘子一给宋福生包扎完,收拾桌上的绷带和药水、药膏时,宋福生眼珠子转了圈,忽然道:“不能就这样算了!” 潘子一手中动作一顿,朝他看去。 站在窗边打量外头地形的夏岸风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你这办事不利,将我的头给磕成了这样!”宋福生嚷道,“你得赔钱!” 潘子一气笑了:“行,你要我赔多少!” 宋福生当即伸出根两根手指,养着一双稀疏杂乱的眉毛:“喏!给我这么多!” 潘子一咬牙,觉得对方穷疯了,张口就要二两,宋福生道:“二钱!” 潘子一皱眉:“多少?” “二钱!”宋福生叫道。 潘子一又气笑了:“你还不如要我二两呢!” 真是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都张开嘴巴要人赔钱了,还开个二钱出来。 林菊香端着汤汤水水,从外进到客房,一股浓郁醇厚的鸡汤香飘入。 “当家的,鸡汤,来,补补!” 宋福生看去,指着鸡汤对潘子一道:“这碗鸡汤,也得你们下去给我结了!等我休息好了,你们再给我两口子送回永安去!” 潘子一抬手压住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抬眼看向夏岸风。 夏岸风抛出锭银子。 潘子一极有默契地伸手接住,低头看向掌心,这份量,至少十两。 “银子!”宋福生叫道,一把从潘子一手中夺走。 “哎呀!”林菊香的眼睛也亮了,凑过去,“大红她爹,给我看看!” 潘子一脸都绿了,要去夺回来,宋福生将手往身后一背,起身退后,指着潘子一道:“干嘛,干嘛!这银子不得赔我?你要干嘛!” “将军!”潘子一告状一般看向夏岸风,快炸了,“你看看他们!” 这哪是从牢里救出来的人,这是从牢里请出来的祖宗! 夏岸风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本就是一张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脸,天生自带清冷相,眉眼冷峻,气质若远山皎月,现在,他的神情彻底沉冷。 “宋叔,”夏岸风沉声道,“若我们未将你从大素乡救出,你现在当如何?” 宋福生和林菊香一顿,转头朝他看去。 夏岸风身材高大,立在窗边,挡去了一半的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林菊香忽然有些憷,轻轻推了下宋福生。 宋福生攥紧手里的银子,结结巴巴道:“你说这话,你,你是何意?” “在大素乡的牢头和狱卒面前,宋叔的声音也是这么洪亮的吗?” “你好好说话!”林菊香叫道,“你说这些,你想要做什么?” “若是二位执意要回永安,我不拦,二位若再入牢狱,我也不会救,”说完,夏岸风转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银子便归他们,当作他们的盘缠。” 潘子一应声:“是!” 眼看夏岸风离开,宋福生和林菊香皱眉,两口子互相看对方一眼。 潘子一也要走,停顿了下,转头看着宋福生和林菊香:“宋老爷,出门在外,得自敬自重,别人方能敬你。别闹得谁都下不了台,也别忘了,是谁救你们于水火!” 说完,潘子一也走了。 屋内静了一阵,林菊香小声地呸了下,过去关门。 回来见宋福生低头端详着手中银两,林菊香道:“当家的,你喝鸡汤,咱们甭理他们!” 宋福生道:“你说,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不知道。”林菊香摇头。 “现在就翻脸了!”宋福生不服气道,“要不是他们对我们好,我们现在能被惯的?说翻脸就翻脸,呸!” “就是!他们害我们,还怪我们!当家的,喝鸡汤,反正现在咱们有银子了!” “对!”宋福生攥紧手里的银子,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没多久,屋外下起雨,越下越大,这家丁点大的小客栈,终于因为大雨而新增了不少客人。 林菊香又去楼下端来热水,伺候宋福生洗浴,边说起这一带的情况,说掌柜的说,因为顺门环那边多了一个小鱼塘驿站,所以这儿这条路都没什么人了。 宋福生才不关心这些,他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回永安去。 昨夜在牢里被打得那一顿,是真的疼。 狱卒打了他不说,同样在牢里关着得那些人也揍他。 “哦,那个小将军啊,他走啦。”林菊香道。 “啥?”宋福生眼睛瞪去,“他们走了?不带我们了?” “不不,他的人还在,是他走了!” “去哪了?” 林菊香摇头:“没说,我问他们,他们全都不理我。” “那你就去追着问!”宋福生说着,有些气恼,用力推林菊香,“去,赶紧去问!没问清楚,那你就别回来!” 林菊香被赶了出来,她嘟嘟囔囔下楼后,竟真的没回了。 宋福生在楼上等了半日,很是生气,打开门走出去。 在屋内听到得都是大雨声,一开房门出来,才发现楼下竟如此热闹,很是嘈杂。 宋福生扶着木梯下来,一下傻眼,发现全是身穿麻衣的送葬人。 这些送葬人进进出出,一顿忙碌,有人拍打着身上的水,有人在拿干布擦拭同行孩童的脸。 伙计们端茶送水,连掌柜的都出来招呼,送吃的。 “咋回事啊!”宋福生迈下木梯,不解地叫道。 林菊香正在外头帮忙,她对丈夫的声音尤其敏感,一听到他的声音便转身跑进屋:“当家的!” “你咋还忙上了!”宋福生有些生气,“你在这折腾啥呢!” “这不搭把手吧,”林菊香擦着额头上已分不清是汗还是雨的水,“你怎么下来了?” “那个夏将军呢?”宋福生张望,只见夏岸风的几个手下,不见那个夏岸风,也不见那个车夫。 “……还没打听到,”林菊香委屈道,“不是你说,我若没打听到,就别回楼上去嘛。” “你!”宋福生抬起手。 林菊香赶紧抱住脑袋,生怕挨打。 第187章 两副棺材 好在宋福生抬起手的幅度过大,他的臂膀被狠狠地拉扯了下,一下疼得龇牙。 “啊哟哟!”宋福生摸着臂膀,一直叫。 林菊香听到这叫唤,心疼不已,立即过去:“当家的,碰到伤口了吗?来,我看看!” “滚你的去!”宋福生把林菊香推开,“你给别人抬棺材去,少拿你的脏手碰我!” 周围身穿麻衣的人纷纷看来。 “闭上你的臭嘴!”一个大汉拨开人群上前,怒吼,“我祖父的棺材没在这儿,你再狗叫一声,我把你的嘴巴撕烂!” 大汉个头拔高,中气十足,如此一吼,吓得宋福生哆嗦。 宋福生朝不远处同样在帮忙的夏将军的手下们靠去,脸色惨白地道:“大兄弟,咱们走吧,你们小将军呢。” 这名手下没回他,甚至眼神都不给一个,抬脚出去,继续帮忙拎东西。 宋福生转过头,见那大汉仍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身咣咣咣上楼去了。 林菊香跟他们赔笑道歉,很快追上楼,没多久,楼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还有林菊香的惨叫声。 大雨一直下,屋外本就晦暗的天色,很快没有半点光。 楼下白泱泱坐着的一大群人眼见今日赶路无望,每个脸色都很沉重,难看无比。 没多久,几个浑身湿透了的男人从外进来。 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在最后,慢慢跛着脚,准备沿着旁边小路去后头,他的肩背忽然被人一拍,拉了过去:“三弟!” 跛脚男人抬起头,正是刚才吼宋福生的大汉,名叫阎见明。 “吓我一跳,”宁庆全拍掉阎见明的手,“我在外头给你祖父的棺材搭木台子防雨,你在屋里清闲!” “帮我宰个人!”阎见明面容阴鸷,“这厮出言不逊,我不想让他活。” “谁?” “住楼上的,现在就在楼上,”阎见明朝楼梯看去,“我也不知是谁,这两口子一并宰了吧。” 说完,发现身旁的宁庆全没有反应,阎见明皱眉:“怎么,你不肯帮大哥了?” “我没衣裳可换了,”宁庆全不爽道,“先前你令我去碧峰村杀那赵辉,那血溅得我一身,没法再穿。现今若要再杀这二人,我这一身衣裳被脏的话,旁人问起,我如何答?” “那就换件衣裳再去!你去伙计那偷一件,伙计的衣裳若是脏了,还给他时,还能栽赃!” 宁庆全看向不远处在人群里张罗的几个客栈伙计,沉了一口气:“行!但我得歇会儿!” 说完,他推开阎见明,抬脚走了。 客栈实在太小,一下来这么多人,客房不够用。 掌柜和伙计尽量安排,连马厩后面可以遮风挡雨的几寸地都用上了。 除却安排人手,几个伙计还得提灯去点火,将客栈几处檐角下的灯笼点着。 灯光一明,天上的落水便变清晰,整座客栈在乌云暴雨下,成为这山野长道上的唯一光源。 夏岸风和潘子一沿着长道走来,二人各执一把伞,膝盖往下已被打湿,鹿皮靴踏过一路泥泞的冥纸,在一个下坡空旷处止步。 在他们左前方,立着一座简陋大木架,木架下并排放着两副棺材,棺材前有一堆火烧过后的灰烬,被大雨打湿在地。 除此之外,周围空无一人。 潘子一道:“带着棺材,大道不便去,才来这‘老路’吧。” 夏岸风没有说话,他的黑眸在晦暗的天光下深邃幽深,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两副棺材。 雨滴打在伞面上,清晰可闻,也让伞下的方寸空间显得更自我专属,更近自己的思与想。 说来多巧,被深埋在悠久年岁中的灰白记忆里,也是在这一条路上,也是这样大的雨,年幼瘦弱的他抱着父母的骨灰,就坐在路边一个临时搭就的大棚下。 不同得是,当时这里不荒凉,人很多,雨也没有这么大。 那些人抱着头从他跟前匆匆跑过,他在天地间悲凉地望着这幕人间。 “……小将军?”潘子一小声道。 好一阵,夏岸风才应了声:“嗯。” “您在想什么呀?”潘子一好奇。 夏岸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前走去:“走吧。” 回到客栈,客栈大堂中全是人。 无处可落脚,夏岸风于是侧身,从后院过。 大堂内躺着得人们揉着眼睛坐起,就看到两个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开。 前面的男人更瘦更高一些,黑色剪影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逼人贵气。 后院生火烧水,煮粥炒菜,忙得不可开交。 夏岸风和潘子一刚到,便同时一顿,目光望向前边角落中一蹿而过的男人。 那男人动作很快,但凭这速度和利落过去的身法,足可见此人有外家功夫,且还不弱。 “贼?”潘子一侧头看向夏岸风。 “去看看。”夏岸风道。 “嗯!” 他们快速穿过忙碌的院落,客栈的掌柜见到夏岸风回来,立即热情迎来:“夏少侠,夏少侠,您回来啦!” 夏岸风步伐没有停,边走边沉声道:“拦住他。” 潘子一应声,咧开个笑脸,上前对掌柜道:“掌柜的,生意不错啊,这火热的!” 掌柜的高兴道:“那可不,这大雨啊虽然烦,但大雨也有大雨的好!” 平日他这小店一日来两人都不错了,今日来了足足两波,许久不曾这般兴荣。 在他们说话间,夏岸风大长腿阔步,已至客栈西面楼梯。 他利索一收伞,还未搁置,便听到楼上传来林菊香的声音,很轻很不耐烦,且很嘶哑地问:“谁在外头?在干什么?” 宁庆全蹲在地板上,手中一根长长的铁丝伸入门缝,正在挪动木栓。 他非常擅长此道,几乎在林菊香出声问话时,他便已经搞定。 由于对细节和力道的控制拿捏得极准,木栓并未落地,卡得恰到好处。 林菊香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拖着一身伤痛走来,不悦道:“到底是谁啊?” 在她抬手要开门时,房门忽然被人自外推入,林菊香低呼一声,紧跟着,一并匕首朝着她的喉咙直接刺了过来,速度极快。 就在匕首快近她咽喉时,一枚足两的银元宝飞来,将匕首锋刃撞歪。 “砰”得一声金属撞击声惊响,在林菊香眼前爆出一丝细闪的火花。 第188章 宋姑娘被你打过吗 一切仅在须臾。 待匕首被撞开后,林菊香才抱着脑袋尖叫,蹲了下去。 宁庆全被震得虎口又麻又痛,匕首脱手飞走,他顾不得回头去看一眼这半路杀出来的高手,立即双手握拳,朝林菊香打去。 他出拳极快,咣咣两拳后屈指成爪,探向林菊香的喉咙。 手指快要触碰到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且几乎在抓住他手腕的同时,来人抬手一折,剧烈的骨头扭转角度传来锐痛。 但宁庆全有一个最可怕的地方,那就是他极擅长忍痛。 他咬着牙关,没有发出半个字,以一个近乎于自毁手腕的诡异姿势从对方的禁锢中脱困,另一只手单手将林菊香拎起,扔向桌角。 夏岸风快速拦截,在林菊香的太阳穴磕入桌角前将她扯离。 “啊啊啊!”林菊香发出一连串的惨叫,伸手抱住夏岸风的胳膊。 夏岸风脱身去追,宁庆全已经拼尽全力,破窗而出了。 窗外大风大雨,刹那鼓吹进来,夏岸风奔去窗口,屋外夜色茫茫,已不见男子踪影。 紧跟着下一瞬,宋福生扑了过来,抱住他的右腿嗷嗷大哭:“夏将军!救命啊,夏将军你别走!” 刚自野外归来,夏岸风的长腿半截都是黄泥,他费了番功夫才将宋福生的双臂解开,皱眉道:“宋叔,你要换衣裳了。” “这人是谁啊!”林菊香嚎啕,“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啊!” 摆脱了客栈掌柜的潘子一从楼下奔上来,见屋内情形,快速走来:“小将军!” 夏岸风过去检查林菊香的伤势,见他上来,道:“去找掌柜,要么换房间,要么修此窗扇。” “看来是没有房间了,”潘子一道,“我先去喊他吧!” “啊,疼疼疼!”林菊香抱着脑袋大哭,“好疼啊!” 宁庆全是下了死手的,饶是林菊香蹲下时双手抱着头,用胳膊挡住了宁庆全的拳头,她都被打出了鼻血,眼眶也布满红丝。 潘子一回身下楼,好在掌柜的听到刚才的动静,已经赶来了。 潘子一在楼道上几句话交代他,转身去拿随行的小药箱。 很快,夏岸风便发现,林菊香身上的伤势不止刚才挨得那两拳。 那两拳砸在胳膊上,不至于将她的眼角眉梢都打得血红淤肿。 夏岸风看了眼站在窗口检查木屑的宋福生,轻轻沉了口气,寒声问林菊香:“脸上这些是谁打的?” 林菊香哽咽着擦鼻血,没有说话。 夏岸风忽然道:“宋姑娘,之前也被这样打过么?” 林菊香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宋姑娘是谁,她顿了下,道:“大红吗?” 夏岸风看着她,没有接话。 林菊香将擦鼻血的布放下:“她有啥可打不得的?打就打呗!” “……” 潘子一在旁呵呵冷笑:“侯府还是挺好的,才三年功夫,就养出了宋二少奶奶那气质。” “你们在说啥呢,”宋福生这时赶来,抹着额头上的雨水道,“夏将军,是谁要杀我们呢,怎么没杀你们呢?” 夏岸风微微侧头,淡淡道:“宋叔,早些休息,明日赶路。” 说着,他起身预备走。 “哎呀,等等!”宋福生道,“这凶手跑了,还没逮到呢,万一他回来……” “我会派人在门口看守。” “要不,你睡这儿?我和我媳妇睡地板上,这床给你睡!” 潘子一忍无可忍:“说啥呢!有这规矩吗?” “哎呀,你这个车夫,你插什么嘴!我和你们将军说话呢!” 林菊香也道:“就是,你是什么身份,夏将军是将军,我们是平安侯府的亲家!你没个规矩!” 潘子一大怒:“你!” “走吧。”夏岸风冷冷道,抬脚先离开。 潘子一只能忍下,气呼呼地跟着夏岸风离开。 “夏将军,你别走啊!”林菊香赶紧起身,“夏将军!” 她就要追出去,被宋福生小声喊住。 林菊香转过头去,见宋福生的目光一直朝角落里瞥。 林菊香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睛一下子变亮堂。 地板上躺着一把匕首,一锭银子。 那锭银子份量看着变重,歪斜在地板上,银晃晃的,实在诱人。 林菊香和宋福生交换了一个兴奋眼神,再没有去追夏岸风。 潘子一跟在夏岸风后面,从楼道穿过,终于忍不住了,嘀咕道:“这样的两口子,怎么能生出宋二少奶奶那样的人物了,真的不是我们弄错了吗?” 夏岸风没说话,走得很快。 “对自己的媳妇都下手这么重,且他们言语间没有半点在意宋二少奶奶,对她的‘死’也不见着半分伤心,难保以前宋二少奶奶还在晚山时,没少挨打。” 夏岸风已到自己客房前,伸手要推开门时,转头看着潘子一,沉声道:“那名杀手,他不像是永安派出得人。” 潘子一愣道:“不是永安的人?那会是谁?不过,好像也的确不可能是,永安那些人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行踪。” “楼下那些人,你托掌柜去查下身份。” 潘子一点头:“是!” 屋外大风大雨,宁庆全跑出来,便一直跑入荒野,不敢停留。 最后,他跑入下午才搭建得木棚架子下,一屁股坐在阎见明祖母的棺材上,脚也抬起,翘在旁边的祖父棺材上。 木棚架子上的防雨油布被吹得嗡嗡声响,宁庆全这才张开嘴巴,发出疼痛的怒吼:“啊!!!” 那个年轻男人的力气极大,竟生生掰扯了他的手腕,而他为了脱困,更是不计代价,几乎要废了这只手。 而另外一只手,在那仓促间隙,他以异常艰难的角度拎起林菊香扔出去时,自己将自己的手腕给生生扭了。 现如今,两只手的腕骨都突了出来,尤以被男人拧掉得右手,整只前臂都肿了。 “啊!!!”宁庆全又发出咆哮,一脚朝前踹去,阎见明祖父钉死了得棺材板被踹坏了一片漆木。 宁庆全起身,“呸”了一口浓痰在棺材板上,他不敢多留,怕那些人搜查过来,只能忍着大雨,继续跑走。 第189章 整只手都变形了 顺门环高空的大片雨云往北吹去,在夏岸风他们所处得这一片辽阔平野降了一日一夜的大雨,顺门环则迎来一个晴朗明媚的清晨。 一辆马车悠悠在夏月楼后院停下,姜博扶着车厢,单手提衫下车,快步去找宋知晴。 院中正忙的伙计们一眼晃,以为是谁过去了,定睛看去,众人大惊。 一人小声道:“那是姜博吗?” 旁人揉了下眼睛:“是他!” “唉哟,这才几日不见,换了个人呐。” “要么说人靠衣装,别说,他气质都不太一样了。” 姜博听不到这些话,他只一股脑往宋知晴那走。 “哎!”左云的声音忽然在后边响起。 姜博转过身去,望见左云怀里抱着得几个算盘,好奇道:“左云姐,你怎么抱着算盘来。” “东家要用的!”左云道,“你咋回来了,碧峰村那边有发现?” “对,大概知道杀害赵辉的凶手是谁了。” “哎呀,好事!”左云开心道,“走,找东家去!” 宋知晴屋内,明香和明桂正在给彼此上药,宋知晴缓步在屋里走来走去,手中拄着长杖,走累了,便停在原地歇一歇。 快到门口时,左云回头一个眼神瞪来,示意姜博不得超过地上的线。 姜博低头看去:“欸,这线是什么时候划的。” “我呀,我昨夜来画的,今后有事找东家,除了我和霍管事潘管事之外,谁都得在这根线外站着!” “好嘛。”姜博小声道。 “你等着!”左云道,抱着算盘进去找宋知晴。 姜博在这儿站着,连那门口都望不见。 听得里面一阵说话声后,左云道了声“是”,从门里出来,对姜博道:“好了,随我进来吧。” 姜博恭顺进去,屋内明香和明桂正在挑选算盘,欢笑吟吟。 见到姜博,明香抬头一笑:“姜大哥好!” 姜博愣住,赶忙低头抬手:“不敢当,不敢当,明香姑娘,不敢当的!” “欸?”明香偏了偏头,好奇看着他。 明桂也眨巴了下眼睛。 在她们二人看来,姜博那日跟在左云身旁吆喝,多少也该是霍亦清那样的管事身份,但眼前姜博表现出来的,也实在太惶恐了。 宋知晴已坐回屏风后了,她低头揉着膝盖,边揉边道:“碧峰村那,眼下如何了。” 姜博回神,端手一揖:“大东家,赵辉是个走夫,农闲时,他时常扛着扁担出去寻活。在出事前那几日,他一直在小鱼塘驿站附近帮人挑货。一日,他挑担撞见了一队送葬人,他也算给人让路了,可对方说他让得不够多,一把将他推下了路旁泥坑里。赵辉本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就上前和人吵了。当时吵得可凶,对方人多,将赵辉打了一顿,赵辉直接拿扁担去撞他家那口棺材,还往上吐了口浓痰。” 左云皱眉道:“两边都不是什么善类,真是狗咬狗。” “还没完呢,”姜博道,“其后,那家人将棺材停放在义庄三日,赵辉知道此事后,便不时过去寻衅叫喊,数次出言不逊,言语全是冲着那两口棺材去的。一次叫嚷时,他还说要挑大粪过去!骂完他就跑,给人家气的!那家人昨日离开时,还和义庄的刘老头说,若是碧峰村里有命案,定是他们所为。刘老头没当回事,直到赵辉的死传开,刘老头才对上。昨夜我差人将刘老头请到碧峰村,一瞧赵辉那脸,刘老头说,就是他日日跑去义庄前叫嚣的。” 明香怒笑,冷冷道:“杀得好!这就是报应!” 明桂后怕道:“当时若非那家人过来杀了他,可能我和明香就……” 姜博点头:“是啊!也庆幸有人正好过来杀了他!可惜得是……” 姜博看着明香和明桂,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明香不由想起被毒打的场景,不禁哆嗦了下。 宋知晴道:“那一家人停在义庄,在义庄的册籍上,应该留有姓名吧。” “嗯,姓阎!阎王的阎!” “看来真的是阎王了。”宋知晴道。 姜博点点头,顿了下,道:“那份名单上的人,已经按照东家说的安排下去了。” 宋知晴眼睛微敛,侧身将白瓷小瓶放到书案上,看着座屏外的姜博剪影道:“这些经过,不必再告诉我。待他日有了结果,你再同我说不迟。” 姜博抬起头看了眼座屏,垂首下去:“是。” 姜博没有多留,告退离开。 左云呼了口气,回到座屏后,看着宋知晴道:“东家,可算是查清楚谁是凶手了,那赵辉纯粹是自找的。” 宋知晴淡淡一笑:“已过去了。” 她看向明香和明桂:“你们先试手感,稍后我拿账册给你们练。” 明香和明桂点头:“嗯!” 姜博退出屋室,没有在夏月楼多留,碧峰村还有事在等他。 他匆匆来,又匆匆走,连碗水都顾不上喝,院子里的人看着他的马车离开,忍不住又一番小声议论。 马车奔出顺门环,没有走小鱼塘驿站那一条官道,而是抄去往西北的一条乡路。 跑着跑着,车夫忽然“呀”了一声,发出惊呼。 姜博好奇:“老陈,发生了什么?” 车夫道:“前头田里躺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哎呀!他动了下,他没死!” “活的?”姜博道,“那你停下!” 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旁,姜博提着长衫下去,太阳刚出没多久,地上的泥水坑还没干透,那人就趴在一个坑里,好在脸不是朝下的,否则得被淹死。 宁庆全艰难地撑开自己的眼皮,视线模糊,看着朝他走来的姜博。 姜博蹲下去:“你还好吗?” “救,救我……”宁庆全嘶哑道,“救我!” 他的上身扭动,试图伸手去拉姜博,但无济于事。 也是这个动作,让姜博朝他的手看去。 乍一眼,让姜博倒吸了口凉气。 好可怕的手腕,骨头整个凸出,整只手宛如变形,有几处位置,皮肤的颜色都变成了黑紫。 “老陈!”姜博看向车夫,“来,搭把手!” 二人合力将宁庆全扶到路旁后,姜博看着宁庆全,心起犹豫,到底还是鼓起勇气,看向老陈:“老陈,你回去请示下东家,可否将此人带回去?” 毕竟他对夏月楼的亏欠实在太多,且身份也是低下的,万不敢冒然带人回去。 第190章 人要扬善 车夫驱马车回夏月楼。 宋知晴在屋内教明桂和明香看账本,算账务。 左云百无聊赖,在院子里扎了会儿马步后,蹲在一旁,和几个伙计聊起木柴潮不潮的话。 听到院子外的马车归来声,左云起身望去,车夫跃下走来,张口道出回来的原因。 “可以啊,”左云揶揄,“这姜博出息了,原本自身就是个泥菩萨,现在过江上岸,开始普度众生啦。” 车夫笑笑:“那这个人……” 左云想了想:“我去问问大东家。” 屋内算盘拨打声非常清脆,明香算得很快,但是错误多。 明桂没有出错,但是算得异常的慢。 二人低头,正在细细碎碎聊着哪笔账不对,哪笔账没问题。 左云快步进来,在宋知晴耳旁小声说车夫带回来得消息。 宋知晴的眉心轻蹙:“那人伤势很严重吗?” “嗯,说是都跟死人没差别了,”说着,左云抿唇,为难道,“东家,我是觉得没必要救的。没救活,多一番折腾,多一个死人。救活了,那就多一个麻烦,毕竟,夏月楼该是您的避世之所,不该这么多人的。可若是说不救……” 左云没说下去,毕竟,她就是霍亦清救下来的。 而且她后来才知,霍亦清本意是要将她赶走的,是宋知晴的信中提到,可以留下,所以,左云才被霍亦清和潘书新留在了夏月楼。 她自身就是这样的命数,现在难免有妄议别人之嫌。 宋知晴笑道:“既然是条命,那就救吧,你说得对,夏月楼是我的避世之所,不该太多人知晓。如此,送去临街客栈即可,为他开间上房,付够半月房钱,再请个大夫照看他。” “是哦,也是个好主意!”左云喜道,“我这就去吩咐!” 左云开开心心跑了。 “娘子真心善……”明香咬着笔头道,“素昧平生,都这般施救。” 宋知晴莞尔:“扬善之扬,当有举止。扬善之善,当有传播。人人都不行善,这世间便无善可待人。但只要有一人行善,总有人会因此善举,也复以善举去待他人。” 明桂点头:“嗯,娘子说得有理!” 姜博在原地扶着宁庆全,焦急盼着来路,终望见尽头奔回来得马车。 他很是紧张,看着车夫跑回来,赶紧问:“东家如何说的?” “救人!”车夫下马车便快步跑来,“救人要紧!” “你瞧!”姜博大喜,低头看向宁庆全,“我刚才怎么给你说的,我家东家人可好。” 在车夫的帮助下,姜博一起将宁庆全扶上马车。 夏月楼的马车都是低调简素的外装,但是内里的用料都是颇具讲究和规格的。 宁庆全这一身滴汤带水的衣服,直接将半个车厢全弄脏了。 姜博和车夫啥也没说,车夫一扬鞭:“驾!” 带着宁庆全朝顺门环方向跑去,按照宋知晴的吩咐,在临街找了家客栈,将宁庆全安置下来。 他们的马车才离开没多久,姜备国带着一大帮人,手里拿着棍棒等追来。 道上来来往往的农夫,哪有姜博的影子。 “他人呢!”姜备国瞪向来通风报信的小弟。 小弟指着那块地:“刚,刚才还在那的。” 姜备国一脚踹去:“以后见到了姜博,直接砍死他,不用再特意回来给我说!!!” 小弟捂着被踹疼的地方,躲出去好远。 姜备国恼怒地瞪向夏月楼的方向,咬牙切齿:“姜博!” 忽的,姜备国的眼睛一转,像是想到什么。 “你们都说他最近穿得越来越好……”姜备国低声道,“说他人靠衣装。” 旁人道:“姜大哥,你在说啥呢?” “我想起来了!衣装!”姜备国道,“对,就是衣装!” 说完,他掉头往家的方向走。 其他人要跟上,姜备国吼道:“都别跟来,跟来干嘛!” 他一个人快步跑走了。 但因为这几天挨了太多的揍,他跑得过快,还给自己摔了一个大跟头。 姜备国快速爬起,宛如不知道疼痛一般,起身后继续快速跑走。 …… 由于客栈伙计嫌弃,宁庆全身上的衣服不得不都被扒了,扔在地板上。 几个伙计挑来大桶温水,几人一起给宁庆全搓了一顿,送去床上。 姜博从外回来,手里捧着新买的衣裳。 车夫也回来了,领着一名大夫。 宁庆全偏靠在床头,一张脸因痛苦而紧皱。见到姜博,宁庆全起身,预备抬手抱拳,但两只痛得他要再度昏死过去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敢问恩人,你叫什么?”宁庆全哑声道。 “恩人不敢当!”姜博道,“论起恩人,我家东家才是你的恩人,这些钱都是我们东家出的。” “恩人的东家,叫什么?” 姜博犹豫了下:“这个,我们东家不愿留,哎,你且放心养伤,我们东家也不求你回报,你顾好自己吧。” “就是,”车夫走来道,“你放心住着就成,这客栈的房钱我们已给你付了半个月的,管吃管住,这大夫的医药费啊,我们也给了!” 宁庆全目露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为何,要这般帮我呢……” “我们东家心善,其他的啊,你甭管啦。”姜博说道。 “李大夫,请。”车夫看向大夫。 李大夫应了声,过去宁庆全床边坐下:“来,大兄弟,我给您看看,啊。” 姜博在旁看着,车夫见他没有要走的打算,不由小声提醒:“我们还得去碧峰村呢。” 姜博一愣,惊道:“是啊,怎么把这个忘了呢!走!” 正配合李大夫将自己胳膊抬起的宁庆全闻言,忙道:“你们要走?” “对,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你好好养伤就是!” “那,你们还回不?” “且看吧!后会有期!”姜博冲他一笑,抬手一抱拳,转身走了。 车夫也扬了扬下巴,冲宁庆全道:“快点好起来啊!” 说完,也走了。 二人走得匆匆,什么话都没再留下,房门也被带上了。 宁庆全看着房门,皱起眉头,感觉自己这是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一般,太不真实。 第191章 小文是谁 一夜大雨,大地遍布沼泽。 阎家人一宿未睡好,天色才刚亮,男人们便朝昨日暴雨中临时搭建的,停靠棺材的大棚赶去,查看情况。 女人们则在客栈里整装待发,准备赶路。 林菊香打着哈欠拉开房门出来,瞧见几个阎家人在客栈伙计的带领下,去找夏岸风。 夏岸风并不在,他的一名手下从隔壁出来问话。 林菊香藏在楼道间里侧耳偷听,原来这些人想问夏岸风买马车。 听到那名手下开口拒绝,林菊香脸上的神情好看很多。 那辆马车,她昨夜睡前和宋福生还提过,看看能不能问夏岸风要来的。 阎家人离开,林菊香张望了下,发现夏岸风果真不在,又不知去哪了,林菊香摇摇头,转身从后边的楼道下去。 才一转身,林菊香就被吓了一跳。 身后的楼道转角空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此人披麻戴孝,高大魁梧,面相凶悍,正阴冷地瞪着她。 林菊香赔笑了下,低头往他旁边匆匆走去。 阎见明忽然开口:“你的脸,伤得很重啊。” 林菊香停下脚步,抬手摸着自己被打疼的伤口:“还,还行。” “谁打伤你的?你丈夫?” “怎么会!”林菊香硬着脖子道,“那还不是昨夜闯了个歹徒,那歹徒打的,我娃她爹是疼我的!” “歹徒?”阎见明眼色变深,“我怎么没听说有什么歹徒?那这个歹徒人呢?你们抓起来了?” “没!让他跑了!这歹徒眼见打不过,他翻窗跑了!” 翻窗跑了。 阎见明沉了口气,跑了就好! 他一言不发,抬脚上楼。 林菊香还想谢过这人关心自己呢,见这人怪得很,林菊香翻了个白眼,转身下楼。 夏岸风一直没回,阎家人都出发了,也不见他和潘子一的身影。 宋福生和林菊香不敢再留在屋内,于是下楼在大堂里要了壶老黄酒和几碟小菜。 伙计们忙着收拾满地狼藉,将地来回拖了好几遍,屋外天气未转晴,阴沉沉的,也不好将桌椅板凳搬出去晒。 宋福生和他们随口闲聊,掌柜的忽然出来喊人:“哎呀,那家人漏了个箱子在这,来几个给它搬出来!” 宋福生往嘴巴里面丢了颗花生,好奇地伸长脖子。 林菊香道:“指不定有啥好宝贝呢。” “我去看看!” 宋福生跟着几个伙计后边进去,箱子在昨夜睡觉的马厩里,伙计们给它搬出来,发现居然没有锁。 “啥东西啊,还挺沉!”掌柜的边说着,过来直接给它开了。 一打开,掌柜的脸上就露出几分失望。 宋福生忙凑过去,顿时也变失望。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满满当当都是衣裳。 掌柜的伸手进去拨弄,皱眉道:“也没个绫罗绸缎,这些衣裳的布料也真不讲究。” 林菊香走来站在宋福生后边,也朝箱子里看。 一个伙计乐道:“要是他们不回来取,掌柜的,这些衣裳,你要不给我们穿!” “对啊!”另外一个伙计道,“看着还挺新的!样式也新!” “去去去!”掌柜的叫道,继续在里面拨。 便在这时,掌柜的眼睛一亮:“欸?!” 他从低下那一层翻出来两件玄色偏暗蓝的衣衫。 “哇!”旁边的伙计们立时叫道,好几人伸手去触摸。 衣衫被好几只手捏扯,彻底铺开,衣衫上的云鹤宝枝暗纹用银线以锁针、盘针的织法共绣而成,极为精巧。 衣衫料质也是上上乘,但别说这些伙计们,便是掌柜的也不识此布料之名。 宋福生也好奇伸手,拉扯来一角。 林菊香贴着丈夫的臂膀去看,宋福生以手指摩挲,将布料翻过来,林菊香的眼睛忽然瞪得好大,伸手掩住嘴巴。 宋福生明显感觉到妻子的变化,转过头去:“干啥呢!” 众人下意识看去。 林菊香结结巴巴道:“咬、咬到舌根了。” 掌柜的笑脸道:“客观可要小心了,咬到舌根,那可疼了!” “是,是啊。”林菊香道。 掌柜的继续去翻,又翻出来两件上乘货,伙计们乐呵呵的,都在讨论如果那家人三天内没回来,他们就把这箱衣服分了。 林菊香拉着宋福生避开他们,去到客栈北面的楼道旁停下:“当家的,我们得赶紧走!” “干啥啊,赶紧走?” “那衣裳!”林菊香揪着胸口道,“我说好端端的,昨晚怎么有人要杀我们!今早,有人还在这楼道口问我昨夜被刺杀的事!他们是一伙的!” “什么一伙的,你在说啥啊?” “那衣裳啊!”林菊香跺脚,“当年在东溪陂打听大红的那些人,还把赵家那两口子当我们给杀了的!” 她这么一说,宋福生也想起来了,脸色一下子煞白:“不、不可能!这都多少年了,那会儿大红才两岁!” “那衣裳我没认错,就是他们!你再想想,昨晚要不是夏将军,我们早就死了!” 宋福生被说怕了,抬手压着胸口:“这要真是他们的话……” “造孽啊!”林菊香眼圈发红,“我们两口子什么好都没落下,小文死了,大红也死了,我们还一路被人追着杀!命苦啊!我的小文!!” 说着,她抬手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夏岸风和潘子一从外回来,恰好听到她的哭声。 听她絮絮叨叨念着“小文”,潘子一不禁出声:“林大婶,小文是谁啊?” 林菊香和宋福生吓了跳,忙转过头去。 “哎呀!”林菊香一看到夏岸风,激动不已,“夏将军,您可回来了,我们一直在等您呢!” 宋福生也道:“是啊,夏将军,我们赶紧走吧!” 潘子一乐了,双手抄在胸前:“走去哪啊,带你们去永安送死吗?” “永安……”宋福生喃喃道。 林菊香看向宋福生,等他做主。 二人这过于不安的神情,令夏岸风浓眉轻拧:“宋叔,发生了什么?” 宋福生脑袋一团乱,他需要理一理,忽然,宋福生压低声音道:“夏将军,你说我们大红的死……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啊?” 潘子一面色微变,不动声色朝夏岸风看去。 夏岸风面淡无波:“没有。” “那,大红她在永安时,有没有什么人一直在打听她?打听侯府?” “宋叔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大红她,她……” 林菊香的手肘忽然轻轻一撞,不给宋福生说下去。 第192章 柜子里的陈年血衣 夫妻二人神神秘秘,不过,他们并未往宋知晴还活着的那一面想。 已经快到汤州了,不出意外,下午他们就能见到宋知晴,所以夏岸风对于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些神秘和欲言又止,他没有兴趣深究。 确定宋氏夫妻现在就要出发,夏岸风令潘子一去集合人马。 宋氏夫妻一听这话,变脸一般,喜笑颜开,赶紧掉头往楼上跑。 看着他们上去,潘子一叹了一声:“若是没见过二少奶奶的脸和她的气度举止,那便罢了,偏偏让我见到过她那样出众的美佳人,这你要我如何将她和这两口子联想到一块儿嘛!” 夏岸风沉声道:“先去小鱼塘驿站再论吧。” “再论啥?” “再论,要不要告知他们实情,”夏岸风看着楼道,黑眸极深,语声变缓,“我忽然在想,她身边有这样一对父母在,未必是好事。” …… 姜备国的一干小弟,皆围在姜备国家楼下小院,抬头望着西二楼上的窗口。 不同于秦氏那屋子地处偏僻,姜备国家就在姜家村祠堂附近,来来往往都是人,格外热闹。 好多人路过时停下,抬头也朝姜备国家的西二楼楼上望来。 那屋子里叮铃咣当,翻箱倒柜,宛如抄家一般。 终于,那些声音停下了,姜备国大喜:“我找到了!!” 他捧着手里的衣衫,衣衫料质上乘,修裁工艺极佳,走线和绣工无不精湛细巧。 如此一件衣裳,穿去街上,一眼就能被人在人海里望见。 姜备国的手指快速去衣裳上翻找,翻过来便找到衣衫上大片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了的血渍。 姜备国鼻青脸肿的脸上浮起一丝阴鸷。 姜博,你等着,你现在飞上枝头,吃香喝辣,穿上好衣裳了是吧,看我要你死! 楼下的小弟们不知道姜备国找到了什么,但听他那一声叫唤,他们也开心,互相对彼此道: “找到了找到了。” “果子哥找到了!” 一双粗糙的手忽然非常有力地将他们拨开,几个小弟正准备骂,看清来人是谁,登时哑口。 姜备国和姜博的亲爹姜中奉面色严肃地抬头看着西二楼,大步往屋内走去。 姜备国又找了阵,终于找到一个干净的小包袱,就在他要将手里的衣裳放入小包袱时,抬头看到进来的姜中奉。 “你在干什么!”姜中奉怒道。 姜备国扬眉:“我干什么,你没长眼睛啊!” “这是什么东西?”姜中奉看向姜备国手里的衣裳,走去要夺,“给我!” “什么给你!”姜备国举起手,“你走开,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 姜备国个头高大,他一举起来,姜中奉完全够不到了。 姜中奉看向被姜备国抄乱了的东西,一眼认出这些小物都是姜博他娘留下来的。 “谁要你动仪岑的东西的?!”姜中奉怒不可遏,“你手里这件衣裳是谁的,给我?” “我告诉你,这件衣裳是谁的!”姜备国叫道,“这是姜博的寿衣!这件衣服能送姜博去死!” “你,你把衣裳给我!” “滚开吧你!”姜备国一推就把姜中奉推走,离开前他伸手指着姜中奉,“没你啥事啊,少给我事多!” 姜中奉捂着被撞疼了的腰肢爬起来,看着满屋子的凌乱。 他跛着脚走去被姜备国翻得最乱的衣柜前,低头看着里面的物什。 他当初以为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了,没想到被藏在了西二楼里。 这西二楼大多都是崔氏的嫁妆,崔氏一贯厌恶何仪岑,何仪岑碰过的东西,崔氏都嫌恶心。 没想到,崔氏还会偷偷将何仪岑的东西藏起。 姜中奉拾起柜子里的一张纸,将纸铺开,上面是姜博的生辰八字。 字体秀娟清雅,最下边留有一行小字:爱子姜博,不望成龙化麒麟,但求一生顺遂,平安无劫。 十多年过去了,姜中奉差不多都快忘了何仪岑的长相,这字迹,却是能一眼认出是她的。 想到姜备国说得那句“寿衣”和要姜博死的话,姜中奉心里面变得不安。 想了想,姜中奉低头将这些东西收起,抱着它们离开。 …… 夏月楼中正清闲。 学了大半日账册的明香和明桂,这会儿因兴趣使然,围着一张矮几,在研究芙蓉小炉鼎中的香料。 左云双手托着腮帮子,在她们不远处昏昏欲睡。 宋知晴则斜斜倚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慢慢地看,偶尔端起一旁的白瓷盏,抿上一口碧螺春。 窗外清风入来,日头正好,年岁静谧安宁。 直到小春跑来,在紫线外小声叫道:“左云姐,左云姐!” 左云一哆嗦,睁开眼睛,“哦”了声,揉了揉睡眼,起身过去。 明香想了想,拉着明桂起身,道:“来!” 二人跟在左云后面一起出去。 小春道:“左云姐,前院来了个人,自称是姜博的爹,孔先生让我来问问你,东家见是不见。” “姜中奉啊?”左云道。 “嗯!” “他来做什么,”左云小声嘀咕,“成,我去问问东家。” “好!” 左云转身进屋,明香看着小春,认真道:“今后若有事找娘子,不必一直叫左云姐姐的,我和明桂也可以。刚才左云姐姐快睡着了,都是被你叫醒的!” 小春挠头,不好意思道:“好嘛,我知道的,明桂姐。” “我是明香!”明香气嘟嘟地道。 “好好好,明香姐,明桂姐,这次我记住了,我不会认错啦!” 屋内,宋知晴搁下手中书卷,道:“姜中奉找我?” 左云道:“嗯,不知是何事,他应是直接去了夏月楼的正门的,并非自后院来。” 宋知晴点头:“好,那就请他进来吧。” 说起来,她是有打算去见一见此人的,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寻不到理由去找。 现在他主动寻上门,正好省事。 左云离开去前堂请人,宋知晴对进来的明香明桂道:“去备一壶好茶,再抬一张矮几过来吧。” 明香和明桂立时点头:“嗯!” 第193章 当官的 潘书新亲自领路,姜中奉跟在他和左云身后,穿过左侧长廊到后院庑廊。 宋知晴的小楼与夏月楼主楼一前一后,大门方向却一致,以直角的穿堂过道衔接,廊道开敞,覆以楠木为檐,宽度足有八尺,并排走三人都不觉拥挤。 但如此一来,宋知晴的房屋大门处,光影仅来自于两旁长廊的明光,显得略暗,不那么明镜。 但踏入她的屋室便会为里边的明光所惊艳,四面开窗,皆是大窗,整个一楼都被打通,并作一间,光线有名有暗,十分舒适。 巨大的座屏挡在宋知晴的案前,座屏后面的天光明堂秀丽,隐约得见一个少女坐在书案一层,侧对着窗与屏。 姜中奉进来后大感意外,全然没想到夏月楼的大东家,竟是个纤细单薄的妙龄女子。 “东家,姜中奉来了。”左云恭敬道。 姜中奉好奇地盯着座屏后面的少女,座屏虽是透薄轻盈的蚕纱,但是座屏上满幅所绣的精致纹画,让少女的脸影影绰绰,极不真切。 但能确定得是,仅此模糊轮廓都可见,她绝对非常貌美。 左云不爽地瞪了姜中奉一眼。 姜中奉晃神,赶忙恭敬道:“见过……” 他顿了下,看向左云,悄然道:“大掌柜,姓什么?” “这是我们东家,姓……” “我姓云,单名净。”宋知晴忽然道。 脆生生的清泠嗓子,让姜中奉又被吸引去注意。 左云一顿,面不改色道:“对,我们东家姓云。” 姜中奉点头,冲座屏道:“见过云大东家。” 宋知晴在座屏后,同样也在打量这个中年男人。 个头中等偏上,看不清脸,但是他很黑,五官没有深邃光影,轮廓也不见分明。 姜博的娘亲何氏,便是因这样一个男人而死的么。 “你找我何事?也想将姜博要回去?” 少女一句话,令姜中奉想起此行目的,顿时紧张道:“不不,云东家,你有所误会,你厚待姜博,是姜博之幸!此行过来,我是想找姜博的,但听说姜博不在。所以央求你,若是出事了,能不能救一救他。” “会出何事?” “此事……”姜中奉咬牙,心念百转。 他其实也困惑,为什么夏月楼的大东家对姜博这么好,但这几日听说姜博到处走动,吃穿用度都全面提升,他困惑归困惑,觉得姜博有个去处了,也算踏实。 今日到此才知,这大东家竟是个女子,还是个貌美年轻的女子。 这个女子,她有魄力吗,她能做主吗,会不会嫌姜博带来得麻烦够多了,直接要他给姜博领回去了? “诶!”左云道,“你磨磨蹭蹭,怎不说话。” “哦……”姜中奉定下心,说就说吧,不说,姜博也是要被牵累的。 “云大东家,此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整个顺门环人人都知,所以我便不隐瞒了。姜博他,实则是我的私生子,他的生母何氏,当初是我误打误撞在路上救下的……我救她时,她浑身都是伤,我照料了许久她才好。当时,她,她身上有一些物什,里边的东西,那些东西……” 姜中奉越说越结巴,打住了。 “说啊!”左云催促。 “里面,有一件血衣!我是很久之后才发现的,那件血衣后来被我那婆娘藏起来了。半个时辰前,我那大儿翻出了那件血衣,他去报官了!” “报官?”宋知晴道,“一件血衣,他要报什么官?姜博他娘留下来的血衣,他要报官捉姜博?” “那件血衣材质极好,一看便是达官富人之物!他此行去闹,哪怕拿捏不了姜博,姜博恐也会被牵累,不会有好果子吃!” 窗外拂来一阵清风,轻轻吹动着宋知晴的碎发。 宋知晴没再说话,屋内忽然静下。 这份安静,让姜中奉很是着急。 好一阵,宋知晴淡淡一笑:“看来,你在姜家过得果然不好啊。这种事,你不去找你那家大业大,开枝散叶的姜家族人商议,竟来找我。是因为看到我花几十两银子都要‘买’下姜博,所以觉得,此事我也会帮他,护他?” 姜中奉惊愣,暗道果然要被赶走了。 宋知晴忽的话题一拐:“姜博他娘何氏,全名叫什么?” 姜中奉皱眉,但还是回答道:“她姓何,叫何仪岑。” 何仪岑。 宋知晴缓缓念着。 “云东家,打扰了,”姜中奉忽然起身,低着头局促道,“你,你看看姜博在哪,把他叫回来,我给他领回去吧。” “领回去?”宋知晴挑眉,“他与我夏月楼可是签了工契的,你说领,就领?” 姜中奉语塞。 想到夏月楼在姜博身上花下得这么多银两,姜中奉忽然觉得手抖。 “除却血衣,何仪岑的包袱里还有什么吗?”宋知晴道。 姜中奉心乱心慌,一顿回忆,有些急躁地说道:“都不是什么好物,还有匕首和一枚玉佩,但那匕首和玉佩早早丢了,我那婆娘和那小畜生是不知道的。” “怪了,”宋知晴道,“又是血衣,又是匕首,你救下得这个女子,听起来不是什么善类啊。” “仪岑她出身贫寒,早年被拐,身世坎坷,她一个女子活在这世道上,她身上有血衣,有匕首,这,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姜中奉声音变低。 宋知晴点点头:“听来,是有几分道理。” “云东家,你先把姜博唤回来吧,我那大儿子不定已在衙门里了!” 左云忍不住了:“姜备国蠢,你也蠢?一件来历不明的血衣罢了,我现成就能给你做出几件来!” “不,不是的,那件衣裳,它的用料不一样!” “我们夏月楼缺布料么?”左云反问。 “那衣裳的用料和样式,它,它像是朝廷里那些当官的用的!” 左云都气笑了:“你一下说何氏身世坎坷,有血衣和匕首没什么奇怪,一下又这么着急,说这件衣裳不寻常,你到底是要一个什么样的说法呢?” 就站在屏风里边的明香和明桂听到“当官的”这几个字,互相看了眼对方,再看向宋知晴。 她们的脑中下意识想到了平安侯府的那几年。 宋知晴的轮椅朝向是背对着她们的,她们瞧不清少女脸上的神情,但是从她背影看,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松弛自若了。 宋知晴的眼睛微微低垂,精致清媚的面庞变得几分凝重。 第194章 重重谜团 朝廷,当官的。 这些字眼,明香和明桂想到得是平安侯府,宋知晴想到的,则是师父这些年的东奔西走。 早年,师父很懒,向来随性、向往自由的他,数年都不肯出山半步。 但近六年,师父频频外出,而且所接触之事,皆是与朝廷有关。 包括此次,师弟还要回平安侯府盯着,就是师父的派遣。 也是因为师父外出,还经常带上师弟,所以当年她救下平安侯苏东林时,她所受之伤没有得到师父的及时救治,才致双腿残疾。 甚至……她后来重伤发烧,身不由己,被稀里糊涂嫁去平安侯府,师父和师弟都是后面才知道的。 师父在忙的,她一直不多问,师父也不给她多说。 可何氏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师父当初和友人提及何氏时,要说为了徒儿,他不能和何氏有任何往来,半点牵系也不可以。 姜中奉没有回答左云那句话,他近乎哀求地道:“云东家,您想个办法,再帮一帮我们姜博吧。我家那大畜生,他当真什么都干得出来!” 宋知晴收回思绪,想了想,她忽然道:“潘管事。” 潘书新立即道:“东家。” “差人将霍管事喊回来,让他去衙门那边走一趟吧。” 潘书新没好气地看了一旁的姜中奉一眼,道:“是,东家。” 姜中奉立即作揖:“谢谢云东家,谢谢云东家!云东家,你真是我们姜家的贵人!” 宋知晴的细眉轻轻一皱:“住口。”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声音也不重,但这轻轻一声“住口”,将姜中奉吓得脸都白了,生怕惹怒她。 左云阴阳怪气道:“你们姜家人多势大,是顺门环的第一把手,我们可高攀不起,贵人二字当不得。” 姜中奉说不出话,尴尬得不知所措。 宋知晴道:“左云,送客。” “是,东家,”左云对姜中奉做了个请,“姜老爷,您请。” 姜中奉只好抬手,冲宋知晴抱拳:“小子的事,就拜托云东家了。” “不送。”宋知晴道。 待姜中奉跟着左云离开,明香和明桂好奇道:“娘子,姜博身上还有这些事呢。” 宋知晴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她莫名有一种感觉,围绕着何氏身上的谜团,将极深极深。 潘书新派出的人马最快速度去找霍亦清,同一时间,夏岸风的坐骑踏入了汤州境内。 天色宛如一下转好,澄碧色的天蓝静如万里晴湖,偶尔会有绵白的云层飘来,宁和的地拂过苍穹。 赶路枯燥,宋氏夫妇在车厢里呼呼大睡。 潘子一赶着马车,被宋福生那雷霆般大的鼾声,打得连连摇头。 此处非官道,人并不多,几里才见一人。 吴显兵一直等在路上,遥遥望见他们,吴显兵立即拍马上前。 “小将军!”吴显兵近后勒马,道,“可算将您等到了,我和房振归、牛芷琳,在太吉村处有发现!” “太吉村离此地可远?”夏岸风道。 “不远,不到一里路!” 夏岸风点头:“那去看看。” 牛芷琳和房振归都在太吉村,听到动静,二人阁下手中工具迎出。 夏岸风翻身下马,黑眸扫了眼他们的灰头土脸,朝里面望去。 太吉村几乎荒败,人丁越来越少,破庙这边更是久无人至。 牛芷琳和房振归就要开口说话,二人忽然一顿,目光看向鼾声如雷的马车。 潘子一停好马车后走来道:“我若说里面二位是宋二少奶奶的父母,你们可信?” 伴随潘子一话落,一阵风起,扬起马车车帘,宋福生张着嘴巴呼呼大睡,流满哈喇子的睡态大白于天光之下。 一旁林菊香的睡姿也很是不雅,两只鞋子都脱了,袜子又黄又旧,还有几个破洞。 其中一个破洞,正对着车门外。 牛芷琳道:“这……” 她同情地看向刚才驱马的潘子一,只能庆幸潘子一是个迟钝的家伙,鼻子向来不怎么灵敏。 “共有什么发现?”夏岸风道。 牛芷琳回神,恭敬道:“小将军,此处有几道新设的机关,机关设置简陋,但偷袭杀人,足矣。” 她和房振归将夏岸风引入破庙,去往一处简易的装置前:“不说夜深了,便是黄昏至此,都难以避开此机关射出的暗箭,一共五发,是为连弩。” 夏岸风看去,眸底变深:“此弩箭装置手法,乃军用。” “是,还有这个。”房振归指去一个角落,“小将军,这边。” 角落里留有一排武器轧过的痕印。 很淡,但是没有逃过他们的搜查。 “这武器模样很奇特,”房振归道,“我们都说不上它是什么。” 又长又弯,不似剑,也不似刀。 夏岸风单膝蹲下,端详许久,像是想起什么,却至喉间而堵塞。 “小将军,您见过吗?”牛芷琳道。 夏岸风沉声道:“或许见过,但我喊不出名字。” 能确定得是,这些兵器在这里压了很久,否则留不下这些痕迹。 “那边也还有发现!”牛芷琳道。 “好,”夏岸风起身,“去看看。” 牛芷琳边走边道:“除却太吉村,在南下姜家村中,他们也曾停留过。还有一具尸体,是他们的人,剖腹自杀于林中,尸体如今在小鱼塘驿站附近的义庄中。” “你们检查过尸体吗?”夏岸风问。 “顺门环的衙门负责此事,仵作应该已验过,届时,我们问仵作即可。” 夏岸风点头:“好。” 破庙矮墙外面,睡了一路的宋家夫妇渐渐转醒。 宋福生打了个哈欠,发现林菊香半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不由踹去一脚:“起来,滚开。” 林菊香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宋福生见她反应迟钝,一耳光打去:“我叫你起来!” 林菊香的脸本来就诸多伤口,被一打,她痛得大叫,忙爬起来。 宋福生却更不爽了,揪着林菊香的头发一顿猛捶:“你大呼小叫,吵什么吵,嚷什么嚷,看我不打死你!” 林菊香被打痛了,抱着脑袋往外面逃。 夏岸风的其他手下们纷纷围上来拉劝。 夏岸风也闻声快步走出。 林菊香看到夏岸风,立即扑过去,躲在夏岸风身后:“夏将军救命啊,救命啊!!” 因夏岸风高大,她在他肩膀下露出半个脑袋,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夏岸风侧眸看了她一眼,看向宋福生,走去道:“宋叔,你不该再对婶婶动手。” 林菊香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就是!” 这时余光望到一旁站着的牛芷琳,虽是中性打扮,却能从眉眼骨骼一眼看出是个女人。 “你是姑娘吗?”林菊香颤声问。 牛芷琳正被眼前这一幕弄得脑袋发懵,她点点头:“对。” “哎哟!姑娘啊!”林菊香一下子扑过去,抱住牛芷琳,“我命苦啊,我的命真苦啊!” 牛芷琳:“……” 第195章 极品爹妈 闹剧持续好一会儿,终于平息。 林菊香拉扯着牛芷琳,不给牛芷琳走,牛芷琳只能留在破庙外陪她。 夏岸风随房振归和吴显兵回去,继续检查。 宋福生坐在马车上大口吃肉,大口啃骨头,手边还有一袋烧饼,一壶老黄酒,都是离开客栈时,夏岸风令人准备的。 吃饱喝足,宋福生打了个酒嗝,摇着老黄酒叫道:“这一路下来,酒都凉咯!还是热过的好喝,一口下去,暖烘烘的!” 无人接他的话,他扫了眼,继续啊呜啊呜大吃。 林菊香则一直拉着牛芷琳诉说凄苦,牛芷琳意外地发现,宋氏夫妇竟一直不知宋知晴还活着。 但是牛芷琳很聪明,小将军既不说,定是有他的原因,所以,她也闭口不言此事。 天色越来越黑,宋福生等得不耐烦了,起身冲着破庙叫道:“夏将军!怎么还不走啊?!” 这道矮墙荒败得厉害,他自马车上起来,张目就瞧得见里面的情况,却见房振归和吴显兵一起,将一块石板合力抬出。 “里面在干啥啊?”宋福生问潘子一。 潘子一道:“不知道。” “那,你去问问!” 潘子一不耐烦地皱眉:“我的命令是在这里守着宋大爷您,我不能违背命令。” “切!那我去!”说着,宋福生从马车上跳下来。 潘子一只得起身跟上。 石板非常大,也是一处机关。 砸落下来,未必能砸到人,但混战之中,为了躲避此石板,绝对会吃不少苦头。 将石板抬走后,夏岸风以匕首搁下绑缚石板的结扣。 绑得很牢,是几个非常牢固的死结。 “我说夏将军啊,您在这里干啥呢,”宋福生骂骂咧咧进来,“天都快黑了,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夏岸风没有回头,道:“潘子一,你带十人一起,先送宋叔去驿站。” 潘子一心里叫苦,但不敢违背:“是。” “不不!”宋福生立即道,“我不去!夏将军,你得跟我们一块,你不去,我也不去!” 吴显兵和房振归的白眼都要上天了。 夏岸风侧头看向宋福生:“宋叔,我恐还要留在此处很久。” “那,你先送我们过去,你再回来!” “够了!”房振归是个爆脾气的糙汉,“我们将军有得是正事,岂能陪你折腾!” 他这一吼,宋福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你,你大呼小叫的,干啥呢!” “来来来,”房振归指着自己的脑门,“你打我,来,打我,你刚才说你妻大呼小叫,你逮着她一顿打,你现在来打我,就冲我这里来,来啊!” 宋福生瑟瑟发抖,下意识朝夏岸风靠去。 夏岸风却没有为了他出声训斥自己的手下:“夏将军,你瞧瞧你的兵,你瞧瞧!” “我的兵,挺好的。”夏岸风道。 “他这么骂我,你,你怎么还夸他的!”宋福生叫道。 “那你打我啊!”房振归大吼。 “潘子一,”夏岸风看向潘子一,“你带宋叔先走吧。” 潘子一点头:“宋大爷,请!” “我,我等着,我等着还不行!”宋福生骂了一声,掉头回去马车上坐着。 林菊香看到自己的丈夫被凶,从牛芷琳身旁起身,看着宋福生气呼呼地出来,她不禁上前去安抚。 牛芷琳没有跟去,就听到林菊香跟着宋福生在怪里边的人真凶,脾气不好什么的。 宋家两口子的声音说得很轻,但牛芷琳听得真切。 她皱起眉头,对上潘子一的目光。 潘子一无奈一摆手,牛芷琳抿唇,看回宋福生和林菊香。 是啊,这对夫妻,怎么看都不像是宋大娘子的亲生父母,会不会是小将军找错了? 很快,牛芷琳就抛弃自己的这个想法,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小将军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真是奇怪…… 外貌上的巨大差异便算了,这谈吐举止,怎么也如若云泥。 牛芷琳平生见过那么多姑娘,唯宋大娘子是令她身为一个女子都倍感惊艳心动,甚至不敢用目光去直视的一个美人儿,结果她的父母,她的父母…… 牛芷琳摇头,不知说什么是好。 吴显兵这时从破庙里面快步走出,去解绑在树上的坐骑缰绳。 牛芷琳一顿,起身过去,小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你要去哪?” 吴显兵的声音也很轻:“将军要我先回驿站,同宋姑娘留下的人打声招呼,宋姑娘暂还不知她父母已到汤州。” 牛芷琳点头:“那,你先去吧。” 吴显兵翻身上马,很快离开。 牛芷琳暗想,这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呢。 小鱼塘驿站处的归福客栈,如今依然被夏月楼所包。 霍亦清前脚刚被潘书新的人陪同去了小鱼塘官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吴显兵便快马赶至。 自寻到明香和明桂后,夏月楼留在归福客栈的人便都退走了,眼下霍亦清不在,吴显兵扑了个空。 “那位霍管事吗?”客栈掌柜走来道,“他去衙门了!” “衙门?”吴显兵道,“是出事了吗?” “那可不,都去衙门了,你说呢!我看他们走时,脸上神情可着急!来得那人说,好像跟他们大东家有关!” “糟了,”吴显兵皱眉,低声道,“是宋大娘子出事了?” 顿了顿,吴显兵忙又问:“掌柜的,小鱼塘衙门,往哪走啊?” “远着呢!”掌柜的走出来,手指朝东面指去,“那边有条道,瞧见了不,你往那条路走下去,弯弯绕绕的,起码得走一个时辰,我与你说了你也不会记得住,不如就一路走,一路问!哦,对了,你有马儿,你这马儿走的,应该要快些!” 吴显兵朝掌柜所指得方向看去,心中计量,是去追霍管事,还是立即回太吉村,向小将军禀报此事。 估算了下路程,他去追人,再一来一回,太过浪费时间,不如,他直接去找小将军,再一起去衙门。 “多谢掌柜的!”吴显兵说道,他快速出客栈,一跃上马,往太吉村奔去。 第196章 惹上了大案 姜备国这几日被太多人揍,脚程不行,所以坐得是牛车。 老牛走得慢慢腾腾,待他进衙门后上诉完要报之事,衙门外头,霍亦清的马车停了下来。 小鱼塘和顺门环两乡事务,都归于此衙,每日大小事项无数,县令欧阳臻刚审完几起卷宗,累得想睡。 听完姜备国的话,他胖乎乎的手揉着水桶般的腰,一面令人去拿姜备国口中的血衣,一面打着哈欠,胖成一条缝的眼睛观察姜备国脸上的五彩斑斓。 “你这脸,是谁打的?”欧阳臻问道。 姜备国想也不想,怒道:“大人,是秦小翠和她的儿子!还有夏月楼的人!” “秦小翠?那不是你五表婶吗?” “不是了!她和她的儿子们都将我打成这样了!大人,您要小民做主啊!” 欧阳臻呵呵笑:“姜备国,你也是个名声在外的,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替你做主?” 说着话,欧阳臻接过手下递来得。 包袱敞开着,里边的衣裳令欧阳臻的脸色刹那大变,肥嘟嘟的肉手一把抓起衣裳,仔细端详。 他这骤然转变的神情,令在场众人都纷纷朝他看去。 欧阳臻快速翻动,很快翻到姜备国所说得血窟窿,真的有。 姜备国赶忙道:“大人,您莫非识得此衣裳?知道此衣之主?” 欧阳臻没说话,好一阵,他才抬眼看着姜备国:“你说此衣,是何氏之物?” “对!何氏的!” “你今来,是状告何氏?” “对!” “本官没记错的话,何氏早便死了,死于你们姜氏族规。” 那会儿,欧阳臻还未被调到此地,但他来后做过大量功课,这顺门环的姜家,事实在太多。 何氏之死,不过是姜家诸多事中的其中之一罢了。 姜备国立即改口:“不,大人,我要告得是何氏之子,姜博!” “你告他?”欧阳臻都听乐了,“告他什么?” “他当被株连!”姜备国声音洪亮,“他生母是杀人凶手,杀了这件血衣之主,但何氏已死,姜博当替其母受罪!” “哈哈哈!”欧阳臻大笑,忽然一拍惊堂木,喝道,“胡闹!” 姜备国被吓了一跳,但心有不甘,伸手指去:“大人,您看嘛,这件衣服的料质,其主一看便非富即贵!此事您该查下去,指不定是一件大案!” “那用得着你说!”欧阳臻暴喝。 姜备国手一抖,被彻底吓住。 不止姜备国,大堂里的衙卫们全都傻了,愣愣地看着欧阳臻。 欧阳臻平日慈眉善目,笑嘻嘻的,大家都说他像一樽笑佛。他鲜少发火,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被逮到捉来,都不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衙门司录卞为民闻声从后边过来,遥遥望见在门口藏起来偷听的霍亦清等人。 “霍管事!”卞为民小声道,“你怎在这。” 霍亦清的藏,倒也不是真的偷偷摸摸,外头的衙卫们都看得到他。 见到卞为民,霍亦清抬手一揖,同他几句寒暄后,坦然道明过来的原因。 夏月楼为护姜博而一掷千金之事,这几日已传遍顺门环,卞为民困惑道:“却也不知那姜博给你们东家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东家这是要收他做干儿子吧。” 霍亦清笑笑:“兴许是。” “真叫我说中了?该不会,你们东家真的没有儿子吧?不然,我给他找几个美妾?” “别别,”霍亦清笑着道,“卞司录有心了,我这个在她手底下做事的啊,巴不得主子越少越好。” 卞为民也笑:“倒也是,你说得有理!” 二人闲说几句,卞为民道:“霍管事,我替你去里边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好,那就有劳卞司录了!” 卞为民刚一进去,便见欧阳臻自签筒中抽出一根签来,咣当掷在地上,高喝:“携带私怨,扰乱公堂,赏他十大板!” 姜备国瞪大眼睛:“这怎么,怎么打我呢?欧阳大人,小民有功啊,小民检举恶人,是大功啊!” “打!”欧阳臻喝道。 两旁的衙卫们过来,不由分说,押住姜备国往板凳上摁。 姜备国彻底慌了,大喊:“不要打我!别打我!!” 紧跟着,就是“啪”的一声,重木对着他的屁股,直接拍了下来,姜备国的所有求饶声,登时变作惨叫。 卞为民不知是个什么理,外头的霍亦清也惊奇。 就算他努力在与欧阳臻搞好关系,但也没有能让欧阳臻卖人情到这个份上。 十大板结束,姜备国满头大汗,奄奄一息,捂着屁股哀嚎。 欧阳臻一拍惊堂木:“来人!去将姜博带来!” 霍亦清一惊,赶忙上前对一个衙卫恭敬道:“烦请官爷替小人向欧阳大人通禀一声,说夏月楼霍亦清有事求见。” “霍管事客气了!”衙卫道,转身去往里面。 欧阳臻胖乎乎的肉脸一派严肃,闻言道:“夏月楼的人来得倒快!卞司录。” 安静在一旁站着的卞司录赶紧上前:“大人。” 欧阳臻招了下手,卞司录凑耳朵过去,欧阳臻在他耳边嘀咕嘀咕,卞司录点头:“是,下官去说。” 霍亦清等在门口,见卞为民和刚才那衙卫一起出来,他皱眉迎去:“卞司录。” 卞为民拉住霍亦清去到一旁,很轻地道:“大人说,此事与夏月楼并无关系,夏月楼便不要卷入进来,莫被那姜博所牵累。” 霍亦清一愣:“欧阳大人,不允许我进堂?” “哎呀,你回去吧,”卞为民道,“姜博那厮,你也甭管了,我跟在大人身边这些年,还头一次见大人如此动怒。我看呐,姜博恐是惹上了大案了。” “不对啊,”霍亦清皱眉,“大人不是已将姜备国给打了吗?怎么又……” “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卞为民有些不耐烦了,“你记住莫管这姜博就是,其余的不要多问了!” 他们说话间,几名衙卫从大堂中出来,快步步出官衙大门。 霍亦清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想,只好转身同卞为民道谢,跟在那些衙卫后头出来,上马车后让车夫赶紧回夏月楼。 第197章 她若有那通天的本事 晚秋的天说暗就暗,大地起凉风,没多时,天光瞬息一片乌。 霍亦清的马车比衙卫们徒步要快许多,他奔回夏月楼,匆匆下马车去找宋知晴。 宋知晴在屋内正踱步,走得很慢,见霍亦清进来,她侧目望去一眼,便知出事了。 “事态紧急,大娘子恕我擅闯!”霍亦清抬手道,“衙门那边,恐要出事!” 他用最快速度将所知经过道出,最后不解道:“听到欧阳大人下令责打姜备国时,我本释然,松了口气,未想,他竟还要捉姜博走。” 宋知晴双手握着长杖,周身的力量都压在上头,飘飘然似欲倾倒,但又被她很好地稳住。 明香和明桂提灯端盏,自外进来,见到霍亦清,二人道:“霍管事。” 霍亦清冲她们一揖:“明香姑娘,明桂姑娘。” 明香和明桂将烛盏在屋内各处摆好,点亮灯檠,挂悬灯盏,罩上灯纸,很快,屋内明堂如白昼。 宋知晴的眼睛微垂,纤细翘卷的睫毛若似蝶翼,明香和明桂走来,很轻地道:“娘子。” 宋知晴抬眼,轻轻点了下头,她转向霍亦清:“此事,暂时不管了。” 霍亦清道:“娘子所说的不管,是指这姜博,便由着官府的人带走?” “嗯。” 霍亦清眉心轻拢,低低道:“倒也是的,尚不知这水是深是浅,我们待姜博已仁至义尽,实在没必要为他再涉险。” 宋知晴道:“若是官府的人来,便将姜博交出去吧。” “……嗯!” 霍亦清离开后,明香面露忧色,走来道:“娘子,若是姜博交给官府,会如何?会被砍头吗?” “我不知道,”宋知晴如实道,“平民如草芥,是非由官,看欧阳大人如何判吧。” “如果被判砍头,那我们就,就看着姜博被……”明香脸色苍白,说不下去了。 “此乃好事,”宋知晴微笑,“借此机会,由这欧阳大人替我查清血衣真相,二来,看看这位大人到底会如何判,是个好官,还是恶官。” “可是姜博会死。” “我也死了呀,”宋知晴笑道,“我双腿残疾,都能从侯府飞出,救姜博,不难。” 明香一愣,而后喜笑颜开:“是呀,浴火方重生!现在,我们和姜博恩断义绝,到时候他被人救走,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呢!不过,他被救出来后,娘子打算怎么安置他呢?” 宋知晴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腊梅春枝落地灯檠上,缓缓道:“送他离开汤州,改名换姓,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愿他一生顺遂。” 夏月楼的前堂生意,在顺门环的这一条主道长街上,不算最拔眼的,也不垫底。 大堂十五桌,此时坐不满一半,账房先生孔其章得霍亦清和潘书新的吩咐,挨桌去同那些食客们提前招呼好,稍后会有衙门的人来,望他们不要被惊扰,为做歉意,已点的这些皆免费。 好多食客顿时大喊吃亏,笑言早知多点一些。 没多久,衙门里的人果然来了,点名要带姜博走。 潘书新迎上前,恭敬道:“霍管事回来已同我们说了,不过实不相瞒,姜博此时不在,他人在碧峰村,大概明日早上才回。” 为首的衙卫皱眉道:“是不是霍管事提前回来让他跑路的?” 潘书新赶忙道:“不不不,怎敢呢!我们还要在这开门做生意的,犯不着为了姜博得罪欧阳大人啊!来,各位官爷,这些礼品,你们收着,诸位辛苦了,若非要捉姜博走,那,我们夏月楼备马车,送各位官爷即刻往碧峰村去!” 阿六和小春上前,手里拎着大小如一的精致包裹,递给这些衙卫。 包裹外头的包装用得是民间一等一的秋湘缎,价格不菲,里头所包着得东西,令衙卫们新生好奇。 除却精致小包裹,潘书新还拿出几两银钱,放在为首衙卫的手中:“官爷们辛苦,这是你们一路折腾的茶水费。” 礼都送到这份上了,几个衙卫们心情顿好,便也不计较天黑还要出公差的这份暴躁情绪。 “难怪你们夏月楼招我们衙门里的所有大人喜爱,果真是会做人的。”为首的衙卫满意道。 “来来来,”潘书新又做了个请,“官爷们定未吃饭,先用晚饭,姜博在碧峰村,绝对跑不了,你们不会走空的,若是走空,就算我们夏月楼头上!” 几个衙卫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的确饿了。 “行!”一名衙卫道,“潘管事这礼数,我们不给面子都不成,你们赶紧好酒好菜,都上来吧!” 霍亦清站在后侧门内,看着这些衙卫们入座,他轻然一声叹息, 转身回去后院。 顺门环衙门后院,小厮们进到欧阳臻的办公书屋掌灯,欧阳臻拎着血衣包袱踱步而入。 欧阳臻的心腹小厮严冰跟在欧阳臻身后,在欧阳臻要入座之际,严冰赶紧上前,为他抽出椅子。 欧阳臻使了个眼神,严冰点头,将屋内的其他小厮都遣散。 欧阳臻这才将桌上的包袱掀开。 烛光下,血衣上的血色窟窿早已变黑色,窟窿旁的针线陈旧发卷,年岁太远太远了。 见欧阳臻神情严肃,严冰凑下端详血衣:“大人,此血衣,有何故事吗?” “我堂伯父是何人?”欧阳臻忽道。 严冰愣了下,道:“是参知政事欧阳享,欧阳大人啊。” “此布料与款式,乃他家中门客所穿,”欧阳臻的眼神变得冰冷,“我见过数回,不会记错。” “欧阳大人家的门客?”严冰大惊,赶忙看回这件血衣。 跟在欧阳臻身边这么久,对于这位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欧阳堂伯父,严冰早有不少了解。 说是门客,不如说是,暗人,或者,杀手。 欧阳享所养的门客皆非等闲之辈,他们轻易不会走动,若有什么需得他们出来走动的,那绝对是动辄牵系庙堂上风雨,甚至能影响到天下格局的大事。 “姜博的生母……”欧阳臻摸着胡子道,“她若有那通天的本事,能杀死身穿此衣之人,她又怎会轻易被姜家人沉塘呢?” “会不会,是她捡来的?”严冰道。 “捡来的血衣?”欧阳臻肃容,“谁会捡一件血衣呢?” 第198章 我们东家叫云净 越往下想,迷雾越多。 近来事务沉积,加之连着几桩命案都无头绪,已让欧阳臻心烦多日,他将包袱推去一旁,抬手按揉眉心:“待姜博带来再说吧,你去后厨吩咐一声,本官饿了。” “是!”严冰赶紧道。 他刚一出去,预备开门,一个小厮慌张自外跑来:“大人,大人!” “何事这么惊忙?”严冰不悦道。 “大人!”小厮的目光越过严冰,指着外头道,“自称江南兵营的一干军官来访!” “江南兵营?”严冰皱眉道,“他们不去驿馆,来我们这衙门作甚?” 欧阳臻也困惑,他和江南兵营素无交情,欧阳家的根虽在江南,但欧阳享入朝后,为避嫌,整个欧阳家都几乎不与军方和兵部的人往来,欧阳臻扶着书案起身:“去看看吧。” 夏岸风等并未等在衙门正大门,而是在官廨东门。 小厮们提灯,欧阳臻相随在后,快步走来。 出得东门,欧阳臻胖墩墩的身体有些喘,目光扫去,他心中顿感惊讶。 不是没有见过当兵的,但眼前这些男人,个个人高马大,魁梧拔高,虽身着常服,却一眼能确认,他们就是军人。 且他们身旁所跟坐骑,一匹匹皆是上等良驹。 夏岸风刚被宋福生叫去,他立在马车旁听宋福生在里面发牢骚,潘子一在旁低低道:“小将军,欧阳臻出来了。” 夏岸风转过身去,欧阳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瞬息微微睁大,目露惊艳。 “欧阳大人,”夏岸风走去,抬手淡淡一抱拳,“冒昧打扰。” 潘子一跟随在侧,介绍道:“欧阳大人,这是我们会宁军的夏将军。” “将军?”欧阳臻惊道,重新打量夏岸风。 年轻男子约莫就二十出头,身上既有少年郎的清瘦单薄,又有逼人的戎马英锐,似一柄携玉而生的出鞘利刃,美而凶,华而利。 年纪轻轻便成将军,要么世有承袭,要么军功赫赫。 欧阳臻困惑,他不曾听过此名。 潘子一似会读心,拿出喋册与令牌,补充道:“六年前西南长郊乡叛乱,石将军率兵平叛,共歼灭叛军八千六百余,皇上龙颜大悦,赐封江南兵营八名新将,我们夏将军位列其中。” 欧阳臻恍然:“原来如此!夏将军年少有为,护国安家,欧阳臻见过!” 说罢,欧阳臻抬手,深深作揖。 “大人不必客气,”夏岸风扶住他,“今夜拜访,有个不情之请。” 欧阳臻没敢立即应下。 江南兵营掌管整个江南道的军事,他不过一个顺门环的小小县令,这样的大人物,能有什么求他的。 “将军……有何吩咐?”欧阳臻斟酌问道。 “姜家村林中发现的那具尸体,我想验尸。”夏岸风道。 欧阳臻心底长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会是什么事呢! “好说,将军,不过那尸体停在义庄,如今已夜深,不如,待明日吧!明日我差人去抬来!” 夏岸风点头:“好。” “唉!”欧阳臻忽然一叹,“那义庄离小鱼塘驿站要更近一些,将军若要查看那尸体,大可以直接去义庄,不必来过问下官的,多谢将军赐此情面,只是这一来一回……” 夏岸风淡淡道:“无妨,我们今夜不住驿馆,这附近繁华,我们寻处客栈住下即可。” “也是,”欧阳臻一笑,“啊,正巧,下官还未吃饭,不如,就由下官做东,请将军一宴吧!” 正好,他还可以询问一番那林中尸体一事,那尸体的确蹊跷,但没想到还能惊动一名将军。 夏岸风没有拒绝:“那就,有劳大人破费了。” 房振归和吴显兵立在不远处的客栈二楼卧房内,远远望着这边。 他们这几日在小鱼塘驿站多有露脸,包括牛芷琳,还曾跟在霍亦清旁去认尸,所以现在,他们不想节外生枝,便不出现。 方才赶到此处,却见衙门大门已关,悄然探访,得知夏月楼的霍管事已经回去了。 事情似乎并没有归福客栈的掌柜所说的那么严重,为弄清原委,夏岸风派牛芷琳去夏月楼,顺便告知宋福生和林菊香到此一事。 而宋福生和林菊香,夏岸风暂时不想他们离开视线范围之内。 牛芷琳的马很快,难的是,两处繁华之地中间隔着几座村野,随着天色变黑,能见度也变低,牛芷琳对顺门环的野外之地实在不熟,路便也赶得慢了。 而再繁华的地,入夜后也渐渐熄灯,长街上人影渐清,牛芷琳一路打听,终于寻到夏月楼。 自马上下来,牛芷琳抬头打量,暗暗称奇,这夏月楼竟与她想象中的尊雅清贵完全一致。 “不好意思啊,客官,”正在柜台上拨打算盘的孔其章出来道,“小店已打烊,今日不再待客。” 牛芷琳抬手抱拳:“不不,我并非食客,我来找宋大娘子的。” 孔其章眉心皱起:“姑娘是……” “在下牛芷琳,霍管事和潘管事,还有左云姑娘都认识我!” 片刻后,刚洗浴完预备睡下的宋知晴有些意外,支着长杖对来报的左云道:“牛姑娘不是外人,请她进来吧。” 夏月楼大堂的门已关,牛芷琳的坐骑被从后院绕来的伙计牵到后头喂马了。 牛芷琳立在大堂打量,不得不佩服这大堂中精细到每一处细节的雅与贵。 左云走来道:“牛姑娘,您随我来吧。” “哎,好!”牛芷琳转过身去。 左云领着她往后院去,笑道:“明香和明桂身体还未完全好,早早睡了,若是知道你来,她们一定开心坏了。” 牛芷琳也笑:“明香和明桂是有福之人,能得宋姑娘这样的良主。” 左云顿了下,小声道:“其实,外人皆不知我们东家姓宋。” “嗯?” “也不知,夏月楼的东家,是个女子,”左云神情变认真,“牛姑娘,夏月楼的东家,姓云,单名净。” 牛芷琳了然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想来也是,是该改名的。 第199章 担心您自作多情 宋知晴每日都要练习走路,非常吃力,是以这几日每天都倦得很早。 她头一次不在座屏后头会客,拄着长杖缓步在藤椅上坐下。 左云领着牛芷琳进来时,宋知晴刚坐下,将手中长杖倚在一旁。 她闻声抬眸,冲牛芷琳莞尔一笑,沐浴完的秀媚与她自身气质的清冷,碰撞出桃之灼目,梅之孤寒,牛芷琳脚步顿了下,刹那间有种心神荡漾之感。 牛芷琳红着脸道:“宋娘子真好看,若非我早年便心有爱慕之人,我差点要以为我喜欢女人了。” 宋知晴轻笑:“牛姑娘率直。” “我失言了,”牛芷琳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左云姑娘刚给我说,应该叫你云东家的。” “无外人,想如何叫,便如何叫吧,牛姑娘,坐吧。” “嗯,”牛芷琳坐下,“是这样的,宋娘子,我家将军派我来,想一问今日衙门之事。” 宋知晴一顿:“夏将军派你来?夏将军他,已到小鱼塘了?” “嗯。” 宋知晴笑了笑,心里有个怪怪的感觉浮起,说不出具体。 她早知夏岸风是要来小鱼塘驿站的,牛芷琳曾提过,但她那会儿并无多大感觉,只想着与他好好道谢,感激他收留照顾明香和明桂。 现在,宋知晴却很开心,不仅仅是友人到来的开心,这份好心情其实不浓烈,很淡很淡,但令她愉悦。像是青岚寺外,她终于获得自由时的清风和明月。 “还有,”牛芷琳接着道,“随小将军一并来的,还有宋娘子的爹娘。” 宋知晴唇角的笑容僵凝住,她看着牛芷琳的目光瞬息翻涌过无数情绪,最后,慢慢被她自己抚平,变作一望风停云散下的静湖。 “我的,爹娘?”宋知晴道。 牛芷琳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悦,忙解释道:“宋娘子,此事复杂,您听我慢慢说。” 牛芷琳从最源头开始说起,便是夏岸风夜入平安侯府寻徐堂,意外听到刘氏要派人去刺杀宋福生和林菊香一事。 这些说复杂,其实也不复杂,只是牛芷琳是带着“任务”来的,让她开口问宋知晴要不要将其父母带来相认,总觉得怪怪的,似是有离间别人父母子女之嫌。 都说间不疏亲,说起这事,当真不自在。 在她说话时,宋知晴一直沉默,牛芷琳说完,小心观察宋知晴的神情,少女面淡无波,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没有半点情绪,望着不远处的一盏烛火。 牛芷琳张了张嘴巴,却不敢出声了。 左云这时自外回来,手中的端盘上是一些糕点与冷菜,其中一叠酱牛肉,厚厚堆作小山包。 左云轻轻将端盘放在牛芷琳一旁的小案上:“牛姑娘,您先吃点,您定未吃晚饭!” “好,多谢。”牛芷琳小声道。 左云这才发现屋内气氛有些怪,她抬眼看向宋知晴,宋知晴平静回神,也朝她看了一眼,看回到牛芷琳身上。 牛芷琳不安道:“宋娘子,此事……” “你方才说,夏将军令你带话,问我离开平安侯府后,可否有送信去晚山。” “嗯。” 宋知晴浅浅一笑:“没有。” 牛芷琳抿唇,不知说什么是好。 “所以,夏将军不用担心,我送去晚山的信,会与我爹娘交错而过,我没有送过。” 牛芷琳声音很轻很轻:“宋娘子没有送信,是因为……”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宋知晴道,“夏将军聪慧,他提前派你来问,可见,他猜到了什么。” 牛芷琳没想到少女的答复如此干脆,丝毫不避讳自己会被人认为是个不与父母相认的不孝之女。 “多谢夏将军将他们从恶人手中救下,”宋知晴继续道,“继明香和明桂之后,我又欠了夏将军一份人情。明日一早,我便派人过去将我爹娘送回晚山。以及,我想亲自拜见夏将军,同他道谢。” 牛芷琳只是传话的,其他的,她做不了主,点点头:“好,我回去后,会将娘子的意思带到。哦,对了,有关今日衙门之事……” “无事,”宋知晴微笑,“是我店中一名伙计牵涉到了一桩旧案,与我夏月楼并无关系。” “原来如此,小将军还以为夏月楼出了什么事呢,吴显兵被那归福客栈的掌柜吓了一跳,匆忙赶回来禀报,小将军直接便从太吉村赶去顺门环衙门了。” 宋知晴:“……” 顿了顿,宋知晴笑道:“……多谢夏将军。” 见宋知晴神情,牛芷琳才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太过于那什么,她赶紧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那个,宋娘子,您别误会啊,我们小将军为人仗义,待朋友一直如此的!不是说对您有什么……你莫要别扭或局促。” 宋知晴:“……” 说完,牛芷琳发现自己的嘴巴好像又说了不合适的,她急得又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担心娘子您自作多情,我家小将军也不是……哎呀,我这说的什么!” 宋知晴和左云同时低头,很轻很轻地噗嗤一笑。 左云道:“牛姑娘,您这模样真可爱!” 宋知晴道:“牛姑娘莫要如此,我没有多想什么。” 她与夏岸风,确切来说并无多深的交情,但是自相识后,她似乎频频受着夏岸风的帮助。 她幼年深居山中,一直没有朋友,嫁入侯府后,关系亲近又年龄相仿的,只有明桂和明香。 她其实对朋友这种关系并不依赖,也无过多向往,但是现在发现,有朋友,是一件很好很快乐的事。 这时,门外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左云姑娘。” 左云道:“东家,我出去看一下。” “嗯。” 站在横线外的,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赵跃。 见到左云后,赵跃很轻很轻道:“姜博被那些衙卫们带走了。” 左云皱眉,点点头:“好,我去向东家禀报。” 这也是宋知晴的吩咐,那些派来得衙卫们在前面吃吃喝喝时,霍亦清先差人去往碧峰村,同姜博说了此事。 第200章 是给宋姑娘的面子 在赵跃骑马奔回夏月楼禀报时,距离碧峰村差不多同样距离的顺门环衙门处,乘夏月楼马车回来的衙卫们,将姜博从车上带了下来。 留守衙门的一个衙卫见状,立即赶去附近那座欧阳臻正宴请夏岸风的酒楼。 酒楼最大的包厢中,海味山珍,美酒佳肴,满满一大桌。 夏岸风喜静,少语寡言,好在欧阳臻官场浮沉数十年,酒席间的场面话最能说,且随他一并来得吏员们个个都能捧场,所以席间觥筹交错,煞是热闹。 衙卫弯腰进来,在欧阳臻耳边嘀咕,告诉他姜博带到。 欧阳臻喝得红红的胖脸点了点,摆手示意衙卫下去。 潘子一道:“欧阳大人日理万机,真忙啊,入夜这般深了,都还有公务。” 欧阳臻笑:“近来不太平,加之快要岁末,公务是忙。” 夏岸风道:“大人公务繁忙,今日宴席不如就此结束,大人早些回去歇息。那具尸体,我们明日一早再议。” 欧阳臻是有点喝多了,抬手抚了抚胸口,皱眉道:“近来这胸口,老觉堵塞,我是上了岁数咯。” 在他们说话间,另外一头的宋福生坐在靠近角落的边边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吧唧声很响。 一整夜他都如此,欧阳臻的那些下属官员们频频打量他,期间有几个忍不住,开口询问他是何人。 坐在宋福生两旁的夏岸风属下们皆装死,当听不到。 宋福生抬眼瞟去一眼,没搭理,低头继续吃吃喝喝。 因位置原因,官员们很难多问,于是都作罢。 但着实好奇,这个从车厢里出来,和众军士们格格不入的男子是个什么身份。 林菊香没在,她这几日伤得重,吃饭前忽然头痛发作,嚷着动不了。夏岸风于是派人将她先送上楼,交由吴显兵和房振归照顾。 结果上楼后,她的头痛像一下子好了,伙计端上来得饭菜,她吃得可香。 吴显兵和房振归立在桌旁,看着她嗷呜嗷呜吃,房振归不禁道:“林大婶,您不是头痛吗?” “骗他们的!”林菊香吮了下手指的鸡腿油脂,“我就不明白,你们干嘛非得和这些个当官的一起吃饭呢?” “和当官的吃饭,怎么了?”房振归道。 “这一带的官员,你说哪个会不和平安侯府的交好?之前给我们捉走关大牢里打了一顿,还派了一帮又一帮杀手追杀我们,这会儿,你们居然还和这些当官的一块吃饭,你们真是闲的!” 房振归受不了了:“我怎么听潘子一说,你们非嚷着要去永安找平安侯里的人算账呢?怎么这会儿又不敢了?不敢就算了,我看宋大叔还挺乐意去那席间吃山珍海……” 吴显兵忙拉住他,不给他说下去。 林菊香脸一沉,手里啃了一大半的鸡腿不香了,她往碗里一丢:“行,我不吃了,你们收拾了去!待会儿等夏将军回来,给他说声,我和我家娃他爹今晚就走!” 她气呼呼地起身,转身离开。 房振归气得牙痒痒:“什么人啊这是!” “你的脾气收着点,”吴显兵小声道,“又不是给他们两口子面子,是宋姑娘的面子。” 想到宋知晴,房振归的面色好看了一些,闷闷道:“我知道了。” 一个男人这时自外进来,看了眼离开的林菊香,对吴显兵和房振归低低道:“将军要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起因,是一件血衣……” 两炷香后,欧阳臻的酒席终于结束。 喝得醉醺醺的欧阳臻被小厮严冰搀扶着,至楼下后,非要缠着夏岸风再聊几句。 街上长风清寒,但欧阳臻喝得太多,不见酒醒,冲夏岸风笑道:“将军英朗俊秀,实乃人中龙凤,一生得见一次将军这样的人物,再无憾事!” 夏岸风道:“欧阳大人言重。” “将军军务可忙?若是不忙,不如在我这顺门环再留几日?” 夏岸风不可能不忙,此次因宋家夫妇已耽搁多日,不能再留,于是婉拒。 欧阳臻面露可惜,慨叹了番,昏昏沉倒在严冰肩上,快要睡去。 衙门就在百步之内,但严冰还是提前预备了轿子,在几个小厮的联合搀扶下,胖嘟嘟的欧阳大人被塞进了轿中。 其他官员们个个脸红耳赤,上来同夏岸风作揖道别。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潘子一走到夏岸风身后,很轻地道:“将军,牛芷琳回来了。” 夏岸风不胜酒力,所以没喝几盏,但这几盏,仍让他俊容微红,白皙的脸颊上有着淡粉红晕。 他一直望着欧阳臻的轿子被抬走,潘子一的话,令他的黑眸忽然像是深了几分,而后,夏岸风淡淡点了下头:“嗯。” 牛芷琳是快马赶回的,大碗大碗往喉间灌水,抬手用袖子一抹,便听到夏岸风他们进来的动静。 牛芷琳赶紧将碗一放,迎上前去:“将军。” 说完一顿,牛芷琳打量夏岸风的脸:“欸?小将军,您喝酒了。” “几杯小酌,”夏岸风也打量她,一眼便知她骑马多快,“宋姑娘那,是有急事?” “不不,没有急事的,”牛芷琳道,“这不,我想着快点赶回来嘛。” 潘子一不禁道:“你小心点,顺门环的野外可不好走。” “小事!”牛芷琳道,看回夏岸风,声音有些犹豫,“小将军,宋娘子她……并不曾派人去晚山告知爹娘她活着的事,也就是说……” 夏岸风敛眉,沉声道:“也就是说,我们不该多事。” “不不,”牛芷琳赶紧道,“小将军,宋姑娘没有这个意思,她没有怪我们!” 夏岸风唇角淡然一勾:“我没有此意,只是自嘲。” 牛芷琳呼了口气:“终于那衙门嘛,宋姑娘说,夏月楼不会再管。不过……这怪怪的。” “怪在何处?” 牛芷琳皱眉:“宋姑娘待姜博一直不错,此次事发,她竟然说断就断,半点不犹豫。” 潘子一道:“这也不怪嘛,宋二少奶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定不想与官府有半点往来,此事若牵扯大了,万一宋姑娘的身份……” 夏岸风淡淡朝潘子一看去,潘子一一激灵,没有再往下说,及时打住。 “小将军,”吴显兵这时从外进来,小声道,“衙门的事情,打探清楚了。” 第201章 宋知晴的噩梦 不仅仅是衙门今日的那件血衣,吴显兵和牛芷琳将所知的所有消息汇总,从姜博当初被夏月楼护下开始说起。 前后经过,才十日都不到。 顺带着,还要提及姜博娘亲早年被姜家宗族残害致死之事。 听完后,潘子一道:“倒是也的确如宋二少奶奶所说那样,其实与夏月楼并无关系。小将军,那么此事,我们还要管么。” 夏岸风浓眉微合,沉声道:“十年前的血衣,尚不能证明凶手就是何氏,就算是何氏,何氏也已惨死,与姜博何干。今夜这场酒宴,我确定欧阳臻不是稀里糊涂为官之人,他令人去带姜博,原因只有一个,他认识这血衣,且这血衣与他有一定牵系或渊源。” “那与我们……也无关的呀。”潘子一声音很轻。 吴显兵忽道:“说来,宋姑娘为什么刚到顺门环,就那样护着姜博呢?她也不可能认识姜博吧,怎么在他身上花那么多银两。” 牛芷琳道:“这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呗!姜博被他大哥欺压成那样,换谁,谁都看不过去吧。别忘了,此次这血衣,就是他大哥眼红才送到衙门的!” “宋姑娘,明日会来?”夏岸风看向牛芷琳。 “嗯!”牛芷琳一笑,“宋姑娘说,要好好谢谢将军您!哦,对了,宋姑娘如今换了个名字,姓云,单名净。” “云净,”夏岸风轻声念道,“好名字,云净知晴。” 他侧过身来,看着一干手下:“你们先去歇息吧。” 吴显兵道:“那这姜博……” “待明日我见过宋姑娘后再议。” “啊?”潘子一皱眉,“小将军,还要管他不成,宋二少奶奶不是都说不想管了么……” 夏岸风反问:“她若想管,她要如何管?” 潘子一哑口。 夏岸风转头,望向黑压压的窗外,很轻地道:“有心无力,和无心无力,这是两码事。” 夜色越来越深,后半夜,浓郁的乌云飘荡而来,遮天蔽月,人间除却几盏零星灯火,再无其他光亮。 从子时到寅时,宋知晴先后在床上醒来达五次之多。 每次醒来,她额头皆有细密的汗珠,暗夜里,她躺在床上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缓了很久,宋知晴才知,那些都是梦。 因双腿不便,她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床上挪起,半靠在床头。 做得梦,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七岁之前,或者六岁之前。 她被林菊香拽着头发从屋内打到屋外,用很长很长的竹签子抽打嘴巴。还被宋福生一脚踹至数米,撞在树上跌摔了下来。 那一脚,踹得她吐了一口血。 爹?娘? 宋知晴低下眼睛,心痛如绞。 后来,爹娘其实没有再动手了,自她吐了那一口血后,到她出嫁,她都没有再被打过。 可是,他们对她也不会亲厚。 她努力干活,努力做工,想要讨他们开心,得到的都是冷言冷语,或者咒骂。 亲生的爹娘,还没有师父待她十分之一的慈爱与呵护。 后来,师父将师弟带上山,多了师弟的陪伴,她才终于学会与一直想要讨好爹娘的自己谅解。 宋知晴抬头,脑袋靠着软枕,鼻翼有些酸楚。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他们若知道她还活着,若知道她拥有这么大的经营,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屋外天光渐渐转明,宋知晴都没有再睡下。 待卯时六刻,房门被轻轻推开,左云如往常一样执着一盏灯进来,望见床边地毯上的光影,左云有些讶然,快步走来,见宋知晴果然半靠着,左云道:“东家,您起来这么早。” 宋知晴抬眸,点了点头:“嗯。” “东家,您病了?”左云担心地坐下来,“您的脸色不好。” “没事,我稍后再休息。” “东家……”左云不放心。 宋知晴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扶我躺下吧。” “嗯。” 左云的动作很轻,将被角都摁好后道:“娘子,您好好休息。” 宋知晴看着她道:“若我巳时还未醒,记得叫我。” “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宋知晴微笑:“我成日清闲,也就今日有约,待明日,待后日,多得是能休息的空闲。” 左云轻叹:“哎,好吧,那我巳时叫您。” 这一觉,宋知晴仍然没睡好。 这一次不止再梦到爹娘,她还梦到了初初被嫁入侯府时,只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所面对的那一份对陌生森严的新环境的不安。 那时的她,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面是双腿痛彻心扉的剧痛,一面是周围人在她背后的各种小声议论。 师父教了她很多,尤其教她要心性坚韧,独当一面,强大自立。但在嫁入侯府的第一个月里,她做不到,饶是再顽强,都抵挡不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压迫,那一个月,她几乎是“熬”着过来的。 这些她此生都不愿再回首的记忆,在得知爹娘到顺门环的这一刻,像是全部苏醒,化作梦魇,千丝万缕,无孔不入,全方面侵袭着她。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宋知晴侧卧在床,大口大口喘气,窗外天光大亮,鸟儿吱吱喳喳,跳跃着掠过云窗。 幸好是梦。 缓了缓,宋知晴自床上爬起。 从窗外日头推断,现在还未到巳时。 宋知晴不愿再睡,小心挪动身子,掀开被褥下床。 左云是准时推门进来的,望见已在屏风后坐下看书的纤细身影,左云快步走来:“东家,您何时醒的?” 宋知晴抬眼望她,莞尔浅笑:“没多久。” “东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左云不安地在她的轮椅旁蹲下来,“若有什么,您告诉我一声,莫要一个人扛着。” “真的没有,”宋知晴笑道,“只是梦见了一些往事,还是不会再发生的往事,说出来未免矫情了。” “是平安侯府里的那些混账吗?”左云怒道,“待我们夏月楼再壮大一些,我们就报复回去!” “别,”宋知晴握着她的手,“不必要的牵扯,就此断了是最好的。” “也是,不再沾亲带故才是决绝。那,东家,我现在伺候您洗漱,我再给您端早膳来。” “好,”宋知晴微笑,“也差不多是时间换衣梳发,去见夏将军了。” 左云担心地看着宋知晴的模样,心里难受,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第202章 挨了尸体换身衣裳 衙卫们推着一辆板车,摇摇晃晃经小路而来,绕了一大圈,停在县衙大门外。 板车上的尸体盖着白布,下面绑着几盆冰块,冰块一路淌水,滴滴答答。 附近围观的老百姓一个个捂着口鼻,受不了这已起来的味儿。 衙卫们也忍着这股味,合力将长木板抬起,抬着这具尸体进衙门。 未进大堂,而是摆在了左侧院落的空地上。 白布一掀,好些衙卫们赶紧眯起眼睛,避开视线。 欧阳臻忍着剧烈的不适,看向一旁的夏岸风:“将军,尸体抬到了。” 比起旁人一脸的难受,夏岸风和身旁手下们没有半点反应,夏岸风低头打量尸体,宛如在打量一堆石头木头般平静。 潘子一小声道:“这脸,很难令人想到他的生前容貌。” “对,”欧阳臻道,“此人死于水中,已泡了一整夜的雨了。” 夏岸风单膝蹲下,更仔细地去看尸体腹部的口子,极其平整的切割方式,利落顺滑,割裂开的走向不见丝毫粗糙。 仵作在旁道:“将军,这是此人身上的唯一伤口,没有其他外伤了。” 欧阳臻叹道:“此死法,着实折磨。” 说完,见夏岸风一双漂亮幽湛的黑眸若有所思,欧阳臻道:“将军,这是您要找得人吗?您可否想到些什么?” 联想太吉村破庙里的所见,夏岸风还是困惑。 眼前尸体有很强烈的特性,包括在破庙中所见到得那些结扣、兵器的模样等,足见这群人形成了自有的一套生活模式。 而这类生活模式,夏岸风确定自己此前从未接触过。 尸体的这张脸如潘子一所说,很难令人联想到他生前的长相,但实际上,若是认识他的人,绝对是可以认出来的。 可惜,夏岸风真不认识。 他从小记忆便强于旁人,这群人有如此大的特性,他没道理不会留下印象。 既是不认识,对方处心积虑要杀他,又杀彗参,又在太吉村设下天罗地网,甚至,还追着明香和明桂一路砍杀,原因是什么? 江南兵营近些年声势是有些大了,已成很多人的眼中钉,但大多数都是冲着郑将军和石将军去的。 这几年,他只在军中带兵,鲜少露脸,也是三个月前,才好不容易说动两位将军,允他出来追踪当年的那群强盗麻匪,就连身处江南一带这顺门环的县令都不认识他,眼前这尸体所代表的一方势力,又是怎么认识他的?且还要如此想方设法的暗杀他。 “是我要找的人,”夏岸风起身,看着尸体道,“此人身上,可有什么物什?” 欧阳臻沉了口气,没有说话。 一旁的卞为民不好意思道:“回将军的话,据说一开始是有的,只是发现尸体的那块地方,说是树林偏僻,但附近好些个村子,尤其是顺门环一带最大的姜家村就在那,又偏僻得了哪去呢?那些个村民,手脚不干不净,而跑来报官再到我们赶去,又消磨掉许多时间……” “无妨,既已发生,便不强求,”夏岸风道,转向仵作,“此尸体,你已检查过。” 仵作应声:“对,将军,我检查过。” “可出具书面文检了。” “有有,昨日刚写好,将军若要,我誊写一份。” 夏岸风点头:“有劳。” 欧阳臻道:“夏将军,此尸体既是你所要找的,那你定认得此人了,此人叫什么?哪里人士?此案,我们险些要做悬案处置了呢。” 夏岸风如实道:“实不相瞒,欧阳大人,我不认得此人,是此人一路追杀我,我也想查清此人身份。” “啊?”欧阳臻惊道,“竟还有这样的事!那此人真是胆大妄为,敢追杀我朝廷将军?!” 一旁的林县丞也怒道:“是啊,不如将他曝尸示众!” “不必,”夏岸风低头看着尸体那已经一团稀烂的脏腑,淡淡道,“他已死,他无所谓,但是会吓坏路经此处的百姓。” 欧阳臻想了想,看向几个衙卫:“来人,将这厮的脑袋砍下来!” “县令大人,想做什么?”潘子一好奇。 欧阳臻道:“这尸身已成一滩臭泥,我看是狗都嫌,但这厮的脑袋,还是可以风干一下,往外示众的。夏将军,你既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下官就不该坐视有人追杀您而作壁上观!此贼脑袋,自今日起,将于小鱼塘驿站人声最鼎沸之处高悬示众,以儆效尤!” 潘子一咧嘴一笑,不禁夸道:“欧阳大人真乃好官,好魄力!” “多谢大人。”夏岸风也道。 这时,一名手下自外进来,在夏岸风耳边低语。 夏岸风侧过头去,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好。” “欧阳大人,我有一位友人约见,我暂先告辞。”夏岸风对欧阳臻道。 一听到友人,一旁的卞为民脱口道:“夏将军这友人,莫非是住在顺门环的?” 若是在顺门环有朋友,那他们这批在顺门环当官的人,便可有所为了。 夏岸风摇头:“不是,她也是路经此处的。” 卞为民遗憾道:“原来如此。” 夏岸风没有多留,冲欧阳臻再度道别,便带着潘子一快步走了。 卞为民在欧阳臻身旁小声道:“夏将军还这般年轻,日后定会有更大的作为。我还在想,他经此路过后,日后我们与他很难再有交集,若有友人在此,便能再又牵系,结果,这友人也是路过。” 欧阳臻摸着胡子,点点头,随意“嗯”了一声。 抛去那年少立功不谈,光是这短暂时间相处下来,夏岸风的品貌与谈吐,已令欧阳臻喜爱。 可惜,欧阳家因欧阳享位居高位,而不好与各路兵营太过相交,否则很容易落人口实。 夏岸风离开衙门,想了想,道:“先回客栈。” “回客栈?”潘子一皱眉,跟在他后头边走边道,“将军,您莫非是要将宋家那两口子也一并带上……” 夏岸风浓眉轻拧:“不带。” “那是?” “挨了尸体,换身衣裳。” 虽然他暂时闻不出自己身上是否沾染了气味,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潘子一的脚步停顿了下,眨巴眨巴,紧跟着快步跟上。 第203章 湖心亭重逢 顺门环南下,在距离姜家村约三里外,有一汪清澈大湖。 湖水青绿,又映天蓝,湖光熠熠,泛金如龙鳞。 春秋两季,常有书生到此吟诗作对,乘舟渡水,不过这几日气象莫测,时雨时晴,湖边几乎无人。 湖心石亭中,宋知晴一袭鹅黄长衫,靠着轮椅看书,慢慢翻开一页。 赵跃刚来没多久,立在她身侧,将各路送来得消息汇总陈述。 姜备国昨夜被人用板车推着回去,姜备国的娘崔氏和妻子林氏连夜把顺门环的大夫郎中全请去了。 碧峰村那边,姜博被官差带走,并无多大影响。 官衙大牢打点过了,姜博在牢里不会被苛责,如若有任何情况,都会第一时间告诉霍亦清留下的“眼睛”。 然后,就是今天早上衙卫们从义庄带走尸体的事。 左云在旁听着,忍不住道:“腹部被剖开,又泡了一夜的水,那尸体的味儿,怕是不好闻了。” 赵跃点头:“据说尸体所过之处,大家都掩着口鼻,味儿很重。” “别议论这个,”宋知晴抬头,对他们温和道,“越说越念着。” “好,不说!”左云道。 说完,左云的余光瞥见什么,转头看去,眼神一亮:“东家,那人是不是就是夏将军?!” 宋知晴转眸看去,湖滩长坪上,三匹骏马奔来,至她的马车后二十步左右勒停。 为首的男子年轻高大,一袭玄衣劲服,清瘦挺拔,在她们望去时,他也转眸看来,目光相接,遥遥相望。 他们中间的距离至少百步,彼此的脸都不清晰,但宋知晴能想象得到他那双眼睛此时的模样。 湛黑、清幽,没有任何情绪,平平淡淡,但又亮若星辰。 却也,同他的性情很像。 看似处变不惊,波澜无涛,但他几次出手助她、助旁人,足见其侠气炽热。 宋知晴收回视线,看向赵跃:“衙门那件血衣我们没有半点头绪,尚不知姜博几时能出狱,更不知他还能不能回去碧峰村。你回去同潘管事和霍管事说,我想将碧峰村的茶叶收购事宜,交由孔先生。” “孔先生?”赵跃惊讶道,“他是夏月楼的账房,若是他去碧峰村,那夏月楼……” “有明桂和明香。”宋知晴笑道。 赵跃懂了,点头:“好,东家,我这就回去禀报潘管事和霍管事。” 夏岸风翻身下马,同他一起来的,是吴显兵和潘子一。 马车旁立着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见到夏岸风,一个男人走上前,抬手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夏将军?” 夏岸风点头:“我来拜会宋姑娘。” 男人恭敬道:“夏将军,这边请。” 赵跃迎面走出,见到夏岸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如此年轻,还这般俊美挺拔。 赵跃忙抬手:“见过夏将军。” 夏岸风道:“客气。” 湖风吹拂,清寒中兼并着阳光的暖,好似不是秋末,而是四月的春。 亭中未垂纱帘,但风一起,亭中的人衣袂蹁跹,仍轻盈地像是要与风同去。 宋知晴手里的书已被左云收起,她双手轻放于腿上,面朝着湖岸,看着夏岸风走近。 “啊,”左云忽然很轻很轻地道,“东家,他好俊的风姿。” 宋知晴淡笑:“是啊。” 她第一眼就知道,夏岸风非常好看,只是他们相遇的时机不恰当。 不仅是她被陆玉雪踹翻轮椅,最狼狈的时候,更还是她最强烈想要逃出平安侯府的时候。 那阵子,她满腹心绪,还要时时被苏言即寻衅找茬,再好看的人出现在她跟前,也不过如此。 但如今,心境全然不同了。 她的转变,夏岸风也明显感觉得到。 越走越近,她身上那股宁静淡泊的松弛感,与平安侯府和青岚寺上所见的清冷疏离,截然不同。 这身鹅黄色长衫,让她明艳清媚,但也淡化了她进攻性十足的娇美,添了层亲切温和。 走近后夏岸风止步,看着她道:“云……东家?” 宋知晴偏了下头,忽然莞尔一笑:“你既已见过我父母,那么,你或许该听到我另外一个名字。” 夏岸风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这个,只是点了下头:“嗯。” “宋大红,”宋知晴笑道,“这是他们为我取的名字。” 左云愣了下,不禁道:“东家,您还叫这个名字的。” “嗯,知晴二字乃我师父所取,我从小和师父亲厚,相处更久,听惯他唤我知晴,便叫知晴了。” 说着,宋知晴看回夏岸风:“云净二字,对外藏匿所用,夏将军不是外人,不必喊我云东家。” “好,宋姑娘。” 夏岸风双手轻摇轮椅,调整方向,道:“夏将军,请坐。” 亭中石桌上摆着精致食盒,一共两笼,还有一套小炉茶具,炉下的无烟银碳文火慢炖,上边的铜壶中茶叶正清香。 左云打开食盒,取出盒中的精致小食,再以软布包住壶柄,缓缓斟茶。 宋知晴端起茶水,郑重道:“明桂和明香承将军所救,我们姐妹三人终得团聚,知晴以茶代酒,先谢过将军。” 夏岸风端起茶盏:“宋姑娘言重,宋某不敢当,其实我并未尽心,否则明桂与明香姑娘不会受此重伤。” 宋知晴叹笑:“天象都有骤晴骤雨时,人又怎能料到每一步的变幻。” 夏岸风想了想,道:“宋姑娘,今后,你打算都住于此处?” 宋知晴敛眉,转眸望向湖光。 这里湖光甚好,水秀天晴,气候也比永安更宜人,但她对顺门环是没有半点喜欢的,包括这美成画的景。 “应当不会,”宋知晴轻声道,“不过要去哪,我暂未想好。” 夏岸风看着她的侧容,少女白得像是一块正在发光的玉。 她的眼神分明清澈,却又深邃若海,既坦荡,又神秘,令人难以看透。 “若是想好去哪,可否书信告知于我?”夏岸风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道。 宋知晴微笑,看向他的黑眸:“好,说来,你今早在衙门,见到了那具尸体?” “嗯。” “可有发现?” 夏岸风摇头:“此人面生,不知是何人。” “我有一条线索,或可以提供。” “什么?” 宋知晴缓缓道:“平安侯府,陆玉雪。” 第204章 将军,你我不见外 夏岸风立即知道这“陆玉雪”是谁,随他而来的潘子一和吴显兵稍作回忆,后知后觉才与苏言即带回府的陆小娘子联想到一块儿。 这一层关系,令他们二人皱起眉头,再看向宋知晴时的目光,不由露出一丝不喜。 道这宋姑娘空有天仙一般的貌美,心思也着实太蠢钝,这不是明晃晃地要利用他们的小将军去报她的夺夫之仇么。 夏岸风的黑眸始终清湛,他看着宋知晴道:“牛芷琳同我提过,当时那些人本要对她下手,但是在见到明香和明桂后,他们的目标便变成了明香与明桂。” 宋知晴看着夏岸风,忽而,她弯唇笑起来,笑容灿烂,皓齿洁白。 她方才观察到吴显兵和潘子一的神情,才发现自己和陆玉雪的关系特殊,她这样提起陆玉雪,的确不适。 本以为夏岸风也会误会,好在,他没有。 “不是他们认识明香与明桂,是一个叫婷婷的姑娘。”宋知晴道。 “婷婷……”夏岸风眉心轻拢,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说起婷婷,宋知晴需得提及师弟,师弟如今还在平安侯府,但师弟的身份在徐堂那边已不是秘密,宋知晴不确定徐堂有没有同夏岸风提过,干脆不做隐瞒。 婷婷是采莲苑的人,自苏言即带陆玉雪进府后,婷婷才开始活跃。 不仅在咏喜阁后院杀害红惠姑姑,还有当初去闻列山的路上,在一家小客栈里歇脚时,婷婷就对她和明香她们的水动过手脚。 此次在小鱼塘驿站,明香和明桂亲眼看到了婷婷和那群人在一起,还有婷婷遗留下来得木簪。 宋知晴将木簪取出,放在石桌上。 夏岸风低眸,并未去拾。 “婷婷的家世,我已派人查清,”宋知晴继续道,“除却她爹酗酒,致一身顽疾之外,她的家世大抵干净。且她幼年便进侯府了,在府外几乎无交友。所以,她可以与那些人过从甚密,唯一的可能,只有陆玉雪。” 左云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人非要追杀明香和明桂。” 潘子一道:“那她为什么要对我们小将军动手?” 宋知晴看了看他,看回夏岸风,斟酌道:“夏将军,会不会,因为您的身份?” 夏岸风眼眸变深:“你是说,她不是要对我动手,是对江南兵营?” 宋知晴笑笑,没有接话。 这下,吴显兵和潘子一也开始思考了。 他们亲眼在破庙里搜寻过,见到过那些非要致人于死地的机关,不论是机关设置的手法,还是对方的兵器,都可见他们有自行的一套日常生活系统。 原来,是非我族类。 宋知晴看了他们一眼,低头继续饮茶。 多的,不好自她口中而出。 之前为了找到夏岸风,她令霍亦清和潘书新请衙门里的官员们吃酒宴,有意无意探听和军方有关的消息。结果,让她得知了不少和东海战线相关的事。 但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小小商户,商人位卑,在一个将军跟前冒然谈论兵势,这不妥。 安静许久,夏岸风忽然话锋一转:“宋姑娘,那名姜博,可需要我插手?” 宋知晴顿了下,抬眸看他:“昨夜,我已同牛姑娘说过了,何况……” “何况什么?” 宋知晴微笑:“若是夏将军真要插手,不止姜博要被推至风口浪尖,我夏月楼也是。夏将军,我身份特殊,只能隐姓埋名的活。” “……好,我明白了。” “至于我爹娘,我的人会将他们送回晚山。还要多谢夏将军救下他们。” 听她提及爹娘,潘子一和吴显兵的脸色不由又变了。 二人细细去看少女的脸,不论眉眼口鼻,还是肌肤轮廓,都与那对极品夫妻截然不同。 就连发质都有如云泥,少女一头青丝如瀑,茂密柔顺,那两口子,头发斑秃毛糙,发丝细黄,宋福生甚至还是个秃顶。 潘子一忽然道:“宋姑娘,小文是谁?” 宋知晴困惑:“小文?” “啊?你不认识小文?” “……是谁?” “怪了。”潘子一说着,朝夏岸风看去。 夏岸风望着宋知晴的眉眼,顿了顿,道:“林夫人一次伤怀时大哭,喊得就是小文二字。” “我娘?喊小文?”宋知晴思索,她记忆里头,当真没有什么叫“小文”的人。 潘子一道:“我还以为,是你的亲兄妹呢,一个大红,一个小文,还想着,这小文的长相,会是如何……” 夏岸风墨眉一拧,侧头冰冷地看了潘子一一眼。 潘子一讪讪,避开自家将军的目光。 他也知这话不太礼貌,但他已经够忍耐了,至少,他忍着没问宋知晴,她真是那对两口子的亲生女儿么。 宋知晴仔细回忆,最终摇头:“小文二字,我毫无印象,我确认自己不认识他。我也无兄妹,我是家中独女,爹娘只我一个孩子。” 说着,宋知晴看着夏岸风:“你说,我母亲在伤怀时大哭,喊着小文?” “嗯。” 宋知晴的唇角不由苦涩,淡笑了下:“那我倒也好奇起来,这小文会是谁了。” 早在她记事那年开始,她便明白,自己是不被娘亲所喜欢的。 不管她多用心,多用功去讨好娘亲,娘亲都充满不耐烦,非常暴躁。 但是转头,娘亲就去讨好爹了。 他们这一家三口,实在好笑得很。 爹爹喜欢打娘亲,但是娘亲不知道疼,拼命去讨好爹爹,不管被打得多疼多惨,都会回去奉承。 她又何尝不是呢,早年爹娘动不动对她动手的时候,她也如此,爬着都要回去在柴门外拍打,哭着哀求他们不要生气。 宋知晴忽然在想,若非遇上师父,那么自己现在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呢? 宋知晴的眼眸太会说话,眼角才挂淡愁,那传递而出的情绪便似能牵动人心。 吴显兵和潘子一互相对看了眼,这次终于能懂她为什么难过。 对于她的“死”,宋福生和林菊香只嚷嚷着要去永安吵一架,而且是明白着说,要去平安侯府门前耍泼打滚,要平安侯府丢人,仅此而已。 但是那“小文”的死,林菊香的哭喊是撕心裂肺的,顺带着才稍一稍“大红”。 夏岸风敛眉,有些后悔聊她的爹娘。 尤其是看到宋福生打林菊香那顺手的模样,他确认,她幼年定也时常被毒打。 “宋姑娘,”夏岸风端起茶盏,郑重道,“今日不该提过往,过往已成云烟,今后,你乃云净大东家。” 宋知晴嫣然笑起,右手执盏与他轻轻一撞:“知晴二字,我很喜欢,乃我师父所取。故而,我仍是知晴,对外才是云净。夏将军,你我,不见外。” 夏岸风黑眸变深,忽而也一笑:“好。” 第205章 宋小文到底是谁 因霍亦清的打点,加上欧阳臻并未为难,所以姜博在狱中过得很好。 但牢房毕竟是牢房,空气潮湿,四面都是江南独有的霉味,若是旁边有人翻动,还能闻到一股自他们身上透出来的汗臭和尿骚味。 姜博手脚都戴着铁链,尽量远离他们,他的目光有几分涣散,愣愣地看着远处墙上的那道天窗。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头传来动静。 姜博立即转过身去,目光紧紧盯着来处。 牢头领着一队衙卫过来,却不是来找他,从他跟前经过后,去到另外一边的牢房里带人离开。 姜博面露失望,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那人被送回,而后又过去好一阵,衙卫们又来押新的犯人。 顺门环能兴盛,凭借得就是地理优势,但四通八达也让顺门环变得鱼龙混杂。 坐在这牢里,姜博才能深切体会。 他等啊等,盼啊盼,一日下来,欧阳大人都没有提审他。 他的伙食很好,是狱卒独一份为他准备的,上午是红烧肉,晚上是比手掌还大的大鸡腿。 牢里其他犯人都精得很,看得出他备受优待,是以无人敢动他,反而对他奉承有礼。 入夜后,他的被褥也是全新的一套,姜博缩在角落里,心情忐忑,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睡着。 和夏岸风见面回来后的宋知晴,同之前一样,一直在屋中,没再出门。 霍亦清将衙门里的情况带回,最后皱眉道:“若说欧阳大人有那么看重这件血衣,理应不该就这样晾着姜博。” 宋知晴半靠着藤椅,手里捏着书卷,缓缓道:“也许,他是差人去调查这件血衣了。” 霍亦清嘀咕:“真不知这件血衣,是何人之物。” “是啊,”宋知晴淡笑,“我们都不知这血衣长得什么样。” 霍亦清突发奇想:“不然,差人去偷出来瞧瞧?” 宋知晴笑着摇头:“别了,或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 “对了,夏将军呢,他们动身了吗?” 霍亦清摇头:“还未呢,不是说好,是戌时吗。” “是啊,戌时。”宋知晴有些魂不守舍。 “东家是在牵挂爹娘吗?别担心,我们的人会过去交接的。” 宋知晴笑笑,笑完,心头浮起一阵落寞。 霍亦清观察她的神情,忽道:“不然这样,东家,我们悄悄过去,您远远看一眼?” 宋知晴道:“远远,看一眼?” “嗯。” 此话,说得令宋知晴心动。 她攥紧手中的书卷,终于,她道:“那,便备轿子吧。” “好咧!”霍亦清笑道,“备个低调破旧的轿子,如何?” “好。”宋知晴点头。 霍亦清告退离开,左云练完拳,沐浴完换了一身衣裳回来。 进屋后看到宋知晴一双明眸走神,左云走来:“东家,您要去见爹娘?” 宋知晴收回视线,抬眸看着她:“嗯。” “今夜风很大,我去给您取件外衣,免得着凉。” “好,”宋知晴说道,“选件颜色灰暗的。” “是。”左云点头。 轿子很快备好,除却外衣,左云仍将宋知晴的帷帽取来,为她戴上。 后院的伙计们差不多都歇了,庭灯两座,在晚风的呼呼声中屹立,供起夜的人照明。 后院外头,双手绑着绷带的宁庆全跛着脚绕过一条长巷拐来,远远看到夏月楼后院的轿子,他忙止步,下意识将自己藏起。 轿子两旁立着的壮汉,个个精壮高大,孔武有力,后院的门敞开,两个女子从里面走出。 左云今夜一改红衣之好,为了低调行事,特意去问后院的伙计们借了件符合体型的干净男装。 但就算是男装,仍不掩她的清丽。 宁庆全不由盯住了她,同时稍稍分神给她扶着的女子,那女子的腿脚,一看也是跛的。 经过两日休整,他好了一点,至少能下床走动了。 也是这两日,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李大夫终于松口,告诉他救他之人,是夏月楼的。 宁庆全不太想白日露脸,所以才在入夜后打听过来,这夏月楼,看上去果真气派。 这时又起一阵大风,呼啸掠过大地,轿帘被风吹来,打在宋知晴和左云身上。 左云下意识去拨开,胳膊一挥,不慎将宋知晴帷帽前的透纱罗撩起,这一缺口,让张狂的大风趁机借势,将帷帽彻底吹开,露出一张精致雪白的侧容,清美无双。 宁庆全刹那愣在原地,双目大睁。 左云赶紧将帷帽拉拢回来,伸手替宋知晴摆正,吐着舌头道:“东家,我大意了。” “无妨。”宋知晴温柔笑道。 她的声音很轻,宁庆全听不到,但是左云的那声“东家”,清晰地传入宁庆全的耳朵。 宁庆全看着被左云小心扶入轿中的女子,再看向夏月楼。 救下他的夏月楼东家,竟,竟是如此曼妙倾城的少女! 宁庆全一颗心跳得很快,那惊鸿一眼,让他缓不过气来。 左云将轿帘垂下,并在轿子两旁固定好,以免乱飞,这才道:“起轿,小心点哦。” 轿子被抬起,缓缓朝宁庆全所站得位置走来。 宁庆全想要出去道谢,感恩她救自己一命,但莫名的,他心底生怯。 他甚至,还在她们就要过来时,往角落里又缩了一步。 轿子自他外头经过,晚风吹动轿帘,他仿若还闻到了一股清雅的花香,沁人心脾。 轿子一点点远去,宁庆全才敢从黑暗的角落中出来,他遥遥看着轿子远去的背影,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夏月楼,东家。”宁庆全喃喃说着。 同一片月夜下,宋福生和林菊香正在啃鸡腿。 赶路的时候无福享受,唯一住得客栈,还是那落魄了的破旧小楼,甚至还遇见了一队送葬的,那客栈里非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他们两口子还差点丧命。 如今,像是要把没吃的都补回来,两口子报复性地吃了整整一日,现在嘴巴又没闲着,喊了一大盆卤鸡腿,啃得正香。 潘子一和牛芷琳站在窗旁,远远听着他们嘴巴里的吧唧声,两个人深沉叹气。 “没救了。”牛芷琳摇头说道。 潘子一盯了他们好一阵,再也忍不住心里头的困惑,忽然问道:“林大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菊香边将一根小鸡腿咬得稀巴烂,边转过头来看着他:“嗯?你要问啥呢?” “宋小文,到底是谁啊?”潘子一道。 第206章 宋姑娘打过你吗? 林菊香的动作戛然,口中的骨头碎渣就挂在她唇前,完全煮烂煮透的汤汁和骨头油一起,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 牛芷琳掏出手绢走过去:“林大婶?” 林菊香愣愣地抬头看她,牛芷琳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整个红了。 “林大婶,您怎么哭了啊……” 林菊香抽噎了下,伸手夺来牛芷琳手里的帕子,往眼角抹去,委屈地看向潘子一:“怎么好端端的,你要提小文呢?” 潘子一笑笑:“这不,林大婶您上次一直在哭他嘛,我现在也就好奇问一句。” 旁边的宋福生长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吃。 “小文……”林菊香大哭起来,“小文他,命苦啊!” 牛芷琳在她另一边坐下,拍着她的肩膀:“林大婶,小文到底是谁呀,怎么命苦?您说说看,我们想想能不能帮上点忙。” “怎么帮嘛,”林菊香用手绢抹泪,“小文都死了十五年了!我苦命的儿啊!” “儿?”牛芷琳惊讶。 潘子一忙走来,在牛芷琳另一边坐下:“林大婶,您不是只有二少奶奶一个闺女吗?” “她都死了,”林菊香摆手,“白养了。” 牛芷琳皱眉:“……这小文不也死了嘛,你怎么不说小文白养了?” “啪”的一声,宋福生垂下手,手里的鸡腿撞在他跟前的盘子上。 他有些凶狠地瞪着牛芷琳:“你这女子,话那么多!” “喂!”潘子一不乐意了,“宋大叔,你客气点啊!” “我怎么不客气了我!”宋福生大怒起身,“我儿子死了,我们老宋家绝后了!叫你们别提,你们还提!” 潘子一也站起身,个子一下比宋福生高出大半:“不是你们提,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小文啊?不是你们自己提起来的吗?” 宋福生抬着头看着潘子一,身高上的巨大差距让他气势直接输了大截。 这种差距,让他更生气了。 满腔怒火下,宋福生一转头,看着旁边还在抹泪的林菊香,忽然一抬手,一个巴掌朝林菊香的脸上扇了下去。 林菊香懵了,抬手捂着脸,朝宋福生看去。 宋福生揪住她的头发,指着她的脸道:“都是你这婆娘,成日在外嚷!不知你嚷什么,非要嚷得别人都知道吗?!” “哎哎,宋大叔,别啊!”牛芷琳赶紧去拦。 林菊香被牛芷琳护着,冲宋福生大哭:“我的儿没了,我不哭,谁哭啊?他在地下冷得很,至少还有我这个当娘的惦记着他呢!他没的时候才两岁啊,那么小的个儿,呜呜呜,我的小文!” “你还吵,还在这给我哭,我,我打死你!”宋福生作势又要来打,潘子一一步过去拦他。 隔壁听到哭声的吴显兵和几个同伴都赶来,不过潘子一一个人就够用了。 牛芷琳也第一时间保护林菊香退走,带离这小别厅。 出来后,林菊香一屁股瘫软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嗷嗷大哭,牛芷琳哄了半日,才将她给安抚下来。 林菊香被搀扶起,牛芷琳让闻声赶来得客栈伙计打一盆温水来,她拧好布,上手给林菊香擦掉脸上那些鸡腿的油腻。 林菊香哽咽着哭道:“牛姑娘啊,还是你好。” 牛芷琳顿了下,试探着问道:“林大婶,宋二少奶奶以前对您,也很好的吧?” 林菊香皱起眉头,摆摆手:“不提她了!” “啊?她难道对您不好?” “再好有个屁用,小文都没了!你说她嫁去侯府吧,也没给我们老宋家挣到个啥,逢年过节除了给我们送点布啊,菜啊,药啊,也不见个银子!甭提去年我们挑那箱布下山去卖,路上遇了暴雨不说,我家那口子还从山边摔了下去,命都差点没了。我看啊,是那个残废自己腿不好,连带着要害她爹!” 林菊香越说越激动,手指朝着北边指去。 牛芷琳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的脸,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忽的,牛芷琳的眼角余光瞅见什么,转过头去,她未关上的房门外,夏岸风和房振归缓缓止步,清瘦修长的身子立在门口,夏岸风一双黑眸深邃不见底,冷冷地看着林菊香。 林菊香这时也有所感,转过头朝他们看去。 “夏将军!”林菊香忙起来,担心道,“你们没有对我家那口子怎么样吧?” 夏岸风淡淡道:“听说他又打了你。” “没啥的!他老打我,我习惯了,我抗打!” “宋姑娘,打过你吗?” 林菊香一顿,皱眉道:“怎么好端端的,又要提她。” 夏岸风唇角讥讽:“宋姑娘没打过你,她已经死了,你都还要咒骂她。宋福生天天打你,你却天天念着他。” “夏将军,你,你不懂的,这是我们老宋家的事!” “不懂的是你,”房振归上前一步,“若不是宋姑娘,谁知你们老宋家还是老林家?你以为我们小将军这几日好吃好喝供着你们,是因为你丈夫姓宋?不知好歹!” 林菊香咬牙,冲房振归叫道:“反正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也不想知道,你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走?”林菊香道,“去哪?” “随你!我们要回南夏府了。” “你们要回去了?”林菊香睁大眼睛,“那,我们怎么办?夏将军,你送我们回去吗?万一路上又遇到杀手,那我们……” “会有人送你回去,”夏岸风沉眉,“你收拾下吧。” 说完,夏岸风便转身离开。 “哎呀,夏将军!夏将军!”林菊香要追出去,牛芷琳一把抓住她的臂膀。 “林大婶,时间紧急,您不如休整休整,你瞧你的衣裳。”牛芷琳指去。 林菊香低头,衣襟上果然都是啃鸡腿留下的渣滓和油渍。 “哎,要不这样!”林菊香看向牛芷琳,“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路上,你也好照顾着我!” “哈?”牛芷琳头一次被气笑,“照顾你啥呀,林大婶,你有手有脚,要什么照顾的?” 林菊香上下打量牛芷琳,眼神忽然深了几分,颇有深意地道:“牛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六了。” “二十六啊,”林菊香点着头,“你都这么大了,可我瞧你,你还没婚嫁吧?” “没啊。” “你若是实在嫁不出去……不然,你给我们当家的,生个儿子?” 牛芷琳面色大变,怒道:“林大婶,你在说什么呢?” “你替我们当家的生儿子,你自己也有个后嘛!你都二十六了,那些俊朗个公子哥也瞧不上你的,你能挑的,也就一些上了岁数的……” 牛芷琳的手劲忽然一重,拽着林菊香的左臂往凳子按。 林菊香痛的哎呀呀叫。 “林大婶,您好好收拾!别把您的如意算盘打到我脸上!我牛芷琳不伺候你了!” 第207章 将军一路保重 天寒夜凉,长街上的商铺灯火,一店接着一店熄灭,最终只剩五十步一盏的路旁庭灯,高悬着三人合抱的大灯笼,用以照亮夜行人的步伐。 夏岸风立在楼下,湛黑清幽的眸子望着衙门方向。 偌大的衙门口,只剩两盏灯笼,照着上悬的高大牌匾,汤东衙门。 顺门环和小鱼塘驿站,再加附近的十里八乡,统称汤东,汤州东南片。 潘子一在夏岸风身后止步:“小将军,他们还在慢慢腾腾的……” 夏岸风冷冷道:“再等半盏茶。” 潘子一顺着夏岸风的目光朝衙门看去,不知他在想“那些人”,还是在想被羁押在地牢里的姜博。 这时,他们的余光同时注意到斜对面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夏岸风侧眸望去,一个小厮撞见他的眼睛,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什么人!”潘子一喝道,快步赶去。 小厮吓得忙跑,撞在后边另外一个小厮身上,惊恐道:“左云姐,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不是吧!”左云一慌,“那你回来干嘛,出去啊!你要把人引来吗?” 说话间,潘子一已大步冲来,就要抓人,瞧见同样一身小厮打扮的左云,潘子一一眼认出她:“是你。” “嘘!”左云赶紧伸指在唇前,她的眼睛往外溜达,道,“我们东家的爹娘,没发现吧?” 提到他们,潘子一没有半点好脾气:“他俩还在楼上呢,我们一群人全在等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左云松了口气,小声道,“我们东家来了,想,想偷偷送她爹娘一程。” 她的话音落下,潘子一已看到后面矮屋的掩体后头,身形清瘦高挑,一袭灰暗衣着的少女走出。 长长的帷帽遮挡住她的五官,她拄着长杖,步履走得很慢,但很稳,这慢条斯理和缓行的模样,让她摇曳温婉,极其婀娜。 因为宋福生和林菊香的缘故,潘子一对这少女充满不待见,但又因瞧见她本人,会不自觉地淡去那些不满。 这样一个谈吐清雅,举止大方,又生得光彩照人的美人,能有几个男人会真的讨厌呢。 左云赶紧掉头去扶她:“东家。” 同时,潘子一身后,夏岸风走来停下,丝毫不意外会见到宋知晴。 宋知晴在帷帽下冲他淡笑:“夏将军。” 她的笑,夏岸风看不见,但含着笑意的清泠声音,伴着夜风,尤为悦耳。 夏岸风道:“宋姑娘,他们还未下来。” “我在这等着,”宋知晴道,“应该提前差人同将军说一声的,不然也不会有此番打搅。” “提前么。”夏岸风似是无心地淡淡道。 明显感觉得到,她是临时起意要来的,又如何提前。 宋知晴笑了笑,没有接话,目光看向对面。 对面,一共有两辆马车,一辆是夏岸风的,一辆是她安排的。 车夫和她安排的人马都已准备好,就等楼上的人下来。 时间似是静止,极其漫长,终于,宋福生和林菊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林菊香抱着三个包袱,身后还挂着两个,边走边不爽地冲后头叫道:“催什么催,催命吗!” 这句话一下将宋福生惹怒,扭头抬手,作势要打她。 林菊香赶紧躲开。 “嘴巴跟个放屁一样,没个把门!”宋福生吼道,“什么叫催命?我们现在是要赶路了,就没见过非得咒自己死的!” 骂激动了,宋福生又揪着林菊香的头打了几下,被旁边的房振归和吴显兵拦下。 左云惊诧地看着他们,愣愣道:“东家,他们,他们就是您的爹娘吗?” 宋知晴双眉轻轻蹙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宋福生走在前面,一身轻松,踩着竹凳上了车厢。 林菊香跟在后头,将包袱先放上去,还打量了几眼马车夫。 这时不知她又怎么惹了宋福生不高兴,宋福生的叫骂声从车厢里传出,骂得很凶,不过听不大清在骂什么。 “东家,”左云弱弱道,“您的爹爹,脾气也太不好了。” 宋知晴的眼神变得很深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爹娘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上。 那帘布垂落下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非常平静。 这些年,她想到爹娘,心里是有恨的。 恨他们忙不迭把双腿残疾的她跪着送出去! 多可笑啊,跪在那谄媚,阿谀奉承,求那所谓的权贵把他们的女儿关入牢笼! 师父教她的,从来不是下跪和磕头,她一面被师父保护在尊卑礼序之外,闲云野鹤,远离世俗。 一面,又在由爹爹所主导的小家中,见识到爹爹可以随意处置娘亲,处置她的权力。 那破旧的家门一关,没有任何作为,穷困潦倒的爹爹,就能成为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合该娘亲欠他的吗? 娘亲也不是他养育长大的,娘亲干得活也不比他少,甚至更多。 可是,他怎么就能那样肆意得打娘亲呢? 就因为,娘亲嫁给了他? 一张几文钱都不用的婚书,就能让他掌握权势了? 因为心里那份恨,还因为得知苏东林会不时送珍稀的药材和精美布匹,还有各类特产食材等送去晚山,所以这几年,宋知晴对爹娘几乎不闻不问,以逃避的态度不去面对。 可爹娘,毕竟是爹娘,宋知晴内心拉扯纠葛,到底还是过来看他们了。 嗯,还不如不看。 这么多年了,毫无改变,甚至更加凶悍,完全不知道他们此时被别人保护着才有命活,从来就不懂什么叫自知之明。 车夫扬鞭,骏马缓步朝前,后边的壮汉们也上马,一共十人,在后头跟着。 没多久,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东家,他们走了。”左云小声道。 宋知晴一直沉默,目光注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唇角有着淡淡的讥讽。 安静了阵,宋知晴侧过头来,看向同样沉默立在她身旁的夏岸风。 “夏将军,多谢。”宋知晴道。 夏岸风道:“不必言谢,其实,是我多事。” “不,”宋知晴忙道,“夏将军赤诚,救我父母于危难,你想要我们一家团聚,知晴心领,感激不尽。” 夏岸风深深看着她,忽而淡淡一笑,清新洒脱:“宋姑娘,早点回去吧,我们也要走了。” 宋知晴认真道:“好,将军一路保重,平安顺风。” 第208章 平安侯府的通缉令 敲门声很清脆,咚咚咚响起。 屋内一盏灯火微明,欧阳臻抬头看去,严冰已快速至门口开门。 卞司录从外进来,回身将门关上,走来道:“大人,那夏将军走了。” 欧阳臻点点头,感慨道:“夏将军年轻俊美,生得快比女人好看,周身却又英气逼人,更为难得的是,他落落大方,谈吐间不见倨傲,其今后前途,必是无量啊。” 卞司录看向欧阳臻的书案,发现他不是在办公,案前是姜备国送来得包袱,不由道:“那姜博,您打算何时提审?” 欧阳臻沉眉,幽幽看着卞司录:“怎么,是夏月楼那处,要你打听的?” “哪里是!”卞司录赶紧道,“夏月楼那压根就没有因为这姜博来过问我半句,我瞧他们,是断得一干二净啦。” “别以为我不知道,”欧阳臻淡淡一哼,“霍亦清在我们后牢中,可都打点了,那姜博过得甚是滋润。” 卞司录笑道:“这我也有耳闻,可大人,你要说滋润,坐牢的,哪有滋润可言呢?不过,他打点归打点,真没差人来探过我口风。牢中那番打点,也算是主仆情谊吧。” “好个主仆情谊。”欧阳臻道,低头看回包袱中的血衣。 卞司录过来为欧阳臻提壶倒茶,恭恭敬敬奉上:“大人,您是不是准备等京城的回信后,再提审姜博?” “是啊,”欧阳臻如实道,“将姜博关起来,我是怕他跑了。” 姜备国将这血衣送来,姜博得知后若被吓到,他要是跑了的话,那去哪里寻人呢。 而这件血衣,就怕牵系重大。 欧阳享位极人臣,不管是主动,还是身不由己,他的手里多少都会有不干净的时候。 任何把柄都不能落于旁人之手,朝政权斗,鲜血淋漓,一点细微之差,若被有心人利用,稍一牵扯,就有九族覆灭之可能。 忽然,敲门声又响起,同时,一个小厮的声音自外响起,有些急迫:“大人,大人!” 卞为民快步过去开门,小厮进来道:“大人,永安来了一队人,点名要见大人,是平安侯府的!” “平安侯府的人?”欧阳臻起来道,“他们可有说什么?” “没呢,他们现在就在厅堂。” “好,去看看。”欧阳臻道。 府衙后堂,一共四个身着暗色玄衣的男人,为首男子个头中等,皮相略凶,欧阳臻进去时,此人坐在椅子上,眉眼若有所思,还有长路奔驰留下的浓浓疲惫。 见到欧阳臻,男人立即起身,双手抱拳:“见过欧阳大人。” “有理有理,”欧阳臻道,“君客请坐。” “在下林勇,欧阳大人直呼我名字即可。” 欧阳臻在正首位坐下:“不知林君客深夜到我衙门,有何事要办?” 林勇抬手又一抱拳:“大人,我们侯府近来连着两桩丧事,大人应当听闻。” 欧阳臻叹气:“侯爷英年早逝,天下之痛,实在可惜。听说二少奶奶为侯爷烧纸而走水引大火,此感恩尽孝之心,可歌可泣,还望侯府节哀。” 林勇道:“大人,说来您莫笑,便是为了二少奶奶奔丧之事,我侯府又死了近二十余人,在常绢道被残忍杀害。” 欧阳臻一愣:“竟还有这等事?何人干的?歹徒呢?可抓到了?” 林勇悲痛摇头:“尚未,凶手为一对夫妇,此夫妇其貌不扬,行为举止粗鲁,他们于半道拦路抢劫,杀人放火,还有手下若干,已成匪团。其人画像在此,若是欧阳大人见着,还望擒拿逮捕!” 林勇说完,他身后手下上前,将画像呈上。 欧阳臻打开画卷,画像上是一对中年夫妇,夫妻二人生得都不好看,特征倒是明显,极有辨析度,属于令人过目不忘的那一类。 欧阳臻皱起眉头,还真觉得在哪见过。 旁边的卞为民凑近,也越看越觉眼熟。 忽的,欧阳臻眼睛一眯,想起来了,竟然是…… 林勇道:“还望欧阳大人派人将此画像誊抄数份,张贴通缉!” 欧阳臻没说话,看了看画像,又抬头看向林勇,提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 卞为民也终于想起画上的男人是谁了,可不就是跟在夏岸风身旁的那个中年人! 行为举止,还真的相当粗鲁,想起他那吃相,当时卞为民等人就百般不解,怎么品貌轩昂的夏将军身旁,有这等货色在侧。 认出他后,卞为民大感吃惊,不过他没有表露出半点。 半晌,欧阳臻道:“好,若是寻到此二人,本官必定第一时间抓捕到案,扭送永安官衙。” 林勇抬手一拱:“有劳大人,以及,此二人奸诈阴险,为求生,他们定会说谎冒认各种身份,还望大人莫信。” “此杀人之匪,人人得而诛之,务必言劳。”欧阳臻道。 因夜太深,欧阳臻盛情邀请林勇等人留下,仍被拒绝。 他们趁夜离开,但意外的是,不是南下,而是北上。 而北边,就是永安。 严冰把这消息带回给已经回了书房的欧阳臻,欧阳臻道:“我还以为,他们是从永安下来的。” 严冰一叹:“哎,这平安侯府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先后遇上了那么多事。” 卞为民点头:“是啊,听说平安侯府的女眷去往闻列山烧香拜佛,为平安侯祈福时还遇上了山贼,真是流年不利。” 说完,见欧阳臻重新盯回书案上铺开着得人像,卞为民道:“大人,那此事,我们管是不管?” 欧阳臻摇摇头:“不管,但此画像,贴一贴也无妨。” 反正夏将军已经走了,这画像也只贴在他们顺门环,贴了就贴了呗。 他无心去管平安侯府那些个恩恩怨怨,但人家交代的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帮反而得罪人。 卞为民道:“好,那下官明日一早便安排人手誊抄。” 欧阳臻摸着胡子,眼眸微眯,忽然笑道:“可以,不过你找得画师,最好画工差一些。” 卞为民了然:“大人放心!” 欧阳臻将画卷卷起,递去说道:“你带走吧,明日尽早安排。” “是!” 第209章 上门寻衅 隔日,左云又是早起,呼哧呼哧,在后院练了好一会儿拳脚,回屋后稍作洗漱,再去后院端汤。 这几日,宋知晴的睡眠都不太好,明香特意叮嘱后院做了宋知晴喜爱的滋补汤药,因为明香和明桂现在要接手账房先生留下的账册,所以左云去看看好了没有,好了就送去给东家。 宋知晴果真还在睡。 因为腿脚不便,她的睡相一直不错,但这几日,想来是辗转反侧的比较多,她现在侧卧着,被褥掉了大片至地上。 左云将汤药放在书案上,过去将被褥拾起,轻轻盖在她身上。 平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醒来的宋知晴,眼下仍紧闭着眼。 左云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抬起手,轻轻放在宋知晴的额头,忽然大惊:“好烫啊。” 左云赶忙起身,跑出去找明香和明桂。 明香和明桂同样不太好露脸,她们平日就坐在大堂一帘之隔后,为了尽早上手,这几日她们算盘打得极是勤快,字都练好看了不少。 左云慌忙从后堂进来,就要过去找她们,却听见前头传来叮铃咣啷的锣鼓声,一个妇人大声嚷着:“乡亲们,都过来!乡亲们过来啊!!” 几个妇人边敲着锣鼓,边来到夏月楼大门外,声音嚷得极响:“来来来,大家伙儿都看过来,看看这夏月楼!大家瞧仔细咯!” 明香和明桂探出头来,霍亦清和潘书新也从楼上和后院出来。 大堂里的若干食客起身张望,不明所以。 “妈的!”左云骂道,抓起一条长板凳冲出去,“你们干什么啊!” 出去才瞧清,过来得不是别人,是姜备国的娘亲崔氏。 姜备国在姜家村差不多是横着走的,把他一手养成这样的崔氏更不必说,横行惯了,崔氏的面相极凶,一双眼睛眼白居多,还是个吊三角眼,在看到左云出来的第一时间,崔氏就凶狠地瞪了过去。 平日姜家村的妇人,没几个人受得了这一瞪,左云可不惯着,板凳指去:“你儿子没死呢,你还敢过来!” 那几个拿着锣鼓的妇人一个个顿时大怒,手里的敲锣锤指去:“你这臭表子,嘴巴不干不净,给你撕了!” “赔钱!烂裤裆的贱人!” “咣咣咣!”一个妇人连敲数十下锣鼓,“大家瞧清楚啦!这家夏月楼,他们藏匿杀人犯,以后谁都别来这家吃东西!他们家的肉,都是人肉!” “你住口!”霍亦清走出来,大怒,“你这个泼妇,再闹我们就报官了!” “还报官!你去报啊!”崔氏尖声叫道,“都是你们,把我们大果子害成了那样,赔钱!” “赔钱!”旁边的妇人也叫道。 “咣咣咣!”又一个妇人连声敲锣。 这架势,眼看便不能善了,而且不止现在,看模样,今后会天天来闹。 左云忍无可忍,手里的长板凳就要砸出去,被潘书新和几个伙计赶来拦下。 围来得人越来越多,都是来看热闹的,众人乐呵呵,非常兴奋,一清早就有这样的热闹看,谁会不高兴。 明香转身往后院跑,去找宋知晴。 宋知晴睡得再沉,也被外头的锣鼓声吵醒了。 她半靠在床头,因为听力好,外面的情况她听得一清二楚。 “娘子,”明香跑进来,气得眼睛通红,“姜家村那几个婆娘来了,她们委实太可恨了!” 宋知晴轻轻揉捏着太阳穴,道:“我本想等血衣的结果出来,再对崔氏动手的。” “动手?”明香在床边坐下,期盼地道,“娘子,您原本是什么打算啊?”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知晴笑笑,“姜博他娘亲的命,崔氏也得拿命还。” “她最好现在就去死!”明香正在气头上,恶狠狠地道,“欺人太甚,我们明面上都和姜博断得一干二净了,她还来寻衅找茬!” 宋知晴道:“让霍管事差人,准备三十份礼品,午后便送去姜家村。” 明香傻眼:“还,还送礼呀,娘子,上次我和明桂还没来,我们要是得知您给冤家送那么多银子,我们肯定拼死都得拦着你的。” 宋知晴笑道:“那些银子,也不多啊。” “好几十两呢,还不多呀!” “嗯……你现在,和明桂还在算夏月楼的账务吗?” 明香不解:“是呀。” “还没算到,林珊那几本吧。” “嗯……” “我们的大头,是矿产,”宋知晴道,“上月其中一笔账单,流水便有一千两。” 明香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么,这么多?” “所以,要多花花,”宋知晴又笑起来,“人生在世,就是图一乐嘛。去吧,让潘管事准备,午后送去姜家村,便送给今日来闹事的这些妇人的死对头。” “死对头?万一她们没有死对头呢?” “怎么会呢,以她们这样凶狠的性子,怎会没有欺负过的人或对头?” 明香想想也是,点头道:“好吧,那我去找潘管事说,不过娘子,今日这店,我们不好开了……” “开吧,没有客人也开着,无妨。” “好。” 明香起身要走,忽然又觉得不对劲,看向宋知晴的脸。 因为宋知晴还没有起床,屋内只有书案后的窗扇半开着,光线并不光亮,黯淡的光影里,少女的面庞精致清媚,但细看,她脸上有些浮肿,雪白晶莹的面庞还有点红。 “娘子,”明香担心道,“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宋知晴诚实道:“嗯,我刚才醒来便察觉到了,我约莫是生病了。” 明香伸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低呼道:“哎呀,好烫!” “没关系,小病。”宋知晴笑道。 “小病我也舍不得您生呀!”明香难过道。 “是人就会生病,生病是正常的,不碍事。” 明香轻叹,点点头道:“那,我现在去找霍管事,把您的吩咐带到。” “嗯,再看看,能不能将左云叫回来,不用在门外与她们争吵,不理就是。” “倒是想不理,”明香嘀咕,“她们那震天响的锣鼓,真是讨厌。” 说着,明香将宋知晴的被角摁了摁,起身道:“娘子,我先出去了。” “好。”宋知晴温柔笑道。 第210章 花香来处 明香出来后,差小春去将左云叫回,再把要送礼的事告诉霍亦清。 霍亦清令人都撤回来,随便这几个妇人叫嚣。 结果一直到中午,崔氏她们就一直在外吆喝,锣鼓声咣咣,响个没完。 夏月楼的大门空落落敞着,门庭清冷,大堂里不见半个伙计。 明香和明桂都在宋知晴的房内打算盘,眼见她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明香忍不住道:“真是个恶霸,夏月楼不做生意,附近的饭店酒楼还得开张呢。” 左云道:“姜氏一族不仅在顺门环,在整个汤州东面这一片,都是扎根极深的大族。顺门环也是近些年才开始繁荣的,来此开店做生意的人,很多都如我们一样,是外来者。别说外来的了,就算是本地的,谁又敢惹姜家人呢。” 宋知晴穿着居家的丹青长衣,一头墨发如云,长垂在身后,她坐在书案后看信,额头上缠裹着一条半湿的毛巾。 在明香她们聊话时,她一声未出,一封一封地往下看。 直到她变换身姿,左手撑住了面颊,支在书案上。 左云转过头来,走来道:“东家,我给您额头上的毛巾换一换。” 宋知晴抬起头,一笑:“好。” 因为生病,她脸色不太好,有些憔悴,但这憔悴,反而中和了她的明艳精致,令她看上去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东家,您可真是太好看了。”左云不禁道。 “去换毛巾吧。”宋知晴笑道。 “嗯。” 宋知晴预备继续看信,却见明香和明桂都在盯着自己,宋知晴道:“在看我什么呢。” 明香忽然突发奇想:“娘子,您说,如果二少爷见过您的脸,他会怎么想呀?” 明桂也道:“是啊,您长得这么好看,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您说当初如果他知道您长这样,他还会跑吗?还会……去找陆玉雪吗?” 宋知晴笑了:“苏言即之所以恨我,你们觉得,是恨我丑吗?” 明香和明桂一顿,摇摇头。 宋知晴眉眼变得认真:“苏言即恨得,是我的存在。他只想要我消失,与美丑无关。” “可若知道娘子您美,他兴许就不恨了呢?”明桂道。 宋知晴冷笑:“那不是更恶心吗,假如那时不是我,救下苏东林的是一个容貌不好看的姑娘,那么,她就活该被苏言即恨着吗?” “东家!东家!”左云这时忽然自外面慌张跑回来,“东家!” 她这么着急,把明香和明桂吓了一跳,赶忙道:“左云姐姐,发生了什么呀,您急成这样。” 左云看向宋知晴:“东家,方才前头那些叼妇忽然不吵了,我没忍住,就去瞧瞧她们是不是走了,结果,她们没走,是衙门的人来了!衙门那些人在外头贴了悬赏令!那画像,那画像是你的爹娘!” 宋知晴肃容:“我爹娘?” “对!就贴在咱们斜对面商铺旁的公告栏里呢!” “怎么回事呀,”明香着急道,“可惜咱们都不好露面,没办法去一瞧究竟。” 宋知晴低眸看着书案上的信,缓缓道:“不用看也知道,是平安侯府干的。” “为什么?”明桂不解,“娘子,您都已经‘死’了,平安侯府还不肯放过您吗?” “没见过这样以怨报德的!”左云恼道。 “正因为我‘死’了,所以只能冲我爹娘下手了。”宋知晴道。 以她对师弟的了解,这段时间,顾俊恒应该是持续在惊吓刘氏。 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出来后,没有想过要去报刘氏当初强押着她下跪,以及要剪掉她舌头的仇。 但现在,平安侯府竟还要对她的爹娘下手。 宋知晴拾起桌上才翻阅过的一封信,沉眉看着信封上的几个大字。 这封信从华州送来,信上是林道客近月的生活日常轨迹。 林道客是苏言即的好友,当初苏言即拎着斧头来小南楼劈门,她便是喊出林道客的名字,才将苏言即压住。 她派人盯着林道客,目的只为要挟苏言即,而她现在离开了侯府,到了顺门环,所以不止这位林道客,所有和平安侯府相干的人,她都准备断掉。 这封信,只因华州离汤州中间隔着两大州省,往来奔波送信无法即时,故而信息滞后。 现在宋知晴看着它,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不应当断得那么干脆,如若爹娘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绝对不过放过平安侯府,哪怕对方是个享誉天下的贵胄权门。 夏月楼外没有安静多久,又变得嘈杂喧哗,那锣鼓声继续咣咣咣地响起。 日头越来越明堂,围观看热闹的人却始终不少,这条顺门环主街毕竟繁华,走了一批,还有新来者,车水马龙,流贯南北。 宋知晴身体不适,没吃多少东西,服用了几颗药丸后,她让明桂将她推去前堂。 自她卧室出去,穿过实木板铺就的长檐廊道,可以不通过后堂大门,直达明香和明桂这两日拨打算盘的小别间。 小别间和正堂柜台垂着一道烟丝水秀珠纱帘,靠近长街那一面的墙上,有三道大窗,窗纸透光不透景,让整个小别间的能见度非常充足。 明桂推着宋知晴至窗后停下,取出一张面纱,自后面轻轻为宋知晴戴上。 面纱丝绸为底,软质轻绵,外覆一层白纱,白纱薄如蝉翼,轻盈垂落至腹前,是明桂这两日一有空闲,特意为宋知晴做的。 “娘子,您戴上真好看,”明桂赞叹,“太美了。” 宋知晴莞尔:“我的脸都被遮挡住了,还能看出美丑吗。” “能的,能的!越是这样,您的眼睛反而越漂亮!这双眉眼,国色天香呐。” “今后不提容貌了,”宋知晴道,“莫要再夸我的脸。” “为什么呀。” “夸我有钱吧,”宋知晴又笑起,“钱是我凭本事挣的。” “噗,”明桂点头,“嗯。” “开窗吧。”宋知晴道。 “好!” 明桂上前,将窗扇轻轻推开数寸,窗外清风拂来,宋知晴敛眉望去,因夏月楼大堂实在宽敞,她此处距离大门那头已有二十多步,窗外站满围观看热闹的人,她这半掩的窗,视线实在有限。 宁庆全刚闻声而来,想要挤入进去,但因双手还未恢复,实在困难,便被挤到了这一边的角落。 作为一个杀手,周围环境无时无刻不在他的洞察之中,一股馥郁清雅的花香忽然传来,很淡很淡,但他第一时间敏锐地捕捉到了。 宁庆全下意识转过头去,朝花香来处望,顿时惊愣住。 第211章 打人啦 窗后少女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眸大而亮,眸光深邃,眼波清澈。 她的目光穿过拥堵围观的人群,若有所思地落在远处正敲锣打鼓的妇人身上。 这时她一顿,眼睛轻转,朝宁庆全看来。 四目相撞得瞬息,宛如一道电流自宁庆全周身流淌而过。 昨夜朦胧灯火下的一望,只道她轮廓精致,貌美无双,而今白昼,天光下如此明朗,她这双眸子更真切清晰,仅此一瞬,仿若刹那击穿他心灵,让他呼吸都停了片刻。 宋知晴眉心轻合,明桂也望见了外头这男人,吓得赶紧伸手,将窗扇关上。 “东家,”明桂惴惴道,“怎么办,我们被人瞧见了,我们就,就不应该过来的。” “过来这一趟挺好的,”宋知晴淡笑,“瞧见便瞧见,你为我准备面纱,不就是用在此时么?” “可是……” “你听,”宋知晴道,“那几个妇人的叫唤声。” 明桂眨巴眼睛,抬眼朝外面看去。 宋知晴道:“她们的声音哑了很多。” “叫嚷了大半日,活该她们声音变哑!” 宋知晴一笑:“但方才我望去的那一眼,另外几个妇人背着手,拎着锣鼓,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嗯,我也瞧见了,那几个妇人大多比较年轻。兴许,是姜备国的老娘亲和妻妾。” 宋知晴轻抬手:“来。” “嗯?”明桂将自己的耳朵凑到宋知晴跟前。 待听完宋知晴的话,明桂皱眉:“娘子,这还要便宜她们呢。” “去吧。”宋知晴微笑。 “好吧,”明桂嘀咕,“也是的,要死别死咱们店铺门口。” 明桂转身离开,宋知晴靠着轮椅,听着外面又咣咣咣的几下锣鼓,她心里估算,霍亦清带去送礼的人,应该已经到姜家村了。 宁庆全一步也没有离开,目光一直盯着窗口。 别人都在张望看前面的热闹,他的注意力全在这道窗扇上。 本朝女子大多在外走动,抛头露脸,这家娘子却与陌生男子撞了个目光,就将门窗关上。 不过宁庆全又感觉得到,她刚才没有惊惶,方才那一目,她虽戴着面纱,眼神却清澈大方,一股闲淡从容。 这样的眼神,又是寻常女子鲜少有的,更不用说她的店外此时被人闹成这样。 “让让!让让!”附近米铺的几个伙计拎着水桶,从宁庆全身后过来。 周围的人纷纷让步,宁庆全也往旁退了步。 水桶不大,里面盛着清水,上边漂浮着几张大片荷叶。 米铺伙计们手脚利索,将水桶拎至人群前后,他们立即盛上几碗干净的水,端去给那几个妇人。 嚷了大半日的妇人停下,朝这些碗望来。 “喝呀,李大婶!”伙计认得其中一个妇人,“您听您,声音都哑了,这顶着日头叫大半天,谁的嗓子受得了,喝吧!” 被称呼为李大婶的妇人道:“亏得你们有良心!” 她接来水,张口咕噜咕噜喝下。 其他妇人也端起水,实在太渴了,她们喝相狼狈,清水沿着她们的唇角哗啦啦下淌。 崔氏这边一口碗也没送来,姜备国的妻妾立在崔氏后头,舔着干燥的唇瓣,眼巴巴瞅着那些妇人们狂饮。 终于,林氏有些受不了了,上前道:“这儿还有人呢,瞧不见吗?我们的水呢?” 伙计们朝她们望来,一人乐道:“我也没瞅见你嚎啊,你渴吗?” “你说渴不渴,把水拿来!” 伙计道:“不好意思,我认识李大婶,不认识你!” “李婶婶,水!”林氏看向李大婶。 李大婶冲伙计道:“要不,你还是给她端碗过去?” 伙计翻白眼:“李大婶,我认识你,所以才给你端水,我又不认识她们!” 说着,伙计又舀水,倒在李大婶碗里:“您再喝吧,您要是喝多了想解手,我们李掌柜说,也欢迎您去行个方便!” 林氏一怒,快步走来,一把夺来李大婶的碗。 水溅了好大碗出去,她就要喝,伙计大叫:“干啥呢,给你喝的吗?臭不要脸!” 林氏把身子侧过去,继续喝,伙计上前要夺,林氏却张口朝伙计的脸上喷了过去。 伙计“哎哟”叫了声,林氏把碗砸地上:“我就喝了,你怎么着吧!” 周围围观的百姓一下子嘘声成片,冲着林氏指骂。 “骂啥呢!”林氏冲他们叫道,敲响手里的锣鼓,跟围观的人对呛,“你们吵啥吵!都给我住嘴!” 已经回到宋知晴身旁的明桂在小别厅里捂嘴,低声惊呼道:“这泼妇,竟然吐人一脸口水!太过分了!” 宋知晴皱眉:“是我未想周全。” 被喷了一脸的伙计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把,上去夺林氏的锣鼓,要跟林氏吵架,被同伴们拦下。 李大婶也上来拦:“不吵了,都是自己人,不吵了,不就一碗水嘛!你让她喝就喝嘛!” “喝什么喝!”崔氏过来夺走那碗,往地上扔去,“不喝了!” 她在林氏的胳膊上一拧,痛得林氏捂着手大叫:“娘~!” “你就馋那一口水,渴不死你!人家不给你你还要抢,丢人!!”说着,又拧了林氏一把。 对别人凶神恶煞的林氏,在崔氏跟前完全符合她小媳妇的身份,话都不敢说大声,只喊着求饶。 “你们也甭喝了!”崔氏又去夺其他妇人的碗,“给我继续叫!叫死这夏月楼,让他们关门倒闭!” 阿六和小春这时从夏月楼里出来,阴阳怪气道:“哟!你们家的事,你在那当个老大爷,让别人叫唤呢,你当然不用喝水,你又不费嗓子!” “就是!”小春冷笑,“别人替你出力就算了,你还不给她们水喝,况且这又不是你的水!” “也不是咱夏月楼的水,”阿六道,“你说要是咱们送水出去,她不让人喝,还说得过去,哦?” “真坏啊,”小春啧啧,“坏透顶了。” “看我不撕烂了你们的嘴!”崔氏伸手指去,“你们两个龟鳖子找死!” “打人啦!打人啦!”小春和阿六张口大叫,“姜备国他娘打人啦!快去衙门报官,把姜备国再拖去打一顿!” 拎水过来的米铺伙计们也叫道:“打人了,我也看到了,姜备国他娘要动手了!” 第212章 陆玉雪并非汉人 除却夏月楼和隔壁米铺的伙计们在叫嚷,现场看热闹的人更是吹起口哨,发出嘘声。 崔氏举起锣鼓凑去他们跟前咣咣咣地敲,要给他们比谁更吵。 而且崔氏是有一套的,她不跟所有人吵,她会单认几个脸熟的面孔,要对方记着,惹到了她姜家不会有好下场。 现场越来越乱,鸡飞狗跳,是真的有大黄狗在外头狂吠。 宁庆全站在人群中,有些凶狠地盯着同人叫嚣的崔氏。 无奈,他眼下双手不成,连握拳头都难。 忽然,宁庆全的目光落在对面人山人海中,拼命要挤进来的一个小姑娘身上。 是她! 那日他跟着阎见明为阎父扶棺送还乡的长队上,所望见得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伶俐娇俏,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下吸住他的注意。 宁庆全一直好色,当时盯着这个小姑娘看了许久。当然,这个小姑娘所跟着得那个男人,也让宁庆全印象深刻。 “让让,让让!”婷婷挤开人群,咬着牙进来,不顾旁人对她的嫌恶。 她才不会在乎这些个目光。 挤进来后,婷婷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直觉令她抬眼,朝宁庆全所站得位置看去。 但宁庆全反应很快,立即将自己藏在人后。 婷婷望了圈,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她皱起眉头,暗道奇怪。 收回目光望回正在跟人吵架的妇人们身上。 因为那几碗水,李大婶和其他妇人们喝人嘴软,不好和米铺伙计们起冲突,反在那拉架劝和,导致本就人手不多的崔氏和姜备国的妻妾们,彻底被孤立。 而这些当伙计的,个个练就利索的嘴皮子,且又有人在身后撑腰,他们才不怕崔氏呢。 更不提,周围起哄的围观者不断发出嘘声,眼见快要吵不过这么多嘴巴了,崔氏忽然瞪向李大婶等人:“你们就这样看着,啊?他们在骂我你们没看见啊?为什么不帮我?谁是你们的自己人啊?啊?帮我啊!!” 李大婶等人为难道:“他们,他们都给我们水喝了。” “一碗水就给你们收买了,你们那么好骗的!一碗水就背叛我了?你们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啊?!滚,都滚!” 崔氏骂激动了,开始对李大婶她们拳打脚踢。 米铺和夏月楼的伙计们自然去拦,两边爆发肢体冲突,人单力薄的崔氏更讨不到半点好。 婷婷瞧了会儿热闹,暗道不过如此。 她东张西望,没看到什么“有用”的。 待林氏被推攘过来,摔倒在她们跟前时,婷婷往后推去,干脆转身离开。 她在街上又瞎逛了小半个时辰,买了几小包糙米,又买了点烧饼,这才回去客栈找陈公君。 他们所住的客栈在这条街上的最末尾,档次中等,并没有太过高雅的人士,也没有那些廉价客栈里的济济一堂。 婷婷带着买回来得东西上楼,准备去找陈公君报账,把多余的钱还给他,门口的手下将她拦下,称陈公君在谈事,冷着脸让她滚。 婷婷撇嘴:“我要报账的嘛,万一等下忘记了……” “少啰嗦,滚!”手下呵斥。 还是那种感觉,这些人对她非常的厌恶和傲慢。 婷婷一脸委屈:“好吧,那我先回去。” 一等转过身来背对着这些人,婷婷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恶心愤怒。 想了想,婷婷一双眼睛变得明亮,她快步离开,先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好后,她悄悄从房里出来,绕了一大圈,从另外一处楼梯上楼。 楼道狭窄逼仄,婷婷左右张望,确定周围没人,她径直去往陈公君楼上那一间卧房,悄然将门关上,她立即往床底爬去。 木制的楼层板,隔音效果实在算不上好,婷婷将耳朵紧紧贴着地板,凝神去听,果真,下边的声音渐渐传来。 一个很嘶哑的男声道:“对了,青岚寺上的那个箱子,除却我之前同大人说过的几件火器之外,那箱中竟还有一件一等一的兵器!是十发弩!” 陈公君有些惊诧:“你说的是十发弩?还是十连弩?” “是十发弩,并不是先后十发,而是同一时间十发!” 陈公君道:“竟有这等兵器……”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我所瞧见,还有非常厉害的几样兵器,不过那几个老秃驴不敢用。” 陈公君皱眉:“怪事,这些兵器,宋氏都是自哪弄来的。” “可惜她已经死了,但值得我们庆幸得是,她处事简单,好查。要么是她爹娘,要么是平安侯府,要么,是江南兵营那伙人的。” 提到江南兵营,陈公君眼神变得冰冷,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杀了彗川,并用彗川的身份想要将夏岸风诱骗至太吉村,将他生擒。 而那日,婷婷称见到了她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陈公君心里升起了强烈的希望。 若是能找到这两个丫头,直接从她们口中问话,是最最省事的! 但可惜,这么两个不会功夫的丫头,他的手下都没找到! 废物! 沉了一口气,陈公君寒声道:“平安侯府,便交给玉雪和春姿去查,我在顺门环再留两日,而后动身,去往南夏。” “宋氏的爹娘呢?” “我会写信给蓝姑,由蓝姑去查。” “公君,可一定要查到啊,”那声音嘶哑的男人变得认真郑重,“此等兵器如若大批量出现,且还是江南兵营持有的话,待我们军队自东海登岸后,必要面临一场可怕的牺牲!” 陈公君道:“我心里有数。” 东海,登岸? 婷婷眨巴眼睛,眼神有些懵懵的。 这些人,是什么人啊? 她又听了一阵,没再听出什么来,没多久,那个男人要离开。 婷婷吓了一跳,赶忙从床底爬出来,快速朝楼下跑去。 不待她从楼梯的最后几格下来,她听到了那边的开门声。 婷婷立即将自己藏起,后背紧紧贴着木墙。 那个声音嘶哑的男人从屋内走出,刚才要婷婷滚蛋的手下用一口婷婷从未听过的语言对他说了几句,那男人哈哈笑了,摆手道:“我虽是故乡之人,然我三岁就跟来在华夏了,故乡话音,我实在听不懂。” 故乡话音…… 婷婷皱眉,什么故乡,何处故乡,为何,在这种语境下提及华夏? 莫非,他们并非汉人? 那么,陆玉雪也是吗? 她也不是汉人? 第213章 月黑风高夜 崔氏的闹剧终于在一片嘘声中结束,现场甚至还留了两面锣鼓。 赵跃在人群最混乱的间隙,悄悄撕下了墙上的通缉令带回给宋知晴。 宋福生和林菊香有着非常明显的脸部特征,所以哪怕画像画得有差距,仍一眼能看出,就是他们。 但这画像,倒是教旁人都惊呆。 明桂和明香也是头一次瞧见宋知晴的爹娘,她们比对着画像,又比对着宋知晴的脸,打死也不敢相信,画像上的两口子会是宋知晴的亲生父母。 对于她们的质疑,宋知晴没有说一句话,她安静看了画像许久,知道现在去满大街撕下来也无济于事,且这画像既是从永安而来,现在势必已贴满整个江南。 将画像收起,宋知晴递给左云,让她放入画缸中。 明香道:“娘子,怎么办,这画像……” “覆水难收,画像已散播出去了,收不回。” 说着,宋知晴看向桌上的笔墨,缓缓道:“赵跃。” 赵跃还立在屏风外,立即道:“东家。” “你速去休息,今夜需得为我去一趟京城,替我送份大礼给欧阳大人。” 赵跃一顿,抬头说道:“东家,您说得欧阳大人,可是参知政事欧阳大人?” “嗯。” “是!”赵跃说道。 赵跃离开没多久,小春从外面快速奔回,一脸兴奋地道:“东家,崔氏还没回到姜家村,在半路又和那几个儿媳,把李大婶她们打了。” 宋知晴正在理信,抬头道:“那位李大婶,她回手了吗?” “没呢,就由着她们打!” 左云不禁道:“真是个窝囊废!” 宋知晴转头看向窗外,道:“天色,还挺亮的。” “东家,现在不过才申时。” “秋冬天黑得早,”宋知晴敛眉,“戌时左右,就彻底暗了吧。” “嗯。”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宋知晴弯唇一笑,“我们可以排一出好戏了。” 天色果真黑得很快,待赵跃带着宋知晴整理好的两个包袱启程出发,奔向京城时,紧跟在他后面又从夏月楼后院出来四人,皆穿夜行衣,往姜家村方向而去。 这夜,宋知晴依然被噩梦惊醒。 她躺在床上,抬手摸了摸,额头似乎仍很烫。 窗外的月色倾斜入窗,她自床上坐起,目光虚浮地望着窗棂。 这次的噩梦与之前不同,她这次梦见了姜博的娘,何氏。 她见过何氏,所以记得住她的眉眼口鼻,她梦见何氏被虐杀,尸体被装入笼子中,扔进水里。 但是,她又爬起来了,她一路爬上晚山,披头散发,鲜血淋漓,同年幼的她哭诉命运不幸。 宋知晴闭上眼睛,她好想问问师父,为什么要和友人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说,何氏与她有关。 夜色漫长,一点一点淌去,终于天明。 和宋知晴一夜未睡的,还有崔氏。 姜中奉和崔氏早就分床,崔氏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是因为昨日在夏月楼前吵架吃了大亏,二是因为回到姜家村后,她听闻夏月楼的人往姜家村送来许多份礼物,尤其是那秦氏,分到了十斤肉干,两袋大米! 而且据说,夏月楼冬令时节的宴席,全权给了秦氏操办,价格也开得极高。 崔氏快要心梗了! 窗外响起鸡鸣,崔氏一把坐起,咬牙切齿。 好,夏月楼,你这么玩是吧! 是不是我去吵一次,你就往姜家村送一次礼? 那我天天去,你天天送,我把你送关门! “汪汪汪!”隔壁忽然响起非常激动的犬吠声。 紧跟着,好多脚步声传来。 “汪汪汪!汪汪汪!”那狗叫得越来越凶。 “砰!”地一声,楼下的院门忽然被人踹向,把一夜未睡的崔氏吓了一大跳。 崔氏赶忙披了件衣裳去到窗旁,晨曦下,来了四五人,还有两人拿着锄头。 定睛去瞧,竟是李大婶的丈夫和他丈夫的弟弟。 “姜中奉!崔翠花!出来!”李大婶的丈夫周草帽大声叫道。 这几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敢来她们姜家闹事! “开门!”院门又被踹响,“崔翠花,你出来!!” 崔氏立即去换衣裳,她才不吃这上门踹人的一套! 在周草帽一连串的怒吼下,姜中奉也被吵醒了,姜备国的妻儿小妾全都走了出来,隔壁邻里也出来好几人张望。 “干什么!”崔氏隔着院门大叫。 “我婆娘呢!”周草帽暴怒,“你昨晚把她喊出去,她人呢!” 崔氏吼道:“我啥时候昨晚去喊她了?” “昨晚就是你把她喊走的,她现在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放你娘的狗屁!我昨晚回来就在屋里了,没去找过她!” 周草帽又踹门:“就是你,我们都看到了,就是你!” “给我滚!”崔氏怒骂。 周围来得人越来越多,问周草帽发生了什么。 周草帽指着崔氏大骂,众人纷纷看向崔氏。 昨日崔氏喊上李大婶等妇人去夏月楼闹事,并在回来的路上把李大婶揍了一顿,都是众目睽睽下发生的,更还有,崔氏回来后听说夏月楼给其他人送了大礼,她那时的脸色极不好看,当众垮了下来。 那会儿就有人提醒李大婶,说她又要遭殃了,崔氏得拿她出气。 果不其然,天刚黑,崔氏就把正洗碗的李大婶喊走了。 然后,李大婶再也没有回来。 说着说着,周草帽急坏了,站在院门外跺脚大哭:“崔翠花,你快把我婆娘还给我!!” 邻居一个妇人叫道:“是啊!崔大婶,倒是把人还回去啊!” 姜中奉一个堂叔背着手站在外头,问道:“周草帽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大婶呢?”另一人道,目光看向姜备国的媳妇林氏,“把她叫出来啊!” “叫啥叫啊,”林氏皱眉,“我们屋里哪有多的人?” “那我婆娘呢?”周草帽怒吼,“我婆娘去哪了?我到现在都没吃饭,快把我婆娘弄回来!” “有毛病!”崔氏叫道,“你家婆娘跑了,你自己去找,别来我这赖!” 说完,崔氏转身回屋。 周草帽彻底疯了,拿着锄头开始凿门:“我婆娘呢,崔翠花,把我婆娘还我!!” 终于,这院门被他们几个撞开了。 周草帽抓着锄头一把冲入进来。 林氏和姜备国的其他小妾们被吓到,张口尖叫。 崔氏忙转过身来,就看到周草帽抡起的锄头,对着自己砸了下来。 同一时间,李大婶在一间破旧的茅草舍中忽然睁开眼睛,一身冷汗。 缓了缓,她揉着发酸的脖颈坐起,目光惊恐地打量周围。 “老实点,”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敢动一下,我就宰了你。” 李大婶惊了大跳,定睛看去。 男人抱着一把大刀,闭着眼靠坐在门口。 除却这个男人外,李大婶还发现了其余两个男人,一个在地上呼呼大睡,一个站在另外一边,正冷冷地瞪着她。 李大婶张口要问话,一个中年妇人从外迈入进来,恶声警告道:“你要是敢出声,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给我睡回去!就老老实实躺在那!” 李大婶瞪大眼睛,这个中年妇人,根本不是妇人,而是个男人! 但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跟昨日崔氏穿着得一模一样,以至于夜色下,看上去就是同一人! 第214章 分明是汉人的脸 周草帽的锄头并没有落到崔氏脸门上,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杀人。 但崔氏被吓得跌到了地上,差点没尿裤子。 一夜没睡,心室本就不适,这一下给崔氏惊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周草帽的几个弟兄纷纷嚷着进屋去找,崔氏瘫在地上爬不起身,直到惊魂未定的几个小妾赶来扶她。 换作平日,姜备国这时早就拿着祖传的大砍刀冲出来了,但是他几日前才被欧阳臻打得半死,现在只能躺在屋里干瞪眼,不知外头具体。 没多久,周草帽的亲弟弟在后院大叫:“大哥,快来看!!” 前院的人不知发生什么,就见周草帽的弟弟拿着一件衣裳从里屋跑出来:“大哥,这是大嫂的衣服吗?” 天空还是雾蒙蒙的,远处村道上的灯笼烛芯都还没烧完,在这样的天光下,众人都认出,周草帽弟弟手中拿着的衣裳,正是李大婶昨日所穿,且触目惊心得是,衣裳上有大片暗沉的血迹。 周草帽傻了,箭步冲过去。 前院内外同时一片哗然,无数目光看向崔氏。 远处,秦氏带着几个儿媳走来,遥遥看着这一幕。 待周草帽接过血衣后,秦氏冲不远处的一个乡民使了个眼神。 那乡民点头,立即高声叫道:“李大婶是不是被害死了啊!崔翠花,是不是你害死了李大婶?!” 他这一声吆喝,令崔氏的脸色煞白:“不干我事!我怎么知道她死哪儿去了!” 那乡民伸手指去:“把崔翠花抓起来!把她送去衙门!” “崔翠花!!”周草帽嚎啕大哭,“你杀了我媳妇!你居然把我的媳妇杀了!!” 昨日跟着崔氏一并去小南楼门前的其他妇人们,听闻动静都陆续赶来。 昨夜她们也没睡好,从夏月楼回来后得知她们在村里的死对头都被夏月楼赠送了一份礼包,她们一个个气得翻来覆去,痛骂凭什么。 现在停在院外,她们瞧见李大婶的血衣,皆目瞪口呆。 周草帽的几个兄弟过去抓崔氏,崔氏尖叫,往姜备国的妻妾那跑去。 姜备国的妻妾们哪敢在众怒之下护她,纷纷跑走。 崔氏被周草帽的兄弟们抓住,她惊惶地冲着屋里大叫:“大果子,有人要害你娘,大果子!” 姜备国在床上急死了,一翻身,咕咚滚到地板上。 “大果子!救命啊!”崔氏尖叫,求救的目光又投向自己的丈夫姜中奉。 但姜中奉比姜备国那些妻妾们还不如,他冷冷地看着崔氏,眼神里没有半丝担心。 崔氏就这样被揪着头发和衣服,强行抓出院门。 经过十字村道口时,崔氏一眼瞧见了路旁被儿媳妇们簇拥着的秦氏。 同样都是姜氏的媳妇,崔氏和秦氏关系一直不错,但自打上次秦氏的儿子们把姜备国揍得鼻青脸肿,并还和夏月楼勾结上时,崔氏在村里找了秦氏好几次麻烦,两家已经水火不容。 现在,崔氏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又撞上秦氏这样幸灾乐祸的目光,崔氏发疯了一样挣扎。 但没有半点用,男人们力大无穷,压得她腰都抬不起来。 崔氏最终在绝望的怒吼声中被带出姜家村。 欧阳臻有一个习惯,不管每天什么时候睡,他都会早早醒来。 今天他同样早起,正在翻开一批新递上来的卷宗。 日头越来越高,两个衙卫跑来,将崔氏被押来的消息禀报。 欧阳臻听完经过,皱起眉头:“怎么又是姜家村的!” “这次不同,牵上了一桩命案!” “就一件血衣?”欧阳臻都笑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件血衣就把她抓来了?也不怕栽赃陷害和冤枉人!” 说完,他脑中冒出了另外一件血衣,还有他亲手投入大牢的姜博。 欧阳臻语塞。 两个衙卫也沉默,不敢说话。 安静片刻,欧阳臻道:“先将崔氏羁押!你们二人速带一队人马去姜家村,尽快找到李玉文的尸体,还有凶器!” “是!”衙卫应声。 崔氏杀人一事,很快在整个顺门环传开。 婷婷拎着菜篮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走到哪都有人在说这事,婷婷想到昨日那个泼妇,她心里生出一股羡慕。 看昨天崔氏发疯的劲就知道,她一定是当地不好惹的大家。 婷婷也想出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村道上横着走,多舒坦,等熬成婆后,还有儿媳妇可以使唤,比侯府里那些端着架子走小碎步的千金小姐强得多了。 就算是方老太君,也不见得多轻松,日日操劳这,操劳那,为了望重,还得德高。 而且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行得正就能说了算,瞧二少爷就知道了,平安侯府出了个这样不逊的二少爷,直接成了方圆百里乐于说道的谈资了呢。 胡思乱想着,婷婷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对面。 四个妇人走来,都是乡间婆娘们的打扮,但她们的脸很光滑,没有褶皱,都是年轻标致的女人。 其中一人,让婷婷傻眼。 这张脸,和春姿至少有七分像,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春姿。 似有所感,这些妇人们也望来。 为首的妇人看到婷婷腰间上的腰带,眼睛一亮,立即朝婷婷走去。 这根腰带,是陈公君的手下特意让她戴上的。 眼看妇人们走近,婷婷皱眉,往后退了步,为首的妇人压低声音问道:“陈公君何在?” “你,你们是谁?” “别问那么多,”妇人声音冰冷,“带我们去找陈公君!” 婷婷将她们一一打量,最后看向那和春姿极像的女子。 “好,好吧,”婷婷道,“你们随我来。” 她又打量了她们一眼,转过身去带路。 如果陆玉雪和春姿不是汉人,那么她们也应都不是。 可不是汉人,她们又是谁呢。 婷婷此前在永安见过一次异族人,高额高鼻,轮廓极深,鼻子很大,那脸一看就知道是异族。 可眼前这些女子,包括陈公君,个个都是汉人的脸。 以及,他们要干什么? 婷婷觉得心里毛毛的,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第215章 她竟是高人之徒 婷婷带人回客栈,因整座客栈都被陈公君所包,大堂里几乎无人,客栈的伙计和掌柜甚是清闲,他们正在聊天,说得也是姜家村的崔氏。 看到婷婷带这么多妇人回来,伙计们忙起身过来,热情欢迎。 婷婷叫道:“不用过来,你们聊你们的!” 说着,恭敬冲身后的妇人们道:“你们仔细走,这楼梯有些滑,上去就到了,陈公君一直在楼上。” 将人领上楼,还不待过去,立在陈公君房门口的男子们看到这些妇人,目光大亮,纷纷欣喜迎上来。 “蓝姑!” “蓝姑,您来了!” 与春姿极像的女子上前,呵斥道:“你们的规矩呢!” 男人们立即恭敬抱拳,俯首道:“见过蓝姑!” 为首的妇人道:“陈公君在屋中?” 一人道:“在的!” “领路。” “是!” 婷婷已经被彻底无视,她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位叫蓝姑的妇人进去陈公君的屋中,她不由又动起了之前的心思。 婷婷转身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待到视野盲区后,她快速从另外一边的楼梯往上面跑去。 熟门熟路到昨日的卧房,婷婷一溜烟进去,往床底下藏,将自己的耳朵紧紧贴着木头地板。 不听不要紧,一听,她当场傻了。 因为这些人,说得根本不是汉语! 叽里咕噜,咕噜叽哩,这说得是啥呀。 婷婷不死心,她将耳朵又贴在地板上一阵,结果唯一能听得懂的,只有“宋知晴”这人名。 又是二少奶奶,如昨日那样,是他们对二少奶奶留在青岚寺上的那箱宝贝感兴趣吗? 却在这时,不知道他们聊到什么,这位叫蓝姑的妇人情绪忽然变激动,语速很快很快。 紧跟着,婷婷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婷婷吓了一跳,这耳光声如此响,直接从楼下穿透上来,足见力气只打。 下一瞬,她听到了陈公君的愧疚声音。 妈呀! 婷婷伸手捂住嘴巴,她还在想蓝姑打得是谁,没想到是陈公君! 她还以为陈公君是老大,看来这蓝姑比陈公君还大! 婷婷所无法得知的是,此时的陈公君捂着脸,跪在了蓝姑跟前。 蓝姑指着陈公君,用自己的语言怒斥:“你真是不堪大用!他此时切腹于林中,只会将身份暴露!我们在此耕耘数十载的心血,很有可能因你此举,因他之死而功亏一篑!” 陈公君低着头,万分自责:“是我无能。” “他的头颅,现在被高悬在小鱼塘驿站!他死得其所了吗?他因切腹而荣耀了吗?不,他被悬首示众了!” 屋内其他人无人说话,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男子。 陈公君的手指在颤抖,脸上挨得那一巴掌极重,他的眼睛现在还是半黑半明的。 安静许久,蓝姑道:“起来吧。” 陈公君点头:“是!” 他自地上起身,蓝姑看了身边妇人一眼,妇人上前,拿出一个卷轴,在桌上铺开。 卷轴缓缓打开,里边是一幅画,画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白衣翩然,衣带飘举,他迎风涉水,目望远山,眼神悠远而深长。 陈公君不解,看向蓝姑:“此人是?” 蓝姑道:“海斋老者,又名季鹤云。” 陈公君仍然不认识:“此人,有名气吗?” “很有名气,他是一位智者,”蓝姑看向桌上铺张开的画像,声音变沉,“他隐世已有二十年,无人得知他去了哪,都道他可能已经死了,不过上个月,我得到了他的消息。” 陈公君皱眉:“大章朝的智者,日后或会成为我们之患,所以,是要先除了他吗?” “是要除了他,因为,”蓝姑声音变冷,“他这些年都在晚山。” 晚山二字听着耳熟,陈公君略一思索,道:“又是那宋知晴?” “没错,宋知晴就是晚山出来的。” 陈公君脊背一阵抖凉:“这,不见得他们二人之间,便有什么吧?” “这世上,能让玉雪吃亏的女子,你觉得有几人?” 陈公君被问住了。 蓝姑继续道:“且这女子,还是个残废。” “是,”陈公君道,“玉雪在心中不止一次提到,宋知晴会暗器,而且很准。” “所以,你还觉得宋知晴和季鹤云会没有关系?” “他们莫非……是师徒?” “就算不是师徒,也有一层情义在,宋知晴在平安侯府葬身火海,落一惨死,季鹤云不会袖手旁观。” 陈公君皱眉,看着画像上的老者。 他忽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整个后背都在起鸡皮疙瘩。 因为,偏偏陆玉雪是苏言即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回去的妾! 如果季鹤云要报复,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盯上陆玉雪了。 而陆玉雪进入侯府到现在,隔三差五便有信件送出,这些信要是有任意一封被季鹤云截住…… “他,会读我们的字么?”陈公君看向蓝姑。 “我不知道,但是,他叫智者。”蓝姑道。 “那么,玉雪或有危险?!” “或许。”蓝姑道。 陈公君皱眉,目光看向蓝姑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面孔和春姿极像,她正是春姿的姐姐小池春上。 “这段时间,不要再和平安侯府有任何联络。”蓝姑道。 “那么这几年的心血……” “就当一场空。” 陈公君满心不甘,无法接受。 他们当初之所以盯上平安侯府,除却因为平安侯府的勋贵立得是军勋的勋,与华东和江南一片各大兵营都有往来,更还有因为,苏言即好下手。 苏言即风流倜傥,走马章台,结果娶了那样一个山间土包子,还是个残废,他怎能不愁苦? 最后证明,他们没有错,一个风情万种的陆玉雪,的确将苏言即迷住了,并不顾一切带回了侯府。 可那山间土包子,却不是土包子,而是高人之徒! 难怪她在青岚寺上留了这么一大箱宝贝! 陈公君动了动唇瓣,很轻地道:“玉雪还在来信里提过,称宋氏,貌美无双。” “不错。” “她竟还有这样的身份,”陈公君道,“早知,早知……” 早知,换个目标下手了。 “说说看,那夏岸风的情况,”蓝姑在这时忽然话锋一转,“你在信上说,此人一定要除去。” “是,”陈公君点头,“他身手极好,我们恐很难再有机会暗杀他,所以,我们需想办法借旁人之手。” “我也有此意,”蓝姑道,“他们大章朝最擅长得,正是内斗。” 第216章 专供富贵人家 宋知晴快正午才醒,醒来后明香和明桂便围绕着她说崔氏的事。 宋知晴喝完药,用巾帕擦拭完嘴巴后放下:“姜博还在牢中,崔氏进去,也算是陪他。” “娘子,这你就不晓得了吧,男女不同牢的。”明香道。 宋知晴笑道:“祸皆因血衣而起。” “我看呐,姜备国肠子都得悔青了!” “不管他们了,”宋知晴道,“今日前堂,生意如何?” 明香摇头:“跟昨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 宋知晴敛眉:“这可不妙啊。” “为什么不妙呀,娘子不是说,我们有很多银两吗,也不靠前面的生意挣钱。” “那么旁人就会奇怪,你没有挣到过钱,为何还要开店,为何一个伙计都没有开掉,你平日的吃穿用度又自何处。” 明香一惊,咬牙道:“对,他们若是心生猜忌,就怕越传越夸大,如此下去,夏月楼又要被推向风口浪尖了。” 而她们,是经不起人查的。 “娘子,不然怎么办?我们去雇点人手,假装食客,造一个人往人来的虚假繁荣?” “你倒是真能想,”宋知晴笑道,“我是想要搬走了。” “搬走?” “嗯,我想去买处庄园,搬离此地。” “那夏月楼呢,”明香望着周围,“娘子,这夏月楼……” “照常开着呀,清冷便清冷吧。” 明香轻轻吐了口气:“我刚才还说,心里有点不舍呢,虽然没住多久,可我已经将此地当家了,若是如此,倒也好。不过,娘子要有大庄园了,那可太棒了呀!” 见她开心,宋知晴的笑意也变深。 左云拿着一封信从外走来,皱眉道:“大东家,一个小童送信过来,要我亲手交给您,她,她还说,要交给夏月楼的女东家。” 明香一惊:“女东家?” “对。” “是云,还是女?”宋知晴问道。 “是女,我也问了,小丫头说,就是女东家。” 明香皱眉,看向宋知晴:“娘子,外人可不知晓夏月楼的东家是个姑娘。” “先不急。”宋知晴安抚道,她接过左云手中的信,信封上空无一字,但她鼻子灵敏,轻易嗅出,上面有几味药香。 拆开信,信写得极为工整,一字一顿,非常好看,秀气端正。 “东家,信上说什么?”左云问道。 宋知晴平静看完:“信上说,多谢我的救命之恩,他日,他会寻到机会报答我。” “救命之恩?娘子,您什么时候救过人了?” “不是我,”宋知晴收起信,“应该是姜博。” 不过听说此人双手受伤,所以这封信,应该是他请路边的写字先生写的。 信上他自称姓宁,单名一个全,周全的全。 左云赞许道:“咱们救人,不求回报,不过此人倒是有心,嗯,没白救!” 宋知晴笑道:“对。” 夏月楼外,看着女童将信送到后,宁庆全忽然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情绪,他可从未有过。 第一次拿刀杀人,他都没有紧张过。 原本,他打算近期寻个时间,去把那崔氏宰了的。 就算他如今双手受伤严重,但杀那崔氏,于他而言仍易如反掌。 结果他今早一醒,这满大街的都在讨论那崔氏杀人的事。 崔氏被投入了大牢,暂不知后续如何,但至少,这牢狱之灾反而救了她的命。 又站了一阵,宁庆全转身离开。 下午申时左右,衙门派去姜家村的人回来了。 不止姜家村,姜家村邻村和附近五里范围内的乡野,衙卫们寻了一大圈,并没有找到任何尸体,哪怕是肢体碎片。 尸体,没有。 凶器,也没有。 就一件血衣,几个人证,这个案子别说判,立都不好立。 但因姜博被关押在牢的先例,欧阳臻不好打自己的脸,正好没一个人来衙门替崔氏求情,欧阳臻便干脆下令,将崔氏继续羁押。 快黄昏时,姜中奉出现在夏月楼的后院大门外。 小厮禀报过后,回来带路。 宋知晴正在雕刻一座小摆件,得知姜中奉来后,左云和明香端起都是工具和木屑的大托盘离开,明桂则将旁边准备的温水端去,供宋知晴洗手。 姜中奉毕恭毕敬地进来:“云东家。” 屋内已点灯,灯火明如白昼,宋知晴望见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你带了何物?” 姜中奉将包袱交给左云:“此前我与云东家提过的,此乃何氏留下的,当初那件血衣,就藏于其中。” 左云掂在手里,重量甚轻:“我明白了,崔氏母子如今都遭殃了,你才敢将这包袱偷来。” “这,这不叫偷,这乃何氏之物,本也不属于崔氏母子。” 宋知晴道:“你当时还提过一把匕首,一块玉佩,你可找到了?” “……那两物已丢,恐怕,再也寻不着了。” 宋知晴低头揭开包袱,里边都是小物,还包括一张写有姜博生辰八字的字。 爱子姜博,不望成龙化麒麟,但求一生顺遂,平安无劫。 丁未年腊月。 “姜博是丁未年生人?”宋知晴道。 “嗯……”姜中奉面露愧疚,“他为了尽早出去找活干,一直往大了说自己的年龄。” “难怪,”左云道,“也就是说,他还能长个子,并不是就如现在这般瘦瘦小小的。” 姜中奉点头:“是,他被晒黑,加上气色也不好,他显得就老。” 除却这张纸,包袱中的琐碎里,有一个小瓷瓶引起宋知晴的注意。 瓶子很小,约十寸,香气馥雅,有蜂胶、麦冬、甘草、五味子等气味。 这瓶子,宋知晴见过,师父的友人曾赠送过师父几瓶,出自京城安正堂,价格不菲,一瓶约十两。 宋知晴眉心轻蹙,浮起一阵怪异。 这瓶身完璧无瑕,不见磨损,也不见半点污泥。 若说是捡来的,这瓶身不该如此干净,就算擦得再仔细,也不可能留不下半点折损。 如若是她自己买的,她如何去到京城,又哪来的钱? 这瓶中药物都不算昂贵,同替之物太多,此瓶不过是专供于不差钱的富贵人家,卖得是瓶子和牌子,不是药物本身。 要是何氏那般有钱,去买此药,她又何必落得个走投无路,非要回去“缠”姜中奉的地步呢? 让自己成为“外室”,让儿子成为“私生子”,这些不好的名声,是能压死人的。 或者,也是被人赠予的? 第217章 本来不想杀你 除却这瓶药,包袱中还有其他琐碎物件。 不论哪一件,拿出来都不像是一个寻常人家该有的。 不是这些物件有多值钱,而是品味。 它们都是精细的,哪怕是廉价的布料,也被洗得明洁,被折叠得利落大方。 也许,她被拐卖至拎盐都后,曾去到过一个大户人家,在大户人家中,养出来得这个习惯? 如此,似乎也能解释这药瓶的来历…… 那么,宋知晴更加不解得是,何氏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云东家,我不知该如何救姜博,仪岑留下得这些物件可否拿去给欧阳大人,就说连同那件血衣,都是她当初捡来的?”姜中奉道。 宋知晴摇头:“不可,万一再加一个杀人劫财的罪名呢?” 姜中奉一惊:“欧阳大人他……” “他都凭着一件血衣,将姜博关押了这么多日了。” “那怎么办是好,”姜中奉喃喃道,“还有没有法子能救姜博了。” “且看吧,”宋知晴道,“欧阳大人不会一直关着他的。” 虽然宋知晴也困惑,为什么欧阳臻要关姜博这么久,霍亦清动用了许多关系都没能打听出来,但至少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欧阳臻没对姜博用过刑。 让欧阳臻关押姜博的,是那件血衣的来历。 这来历,宋知晴也感兴趣。 何仪岑,宋知晴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小白瓷瓶,心里面很轻地在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忽地,宋知晴的指尖一顿,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生成。 暂不知欧阳臻的打算,但是,她可以试着逼一逼…… · 姜中奉没有在夏月楼留多久,宋知晴将小白瓷瓶放回包袱中,令他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宁庆全这几日每夜都会趁着夜色来此徘徊,便见月色下,夏月楼的后院打开,一个小厮出来,东张西望,而后回头冲里边的人摆手。 小厮这模样,让宁庆全一下皱眉,从角落里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后门。 很快,在小厮后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 凭中年男子转头冲小厮拱手道谢的恭敬模样,可以判定这中年男人不是夏月楼的“自己人”。 这么晚了,这个男人来干嘛的。 姜中奉同小厮道别后离开,宁庆全按捺不住好奇,跟上去打算看一眼此人要往哪个方向走。 巧得是,才离开这条后巷没多久,这个中年男人就被人认出来了。 一个老头喊住姜中奉,询问他崔氏到底是什么情况。 因这老头和姜家有族亲,论起辈分,姜中奉还得还他一声表舅,所以姜中奉非常客气地答复他问题。 宁庆全藏在暗处看着他们,得知他是崔氏的丈夫后,宁庆全的眼神渐渐变得阴冷。 而后,他看向姜中奉手里拎着的包袱。 这个男人就是那来闹事的崔氏的丈夫,那么他这会儿出现在夏月楼,是为妻子求情的? 虽然不知道求夏月楼有什么用,崔氏不是因为杀了人才进去的? 但如果真的是来求情的话,那么他所拎着的这个包袱…… 宁庆全心动起来了。 虽然夏月楼救了他,包了他的衣食住行和医药费用,但是,他仍然穷困潦倒。 等伤愈后离开,他还得想法子搞钱,眼下这包袱,显然雪中送炭。 姜中奉和表舅随口聊了几句,告辞离开。 回姜家村这一路要走过长长的乡道,田野上漆黑一片,好几百步才能瞧见一户人家。 姜中奉走惯夜路,不觉得可怕,不过他的心事太重了。 妻儿都因血衣入狱,还是两件血衣,他对崔氏再无感情,到底也夫妻二十多载,加之,实在不愿家宅被人指指点点,这立在风口浪尖上被人瞩目的滋味,与万夫所指无不同。 走着走着,姜中奉隐隐感觉不对。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身后什么都没有,星光黯淡,虫鸣吱吱。 姜中奉皱眉,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没几步,他骤然回头,眼神如狼,打量后面,依然什么都没有。 姜中奉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姜博他娘就是他早年在外时相遇救下,这样的夜路,他走了半辈子,所以现在,他有着强烈感觉,身后绝对有人。 再一次,姜中奉扫了一圈,仍无一人。 便也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从路旁窜出来,速度飞快,直扑而来。 姜中奉立即还手,对方的攻势太快,手里的刀朝着他的脸就刺来,毫无武德。 姜中奉踉跄避开,几个回合下来,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有气无力,但仅限于手,对方的胳膊挥动很快。 利用这个发现,姜中奉忽然迎着要被匕首所伤的危险,朝对方的手腕抓去。 果不其然,他的掌心被对方的匕首割裂了,出了很多血,但是他也给了对方的手腕致命一击。 宁庆全吃痛,但没有半点懈怠,他咬紧牙关,忽然一个利落回身,直接用自己的胳膊当武器,卡住了姜中奉的脖子。 姜中奉下意识用自己的胳膊肘往后面击打,但宁庆全的忍痛能力非一般常人可比,他没有半点躲闪,箍紧自己的胳膊。 姜中奉渐渐喘不过气,用力往后摔去,宁庆全背朝地,重重一摔,手里的力道却半点没有减弱。 姜中奉的脸部涨得通红,双目布满血丝,拼尽全力挣扎,双腿在地上蹬出长长一条泥路来。 但身后这个男人,分明两只手的手腕都伤得严重,却没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终于,姜中奉在绝望中咽气,两只眼睛不甘地瞪着天空。 宁庆全仍死死掐着他,过去好一阵,才松开手。 顾不上自己已精疲力尽,宁庆全快速去捡刚才打斗时落在地上的包袱。 他拍了拍包袱上黄土,看着地上姜中奉的尸体冷冷道:“我只求财,本来不想杀你,但是我的手受伤了,你一去报官,别人就能想到我。” 本来这也无所谓,他到处流荡,走一处,是一处,天涯那么大,谁能找到他。 可惜,顺门环这个地方从此对他意义非凡,他就算现在还会离开,日后也会再回来。 所以,这个污点,他不能留。 “好死!”宁庆全双手一抱拳,“黄泉路上慢走!” 他带着包袱,扬长而去。 第218章 杀了恩人的父亲 抢夺回来的这个包袱不沉,但里面的撞击声清脆好听,这声音使得宁庆全一路回去都心情愉悦,好奇里边会是什么珠宝。 他在客栈的卧房灯火通明,他从窗外无声翻回房中,一落地便快步去桌旁。 桌上烛台燃得正盛,宁庆全利落将包袱揭开,揭开的一瞬间,宁庆全神情一愣,低头看着这一包裹的琐碎。 他,他还以为会是锒铛珠玉,会是宝器饰物。 宁庆全难以置信地拨了拨,就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哪有什么值钱的样当? 他拾起一个木簪,木簪雕得好看,样式大气,可是这木材廉价便算了,连防虫漆都未上。 宁庆全直接将木簪扔至一旁。 拾起一个小香囊,香囊里面装着一绺婴儿胎发,布料也是极差的,这样便宜的布料,上边的绣工再好又如何。 这小香囊也被宁庆全扔到一旁。 拾起一个白玉小瓷瓶,里面的药物清香馥郁,宁庆全倒了倒,没剩多少了。 他是个刀口上舔血的,从头到脚一身伤,久病成医,久伤也能成医,这药香中,他一下闻出几味,同样也是不值钱的药材。 这个瓶身嘛,手感不错,但也就是手感了。 宁庆全将这白玉瓷瓶也扔去一旁。 余下东西,他翻了翻,忽然暴怒,将整个包袱扫去地上。 亏得他走了这么久的夜路,亏得他和姜中奉打了一场! 姜中奉使得他抱摔那一下,后背猛烈撞击在地,那些土坑和碎石,让他的后背疼痛难耐。 如若不是惦记着包袱里的宝贝,这一路他走来得龇牙咧嘴! 现在好了,哪有什么宝贝啊! 宁庆全恨不得回去把姜中奉的尸体碎尸万段。 气了小半会儿,宁庆全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能就这样扔着,客栈伙计每日都要来照顾他,还有大夫明日要来给他换药。 深吸一口气,宁庆全起身去收拾,还得连夜找个土坑,把这些都给埋了。 将东西一样一样拾回包袱里,拾到角落里时,宁庆全寻到一张花笺。 角落里太阴暗,宁庆全带着花笺回到桌旁。 花笺上一行生辰八字,丁未年腊月酉时三刻。 下有一行愿景:爱子姜博,不望成龙化麒麟,但求一生顺遂,平安无劫。 宁庆全愣住,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定睛看去,果真是姜博二字。 爱子,姜博。 姜博?! 宁庆全傻眼,目光望向桌上烛火,脑袋嗡嗡嗡地响。 姜中奉,姜。 姜博,姜。 难道那姜博,莫非是姜中奉的儿子?! 宁庆全触电一般将花笺扔了,后退躲开。 姜博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他把救命恩人的爹给杀了!! “啊!!”宁庆全抱头痛呼,用力猛击自己的脑袋。 两个时辰后,天光渐亮。 早起的菜农们挑着一筐一筐才收的新鲜蔬菜,进顺门环主街道去卖。 远远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有人还道是醉鬼,走近之后望见姜中奉那双瞪得老大的双目,菜农们大声惊呼:“死人了!!那是死人!!” · “谁死了?”宋知晴拄着长杖停在屋中,看着奔入进来的霍亦清。 霍亦清喘着气指着姜家村方向:“姜中奉,是姜中奉,姜博他爹!” “……” “他死在了回家的乡道上。” 左云道:“可知死因?” “被人自背后勒死。” “勒死?”左云皱眉,“我看姜中奉走路时的脚步和下盘,他是有功夫底子的,外家身手不差。能将他勒死,而非刀剑棍棒,可见对方身手更好。” 霍亦清看向宋知晴:“东家,会不会跟姜博和崔氏的入狱有关?” 宋知晴摇头:“未知全貌,无法判定。” “唉,现在外头都在传,称姜家灾祸连年,又入狱,又死人,姜备国这欺行霸市的,如今在家里躺着,动弹都难。” 左云有些担心:“这些谣诼可有传到我们头上?会不会牵累夏月楼?咱们东家的身份……” “没没没!”霍亦清摆手,“也是运气好,昨夜姜中奉离开后,他一路碰见了不少熟人,还有一个姜家表舅,当时姜中奉心情不错,他们都看在眼中。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与我们夏月楼毫无关系。” “那便好,那便好。”左云松了口气。 宋知晴道:“即便毫无关系,官府也还会派人来问的,霍管事,你去准备一下。” 霍亦清想了想,很轻地道:“说来,衙门那边这几日一直在探话,大约是想知道,东家何时去请他们吃饭。” “你是如何回答的?” “还是老样子,东家病重。” 宋知晴淡笑:“就怕继续病重下去,要来探病了。” “无妨的,庄园寻到后,我们就搬去庄园。” 宋知晴点点头,声音变轻:“这姜中奉之死,实在太突然了。” “也许,这就是报应,”左云道,“姜中奉懦弱无能,既娶不了何氏,又何必让何氏怀上孩子,后边护不住她,看着她惨死不说,连她留下的孩子,这些年也没过上好日子。” 宋知晴忽道:“霍管事,姜中奉尸体旁,可有发现一个包袱?” 霍亦清皱眉,摇头:“这,我不知道,东家,我这就去打听!” “嗯,去问问清楚。” “是!” 霍亦清快步从夏月楼出来,坐上马车。 马车车夫正是那日和姜博一起救下宁庆全的人,宁庆全跛着脚在街边停下,看着马车离开长街。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告示牌,告示牌上没有新的内容,但是平日在告示牌下摆摊子的菜农,现在都很自觉得没有占用街道,唯恐这新出得命案会让官府颁发新告示。 宁庆全眉头紧皱,神情复杂纠结。 他刚才去打听清楚了,姜中奉果真是姜博的亲爹。 而姜博,现在一直被关在衙门里。 姜博居然被关在了衙门里,还关了这么久! 宁庆全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坏得真不是时候,不然,他连夜就去把姜博救出来! 又站了会儿,宁庆全转身离开,打算去打听打听跟姜博有关的血衣。 就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长街的风吹来,告示牌上贴着得通缉令在风里掀起一角。 几日风吹日晒,通缉令破损得很快,上边画着的一男一女,让宁庆全停下脚步。 第219章 本官不曾为恶 宁庆全以为自己看错了,缓了缓,他快步过去。 通缉令上的男女,不就是当初在那客栈里,阎见明要他杀的那对公婆吗? 如果不是因为要宰这两个人,他现在也不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根据一旁的文字,这对公婆竟还是江洋大盗。 林菊香,宋福生。 原来,他们叫这个。 宁庆全又去旁边看其他,看来看去,并没有看到那个品相俊美的小白脸。 不管了,既然他们是一伙的,那么找到林菊香和宋福生,必然也能找到这个小白脸。 待他将姜博从牢中救出来后,他就立即去追杀这二人,不管天涯海角,不杀了他们,他誓不为人! · 又一具尸体,死者还是姜中奉,欧阳臻彻底头大。 仵作验尸回来,告知死因,欧阳臻则在为难,要如何通知牢中二人。 下午申时,卞为民匆匆从外面回来,告知欧阳臻姜家村沸腾了,村民们在传,称有人在针对整个姜家,针对姜家村,并且莫名的,这些传言渐渐转化成民怨。 欧阳臻坐在书案后,胖乎乎的一张脸分外凝重。 这些民怨不算莫名,他在来顺门环当县令前,已在其他四五个地方当过县官了,他太清楚这些以同一个姓氏聚在一起的“民”,有多好煽动和不好对付。 不说他们,他如今困着姜博,不也因为那件血衣牵扯到了和他一个姓氏的欧阳享吗。 如果他们真的来闹,众怒难犯,那么崔氏和姜博,他很难再继续关着了。 而姜博一出去,那件血衣的事…… “大人,大人?”卞为民唤道。 欧阳臻抬手摸胡子,眼神变得冰冷。 “本官为官数十载,还从未做过一件恶……”欧阳臻轻轻道。 “什么?”卞为民没听清楚。 “眼下,不如就为恶一次。” “为恶?”卞为民道。 欧阳臻轻轻招手,卞为民凑了过去。 听完欧阳臻的,卞为民睁大眼睛:“大人,这……” “去吧,”欧阳臻道,“切记做得隐晦,莫显山露水。” 卞为民有些犹豫:“可是大人,夏月楼实属无辜,这祸水东引,不如换个人?” “放肆!”欧阳臻忽然一怒,胖乎乎的手朝书案拍去,“你到底是谁的官,是我欧阳臻的官,还是夏月楼的官?你速去,还有,把你家中那些霍亦清送得药材宝器,全给还回去!你不还,本官就抄了你的家!” 这话说得实在严重,吓得卞为民差点没腿软:“大,大人……” 欧阳臻不像是开玩笑的,怒目瞪他:“还不快去!” 卞为民颤着唇瓣,动了动,抬起手来:“下,下官告辞。” 这事,连悄悄通知霍亦清都不行。 不过这祸水东引,也需要慢慢酝酿,才能将祸患转移。 只希望这过程里,夏月楼听到些什么风声,早早做准备。 但这夏月楼,又能做什么准备呢,也就只剩……跑路了吧。 余下大半日,姜家村村祠前到处都是人。 之前这么热闹,还是处死何氏的时候。 崔氏娘家从邻村带了四五十人赶来,因为没找着李氏的尸体,他们骂周家人诬陷,去找周草帽大吵了一架,让周草帽一定要把崔氏从牢中捞出。 从白昼吵到深夜,崔家人回去后,隔日一早又来继续吵,并给姜家施压,骂姜家人不出力。 姜中奉的尸体从衙门回来了,就停在村祠大堂,盖着白布,供着香火,姜备国半身不遂,也跑来嗷嗷大哭。 姜备国的媳妇们边抹泪,边冲着灵牌哭喊姜中奉生前疼错了人,活着时对姜备国不好,结果死了是姜备国来哭灵,那姜博人影都不见一个。 秦氏和儿媳妇们听了直冷笑。 大儿媳冷冷道:“说对姜备国不好,结果过得最好的是姜备国。说对姜博好,那姜博没遇见夏月楼前,过得日子那叫猪狗不如。” 秦氏瞪了儿媳一眼,示意儿媳闭嘴。 大儿媳道:“娘,我去帮厨。” “去吧。”秦氏淡淡道。 几个儿媳都结伴走了。 秦氏站在祠堂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姜中奉的灵牌。 一个老头快步走来,张望一翻,停在秦氏旁边道:“怪事。” 秦氏目不斜视:“怎么?” “今日多了好多嘴巴,在议论夏月楼,称一切都跟夏月楼有关。” 秦氏冷笑:“果然。” “现在还在说呢。” “不给他们说,”秦氏侧过身来,“去给我家大郎二郎说,谁要是说夏月楼不是,就指着他的鼻子骂过去。” “行!”老头点头,“那我去给他们说后,再去那边盯着!” 两日后,姜家村越来越吵,吵什么的都有。 周家那边依然没找到尸体,崔家来的人直接去周草帽家叫嚷,要人去衙门里捞人。 周草帽才不肯干,一个大老汉失了婆娘,饭菜无人做,衣裳无人洗,再将李氏在夏月楼跟前被崔氏当众辱骂一事道出,周家人的火气更大了。 在不断升级的争吵和推攘中,两家人终于动手,差点没将周草帽家的院子给拆了。 姜家人自顾不暇,无人去拉架,自己窝里吵翻了天。 黄昏时,周家和崔家各抬着一堆伤员去衙门,找欧阳臻主持公道。 欧阳臻本来就大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更大,看着公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的两家人,他的惊堂木快要拍烂了。 用了整整三个时辰,两家人该抓的抓,该放的放,欧阳臻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去,倒头就睡。 在衙门的灯火一盏一盏,渐渐熄灭后,一个人影从后院翻入进来,双手极不灵活,正是宁庆全。 经几日打听,他确认让姜博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乃那件血衣。 与其劫狱,将姜博从牢里带出,不如搞清那件血衣到底是怎么回事,替他洗刷冤屈。 以免他活在通缉令上,终身不见天日。 寻了一圈,宁庆全终于确认欧阳臻的办公书屋。 他吱呀一声推开,快速潜入。 这件血衣日日被欧阳臻盯着瞧,宁庆全一进去就借着月色瞅见。 不过,书案上一共摆着两件血衣。 宁庆全皱起眉头,隐约听说,姜博涉案的那件,年岁很久了,那么…… 宁庆全拾起颜色更黯淡的这件,借着月色想看清楚,忽然,宁庆全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举起这件血衣,对上了窗外的月色。 第220章 血衣被偷 窗外枝丫斑驳,月色也变得凄凄。 血衣的样式款式还有材质,被宁庆全彻底看清,他也彻底傻眼。 “怎么会,”宁庆全喃喃,垂下手道,“怎么可能?!” 这件衣裳,他太清楚不过了! 阎见明就有! 有一次,他出去杀人,那人身手了得,远在姜中奉之上。 那次恶斗他为险胜,对方死了,他也重伤,回来后因衣衫破烂不堪,他去阎见明那找衣服,翻动了阎见明的箱子,便在那压低的位置,见到了一模一样的衣裳。 那衣裳的材质实在太好,他拿出来细瞧端详,恰好遇见阎见明从外回来,见他动了这衣裳,阎见明冲过来呵斥他,并抬手就是极重的一个巴掌。 当时他受伤严重,这个巴掌直接让他昏死。 醒来后,阎见明一直照顾他,称这件衣裳不能碰,他太激动了,才打了他一巴掌,今后他阎见明的东西,他宁庆全想碰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碰那衣裳。 宁庆全问为什么,阎见明让他不要多问,别碰就是。 因此事,宁庆全对那件衣服印象颇深,也发现,不论阎见明举家搬迁还是带着细软远行,他都会带着这件衣裳,不厌其烦。 现在,他手里这件带着血衣的衣裳,跟阎见明那一件一模一样! 这件衣裳到底有什么渊源?! 宁庆全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想了想,宁庆全转身把这件血衣放入包袱中,再抱起包袱,开门后快步离开官廨。 隔日,欧阳臻被妻子推醒,连着唤了数十声老爷,待欧阳臻睁开眼睛,妻子压低声音道:“大人,京城的人来了。” 欧阳臻大喜。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人给盼来了! 欧阳臻即刻起身,道:“快伺候我更衣!” 后院大厅,上次有此等架势的,还是平安侯府的林勇等人。 这次,来得人不仅更多,大厅里的气氛还更肃穆。 欧阳臻进去后便惊讶地发现,坐在右首座和次座的二人,竟是欧阳飞青和欧阳堂。 一个是欧阳享的九叔,一个是欧阳享的六子,欧阳臻曾在族中拜寿时见过他们。 一干人风尘仆仆,俨然赶了一路,一瞧见欧阳臻,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立即放下手中茶盏起身。 “常言叔伯!”欧阳堂快速走来,目光随之看向跟在欧阳臻身后的严冰等小厮。 欧阳臻皱眉,道:“严冰,你带人先出去。” 严冰应声,离开前,将屋内所有下人全都喊走,并将门关上。 原本光线充足的大堂,一下变黯淡。 “那件血衣呢?”欧阳飞青立即道,“那件血衣,你可带来了?” 对方这模样,把欧阳臻吓得结巴:“尚未,我这才起呢,就,就在我那办公书屋上。” “去取来!”欧阳飞青疾声,“快去!” “九叔,”欧阳堂皱眉,“你莫要吓到叔伯。” 欧阳臻客气道:“无妨无妨,想来也是心急,我这就令人去取。” 他开门出去,令严冰去将血衣取来。 严冰快速走了,一进屋,严冰的面色便大变。 他冲向书案,书案上只剩一件血衣,是李氏的那件。 “怎么会?!” 严冰又去一旁的书柜、书架上找。 他翻了又翻,甚至趴在地上,单眯起眼睛往柜子下的缝隙瞅。 没有,到处都没有! 也不可能是欧阳臻将这血衣带出书房,他再重视这件血衣,血衣到底是血衣,欧阳臻向来不喜带血之物,断不可能带去卧室。 那么,血衣呢?! 严冰找了又找,几乎要掘地三尺。 等得不耐了的欧阳臻派人来催促,严冰一脸为难,硬着头皮回去,如实禀报。 欧阳臻激动道:“你说什么?!不见了?” 屋内闻声出来的欧阳飞青忙道:“什么不见了?莫要告诉我是那件血衣不见了!” “怎么回事?”欧阳堂也赶出。 “你说,快说!”欧阳臻呵斥严冰。 严冰快哭了,赶忙将血衣不见一事道出。 欧阳飞青的脸上竟真飞起了青色,他激动地扯过严冰的衣领:“不见了?那件血衣不见了?!” “大,大人,我真没找着,翻遍了都没找着!” “啪!”的一声,欧阳飞青抬手给了严冰一个耳光。 严冰被打飞出去,脑袋嗡嗡的,一片黑,好半日才缓过来。 旁边的小厮们被吓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九叔!”欧阳堂忙去拦,“别动怒!” 欧阳臻目瞪口呆,但不管是他在欧阳家的身份地位还是在朝廷上的官品,他在欧阳飞青跟前,都不能将话说响亮。 “去找!”欧阳飞青冲严冰吼道,“快去找!” 说着,欧阳飞青瞪向欧阳臻:“你!你这废物!” 欧阳臻吓了一跳。 欧阳飞青上前一步,逼视着他:“这件血衣被弄丢的后果,你可知是什么?你死不足惜,但是你要将欧阳家的百年气运全部给败光了!你,该死!罪该万死!” 欧阳臻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那件血衣,它有如此重要吗?” “如果三天内没找回,你就去死吧!找一根白绫将自己脑袋悬在这根梁上!”欧阳飞青伸手指向大厅上的悬梁。 欧阳臻抬眼望向那悬梁,一张胖脸刹那惨白无血。 欧阳飞青拂袖而去,欧阳堂冷冷地看了眼欧阳臻,喊着“九叔”,追了出去。 留下的众人,半晌都没说话,直到严冰上前,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人……” “啪!”欧阳臻转身,抬手便给了严冰一掌。 他的力度比欧阳飞青要轻的多,却打出了鼻血。 严冰忙擦掉,浑身都在发抖:“大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欧阳臻大声吼道,“快去啊!!” 严冰忙道:“是,是!” 严冰屁滚尿流地跑走,看着他的背影,欧阳臻忽然想起,他忘记问欧阳飞青和欧阳堂,要如何处置还在牢中的姜博了。 走出官廨侧院大门,欧阳飞青的脸色极其难看,忽然脚一软,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摔出去。 欧阳堂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九叔?!” 欧阳飞青很轻地道:“完了,完了,天要塌了。” “九叔,发生了何事?那件血衣,真的有那么重要?” 欧阳飞青摇头:“重要的不是血衣。” “那是……” “重要的,是把这件衣服变成血衣的人……” 欧阳飞青快哭了,他无力地抓着欧阳堂,将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好像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 “去请轿子吧,我们要在顺门环长住了。” 欧阳堂点头:“是!” 叔侄二人相扶,哪还见得平日久居人上的威仪。 他们都不知道,远处有几双眼睛,在他们出来时就盯上了他们。 第221章 何姨 在当初夏岸风所住得客栈里,一个皮肤斑驳黝黑的中年女子坐在窗旁,昏黄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对叔侄。 伙计端着托盘,恭敬上来,抬眼打量了她一眼,便将头低了回去。 中年女子衣着朴素,衣裳上甚至有好几处补丁,衣料古旧,色泽灰暗,但她不是穷人。 跟在她身旁的,对她恭恭敬敬的人,无一不是上等的衣衫料质。 真是古怪啊。 将茶水放下,伙计道:“客官,您慢用。” 中年女子正眼都没看他一眼,毫无反应。 伙计离开前忍不住又打量了她一眼。 这女人,头发秃顶了大块,脖颈后头似还有一大片烈火烧过的疤。 好生古怪的人,有钱都不让自己过好日子,整得这么苦央央的。 伙计下楼,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从楼下上来,在狭窄的楼梯上和伙计擦身而过。 到中年女子跟前后,年轻女子道:“何姨,您没料错,对边那家客栈上果真有人。” 中年女子道:“是谁?” 年轻女子摇头:“暂时不知是谁,但他们人不少。” 中年女子眼眸变深,收回视线看着下面那对欧阳叔侄。 “先不管,”中年女子冷冷道,“欧阳家孽债太多,谁盯上他们都不会奇怪。” 同一时间,左云也从楼梯上来,快步到宋知晴跟前,声音很轻很轻:“除了我们,还有至少三方人马在盯着衙门。” 宋知晴带着帷帽,坐在窗前道:“至少三方?” “嗯,”左云的目光看向斜对角,“那边的人最多,我同楼下的伙计打听了,上边是一个中年女子。” 左云将打听到的那个古怪女人告知宋知晴,宋知晴缓缓道:“何姨?” “嗯,那伙计说,他们都是这样唤她的。” “何……” 何仪岑也是何,但这个女人,会是因为她放出去的那些消息来的么? 有,这么快吗? 姜中奉最后一次来找她时,她就决定,既然欧阳臻迟迟不审姜博,那她就逼一把欧阳臻。 所以,宋知晴令人将姜博被抓一事宣扬了出去。 不是在顺门环或汤州一带,而是快马和飞鸽至附近州省,再由附近州省以点成面,持续扩散。 这几日,在顺门环和汤州一带之外的那些州省中大大小小的茶馆、说书摊,包括戏台等,都在讲何仪岑、姜家村、姜博、及血衣之事。 这些故事在说书先生们的故意润色下,极为生动拉扯,已引无数话题。 这些话题的热度,反而比姜家村所在的顺门环和汤州省内还要高。 宋知晴当时就有赌的成分,赌何仪岑身份不寻常,赌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认识她,或者,认识这件血衣。 现在看来,她有可能赌对了。 “阿六,”宋知晴道,“给我纸笔。” “是。” 纸笔端来,宋知晴提笔蘸墨,笔端在纸上游走,如龙行江,一气呵成。 很快写完,她放下笔,初冬风急,纸上笔墨干得很快。 宋知晴将信折叠,塞入信封,递给阿六:“辛苦去一趟对面,托对面的伙计送去给这位何姨。” “是。”阿六接来。 左云看着阿六跑走,好奇说道:“东家,您在信上写了什么?” 宋知晴淡笑:“请她过来喝一杯茶,或者,我过去喝一杯。” “说来,真的很巧呢,”左云道,“赵跃这才到京城,欧阳家的人就从京城过来了。” “这是两码事。”宋知晴笑道。 赵跃去京城找欧阳享,是因为她要对付平安侯府。 欧阳家人从京城过来,是因为那件血衣。 楼下,欧阳飞青和欧阳堂上马离开,宋知晴看着他们远去,很轻地道:“原来欧阳臻一直押着姜博,是因为这件血衣牵系到了欧阳家。难怪,欧阳臻宁可得个糊涂官的骂名,都不肯放了姜博。” 看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脸色,却不知衙门里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个好办,霍亦清问得出。 没多久,阿六从隔壁回来,神情不太好看。 宋知晴道:“对方不肯见我?” 阿六点头:“那伙计说,何姨当场将信封撕了。” 宋知晴淡淡一笑:“好吧,不见便不见。” “这也太可恶了!”左云恼怒,“怎么就撕了别人的信?!” 宋知晴道:“非亲非故,人家无须卖我任何面子。” “但是东家,她不肯见我们,就没办法得知她来此是否和姜博他娘有关了。” 宋知晴无奈笑道:“慢慢查吧,一步一步,不也走到了今天,走吧,我们回去。” “嗯,”左云上前,“来,娘子,我扶您。” 宋知晴今日出门未坐轮椅,连长杖都未带。 左云挽着她的胳膊,虽然宋知晴的大半力量都压在左云身上,但左云还是感觉得出,东家一日比一日走得要稳了。 下楼梯有点慢,宋知晴走得很辛苦,左云和身后一干手下们,每个人都十分紧张,盯紧了她,唯恐她一脚踏空。 好在有惊无险,宋知晴平安下楼。 当双脚踏在最下面的地板时,宋知晴转过身去,抬眼看着身后的楼梯,帷帽下绝美清媚的脸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宋知晴道:“再多练练,我一定能如正常人一样了。” “太好了,”左云激动道,“东家,太好了!” “是啊。” “东家!”小春从外面匆匆跑入进来,“东家,您要回去吗?那正好!店里来,来了个贵客。” “贵客?”宋知晴朝小春看去。 “是,是牛芷琳,牛姑娘!”小春喘气很厉害,拍着胸膛道。 “估摸是崔氏她们之前闹的,”左云看向宋知晴,“夏将军应该也听闻了,牵挂着我们吧。” “回去吧。”宋知晴道。 结果,才在回去途中,迎面又遇见潘书新派来的人。 左云远远就认出是夏月楼的伙计,迎上前去问何事。 伙计也是大口喘着气:“店里,店里来贵客了!” 左云皱眉:“你偷懒去啦?怎么比小春慢这么多,我们都知道了。” “不是,不是那位牛姑娘,是京城来的,潘管事明着暗着,悄悄打探,那些贵客,他们是京城欧阳政事家的人!” 左云不由扬眉:“这么巧?欧阳飞青和欧阳堂,去了我们店?” “嗯!”伙计点头。 第222章 我夏月楼护短 同一时刻,牛芷琳立在宋知晴那日停留的小别厅里,耳朵贴着墙,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大堂里的动静。 欧阳飞青和欧阳堂不认得她,但是她一眼认出他们。 方才瞧见他们,牛芷琳便立即藏起来了。 她以为他们是专门冲着夏月楼来的,结果现在听了阵,发现不是。 他们到此,一是想远离汤东衙门,二是夏月楼清雅别致,符合他们的审美。 具体发生什么,牛芷琳听不出来,二人关于那件血衣,只字未提。 只是谁都感觉得出,这二人的心情极差,年长一点的欧阳飞青甚至非常暴躁地捶了好几下桌案。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戳动了下。 牛芷琳转过头去,左云手指轻抬,冲牛芷琳比了个嘘,并指指后面。 牛芷琳望去,宋知晴站在那边,冲牛芷琳莞尔一笑。 牛芷琳眨巴了下眼睛,感觉有哪里不对,忽然一惊,发现宋知晴没有坐轮椅,也没有人搀扶,更没有执着长杖,仅凭她自己的腿部力量站着。 “宋娘子,”牛芷琳欣喜道,“您的腿!” 宋知晴抬手,修长的手指也在唇前比了一个嘘。 牛芷琳声音已经是很小了的,见状顿时压得更低,点点头:“嗯!” 左云回去扶宋知晴,宋知晴缓步走来,也将耳朵贴在墙上。 这几步走的,牛芷琳根本看不出她的身姿与常人有什么区别,不由发自内心的欣喜。 “对了,”牛芷琳伸手指了指,小声道,“他们来头可不小,江南欧阳氏的。” 左云道:“我们知道,那二人,一个欧阳飞青,一个欧阳堂。” 宋知晴轻抬手,示意左云不要再说话。 她听力很好,但是堂中那二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也是因为如此,才越有可能听到一些秘辛。 果不其然,她听到欧阳飞青用唇齿很轻地道:“江南富庶,汤州一带富饶,地势亦优渥,四通八达,原本族中有意要提携欧阳臻,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废物,他竟连件血衣都看不住!偏偏还在我们今日到来时弄丢,实在气人!” 安静了阵,欧阳堂道:“九叔,此事,或许也不该怪他。” “不怪他,那怪谁?!” “九叔可还记得,我们快入汤州一带时,周遭州省皆在议此血衣?” 欧阳飞青皱眉,点点头。 “欧阳臻已足够心细,他识得此血衣,才将姜博押到如今。可这血衣,当初是被姜家村的村人送上来的,据传姜备国当时还大张旗鼓,扬得人尽皆知,侄子认为,该怪的不是欧阳臻,而是那姜备国的无知!血衣一事传开,李梦朝的余孽定也听到了。九叔,不如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将李梦朝的余孽都找到?” 欧阳飞青头疼,抬手按揉眼角:“此事事大,得飞信回京城。” 宋知晴敛眉,李梦朝,是谁呢。 便在这时,她的耳廓微微一动,听得外面传来大量的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从长街那头跑来,沿路冲撞了很多人,但他们极其蛮横,丝毫不在意。 宋知晴转过头去,看着那几道大窗户。 左云等人也下意识看去,她们的听力远不如宋知晴,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渐渐的,也听到了纷乱。 一个声音这时清晰传入宋知晴耳中:“就在前面的夏月楼!欧阳飞青和欧阳堂就在里面!” “好!”一个中年女人冷冷道,“进去直接杀了他们,到时候我们分四路离开!” “嗯!” 宋知晴眼睛大睁,立即看向左云:“速关大门,保护堂中客人去往后院!” “保护”二字令左云一凛,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鲜少见到宋知晴这样慌张,赶忙道:“是!我这就去!” 宋知晴转头又看向阿六:“去后院召集人手,第一时间至前堂,越快越好!” 阿六立即应声:“是!” 左云快步冲去大堂,一面令伙计关上大门,一面让欧阳飞青和欧阳堂撤退。 欧阳家的侍卫们迅疾拔出武器,喝声问左云发生了什么,不得靠近。 几乎同一时刻,门外那些惹了一街动静的人在夏月楼外停下。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撕碎宋知晴信的何姨。 她们远远看到夏月楼大门合上,加快速度冲来,立在门庭前,抬眼细看夏月楼,果真雅致清幽,别具风情,楼庭清阔,明艳但不媚俗,光彩但不张扬,低调宁和,细看诗情如画。 “不必敲门了,”何姨冷冷道,“速度破门。” “是!”手下们应声,立即拔出兵器,冲上去。 这连排雕花的青紫色隔扇门,却非想象中的脆弱。 一等一的槐木,染了上上品的油松,以木为格,浮雕透雕相协,横斜牢钉,极为坚固。 踹不动,砍不破,只有极重的大刀,才稍稍在裙板的如云缠枝花纹上留下一条微不可见的凹痕。 “外面的!”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高声叫道,“刀剑不如利斧,利斧不如箭矢,箭矢不如烈火!我们这糊纸,你倒是可以用箭矢一试!” 何姨身旁的年轻女子上前喝道:“好一个夏月楼,你不过开门做生意的,何必多管闲事?” “姑娘没有说错,我夏月楼就是开门做生意的,所以你要杀我的客,我夏月楼不护,谁护?” 随着这一个声音落下,夏月楼的大门忽然齐齐大开,一干人高马大的男子手拿各种棍棒斧橱,怒目相视。 左云一身红衣,手中拎着一把重量不轻的大刀,阔步迈出,继续道:“要杀人,你选旁处!要杀我夏月楼的客,你先过我夏月楼的关!兄弟们,摆阵!” 一干男子举起武器,神情变得更凶,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何姨带来的人约有五十个,她这次就是直奔着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命而来。 夏月楼里的人,目测只有三十个,何姨的人数略略占优。 但是,这些男人的体格一看都是专门的练家子,何姨压根没想到这样一家酒楼客栈,竟养着这么多的魁梧武夫! 真要打起来,她有胜算,但是,时间不等她。 她不是奔着打群架而来,然后斗个两败俱伤。 何姨上前,冷冷看着左云:“交出欧阳飞青和欧阳堂,否则你这家店,今后定开不下去!” 左云冷笑:“还没听明白吗?店可以不开,客不可以不护!要么就干一架,要么就耗到衙门来人,军方来人!要么,你就滚!” 左云的大刀指了过去。 第223章 他的来信 何姨怒目,打量左云。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一身红衣,像是火烧的云,猎猎飒爽,颇具英姿。 何姨身旁同样年轻的姑娘就要上前,被何姨伸手拦住。 “我最后问一次,”何姨冷冷道,“你当真不让?” “不让。”左云语声坚定。 “好,很好,”何姨点头,“有句话说得好,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走!” 何姨转身离开。 因他们刚才一路推攘而来,周围的百姓都怕他们,只敢远远围着。 待他们过来,百姓们慌忙躲开,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他们的步伐很快,越走越远,忽然开始小跑,然后朝各个方向散去。 夏月楼后院,欧阳飞青和欧阳堂惊魂未定。 好几辆马车驶来,在后院外停下。 霍亦清走来,冲他们抬手一揖:“两位客官,那些歹徒恐不会就此罢手,好在此处为顺门环,小鱼塘驿站便有兵马驻守。这几辆马车将护送你们前去衙门报官,请勿担忧,马车共六辆,孰真孰假,对方不会知晓。” 欧阳飞青双唇发白,惶恐看着这些马车,再朝霍亦清看去,面露犹疑。 欧阳堂上前,抬手一抱拳:“敢问,掌柜的贵姓?” “不敢当,霍某只是一个管事。” “你只是管事?”欧阳堂上下打量,霍亦清的气度,怎看都不像是一个管事。 他的目光又望向潘书新:“潘管事,也是管事。” 潘书新道:“客官,您且放心,众目盯着呢,我夏月楼吃了十万个熊胆,也不敢有半点奸计!” “不,”欧阳堂道,“潘管事莫误会,在下并无此意。我只是好奇,夏月楼的大掌柜,或者说,大东家是何许人也,能拥有潘管事、霍管事如此气度的两位人才。” 潘书新和霍亦清对视了眼,哈哈大笑,都道不敢当。 寒暄客套一番,二人四两拨千斤,将话题拐掉,并未回答欧阳堂的问题。 “客官,且上马车,”潘书新又做了个请,“夏月楼不宜久留!” 欧阳堂道:“可否,会连累到你们?对方来势汹汹,日后夏月楼恐怕……” “不,”潘书新洒然一笑,“今日不管是客官您,还是其他客官,凡在夏月楼被人恐吓威迫,夏月楼都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只求问心无愧,坦荡明顺,管它是否店毁人散!” 欧阳堂眼神明亮:“夏月楼好魄力!” “客官,您请!” 欧阳堂点头,抬手又是一抱拳,转向欧阳飞青:“九叔,来!” 看着马车一辆辆离去,牛芷琳皱眉,转手看向身后少女,不安道:“宋大娘子,你可知,是什么人要追杀欧阳飞青和欧阳堂?” 宋知晴摇摇头。 牛芷琳道:“这些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动干戈,还是冲着欧阳家的人来,他们绝非善类,宋大娘子,恐怕此后,夏月楼会被他们盯上,明着不怕,就怕暗中……” “暗中也不怕,”宋知晴道,“牛姑娘,你此行来顺门环,是有何事?” “是我们将军呀,他刚至南夏,便听到诸多传言,故而派我来探虚实,谁料,竟都是真的。哎,那崔氏竟真敢纠集人手当街闹事,委实可恨!” “娘子,夏将军真好!”明香不禁道。 宋知晴莞尔一笑:“夏将军有心了。” “那可不!”牛芷琳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来说道,“宋娘子,您看看信。” 宋知晴接来,信颇有重量,非常厚实,信封上有一股馥郁清雅的桂花香,幽幽沁鼻。 拆开信封,除却信纸三页,还有几张精美花笺。 花笺上烫金镀银,字体为浅紫颜料浮雕的正楷,上边各有几句闲情小诗,叹山赞水,赏云游川。 抚展信纸,这一手漂亮轻逸的行书,令宋知晴扬眉,实在好看。 笔锋洒脱,飞走如龙,落笔顺滑,回勾似惊风,见其字,如见其握剑之手,极稳极富力感。 信上行文的语气则端正规矩,不疏不亲,一派君子之风,语淡如水。 一说对陆玉雪等人的调查已经展开,二说顺门环姜家村如若令她困扰,他可出面帮她,或为她另择它处安居,三说,彗参的死已查明,与青岚寺中的箱子有关,那箱中火器,当真是她的? 宋知晴看得很快, 收起信纸,看向牛芷琳,肃容道:“彗参的死,与青岚寺中的那个箱子有关?” “嗯,”牛芷琳点头,“说是,那个箱子是大娘子您留下的……” “对,当时闹山贼,我一心想带着明香和明桂走,又怕山贼真的冲上来,寺中僧侣和侯府女眷们恐会被袭,故而留下此箱。” 左云在旁嘟囔:“大东家,您管那些女眷们的死活呢,平安侯府的那些女人,谁待您真的好?” 宋知晴认真道:“是有人待我不好,但罪不至所有人都要被山贼们欺侮凌辱之地。许多女眷甚至与我话都没有说过半句,见都不曾见过。更何况,一分错对一分罚,律法上尚还有量刑一词。” 明香笑起来,目光明亮地望着宋知晴:“要么说我们大娘子能把产业经营得这么好,二一添作五,讲究个公平!她们中一些人的恶,应当有相对的罚。就是,便宜了更恶的人。” “这么说,我间接害死了彗参……”宋知晴皱眉说道,忽然,她的耳廓一动,目光看向前堂方向。 众人一凛,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东家?”左云立即肃容。 宋知晴缓声道:“我听到箭矢破空声,但只有一声。” 她甚至还能听到那箭矢尾羽的颤抖,嗡嗡作响。 果然,随着她这句话音落下,阿六从前堂跑来:“东家!东家!” 阿六手中以一块巾帕包裹,捏着一根箭矢,箭矢只半尺长,尾羽上绑着一张纸条。 “有人射来这根箭矢,扎在了一道裙板上!” 宋知晴伸手去拾,阿六紧张地往后缩去,左云和明香她们等赶忙道:“仔细箭上有毒!” 宋知晴一笑:“射在裙板上,对方没有敌意,若是高处,或是眉眼对齐处,那才危险。” 她自阿六手中接来箭矢,纤细的手指取下尾羽上绑着得纸条。 纸条上的字非常工整,上面说,他昨夜入侵官廨,偷走了与姜博相关的血衣,这件血衣,夏月楼可要。 宋知晴细眉轻蹙,垂下手来。 “娘子,纸条上说了什么?”明香好奇。 宋知晴摇头,将纸条撕碎。 这件血衣,她的确想要,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入局。 第224章 夏月楼 宁庆全很是紧张,站在外头盯着夏月楼正大门看了又看。 过去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来。 宁庆全的那些紧张渐渐淡去,许久,他怅然一声叹,忽然在想,自己请写字先生写下这样一张纸条,是不是有点太鲁莽了。 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因为阎见明而偷走的血衣,竟然如此重要。 今早衙门里面发生争执时,他就在不远处藏着,听得一清二楚。 这血衣,竟然还和江南欧阳氏有关。 又等了一阵,宁庆全眉头轻皱,转身离开。 接下去,他除了查这件血衣,还得去查今天这伙来闹事的人是谁。 一个打一群,他办不到,不过他一直就不是随大众的打手,他是杀手,是刺客,给他逮到机会,他一个个对付,要这群人好看! 汤东衙门里,听闻欧阳飞青和欧阳堂险些出事,早上已经受惊不轻的欧阳臻险些魂飞魄散。 他立即令严冰去准备马车,他急切出来等候,胖乎乎的身子在衙门外头跺脚。 “又是夏月楼,又是夏月楼!!”欧阳臻咬牙切齿。 旁边的卞为民也纳闷,怎么又是夏月楼! 之前欧阳臻发脾气,让他把霍亦清送给他的礼物都退回去,他暂时还没那么做,想着苟一天是一天,尽量避免在欧阳臻跟前提及,等欧阳臻渐渐忘了此事就是。 结果这个夏月楼,真是不安生! 第一个赶来禀报此事的卖菜农被欧阳臻随身带着,继续问话。 菜农只将自己看到的道出,欧阳臻气得牙痒痒,瞪向卞为民:“这夏月楼一定有古怪!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祸水东引吗?” 卞为民不敢接话,点点头。 此事说来,的确古怪,姜家村因为崔氏和李玉文闹成那样,可夏月楼竟就没有半点风雨。 要知道,平日里这些村民可是最好煽动的,欧阳臻当初想得便是将矛盾朝夏月楼引去,结果,崔家和周草帽他们隔三差五斗殴,还是往衙门跑,夏月楼则完全置身事外! 这夏月楼,凭得到底是什么? 越想越恼怒,欧阳臻的声音变得阴冷:“要是那两位出了什么事,本官一定要将这夏月楼抄了!” 抄家这话,之前欧阳臻也对卞为民说过,那会儿要抄的,是他卞为民的家。 卞为民抿唇,焦急地看着马厩方向,盼着马车快点来。 不过马车还没来,前边的人跑来了。 “大人,大人!!”一个衙卫连滚带爬,“大人,马车来了!欧阳九爷和欧阳小公子来了!” 一听到这,欧阳臻眼睛大亮,立即道:“在哪,快,速速带本官前去!” 卞为民也大喜,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否则一牵扯下来,多少人得出事! 前衙大门口,欧阳飞青和欧阳堂从马车上下来,一路奔驰,二人的面色极其难看,不过,情绪大抵已平静。 相较于年长的欧阳飞青,欧阳堂反而更稳重沉敛。 见欧阳臻匆匆赶来,欧阳堂迎去:“想必常言叔伯已知发生之事。” “才知,才知!”欧阳臻扶住他的双手打量他,再朝欧阳飞青望去。 “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欧阳臻如释重负。 “多亏夏月楼,”欧阳堂道,“夏月楼大义!” 欧阳臻一顿:“夏月楼,大义?” 欧阳堂随后将一切道出,他转头望向那边的马车:“若非他们,我和九叔今日难逃此劫!” 欧阳飞青也道:“恐怕他们会受我们牵累,欧阳臻,余下时日,你得加派兵马,去护好他们!” 欧阳臻想了想,道:“会不会,那些人和夏月楼本就勾结,沆瀣一气?这是演一场戏给我们看?” “你在说什么?!”欧阳飞青一双眼睛又瞪成铜铃,“你此话,人言否!?” 欧阳堂也道:“常言叔伯,你何出此言?事先连我们都不知自己将会去夏月楼,他们如何勾结?!” “亏你还是个地方父母官!”欧阳飞青怒喝,“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这样为官的?” 欧阳臻在欧阳飞青面前声音都不敢说大,低下头道:“是是,是我不对。” 卞为民适时出声道:“如今情况,九爷和小公子不能去客栈了,不然,先去驿馆?驿馆有兵马驻守,量那些人也不敢!” “是,对!”欧阳臻道,“我这就差人送你们去驿馆,你们先在驿馆住几日,压压惊,这几日,我定将那些歹徒全部揪出!” 欧阳飞青目光冰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去马车。 欧阳堂看着欧阳臻,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也转身去了马车。 欧阳臻一身虚汗,滚胖滚胖的身体送他们的马车离开,而后一软,被一步冲来的卞为民等人扶住。 “大人!” “大人!” “吓死我了,”欧阳臻愁苦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说着,欧阳臻侧头看向卞为民:“这夏月楼,竟能将他们都算计其中!” 卞为民看着变得完全陌生的欧阳臻,在他身上瞧不出当初那半点从容自信的父母官模样。 想问他为什么就是要和夏月楼过不去,又唯恐惹到他,卞为民只好从善如流:“是啊,大人,这夏月楼是有点本事。” 同一时间,沿着小鱼塘驿站北去的乡路上,在距离青角村还有三里地的破屋里,两个衣着朴实的菜农被人从一辆马车上押解下来。 进入破屋后,两个村民被强行摁在地上,二人颤着身子抬起头,破败的茅屋里,一个同样衣着无华的女人端正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冰冷,没有半丝温度。 二人赶忙求饶,他们压根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们,不断求女人放自己一条生路。 “闭嘴!”女人身旁立着个年轻姑娘,粗暴地喝止。 “依依,退下。”何姨冷冷道。 “是。”年轻姑娘低头,往一旁退去。 “你们,是顺门环的人,”何姨看着两个菜农,“我只想知道夏月楼的来历,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的咬字非常阴冷,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冰冷的眼神浮上一层浓烈的杀气。 第225章 心狠手辣 顺门环地势顺平,四通八达,近年因枢纽便利,水运、陆路双行,越发兴盛,并带动了小鱼塘驿站的兴建。 顺门环几条主街上的大商铺开得越来越多,时常半月不去到某条街上,那条街上的几个商铺便易主改目。 夏月楼究竟是何时来开的,两个菜农都说不准。 夏月楼装饰得非常好看,但也因其清雅之风,失了过于炫目的张扬,与街上那些大富大贵,恨不得把金子都拿出来缀饰的豪阔酒楼相比,实在低调。 两个菜农想了半日,只能估摸出,大约是两年内开的。 顺门环的掌柜,他们说不好是谁,那样好看清贵的酒楼,他们不敢踏足,只敢远观。 若非夏月楼惹上姜家村里的小霸王姜备国,夏月楼在顺门环不会那么快出名。 两个菜农颤颤巍巍,你一言,我一句,在说完姜家村后,何姨忽然道:“姜家村,崔翠花?” “对。” 何姨眼眸微眯,慢声道:“就是那个,杀害了姜博他娘的崔翠花。” 其中一个菜农小声道:“这位大娘子,您还知道这事啊……” 他才将这话说完,便觉察出不对劲。 这位何姨的手指正紧紧攀着一旁破旧的桌案,她的脸很老,枯黄起皱,脖颈后还有明显的一片烧伤痕迹,但是她的手却非常好看。 这双手和她的脸,不像是同一个人的。 不仅是她的手部肌肤极白极嫩,她的手还非常纤长,玉葱般润嫩。 现在,这好看的手揪紧桌案,青筋爆出,似乎要将手指嵌入桌案之中。 一旁叫作依依的年轻姑娘也瞧见了,很轻很轻地关心道:“何姨……” “我没事。”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何姨的声音明显喑哑。 “我不知道这事,”何姨看向刚才说话的菜农,“我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的。” 她压着心里极大的怒火,但她的声音仍然颤抖。 她恨! 她好恨!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苦苦在找,一直没能找到!近日才从那些茶楼说书先生们的口中得知,那传得沸沸扬扬的血衣之事。 她这才惊惧地得知,三妹竟已早早惨死!! 姜家村,这汤州顺门环里的一个小小村子,他们,怎敢!! 心中怒火越来越盛,眼眶和鼻尖都在发酸,何姨忽然起身,离开前抛下一句话:“将此二人的舌头割了。” 两个菜农瞪大眼睛,慌忙爬跪过去:“不要啊,大娘子,你要我们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 “饶命啊,大娘子,我们只是个卖菜的草民,没了舌头,怎么叫唤!!” 求饶无用,两边的手下上前,将他们架走。 二人一路尖叫求饶,终究是被带去另一头的暗示。 屋外天已黑,何姨双手背后,冷冷地站在院子里。 跟前是一条长河,夜黑无月,河道漆黑无光,半点粼粼都不见。 依依走出来找何姨时,恰传出那两个菜农最后的惨叫,而后,他们永远都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依依在何姨身后止步:“何姨。” 何姨声音冰冷:“说。” “那个夏月楼,要如何对付呢?” 安静一阵,何姨道:“照杀不误。” 依依皱眉说道:“我见夏月楼身上是有侠气的,他们今日护着欧阳家那两个孽障之举,或与当初护着姜博之举一致。” 何姨转过头来,冰冷目光让依依一惊,忙低下头。 何姨道:“你以为,我不知?” 从夏月楼和姜家村的恩怨听来,夏月楼为护何仪岑的遗孤,不惜得罪顺门环的地头蛇,这是一件功。 但是,夏月楼却又护下了欧阳飞青和欧阳堂! 此事,抵不了那所谓的功。 要知道,让她碰上这样的机会,何其之幸。 她为血衣而来,要强救姜博,故而她将所有精干的人手都带来了。 而欧阳飞青和欧阳堂,他们风尘仆仆,显然惊慌而来,毫无准备。 这番对比,她拥有如此千载难得的机会,可以将他们二人斩杀,以他们的头颅以敬主人在天之灵! 可是,夏月楼却多管闲事! “再过半个时辰,便动手吧,”何姨回过身去,看着冰冷无光的水面,“既要强出头,那就有强出头的准备。” 依依点头:“是!”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何姨先于手下们离开,身边只带着两名亲随。 田野太暗,若要明堂的光,只能经小鱼塘驿站而过。 驿站今夜重兵把守,灯火异常璀璨,华灯明丽,与她们昨夜过来时完全不一样。 何姨知道,那是因为驿站今日有了两位江南欧阳家出来的贵客。 她远远看着,心里面烧着一场冲天的火。 看了阵,何姨转身准备走,一侧黑暗的田野里忽然传来两个说话声。 这样的谈话,何姨本没有兴致,但他们却忽然聊到了夏月楼。 何姨停下脚步,朝黑暗中看去。 这是两个碧峰村里出来的村民,他们正在路边小憩,一人大声痛骂夏月楼的人不是东西,另一人在骂一个公卿贵胄子弟,骂夏月楼和他们勾结。 何姨皱眉,忽然转过身去,低声道:“将他们二人抓来。” 两个村民正在歇脚,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何姨的手下过来抓走。 二人也是一肚子的火,愤懑不已,挥拳就要打人,却被对方几招拿下。 “痛痛痛!!!”一人大叫,“别抓我的胳膊,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啊!!!” 何姨完全没有耐心:“拧断他的脖子!” 手下应声,大掌利落地按住此人的脑门和下巴,喀嚓一声,还在叫嚷的男人话音戛然,眼睛圆瞪,顷刻毙命。 他的同伴傻眼,目瞪口呆,连叫声都停了。 “到你了,”何姨朝他看去,“还要吵吗?” 同伴哪里见过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 又,又是女人! 比那天闯入他们碧峰村祠堂里的红衣贵胄千金还要嚣张的女人! “饶命,饶命啊,”此人双腿一软,一下子跌跪在地,“我不敢了,你,你饶过我!” “我只是问话而已,你如实说即可!”说着,何姨抬头看了眼天空。 没有月亮,远处小鱼塘驿站的灯火,也只在远处,她的脸,对方现在绝对看不清,所以,对方的舌头能保住。 第226章 火烧夏月楼 江南潮湿地,哪怕冬日,也有虫鸣。 村民跪在同伴的尸体旁边,声音颤颤巍巍,从一个月前赵辉的死开始说起。 何姨越听越不对,寒声打断他:“依你所说,既是那位左姑娘要夏月楼的人承接碧峰村的茶叶和作物等开采,那与你开口提得那赵辉的死何干?” 村民咬牙切齿:“因为这近月来的时间,我们这些被频频针对和吃尽苦头的人,便是那日对那两个贱丫头动过手的!当时赵山还查过我们,我们几个都被问过话了,后来赵兴跟我们说,赵山手里有一张名单,写的正是我们几人的名字!” 何姨挑眉:“因为你们对那两个姑娘动了手,所以夏月楼后续针对你们?” “对!” “那赵辉到底是不是她们杀的?” 村民顿了下,摇摇头,声音也不响亮了:“应该不是。” 何姨冷笑:“赵辉作恶多端,心术不正,被人杀了也是应当。而你们呢,你们护着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将两个无辜小姑娘拘押殴打,甚至还打错了,呵!你们也该死!” 村民被吓到,往后退了大步,险些跌摔在地。 “杀了他!”何姨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不要啊!”村民立即求饶,朝她追去,被她的两名手下拦截。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的脖子也被拧断了,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歪斜在肩膀上,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 何姨没走几步,停了下来,侧头厌恶地朝后面昏暗光线里的两具尸体看去。 “死得这么干脆,便宜了这些东西!” 说完,何姨的目光朝姜家村方向眺望。 她心心念念找了那么久的三妹,当初也是被这样一村一村聚集的臭男人们给抱团欺压的吧。 他们愚昧、无知! 他们非常容易被人利用! 这群乌合之众! 这几日所听闻的三妹惨死之状仿若浮现眼前,何姨的眼眶一下通红。 夏月楼,你固然侠气,固然有担当,可是,你护了不该护的人,你也当死! 村民临死之前的求饶声非常响,今夜预备睡在归福客栈里的牛芷琳转头朝窗口望去。 她的客房靠后,窗外一片黑黢黢的旷野。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真的有人在大声求饶,不过现在去听,又没了。 竖起耳朵听了阵,没再听到什么动静。 牛芷琳收回视线,双手托着腮帮子,目光看回桌上的烛火。 她的眼角跳得很厉害,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虽然她很是钦佩宋娘子今日维护客人的硬派作风,可是,牛芷琳是希望这件事不要发生的。 宋娘子的身份本就尴尬,最怕她可能要被卷入到什么可怕的阴谋阳谋中去。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安静。 牛芷琳赶紧起身,跑去开门。 归福客栈的伙计和牛芷琳已经非常熟了,喘着气道:“牛姑娘,我都打听清楚了,没呢,官府的人没关夏月楼!” “你没打听错?官府的人真没管?” “牛姑娘,我这可是驿站,我可是这里的伙计,我的消息那绝对没错!” “可恶!”牛芷琳怒道,“这欧阳臻真不是个东西,夏月楼维护了他们欧阳家的两个大人物,将自己陷入了泥潭里去,这欧阳臻竟然半点人事都不干!” “哎呀!”伙计赶紧嘘声,往左右两边的客房看去,“使不得,说不得!” 牛芷琳想了想,道:“不行!” 宋大娘子不能出事,一出事,她回去都没法和小将军交代! 她转身回屋,将自己的包袱揭开,取出一枚乌木金漆小令牌。 这枚小令牌,小将军当初交给潘子一,若有什么,可以去找小鱼塘驿站的林驿丞。 这次她奉命回到顺门环,潘子一和房振归将这枚小令牌给了她。 捏紧令牌,牛芷琳眼神变冷,欧阳臻,你这个王八蛋! 顺门环不设宵禁,但除却小鱼塘驿站外,顺门环的几条主街,入夜后人都不多。 长街清清冷冷,一片空荡,只有几家酒楼会彻夜长明,通宵达旦。 何姨立在巷角,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清雅楼宇。 白日虽匆忙,但也被它所吸引。 夜色里,楼宇高而阔,高仅三楼,但每一楼的层高都不低。 那些重檐飞扬,每个檐角都悬明灯,灯纸上竹鱼相戏,绕灯而舞,栩栩如生。 何姨眼眸微敛,望着那些灯笼,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夏月楼如此特殊。 因为,它精致到了每一处细节,哪怕只是盏灯笼。 若非已成死敌,夏月楼的大东家,何姨都想去结交认识一番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何姨侧过头去,依依快步走来,恭声道:“都准备好了。” “官府那边没有动作?” 依依摇头:“一点都没有,很是蹊跷。” 何姨目露困惑,看向夏月楼。 依依道:“王俊说,他盯了一下午,自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离开后,官府派人过来只走了个过场,且态度非常傲慢。他们离开后,官府再无人来,所以,应该没有陷阱。” “有陷阱也无妨,”何姨冷笑,“我们又不进去,传令下去,直接倒油,起火。” 依依点头:“是!” 没多久,何姨的手下们便动作熟练地掀开后巷那一辆又一辆板车上的遮雨布。 粗重的遮雨布被掀开,他们迅速抱起上边的坛子,有人朝夏月楼大门跑去,有人将准备好的箭矢沾上烈酒浓油,搭弦后点着。 随着依依一声令下,一名手下将手中火把朝夏月楼大门掷去。 火势刹那腾起,一下子烧旺。 其他手下纷纷射出手中箭矢,带着火的长箭扎在夏月楼牢不可摧的隔扇门上,火势迅速将窗纸点燃。 何姨道:“我们走!” 赶在周围邻里闻到气味,开门出来之前,何姨快速离开。 尚未走出百步,一名手下追上来:“何姨!小鱼塘驿站的驻守兵马去夏月楼了!” “驻守军?”何姨道,“军队?” “对,是从小鱼塘驿站来的,不是衙门的衙卫!” 依依道:“看来夏月楼和他们果然有勾结,是欧阳飞青和欧阳堂派来的吧!” 何姨面色沉冷,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欧阳家这十几年行事低调,没有和军方打过任何交道。他们也没这么大义,不会因为夏月楼今日护过他们,就去破这个规矩。” “那这些兵马是……” “我也好奇。”何姨说道。 第227章 什么人啊 牛芷琳一马当先,奔在最前。 遥遥望到夏月楼方向的火海,她呼吸一滞,转头看向后面的小校尉:“快点,快!” 小校尉桂亭川很年轻,今年只有十八岁,他应声着,快马加鞭,同时也回头往后面催促手下。 夏月楼的左邻右舍早被惊动,半条街的居民都高声嚷着救火,人影幢幢, 牛芷琳奔近后,扬手勒绳,圆睁着双目瞪着跟前的大火。 很快,她翻身下马,冲着后面的兵马道:“快!救火!” 说完,她率先朝一个提着大水桶的老汉跑去:“大叔,这水桶给我吧,我来,您再去找一个!” 老汉赶忙道:“不行,你拿不动的,你……” 岂料牛芷琳伸手就夺,抓着水桶就朝火海冲。 老汉被她的力气惊到,也只惊了个几秒,老汉转头去找其他水桶了。 小校尉桂亭川率兵赶来,瞧见这火势,立即喝道:“大家下马救火!” 他跑到夏月楼前,看着越发不可收拾的火势,转身对两个亲兵道:“你们各率三人去周围疏散人群,除却救火者,其余老弱妇孺皆赶离此地三百步以上!” “是!”亲兵应声。 吩咐完后,桂亭川去找牛芷琳,牛芷琳已经跑去打第二桶水了。 她的桶很大,但是对于眼前火势来说,这桶里的水少得可怜。 又一桶水泼出去,无济于事,旁边的居民们也纷纷泼水,那些水浇入大火,不见半点用。 牛芷琳的眼眶通红,愣愣地看着这场大火,忽然又掉头,拎着空桶跑去井边。 “牛姑娘!”桂亭川追上来,“牛姑娘,按照这火势,两边的建筑得拆掉才可以!” 牛芷琳头也不回:“这些你做主!” “里边的人怎么办?”桂亭川忽然又问。 牛芷琳脚步一顿,两只手都在发抖,她深深呼吸了口气,转头看着桂亭川:“我们得分清形势,现在只能先救火!” 说完,她继续去打水。 桂亭川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分清形势。” 他转头看回夏月楼的大火,这火烧成这样,烟却不呛,这夏月楼的用料,可见都是一等一的好木啊。 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除却打水泼火,更有近百人去往夏月楼左右前后拆除房子,避免火势漫延。 牛芷琳不知疲倦,待来人说后院火势得到控制,她立即撇下手中的水桶,往后巷跑去。 后巷被烧得一塌糊涂,从夏月楼后院烧出去的大火,将一整片巷落全部烧成黑黢黢的废墟。 周遭居民拎着水桶,大汗淋漓地站在路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烧透。 牛芷琳拨开人群跑来,愣愣地望着夏月楼后院,忽地,她的余光看到什么,转过头去,却见阿六和小春他们也都拎着水桶,脸上被熏得一片漆黑,一双眼睛便显得格外明亮。 他们也有所感地转过头来,看到牛芷琳,皆一喜,快步走来:“牛姑娘!” “你们怎么在这?”牛芷琳跑去,“你们的宋……云东家呢?” “不怕不怕!”阿六忙道,“崔氏来我们门前闹了一场后,东家便已有了离开夏月楼的打算,这些时日,潘管事和霍管事一直在寻庄园,今日那些人来闯门后,东家就去庄园了!我们整个夏月楼,一个人都没有!” 牛芷琳长长松了口气:“云东家料了先机,幸好,幸好!” “何止呢!”小春道,“也不能说夏月楼没人,你瞧我们几个就在,不过我们没在店里,我们就在后巷里监守着!东家说,白日里的那些人很可能会来放火,若真放火了,要我们及时去喊人,我们还特意备了锣鼓呢!” 耳边是大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那风吹来都是燥热的,牛芷琳眼眶变红:“云东家真好!没有只顾着自己!” “可不是,”阿六看向火海,“我们东家还说了,今日因夏月楼大火而受到牵累的,她十倍赔偿家财!” “十倍?”追着牛芷琳过来的桂亭川从后面走来,惊道,“被烧毁了这么多房子,十倍,你们东家赔得起?” 阿六和小春朝他打量,见他一身军胄软甲,面对牛芷琳时的那些和善面孔消失不见,二人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知道。” 桂亭川又要发问,牛芷琳冲他道:“桂校尉,你去前面忙,我同他们有话说。” 她毫不掩饰地下“逐客令”,让桂亭川皱眉,胸口一阵堵。 “快去呀!”牛芷琳又道。 去就去! 桂亭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那我去前头了!” 桂亭川转身离开,走没几步,他回头看去,见牛芷琳立即拉着小春和阿六去到一旁嘀咕嘀咕了。 桂亭川心里面很烦地哼了声,这女人也太“过河拆桥”了。 桂亭川回到前头,手下来报,说大火刚起的第一时间便有人敲锣打鼓,所以周围邻里都在最快时间内逃了出来。 目前无人死亡,唯一的伤者,是一个双手不怎么好的男人,中等个子,赶来瞧见火势,他便立即朝夏月楼的后院里冲去,旁人拦都拦不住。 桂亭川立即道:“此人现在何在?” “不知踪影。”手下道。 “那,伤得可重?” “嗯,据说他双手本就带伤,极不灵活,他一到,就往自己身上浇了两大桶水,便冲进火海了。” 桂亭川不可思议:“这大火附烈油而生,一着便凶狠无比,他这能冲得进去?” 手下摇摇头:“不知。” “那他怎么走的?” “说是夏月楼的伙计们赶来,他才听劝。要给他检查伤势,他谁也不给碰。见过他的人都说,此人虽然个子中等,可是凶得很,那面相极不好惹,眼神如刀子!” 桂亭川本只担心周遭居民因这大火受到无辜牵累,故而令人查清伤亡,如今听手下之言,他忽对此唯一的伤者起了极大兴趣。 想到被牛芷琳神秘兮兮叫去说话的几个伙计,桂亭川道:“那我正好可以找他们问问,那个受伤的人是谁。” 他才说完这句话,一名手下快步赶来:“桂校尉!” “何事?”桂亭川回过身去。 “牛姑娘随那几个夏月楼的伙计们走了,她要我转达校尉您,称待火熄了之后,兄弟们便立即回驿站休息,她明日来答谢,还连说了好几声大家伙辛苦了。” 桂亭川皱眉,嘀咕道:“什么人啊……” 第228章 新家 现场火势被控制得差不多了,加之有桂亭川在此坐镇,所以牛芷琳干脆让小春和阿六给自己带路,去找宋知晴。 小春还要留着,阿六领着她去。 整条主街都乱,但阿六仍戒备,他领着牛芷琳东拐西拐,只为换一身衣裳,而后又继续绕了一路, 背离顺门环主街的灯火,越往长野,四周越暗,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穿过盛长的竹林,他们停在了一个湖畔大宅。 阿六边扣上门上铜环边道:“目前没找到合适的庄园,不过这座宅子也足够大。” 牛芷琳点点头,心底冒出几分开心。 阿六能将她带到这里,足见宋知晴对她的信任,这种被人当“自己人”的感觉,真好。 没多久,一个小厮出来,见到阿六和牛芷琳,他忙道:“来,进来。” 宅子内部宛若另一个天地,庭院雅致清幽,晚风吹来,遥遥听见一串铃音。 “大娘子歇息了吗?”阿六问开门的小厮。 小厮摇头:“还没呢,大娘子特意要我们盯着大门,就为等你们。” 穿过长长的庑廊,到一座苑前,整座小院的灯火都明堂,那串长生铃就悬挂在院中已经被秋冬肃杀了的老树枝丫下。 风一撞来,叮铃声又起,清脆厚重,似是古音梵唱。 “我去通报!”阿六对牛芷琳道。 “好。” 不待阿六过去正室,正室的屋门先被人从里边打开。 左云抬眼瞧见牛芷琳,眉眼一喜:“果然是牛姐姐!” 她快步迎出:“牛姐姐,你来啦!” 牛芷琳笑着走去:“为何要说,果然呢?” “是我们东家说的,”左云笑道,“东家说你来了,要我开门,哈哈!” 牛芷琳大感意外:“宋娘子神机妙算!” “不是啦!”左云忙道,“我们娘子五官明镜,可清灵了!来,牛姐姐,快进来!” 宋知晴挽着袖子,立在手工案台前,正在刨削一块木头。 牛芷琳进来时,她正接来明香手里的湿毛巾来回擦着手,准备出来。 “宋大娘子!”牛芷琳喜道,“今夜着实将我吓得不轻,瞧见你没事,真好!” 宋知晴微笑,打量牛芷琳的脸,眉心轻合:“看来,那些人真的放火了。” “是啊,火势可凶!夏月楼差不多已被烧得……” 她没有说下去。 左云和旁边的明香明桂脸上都浮起难过。 “夏月楼两旁的商铺,可有受牵连?”宋知晴问。 “嗯,不过还好,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了的,宋娘子,你别担心!” “伤亡呢?”宋知晴又问。 “有,据说伤了一个!不过,是那人执意要进去救人,故而被伤的。那人现在不知所踪,他自个儿走了!” “救人啊……”宋知晴声音变沉,“既是救人,便是侠士,此乃义举,希望能够找到他。” “那些人不知是什么来历,”牛芷琳担忧道,“如若知道你们没死,他们接下去会干什么呢?这些人穷凶极恶,当街纵火,目无王法,实在可恨!” “才不是呢,”明香撇嘴道,“在当街纵火之前,他们可是要当街行凶的,而且行凶的对象还是欧阳家的人!” “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阴谋……”牛芷琳不安地看着宋知晴,“宋娘子,就怕你将要被卷入到奇怪的事情中去。” 若入局就能解开心中迷惑,宋知晴不惧入局。 她笑了笑,看向明桂:“去浴房准备温水,再找几件干净得体的新衣裳出来。” 明桂点头:“是。” 宋知晴看回牛芷琳:“牛姑娘,救火很累,你又多番跋涉,洗一个温水澡后吃点温热食物,而后便休息吧。” “肚子是有点饿,”牛芷琳摸着肚皮,顿了顿,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差点忘说了,我方才还说,恐怕宋娘子你要被卷入到奇怪的事情中去,但实际上,今夜我不是单独去夏月楼的,我,我用我家小将军的符令,调用了小鱼塘驿站的驻守军。若有心人去查此事,很轻易就能知道是我们小将军的符令,届时恐怕……” “不怕,”宋知晴温和道,“若我是怕事之人,我就不会去管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死活了。” “也是,”牛芷琳点着脑袋,忽又一笑,“那我便不去想那么多了。” “去休息吧。”宋知晴也笑。 明桂领着牛芷琳离开,左云走来道:“东家,您也休息吧。” 宋知晴摇了摇头。 她缓慢走去东窗后,抬手推开窗扇。 夜间寒风吹拂而来,扬起她额头前的碎发,她一张绝美清媚的面庞,夜色下倾城无双。 距离太远,她在此处眺望,是望不见顺门环那场已经在被扑灭的大火的,但她仍驻足远望。 “娘子?”明香走来,声音很轻地道,“您在想什么呀?” “那个何姨,”宋知晴低声道,“我在想,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跟何仪岑,又是什么关系呢? 她如此歹毒狂妄,如果何仪岑认识这样的人,又何至于会在姜家村惨遭毒手? 思及当初,何仪岑带着还那么小的姜博至晚山上求师父,直接去找这位何姨不好吗? 又或许,她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如她所想那般和善,这位何姨是来对何仪岑下毒手的? 这谜团,越来越大了。 夏月楼的大火起得很快,但因事先有所预备,火势及时得到控制,没有大规模烧开。 时至卯时,大火彻底灭了,废墟之中不见半具尸体,黑黢黢的木头里,还零落散着一些被烧黑了的珠宝玉器。 因驿站的驻守军们在,周遭百姓没有进去捡漏,众人打着哈欠,远远近近的围着。 人群里忽然有人很轻地道:“这夏月楼,竟然这么大啊。” 这句话像是提醒,旁人都看去,的确,夏月楼可真大。 一个准备回去复命的衙卫打着哈欠朝说话的人看来,再转头朝夏月楼望去。 夏月楼远远不止主楼那一栋大楼,后院竟还更大,是大堂楼体的四倍之多。 一直都知道夏月楼有钱阔绰,如今看去,竟阔绰至此。 衙卫收回视线,快步离开,翻身上马,回去衙门禀报。 第229章 无人伤亡 衙卫刚看到衙门,便见到衙门口停下一辆马车,欧阳飞青和欧阳堂从车上下来。 欧阳飞青气势汹汹,一撩袍,快步迈入衙门,一股脑往里冲,压根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后衙,欧阳臻坐在书案后面,眉头紧皱,严冰不顾规矩,推门进来,慌张道:“大人,京城那两位大佛又来了!” 欧阳臻反而不慌,他料到他们会来兴师问罪。 抬手将跟前的文册合上,欧阳臻道:“夏月楼那边如何了?” “我们的人还没回来。” 欧阳臻沉了一口气:“这夏月楼,看似没它什么事,怎么桩桩都有它的事。” 外面传来欧阳飞青他们过来的动静,欧阳臻冲严冰不耐烦地使了个眼神,严冰立即走去扶他。 二人刚出来,欧阳飞青迎面撞来:“欧阳臻!那伙奸邪你可找着了,可诛灭了?昨夜烧了夏月楼,那伙人今日就敢烧你的衙门!” “九叔,你莫生气!”欧阳堂追上来拍打着他的后背。 严冰扶着欧阳臻,瞧见欧阳飞青,严冰是害怕的。 欧阳臻脸上的神情也不自在,他看着欧阳飞青这张脸,先前心里对他们的恭敬消失不见,这会儿只觉得,这人的名字取得真好,欧阳飞青,脸上的青筋真是在乱飞。 “那伙奸人确实胆大妄为,实在可恨。”欧阳臻皱眉说道。 “你这个县官是当什么吃的?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人你都没捉着?!” “本官会努力去抓的。”欧阳臻叹气。 “你!” “九叔,你先莫生气!”欧阳堂道,他看向欧阳臻,“常言叔伯,你可知夏月楼的东家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还真的把欧阳臻问住了。 欧阳臻眨巴了下眼睛,看向严冰:“霍亦清和潘书新,似乎都不是?” “他们是明面上的管事。”严冰道。 “那这东家……” 严冰摇了摇头。 欧阳臻皱眉,他这几日非常不喜夏月楼,因为围绕着夏月楼的事实在太多。 但要说他讨厌潘书新或者霍亦清吗,他又不讨厌的。 所以,他讨厌的该是这个东家才是,结果,这个东家是谁,他还真不知道! 欧阳飞青见状又要开骂,欧阳堂先一步拦住他,对欧阳臻道:“常言叔伯,夏月楼的东家绝非等闲之辈!昨夜有人携令牌至驿站,直接调用了驿站的驻守军去往夏月楼。那会儿,尚还未知夏月楼着火,他们过去,仅为保护夏月楼!” 这个消息,目前还没送到欧阳臻处,欧阳臻大感意外:“驿站的驻守军?” 就连他这汤东衙门的县令,都没有直接调用驿站驻守军的权力,还得往上通个气才可! “昨夜发生的事,你现在都不知?”欧阳飞青气笑了,“欧阳臻,你当个什么官!” 欧阳臻不可置信:“那些兵马,真是专门过去护卫夏月楼的?” 确切地说,那不是昨夜的火,而是午夜的火,欧阳臻夜半被惊醒,听闻着火得是夏月楼,便不想管了。 再听闻那条街上的左邻右舍都醒了,还有小鱼塘驿站的兵马路过,正好扑火,那还有他什么事? 他巴不得夏月楼烧个一干二净,待天明了,他去走个过场就是。 他昨夜浑浑噩噩这样想,摆摆手,便继续睡了。 没睡多久,天色渐亮,他这才派一人赶去,看看火势情况如何,推算时间,那衙卫应该回来了才是。 欧阳臻看向严冰:“你出去看看,陈赞回来了没。” “是!”严冰小声应道,出去时特意和欧阳飞青拉开好几步距离,实在惹不起。 叫陈赞的衙卫早早回来了,就在前衙,也不知要不要过来,严冰来了正好瞧见,将他带去。 陈赞低着脑袋,毕恭毕敬过来,同三个欧阳请安过后,缓慢道出他去到夏月楼前的见闻。 听到无人伤亡,三个欧阳都不可置信。 “那么大的火,夏月楼无人伤亡?当真?”欧阳飞青道。 “嗯,”陈赞点头,“据说,夏月楼的东家提前带人离开了。” 欧阳堂年轻的面庞不禁笑了:“等同于唱了一出空城计?” “对!那东家不仅带人提前走了,她还留有不少手下,那火势虽然凶,但邻里无人伤亡,便是因为那东家留下得人手到处敲锣打鼓,第一时间将人闹醒!” 欧阳飞青一直绷紧的面色终于变轻松,赞许道:“这位东家,我就知道她是个人物!” 欧阳堂笑道:“不仅有谋,还有侠义胸怀!” 欧阳飞青点了下头,忽然又朝欧阳臻瞪去,变脸一般,目光又变得很凶。 欧阳臻立即避开他的视线,但如此避开又不妥,悻悻看回欧阳飞青:“嗯,夏月楼的东家的确是有魄力的。” “那么,”欧阳堂继续问陈赞,“可知那东家去了哪?搬离夏月楼后,他们是否暂住于其他客栈?若是的话,那群歹徒会不会继续找过去?” 这些陈赞哪里知道:“小人不清楚他们去了哪,无从打听,问了桂校尉,桂校尉也不知。” “哦?领兵去得是桂亭川?”欧阳堂道。 “小人不知桂校尉全名,是他的亲随告诉我,他姓桂,桂花的桂。” 欧阳堂“嗯”了声,看向欧阳臻:“叔伯,无人伤亡,总算万幸,但那群歹人,决不容于世,还望叔伯尽早将他们缉拿归案!” 这一月的大案实在太多,血衣还没了结,又来这一场大火,欧阳臻心中叫苦不迭。 这不,他还没开口,外头又有人来报,说姜家村的人又来闹了。 也好,欧阳臻正好有了托词可以离开。 欧阳飞青看着他胖乎乎的身子忙不迭离开,顿了下,看向欧阳堂:“桂亭川是?” 欧阳堂一笑:“九叔,内阁之中姓桂的只有一个。” 欧阳飞青惊讶:“他是桂方的什么人?” “堂侄。” 欧阳飞青双眉皱起:“桂方竟舍得将他的宝贝堂侄放在这汤州锻打。” 欧阳家为百年世家,扎根江南,家大业大,相比之下,桂家人丁便不那么好看了。 到了如今这一带,更是万亩田中一根独苗,这独苗就是桂亭川。 所以桂家上上下下,专宠于这根独苗,桂方十七岁开始从政,如今虽才四十出头,却已是三朝元老,他膝下无子女,视桂亭川如己出,终其半生所得之业,终都要传给桂亭川。 而欧阳堂,他和桂亭川从小便相识,他们都是京城最大的国学,广安学府里的学生。 “要知道是何人调兵,我去问他就成,”欧阳堂道,“也正好,说不定还可以知道夏月楼的东家如今身在何处,我还得当面谢过她呢。” 欧阳飞青点头:“是,是要重谢的,不过你行事小心,那群歹人,至今还藏于暗处。” “嗯!” 第230章 勾结流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步迈上楼。 婷婷抱着手里的脏衣服正要下楼梯,男人冲上来便将她撞倒。 婷婷“哎”了一声,不待说话,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婷婷根本听不懂的话。 虽然不是好话,但听不懂,婷婷就当没听过。 她乖巧在一旁给人让路,心里面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 男人速度飞快,过去叩响蓝姑的房间,陈公君也在,男人一进来便道:“是夏月楼!” 蓝姑皱眉:“昨夜起火那家?怎么你没头没脑,提它做什么?” “不,”男人恢复自己的气息,道,“我从小鱼塘驿站回来,已确认了,平安侯府里伺候跛脚的那两个丫鬟,就是夏月楼的人!” 屋内众人皆一凛,蓝姑上前:“如何确认的?” “昨夜调兵率队去夏月楼的那名女子,就是当初我们要追拿而未得之人!归福客栈的掌柜伙计都认识她,她姓牛,那掌柜亲口交待,那两个丫鬟去了夏月楼!” “夏月楼,”蓝姑缓缓道,“可惜这消息晚了一步,夏月楼如今人去楼毁。” 陈公君道:“顺门环近来诸多风雨皆与那夏月楼有关,不知夏月楼背后会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那位海斋老者,季鹤云?” 蓝姑想了想,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蓝姑皮笑肉不笑:“玉雪心高气傲,连她都说那位宋夫人国色天香,足可见她的姿色。那么去到过平安侯府的夏岸风,因这位宋夫人的貌美而惑,是能说得通的。” “您的意思是,夏岸风将那两个丫鬟托付给了夏月楼照顾?”说着,陈公君停顿了下,继续道,“夏岸风,夏月楼,会不会,这夏月楼的主人,就是夏岸风?” 蓝姑挑眉,朝他看去:“你如此一说,好像有这个可能?难怪,小鱼塘驿站的驻守军都被调用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找出夏月楼的人躲去了哪?” “是,如果夏月楼真是夏岸风的,那么,这也是一个能够可以接近夏岸风的机会!”蓝姑的眼睛变得明亮,“一定要弄死夏岸风!” 江南兵营里的这么多将军,夏岸风是唯一一个令大公子忌惮的年轻人。 那些老将,再过个几年或许就打不动了,可是夏岸风,他实在太年轻,今年才二十一! 如果夏岸风能死,大公子绝对会大悦。 …… 婷婷在后院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在心底大骂。 她不爽,她不爽,她不爽死了!! 这几个女人一出现,衣服全都要她洗。 秋冬时节的井水,刺骨得疼,她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要被冻坏了! 洗着洗着,一个伙计从她旁边跑过去,婷婷抬起头,伙计是去开门的,伙计往旁边一退,看到出现的人,婷婷一下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对方。 来人畏畏缩缩,一身粗旧的厚布衣,头上戴着斗笠,斗笠被压得很低,但婷婷还是一眼能够认出对方是谁。 正丁! 高云轩的正丁! 那个被二公子罚在大雨里跪了很久很久,命都去了半条的正丁! 伙计快速将他迎入进来,一进来,他抬头也看到了这边正在洗衣裳的婷婷。 比起婷婷的震惊,正丁的反应要好得多。 “来来,这边请!”得到楼上指令的伙计非常殷勤地招呼正丁。 他们从婷婷不远处经过时,婷婷忽然快步上前:“正丁!真的是你?” 正丁的模样极其不自在,他看着婷婷,面容不善。 “你怎么在这?”婷婷又问。 在侯府里时,他们几乎不会说话,但现在情况不同,此时此境地,见到一张“老熟人”的脸,婷婷倍感亲切。 然而正丁却不是这样认为的,他看着婷婷,冷冷道:“你在咏喜阁后面杀了红惠,你是杀人凶手,你瞧瞧你,现在过成了什么样?” 婷婷一愣,而后缓缓皱起一双秀气稚嫩的眉,怒道:“怎么,你现在不也成了一条狗?你为什么出现在这?” “你的舌头,是不是不想要了?”小池春上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 婷婷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一看到她的脸,她忙低下头跑回去洗衣服。 小池春上冷冰冰地看向正丁:“跟我进来吧。” 正丁惊讶地看着她的脸,这张和春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干什么?!”小池春上没什么耐心,暴躁道,“还不进来?!” “是,是!”正丁忙跟上去。 …… 蓝姑之前下命令,为防书信被盗,她要暂时和陆玉雪断联。 但正丁的到来,是在她断联的命令之前。 这段时间,正丁都在赶路。 他不会骑马,也没有坐马车,赶路全靠徒步,故而走了那么多天。 他带来得也不是信,而是口信。 跟着小池春上上楼,正丁一颗心惴惴不安。 进屋前,他先被几个男人搜身。 这几个男人对娇俏稚嫩的婷婷尚不会有半分客气,对他便更粗鲁。 正丁忍着周身不适,在搜身结束后进屋。 屋内的架势,让他更加害怕。 他扫了一圈,朝向陈公君弯腰拱手:“您就是,陈公君大人吧。” 陈公君冷冷道:“平安侯府,这一个多月,如何?” 正丁道:“并,并不太好。” 蓝姑忽道:“陆玉雪,为什么还是妾?” 正丁朝她看去,见她面容严肃,不怒而威,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也是个角儿。 正丁同样弯腰拱手,怯怯道:“这个,兴许家里连着两桩丧事,且二夫人还未正式发丧,所以,得往后顺顺。不过,我出来前,二公子待陆娘子极好的,夜夜都睡在陆娘子那!” “他们可圆房了?”蓝姑道。 正丁不太自在道:“那是必然的……” “好,你回去告诉陆玉雪,她胆敢怀上孽子,我就活剖了她的肚子!你也帮我盯着她,如若你盯梢不利,我会将你凌迟。” 正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说得并不像是假的。 蓝姑又道:“她让你过来,可让你带来什么话?” “有的,”正丁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她说,可以试着借康西华之力,先乱了江南!” 蓝姑挑眉:“那窝流寇?” “不该说是流寇了,”正丁道,“陆娘子说,他们的规模,已如军队,但是他们穷。如若提供财物支援,那么……” 蓝姑和陈公君对视了一眼。 正丁接着道:“陆娘子还说,如果大人们觉得此计可行,那么唆使康西华去下手的第一个目标,最好是常绢县。” 第231章 就是个昏官 婷婷一直在楼下洗衣服,十根手指头的关节都开始起水泡,发红发肿,痛得她想掉泪。 她看了又看,许久才见到正丁回来,仍是跟在小池春上身后。 见到她的目光,小池春上瞪来一眼,婷婷一凛,立即收回视线低头。 小池春上走到之前下来得位置,让正丁自己离开。 后院伙计见状,上前恭声送正丁,一路领着去后门。 婷婷不敢抬头,顿了顿,她悄悄回头,却见小池春上双手背负在后,就那样冷冷地盯着自己。 婷婷吓了一跳,赶紧继续洗衣物。 她还在平安侯府的时候,就很害怕春姿,这张和春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简直要吓坏她! “你想和他说话?”小池春上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她的声音要比春姿更硬更粗,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杀气。 婷婷低头:“没有啊,我这不,没有上去和他说话吗?” “你最好是没有,你若是要去说,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婷婷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我识字不多,就那么几个,更是不会写,若是我的舌头被割了,那日后,我可就没办法出去为陈公君和蓝姑打探消息了。” 小池春上眉眼一怒,忽然抬手,一个非常重的耳光扇了过去。 “啊!!”婷婷撞在还放着几件脏衣服的水盆上,那一整盆水和脏衣服,兜头浇在跌在地上的她身上。 “你是在威胁我吗?”小池春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打探消息,有得是人手,你?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杀了你!” 冰冷的水让婷婷缩作一团,一边将身上的湿衣服拿走,一边求饶:“我不敢了,春上姐姐,我不敢了,我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哭求到最后,她跪下来连连磕头。 小池春上神情讥讽,忽然扬起一脚,将她踹翻回去。 婷婷疼得直哆嗦,但又最快时间爬起来,过来继续磕头求饶。 小池春上往上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待她走了之后,院子里的那些伙计才敢上前去扶地上的婷婷。 婷婷攀着他们的胳膊起身,很是温顺,一个一个道谢,点头弯腰,那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她的额头,配上青春正尚好的一张脸,看上去尤为可怜,楚楚动人。 一个伙计见状,忽然忍不住,在她腰后的软肉上轻轻捏了一把。 婷婷脸上神情一凝,但很快,她压下心底浮起的所有浓浓恶心,带着一股近乎于讨好的谄媚笑容转过头去,怯怯看着刚才捏了她一把的伙计。 伙计色眯眯地看着她,因为她这模样而更大胆。 婷婷又笑了下,无声送去一道秋波,这才将视线收回,作出委屈的模样,继续跟其他人道谢。 …… 院门在身后关上,正丁低头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穿过后巷出来。 因为是徒步,时间拖得太长,加上他没钱,所以他想在这热闹繁华又价廉物美的顺门环住上一宿都不行,必须得尽快回去永安。 快步从后巷出来,他沿着原路离开,走着走着,忽然迎面而来的几个衙卫伸手拦住他:“站住!” 正丁吓了一跳,赶忙抬起头。 他戴着的斗笠被人粗鲁扯掉,其他几个衙卫举起手里的画像和他比对。 “像吗?”一人问。 另外一人盯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管了!”问话的那个人道,“先带走!” “不要啊!”正丁慌乱道,“大人们,我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抓我?” “要不是做贼心虚,你为什么要戴着这顶斗笠?!”拿着画像的衙卫凶神恶煞地叫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围路人投来无数同情目光。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被胡乱抓走了的,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当街被抓走的外地人至少有五十多个,也不知道那汤东衙门的大牢装不装得下。 “别,别抓我,大人们,不要抓我!”正丁拼命挣扎,在迭声叫唤中被强行拖走。 不远处的客栈楼上,一双眼睛正盯着正丁,瞧见他被这样拖走,此人大惊,赶紧掉头离开窗户。 正丁身上还有要带回平安侯府给陆玉雪的口信,他不能有事,而且如果他在牢中招架不住,自报家门,或者将陆玉雪和陈公君、蓝姑的事情全部抖露,那影响得不仅仅是他们,甚至会让大章朝的整个东南片军事部署都严防提高! …… 一辆破旧的马车驶入竹林,绕来又绕去后,在一座老宅停下。 霍亦清快速从马车上下来,上前用力叩响门环。 进到院子后,他快步去找宋知晴。 亭中落花纷纷,遥遥便听到笑声,清脆如银铃。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手中捏着卷书,正含笑看着明香明桂和左云跳绳。 明香和明桂还是小姑娘,一玩起来容易疯,活泼阳光。 左云则因为身手好,弹跳力强,跳绳的诸多花样都难不倒她。 听到霍亦清过来的动静,宋知晴转过头去,瞧见霍亦清脸上的严肃神情,她的笑容缓缓褪去。 “东家!”霍亦清加快脚步,走来后道,“东家,出事了,顺门环出事了!” 明香明桂她们停了下来,纷纷看去。 “又出事,”明香很小声地道,“顺门环真是天天出事。” 明桂用手肘轻轻撞她,眼神示意她不要说。 “发生了什么?”宋知晴问。 霍亦清快速将今天衙卫们在街上乱抓人的事情道出,最后停顿了下,补充道:“东家,还有一件事。” “你说。” “是永安那边的,据说,那二少奶奶至今还没发丧,要,要留在侯爷之后。” “侯爷之后?”明香讶然地上前,“我们侯爷还在城郊呢,至少还要放个几年,那我们二少奶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香自己都觉得怪怪的,目光朝宋知晴看去。 她和明桂至今都不知,小南楼被烧毁后,留在现场的那具女尸是谁…… 宋知晴好像会读心术一般,道:“放火烧小南楼之前,我托我师弟连夜出城,在乱葬岗挖了具身材与我相似的女尸。” 说着,宋知晴看回霍亦清:“此事,不算事,我既然已经死了,他们要如何,就如何吧。倒是顺门环那边……” 宋知晴的眉头轻轻皱起:“原本,我以为欧阳臻是一个好官,没想到,他竟如此昏庸短视。” 左云这段时间一直看他不爽,闻言冷哼:“就是个昏官!装得像个好官罢了!” 第232章 萧大哥,真的是你 官府的抓捕范围不仅在顺门环,沿小鱼塘官道前后近三十里,都被官府的人快马奔去禁行。 汤州知府衙门派了两名吏员赶来询问,因欧阳臻的姓氏,汤州知府衙门的人对他一直恭敬有加。 详细听闻顺门环近几日的事后,两名吏员连声安慰欧阳臻,允诺回去后,会禀报郭刺史,届时说服郭刺史增派军方的人手过来。 离开前,他们又特意去小鱼塘驿站拜见欧阳飞青和欧阳堂。 欧阳飞青称身体不适,没有出面。 欧阳堂则去找桂亭川了。 救了一夜的火,桂亭川睡了大半日,黄昏才醒,见到欧阳堂,桂亭川开心无比,他支开旁人,与欧阳堂促膝而谈,从他在安州从军开始聊,聊到汤州驻守这一路的大小经历。 欧阳堂的手下忽然来报,称汤州知府衙门的人要来拜见,欧阳堂聊得正畅快,并不想见,桂亭川反而道:“得去见,一定得见!我们的军饷就靠他们了,这帮子人,心眼小的很!” 欧阳堂意外:“自先帝开始,军饷不是不再经州府衙门之手了吗?” “军饷的确是直接发到我们手里的,可是我们的军需,以及每年的用度开销,州府衙门那都要派人来监察,并承书上达的。就像是一双眼睛,哦不,”桂亭川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就像是一只手,这样把你掐着了!” 欧阳堂笑了笑:“官场,概莫如是。” 桂亭川张了张口,及时忍住,没有说下去。 欧阳堂将他的欲言又止收入眼底,也猜到他想说什么。 “来,以茶代酒!”桂亭川举起茶杯,“喝完之后,欧阳哥哥就出去见那几个官吧!” “好好好。”欧阳堂笑道,端起茶杯与他一撞。 喝完之后,欧阳堂告辞离开,看着被欧阳堂带上的房门,桂亭川拍着自己的胸膛,暗道还好还好,庆幸庆幸。 他刚才差点没开口把天下文官都给骂一通,好在他及时打住。 虽然一手宠他到大的大伯桂方就是工部尚书,出入内阁,但桂亭川看文官是真的不顺眼。 而整个欧阳家都是文官,就连民间都传有一句话,天下文官半欧阳,足可见欧阳氏为官者之多。 他要是刚才真的骂了,可就将人得罪大了。 伸了个懒腰,欧阳堂预备再睡一觉,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房门,嚷道:“大熊,那牛姑娘回来了?” 亲随一顿,转身进来:“还没呢。” “还没回来?”桂亭川皱眉,“那夏月楼给她捆绑在那了?” “这,咱也不知道嘛,夏月楼的人到现在都没冒头呢。” “嘿,真是好玩!他们夏月楼起了大火,差点没将整条街烧了,我们拼死拼活去救火,他们的东家也不出来道声谢?” “谁知道呢!” 大熊的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来人,快步跑进来:“桂校尉!” “何事?”桂亭川道。 “牛姑娘回来了!” 桂亭川满肚子火气,一下起来:“走,随本校尉去兴师问罪!” 牛芷琳是才来的,她根本没料到自己一来就被人盯上了。 桂亭川带着两个亲随过来时,牛芷琳刚喂完马草,正在刷马毛。 听到后边的动静,她转过头去,扬唇一笑,上前抱拳:“桂校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一笑,一肚子火气的桂亭川一顿,而后扬眉:“牛姑娘心情不错?” “昨日大火,多亏有桂校尉,桂校尉大英雄!” 桂亭川不禁一笑,笑完赶紧又皱眉:“呵!我是大英雄,那牛姑娘是什么?火还没扑灭,您就跑了吧?落跑者在兵营里,是个什么罪名?” 牛芷琳一顿,眨巴了下眼睛。 桂亭川嘴快说完,也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太过严重,小题大做。于是不待牛芷琳有反应,桂亭川自己摆手,翻篇过去,问道:“那夏月楼的人,可没事?” 牛芷琳淡淡点了下头,脸上没了半点笑容:“嗯,他们没事。” “那,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他们的东家不想让外人知道。” “外人?”桂亭川不悦道,“倒也是,本校尉也不想与他们沾亲带故,但他们闯下大祸,险些让整条街的百姓受牵累,他们还要躲起来?” 牛芷琳秀眉一簇,脆声厉道:“桂校尉,你这句话说得就严重了吧!火是他们放的?不是吧。祸是他们闯的?也不是吧。莫非依你之意,当时他们不该去管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死活,由着他们命丧歹人之手咯?” 桂亭川怒道:“本校尉没有这么说!” “那你怪夏月楼干什么?夏月楼是无辜的,他们护着自己的食客,这份担当,几人有之?再者,夏月楼做得够好了,他们无辜受累,还心系周遭百姓,若非他们,左邻右舍早死了!桂校尉养精蓄锐完,不去帮汤东衙门那位肥头大耳的胖县令找出那群穷凶极恶的歹人,倒是在这里对着仗义侠义的无辜商家指指点点,呵!” 说完,牛芷琳不看桂亭川一眼,转过身去,继续刷马毛。 桂亭川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看着牛芷琳的背影,他气得咬牙,“你”了半天,没有下文,恼怒一转身,准备扬长离去。 牛芷琳却忽然回头:“慢着!” 桂亭川朝她看去:“牛姑娘还有何事?”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与其看夏月楼不顺眼,不如去查一查,被他们护着的欧阳堂和欧阳飞青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被人如此针对!那群歹人狂妄至极,绝非等闲之辈哦。” 桂亭川一顿,想起不久前才和自己一起喝过茶的欧阳堂。 是哦,他这个猪脑子,他怎么只顾着和欧阳堂叙旧,忘记问他这么重要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牛芷琳继续刷毛,再不理桂亭川一眼。 桂亭川则快步离开,去找欧阳堂。 才从后大院出来,过驻扎草场时,桂亭川转头看到一辆马车悠悠停下,桂亭川一愣,立即迎去。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俊美近妖娆的脸。 “萧大哥!”桂亭川道,“真的是你!” 萧逸然一袭宝蓝色华服,腰悬墨色龙鳞金丝带,玉冠束发,面孔洁白,他笑吟吟地打开手中扇子,边摇着边道:“亭川,许久不见。” 第233章 一炷香后行动 整个小鱼塘都是崭新的,是在原本宽阔开合的天地里圈出来得一块大地,无束方圆,爱画多少画多少,所以小鱼塘驿站驻守军们的草场占地,也极度辽阔,肥沃奢侈。 萧逸然和桂亭川沿着漫长的草场边际走去,夕阳下,全是漫不经心在操练的驻守军,这些军人的岁数参差不齐,老得五六十,年轻的不过才十三四岁。 见萧逸然的目光望去,桂亭川耳根有些火辣辣的刺痛,尬笑了两声,道:“嗐,没办法,精兵强将都被那些大兵营挑走了,我们驻守军嘛,只要人多气势到了就行。” 萧逸然的笑声非常悦耳清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这样也好,”桂亭川自己说下去,“没有那些冗沉的操练,也自在清闲。” 萧逸然笑着摇头:“都是吃饭的嘴,这吃饭的嘴,可是要用粮食喂的。” 桂亭川的耳根顿时更红了,他闷闷不乐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萧大哥,我这是秀才遇到兵,我说不清的。” 萧逸然挑眉:“秀才遇到兵的后一句是有理说不清,依你之意,你有理,我无理?” 眼看着继续说下去,完全没有办法沟通了,桂亭川赶忙转移话题:“萧大哥,你此次过来,何事呢?” 萧逸然始终悠然自得,他不紧不慢地笑道:“我来送货啊,这次的订单不少。” “我才不信呢,以前几十万两的大订单又不是没有,也不见着你亲自去送过。” “哈哈哈!”萧逸然停下脚步,看着桂亭川,“对了,我来的路上,听说夏月楼着火了?” “又是这个夏月楼……”桂亭川没好气地嘀咕。 “嗯?怎么了?” “是是是,就是它!昨天那火还是我去救的,也是怪,以前一直觉得顺门环热闹又平静,繁华安康,自在快乐的!自打夏月楼冒出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我们的欧阳县官啊,一头的包了。” “着火了,死伤多少?夏月楼的大东家呢?” 提到这个,桂亭川停下脚步,眼前全是刚才牛芷琳怼他的模样。 “亭川?”萧逸然也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 桂亭川道:“萧大哥,夏月楼的大东家一点事都没有,不仅是她,整个夏月楼,整条街,就一个自己闯进去送死的人被烧伤了点,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说着,桂亭川这场大火的始末全部道出,说得多了,干脆把这段时间夏月楼身上发生的事情也都说出来。 就要继续延伸至姜家村时,萧逸然将他喊停:“不听了。” 桂亭川打住,忽然又道:“欸,萧大哥,不是在聊你为什么会过来吗?怎么又绕到了这里呢?” 萧逸然哈哈笑起,打开手中折扇,道:“走吧,吹吹风,散散步,挺好。” 桂亭川瞪着他的背影,嘀咕道:“老是这样。” 二人绕了大半圈,萧逸然称还有事,婉拒了桂亭川的晚宴盛情。 桂亭川台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一旦拒绝,那就没有余地,于是也不多说,送萧逸然离开。 回去路上,桂亭川猛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这个猪脑子!” 他这才想起,下午原本是要去找欧阳堂问一问那伙歹人的事,一下又抛之脑后了。 “知道自己是猪脑子还下手这么重。”一旁一个女声冷不丁的飘了过来。 桂亭川转头看去,牛芷琳双手抱胸,嘴里叼着一根长草,乐悠悠地靠着树下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桂亭川肃容问。 “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谁?” 牛芷琳下巴一扬,正是对着他。 桂亭川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你要去找欧阳堂吧?”牛芷琳道。 桂亭川看了看她,点点头。 “那不就是很巧?我也要去,走吧。”说着,牛芷琳转过身去。 “喂!”桂亭川叫她。 叫不住,牛芷琳长腿迈得飞快。 桂亭川没好气地朝自己的刘海吹了一口气,嘀咕:“什么人啊,我又没说现在要去!” 罢了,反正都要问,现在就去就现在去! “等等我!”桂亭川追上去。 孰料牛芷琳这一走,直接出了驻守军大营,四周越来越黑,偌大的荒野在眼前铺开,身后的大营灯火渐渐要看不到了。 桂亭川叫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找欧阳堂啊。”牛芷琳边走边道。 “怎么走这边?他就算没在营地,也应该在驿馆里,你这方向完全是错的。” “他被欧阳臻邀请去宴席了,”牛芷琳道,“对了,欧阳臻今天那些事,你可听说了?” “他怎么了?” 牛芷琳声音变冷:“一个又懒又恶的昏官!” 她用简短的话将今日衙卫们在街上胡乱抓人的事说完,补充道:“你可知,牢里今日被抓去了多少人?” 桂亭川的火气已被点着,怒道:“多少?” 牛芷琳举起手指:“两百个。” “胡闹!”桂亭川大怒,“父母官,父母官,他就是这么当官的?!” “他就是这么当官的。”牛芷琳用陈述语气道。 “走!”桂亭川道,“正好,去找欧阳堂的时候,顺便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走几步,桂亭川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牛芷琳:“不对,既然我们要去汤东衙门,为什么我们不骑马,我们要……” 他转头看着周围的荒野。 牛芷琳一笑:“因为我们这次是偷偷去的。” “偷偷?” 牛芷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偷偷。” 同一时间,迎客酒楼里最大的雅间被轻轻推开。 左云步伐很轻,快速步至书案前,压低声音道:“东家,欧阳臻到了,欧阳堂和欧阳飞青也都在。” 宋知晴的笔很缓地走在纸上,不急不躁地在书信,慢声道:“开席后一炷香便行动。” “好!” 宋知晴的笔顿了下,抬头看着她:“记得,要让欧阳臻身上挂彩。” “就怕那一刀子进去,出来得不是血,是他黄稠稠的油!” 说完,左云自己觉得恶心,露出嫌弃表情:“噫,我说得真令人受不了。” 宋知晴被逗笑,语声变认真:“你们切记小心。” “嗯!” 第234章 酒楼刺杀 牛芷琳其实误解了,今晚的宴席非欧阳臻所设,而是欧阳堂。 两名原本要连夜赶回汤州府的吏员被欧阳堂强行留下,他还邀请了欧阳臻和汤东衙门里的一干吏员们一起。 因是他做东,欧阳飞青也只得过来。 席间统共十二人,都是混迹官场许久的老油条,还未动筷子,已开怀畅谈至天南地北,除却一直冷着脸的欧阳飞青。 趁着酒楼伙计们来添新菜的功夫,欧阳堂很轻地对一旁的欧阳飞青道:“九叔,您连筷子都未动一下。” “哦。”欧阳飞青应了一声,而后用非常不喜的目光,扫了那边的欧阳臻一眼。 从坐下到现在,席间数次觥筹交错,足够欧阳飞青看出,汤东衙门里的这位欧阳县官,他有多擅长官场话术。 这算不上好事,也不是坏事,但因现在看他不顺眼,这嘴皮子功夫在欧阳飞青眼里就成了一个墨点。 伙计们将新上的菜品放下后告退离开,欧阳飞青看着被合上的包厢雕花门,忽然转向欧阳臻:“欧阳臻!” 正在聊名花品种的官员们停下,欧阳臻转过头来。 几杯黄酒下肚,加之被人恭维学识渊博,他此时红光正满面。 欧阳飞青冷冷道:“衙门里关不下的那些人,你都关去了哪里?” 欧阳臻的脸色一下沉下,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有几分僵硬。 方才众人同欧阳飞青行礼问安,欧阳飞青半个好脸色都没有。 待他们渐渐无视掉这位冷面贵人后,他又忽然出声,令人措手不及。 “关得下的,关得下的,”欧阳臻咧嘴笑道,“没问题!” 欧阳飞青冷笑,往后靠去:“当时在夏月楼,要来杀我们的人可没这几百号,你如今抓来这么多人,想也可知,一半以上是抓错的。依我愚见,欧阳大人现在应该去提审,尽早将那些抓错的人放走!” 欧阳臻肥嘟嘟的肉脸上要挂不住笑了,他移动眼神,看向欧阳飞青旁的欧阳堂。 今夜这饭局,做东的人是欧阳堂,欧阳飞青这话,似乎在打欧阳堂的脸。 欧阳臻身边,卞为民等汤东衙门里的吏员们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集体装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头。 “大人说的是,”欧阳臻强笑道,“谢大人提点,下官绝不碰酒了,待酒席一散,我便回去连夜提审,还清白之人自由之身!” 欧阳飞青皮笑肉不笑,目光扫了那些官员一眼,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两名在座的汤州府官员看着他放下酒盏,二人无声和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欧阳堂的双眉微微皱起,神色有几分凝重。 他一直清楚欧阳飞青的性格,这位九叔说是耿直,不如说是粗狂,他在此时忽然说出这些话,实则是冲着那两名汤州府来的官员。 他在告诉那两名官员,他和汤东衙门里的这位欧阳县官并不和。 作为欧阳氏族嫡系支的人,他们远居京都高位,此时这番表态极其重要。 甚至说大了,完全可能影响到欧阳臻今后的仕途! 欧阳臻脸上的笑容强装不了了,他脸色有些苍白,堪堪收回视线。 他两边的汤东衙门里的吏员们从僵硬状态回缓过来,反应有些迟钝,开始说话圆场。 欧阳堂作为今夜的东家,端起酒杯起身,哈哈笑了两下;“好好好,那我们喝酒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就以茶代酒,毕竟公务要紧!” 欧阳飞青冷不丁又道:“是啊,老百姓的清白也要紧!” 欧阳堂忍不住了,足下轻轻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再说话。 欧阳飞青鼻孔冷哼,脑袋别向身后处。 他和欧阳堂的身后恰好是联排的支摘窗,秋冬天寒,掌柜离开时支了半扇,使凉风吹入,好散一散席间酒味。 其余的窗扇严丝合缝,对街的灯火和街灯将婆娑树影打入上来。 那树影被风吹动,乱摇迷眼。 便就在欧阳飞青看去的那一瞬,有一片刀光横过,在飞舞的树影中闪过欧阳飞青的眸底。 “砰”的一声,欧阳飞青一下站起身,太过仓促,他手边的茶盏碗筷被他扫至地上。 包厢里的其他人再度朝他看去,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见那窗外多了三个身影,手持利剑,踹窗而来。 “什么人!”欧阳堂立即高喝。 “来人啊!”欧阳飞青则朝着包厢大门大喊。 话音刚落,支摘窗被强行破开,一袭黑衣的大汉率先冲入进来。 屋内众人吓得大叫,欧阳堂护着欧阳飞青迅速往里面退。 “大人?!”包厢的门被一脚踹开,来得是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手下们。 窗外黑影越来越多,冲入进来便开始砍。 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手下一下拔刀赶来。 两边都是下死手的,场面瞬息混乱。 大门位置是战乱处,欧阳飞青他们几次想出去都被逼回。 最先进来的那个黑衣大汉忽然将手里的刀指向欧阳飞青和欧阳堂:“姑姑说了,只要这两个人的命!把这两个人的人头取下,我们就走!” 欧阳飞青睁大眼睛:“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大量黑衣人朝着他们所在的角落扑了过来,欧阳臻和卞为民他们吓得缩成一团,啊啊大叫。 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侍卫拼了命的保护他们,那刀光剑鸣声,就宛如响在他们耳边。 刚到酒楼下的牛芷琳和桂亭川一惊,齐齐抬头朝楼上包厢看来。 下一瞬,牛芷琳拔腿冲入酒楼,五步并两。 “等等我!”桂亭川喝道,快步追上。 他们最快速度赶到楼上,却听包厢里面响起一声非常惨烈的叫唤。 为首的黑衣人从欧阳臻背部拔出刀,带出一片血。 “不行,”他看向门外赶来得牛芷琳和桂亭川,叫道,“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兵营的都来了,我们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其他黑衣人训练有素,快速从支摘窗逃走。 牛芷琳刚到门口,怒喝:“贼人休要走!” 说着,她快步狂追。 一枚暗器被对方打入过来,牛芷琳腰身一闪,完美避开,就跟在她后面的桂亭川躲闪不急,骂了一声:“靠!” 那暗器戳在了他的臂膀上。 “桂亭川!”牛芷琳吓到,忙回头去检查伤势。 包厢的另外一边,则是欧阳臻震天响的哭声,连连喊着救命,喊着不想死。 第235章 欧阳家的祖训 黑衣人们对这一带非常了解,他们跑得很快,一下消失无踪。 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手下们不敢追太远,从方才交手的过程中便可知对方的功夫不在他们之下,甚至要比他们好。 追至楼下,眼睁睁看着这些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中,亲卫长吴达道:“走吧,回去吧。” 包厢里的厮杀动静太大,加之欧阳臻的惨叫声震天响,邻里商铺和民居们纷纷探头张望,同一栋酒楼里的其他客人也如是。 左云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她合上窗户,转过身来小声道:“东家,一共一十五人,我们的人一个都没少,且看他们身影,不像有人受伤。” 宋知晴纤长的手指握着书卷,注意力则全在隔壁,她皱眉说道:“桂亭川也受伤了。” “桂亭川?这名字听着耳熟。”左云道。 “小鱼塘驻守军的一名小校尉,”宋知晴抬头看着左云的眼睛,“昨夜去夏月楼救火的那位领队。” “是他啊,”左云闷闷不乐道,“我们只想给那死猪头一个教训,这下伤及无辜了,东家,他可千万别有性命之忧。” “应该不会有,”宋知晴目光看向墙面,似乎能望穿过去,看到隔壁的嘈杂,“应该是误伤。” 离得近的医馆大夫们全部被请来了,欧阳臻虽然胖,但这一剑刺得不轻,他的油脂和血一起淌,和包厢里的美食佳肴混在一起,融成一股非常令人作呕的味道。 不过他也幸运,最先赶来得几个大夫验过伤后都判定,这一剑没有贯穿,也没有伤及脏腑,无生命大碍。 衙卫们用最快的时间寻来一个担架,欧阳臻在嗷嗷惨叫中被抬下楼,抬出酒店。 尽管衙卫们呵斥围观众人回去,但乌泱泱来看热闹得越来越多,达三百多人,这个走了,那个凑近,前前后后,硬是将汤东衙门的欧阳县令抬出来得惨状拼凑出了个全过程。 欧阳飞青和欧阳堂没有离开酒楼,掌柜亲自领他们去往最高楼的雅间,除却他们自己的亲卫,现场还留有汤东衙门的十名衙卫。 桂亭川被抬去他们隔壁,他自称伤势不重,让大夫们先去照顾欧阳臻。 他关上房门,蹒跚到桌旁,将自己的衣衫撕开,那暗器就这么直挺挺地插着,周围鲜血一汩汩地往下流。 桂亭川提起自己的衣角往嘴巴里面塞,才将嘴巴塞住,准备拔出暗器时,客房的门忽然被人叩响。 桂亭川不准备理会,那房门却砰地一声,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 “喂!”桂亭川一口吐掉嘴巴里面的衣服,怒瞪向门口,见是牛芷琳,他更不爽了,“本校尉没有允许你进来!” 牛芷琳手里捧着纱布和药,皱眉沉声道:“我怕你行动不便,不好开口,冒犯了。” 她径直进来,将手中药物等放在桌上,瞄了眼桂亭川肩膀上的暗器,一惊:“插得这么深!” 桂亭川冷哼:“那又如何,本校尉年轻壮实,臂膀粗得很,它插得再深,不过如此!” “是是是,是很年轻,小不点儿。” 牛芷琳俯身去仔细检查,桂亭川不太自在,往旁边挪了挪。 牛芷琳讥讽:“小老弟儿还害羞呢。” 桂亭川叫道:“我害羞什么!我冲你一老大姐,我还害羞吗?” “老大姐?”牛芷琳眼睛一狠,一下伸手拔出暗器。 “啊!!!”桂亭川的叫嚣登时变成惨叫。 “还好,”牛芷琳打量暗器,来回转动,淡淡道,“暗器上面没有倒刺,对方还挺仁厚,要是我,这暗器上不得给它个几百根倒刺。” 说着,牛芷琳看向桂亭川,冷笑:“然后我这么一拔啊,这些倒刺就把你的血肉一起钩出来,那个时候才叫痛呢!” 桂亭川痛不欲生,没心思听她说了什么。 牛芷琳摇摇头,笑着打开药瓶,将药水洒在纱布上面,开始为他止血。 隔壁的惨叫声让欧阳堂担忧,欧阳飞青沉声道:“我知你担心他,但你此时不可过去,驿站那头的驻守军一刻未到,你我便一步不得离开这。” 欧阳堂停下来回走的脚步,侧头看着他:“九叔,那些人,为何要对我们动手?” 欧阳飞青皱眉,低头看着桌上茶盏,没有说话。 “九叔你知道原因?”欧阳堂一步走来,在他跟前坐下,“你当真知道?” “我知道什么?”欧阳飞青语声低沉,“仇敌万千,谁知道是谁?” “仇敌,万千?”欧阳堂不解,“怎么会?”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沾军方?”欧阳飞青冷笑,“教训吃得多了,才学得会缄默。” “缄默。”欧阳堂轻声道。 这“缄默”二字,快成刻入他骨子里的一词。 最早是在他六岁时的祭祖会上,祖父说,今后缄默二字,便为他们欧阳家后世祖训。 他成长途中所见,整个欧阳家都是低调的。 那些权贵子弟们走马章台,纵情声色,但欧阳家男儿们是不得同去“鬼混”的。 不能在外留夜,不得与青楼女子成为红颜知己,江湖人士也不得接触,这些尚在常情之中,但还有两条,实在让欧阳堂不解。 一是红白二事不办不去,二是不平不公之事不理不管。 红白二事不办,指丧事喜事,欧阳家皆不办,闭门与族人共席即可,不请外姓之人,不论挚友恩师或得意门生。 不去,则是旁人家的来请,凡欧阳族人,都不得去,便是皇亲国戚都得措辞推却。 不平不公之事不理不管,指得是私下见人杀人,可出声喝止,但倘若已见人死,欧阳氏被官府请去作证,便当不知,不得指控任何一人。 在欧阳堂眼中,欧阳家对外虽冷漠无情,但如此立世,易独善其身,不会和旁人有过多恩怨纠缠。 结果欧阳飞青现在说,他们欧阳家树敌万千,教训吃多了。 “好好好,”欧阳堂说道,“此次因血衣而来,我便该知,此行不会寻常。九叔,我着实好奇,我欧阳家到底做过什么了。” 欧阳飞青的脸色越发凝重,他用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很轻地道:“做过什么?也许没什么,但若如我所想得那样,那就是……” 他后面的字越来越轻,欧阳堂看着他,连唇形都分辨不出他要说得是什么。 欧阳堂也不想去问,他心里多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让他害怕怯弱,不敢去面对。 就在这时,外面的街道上响起无数声尖叫。 欧阳堂一惊,忙朝窗边走去,就要开窗,欧阳飞青叫住他:“先别!” 欧阳飞青看向亲卫长:“吴达!去看看!” “是。” 第236章 少女的白玉簪 同一时间,左云也快步朝窗口赶去,推窗朝下望。 “天啊!”左云伸手捂住嘴巴,“东家!!有人在街上持器伤人!” 宋知晴一凛,放下手中书卷,拾起旁边的拐杖过去。 一群脸上蒙着黑布,身着朴素简衣的杀手从对面的北斜街冲出,一出来就朝着人群砍去! 那不是伤人,那是砍杀! “杀人了!”左云惊呼说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路人的脑袋被一剑割下。 “把我们的人都召集回来,去帮他们!”宋知晴苍白着脸道。 左云一愣,犹豫道:“不行啊,东家,我们的人才冒充那群歹人去刺杀那头死猪头,这会儿若是出来,那到时候岂不是……” “不重要,”宋知晴朝她看去,“救人要紧,快!” 左云咬牙,只好点头:“好!” 她转身跑走,快步下楼。 吴达从更上一层楼下来,下楼时见到一袭红衣掠过,心觉眼熟,忽然想起,是夏月楼的那位红衣姑娘! “姑娘!”吴达喊道,加快速度去追。 左云听到身后动静,只微微侧头,便加快足下脚步。 “姑娘,且慢!”吴达叫道,“我家两位爷一直在找你们!姑娘,姑娘!!” 昨夜一场大火,虽说夏月楼的没有伤亡,但是自大火一起,整个夏月楼的人就好像在顺门环人间蒸发了,谁也没能找着。 楼下一片哗乱,原本酒楼里的客人都是下来看热闹的,随着外面的恐慌惊变,他们全在往客栈里面跑,那些街上的人到处乱窜,也在往酒楼里挤。 一时间,楼下各种叫声不断,有人大喊不要挤,有人在骂走快点。 掌柜的和伙计被挤到柜台后面,想要出去都没办法,大声嚷着不要再进来了。 吴达追到楼下时,所见得就是这样一面,而那红衣姑娘的身影,更是早就瞧不见了。 左云是从侧门出来的,一出来,鼻子下面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是街上传来的。 她转头跑向后面的黑暗小路,从小路经过时,边走边抓起路旁一件黑色外袍,扬手披在肩上。 一袭红衣刹那消失不见,她彻头彻尾地隐匿在了黑暗里。 长街上的惨叫声还在持续,街道的青石板路瞬息血流成河。 宋知晴双手抓着窗台,俏丽无双的面庞完全失了血色。 她观察到来人一共才十六人,他们分成了两队,其中十一人在路上乱砍乱杀,剩余五人则从另外一边跑向了衙门。 宋知晴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去夏月楼要杀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那群人。 酒楼这边的动静,对方不会不知道欧阳飞青和欧阳堂就在这,但是他们不感兴趣,目标只有衙门。 是衙门里的谁? 欧阳臻吗? 不可能,那些衙卫虽然都是三脚猫功夫,但是要硬闯衙门,仅凭这五人,绝对办不到。 这五人的身手不算上乘,甚至还不如那留下来的十一人中的几个。 很快,宋知晴有了判断。 如果是要去衙门里行刺谁,对方派出来得绝对会是他们中一等一的高手。 但是现在这五人的身手,就像是随便指派的。 那么,他们未必就是行刺! 是,衙门后面的大牢? 宋知晴转头看向黑暗里的汤东衙门,对,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前面还在继续追杀无辜路人,为得就是制造这满街混乱!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杀我!!!”一个妇人的惨叫声逼近。 宋知晴低头,一个已经受伤严重的妇人朝她所在的酒楼跑来。 一个中等个子的蒙面男人挥动血淋淋的大刀在她身后追杀。 宋知晴立即抽出头上的玉簪,那男人越跑越近,确定应该能在射程范围之内后,宋知晴手腕一扬,手中的梨花玉簪在夜色中滑过一点白色长芒,刺入男人的喉间。 几乎同时,一个蓝衣男人冲来,伸手抓住蒙面男人握刀的手腕,一脚踹向男人的小腹。 下一秒,蓝衣男人一愣,看着蒙面男人喉间这枚玉簪。 “公子,危险,公子!”一个中年男人追来叫道。 萧逸然一松手,蒙面男人瘫软在地。 他还没有死透,喉间的玉簪让他非常痛苦,整个嘴巴都是反呛上来的鲜血,随着每一口呼吸,鲜血都在冒着血沫,从他的鼻子、耳朵,甚至是眼角里冒出。 萧逸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头朝酒楼上面看去。 这一片全是客房,因为刚才出过事,掌柜第一时间要求伙计把外头悬挂着得灯笼都灭了,现在望去,黑黢黢一整片。 “公子?”周记好奇地也抬起头,循着萧逸然的目光望去,但不知道该落在哪一点,“公子,你在看什么?” 萧逸然眉心轻皱,摇摇头:“没什么。” 他看回地上的男人,在对方彻底端起后,俯身拔出他脖子上的白玉簪。 梨花样式,玉体通透澄澈,没有半点瑕疵,做工极其精益,细节处都见花络雕琢。 最后一滴血珠沿着玉簪缓缓下滑,在最尖锐处滴落,至此,整个玉簪再无半点液体。 “这玉簪,可不便宜啊。”周记在旁观察道。 萧逸然将那梨花一端放在鼻子下轻嗅,有极淡极淡,非常清雅的香气。 萧逸然的眼眸浮起兴趣:“是个姑娘,或者是,妇人?” “若是妇人,那可使不得,”周记道,“公子,要去找找吗?” “你去?”萧逸然挑眉,“你现在就去。” 周记看向外面酒楼外面厚厚的人墙,摇摇头:“不了,我还是不去了,不去了。” 那边越来越多的人群被追杀过来,一人瞧见地上躺着的男人尸体,大惊,冲同伴叫道:“过来,都过来!林芝死了!!!” 说着,那人抬头看向萧逸然,目光大凶,握紧手里的武器,并没有马上过来,俨然是在等同伴。 “公,公子!”周记双腿发软,“我们好像惹上麻烦了!快跑吧!” “怎么跑?”萧逸然收起玉簪,沉声怒道,“我们一跑,那边那群人会被迁怒。” “……您的意思是,我们留下吸引注意?” “只能这样了。”萧逸然道。 “啊啊啊啊!”周记贴近他,“老奴还不想死啊!” “我也不想死。”萧逸然说道,弯身去拾地上蒙面男人的刀。 刚握在手里,他就有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这个手感实在奇特。 他下意识低头要去看一眼,长街另一头忽然传来大量奔跑而来的动静,一个女人用非常粗糙的声音暴躁大吼:“杀光他们!杀光这群畜生!” 这声音一听就是故意粗着嗓子叫出来的伪音,不想被别人知道她的真实音色。 也很明显,她是奔着这群对着百姓下手的歹徒们去的。 第237章 出手的是少女 左云的体力已经快要不支了。 她用最快时间去追回这群手下,又带着这群手下不要命的跑回来,这会儿,她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粗着嗓子吼一声,居然能嘶哑成这样。 她这一声叫唤,让前面的蓝姑和陈公君转过头来。 “他们是谁?”蓝姑问道。 陈公君皱眉:“我不知道。” “不可轻视!”蓝姑道,“我去替上野林芝报仇,你率人在这里一试深浅,如果对方厉害,果断撤退!” “是!” “站住!!”左云狂奔跑来,冲着蓝姑叫道,“你们跑什么!有本事跟老娘一对一来一场!” 小池春上跟在蓝姑后头,闻言皱眉,看向蓝姑:“蓝姑,我想去和她斗斗!” 蓝姑知道她好胜:“好,速去!” 小池春上掉头,挥着她血淋淋的长刀朝陈公君跑回去。 他们都杀了无数人,身上都是血,鞋子都像是浸泡在了血水里。 “杀!”小池春上举起手里的长刀,“来!!” 左云冷笑,率先奔去,她手中舞着得也是一把大刀,直接朝小池春上砍去。 小池春上快速举刀相拦,随后很快回击。 左云立即猛腿一步,旋身避开,紧跟着大刀连斩,破空声极为凶悍。 随左云回来的黑衣人跟陈公君身旁的人缠斗至一处,一边是杀了很多人,杀累了,一边是跑了很多路,跑累了,但是短兵相接时,双方都没有半分懈怠疲惫,充满昂扬斗志。 蓝姑带人冲向上野林芝的尸体,瞧见旁边站着的蓝衣男人,蓝姑远远停下脚步,双眉紧皱。 “是他!” 两边手下不解,看向蓝姑:“蓝姑,你认识?” “又不像……”蓝姑低低道,她快步走去,举起手里的长剑,“你姓萧?你是萧生月的何人?” 萧逸然全身戒备,听到“萧生月”三字时,他皱眉,反问道:“你这女魔头,你又是何人?” “说!”蓝姑喝道,“你是萧生月的什么人,兴许我可以放你一马!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萧逸然冷笑:“是不是对手,那得比划比划!” “好!”蓝姑点头,侧头朝手下看去一眼。 手下立即朝酒楼那处跑去。 酒楼门口水泄不通的人群哇哇惨叫,往两旁乱躲。 蓝姑的手下随便揪住一个少年,手里的长刀横在少年脖子前,怒目瞪着萧逸然。 “你不说实情,那么这个少年就是你杀的!”蓝姑看着萧逸然。 “救命……”少年颤抖着声音叫道,“救命啊!” “住手!”上楼回禀情况后重新下来的吴达在楼梯上叫道,“放开他!” 虽然酒楼大堂都是人,但是吴达中气十足,声音像是有穿透力一般。 蓝姑的手下闻言望去,一看对方的体魄和衣着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他不由后退一步。 蓝姑在那边不知大堂里的情况,但这个声音她听得见,闻言立即道:“杀了他!” 她的话音刚落,两枚陶瓷碎片忽然射来,顷刻穿透她这名手下的眉心和喉咙。 萧逸然一凛,立即抬头,黑暗光线里,隐约见到一个体态纤细修长的少女立在窗前,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出招的手。 就是她了! 萧逸然心里叫道。 蓝姑的手下身体摇了一摇,咣当落地。 少年哇咧咧大哭,从他身侧挣扎出来,捂着自己的脖子往后面退去,边退边发着惨烈叫唤:“我没死,爹,你在哪里,我没死,快来找我!” 蓝姑怒然抬头:“什么人?!” 黑暗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人影也没有。 唯独萧逸然,他是亲眼看到少女退走的。 轻轻抿了下薄唇,萧逸然收回心绪,看向蓝姑,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露出几分无辜,摊手说道:“你也看到了,楼上有人,若我说,他不是我杀的,也是楼上那位,你可信?” 说话时,他的手指还往下面的尸体指了一指。 蓝姑握紧手里的长刀,她身边的其余手下则往前一步,挡在她身侧。 “好,你不说,那我就去问萧生月,”蓝姑道,“我会查出你是谁的,我既然认识萧生月,那你也便也清楚,我以后要找到你不难。” “喂喂,人都不是我杀的!你犯不着记仇上我吧?” 蓝姑冷笑:“那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咣当”一声,萧逸然立即松手,长刀跌落在地,声音非常刺耳。 “这武器可真难听啊。”萧逸然双手捂着耳朵,露出嫌弃神情。 蓝姑怒目瞪他,同时又警惕地抬头看向上边的客房。 这些客房都在黑暗里,实在看不清刚才的暗器出自哪一间,不过可以确定得是,她眼下的位置是安全的,除非对方有弓弩,否则这样的距离里,其他任何暗器都伤不到她。 但有此人藏在暗处,她注定无法过去找这年轻的蓝衣男人了。 离开前,蓝姑看了眼地上的上野林芝,冷冷道:“我们走。” 周记站在萧逸然身旁,看着蓝姑离去,长长松了口气,小声道:“太好了,公子,他走了。” 萧逸然看着她的身影远去,半晌,皱眉道:“好个屁。” “嗯?公子,怎么说粗话。” 萧逸然心烦,低头看向脚边的尸体。 萧生月是他的堂兄,从小一条裤衩子穿到大,但两年前,他们分道扬镳了。 那一场争执极凶,几乎可以说老死不再往来。 那场争执后,萧逸然便离开了枕州,在外奔走于生意,再不与枕州的亲友联络,也无枕州的半点音信。 而眼前妇人提及萧生月的语气,不像是仇人,更不像是寻常朋友…… 作为一个商人,萧逸然直觉,她和萧生月有生意上的往来。 如此才是可怕。 和这样一个当街杀人不眨眼,挥刀对着弱者行凶的人有利益牵扯,往大了说,保不齐要九族消消乐了。 酒楼大堂里,吴达终于拨开水泄不通的人群出来,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他再看向站在那边的萧生月。 “壮士!”吴达快步走来,抬手抱拳,“承蒙壮士出手,保这一屋百姓姓名,敢问壮士姓名!” “人不是我杀的,”萧逸然看向吴达,“出手的人在楼上雅间。” “楼上雅间?”吴达困惑。 就在这个时候,汤东衙门那一头忽然发出极大的嘈杂声。 萧逸然和吴达忙看去。 浩浩荡荡的人群快速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人惊恐尖叫,有人高声欢呼,有人瞎起哄。 正是那些白日里被胡乱抓走,关入大牢里的人。 第238章 我不是姜博 男女老少们一股脑地往外冲! 外面就是自由,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狱卒被杀光了,衙卫人手不够,他们也不敢犯这众怒,机灵的第一时间跑得不见人影,速度略慢的跑也跑不掉,被人乱拳打死,乱脚踩死。 待这些“犯人”冲出来后,为首的人群骤然大惊,停下脚步。 衙门口的主街长道上,一地鲜血滩涂,尸身碎块。 远处还有正在激战的两群蒙面人。 他们傻眼,但形势所迫,他们没有太多可以愣怔的功夫,前面的路行不通,到处都有可以行得通的路。 左右巷口,左右小道,左右矮房,人群宛如一条奔腾的长河遇上断流的山石,一下朝周围散开,现场彻底大乱! 萧逸然看着他们作鸟兽散,敛眉说道:“这群歹徒当街杀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周记颤声道:“穷凶极恶,罪该万死!” 萧逸然语声变得不解:“可是,他们这个目的的目的,又是什么?” 楼上的黑暗里,宋知晴站在窗口,一双乌黑雪亮的眸子看着没有月色的长街。 街道灯火不足以照彻每个角落,但那些人群因跑动太快,在夜色中分外明显。 宋知晴的心情很沉重,知道这些人如此散落乱跑,少不了有人会心生邪念,趁乱去打家劫舍。 届时,又有一番无辜者的死伤。 宋知晴朝另外一边的混战方向望去。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左云那边的情况,被前面的斜街屋宇所挡。 但是她看到刚才被她“赶走”的那位领头妇人,她又带着几个人马,朝着混乱四窜的人群跑去。 宋知晴的目光一下将她锁定,再不移走。 蓝姑停下脚步,目之所见的混乱让她牙关紧咬,怒火大盛。 原本是要制作混乱,从混乱里带走正丁,或直接杀了正丁! 但若不是那群还在纠缠陈公君和小池春上他们的黑衣人,现场不至于乱成这样! 在他们动手之前的那一场意外突发,衙门肯定派人去小鱼塘驿站喊驻守军了。 那些兵马一到,不管是正规还是不正规, 蓝姑握紧手里的刀,忽然朝最近的人群大步跑去,一刀刺入一个被人群堵住,跑不开的中年妇人背部。 中年妇人痛呼惨叫,蓝姑抽出刀子后将她踹到在地。 周围的人群惊惶散开,也有人腿软傻在原地,不敢动弹。 蓝姑看向那群吓傻了不敢动的,扬声冲着人群高声喊道:“高云轩!高云轩!!” 宋知晴扬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确是高云轩三个字。 不过这高云轩三个字,未必就是平安侯府内的高云轩。 除却皇权强行霸占的那些名号,和民间自发避讳之外,但凡地名人名,在这世上极少能独一无二。 “高云轩!!”蓝姑又大声吼道。 正丁跑在争先恐后的人群中后位置,听到这三个字,他一惊,立即朝着声音来源处赶去。 一个妇人忽然撞开他,伸手去抓他身旁的削瘦少年。 “姜博!!”崔翠花怒吼,“果真是你!” 削瘦少年回过头来,却不是姜博。 崔翠花大怒甩开他,又去寻旁人。 因为愤怒和仇恨,她刚才的力道极大,如此一抓,少年的手腕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少年哪肯放过她,咒骂着冲上去,给了她的肚子一脚。 崔翠花捂着肚子:“你敢打我!!” 她在顺门环可是横着走的! 崔翠花扑过去就要去抠少年的眼睛,少年忙于逃命,焦急之下力大无穷,一把给她推摔在地。 正丁不想招惹是非,绕开他们继续朝蓝姑的声音跑去。 崔翠花一抬头看到他的背影,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姜博!” 自被苏言即罚跪于暴雨之中后,正丁的双腿一直不好,大病一场也让他形体削瘦。 崔翠花这猝不及防的一抓,正丁失去平衡,更没办法做到及时调整下盘,他扑通一声朝前摔去,鼻头磕地,登时鲜血淋漓。 “姜博!”崔翠花抓住他坐上去揪打,“我杀了你这个畜生,你去死,你给我去死!我要捡一把刀来,把你大卸八块,让你死的比你娘还要惨!” 正丁被那一下摔懵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又遭受了崔翠花的连环击打,他只能抱着头大声呼救,一面喊着远处的蓝姑,一面喊着你认错人了。 蓝姑循声看去,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他,立即大步跑来。 而不远处,崔翠花声嘶力竭尖叫着的“姜博”二字,令刚赶来的宁庆全止步。 正丁被打得毫无还手能力:“蓝姑,救我!蓝姑,我在这!!” “我杀了你,杀了你!!哈哈,我杀了你!!”崔翠花的两只手打得非常狠,一下一下,从正丁的脸上、手背上、前臂上挠下大量的血肉。 一边打,她一边咒骂。 也许她自己都清楚,身下这个人不是姜博,但是她只想发泄,她心里面有着无穷尽的仇恨与愤怒,只想把眼前这个人撕碎! 不是姜博,但是跟姜博长得像,跟姜博年岁相近,那也别活着! 周围人群忽然尖叫,从崔翠花身边跑开。 打人打累了的崔翠花下意识抬头朝前面看去。 一个一身粗布素衣的蒙面女人快步走来,手里的长刀还滴着血。 在她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在混乱里乱跑,撞在了她身上的无辜者尸体,身首异处。 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睁着绝望的眼睛,就朝着她们的方向。 崔翠花终于清醒,忙踉跄爬起来,往后面退去,惊恐地瞪着蓝姑。 得到自由的正丁,怒吼着飞快从地上爬起来。 蓝姑的视线从崔翠花身上转向他,随即提刀,直接朝着他砍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影快速冲来,一脚踹向蓝姑的腰侧。 蓝姑的反应极快,手里的刀一转,劈砍向来人。 宁庆全也赶忙躲开,瞅准时机又攻击过去。 “你是什么人!”蓝姑边挥刀边叫道。 “闭嘴吧,死婆娘!”宁庆全粗声粗气地骂道,加快攻势。 “你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蓝姑叫道。 “等你死了我再告诉你!” 叫嚣得凶,但宁庆全双手重伤,还被烈火焚烧,他根本不可能是手里拿着长刀的蓝姑的对手。 他打得非常吃力,节节败退,而蓝姑并不想恋战。 蓝姑原本还想留着正丁这条命问问他有没有在狱中交代出什么,但是正丁刚才在地上大吼得那几声“蓝姑”,彻底绝了他的自己的生路。 蓝姑只想杀了他灭口,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等宁庆全露出疲态,蓝姑忽然一刀逼退他,转身又去砍杀正丁。 孰料,这个双臂明显受伤的男人却不依不饶,拿自己的命扑上来去拦她。 真难缠!! 蓝姑暴怒,劈砍过去:“那我就先杀了你!!” “是你先死!”宁庆全怒喝。 第239章 悲风山庄 除却双手残疾,蓝姑还可以感觉得出,眼前的人功夫好是好,但不算是顶尖高手那一批。 偏偏他在没有兵器的情况下,却能缠住她这么久,不依不饶,不死不休! 蓝姑还没遇到过这么难对付的家伙! 蓝姑气得不行,挥砍间更用力,忽然一刀贴着宁庆全的臂膀下去,他的左肩后登时血流如泉。 但他好像不知痛,又扑了上来。 “蓝姑!!”一名手下这时跑来,用旁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叫道,“蓝姑,我们走!” 蓝姑转过头去,陈公君他们也在赶来,小池春上被一个人扶着,小池春上捂着肩膀,她的肩膀同样鲜血淋漓。 蓝姑心道不好,再一度逼退宁庆全,去砍“姜博”。 孰料这个双臂残疾的根本就是个不怕死的,迎着蓝姑的长刀冲去,用自己的身体撞开她。 但凡蓝姑握刀的角度稍微刁钻一些,他绝对要被削掉半个脑袋! “蓝姑!”手下们追上来,数人挥刀朝宁庆全砍去。 这些就要落在宁庆全身上的数把乱刀,被一把突然伸过来的大刀全部挡住。 吴达拼尽全力跑来,快速出刀拦截,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这么多砍下去的乱刀撞击在他的兵刃上,碰撞出来的巨大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手里的刀差点落地。 萧逸然紧随其后,手里握着得是上野林芝的兵器。 虽然实在握不惯这类兵器,但眼下情形,不是他握得惯握不惯的问题了。 一冲来,他也出刀。 宁庆全就趁这个时候在地上一滚,忍着肩膀上的剧痛逃开。 蓝姑收到继续要追他,手腕被赶来的陈公君握住。 陈公君语声极低:“我们都受伤了!快走!” 蓝姑用家乡话怒道:“正丁还没有死!” “他不敢!”陈公君道,“即便他没有死,他也不敢暴露我们!他供出我们,他只会死得更惨!” 蓝姑咬牙,怒瞪着陈公君。 陈公君的神情浮现一丝哀求:“我们死伤众多,快走吧,快!” 小池春上被人扶来,看到那边踉跄爬起的正丁,小池春上甩开搀扶着她的人,快速追去。 蓝姑的长刀一把伸出,拦住她:“不用杀他了,走!” “蓝姑!” “走!” “休想走!”同样负伤了的左云快步追来,粗着嗓子喊道,“把命给老娘留下!!” 陈公君的几个手下们冲上来拦她,跟在左云身后的几个蒙面大汉加快速度冲至她跟前,提刀相互。 另外一边,吴达和萧逸然拖住五人,宁庆全看了吴达和萧逸然一眼,记住他们的面孔,冲去拉起正丁:“我们走!” 正丁踉踉跄跄爬起,边颤声道:“多谢侠士相救,多谢侠士相救!” 现在离得近,仔细一听,这声音有些不对劲,宁庆全看向正丁。 正丁的脸被崔翠花抓得都是血,血肉模糊,加之光线黯淡,单从轮廓看,的确是“姜博”。 宁庆全不再有疑,毕竟一场无望的牢狱之灾,能有几人出来还是正常人。 宁庆全带着正丁往人最多的方向跑去,陈公君和蓝姑等人不再恋战,由手下以命拦人,他们也快速离开。 左云也不敢多留,才刺杀了汤东县令,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比起陈公君和蓝姑说走就走,左云还得将自己人全部带走,不论伤亡。 而陈公君和蓝姑留下来断后的这些手下们,待确定陈公君和蓝姑都离开后,他们纷纷举刀,往自己的肚子刺去。 下手狠且快的,甚至将自己的肚子生生剖开! 他们下手太利落,吴达发现不对,厉喝“住手!”时,他们已齐齐倒地。 切腹死得并没有那么快,这些人忍着身体剧痛,发着抖,躺在地上看着吴达和萧逸然狞笑。 这画面极其诡异。 萧逸然精疲力尽,大口喘气,此时一切静下,这满街的血腥气活了一般,疯狂地往他的鼻尖下钻。 再加之跟前这些自戕之人的笑容,萧逸然忍不住了,他跑到远处的大树下,张开嘴巴就狂吐。 左云也很累,带人离开后,她将诸事交代出去,便立即回酒楼找宋知晴。 酒楼依旧人满为患,左云从后院上楼时瞅见被人群堵在半路,不上不下的牛芷琳。 左云吓了一跳,赶紧猫出去,忍着身上的伤痛翻窗上楼。 好在楼上的雅间楼层被酒楼掌柜给控制住了,没有闲杂人等上来,较为清净。 左云轻轻从一间空客房的窗台上落下,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子,都是血气。 算了,不管了! 左云整理了下衣容,装作若无其事,大大方方打开空客房的大门步出。 好在这一层根本没多少人,廊道的灯都灭了好几盏。 左云一边暗喜,一边加快脚步去找宋知晴。 宋知晴的客房并未反锁,房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左云进来后将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低声道:“东家?”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这不对劲。 左云快速走去,边从袖中抽出火折子。 微弱的光线里,雅间内空无一人,桌上留有一封信,左云过去拾起,是宋知晴留下的:“形势所迫,无奈出手,已被人留意上,故而先走,不必担心我,即看即回。” 左云长长松了口气,而后又起担心。 东家不仅是腿脚不好,她那张脸蛋若是被别人看见,也实在瞩目。 她要下楼,这太难了。 除却纸张,桌上还有一只碎裂的茶盏,茶盏碎做几瓣,最大的那一瓣缺失。 左云将火折子凑近纸张,一团火焰顿时在她手里燃起,在快烧到她手指时,她将纸张灰烬压在桌上,用盘子倒扣,转身离开客房。 两名亲卫终于挤开人群,出来找吴达。 酒楼内的空气很糟糕,未想街上更令人难受。 吴达跟他们低声吩咐了几句,拍了拍一人的肩膀,他便去找萧逸然了。 周记手里捏着帕子,心疼地在旁安抚他家公子。 萧逸然吐得昏天暗地,接过周记的干净帕子,摆手道:“不成,得走,我们快走!” “且慢!”吴达叫道,“这位仁兄,可否告知你的姓名,在下姓吴,单名达!” 萧逸然浓眉轻挑,朝他看去 “吴达?”周记道,“壮士,你也叫吴达?” “哈哈!”吴达笑道,“也是,我这名字,重得人是遇到不少。” “好说好说,我的名字也是!”周记笑道。 “不过听你的意思,你们也认识一个叫吴达的?” 周记笑笑,没回答。 萧逸然抬手道:“在下萧逸然。” 这下轮到吴达扬眉了:“萧逸然?仁兄,莫非你是悲风山庄的萧庄主?” 萧逸然笑笑,点头:“正是在下,我……呕!” 话未说完,他赶忙侧过身去,张口又一阵狂吐。 第240章 暗巷救人 宋知晴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很幽微的小铁球灯,缓慢走在长巷中。 离汤东衙门越远,长巷越静。 她走得很慢,注意放在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她便浑身戒备。 夜风拂来,带着一股刺鼻腥气,宋知晴停下,循着气味来源处望去。 一个熟悉声音传来:“侠士,你分明救了我,你怎又让我滚?侠士,我送你去看大夫吧?” “滚!”嘶哑粗粝的男音低喝,“滚蛋!” “侠士,你出血严重!我扶你!” 宁庆全骤然回头,怒目瞪着正丁:“你若再不滚蛋,我就杀了你!” “可是侠士,你救了我,我怎么能弃你不顾!你要杀了我,你便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本也是你救的!” “滚!!”宁庆全暴躁吼道。 吼完的一瞬,他目光骤然变狠,瞪向正丁身后三十步外的那一点芒光处。 那一点很细很细的芒光在靠近,速度很慢,对方的脚步声也很轻。 宁庆全的杀意渐渐起来,手里的拳头也握紧。 如果来得是穷人,他就放他一马。 但不好意思,如果是富人,他就得劫个财,杀个人了。 晚风恰在这个时候变了风向,忽将对方身上的清然香气吹来。 好香! 宁庆全的鼻子轻动,确定对方是个女子,更确定,能用这类调香的人定非富即贵! 宁庆全忍着臂膀处的剧痛,一把推开正丁,快速狂冲而去,准备一击击杀! 宋知晴没料到会有人忽然奔来。 如此短的距离,对方的冲刺顷刻至跟前,她执杖的手立即一扬,手中长杖比了个极为漂亮的剑花,横置身前,同时后退一步,拉开攻势。 宁庆全就要抬手,却在十步之后借着铁球的光望见对方这双清眸,他一下大惊,急忙收势,“砰”的一声,他整个人飞扑在宋知晴的左边,臂膀处的伤口在地上一磨,血流如注。 “侠士!!!”正丁大惊,快速追来。 宋知晴低头看着宁庆全,目露不解,待宁庆全抬起头后,她一眼认出,是那日崔翠花带人来夏月楼闹事时,她看见得窗外路人。 宁庆全直愣愣地看着她,铁球灯的芒光下,她这一双眼睛乌黑雪亮,大而媚,睫毛纤细,眸光清澈有神,仿若能直勾勾地刺入他心底。 正丁蹲下扶他:“侠士!” 宋知晴眸光一撇,望见是正丁,她大为惊诧。 正丁无意识抬起头,就在这一瞬,宋知晴提着小铁球灯的手指轻滑,无名指在小铁球灯外的镂空机关上按下,本就幽微的这一点光芒当场熄灭。 “灯灭了!”正丁下意识道,又去扶宁庆全,“侠士,起来!” 宁庆全却心急,他在地上一伸手,捏住宋知晴的裙角:“姑,姑娘……” 宋知晴没有离开,她在黑暗里无声蹲下,很轻地道:“你别乱动。” 她的音色非常的清脆,像是湖边夜色下,悬挂在廊檐下得一盏风铃。 清泠泠的,动听悦耳,扣人心扉。 宁庆全当真不动了,他在黑暗里傻傻地看着她的轮廓。 正丁则大惊,他抬起头看去:“姑娘?” “你别说话。”宋知晴道。 “姑娘,你的声音,你这声音……” 这声音,正丁做梦都不敢忘! 宁庆全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好想拧断他的喉管! “好,我,我不说话了。”正丁艰难地道。 宁庆全这才松开了手指。 “起得来吗?”宋知晴问道。 宁庆全忙道:“起得来的,起得来的!” 说着,他撑着地面用力爬起,因为伤口的拉扯,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知晴用手按住他的臂膀,阻止他继续起身:“这样就行,别动。” “……好,好,我不动,但是姑娘,你要,要做什么。” “我帮你简单处理伤口,会有点痛,你忍忍。” “嗯……” 正丁道:“可你的灯灭了,如此处理伤口,你可看得见?” 宁庆全的手指再度抓住他的喉咙,正丁痛苦地皱起眉头:“侠士,饶命!” 宁庆全咬牙:“姑娘让你闭嘴,你为何还说话。” “我,我这不是为了你吗?”正丁艰难道,“侠士,饶命啊。” “别再说话。”宁庆全一字一顿道,松开了自己的手。 宋知晴在黑暗里看了一眼正丁,想起那领头之人高喊的“高云轩”,足见,这不是巧合。 因为今夜有刺杀欧阳臻的行动,所以出行前,宋知晴特意带了不少伤药和纱布在身上,处理眼前之人的伤口,绰绰有余。 她的动作尽量很轻,先以白瓷瓶里的药水清理伤口周围的纱布和泥沙,浇灌进去的药水和血肉激出一阵阵锐痛,痛得宁庆全浑身都在抽搐。 他强忍着,一声不吭,险些要将自己的牙根咬碎。 “再忍忍。”宋知晴温声道。 宁庆全含着眼泪点头:“嗯。” 冲洗完伤口,宋知晴将药粉轻轻撒上去,又倒了一瓶很轻柔的液体,最后再添置一层带有薄荷清香的粉末,这才开始包扎伤口。 伤口位置很刁钻,得除去宁庆全的一部分衣物。 宋知晴亲手过来脱他的衣裳。 宁庆全浑身僵硬,动也不敢乱动,感受着她灵巧的手在他身上拉扯衣衫。 偶有接触,她的指尖清冷冰凉,故而触感极其明显,明明就是指尖,却让宁庆全觉得很软很柔很顺很滑。 宁庆全忽然觉得窒息,这才想起,人是可以呼吸的。 “很痛吗?”宋知晴问道。 宁庆全忙摇头:“不,不痛。” “刚才应该很痛。” “还,还好的。” 宋知晴淡淡一笑,低头为他包扎。 伤口位置虽然刁钻,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手法,很快,她将宁庆全的伤口包扎好,将刚才拉扯下去的衣物归整抚平。 “这些给你,”宋知晴将两个药瓶放在他手里,“一日两次,中午一次,睡前一次,伤口不要沾水,三日后,寻个手法不错的大夫,为你重新包扎。” 宁庆全感激道:“多谢姑娘。” “你是个英雄,”宋知晴道,“方才你奋不顾身救人一幕,我都看见了。” 宁庆全抿唇,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尽管在黑暗里,瞧不见彼此的脸,但他仍能感受得到她的那双眼睛,清澈剔透,明亮无暇。 这双眼睛,他此时不敢直视。 宁庆全将眼睛垂下,试图避开她的注视。 “还有这些,”宋知晴取出不少碎银,放在他手心上,“我身上带得不多,这些你收着。” 宁庆全触电一般,赶紧松手:“不,姑娘,这些我不要!” 宋知晴低头拾起,放回他手里:“就怕三分钱难倒英雄汉,受伤这些时日,你很难出去挣钱,多谢银子傍身,伤也养得快。” “太,太多了……”宁庆全头一次嫌钱多。 宋知晴笑笑:“不多,收着吧。对了,我暂住在姜家村竹林里的姜秦氏家,若后续还需帮助,你可来找我。若是我不在那了,你可留话给她们,我还会再去的。” 宁庆全正准备问这个,她主动说了,他省了去寻话头,点点头:“好,待我痊愈,我一定会来答谢姑娘的!” 宋知晴起身,看向宁庆全身旁的正丁。 她有很多话想问,但这些话不能在此时问,更不能让正丁知道她还活着。 宋知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241章 她若不笑很可怕 宋知晴走得很慢,只不过她走得地方很偏,所以左云追得再快,因路线不同,她很难追到她。 几乎在左云刚走没多久,她们的雅间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吴达敲得很克制,萧逸然站在吴达一侧,捏着一条巾帕捂着嘴,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只是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敲了半日,吴达道:“里边没人,应该也不是这间,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不,”萧逸然道,“就剩这间了。” 方才问过来的几间,要么无人住,要么来开门的房客不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就是拖儿带女的两口子,萧逸然觉得他们都不像。 现在叩响得这间,掌柜说是一对年轻主仆来入住的,小姐虽戴着面纱,但是一双眉眼实在标致,掌柜用浮夸的字眼说,魂都快被摄走了。 这句话,给萧逸然惹得心动,越发想看看,两次出手相救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又敲了一会儿,门内没有半点动静。 吴达将耳朵往上贴,道:“里边兴许没人。” “跑了?”周记道。 萧逸然手肘轻轻击打过去:“什么叫跑了,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辈!” “那,她们走了?”周记说道。 吴达的手掌忽然一用力,结果发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门推开了。 “门未上栓,”吴达道,“里边果真没人。” 窗扇微微敞开,晚风拂面,带来一股清雅花香。 “好香。”萧逸然低低道。 吴达走去桌旁,低头点灯,望见桌上留下的碎瓷片和焚烧过后的纸片,他看向萧逸然:“萧兄,看来你说得没错。” 萧逸然伸手拾去桌上的碎片,一块一块拼搭。 最后,他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巾帕,将小巾帕层层揭开,里面躺着一块带血的白瓷碎片。 他指骨分明的长指夹着这片碎片,轻轻放在拼搭好的空缺处,大小完整,完全吻合。 萧逸然一笑:“正好。” 这时一顿,他的目光若有所感,低头朝地板看去。 一张还未烧净的纸片落在地上,萧逸然过去拾起,纸片上只有两个字:心我。 这两个字大气飞扬,又不失秀气,拓跋有力间精致沉静,实在漂亮! 只是“心我”,这是个什么语境呢。 周记凑过来,萧逸然看了他一眼,将这片纸收起。 他借着烛火望向窗口,刚才这位小姐,就是倚着窗畔垂眸的吧。 楼下的掌柜说,她姓云。 云姑娘,云小姐。 这个姓,轻盈白净,真好听。 萧逸然扬唇笑起。 汤东衙门跟前空地上的这些碎尸残块,在等了一夜一天又一夜后,才开始打扫。 这一夜一天又一夜的时间,是留给家眷亲属邻里们来认尸的。 两天过去,现场还残留许多尸体,这些尸体要么是赶路至此的路人出来看热闹,遭遇了无妄之灾,要么是孤儿,又或者,是全家都惨死在此的。 这些尸体全当无主,被大扫帚扫到一块,用一口口大桶装好,再用板车推出城外十里远的乱葬岗里,直接往下倒。 虽说是冬日初,但这两天阳光不错,尸体完全在日头下暴晒,味道很臭,并招惹了很多苍蝇和黑压压的不知名小虫。 所以现场被清理之后,这些虫子仍让衙门附近的酒楼民宅里的人叫苦不迭。 而因为凶手还没有找到,这两日顺门环跑了很多人,路人不来了,住在这儿的百姓也跑了一半多。 一向热闹的小鱼塘驿站,头一次迎来清冷萧条,半日才得见一辆马车,还是汤州府官衙来的人。 手下从外送回这个消息,再由潘书新去找宋知晴。 宋知晴正在给左云换纱布,听完后,她淡淡道:“没有其他消息了么。” 潘书新摇摇头,小声道:“没了。” 宋知晴的神色非常冰冷,冷得像是一块洁白冻玉。 不止潘书新,屋内的其他人,包括明香和明桂,大家都微微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两日,宋知晴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说很重的话,但是她不笑了。 自那夜回来,揭开左云的衣衫,瞧见左云的伤口后,宋知晴的脸上便再没有出现过笑容。 她的五官气韵一直有一层不怒而威的贵气,她平时爱笑,所以才中和掉她浓艳精致五官里的攻击性。 而她一旦不笑,那沉冷下来的清丽清冷之感,仿若有一股迫人威压,让周围的气温都像是降了大半。 “不着急的,”左云躺在床上,轻轻握着宋知晴的手,“东家,绝对还能找到那群坏蛋的。” 夏安心低眸看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左云试图爬起,但伤口一动,就疼得她浑身抽搐。 她身上的伤口一共有九处,那夜激战过头,她浑然不觉难受,甚至还能徒手爬酒楼。 结果回来的夜路上,她一面走,一面找宋知晴,走着走着,她就感到不对劲了。 肌肉好似被一双手朝两边用力拉扯,血水疯狂涌出,到最后,每走一步,她就觉得自己的骨头要从破开的伤口位置跑出来了! 饶是如此,她仍不敢直接回来,她还是兜兜转转饶了很多路,生怕后面有人跟踪她,直接跟踪到这里! 最后,她昏死在大门前,被人发现。 除了伤势严重的她,那夜,她们一共死了三名手下,重伤六人,其余也皆有负伤,无一人全身而退。 那三名手下,宋知晴要霍亦清厚葬,重伤的六人,她亲自照顾,每人赠银百两。 此外,她每日都派大量人手出去,紧盯各种情况,但又立了一个规矩,便是只盯不打探。 不得主动去问,更不得试探旁人口风,只管盯着,所见即所得。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到姜博。 但这两日,姜博像是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了,毫无音讯。 潘书新告退离开没多久,又一名手下从外快步赶回。 一瞧见潘书新,手下心急火燎道:“汤州刺史郭琴的马车才从小鱼塘驿站离开,便有人刺杀他!” 潘书新大惊:“那,他们死伤如何?” 手下大喘气,抬手道:“不,未死!但被人放了支箭矢,就插在那轿子上!那箭矢末端缠着封信!” “说什么了?”潘书新忙问。 “要汤州刺史三日内交出五个人,一,姜博,活的。二,崔翠花的人头。三,我们东家的人头。四,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人头!若是不肯,就再血洗一次顺门环!” “无法无天了!”潘书新暴喝。 第242章 将军来了 一个时辰后,这张纸条被郭琴拍在了欧阳臻的书案前。 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立在一旁,冷眼看着上边的字。 很规整,端端正正,干净走向的笔锋,但谈不上好看。 郭琴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几日了,欧阳大人!你一个凶手都未找到!!” 说完,郭琴冷笑两声:“哦,不是,你找到了!结果被人劫狱了!全都跑了!” 欧阳臻被刺的那一刀入肉极深,眼下他整张胖脸没有半点血色,唇色都是苍白的。 桌上这张字条上的警告文字,更令他手指发冷,额头冒出一层层汗珠子。 “可以,可以折中么,”欧阳臻低低道,“把崔翠花和夏月楼东家的脑袋给出去。” “你在放什么屁!”欧阳飞青怒吼,“给夏月楼东家的脑袋?你要我们欧阳一族被全天下耻笑吗?!” 欧阳臻的头又晕又痛,根本不想思考了:“大人,下官身负重伤,几次命悬一线,如今局势下官再难当大任,恐成拖累,误了大事!我恳请大人另择良才,暂替我职!” 郭琴都听傻了:“而今正当用人之际,你竟要临阵退缩?” 欧阳臻滚胖的身子忽然一挺,一把脱掉以上,撕扯下自己的纱布。 那险些要被刺穿的伤口在他肥圆的后背上洞开了一道黑黢黢的深渊般,那口子就跟眼睛一样,血水也因为他这一拉扯,哗啦啦下淌。 郭琴一个文人,赶紧将脑袋别开,摆手道:“穿上!穿上!” 欧阳堂上前帮他将纱布堵上,边道:“常言叔伯,您消消气。” 还消消气呢,欧阳臻心道,他若不来这一出,该削得就是脑袋了! 他甩开欧阳堂,委委屈屈地叫道:“贤侄,那夜酒宴乃你做东,我才赴宴!那群刺客是冲着你们来的,结果伤得是我!我,我命苦啊!!” 他这胖脸一瘪,抽泣起来。 郭琴在旁心烦意乱,欧阳堂心中自责,有几分愧疚。 欧阳飞青在旁冷笑:“命苦?那你就少吃点!你这么胖,人家想刺我,被你给挡着了!怪谁?来!” 欧阳飞青转身抽出亲卫的兵器扔在书案上:“若是不爽,心中愤懑,来!刺我!来啊!!” “九叔!”欧阳堂拦他。 “行了行了!”郭琴叫道,“若常言实在不能,那就,那就……” 郭琴思索了下,皱眉道:“好吧,本官有人选了!” 小鱼塘驿站原本人烟便已稀少,因郭琴车队被拦,这会儿不少茶棚的掌柜也带着伙计跑了,店铺直接扔在了这。 坚持还开着得只剩两家,萧逸然便坐在其中一家茶棚前的长板凳上,长腿曲着一根,直接翘在凳面上。 来时熙熙攘攘的驿站,这会儿空空荡荡。 这场景,别说,还挺好玩。 “萧大哥!”桂亭川蹒跚走来,一拐一拐,“你还真在这!” 萧逸然弯唇一笑,没回头:“这顺门环说是好玩,其实不过如此,不在这儿,又能去哪儿呢。” “可是这里危险,”桂亭川道,“萧大哥,随我去兵营吧!” “就是就是,”周记跟在桂亭川身旁道,“公子,这里危险!” 听到周记的声音,萧逸然一个目光横过去。 “公子,听我的吧,我们回去!”周记恳切道。 “怕个毛!”萧逸然叫道。 他这话音刚落,西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桂亭川出身兵营,对这身影实在敏感,立即望去,同时朝前走去几步。 “谁来了!”周记有些激动地叫道,“会是谁啊!” “谁?麻匪呗!”萧逸然乐悠悠道。 “那我们快跑啊!!” “别听萧大哥胡说八道,”桂亭川道,“听声音,统共就三人,不是马匪。” 周记长长松了口气。 马蹄声越来越近,绕过三角路口的大客栈,那一骑当先的年轻男子,令周记和桂亭川顿时扬起双眉。 桂亭川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看着马上男子。 在一转弯过来的同时,他那双清湛幽深的黑眸也锁定在了他们身上,顿时一勒马,强行改变马儿的方向。 马儿顿时人立而起,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越发显得居高临下。 “哇……”周记小声赞叹。 先观其形,英锐逼人,如出鞘之剑。 继而再见其面孔,美玉之貌,清俊轩昂。 此时此景见之,其人更宛如神祗下世,凌冽得令人心颤。 萧逸然也抬头望去,一看到年轻男子的面孔,他的浓眉不由微微拧起。 对方的容貌与气质,确实当得起周记的一声“哇”。 桂亭川的目光转动了下,这才发现骑马跟在一旁的牛芷琳。 牛芷琳一身男装,头发高束,看着英姿飒沓。 那夜牛芷琳把他送回兵营后离开,便直接消失了,他找了她两日,没人说见过她,今日再见,她却是风尘仆仆。 桂亭川看回到牛芷琳旁边的男人,忽地一凛,立即起身赶去,顾不得身上的伤了,腿也不跛了。 “哎……”周记在后边唤了一声。 桂亭川哪里听得到,奔到男人跟前后,噗通一声单膝跪下:“拜见夏将军!” 按照军衔来讲,他一个小校尉见到将军,必然得下跪,哪怕这个年轻男子看着比他还要小上一点。 “将,将军?”周记有些惊讶地说道,目光下意识看了旁边的萧逸然一眼。 萧逸然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扇子,骚包地扇着,冷冷道:“又如何?本公子还是庄主呢。” 牛芷琳一笑:“哟,眼力见还不错嘛!” 说着,牛芷琳看向夏岸风:“小将军,他就是我给您提过的那个校尉!若非他救火卖力,火势没那么快控制下来。” 夏岸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双手扶起桂亭川,沉声道:“桂校尉,辛苦。” 桂亭川耳根子都红了,抬眼朝牛芷琳看去。 他这几日找不到她,没少给亲随吐槽她的不是。 结果,她反而在给他邀功和美言呢! 桂亭川头一次感觉自己当了回小人,赶忙冲夏岸风道:“夏将军言重,不敢当,不敢当的。” 牛芷琳和一同过来的吴显兵一左一右,从夏岸风身后下马走来。 “喂,你伤势如何呀?”牛芷琳道,“这几日养得可还行?” 桂亭川如实道:“走路觉得有点跛脚,其他还好,也挺怪,我伤得不是臂膀后背这吗?” “完蛋,这我也不懂,估计得去问问宋……”牛芷琳打住,没说下去。 夏岸风道:“官府的人可查到什么了?那些凶手,有眉目了?” 桂亭川忍住翻白眼和骂草包的冲动,摇了摇头:“没有。” 第243章 柜台后的死人 用非常抑制的语气,桂亭川将这两日衙门里的大致情况道出。 大概就是四个字,毫无作为。 而提起欧阳臻,对他的伤势桂亭川没有半分同情,反而怒道:“若非之前他派人在街上胡乱捉人,兴许没有这一连串的变故。” 牛芷琳忽然道:“街上枉死了多少人,可统计出来了?” 桂亭川闷闷点头:“大约死了一百一十五人。” 吴显兵震惊不已:“这么多?” “顺门环本就人多,更何况是衙门附近,而且欧阳臻那死胖子胡乱捉人,很多人的家眷被捉进了大牢里,他们干着急,就也跟着到衙门附近了。” “真是造孽。”牛芷琳道。 “那么,夏月楼呢?”夏岸风道,“这几日可有他们的消息?” 桂亭川摇了摇头,而后忍不住的,他用好奇的目光朝夏岸风身后的牛芷琳看去,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他们跟夏月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眼神落在牛芷琳眼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牛芷琳扬了扬眉,像在说,大兄弟,你干啥。 夏岸风看了桂亭川一眼,没再问什么,转头望向不远处门窗紧闭的归福客栈。 桂亭川极快反应过来,抱拳道:“将军,我这就领你们去驿馆。” “不了,”夏岸风道,“我们不住驿馆,我去客栈看看。” “走吧。”牛芷琳冲吴显兵道。 桂亭川跟在一侧,眼见夏岸风还是往归福客栈去,桂亭川道:“将军,若要住客栈,不如住这家生平客栈,归福客栈前几日便关门了,说是掌柜的身体抱恙。” 说着,桂亭川看回牛芷琳:“便是牛姑娘您不见了的那天,归福客栈也跟着关门了,比这里的所有客栈和茶棚都要早!” 说来,正是因为归福客栈雷打不动,过节过年都开着大门,所以这会儿归福客栈最先关门,反而带起一阵恐慌,导致其他掌柜的也接二连三关门。 “抱恙?”牛芷琳皱眉回想掌柜的模样,“奇怪,他得了什么病,怎么说倒就倒?” 她也不爱住驿馆,上次来顺门环,住得依然是归福客栈。 当时掌柜的生龙活虎,看着很是健康。 忽然,牛芷琳又道:“不成,我还未退房呢!我包袱都还在楼上呢!” 那夜她托伙计出去打听夏月楼,伙计回来告知情况后,她从包袱里摸出令牌,便去找林驿丞了。 当时很巧,林驿丞恰好去找桂亭川下棋,桂亭川白日里已听闻夏月楼对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死命相护,于是在令牌的加持下,他主动提出,率兵去保护夏月楼。 牛芷琳带着他和兵马一并到顺门环,路上,他们遥遥望见夏月楼的大火。 救火之后,他们睡了一日,当晚,欧阳臻被人刺杀,紧跟着长街上歹人行凶,放走白日里关押得数百囚徒。 那一连串凶案的发生,牛芷琳根本来不及跑回归福客栈退房,她直接奔回南夏府,去江南衙门找夏岸风了。 “既然你有东西,那我们便走去看看!”吴显兵道,“这么大一家客栈不可能人全部走光,应该会有那么一两人留守在此。” “对!”牛芷琳点头,“若是敢动我的东西,我天涯海角也追去揍他们!” 桂亭川看了看她,发现她这话的可信度非常高,他确认她的性格干得出来。 远处茶棚前,萧逸然仍翘着腿,手里的扇子忽然加速摇了一阵,见那些人无动于衷,桂亭川连头也不肯回,萧逸然一把合上扇子,冷冷道:“周记!” 盯着那边出神的周记恍惚回神:“……嗯?啊!公子,有何吩咐?” 萧逸然道:“本公子好看,还是那个什么将军好看?” 周记被问住了,他看着萧逸然这张一直被人盛赞的面孔,小声道:“公子,为何有此一问呢?你们两都好看,不一样的好看!” 此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容貌俊美的男子,也不见自家公子在意过。 周记忍不住看回远处的年轻将军,兴许,因为此人较之前遇到过的美男都更出众,更亮眼,更有权有势? 眼看他们朝前边走去,一眼都没望过来,萧逸然哼了声,起身道:“走吧,找林驿丞对账去,对完账,我们去想办法找那位姑娘。” “那这位将军……” 萧逸然皱眉:“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这位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周记说道。 “走!”萧逸然道。 边走,他却忽然小声嘀咕:“早知今日穿那件蓝衣。” “蓝衣?”周记歪头道。 因为,蓝衣拉风! 他领着周记往驿馆走去,和夏岸风他们方向完全相反。 夏岸风牵着马在归福客栈门前停下。 一停下,他的鼻子就嗅到一股奇怪气味。 吴显兵在他身后猛嗅,皱眉道:“什么味儿,好难闻!” 牛芷琳伸手捂住嘴巴:“臭、臭鸡蛋?” 桂亭川上前拍门,声音非常响:“开门!官兵!里边可有人?” 他推动几下,转头道:“夏将军,门闩是从里面上的,我们去后院看看!” 夏岸风眉眼凝肃,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大门,缓缓道:“这气味,像是尸体的气味。” “尸体?”牛芷琳眨眼,“谁、谁的尸体?人,还是动物的?” 牛芷琳和吴显兵不敢说久经沙场,但也在沙场上打了那么个五六年,尸体的气味,他们不会陌生。 夏岸风想了想,侧头道:“吴显兵。” “是!”吴显兵应声,立即上前,抬脚朝大门猛烈踹去。 他的脚劲极大,一脚踹得大门嗡嗡作响,上面经年积累的细小尘埃稀疏落下。 桂亭川的个子并不矮,吴显兵却高出他半个头。 桂亭川颇为羡慕地看着吴显兵,看着他又一脚踹去,那大门里面横挡的长木传来明显的断裂声。 第三脚,第四脚。 在第六脚的时候,门闩断裂,在地上成为两截。 大门应声而开,幽幽大敞,随之而来得便是那股奇怪臭味,骤然变得浓烈。 大堂内空无一人,长板凳都倒放在八仙桌上,靠近楼梯处的八仙桌歪歪斜斜,上面的长板凳摔下来几条。 在楼梯旁的木柱子上,有大片刀砍痕迹,这些痕迹都是崭新的。 “没人……”牛芷琳道。 “有人。”夏岸风说道,抬脚迈入客栈。 穿过客栈大堂,他缓步停在柜台后面,垂眸说道:“死人。” 第244章 家业是抠出来的 在柜台后边的狭窄空间里,挤压着两具尸体。 尸体身上被泼了大量粗粝盐巴,一旁倒着着几个空烟缸。 他们在门外闻着得气味之所以奇怪,便是因为这些盐巴。 也因为这些盐巴和如今初冬天寒的缘故,从尸体的模样上看,完全看不出他们死了多久。 牛芷琳认得这两张脸,惊诧道:“都是这里的伙计,他们怎么死了。” 说着,她朝尸体的脖颈看去,两具尸体皆死于抹脖放血。 “会是谁干的,”牛芷琳道,“会是掌柜的吗?” 吴显兵道:“割喉致死,地上会都是血,但这里没有。他们的脖子还被人擦干净过,凶手应该不会这么闲。” 桂亭川打量地上的盐缸:“可这么多盐坛子,只有客栈里的人才知道在哪。” 夏岸风看了一阵,转头望向大堂,黑眸最后落在楼梯附近的那根梁柱上。 “小将军,您怎么看?”吴显兵问道。 “这些刀痕都很新,”夏岸风在柱子前止步,抬手从刀口边沿撕下一块摇摇欲坠的碎漆,“你们觉不觉得,这些刀痕很眼熟?” “眼熟?”吴显兵和牛芷琳对视了眼,二人抬脚走去。 看着看着,牛芷琳终于想起来了:“我知道了小将军!当初在太吉村,那些设陷想要对付我们的人!” 她如此一说,吴显兵也忆了起来:“竟是他们,当时我们还道他们的兵器奇怪,果然是好认的!” 桂亭川也走来,看着这些刀痕,桂亭川皱起眉头,也觉得眼熟。 思索一阵,桂亭川一拍脑袋:“这兵器不是,这兵器不是那些歹徒的吗!” 夏岸风等三人转过头去看他。 桂亭川道:“就是那夜在街上乱砍乱杀的那伙人!那夜萧大哥从一具歹人的尸体旁捡回来一把长刀,那长刀怪模怪样的,见所未见,但做工不错,很是精细!眼下瞧这刀痕,绝对就是出自那类刀刃的!” 夏岸风道:“那刀如今在何处?可否借我们过目?” “好说!我去问萧大哥借!萧大哥就在对面的茶棚下!” 桂亭川跛着脚快步出客栈,出来后才发现,对面的茶棚前,那长板凳孤零零横着,哪见那对主仆。 “人呢,”桂亭川挠头,“瞧不见人了。” 半个时辰后,桂亭川终于在林驿丞的住所找到了萧逸然。 萧逸然听明来意,脑袋一斜:“不借!” “这,怎么还不借的呢,”桂亭川绕过去,“萧大哥,这可是为民除害啊!” 萧逸然忽而扬起一抹俊美灿烂的笑容:“我就是一害,我还去为民除害?” “你怎么就成一害了?” 萧逸然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的账册上点了一点:“我乃奸商,你说,奸商算不算是一害?” “奸商?”桂亭川朝账本看去。 坐在一侧的林驿丞脸上露出愤慨又隐忍的表情,点头认同道:“奸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坐地起价,”林驿丞怒道,“下个月兵营里的新袄子,他每件涨了十文钱。” “就十文?那,也比上头的便宜嘛……” “可他坐地起价,毫无诚信,一件十文,一千件,那就是十两!比我一年的俸禄还多!” 桂亭川看向萧逸然:“萧大哥,这好好的,怎么涨价呐?” 萧逸然手里的折扇一下打开,冷冷道:“我今日在小鱼塘驿站坐了半日,你不是瞧见了吗?” “是啊。” “人都跑了,没几个了,今后小鱼塘驿站还能不能兴盛可不好说。届时我托镖局来送冬袄,镖局也得涨我银两呢,他们一涨可也以‘两’起价的。” 桂亭川听着有道理,看回林驿丞:“这涨得,也说得过去嘛。” “他就是理由多,”林驿丞气呼呼地起身,“除却冬袄,还涨了铁钱和铜钱,还有那米粉钱!涨涨涨,你涨着去吧!” 说着,林驿丞骂骂咧咧地走了。 桂亭川面露无奈,摇了摇头。 冬袄或兵器,还有粮草等,朝堂会下放,直接送去给那些军区大营。 但就连军区要物资都难,如他们这样的小驿站,层层门槛更多,且他们统共百来人,不如直接要银钱来得更快。 虽然上面的银钱也给得抠抠搜搜,且不经军方的手,而是走州省府衙。 他们这小鱼塘驿站乃新设驿点,跟汤州府衙门关系目前还马虎,据说有些地方的驻守兵,被州省衙门刁难,半年都不发一文钱。 现在萧逸然虽自称奸商,还坐地起价,但是他给小鱼塘驿站这头的价格,已经是极低的了。 这么低的价钱,完全是给桂亭川面子。 二人相识于两年前,因一次路见不平而结缘,所以前日吴达要和萧逸然结拜为兄弟时,萧逸然赶紧拒绝,他的原话是,兄弟多了,钱都挣不到了。 林驿丞离开前还将门一摔,不过力道太重,那门又弹了回来。 桂亭川看着那道门,收回视线道:“萧大哥,那刀怎就不肯借呢?” 萧逸然摇着折扇,慢慢悠悠摇了会儿,忽道:“夏月楼那处,当真毫无动静?” 桂亭川摇摇头。 “说起来,你那位牛姐姐不是认识夏月楼的人,今天过来得那位年轻将军,他和夏月楼又是何关系?” “这我哪敢问他们?”桂亭川嘀咕,“还有,什么牛姐姐,那个女的凶得要死,还牛姐姐,呕!” “呵。”萧逸然一声冷笑。 “……萧大哥你笑什么?” “这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在那天天打听她。” “那还不是因为她救了我吗?” 萧逸然继续摇折扇:“我懒得管你那事,就是这个夏月楼……” “你找夏月楼,到底为什么?” 萧逸然看了看桂亭川,还是没回答。 “不说拉倒!” “倒就倒,”萧逸然收起折扇起身,淡淡道,“都怪那些混账东西,把夏月楼给烧了,人也烧跑了,否则我何必费劲呢。行,这账单都签完了,我择日离开。” 桂亭川不舍:“啊,你这就要走!” “不走留着做什么,住客栈不要钱吗?” “……你都家大业大了,怎还那么抠门!” 萧逸然一乐:“这你就不晓得了吧,我家大业大便是抠出来的。” “不对呀,那位客栈里的姑娘呢,你不打算找出她了?” 萧逸然双眉轻皱,顿了顿,道:“以她的本事和能力,就怕我有心想找,也未必能找到。” 他重新打开折扇,低头看着粘贴在上面的两个字:心我。 桂亭川凑过来一看,眼睛差点没瞪出来:“萧大哥,你竟然把那两个字粘在这了!” 不仔细看,还真没看出来。 现在仔细看,这两个字贴在名家大作的折扇上,怎么看怎么突兀,就那样挂在上面。 “噗!哈哈哈哈……”桂亭川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245章 看来将军是急的 宋知晴所搬去的新宅,坐落于顺门环外的山野竹林中。 牛芷琳虽不是斥候兵,但是当年打仗时跟过军队,她对环境的熟知能力和判断能力非常强,可宋知晴的新宅所在,她分明来过一次,这次仍险些迷路。 兜兜转转半日,她总算寻到,自马背上跃下,她快步上前叩铜环,大门很快被人打开,小厮认得她,开口第一句话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小厮告诉她,他们小姐已经搬走了,离开了顺门环。 牛芷琳难以置信:“宋姑娘不在顺门环了?那,她要去哪?” 小厮摇头:“我不知晓,但我们潘管事说,若有人来找,留下口信或书信,隔两日会有人来取。” “这般突然……”牛芷琳低声道。 “牛姑娘,您可以留下口信,或者,我这备有纸笔,您可以来写!” 牛芷琳愁眉,道:“我想想。” 那夜事发突然,满街的模糊血肉,她当夜便决定回去亲口禀报小将军。 兵营里近年事多,一茬接着一茬,她回南夏后才知,小将军又双叒叕被卷入到了两个案子中去。 这些案子其实琐碎,但折腾起来也是很累的,依照小将军的性格,他平日会尽快处理完这些案子,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 但昨日,他一听闻夏月楼的事,便立即将事务全权交由潘子一和房振归,片刻都未休息,直接就来顺门环了。 好吧,夜赶日赶,结果佳人已走,人去楼空。 想了想,牛芷琳道:“那就烦请小哥,借我纸笔一用。” “好咧!” 牛芷琳写完信,折叠后放入信封。 伙计将信接去,当她的面打上火印,将信封好。 牛芷琳同伙计告辞,转身回去牵马,一匹快马在这时过来,来人在她身旁下马,看了眼牛芷琳,恭敬道:“牛姑娘。” 牛芷琳点点头,不知他为何这般急切。 门口要关门的小厮见他回来,眼睛一亮,出来道:“如何了,姜秦氏那边有消息了?” “有了!”来人点头,开心道,“那人今天才来,说是来答谢咱们东家的。” “那姜秦氏她们如何说的?” “就跟东家交代的那样,说他来得不凑巧,东家刚走!若是他想找东家,就去宁兴的四休码头!” “宁兴,四休码头?”门前的小厮嘀咕着,目光看向牛芷琳。 因牛芷琳和东家交情深,所以他们没有拿她当外人,这些话并不避讳在她跟前说。 小厮道:“牛姑娘,也许去宁兴可以找到我们东家!” 牛芷琳扬起一笑:“好!” 宁兴正好,就在南夏附近,也属江南道。 四休码头是江南第二大码头,那边热闹,水路即行即到,实在是妙! …… 归福客栈已无法入住,夏岸风带吴显兵回了顺门环主街。 街上恶臭弥漫,矮空苍蝇环绕,高处乌鸦成群,不过街上人仍不少,三五成群,到处都是议论声。 牛芷琳策马归来,入客栈后上楼,夏岸风正在写字,吴显兵开门后示意她手脚放轻。 牛芷琳无声走去,见夏岸风的纸上罗列了几组名字。 未见具体姓名,按甲乙丙丁分组,甲组下面就是甲某一,甲某二,乙组下面如是。 吴显兵小声道:“甲组是去夏月楼要对付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人,乙组是要对付我们的人,丙是欧阳臻,丁是杀了姜中奉的凶手。” 牛芷琳道:“一个甲组,一个乙组,此等这丧心病狂,无恶不作之流,居然还有两伙。顺门环一个小地方,何德何能,同时来了这两群穷凶极恶的歹徒。” 吴显兵双手抄在胸前,无奈道:“可惜桂校尉说,他那位友人不肯借刀。” “不借?”牛芷琳不悦道,“又不是多大的事,借刀而已。” “那就只能去衙门要了,”吴显兵道,“你知道的,此次将军不想和衙门的人打交道。” 想到欧阳臻,牛芷琳皱眉:“确实,衙门里的官没几个好东西。” “就去衙门吧,”夏岸风提笔,低眸看着纸上的字,“正巧,听说留了几具那些歹徒的尸体,便去看一看。” 牛芷琳下意识看回夏岸风案上的纸,瞧见在分组之外,他又写了个“云”字。 牛芷琳道:“将军,这个云,可是宋姑娘?” 夏岸风望来,平淡道:“可寻到宋姑娘了?” 牛芷琳一笑:“看来,将军并不着急见宋姑娘的嘛,我瞧您都不着急。” “……” 夏岸风面无表情,浓眉微微拧起。 牛芷琳知道他极少被人取笑,轻咳了声,道:“宋姑娘,不在顺门环了。” 夏岸风一愣,脱口道:“她走了?” 牛芷琳不禁又笑起:“哦~看来将军是急的。” 夏岸风俊容微冷,吴显兵见状,冲牛芷琳也发出一声轻咳。 牛芷琳变得正经,道:“宋姑娘大约是去宁兴了,在宁兴的四休码头。” “宁兴。”夏岸风低声道。 牛芷琳道:“走了也好,这顺门环本也不是久留之地。加之欧阳臻那狗官总与夏月楼过不去,实在心烦。他对付恶人没有本事,就把气往夏月楼身上出。别说,宋姑娘一开始可是给他送了不少好礼的呢。” 吴显兵一叹:“看来宋姑娘开窍了,若她在侯府时能学一点人情世故,不至于被那苏言即宠妾灭妻,落得个不得已死遁的处境。” “你一点都不懂,”牛芷琳立即道,“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宋姑娘一直都清楚,她只是不屑,也懒得。侯府于她又不是什么好所在,她巴不得离开,管那苏言即是宠妾灭妻,还是宠妻灭妾!宋姑娘又不在乎!而她给狗官送礼,恰好说明,她是在意夏月楼的!” 吴显兵乐了:“哎!宋姑娘那么漂亮,你不生半点嫉妒,还这么护着她。” “少来挑拨我们姑娘家!”牛芷琳冷哼,“不过这也说明宋姑娘招人喜欢!反正我就要护着她,我就是喜欢她!” 夏岸风忽道:“可惜,夏月楼被烧了。” 牛芷琳和吴显兵朝他看去,牛芷琳神情变沮丧:“是啊,我听左云说,夏月楼的木雕摆设,栏杆纹络,窗棂镂花,甚至窗帘的布料与色泽,全都出自宋姑娘之设想。她一笔一画的描出,还雕琢了许多摆件令人从侯府带出送至顺门环。整座夏月楼,都乃她心血之作,太可惜了。” 夏岸风黑眸微敛,脑中出现她坐在小南楼的尽心室内,低头专注雕琢的模样。 偶尔累了,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天空,那双清媚明亮的眸子里,是对夏月楼今后生活的憧憬与向往。 她当时苦心雕琢的心血之作,一把大火,没了。 但夏岸风又确认,她不会为此伤心太久,因为她身上总有一种无拘洒脱,敢于抛却一切的豁然。 第246章 倭寇 江南水系发达,汤州至宁兴的水路,便至少有六道。 宋知晴选择了水路最宽广的汤州河,大河之水从西面高坡冲下,水宽且急,也因其宽阔,水上往来的大船尤其多。 宋知晴一队共三艘船,船只体量不大不小,如夏月楼的那些马车一样,低调适中。 她不着急赶路,故而船队行得很慢,沿路不时靠岸休憩,一条八个时辰就能走完的水路,她们走了两天一夜。 到宁兴后,船队遇上大雨。 雨水来得迅猛,哗啦啦砸落在甲板上,整个汤州河上的船只都在往外舀水,加速排掉甲板上的积雨。 明香和明桂出去帮忙,没多久,明香赤脚跑回船舱叩开大厢房的门。 “不好了,娘子,前面有艘船沉了!” 宋知晴正在给左云喂药,闻言忙道:“那船可大,船上约多少人?” “很大,可大了!多少人不晓得,但绝对不少,周围的船只都过去帮忙呢,我们……” “也去!”宋知晴道。 “嗯!” 天上的雨太大,整个江面上起了一层潮雾,视野能见度变得极低。 附近的船只过去后都不敢靠得太近,也没人敢跳下去救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渔网撒下去。 江面上浮浮沉沉好多落水之人,在他们中间还有不少货物箱。 这些掉入水里的人绝望地伸手,高喊救命,但因大风和雨势,他们的声音被完全吞没。 最终,一整艘船的人只被救上三分之一,宋知晴的三艘渔船救了两名。 两名落水者陷入昏迷,其中一人被江上的货物箱砸中了脑袋,流了很多血。 一个多时辰后,船只终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四休码头靠岸。 两名伤者被一并带下船,入住在码头最东面的一座酒楼。 酒楼名叫望舒楼,望舒楼这两日不营业,但大门一直敞着,掌柜的驻足屋檐下,翘首盼望了足足两日。 一等宋知晴他们到,掌柜的立即让伙计们将后厨烧好的热水都抬来,好吃好喝的也端上。 整个望舒楼顿时变得忙碌。 这几日一起帮忙照顾夏月楼的伤者,明香和明桂跟宋知晴学到了不少包扎手法。 因淋了雨,所以这位落水者的纱布要重新换。 明香主动提出她来,她的手法仍有些生疏,但她很仔细,并努力稳住自己的手,不让手指发抖。 明桂从外面进来,看了眼明香,对宋知晴小声道:“可惜了,娘子,据说那些都是茶叶,一箱一箱的,落了水,全泡坏了。” “茶叶?”宋知晴很轻地道。 “嗯。” “茶叶……” 明桂眨巴眼睛,看着她道:“娘子,茶叶……怎么了呀?” “没什么,”宋知晴秀眉轻皱,“忽然想起了碧峰村。” 当时由左云出面,收下碧峰村的茶叶,一是因为碧峰村的茶叶确实很好,二是为了要用“利益”二字做局。 其后,赵山并没有让她们失望,在赵山的带头下,当初对明香和明桂动过手的那些男人,逐渐被碧峰村的整体村民排挤针对。 以人性去玩弄人心,这并不光明,可他们将明香和明桂欺负成那样,这口气不能不出。 夏月楼在顺门环被烧成一抔灰,但是碧峰村的定金已给出去了,当初为了锻炼姜博,她一直将姜博留在那边盯着,如果夏月楼没了,姜博又逃了出来,那么,他会不会去碧峰村呢? “怎么我在顺门环的时候,没有想到呢?”宋知晴有些自责地道。 “娘子,想到什么?”明桂问,问完又安慰道,“娘子,不管想到什么,还是没想到什么,当时我们在顺门环时遭遇了那么多事,偶有遗漏疏忽也是正常,您已经很厉害了。” 宋知晴因她这话微笑,想了想,宋知晴道:“幸好已提前驯过此处的鸽子,待雨停好,便放信鸽回去吧。” “嗯!” 不过宋知晴又隐隐觉得,姜博应该不会去碧峰村。 而她之所以提到碧峰村会有异样感受,极大原因是因为夏月楼和碧峰村在明面上有过牵涉。 不管是欧阳臻还是放火烧了夏月楼的人,亦或是那群当街砍杀无辜百姓的歹徒,他们若要查,都能查得出的。 就怕,明香和明桂也要被查出来。 四休码头的这场大雨,一直下到晚上。 同一时间的顺门环,此时正晴朗。 夏岸风去见欧阳臻,欧阳臻慈眉善目,一脸和气,不过他很遗憾地表示,这一个月,顺门环的事情不由他管,全部交给了一个叫傅城的汤州府官员。 夏岸风告辞离开,打听到傅城此时正在义庄,夏岸风于是又去义庄。 傅城年约四十,瘦高瘦高,文质彬彬。 听闻夏岸风到来,傅城立即放下手中大小工具,迎出来道:“夏将军,下官有礼!” 夏岸风沉声道:“傅大人不必多礼,那些歹人的尸体,都在此屋吗?” 傅城点头,抬起眼来,忽然一愣,目光像是凝在了夏岸风的脸上。 夏岸风生得俊美,第一眼瞧见他的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目光,一旁的牛芷琳和吴显兵不觉得奇怪。 但夏岸风却觉得傅城的眼神别有一层深意。 “傅大人,认识我?”夏岸风道。 傅城缓过神来,摇摇头:“不,不曾。” 话虽如此,他却又深深看了眼夏岸风:“夏将军……姓夏。” “嗯。” “夏……” 牛芷琳和吴显兵这会觉得有些不寻常了。 二人互相对视了眼,看回傅城。 傅城脸上忽然扬起一个笑容,不再有半点异常,他往里面做了个“请”,道:“夏将军,来,我刚剖开一个人脖颈,您来了正好!” 牛芷琳忍不住小声道:“傅大人这话说的,像是酒宴刚上热菜似的……” “哈哈哈!”傅城爽朗笑道,“来,进来吧!” 其实夏岸风对尸体并没有兴趣,他感兴趣得,是这些人的兵器。 好在兵器并没有被拿走,就在这些人的尸体旁。 近了之后瞧见这些兵器,吴显兵便快步过去拾起一把,细瞧了一番,他转身托到夏岸风跟前:“将军,这兵器果真奇特!” 夏岸风浓眉轻拧,沉声说道:“倭寇。” 第247章 招你惹你了? “倭寇?”牛芷琳打量这把刀,“不对呀,将军,倭寇拿的并不是这样的刀。” 夏岸风拾起兵器,轻轻拉开出鞘。 刀刃光泽银亮,出窍声圆润动听,极其悦耳,一看便是上上兵器。 “是他们的,”夏岸风眉眼沉凝,“刀鞘上的纹络乃同宗之源,这应是他们的新刀,在旧刀上改了样式。至于这锻造之术……” 与他们旧兵器那暗沉无光的色泽相比,他们的进步竿头日上,突飞猛进。 “完蛋,”吴显兵在旁怒道,“又被偷学去了!这群臭不要脸的混账,天天偷我们的,学我们的,还成日觊觎我们的土地!” 傅城道:“若真是倭寇,那可难对付了,据我所知,他们近来学我们的话也学得极像!还穿我们的衣裳,吃我们的米!” 牛芷琳想了想,道:“之前那具在姜家村外的竹林里自我剖腹的尸体,跟这群歹徒应是一伙的。” 傅城忙道:“是那个,被欧阳大人砍了头颅,高悬在小鱼塘驿站的那具尸体吗?” 牛芷琳点点头。 夏岸风双眉轻敛,将兵刃送回刀鞘。 “将军,您怎么看?”吴显兵道。 夏岸风道:“暂时没有看法。” 牛芷琳看了眼那边的傅城,心道吴显兵真是个猪脑子,就算有看法,也不能在此时吐出。 因为前后一联系,必然要提到当初在湖心亭时,宋姑娘同将军说过的有关平安侯府那位陆小娘子之事。 这些话,能当傅城这外人的面说吗? 夏岸风看向这具尸体的衣裳,问傅城:“他身上的衣物,可有何发现?” 傅城摇头:“空无一物,身无一文,这几具尸体都是。” 牛芷琳道:“将军,当时我被堵在酒楼木梯上,无法出去,见不到外边的情况。桂亭川的面子太小,在他那位友人跟前卖不动。现在还有一人可以找,便是欧阳飞青和欧阳堂身旁的亲卫长,吴达。” 夏岸风看了牛芷琳一眼,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同傅城告辞。 至于这把刀,他一并带走。 出来后,牛芷琳道:“将军,现在去找吴达是吗?” 夏岸风边走边淡声道:“真要去找欧阳家的人,那还不如去寻桂校尉的那位朋友。” 牛芷琳皱眉:“就算这些姓欧阳的不想与我们沾亲带故,但此事性质恶劣,涉及上百人命,他们还会那么固守吗?” 夏岸风脚步微顿,静了静,他道:“是我的原因,不是他们。” 牛芷琳一愣:“小将军?” 夏岸风沉声道:“走吧,先回客栈。” 义庄和小鱼塘驿站非常近,要回汤东衙门所在的主街,不得不经过小鱼塘驿站。 小鱼塘驿站的人烟变稀少,往日高悬的灯笼也不剩几盏。 夏岸风忽然轻轻扯住缰绳,转头望向归福客栈的方向。 吴显兵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愣:“哎,我是眼花了吗?我怎么觉得客栈上边有人?” 牛芷琳眯起双眼:“我也觉得……好像是顶楼,有一盏灯火?” 夏岸风毫不犹豫,掉转马头:“去看看!” …… 归福客栈楼上,萧逸然口鼻蒙着布,手里执着一盏烛火。 周记跟在他身旁,同款造型,但周记的脖子快要缩没了,身体一直挨着旁边跛着脚的桂亭川。 “都三楼了,气味还这么大……”萧逸然痛苦地道。 桂亭川怨气冲天,冷幽幽道:“这都算好的了,他们的尸体被到了粗盐,若是没有这粗盐,恐怕整个小鱼塘驿站都臭气熏天了。” 萧逸然停下脚步:“怪事,咸鱼咸菜咸鸭蛋,不也是这么腌制的吗?怎么没那么大的味儿呢?” 桂亭川要疯了:“萧大哥,你赶紧住口吧,我以后还怎么吃咸鱼咸菜咸鸭蛋!” 周记在旁咽了口唾沫:“来碗香喷喷的软糯白粥,再来一份咸菜或者咸鸭蛋,美味啊。” 啊啊啊啊,桂亭川好想踹人。 萧逸然举起手里的灯盏,一双深邃眸子眺着四周紧闭的房门,道:“这客栈除却楼下柜台后的两具尸体外,旁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本就没什么,”桂亭川干巴巴道,“可你非要来。” 周记忽地道:“公子,你快听楼下,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他这么神经兮兮,把萧逸然吓得脊背发冷,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桂亭川凝神屏息,道:“好像,还真有?” 他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萧逸然和周记赶紧跟上。 “何人!?”桂亭川冲着楼下叫嚷。 牛芷琳一顿,抬头道:“桂亭川?是你?” 一听是牛芷琳的声音,桂亭川扬眉:“欸?怎么是你!” “哟,你的牛姐姐。”萧逸然用很轻的声音凑在桂亭川身边阴阳怪气道。 不多时,在他和周记的烛火下,楼下走来三人。 为首的男子高大挺拔,比例极佳,表现在其脊背看着单薄纤瘦,但又感觉得到他是壮实的。 萧逸然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打量周围的客房门。 不过人变多,这里好像也没多可怕了。 “夏将军!”桂亭川抬手抱拳,恭声道。 夏岸风点头,目光望向背对着他们的萧逸然。 “这位公子,就是你的朋友?”夏岸风道。 桂亭川瞄了眼萧逸然,不太自在地点了下头,而后压低声音:“萧大哥……” 虽然萧逸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他不喜欢夏岸风,但从今夜的一些言辞里,桂亭川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萧逸然冷淡的“嗯”了声,侧过头来:“怎么?” 夏岸风黑眸微眯,淡淡道:“萧公子认识我?” “不认识啊。” 牛芷琳和吴显兵对视了眼,看回萧逸然。 单这张侧脸去看,这个男子长得不错,是俊秀好看的。 可惜这说话腔调和摆出来得姿态,实在令人不喜。 夏岸风忽然道:“吴显兵。” 吴显兵立即上前:“将军!” 夏岸风道:“把他的左腿打断。” 吴显兵微愣,而后道:“是!” 桂亭川在旁大惊:“夏将军?” 萧逸然忙转过身来,往后退去:“干什么!为何要打断我的腿?!本公子招你惹你了?” 夏岸风看着他,寒声道:“本将军招你惹你了?” 第248章 她未必需要你的答谢 萧逸然气笑了:“没啊,你没招惹我,我也没招惹你,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呗!你无缘无故要打断我的腿,你讲不讲理?” 夏岸风冷漠地看着他:“那群当街行凶的歹徒,你与他们说过话?” 萧逸然皱眉:“怎么,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的口音可奇怪?” 萧逸然想了想,点头:“有几个,是挺奇怪。” “说话咬字很生硬?” “好像,是有……” 不过为首的那个妇人没有,那个妇人的说话非常自然,就是大章朝朝廷上的正统口音。 只是那个妇人,她认识萧生月。 思及此,萧逸然的心情变沉重。 他其实不是不分轻重的人,那把长刀之所以不肯给桂亭川,便是因为害怕此事会牵扯到萧生月。 但他同时又清楚,现场留下那么多尸体,那么多把刀,他的那把给或不给,差别不大。 这不,他们手上不就拿着一把。 夏岸风道:“将那夜发生的事情,你所看到得前后,全都告诉我。” 萧逸然极其不爽他这语气,可是那大汉就在旁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看这大汉的模样,恐怕当真会打断他的腿。 萧逸然沉了口气,冷冷道:“行,说就说!” 有关那妇人提到萧生月之事,他必不会道出。 除却此事之外,那客栈楼上的少女,他也不想说的,但这件事实在绕不开。 萧逸然便模糊具体,只道有人在关键时候出手帮他,也许此人被人堵在酒楼中,又好打抱不平,无法作壁上观,故而出手。 萧逸然本想将此人的形象往糙汉上引,孰料一旁的桂亭川忽然开口:“夏将军,说到此人,此人或许是个女子!着实古怪!” 萧逸然差点要吐血。 “女子?”夏岸风朝桂亭川看去。 “嗯!可惜萧大哥和欧阳家的亲卫长吴达寻上楼后,她已离开。” “我可没说是女子,”萧逸然道,“黑灯瞎火,我在楼下抬头,瞧都瞧不清。我去到屋内寻人,人也走了。” 说完,萧逸然怒目瞪了桂亭川一眼。 桂亭川被一瞪,才知道他不愿被人知晓此事,桂亭川舔了下唇瓣,不再说了。 牛芷琳忽道:“既然你们上楼寻过人,那必然也问过酒楼掌柜,那客房入住时所写的名字吧?叫什么?” 萧逸然真的好想冲过去,用双手掐住桂亭川的脖子。 他极不乐意说出,可知道这很好查,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掌柜说,姓云。”萧逸然干巴巴道。 “云!”牛芷琳一喜,看向夏岸风,“小将军,极有可能便是……” 萧逸然微愣,忙道:“牛姐姐,你知道是谁?” “啥?”牛芷琳看着他,“你喊我什么?” 萧逸然:“……” 桂亭川重重一咳。 萧逸然反应快,面不改色地笑道:“一时口误,喊错了,只因我认识一个同样姓牛的大姐,我喊顺口了。” 牛芷琳不爽地斜了他几眼:“那你以后可喊仔细了,我没有要认什么干弟弟的准备。” “那是,那是,”萧逸然道,“不过牛姑娘,你知道这位云姑娘是谁?” 牛芷琳微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为何?” “她肯定不乐意我说。” “可是,在下要去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牛芷琳一笑:“我看,她未必需要你的答谢。” “不不,”萧逸然忙道,“她需不需要,乃她的意愿。可她救了我的命,我定要当面答谢!” 牛芷琳讥讽:“既然知道人家是姑娘,你还要去当面答谢?呵呵!不如这样,若你真要谢她,你可以书信一封,我替你捎去!” 萧逸然:“……” 萧逸然想的,当然不仅仅是感谢。 他着实好奇,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眼力、腕力都堪称一绝。 品味也那般好,从她的玉簪便可看出。 也是那支玉簪,才更想让萧逸然想见她。 夜色光线不好,他在隔日于阳光下拿出细看时才知,那玉簪为安生湖的羊脂白玉,价值千金! 如此贵重的玉簪,对方却拿来当暗器使唤,且掷出来后,竟没有下楼要拾回去! 就算是庙堂至高的天子,遇到如此莹润的玉簪都做不到说扔就扔,且扔完有拾回去的机会,还不要吧。 这少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牛芷琳这时道:“萧公子,我不打断你了,你继续说。你先才还提到了姜博,你说,有个疯妇在找姜博?” 萧逸然收回思绪,不高兴地看了他们一眼,道:“继续说,就继续说。” 夜色越来越浓,忽然,宋知晴打了一个很轻的喷嚏。 明香正在练字,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关心道:“娘子,您打喷嚏了。” 宋知晴淡笑:“打喷嚏多正常。” 明香搁笔起身:“我去关窗!” “别,”宋知晴道,“开着吧,通通气,吹着风也舒服。” “可是,您都打喷嚏了。” “哪有那么金贵呢,何况,打喷嚏未必是生病,说不定,有人正在说我的不是呢。” 明香叹笑,坐下来看着她道:“真好,离开汤州后,我家娘子终于又爱笑了!” 宋知晴笑容微凝,随后又一笑:“顺门环啊……” 她将夏月楼放在顺门环,除却为了姜家村的姜博,还有一个原因是,顺门环为新欣之地。 这样的地方,生气无限,欣欣向荣,充满自由,有着勃然生机,繁荣滋茂。 刚去到那边的头两天,她确实感受到过那种快乐。 但这种快乐未能延续。 她其实早就做好面对姜家村那些村民们的嘴脸的准备,真正让她开始觉得不适和厌恶,是碧峰村里的那些村民们,对明香和明桂的虐打。 自那后,很多事情都让她不喜欢了。 如今想到顺门环,她第一反应便是压抑。 “娘子,”明桂这时从外进来,“刘鹏醒了,他想离开。” 刘鹏便是救上来的两个落水者之一。 宋知晴眉心轻拢:“夜这么深,他要去哪?” “他说要去找找还有谁活着,而后一并回去复命!还说,我们的救命之恩,他记着了,他家主子一定会来答谢的。” 宋知晴看了眼窗外,道:“你回去同他说,再休养一夜,明天再走不迟。他要去找人,可他找的人也得休息。” 明桂点头:“是。” 她才一转身,便瞧见身后的刘鹏。 明桂一惊:“你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你怎么就自己摸过来了?” 刘鹏直愣愣地望着屋内端坐在圆桌一侧的宋知晴,明桂的声音让他一惊,忙收回视线,看向明桂。 第249章 她会恩将仇报 看到忽然出现的刘鹏,宋知晴也觉意外。 虽然她刚才心绪重,走神游离,但不至于连旁人走路的动静都听不到。 除非,他没有动静。 宋知晴一双明眸望向刘鹏的双脚。 刘鹏看着明桂,有些不太自在道:“小,小人来寻姑娘,是想道谢的,未想,似乎惊扰了姑娘。还有,还有……” 他的目光看回宋知晴。 跟在主人身旁走南闯北,刘鹏眼界不差,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 江南水村的小家碧玉,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孤烟大漠的肝胆女英,还有纵横江湖的豪迈侠女。 各类气质,各类容貌,他皆遇过,也不止一次被那些美人的容貌所惊艳,但哪个都不及眼前所见少女之气韵风华。 只因这少女,除却精致无双的美貌之外,她身上还有一股轻闲无谓的淡漠,好像一切皆可抛,随时羽化登仙,逐月而去,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人或物,是她所能看入眼的。 而分明,她是救了他的,说明她非冷血之辈。 也分明,她眼睛里面刚才是有愁绪的。 正因如此,这种行为和外貌气质上的反差碰撞,才让她越发动人迷眼。 还有,他惊觉她是不想被陌生人瞧见的,但是已经瞧见了,她反而没有躲闪,那双清澈乌黑的眸子就这样直直望着他。 倒是刘鹏自己,他无法去直视她的眸光,哪怕她的目光平静宁和,没有半分凶意。 刘鹏避开宋知晴的注视,低下头,不自然地道:“还有,惊扰了小姐您……实在不该,还请恕罪。” “天亮之后再走吧,”宋知晴道,“明日你走,我们不拦你。但是你白日才落水,今晚需得好生休息,如若落下严重病根,恐将影响你今后走南行北讨生活。” 刘鹏感激:“多谢小姐!他日若有机会,小人定当好好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但是今晚,小人还是得走,还望小姐谅解!现特意来同小姐请辞!” 见他坚持,宋知晴道:“那,与你一起被救上来得那人呢,他脑部重伤,或许无法和你一起离开。” “孙求便先暂留在小姐这吧,小姐放心,我家主人定会记着小姐的大恩!” 宋知晴点点头:“好,你去意既决,我不再留你,自己保重。不过离开前,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没有没有!”刘鹏忙道,“再次谢过小姐!” 宋知晴弯了弯唇,勾起淡不可见得一抹笑。 明桂领着刘鹏离开,没多久,明桂回来道:“娘子,刘鹏走了。”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明香咬着笔杆子道:“他走得匆匆,又一口一声主人,会不会是着急回去找他主人说下午沉船之事?” 明桂道:“说来,他们那艘船沉得很是蹊跷,我听崔掌柜说,就在几天前,他们也沉了一艘。” “欸?崔掌柜还认识他们?”明香道。 明桂摇头:“是两艘船打捞上来的箱子都一样。” 宋知晴忽道:“别管他们。” 明香和明桂朝她看去。 宋知晴的目光沉静平淡:“我们顾好我们自己的,受伤的人可以救,他人的纷争谋斗,与我们无关。” 顺门环的风波尚未平息,姜博至今没有下落,并且宋知晴还总有一个不太好的感觉,似乎即将要发生一件比汤东衙门跟前更可怕的事情。 那两拨人,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心狠手辣,视旁人的生命为草芥。 离开望舒楼后,刘鹏每走一步,都回头去望。 他深知从少女的谈吐可见,她不会管他们的事,可刘鹏警惕惯了,总怕身后有人跟着。 雨没有下了,但是大地一片汪泽。 一个时辰后,终于离开四休码头,刘鹏的身体也快吃不消了。 但他仍咬牙坚持,一直在往前走,不敢停下。 又过去足足两个多时辰,天边鱼肚白泛开,天际深蓝浅墨,刘鹏放慢脚步,大口大口喘气,眺着远处的江边渔村。 稍微缓过来后,刘鹏伸手放在唇中,发出嘹亮清脆,穿透力极强的一声鸟鸣,一短一长一短。 没多久,他得到了鸟鸣回应。 刘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往地上一趟,溅起满地泥泞,他在极度疲累下闭上了眼睛。 两匹快马奔来,走在前边的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近了后,少女一勒缰绳,借着薄光看清刘鹏的脸:“刘鹏!” 少女翻身下马:“刘鹏,醒醒?你不是去送货了吗?怎么回来了?” 随少女一起来的男人道:“施姑娘,我来。” 少女往一旁让开,男人推攘刘鹏,发现他睡得很死,男人一把扛起刘鹏,挂在马背上固定好,就要翻身坐回上去时,少女忽然道:“等等!” 男人停下动作,转头看她。 少女走来,伸手揪起刘鹏的衣裳:“不对,这不是刘鹏的衣服!他昨日出去时穿得不是这件!” 说着,少女眉头一皱,垂下手:“弄醒他!快!” 男人应声,用力摇晃刘鹏,并去掐他的肉。 尖锐的痛意终于逼醒刘鹏,少女厉声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是去送货了吗?不要告诉我船又出事了!” 刘鹏的神色有些恍惚,缓了缓,他骤然惊醒,挣扎从马背上下来,腿软险些摔在地上,被一旁的男人扶紧。 “施姑娘,是出事了!船在四休码头的时候,又沉了!我们,我们死了很多人……” “谁干的!”少女一把揪住刘鹏的衣裳,“知道是谁干的吗!?” 刘鹏虚弱摇头:“不知道。” “那货呢,货全掉水里了?” “嗯……” “混账东西!”少女暴怒,“那么,你的衣裳呢?你随身带着的东西呢?!你被人救了?” 她提到东西,刘鹏皱起眉头,紧跟着大惊:“糟了!我那些东西还在,还在……” “还在哪里?”少女忙问,“是谁救得你?快说!” 刘鹏看着少女,顿了顿,道:“我要见主人,带我去见主人!” “你快说啊!”少女揪紧他的衣领,“我有马!我现在骑马赶去,或许还来得及,快说!!” 刘鹏却坚持:“施姑娘,我要去见主人,见到主人了我再说。” 因为他清楚,如果直接告诉眼前的少女,少女现在骑马狂奔而去,绝对会为了灭口,而杀光整座望舒楼的人。 第250章 彩云仙苑 昨日的大雨极其凶猛,堪比夏日从东南来得烈风。 村内村外都是积水,两匹快马掠过一块高耸的石碑进村,速度比去时更快。 石碑上刻有三个大字,名叫杏东村,原本上了红漆,经年风吹日晒,黯然无光。 快马奔入村中,施岚绮立即跳下马,过去抓住刘鹏的衣领:“刘鹏!这是你自找的!” 带刘鹏回来的梁成赶紧道:“施姑娘!” 施岚绮顾不得梁成还没下马,足撑水坑边沿借力,上臂用力一拎,将刘鹏直接从马背上拽下来。 可怜刘鹏,奔走一夜,直接坠马,在水坑里又砸了一脸泥。 “你若是误了大事,我会把你的头颅割下来挂在村外!”施岚绮冷蔑地瞪了刘鹏一眼,转身进屋。 待施岚绮进屋,梁成低头看着刘鹏从水坑里爬起,道:“那些东西极其重要,你不说,的确会误了大事。” 刘鹏很轻地道:“可那是我的救命恩人!” 梁成道:“那些东西比你的命都重要,区区救命恩人?” 刘鹏脸色苍白,从地上爬起。 他的确犯了大错,竟让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忘了,这些东西他若带回来了,那么望舒楼这个救命恩人,主人会一并答谢。 但是现在,他恐怕真的要连累望舒楼了…… 不管她们看没看到他留下来的东西,又看不看得懂。 …… 一个伙计从楼上下来,边走边揉搓手中衣物,对后院里的其他人道:“这衣裳看着素,材质还是不错的嘛!” 明香正在后院煎药,闻言收起蒲扇起身道:“你们可仔细点,不要给人的衣裳洗坏了,晒干后收起,待这人回来再还他。” “知道啦,明香姐!”伙计叫道。 这时一个伙计抱着一坛黄酒从院外回来,一抬头便道:“喂,小江,有东西掉下来了!” 抱着衣物的伙计转头看向身后,掉下来得是一份折叠的纸。 伙计拾起来,没有塞回衣物里,而是原地检查起衣物里可还有其他东西。 明香远远见着,道:“他的东西你可得收仔细了,若是他有什么财物,咱一分钱都别碰他的!” 伙计忽道:“明香姐,有点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 “这东西,怎么不掉墨呢?”伙计抬起头,“他昨日不是掉进江里面去了吗?被水泡了那么久,这墨居然没掉!” 明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在平安侯府里伺候了那么多年,尤其是宋知晴身旁,上等的文房四宝见得多了。 昨日那艘大船还未下沉时,她在甲板上瞧见过,应该是艘商船,规模比她们的船至少大出两倍,外貌也是低调朴实的,但是用料绝对好。 所以,明香也觉得奇怪,那么好的一艘船,怎么说沉就沉了呢。 而且啊,据说不久前还沉过一艘差不多的。 但既然娘子说了不管这事,她也就没没去打听和研究了。 伙计还在那边继续掏,倒是没掏出什么钱财来,不过掏出了一枚印纽。 伙计低头端详,是一枚黄玉印纽,做工精细,大小约拇指粗长,印纽上刻字端正,下垂红色璎珞,璎珞以桃月九股线而制,丝滑柔顺,泡了那么久的水,也没有走丝脱线。 又一个伙计从楼上下来,经过他身旁时低头看了眼,随口道:“这东西看着名贵,很值钱吧。” 伙计掂了掂手里的印纽,道:“估计很值钱。” “哎,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才从楼上下来的伙计道,“你给我看看!” “还是不要了,这是别人的东西!” “没事,给我看看嘛!” 那边已经坐回去摇蒲扇的明香听到动静,好奇地又起身,走来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从楼上下来的伙计已经将印纽拿去了,他在自己的掌心上压了一下,虽然没有红泥,但浅浅的褶皱依然能看出印纽上的字。 恰逢明香走来,望见上面的字,明香眨巴眼睛,忽然一步过去,捧起那伙计的掌心, 那褶皱很浅,正在消失,很快,掌心上的肉回弹了上来,变回平整。 “明香姑娘,怎么了……”抱着衣物的伙计小声道。 明香没有说话,她抽出印纽在自己的掌心上用力压了下去。 四个紧密在一起,呈上下左右对称的小篆出现在她的掌心中:彩云仙苑。 明香的双眉一下轻轻拧起。 两个伙计看着明香的掌心:“明香姐,这是什么字啊?” 明香没有说话,神情很严肃。 两个伙计见状,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也不敢出声了。 明香收拢掌心,忽将手里蒲扇交给其中一个伙计:“替我看好药,还有一刻钟就好,不要怠慢了!” “是!” 明香带着这枚印纽转身上楼。 明桂在给左云换纱布。 在宋知晴和明香明桂的照顾下,左云身上几处刀伤的伤口已经消肿去腐,开始要愈合了。 看明香快步进来,转身关上房门,明桂道:“明香,怎么了?” “刘鹏身上的衣物里,找到了这个,”明香走来,用印纽在自己的掌心上用力按下去,道,“你看,这是什么?” 明桂愣了愣,也是一眼认出:“彩云仙苑?” “对!” “……这个印纽,你哪来的?” 左云坐在床上,将掉下来的薄衫穿戴好,好奇道:“这彩云仙苑,有什么说法吗?是什么东西呀?” 明香朝她看去:“左云姐,彩云仙苑是我们老太太那几本佛经外的包书纸皮。” “平安侯府的那个?” “嗯!” 左云一下变紧张:“那你手中这枚印纽是哪来的?平安侯府里的人找来了?这可不妙啊!” “不是,这枚印纽……是刘鹏衣物里掉出来的。” “刘鹏?昨日东家救下来的?” “嗯。” 左云看向明香手里的印纽:“那,会不会刚好是凑巧?这彩云仙苑四字,是重名的?” 明桂走来,皱眉道:“彩云仙苑可能重名,但这印纽上的四字小篆不会。侯爷未出事时,老太太对我们二少奶奶是极好的,没有之后那么坏。那会儿,她还借佛书给我们二少奶奶看,那包书的外皮一角,皆有这彩云仙苑四字。” 明香点头,低头在自己的掌心上又按了一下,对左云道:“左云姐,一模一样!” 左云看着明香掌心上的印痕,顿了顿,道:“那还真是巧了,那么此事,我们要同东家说吗?” 第251章 宝藏 屋内三个姑娘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她们都清楚宋知晴的性格,不喜或厌恶之事,最好半个字也不要在她跟前提及。 她当然不会发脾气,但是,她只稍轻轻皱下眉头,就会令她们三个觉得自责难受。 安静了阵,明香小声道:“不然,还是不说了吧。我们只是恰好经过这里,随手救了个人而已,附近船只也救了几个呢。” 明桂点头:“嗯,我们救的只是人,不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更不管他是不是平安侯府的人。就算娘子知道他是平安侯府的,他在眼前落水求生,娘子也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那我们便不管吧,”左云道,“明香,这枚印纽,你放回原处吧。” “嗯,等他的衣物晾干好,我一并收起,待他回来再交还给他!” 对于明香和明桂而言,这枚印纽上的“彩云仙苑”四字的出现,她们同样不喜。 在平安侯府的最后时光还有青岚寺上被群起而攻之的记忆,是她们逃出来之后压根不愿去回忆的。 明香收拢手心,握住这枚印纽,心道什么平安侯府,统统都去臭水沟里呆着吧。 昨日的雨非常大,一夜过去,地上仍有积水,不过四休码头的所有路都是修过的,没有那种坑坑洼洼的泥水坑,加之太阳渐渐变热后,积水干得很快。 从天刚亮开始,整个码头便分外嘈杂,到处都是装卸搬运货物的苦力工人。 宋知晴戴着面纱,手里撑着伞,沿着江边走得很慢很慢。 霍亦清和潘书新跟在她身后,望舒楼的崔掌柜则走在她一侧,边走边介绍整个四休码头的大致布局。 最后介绍到几处造船坊,崔掌柜停顿了下,声音有些沉重:“自东海一战后,朝廷在江南一带设了许多造船坊,但这日子真不太平,这些造船坊隔三差五起火。世人都说,是那倭寇扮成我们汉人的模样,混入进去,再寻机放火。就上个月,有家造船坊走水,活活烧死了六十多人。” “这么多。”宋知晴道。 “船也多,那批船据说可好使了,全烧没了。为了加快再造一批,说是把一座山坡上的树都给砍秃了!好在江南一带,树木生长得快,如今又是秋冬,没什么暴雨……” 说着,崔掌柜想到昨日的雨,吐了吐舌头:“昨日是例外。” 他的话音刚落,宋知晴听到远处响起一阵叫喝声。 除却大人“一”“二”“三”的嘹亮拍子,还有孩童们在叫嚷。 宋知晴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几个男子在捞水里的箱子,而这箱子,正是昨日沉船的那一批。 “爹爹,快点!!” “爹爹,你当心啊!”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宝藏!三伯,快点,我要看宝藏!” “哥,如果真的是宝藏,你要抢得快一点啊!” …… 男孩女孩们在岸上声嘶力竭的大吼。 因宋知晴望去,崔掌柜他们也转过身去。 伴随着又一阵响亮的“一”“二”“三”拍子声,那大箱子终于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了。 宋知晴双眉轻拢,忽然道:“你们说,这箱子还是昨日那艘沉船的人的吗?” 崔掌柜他们一顿。 崔掌柜道:“应该,算是的吧……” 霍亦清皱眉:“这还真不好说,船都沉了,这些人将东西打捞上来,已费了许多功夫。而且若非他们打捞,这箱子不定就随水东流,或彻底沉江了,迟早会成为无主之物。” 宋知晴道:“这世间仍有一些规则,我理不清,但我觉得,应该还算的吧。” 霍亦清道:“那,东家,我们去出声阻止?” 宋知晴淡淡一笑:“不用,我就是好奇罢了。” 霍亦清点头:“也是,咱们又不是官府的人……” 宋知晴转过身去:“走吧,去看看这里都有些什么商铺。” 崔掌柜应声:“嗯!” 四休码头非常大,沿江便有二里之长,深入内岸,还有联排的商铺和酒家。 不过,整个四休码头的气味都不太好闻,到处都是木架子,晒着鱼干或虾干和贝类。 之前还在顺门环的时候,宋知晴就和霍亦清还有潘书新提到,说今后不太想经营酒楼了。 虽然除却夏月楼之外,她还有许多铺子产业,但那些铺子她其实从未真正接触过,都是潘书新和霍亦清,还有一直在外跑的林珊经营的。 现在到了新地方,宋知晴想好好转转,再打算今后的安排。 日头越来越高,因宋知晴的腿脚还不好,所以一行人走得很慢。 绕了一大圈归来,宋知晴闻到卤肉面和女儿红的香气,忽然想去尝尝。 崔掌柜表现得不太情愿,一路嘀咕望舒楼的厨子也不赖,一路领路。 一行人才在面馆里落座,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尖叫声,声音非常惊恐,紧跟着很多人也大叫,还有人嚷着“死人”了。 听着听着,宋知晴觉察不对劲,朝外望去。 看到她的目光,霍亦清道:“东家,我去看看?” 宋知晴顿了下,扶着桌子起身:“一起去吧。” 面馆往东百步外的一间民舍后头,共倒着十一具尸体。 尸体的家眷们跪在尸体旁边,正嚎啕大哭。 手下们拨开人群,宋知晴跟在后面走上,这十一具尸体里,五个为壮年,其他都是孩童。 尸体皆惨死,死于刀剑,尸体上被砍得都是口子,有几具尸体的脖颈都快被砍断了。 地上都是血,腥气冲天,在血泊里还零落散布着一些木箱碎屑。 霍亦清和潘书新、崔掌柜等立即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全都认出,这些人就是早上在那打捞江中木箱的。 但木箱主体和木箱里的东西,现场没有发现。 有人已经跑去报官了,几个家眷哭着问旁人,可有看到是谁干的,众人皆摇头。 没多久,官府的人便来了。 但现场一塌糊涂,到处都是踩得凌乱的血脚印,狼藉不堪,官府的人来了,也只能巡视一圈后,先无奈地将尸体抬走。 家眷们哭着跟上,看热闹的人群也跟了上去。 “好狠,”潘书新很轻地道,“连孩童都不放过。” “是见财起意吧,”崔掌柜皱眉,“是不是打捞上来的木箱子里,瞧见了什么?” 不远处,施岚绮冷眼看着这些尸体被抬走,她转身道:“我们走。” 梁成点头,低声道:“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管是谁,反正是我们的人。” “是,刘鹏说过,我们至少还有十人在这活着。” 宋知晴耳廓微动,转眸朝说话声音望去。 但是人太多,里三层外三层,她无法锁定是谁。 第252章 我会怎么死 吃完面,喝完酒,回去望舒楼。 一路气味都不好闻,就算路经胭脂水粉铺,都是浓烈的腥臭。 望舒楼所在位置属四休码头的新街,两旁都是新商铺,短暂停留的渡客们更乐意到此避开江岸的鱼腥味。 宋知晴一行人从后门回去,却见后门外的空地上,隔壁赵裁缝和几个学徒在那锯箱子。 那箱子,正是昨日沉船的货箱。 赵裁缝和几个学徒人手一把锯子,呼哧呼哧,锯得好不畅快。 锯着锯着,赵裁缝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边锯边抬起头,目光朝前面望来,却见跟前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女子修长纤细,一袭薄荷绿花瑞双丝绸锦,外罩水绿长衣,手里执着一把撑开了的水墨色竹伞。 她脸上蒙着面纱,面纱长垂至腹前,江风吹动她的裙袂与面纱,像水波兴摇。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莹秀清澈,以他为中心,崔掌柜等人都正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呃……”赵裁缝放慢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下。 霍亦清道:“你们锯,你们锯,你们继续!我们就瞧瞧!” 但被人这样直直看着,哪里还锯得下去嘛。 赵裁缝忍不住又瞄向正中的少女,少女的注意力都在箱子上,她敛眉望着,并为因锯子反复齿磨发出的噪音而皱眉。 适应了段时间,木箱终于被锯开了。 赵裁缝和几个学徒用力掰开摇摇欲坠的箱体,崔掌柜和潘书新好奇往前走了一步,探头张望。 木头箱子被掰开,里面叮呤咣啷,一堆白色瓷瓶滚了出来。 “欸!”赵裁缝拾起来,面露失望,“听动静时,我以为是一等一的瓷器!这是什么?” 宋知晴道:“是药瓶。” “药瓶?”赵裁缝面露失望,打开一瓶放在鼻子下嗅。 一股非常刺鼻的臭味冲出瓶口,激得他一下干呕,差点没吐出来。 霍亦清上前拾起滚过来的一个小瓷瓶,对赵裁缝道:“借用一下!” 由于赵裁缝的反应很大,所以霍亦清将胳膊伸直,上身往后倾去,一脸嫌弃地将药瓶盖子拧开。 哪怕摆出这个架势了,在盖子一拧开的瞬间,那股恶臭还是冲了出来,让他双眉紧皱。 “好臭!”潘书新在旁捏着鼻子,“怎么那么像腐烂之物!” 宋知晴从霍亦清手里接来药瓶,低头放在鼻下嗅,慢声道:“此叫鬼爪霜,是很臭,但是为去腐生肌之良药,价廉物美。” “怪事,”霍亦清捂着口鼻道,“昨日说是茶叶,今日那群枉死之人说是宝藏,怎么我们跟前这箱子,居然是药物呢。” 宋知晴道:“可能是运货商船吧。” 潘书新点点头:“若是专门帮人运货的,那这船一翻,刘鹏那位主人恐要赔惨咯。” 他提到刘鹏,宋知晴想起在面馆前听到得那些话。 但当时环境嘈杂,附近人多,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便就在这个时候,宋知晴的眼眸一凛,几乎下意识的,她抬手一扬,手里的小白瓷瓶朝前打去。 一枚暗器刹那射来,在就要穿透霍亦清的脖子前,被小白瓷瓶撞上。 小白瓷瓶应声而碎,里边的暗褐色霜粉瞬息在空气里爆开,那尘烟弥散而起,剧烈的恶臭砰然四溅。 众人大惊。 一路相随的壮汉们朝暗器方向追去,高声大叫:“什么人!” “你们当心!”宋知晴喝道,再度扬起手。 又一枚暗器射来,这次与暗器撞击的,是她手中打出的一文钱铜板。 赵裁缝带着他的学徒们大叫,抱头往自家后院里跑去。 外边的动静,让望舒楼后院的门被打开。 两个伙计瞧见他们:“东家,你们回来了,怎……” 两个伙计的话音戛然,顺着宋知晴他们的目光望去。 追上去的壮汉们发现一个藏身于树的男子,男子欲跳向旁边的矮墙,翻墙逃跑,被壮汉们伸手抓住脚腕。 男子立即抽出匕首,往下一划,银光闪过,壮汉们顿时松手,但极快又揪住他,将他从高处拽了下来。 一落地,男人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便以手中匕首发动攻击。 攻击途中,他又慌乱打出两枚暗器,但最终不敌,被几个壮汉按在了地上。 男人用力挣扎,咆哮道:“放开我!!” “走!”几个壮汉揪起他,将他押到宋知晴跟前。 后腿腹被一个壮汉用力一踢,男人登时双膝跪在地上,又被强迫抬起头来。 宋知晴一行人居高临下看着他。 “快看!!”潘书新忽然惊道,“他衣裳上的这些都是血吧!” 男人穿得是暗色衣衫,所以身上的血渍乍一眼看不出来。 由于空气里都是鬼爪霜那酸爽刺鼻的气味,宋知晴的鼻子一时也失灵。 霍亦清直接俯身,就着衣裳嗅了嗅。 “呕!”霍亦清这下直接吐了。 “放开我!”男人又用力挣扎。 “你杀了多少人?”宋知晴寒声道,“今日江边那些男子与孩童,可是你杀的?” 男人停顿了下,舌头在齿间游走。 忽然,他一抬头,朝着宋知晴吐出一枚暗钉。 “东家!” “娘子!” 众人下意识惊呼。 暗钉还在空中,再一度被宋知晴的铜板打落。 两者撞击,落地后铜板断裂,暗钉被撞歪。 男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抬头瞪着眼前少女:“你的眼力和手劲,你练过?” 宋知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刘鹏,孙求,你可认识?” 男子眼睛微眯:“你救了他们?他们人在何处?” “还真认识!”潘书新道。 宋知晴道:“刘鹏走了,昨夜连夜走的,孙求还在我这。” “我要见孙求!”男子试图起身,被后边的大汉强行押了回去,“还有刘鹏,他往哪儿走了?” 宋知晴冷笑,看了眼一名壮汉。 那壮汉上前,一脚猛烈踹在男子的肩膀上。 男子摔倒在地,挣扎要爬起。 霍亦清道:“搜他的身!” 搜身很快结束,男人身上只有十文钱和两枚暗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送去衙门吗?”崔掌柜问道。 霍亦清道:“我们初涉到此,还未和此地的衙门打过交道,谁知道这儿衙门里是好官还是狗官?万一认识此人,保了此人呢?” 虽然欧阳臻没有保过坏人,但他也没有放过无辜的好人。 反正霍亦清被他弄怕了。 崔掌柜道:“那,依霍管事之见,此人如何处理?” 霍亦清想了想,道:“恶人便用恶法,东家,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帮他绑起来,吊在那块发现尸体的空地上!” 男子哈哈大笑:“那你们,死定了!” 宋知晴敛眉,冷冷地看着男子:“好,我倒是想看看,我会怎么死。” 第253章 方老太君之物 孙求因为撞击在木箱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至今只醒过一次。 宋知晴坐在他床边检查伤口和脉搏。 房门外,明香托着刘鹏才洗、还未干透的衣裳进来。 在端盘上,还有那枚她和左云她们商议了,决定藏起来的印纽。 但这会儿,藏不住了。 明香才将端盘放在桌上,霍亦清就看到了里面的印纽。 霍亦清拾起,在掌心里压了压,没看出是啥来。 他抬头吩咐阿六去取红泥与白纸,明香和明桂对视了眼,明香道:“这印纽上的字,应该是彩云仙苑。” 宋知晴一顿,转过头来。 明香看着她,很轻很轻道:“娘子,便是方老太君的那彩云仙苑。” “方老太君?”霍亦清眨巴眼睛,朝宋知晴看去。 宋知晴也意外:“这枚印纽,是刘鹏衣物里发现的?” “嗯。” 阿六很快取来红泥和纸张,霍亦清沾了沾红泥,在纸张上用力压下去。 果真是彩云仙苑,上下工整对仗,为小篆。 霍亦清拿着纸张至宋知晴跟前:“东家,您看!” 宋知晴确定,这是方老太君独一无二的“彩云仙苑”。 因为,她仿制过。 当初方老太君待她宽厚慈爱,要带她一起念佛经。 方老太君非常爱护那些佛经,特意在外包了纸皮。 因那所有纸皮上都印有这四字,宋知晴便做了一个“彩云仙苑”的印纽,在方老太君寿辰时赠她。 明香道:“难道说,刘鹏的主人,是平安侯府?昨日那艘沉船,是平安侯府的沉船?” 霍亦清皱眉道:“那也不用杀人呀,你没去瞧见,我们今日见到得那些尸体,死状有多可怖!还有就在楼下,他竟要对我们动手!” 说着,霍亦清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一阵后怕。 若非东家反应快,出手精准狠,恐怕他现在一命呜呼,直接见阎王了。 “东家,”霍亦清又道,“此事,要查下去吗?” 宋知晴的清眸仍落在纸上的“彩云仙苑”四字上,耳边又出现今日在路上听到的那些话。 顿了顿,宋知晴道:“霍亦清,你带几个人手去出去统计,昨日沉船后被救上来的船员,都分别在哪里。” “这个好办!也很好查,”霍亦清道,“我们望舒楼有俩,走了的刘鹏和这个人。” 他再朝孙求看去,眼睛里面只有厌恶。 “娘子!”明桂忽然从外面跑上来,喘着气道,“又、又死人了!!” 宋知晴皱眉:“也跟沉船有关?” “对!也是木箱子,死了五个,一家五口!刚死的,就住在我们临街,那家人昨日用板车去拉了个木箱子回来,那木箱子都还没打开呢,还在他家后院里!” 宋知晴忽道:“几日前也发生了沉船,那会儿的木箱子呢?可有出人命?” 霍亦清摇头:“这倒没有,就这一次的有!” “那,那一次的木箱子,可有人捞上来了?” “嗯,崔掌柜说,就是些茶叶而已。” 明香忍不住道:“那便怪了,这次捞上来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何必杀人呢?还是说,他们在找其中一箱值钱的?凡是贪婪者,都杀无赦?” 宋知晴起身道:“既然刚死的,那么,还有其他凶手。” 她低头看向床上的孙求:“贪婪固然不对,但肆意将屠刀挥向平民,更为可恨。” 而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接下去,还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 …… 刘鹏神色惶恐,跪在地上半个时辰了。 他的主人约三十岁,文质彬彬,气质儒雅,正在用一把匕首削竹签。 又过去一炷香,刘鹏的身体越发吃不消了,开始发抖。 他哀求的目光看向董郝元。 “主人……” “嘘!”董郝元冲他比了一个手指,“不要说话。” 刘鹏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不是我罚你哦,”董郝元温柔道,“是我替三妹罚你。” 今早回来后,刘鹏始终不肯同施岚绮和梁成说出“望舒楼”三字。 施岚绮是个性情急躁的,她发了一顿火,干脆带梁成直接去四休码头查。 而董郝元只有两个喜好,一是挣钱,二是美人。 先前那艘沉船,让董郝元亏损上百两,他性情温吞,没有发脾气,但这两日一直和三个美人同床,每日都是快中午了才起,就如现在。 而等他醒来打开房门后,刘鹏才肯说出“望舒楼”。 “你啊,真是耽误事,”董郝元继续削木签,摇摇头道,“护着外人,误了自己,该罚!” …… 四休码头刚死的那一家五口,正是施岚绮和梁成杀的。 要想找到下手的目标,现在实在容易。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在讨论,施岚绮只肖带着梁成在路边茶棚喊上一壶茶,坐下来听一会儿,就能听到谁谁家捞了箱子,谁谁家救了人。 以此为目标,施岚绮又去灭了两家共十一口人。 四休码头的衙卫们快要疯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跑过来收尸。 最后闹麻了,收尸都不想来了,直接令人抬走,不肯配合不肯帮忙的百姓,官衙放狠话,会统统抓起来。 董郝元派来找施岚绮的人早早到了,但足足寻觅了两个时辰后才找到施岚绮,将“望舒楼”三字送到。 “望舒楼,”施岚绮道,“原来是望舒楼,我今日经过那大门口,至少三次!” “现在动手吗?”梁成道。 “不,”施岚绮抬头看了眼天空,“望舒楼是商铺,占地不小,人也多。” 跟他们今日去杀的那些普通民居有很大差别。 “等天黑一些。”施岚绮继续道。 梁成道:“那我们现在寻个地方休息?” 施岚绮摇头:“刚听到得那处,还未去杀呢。” “好,那我们现在去!” 不过,现在整个四休码头的百姓已经总结出规律了,他们发现这些忽然惨死,或居家被灭门的人,极有可能都跟这两日打捞沉船木箱有关。 所以,自半个时辰前开始,那些打捞过木箱的百姓,一个个或挑担,或以板车推送,都赶紧将木箱送回到港口。 这才过去半个时辰,那木箱便堆积如山,混乱堆叠在空地上,占了好大一块地。 一艘渡船在此时缓缓靠近。 渡船上的渡客们离水上岸。 这四休码头每日迎来送往,本就挤挤挨挨,这些木箱子一下子让码头更堵了。 何姨一身农妇打扮,面无表情地从渡船上下来。 她身旁跟着三名手下,见空地被占,依依皱眉道:“谁家的木箱,也不摆放整齐!” 何姨冷冷地看了眼这些木箱,没有反应,加快脚步绕走。 第254章 长公主的孩子 码头空地上的这些木箱子,早就引起了施岚绮和梁成的注意。 但看到这些箱子被一个个抬过来,施岚绮没有半分开心,取而代之得是更浓的杀意。 现在人多,上百双眼睛盯着,她只能等夜黑后再来,倒几桶油,一把火烧透。 入夜之后要做得事还不止这一件,望舒楼也不能留。 看了一阵,施岚绮道:“走,继续干活。” 梁成跟了上去。 离望舒楼非常近的一个小院里,鸡鸭在院子里到处乱跑,后边还有一个很小的猪圈,一共养着六头猪。 施岚绮在门口盯了阵,里面有说话声,人还不少,不过过去半天,只有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出来晒衣服。 在小院外面,堆放着两个木箱。 别家都在纷纷把木箱送出去,他们倒好,雷打不动。 施岚绮拔出剑来:“动手吧。” 小院屋内的采光非常不好,加之天色越来越黑,屋里为了明堂,前后点了八根蜡烛。 何姨面若寒霜,坐在八仙桌旁,冷冷道:“事情就是这样,后续所发生的,非我所能料。” 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人道:“你是说,在烧了那家酒楼后,你就带人走了?” 何姨点点头:“后来去刺杀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人,与我们无关。” 男人约莫五十岁,头发半白,胡须也是。 他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我还以为,在衙门口对着平民百姓下手的人也会是你。” 何姨面色冰冷:“我做事有分寸,我只杀该杀之人!” 说着,何姨的手掌在八仙桌上用力拍下:“可恶至极!我那日放完火离开,打算在外避两日风头再回去找姜博,孰料隔日便出事了!那群人冲入监牢,将狱卒全部杀光,人也全部放走,我寻了姜博数日,没有半点消息了。” 男人道:“所以,你不该放火烧夏月楼。否则,姜博逃出大牢后,一定会回去。” 何姨抬眼冷冷看着他:“不!夏月楼罪有应得,若不是他们,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现在就可以过头七了!都怪他们!” “姜博是你妹妹留下来的儿子,他便不重要?” “重要,”何姨冷下脸,“可是,没有欧阳家的仇重要!” 男人冷笑,顿了顿,道:“你说完了?” “说完了,到你了。” “很巧,我的消息,也跟姜博有关。” “什么?”何姨忙道。 “不对,是姜博他娘,你的亲妹妹,何仪岑。” 男人拾起桌上的茶壶,缓缓往杯盏中倒水。 这套茶具非常精致,和屋里那些粗糙简陋的摆设格格不入。 幽幽茶香飘出,男人端起来,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转动着杯盏,看着上边的白烟,眼神浮起怅惘:“当年逃出宫时,何仪萍去得不是流州,而是去了晚山。” “你找到我五妹了?”何姨变得激动,“她还活着吗?” “她病死了,临死之前,她和何仪岑见过,”男人轻叹,看着何姨的眼睛,“我的人一路查到晚山附近的一家客栈,那客栈开了几十年,客栈掌柜那会儿还是孩童,但他对何仪萍记忆深刻。因为,何仪萍为了留下来,成了他二叔的偏房。只是不到半年,她就因为生了顽疾,死了。” “偏房……”何姨眼眶通红,“她性情刚烈,竟在那当偏房?” “对,她既是个性情刚烈的人,怎么会愿意给人当偏房?” 何姨听出一丝不对劲,忙道:“为什么?” 男人声音变沉:“因为长公主的孩子,被她送上了山。” 何姨瞪大眼睛:“长公主的孩子,在,在晚山?!” 男人点点头。 何姨一面难过,一面又控制不住扬起笑容:“太好了,太好了,那,还活着吗?是,是男,是女?不对,当时那月份来算的话,这孩子,是早产的?” 男人沉痛地闭上眼睛:“是长公主,自己剖的。” 何姨伸手捂住嘴巴,眼泪簌簌往下掉:“公主……” “我查到了长公主当年借宿的民舍,就在京都西南的三水河,我给了那农妇十两银子,她领我去见了长公主的坟。虽是荒山野岭的无字坟,但至少有一处墓冢,是个归处,比……” 后面的话,男人没法往下说了。 何姨凄凄说下去:“比在盛武门外,当街用巨石反复碾压成肉沫来得好。” 说到这,她眼睛里怒火大燃,咬牙道:“可恨我那把火没有烧死那夏月楼里的人!一个都没有!别再让我碰上,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还有欧阳家的人,我要杀光他们,我要让他们全部为公主府的人陪葬!!” 提到公主,何姨赶忙擦掉眼泪,迫切道:“你还没说呢,公主留下得是小郡主还是小世子?如今还在晚山上吗?我要去晚山,我即刻就动身!” 男人的神情变得复杂,就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动静。 屋内众人转过看去,便听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什么人?” “谁!” 施岚绮握着剑冷冷地闯进来,屋内这架势让她眯了眯眼,随后她举起剑,直接杀过去。 何姨一直都是朴素的农妇打扮,屋内的其他人也差不多,而屋内这些桌椅板凳,亦是做工粗糙的简单生活用具,所以在施岚绮眼里,这些人就是最好下手的弱肉! 但是等她一剑刺过去时,八仙桌周围的人都以非常快的速度离开,其中几人极有默契,一扬手,将整个八仙桌掀起,朝她翻转过来。 仅凭八仙桌在空中这几下转动,施岚绮便知不好,这些人都是练家子,而且功底不浅! 施岚绮平日好斗,但现在不行,她得留着体力! 见况不妙,施岚绮转身便跑,对后边的梁成道:“先走!” “想跑?!”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正是刚才出去晒衣服的女子。 听到动静,依依最快速度带着兵器从后院追过来,一见到施岚绮和梁成,她便举剑起势,直接杀来。 “杀了她!不可久留!”施岚绮对梁成喝道。 二人最快速度迎了上去。 屋内其他人追了出来,梁成不得不分身去对付他们。 但他压根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并且这些人出手狠辣,压根不留机会。 两招都没过呢,一道血线骤然飞起,施岚绮瞪大眼睛,望见梁成在空中划过去的头颅。 紧跟着,她小腹一痛。 依依手里的剑刺入了她的肚子。 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在施岚绮脑中炸开,她顾不上会被依依再度刺杀,快速收剑,一个劲地往外冲,头也不回。 第255章 尸体还未入土 梁成身首异处,无头尸身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半头白发的裴海走到他尸体旁,目光看向落在远处木栅栏下的脑袋。 院子里成群奔跑的鸡鸭都被吸引过去,就要往他的脑袋上啄,被依依赶去阻拦。 “认识吗?”何姨问。 裴海端详半天,摇头。 “那么,就是冲着那些来的。”何姨看向院子里的木箱。 一共三个,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品”字。 依依皱眉道:“我们下船时听到旁人在议论这些箱子,看来,这一男一女就是这码头连环血案的凶手。” “哦,这箱子啊,”裴海道,“阿黄说,这两日有几艘船沉在了江上,别人都在抢,他便也用板车去推了三个回来,但是没有趁手工具,所以还未打开。” “好!”何姨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让这对狗男女滥杀无辜!依依!刘大!开箱!” “是!” 他们没有锯子,不过兵器非常好使,尤其是刘大的大刀,锋利坚固,沉重刚硬,既可以起钉,又可以当撬棍。 很快,箱子被打开,凑近去看,是一套纯白色的碗盘。 做工粗糙,看不出有什么手艺,像是最简单的作坊里的产物。 “将那两个也打开。”何姨说道。 第二个箱子特别沉,也被打开后,里面传出一股子馊味儿。 依依用兵器拨了拨,道:“里面都是衣裳,统一制式,一直泡着江水,闷在箱子里,可臭。” “竟不是碗盘?”裴海皱眉道。 “还有第三个箱子。”何姨道。 很快,第三个箱子也被打开,里面塞满稻草,中间都是纸和笔。 纸算是彻底泡烂了,依依拾起一根笔来,转动端详,道:“笔的做工却是不错。” 她回去递给何姨:“何姨,你看看。” 何姨接来,一愣。 她在宫中多年,眼光极刁,比起刚才看到的那些碗盘,这笔的工艺的确很好,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都没有掉毛掉漆,从笔筒到笔头,都是上上水准。 “三个箱子,三种东西,”何姨道,“也不见有什么特殊的,值得杀人?” “我看看。”裴海从她手里拿走那根笔筒。 何姨看向梁成的尸体:“尽快收拾了,再让他躺这,没多久就有味了。” “要报官吗?”刘大问。 “何必多事?”何姨皱眉道。 说完,何姨看回裴海:“进屋吧,继续说长公……晚山的事。” 却见裴海一动不动,低头专注盯着手里的笔筒。 “裴海?”何姨皱眉道。 裴海垂下手,目光复杂晦涩,但又是冰冷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何姨:“你刚才问,是小郡主,还是小世子?公主留下的,是小郡主,但是她也死了。” 何姨瞪大眼睛:“什么?” “她死在了平安侯府,”裴海举起手里的笔,“这支笔,我没猜错的话,它就是送去平安侯府的。” 何姨看了眼他手里举着的笔,摇头:“我管它平安还是平山,你说小郡主……死了?死在了平安侯府?” 依依和刘大等人都无声走近,迷茫又震惊地看着裴海。 裴海凄笑:“就是那个在晚山上救了苏东林,被苏东林以感激为由强迫二子苏言即娶回去做妻子的宋氏,她就是我们的小郡主。” 何姨往后踉跄了一步,被依依极快扶住。 “竟然是她……” 这件事闹得太大,是天下茶馆和街头巷尾的谈资,何姨自然也知道。 包括后面的事,那不得宠的宋氏在一场大火里死于非命! 何姨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小郡主,原来,我那么早就听过小郡主的事了,她,她竟然是我们的小郡主!!” 何姨一把跪了下去,痛哭道:“公主,我对不起你啊,公主!!!” “何姨!”依依忙扶起她。 何姨哭得撕心裂肺,瘫痪在地。 哭了很久,她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赤红:“我想起来了!小郡主在平安侯府不得宠,苏言即回去吊唁苏东林时,他还带回去了一个美妾!” 越说越怒,何姨的手指深深嵌入地上的泥土:“一定是他们害死,或者逼死小郡主的!一定是!!” “裴海!”何姨抬头瞪向裴海,“我没记错的话,苏东林的尸体还在殡宫?” “嗯。” “他还未下葬,小郡主的尸体便在那排队等着,还未入土为安,对吗?!” “嗯。” “好!”何姨恶狠狠道,“等着,给我等着!!” …… 施岚绮捂着小腹,越走,流得血越多。 到最后,她连剑都拿不稳了,路上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 她的眼皮子快撑不住了,但仍咬牙在跑,终于,她跌跌撞撞地摔倒在路上,不省人事。 不远处,刚调查统计完沉船被救上来的伤员名单的霍亦清带着几个伙计回来。 天已经黑了,渡口江边的灯火照不到这里,只有淡淡余光。 一个伙计忽然瞧见前边地上躺着的人影,伸手指去:“哎!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霍亦清抬眼看去,皱眉道:“走,去看看!” 果然,地上真的躺着一个人,弯身凑近去看,还是个女人。 “好多血!”一个伙计道,“活的还是死的?” “又出事了一个,”另外一个伙计唏嘘道,“这凶手真是恶贯满盈,最好别被抓到,否则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一人弯身,伸指去女人的鼻子下面探鼻息。 “活的,还有气儿!” “活的?那还等什么,快给她抬起来吧!” “嗯!” 说着,几个伙计要去抬她。 霍亦清皱眉道:“抬起来?去哪儿啊?” 几个热心伙计一愣,抬头看他:“带,带回去呀,霍管事,救人要紧呀。” “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霍亦清反问。 几个热心伙计傻眼。 一人当即松手,退离地上的女子。 施岚绮感觉有人在移动自己,她在黑暗里试图睁开眼睛,但是眼睫毛只是微微颤抖了下,没有办法随她心愿,她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失去了。 “那,霍管事,我们就见死不救吗?” “我没这么说!”霍亦清想了想,道,“小何,刚才我们经过一家医馆,离这里也就五十步左右,你跑回去,让那家医馆的大夫带着学徒过来把这个人抬走吧。” 说着,霍亦清拿出一钱银子放在这个伙计手里:“速去速回。” “嗯!” 霍亦清看向地上躺着的女人,沉声道:“你们记住了,今后除了东家开口,否则,谁也不得将陌生人带回去。” 霍亦清确定,如果今天是东家在这里,东家绝对会将这个女子救走。 但他们不行,他们是手下,替东家解忧排难的,而不是制造麻烦的。 第256章 第一个财神爷 梁成的尸体被处理好后,依依和刘大觉得不太踏实,怕逃走的那个女人回来报复,几人商议后,刘大和林奇等四人出去找那个受伤的女子,依依留下来陪何姨。 何姨没吃饭,没喝水,一直坐在房中,不见任何人,也不答话。 依依守在门口,眉头紧皱,心情跟着消沉。 大约一个时辰后,林奇跑回来,上楼后低声道:“找到那个女子了!” “在哪?”依依忙问。 “我们沿着血迹找了很远,在一棵树下断了,后经打听,她被一家医馆抬走了,可惜,那医馆的老大夫是个悬壶济世远近皆善名的老人。” 依依沉了一口气:“难办。” 若是恶人,或者寻常百姓,那就不必给面子,冲进去把这女子当场杀死即可。 但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者,还真舍不得下狠手。 “也不急,”依依又道,“知道那贱人在哪就好,总能找到机会,把那个贱人给杀了。” “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林奇道,“不是医馆主动要救她的,是一个叫望舒楼里的人经过那处,给了医馆一钱银子,让医馆的人抬去的。” “还挺热心肠,”依依冷笑,“可惜好心办坏事。” “依依。”房内忽然传来何姨的声音,声音非常嘶哑,带着严重哽咽。 依依忙收敛所有情绪,肃容推开房门,恭敬道:“何姨,您吃点东西吧。” “我得去一趟永安,”何姨坐在桌边,低垂着眉眼道,“你和刘大暂留在这,待裴海查出这几年苏言即的去处,以及那个小贱人的来历,你们第一时间来永安找我。” 依依面露不舍:“何姨,我不想离开您,要么,将林奇和刘大留在这里,我和您一起去。” “你是女孩子,”何姨看着她,“你心思细腻,裴海查出来的东西,你最先接手,比林奇先接手要好。” 林奇就站在门口,忍不住抬手挠头。 他可什么都没做,就被点名了两次。 依依抿唇,只好道:“好吧,何姨,但是这一路,您要照顾好自己,林奇五大三粗的,定伺候不好您。” 林奇张了张口,算了,不说了,哼。 何姨低头看回手里的一枚玉佩,她纤长清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玉佩下的丝绦,细声道:“苏言即是个很狂妄的人,他自以为前几年的离经叛道,天下对他指摘无数,他就与天下为敌,桀骜不驯了。我要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身败名裂。” “呵,”何姨忍不住一声冷笑,“小小的平安侯府,竟敢对小郡主如此无礼,当年苏东林他爹想要见公主一面,一把老骨头了都还在公主府里磕头呢。” 摸着玉佩,何姨眼眸渐渐变深变悠远,想起了当年公主那一身的风采。 可惜,十五年在弹指间烟消云散,公主的所有痕迹,都在被有意无意地抹去。 提及她的人越来越少,新生长的年轻人就越不知她,终有一天,她就如史书上那些一个又一个消没的皇后、公主一样,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不,甚至她的存在都不会被留下。 可她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她是最该被记住的啊! 何姨的眼泪又滚落了下来,悲痛道:“公主……” 屋外忽然传来非常急的脚步声。 依依和林奇最先回头,裴海提袍上楼,看了他们一眼,快步进屋,对何姨道:“刚收到两个消息!老将军留在汤州的荷塘旧宅,月前曾被人祭拜过!还有,狗贼在朝堂上弹劾了平安侯府!” 何姨忙擦去眼泪:“老将军?荷塘旧宅?你指得是……” “对!”裴海高兴点头,“那旧宅,知道的人可不多!来得,要么是他的旧部下,要么,就是他的后人!” 何姨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不禁笑起来:“太好了!” 不管是旧部下还是后人,都太好了,都好得很! “等下,”何姨忙又道,“狗贼弹劾平安侯府?” “对!还不止一次了,你知道狗贼的厉害的,现在半个朝堂都看平安侯府不顺眼了!” 他们口中的狗贼只有一个,那就是欧阳家。 欧阳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欧阳家表明立场,那半个朝堂都跟平安侯府作对,那完全不奇怪。 “哈哈哈,”何姨笑了,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这,不就是狗咬狗吗?” “是啊!”裴海道,“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最好!” “不不,”何姨摇头,“别说苏东林死了,就算他没死,平安侯府也斗不过狗贼的,不是两败俱伤,是一家被另外一家踩着打。” 但她依然喜闻乐见! “好!”何姨眼睛变得明亮,“那我也痛打落水狗,让整个平安侯府快下去,再无翻身可能!” 何姨心情一好,饭就也吃得多了。 本来一下午滴水不沾,现在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跟依依叮嘱过后,她便上床去休息了,待得明日,便立即动身去永安。 裴海的消息非常灵通,他得到的第二个消息,甚至要比宋知晴早上一个时辰。 宋知晴拆开京都送回来的信件时,窗外静悄悄,码头上的大多人都睡了,只有夜间进港的船只在无声无息卸货。 霍亦清和潘书新立在书案前,静静等着她看完。 宋知晴看完后放下,又拾起第二封信。 这封信,让她的眉头轻轻皱起。 霍亦清和潘书新最怕她皱眉,二人的心都是一紧。 好在她只是皱了一下,并没有露出太多不喜的神情。 霍亦清和潘书新于是长长松了口气。 “徐堂把我出卖了。”宋知晴低声道。 霍亦清和潘书新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变紧张:“什么?!他竟然敢出卖东家您?” 宋知晴见他们如此紧张,不由一笑:“不碍事,他经不住严厅的软磨硬泡,跟他说,我的确没死。” “可是严厅,也算是外人吧……”潘书新小声道。 “总有一天还会找他,让他提前知道我没死,就知道了吧。” 说起来,严厅是她的第一个财神爷。 她和严厅素未谋面,当初托师弟带了几件她亲手雕刻的摆件出去卖,本也没想卖多少,结果师弟带着这些摆件,被严厅碰上了。 严厅一看到她亲手雕琢的物件便甚是喜欢,偏偏师弟的性子一股痞气,见严厅喜欢,师弟直接坐地起价,说是有人定走了,离交货日期还有几日,如果严厅实在喜欢,可以出手,但是接下去就要抓紧时间赶订单客户的活了,要很累。 二人讨价还价,在师弟的巴拉巴拉中,那几件摆件,竟一共卖出去一百三十二两。 这一笔财富非常巨大,孰料接下去的几月,严厅来要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直接跟师弟说,他还上贡了三样,其中那件宋知晴都懒得命名的玉木刻品得了君心大悦,还被转手赏赐给了一个功臣。 严厅乐呵呵说,那大臣不过一个五品官,而那摆件是皇帝所赐,估计往后要成为全家之宝咯。 第257章 恩人,你打得过吗? 严家是京都的大世家之一,根深蒂固,非常老牌。 严厅是嫡系二爷,开得几家酒楼和铺子,在整个京都都排得上名号。 宋知晴一直都有去京都的计划,所以和严厅,今后还会再打交道。 她对严厅的嘴巴非常信任,确认对方会为她保守秘密,所以她未死这件事,让他知道便知道了。 第三封信则说,碧峰村那边并没有姜博的消息,但是,整个碧峰村都透露着一股古怪。 尤其是和夏月楼关系最密切的赵山,他一直在暗示前去打探姜博消息的人,要他快点走,不要在碧峰村久留。 但具体原因没说,写信之人用四个字形容赵山的态度:支支吾吾。 碧峰村一定有事,而且绝对不是小事,否则赵山不敢不说! “东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潘书新一直盯着宋知晴道。 想了想,宋知晴抬头看着她:“派身手最好的二人,明日一早,即刻动身去往碧峰村。叮嘱他们,能暗中打探,便暗中打探,不要露脸和现身!” “碧峰村?”潘书新肃容,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霍亦清看着潘书新离开,皱眉道:“东家,碧峰村出事了吗?严重吗?” “尚还不知具体,打探了才清楚。” “那,赵跃从京城送回来得那封信呢?”霍亦清看向第一封信。 宋知晴的目光也移去,淡淡一笑,清莹秀澈的眸子变得明亮:“我的人情,欧阳隽收下了,平安侯府接下去的数月,将会焦头烂额。” “太好了!”霍亦清开心道,“活该吗这不是!” 宋知晴摇了摇头:“不,还不够。” 她送去的那点人情,欧阳隽能做到的,顶多就是让平安侯府焦头烂额,连伤筋动骨都不至于。 冲着刘氏要对她爹娘赶尽杀绝的那股恶,她绝对不会让平安侯府这么轻松。 想着,宋知晴拾来一旁的卷轴,她抬手抚开,一卷舆图在眼前铺开。 “刘氏的嫁妆,有两个江南庄园,就在这里。” 她的手指指向四休码头西南处的连门关。 霍亦清对刘氏的东西全都了如指掌,点头道:“对,虽然这两处庄园落寞了,但刘氏许多可支配的钱财都来自于这。不过说来也怪,刘氏又不是这儿的人,她是锦官城的,而刘家和江南一带的人都不往来,怎么她嫁妆里的庄园会在江南呢?” “我要做恶人,”宋知晴道,“做个局,我要买下这两处庄园。” “以牙还牙,不叫恶人,”霍亦清道,“东家,您是大好人!若非刘氏想谋害您,还强着您下跪,您也不会厌恶她。” 宋知晴一顿,抬眸道:“……我没提过此事。” “什,什么事?” “强压着我下跪。” 霍亦清轻咳:“我的东家啊,侯府那么多嘴巴,都,都传出来了。您可知,小南楼那场大火,宋二少奶奶的死引起多大的轩然?都说您不甘受辱,所以才放火,自我了断的。” 宋知晴的神色浮起落寞,扯了扯嘴角。 若非她有希望能够逃出来,否则,常年困囿于高云轩,以她的性情,她的确会自我了断。 而且,绝对也是以放火总结。 且她给自己放得火定是能将自己烧得透透的,烧作一把干净利落的灰,绝对不会留下一具焦尸再供人指点。 收回思绪,宋知晴看向舆图上的京都。 想了想,宋知晴道:“你去休息吧,我给严厅写一封信,否则,他会一直去烦徐堂。” 霍亦清点头:“是。” 想了想,霍亦清又看向宋知晴。 “嗯?”宋知晴见他还有话说。 “徐大夫那边,东家怎么打算?” “我不是要去京城吗?”宋知晴笑了笑。 “是啊……啊?”霍亦清忽然道,“东家,您一直有去京城的打算,原来,就是为了徐堂十五年前兄妹被冤枉诬陷替死的冤案?” “不然呢?”宋知晴抬手研墨,笑道,“我又不喜那京城,我去做什么?” 霍亦清感动:“东家,您真好,我们拖家带口去京城,这开销可不小,您原来,是为了徐大夫才去的。” 宋知晴扬眉,又笑了:“他帮我逃出平安侯府,我的命也很值钱,所以……” “对对对!东家的命无价之宝!!” “好了,”宋知晴笑道,“去休息吧。” “嗯!” 同一片月色下,远在顺门环姜家村外,两个身影藏在暗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姜家村。 一个是宁庆全,一个是正丁。 都已是冬季了,蚊子依然嗡嗡嗡。 正丁在脖子上一拍,没能打死。 “你再吵,我就杀了你。”宁庆全盯着远处的姜家村,咬牙说道。 正丁抿唇,静了下来,但没忍住,很轻地道:“恩人,有,有蚊子。” 关键是,这个蚊子只咬他,不咬恩人啊! “闭嘴。”宁庆全道。 他对正丁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闭嘴。 正丁乖乖闭上嘴巴,忍着不说了,但是,真的好痒。 远处,一身丧服的崔翠花没有在家里守着还未下葬的姜中奉的尸体,而是带了浩浩荡荡一帮人去了周草帽的家。 吵了一架后,他们才回来。 在崔翠花身边,她的宝贝儿子姜备国瘸着腿,一跛一跛地跟着。 之前从大牢里跑了出来,崔翠花一直藏头露尾,唯恐官府里的人把她抓回去。 直到代替欧阳臻的傅城上来当临时县官,他大手一挥,说不追究了,崔翠花才长松一口气,光明正大地跑了出来。 一出来,她就立即去周草帽家里算账! 听说她被抓走的这段时间,周草帽隔三差五带人去她家闹事,咬定是她杀了李大婶,否则她为什么会被官府抓走,所以周家人嚷着要姜备国赔钱赔命。 今晚这一架吵得很爽,崔翠花神采飞扬,虽然穿着丧服,却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正丁低声道:“他们这么多人,恩人,你打得过吗?” “我从来不打这种架。” “我知道了,”正丁道,“恩人是搞刺杀的。” “不仅如此,”宁庆全冷冷地看着正丁,“我还喜欢杀你这种没有半点功夫的人!” 第258章 死也要跟我合葬 正丁赶紧又闭了嘴,一个声都不敢吭了。 他知道他干得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是杀气,哪怕他双手已经伤成这样了,这股杀气都没有减去半分。 甚至,他呼吸吐出来得气,都让正丁觉得有一股腥味。 他昨日还试探性地问他杀过多少人。 结果,他的大恩人居然陷入了沉思。 他沉思的时候,那双眼睛透出来的光是冷漠残忍的。 最后他烦躁一摆手:“记不清了,谁去记那玩意儿?” 一个人,杀人杀的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而且这段时间,正丁还感觉得出,大恩人不止一次对他起了杀心。 好像杀一个人比杀一只鸡还要容易。 不过虽然如此,正丁却还是决定留在他身边。 一是因为,蓝姑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知道的太多了,她们必然要灭他的口,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值得信任。 二是虽然恩人一再嫌弃他,但嫌弃归嫌弃,恩人双手不便,短时间内需要他在他身边打打下手。 而且相处越久,越摸清恩人的脾气,正丁发现,恩人脾气虽然不好,但他只要听他的话就行,恩人至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揍人虐待,不给活路的暴躁。 接下去,恩人要去四休码头找那位仙女娘子了,他也想跟着一块儿去。 那位仙女娘子他也充满好奇,因为她的声音,她的身形,她的眼睛……像极了一位对他非常重要的故人。 想到二少奶奶,正丁心里面便觉得酸涩悲痛。 他被二少爷贬低辱骂,罚跪于大雨之中时,只有平日里话都不曾和他说上一句的二少奶奶站出来救他。 要知道,那时的二少奶奶已是立于风口浪尖上的! 这份恩情,便显得更加难得。 所以,他才想要替二少奶奶报仇…… 正丁垂下眼睛,结果现在,他的小命都快要不保了。 耳边忽然听到宁庆全道:“他们进去了。” 正丁抬眼看去,崔翠花那些人已经全部进村。 估算了下时辰,这个点了他们该歇息了,除却少数几个留着要守夜的。 这些守夜的基本上都在打牌,然后留几个女人给他们做饭。 崔翠花和几个儿媳是轮流的,今夜崔翠花要休息。 “走!”宁庆全起身。 正丁赶紧也起身。 忽然,宁庆全转过头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尖锐一端指着正丁,恰好月色落在刀尖上,正丁的眼睛被闪了一下,紧急止住脚步。 “恩,恩人!”正丁吓得脸色都白了,惶恐地看着宁庆全,“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要了就要了,差你这条?”宁庆全不耐烦道,“等会儿进去,你就藏在楼下,不要跟我一块上去。” “为什么?” “因为你是废物!”宁庆全低声叫道。 不管是当初在夏月楼跟前,还是这几日在这里盯着,都可见崔翠花是个一等一的泼妇。 这种泼妇一疯起来,乱踢乱打,说是毫无章法,反而不好近身和对付。 所以正丁上楼,只会成为一个累赘。 要不是怕他在这里没藏好被人发现,也变成一个累赘,宁庆全真不想带他一起进村。 正丁抿唇,神色浮起一丝难过:“我的腿,是不太好。” 他的腿落下了终身病根,走路有一些跛,不过这个跛脚他可以控制住,强行走得端正,别人发现不了,但他会走的很累。 而跑,短时间内跑两步没问题,但是跑上个二十来步,他的腿会痛到站都站不住。 “走了!”宁庆全道。 “嗯!”正丁赶忙跟上,不过担心他跟之前那样会忽然回头,正丁这次保持了两步距离。 姜家村里,大堂里面停着棺椁,棺椁附近用铁桶装了很多冰。 棺盖还没合上,已死多日的姜中奉躺在里面,皮肤青紫苍白,很是吓人。 姜备国的孩子在前边跪着烧纸钱,姜备国进来上了一炷香,插好后,出去跟人打牌了。 汤州的习俗,在姜中奉的棺木没有入土之前,崔翠花和姜备国还有姜备国的妻儿等,都是不能洗澡的。 崔翠花边抓痒边回屋,已经痒得快受不了了。 坐牢时,牢里那环境阴暗潮湿,到处都是爬虫,她就已经想好好洗个澡了,结果她居然成了寡妇! 想到姜中奉,崔翠花叹了口气,走到床尾坐下。 姜中奉长得端正俊挺,在当年顺门环还不是现在这样人往人来的时候,姜中奉是十里八村里面排得上号的美男子。 她十四岁就跟了姜中奉了,那会儿别提多骄傲,自己的丈夫长得如此英朗,且还是大家族里的嫡支,他俩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她是深深爱过姜中奉的,否则当年得知何仪岑带着姜博到姜家村找姜中奉时,她就不会那么愤怒! 就是因为爱过,所以容忍不了他在外边有别的女人!! 想到这些,崔翠花的眼睛就恨得通红。 不过转眼,她又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那又如何? 就算姜博这个野种最后迫于族中压力,她不得不同意让这个小野种认祖归宗,可是,何仪岑已经死了,还是惨死,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勾引她丈夫的贱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崔翠花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灿烂,冷冷道:“现在中奉也死了,但是,我以后会和他合葬的。” 而何仪岑,她的尸骨沉在湖底,被鱼啊虾啊吃光了,白骨都被冲散了吧。 想到这些,崔翠花觉得很爽,心满意足。 她起身脱下丧服,准备睡觉。 窗口却忽然传来动静。 崔翠花一下转过头去:“谁?!” 她快速过去桌子上拿烛台,还没转身呢,就见到一个黑影忽然扑了过来。 崔翠花一下把手里的烛台砸了过去。 宁庆全本来想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的,如果他的双手没有受伤,那他的确可以办得到。 但很可惜,他的手受伤严重。 而这种时候,稍微慢上一拍都极其关键! 把烛台砸过去后,滚烫的灯油泼出,宁庆全快速躲掉,但下一瞬,崔翠花已经发出尖叫,朝着房门跑去:“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 “想跑!”宁庆全冲上去抓住崔翠花的头发,往后一扯,崔翠花朝前跑的惯性和他往后这一力道,险些把崔翠花的头皮给撕了。 “啊!!”崔翠花痛得惨叫,随后怒吼,“你是谁,快放开我!” 第259章 我五年后杀你 前院打牌的男人全被惊动,纷纷抬起头。 藏在后院茅房不远处的正丁吓得身子发抖,跛着腿朝前走去一步,在黑暗里紧紧盯着崔翠花的房间。 宁庆全扯住崔翠花的头,逼迫她扬起脑袋,手里的匕首抵住她的下巴。 黑暗里,崔翠花根本看不清身后的男人,她奋力挣扎,对方却一言不发,但是力道极大,似乎奔着就是要她痛死的目的来的。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来我家干什么,有种你就说!!” 宁庆全目光冰冷,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外面传来噼里啪啦上楼的声音,他拿着匕首的手腕才忽然一使劲,那匕首直接戳入崔翠花的下巴。 但是宁庆全的力道掌握得非常好,刀尖只进去半寸,伤不到她的性命。 清晰的疼痛从下巴传来,崔翠花的身体骤然僵住,不敢动弹。 血水流淌得很慢,沿着她的脖子被衣领吸去。 “什么人!!”一个姜家人冲上来,见到宁庆全挟持着崔翠花,他怒道,“放开中奉他媳妇!” 宁庆全冷笑,神情狰狞凶狠,依然一句话没说。 “娘!!”跛着脚的姜备国也赶来了,大吃一惊,“你这个杂种,快放了我娘!” 姜备国的媳妇赶紧推他,压低声音道:“别激怒他!你怎么还骂他呢!” 说着,姜备国媳妇赔起一个笑脸,对宁庆全道:“这位好汉,你,你能不能放了我婆婆,你要多少钱,我们给你,都给你!” “啪!”姜备国扬手就给了自己媳妇一个耳光,“闭嘴!你这个贱婆娘,你没看到我娘被这个杂毛抓住了吗?” “把我娘放了!”姜备国指向宁庆全,“你现在可是在我家,整个姜家村都是我们的人,你不放了我娘,你插翅也难逃!” “你就是姜备国。”宁庆全终于开口,目光冰冷残酷,像一只狼。 “原来你认识我!”姜备国皱眉,“那你也该听说过我的诨名,知道我不好惹!” “你爹是我杀的。”宁庆全道。 众人大惊,好几个人上前:“你说什么?” 崔翠花也大惊,瞪大了眼睛,但是她不敢说话,宁庆全的匕首就抵着她的下巴。 宁庆全冷笑,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爹,就,是,我,杀,的。” 说着,他手里的匕首往上用力。 崔翠花吃痛,被迫将脑袋也往上抬,因为害怕,她抖个不停。 如果姜中奉真的是他杀的,那么说明这个人是敢杀人的! “你为什么中奉?”一个中年男人勃然大怒,“中奉性情敦厚,不跟人结怨,你为什么杀他!” “我想杀就杀!”宁庆全冰冷道。 姜中奉的死,他实际上是后悔的,如果知道姜中奉是姜博的亲爹,别说伤害姜中奉了,他甚至能把姜中奉当宝物一样保护起来! 但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低头看着崔翠花,宁庆全冷冷道:“姜中奉在下面一定很冷,你下去给他陪葬吧!” 说完,他揪紧崔翠花的头发,手里的匕首在崔翠花的脖子上用力压下,缓缓划开。 皮肉被一寸寸撕裂的冰凉感,让崔翠花浑身僵硬,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感觉自己的喉咙一下子血流如泉。 “娘!!” “中奉媳妇!” 崔翠花这会儿想着要大叫了,但是叫不出来了,她支支吾吾着,挣扎都忘了。 “到你们了!”宁庆全忽然暴喝,举着匕首扑过去。 他这浑身嗜血的杀气,把众人吓得转身就跑。 姜备国的屁股挨了太多板子,没有个一两个月根本养不好,他现在两条腿都是麻的,跛脚的很厉害,根本跑不快,着急忙慌地在后面加速,腰后就被人用力刺了一刀。 姜备国惨叫一声,回头用手去厮打,干脆跟对方拼了。 以宁庆全的身手,要避开他这两下实在容易。 下一瞬,姜备国的肚子也挨了一刀。 而后,宁庆全一脚将他踢开。 姜备国撞在往楼下去的栏杆上,整个身体歪滑下来,坐在了地板上。 他恐惧地看着宁庆全拿着匕首一步步走来,宁庆全的匕首上还滴着血。 “我不杀你,”宁庆全冷冷道,“你当几年残废,我再来杀你,五年后的今天,你的这条命,就去陪你爹娘吧!” 不管是刺在姜备国腰后这一刀,还是捅在他肚子上的一刀,宁庆全都避开了要害。 姜备国脸色苍白如纸,在地上动都不敢动,气都不敢出。 宁庆全鄙视地看着他,转身回去崔翠花的卧室。 崔翠花靠在床尾的地板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 这里的出血点非常迅速,她的力气一点点消失,很快,左手就垂了下去,连抬起的力气都没了。 但宁庆全显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还要给她临死前最后一记惊吓。 他一把将匕首朝着崔翠花的眼睛刺去,崔翠花瞪大双眼,张开嘴巴,全是涌上来的鲜血,发不出声。 宁庆全的匕首在她的眼前停下,吓得崔翠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匕首的尖端。 也因为这一吓,她宛如回光返照,又多了几丝力气。 宁庆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姜博他娘,死得可比你现在惨得多啊,你这个老婆娘。” 说完,他揪住崔翠花的头发,将匕首插入她的眼睛,并一点点推入进去。 崔翠花痛得挣扎,双腿在地上乱扭动,加剧了喉咙里的血液流失。 终于,她咽气了。 宁庆全冷漠地拔出匕首,用崔翠花的床单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而后从窗户离开。 刚才跑下楼的那些男人跑出前院大吼大叫,让人都快出来。 没多久,整个姜家村都被惊醒,壮实的男人们带着扁担、菜刀、斧头、长锄等跑到姜中奉家里来。 男人们举起武器和烛台,由胆子大的先上楼,率先看到被吓昏过去的姜博。 最前面的人借着烛火以为姜博死了,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灯火。 “崔大娘?”有人颤着声音喊道,“崔大娘?” 慢慢走到崔氏的卧房门口,其中两个男人直接吓得大叫。 崔翠花脖子的血肉裂开,半身都是鲜血。 她只剩下一只眼睛,惊恐地瞪着他们。 另外一只,则是一个不见底血窟窿。 第260章 只关心他在哪 半个时辰后,牛车将崔翠花的尸体直接送到衙门口。 一身都是伤的姜备国也被板车推来,同坐在板车上的,还有姜家村的老郎中。 姜备国的伤口很深,尽管宁庆全故意避开致命位置,但板车这一路颠簸,仍把他痛得嗷嗷大叫,几次嚷着要掉头回去。 族里人指着前边牛车上的尸体提醒那是他亲娘,他只好忍下。 衙门里灯火通明,傅城在公堂上坐着,屁股几乎没挪过。 后衙那些办公书屋他不好过去,到底都是欧阳臻他们的东西,碰了什么,怕有闲话,所以他干脆直接在这办公。 大堂里挤挤攘攘都是人,正在说话的是一个老妇人,边思索边描述一个小姑娘的长相。 傅城手里提着笔,打了个哈欠,要老妇说得再详细一点。 老妇皱起眉头:“那小姑娘眼睛很大,很亮,看着就聪明,但是有一股邪性!她老爱给我们打听事儿,穿得嘛,不太好,而且我亲眼看到那伙人中的一个男人凶她!恶狠狠的凶!” “对,对!”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一步道,“大人,那中年男人可凶了,要我说,这么小的小姑娘,长得水灵漂亮,怎么着都得动点心思吧,可这中年男人张口就骂她脏东西和小贱人!嘿,说来也怪,小姑娘一点都不生气,低眉顺眼的。但要说她真的不生气,她转过头来那眼神就变了!” 老妇像抢着话一样紧跟着道:“所以我说这小姑娘邪性!看着就不是受欺负的性子!刁!刁钻得很!” 傅城的笔停下,拍了拍惊堂木:“哎哎!不听这个,不听这个,这个你前面那几人都提过了,就眼睛!继续说眼睛!眼睛大,然后呢?什么特点,眼角上扬还是下垂,双眼皮是往外还是往内,往外几层,往内的话,眼皮子肿不肿?给我想,都给我想!” 夜已深,衙门内外仍沸反盈天,喧嚣嘈杂。 姜家村的板车推来时,在外头的百姓瞧见,纷纷惊叫,微拢上来。 崔翠花的尸体盖着白布,血水仍浸延上来,白布大半片都成红色。 很多人问是谁,姜家族人们没声张,但有几个人还是悄悄告诉旁人,是崔翠花。 这个名字一传开,所有人都惊了,围着尸体指指点点。 后边坐在板车上被人推来的姜备国受不了了,但是没力气和他们吵架,只好硬着头皮,青白着一张脸瞪回去。 衙门前除却这些百姓,桂亭川也在。 这儿有一百多个驻守军,从出事那晚赶来后就一直在这里轮流换班。 桂亭川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冷眼观察人群,姜家村过来得队伍让他皱眉,带着亲随抬脚上去。 大概了解过程后,桂亭川过去要掀起白布。 就要掀起的瞬间,他一顿,抬眼朝周围看去。 见周围的人全眼巴巴盯着他的手中白布,他又松开,一挥手:“去衙门吧!” 想了想,他也跟着进去。 就在窗口乘凉的吴显兵看着楼下这一幕,转过身去对夏岸风道:“姜家村好像又出事了。” 夏岸风正低头将几封信放入包袱,闻言抬头:“何事?” “崔翠花被人杀了!” “崔翠花?”夏岸风拢眉,拾起系好的包袱和一旁的佩剑,道,“走吧,去问问。” 他们正好要出门。 “嗯!”吴显兵跟上去,也拾起一个包袱背在身后。 牛芷琳刚将马匹喂饱牵出,听到前面传来的动静,抬头张望,便见夏岸风和吴显兵下来。 “小将军,”牛芷琳迎上前去,“前面好像出事了。” 夏岸风将包袱挂在马背上:“我去看看,你们在此等我。” “我也想去!”牛芷琳道。 “去吧,”吴显兵接过她手中缰绳,“我在这看着。” 随着崔翠花的尸体被抬入进来,衙门公堂里乱作一团。 傅城惊堂木猛拍:“安静安静,不要吵了!肃静!快,你们让他们闭嘴!” 衙卫们得令,露出看家本领,好半会儿,公堂终于静下。 傅城再直接将他们全给赶出去。 夏岸风穿过沸腾的人群,耳边都是议论声,他仔细在听,但并没有听到“姜博”二字。 傅城从公案上走下,刚到崔翠花尸体旁,余光瞧见又有人进来,黑影高大修长,他皱眉,抬起头又要训斥,一看到年轻男子这张俊美面孔,他赶忙止住话头,换上轻声细语:“夏将军,将您惊动了。” 桂亭川瞧见他,立即过去:“夏将军!” 目光看向他身侧的牛芷琳,桂亭川抿了下春:“牛姑娘。” 牛芷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转向崔翠花的尸体。 夏岸风看着傅城:“你去查案,不用管我。” “是。”傅城恭敬道。 这位临时暂代的县官大人对这位年轻男子如此恭敬,让衙门里的所有人都看着夏岸风。 第一眼是清正玉质的气度风华,第二眼才是他的俊美容貌。 “说!”傅城忽然出声,打断众人思绪。 傅城走到尸体旁边,看着姜家族人:“怎么回事,谁杀的?!” 众人于是又将目光看向那几个今夜在姜中奉家守夜打牌的人。 他们全都被吓坏了,又走了这么多路,脸色非常难看。 好在其中一人一路都在准备说辞,被发问,他上前一步,张口将今夜所目睹的一五一十道出。 夏岸风一动不动,站在门内位置处听着。 全程停下来,同样没听到他们提及“姜博”二字。 他眼下只关心姜博去处,既然没有,那就不留了。 待此人说完,夏岸风低低道:“我们走。” “嗯。”牛芷琳点头。 哪怕他站得位置很偏,他的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他一转身,傅城就注意到了,正要说话,牛芷琳转过身来,冲着傅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那些虚的。 傅城点点头,便不出声。 夏岸风和牛芷琳二人很快离开,桂亭川皱起眉头,看着他们步出衙门,他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又看向牛芷琳。 第261章 大火 离开汤东衙门,街上人烟渐少,终于恢复它深夜该有的宁静。 夏岸风这才上马,吴显兵和牛芷琳也随之上了自己的坐骑。 “小将军!”牛芷琳忽然叫道。 夏岸风拉扯缰绳转头看着她。 牛芷琳皱眉:“衙门里正在查得那群歹人同样重要,我们其实可以明天再走。” 夏岸风看了眼牛芷琳身后灯火如昼的汤东衙门,淡淡道:“与其我们在这听一夜的不知所谓,不妨先离开,等傅城整理好后书信来报。” “就怕这傅城会疏漏些什么……” 吴显兵忽地一笑:“可别小瞧他!你可知道,我查到这傅城是什么人?” “嗯?”牛芷琳听这话,扬眉道,“莫非,他有来头?” “薛生平是他外祖父,你说呢?” 牛芷琳一惊:“你说的是诗画双圣,状元薛生平?!” “如何,还觉得傅城不行吗?” 牛芷琳笑了:“行行行,就怕富不过三代,聪明也不过三代。” “傅城他爹傅直是国子监的四门博士,你觉得他会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这个四门博士,也是个不小的来头,只是在薛生平前实在无光。 牛芷琳摇摇头,失笑:“这顺门环,如今可真是来了不少人物呢。” “走吧。”夏岸风道。 “嗯!”牛芷琳点头。 他们今夜要去的,却不是四休码头,而是小鱼塘驿站往西南方向的碧峰村。 那群滥杀无辜的歹徒和姜博,都是夏岸风这两日在顺门环的重点寻查对象。 只是那群歹徒有傅城在找,所以夏岸风的大多数注意力,便都在姜博身上。 他花钱私雇了附近几乎所有酒楼的伙计,要他们打听都有谁那日从牢里出来。 再从这些人的口中打听姜博,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至少五人都说,那夜的混乱中,他们亲眼看到姜博朝西北方向跑去了。 汤东衙门的西北方向,是小鱼塘驿站。 小鱼塘驿站的更西北处,则是碧峰村。 夏岸风觉得他极有可能去得就是碧峰村,不管他在牢中知不知道夏月楼出事了,但以姜博的性情,他逃出来的第一件事情绝对不会去夏月楼。 因为他和夏月楼走得太近了,不仅衙门的人会下意识去夏月楼找他,他也担心自己会牵累夏月楼。 所以碧峰村,反而是最像他会过去的。 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天,夏岸风隐隐担心,他就算真的去了碧峰村,又还会不会留在那里。 夜色越来越深,他们快马至小鱼塘驿站,再一路往西北奔去。 还未至碧峰村,便远远看到远处山脚下的熊熊大火。 牛芷琳瞪大眼睛:“小将军,那方向正是碧峰村!” “村里走水里了?”吴显兵道。 夏岸风一双幽湛黑眸紧紧盯着那边,忽然一扬鞭,加快马速:“不是村里,是整个村子!” 牛芷琳和吴显兵大惊,而后同样扬鞭:“驾!” 都是冲锋陷阵的良驹,烈马在夜色里狂驱直冲,很快到了碧峰村。 大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海里的屋宇成片倾垮,里面还有人呼救,大喊救命。 夏岸风从马上下来,就要往里冲,吴显兵和牛芷琳忙连滚带爬地摔下马,顾不得起身,吴显兵直接抱住夏岸风的腿:“小将军!你不能进去啊!” 夏岸风双眉皱起:“我是将军!” 他踢掉吴显兵,直接冲了进去,头也不回! “将军!!”牛芷琳和吴显兵大吼。 吴显兵一咬牙,也往里面跑去。 牛芷琳就要跟上,吴显兵忽然转身,冲她道:“我也是个小军官!你目前没军衔,你给我站这!” “放你娘的狗屁!”牛芷琳登时骂道。 “你!” “救人啊!”牛芷琳吼道,从他旁边冲过,直接往里面冲。 大火烧得剧烈,但村子里的屋宇并不是完全相连,村道尚算宽阔,只是这空气着实稀薄。 夏岸风踹开呼救声最响的一道火门,他以袖子遮住口鼻,却见黑烟滚滚中,屋子里的人被捆绑在一起,有几人已垂头闭目,奄奄一息。 他快速踢开都是火的门,不顾炙热,冲了进去。 牛芷琳和吴显兵赶来,二人秉着呼吸,不敢说话,上前帮忙。 这一屋子的人至少十六个,围成一团被绑着。 他们先拖有意识的,那些重度昏迷或者已经没气了,暂时无法顾及。 而后又去其他地方找人,在不远处的一家民房中,夏岸风找到同样被这样捆着的人,达二十多个。 但这二十多个几乎团灭,只剩三个还有气。 救出他们后,又陆陆续续救了几个,待火势彻底吞噬一切,拦住去路,夏岸风终于没有办法进去了。 他们身后哭成一片,哭着哭着,众人爬起来,爬到夏岸风身后磕头:“多谢义士相救!若非义士,我等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牛芷琳上前道:“都快要被呛坏喉咙了,你们就不要再说话,好好休息,不要再哭了!” “家没了,”一个中年人哭着看着大火,“我们的家,没了。” 牛芷琳道:“你们还活着,你们可以再建!” 众人哭成了一团。 夏岸风沉眉看着他们,他有很多话要问,但是这会儿,他们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只能让他们先休息,待缓和过来后再问。 这时,刚才那说话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冲夏岸风拱手作揖,哽咽道:“侠士,你是远远经过此地,瞧见大火来救人,还是,你是来我们碧峰村寻人的?” 夏岸风挑眉,顿了顿,道:“寻人。” 中年男人微露喜色,道:“寻谁?可是赵山?” 夏岸风还没回答,吴显兵在旁道:“对对,我们就是找赵山。” “我就是赵山!”中年男人忙道,“你们可是夏月楼的人?” 吴显兵一喜,看了夏岸风和牛芷琳一眼,道:“对对,我们就是夏月楼的人!” “太好了!”赵山哭道,“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说着,他又要跪下:“呜呜呜,夏月楼!我要去见那位云东家,我还要去京城找左小姐,你们真好!!” “喂!”吴显兵弯身扶他,“你先别急着哭,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第262章 大海捞针 赵山依旧在哭,不仅哭,哭着哭着,他还吐了起来,浑身都在应激性的发抖。 牛芷琳见状,走去同夏岸风低声道:“小将军,我先去那头照顾。” 夏岸风点头。 牛芷琳看了看夏岸风,皱眉又道:“小将军,你身上的伤先处理吗?” 烈火之下,几度进出,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谁能全身而退。 平日里让牛芷琳最为羡慕的夏岸风的皮肤和头发,眼下都被灼伤,无数青丝枯槁打卷,皮肤大片泛红,还有他的胳膊。 在一间民舍中救完人出来,他挡了一次从上砸落下来的梁柱,衣袖差点起火。 不出意外的话,牛芷琳确定,前臂上应该起水泡了。 “小伤,不碍事,”夏岸风道,“你去照看他们吧。” 说完,夏岸风的黑眸看回趴在那边吐的赵山。 吴显兵微微弯身,一直在拍赵山的后背。 牛芷琳见状,不再多说,担忧地看了夏岸风一眼,转身去那边照顾村民了。 赵山已被情绪上头,吐了好久才缓和过来,才开始说这几日发生在碧峰村的事。 “大概是九日前,有人跑来说,外头发现了赵兴他们的尸体,就在三里外,还不到驿站那位置。到底都是一个家的嘛,我只是想赶他们走,哪里想着会要他们死呢?我点了赵文他们,让他们带个牛车出去,把尸体运回来,运回来再去想报官这些事。结果赵文他们出去很久没见回来,到第二天凌晨才回,他们,他们还把那一群畜生带进来了!” 说到这,赵山的情绪变得激动:“那群畜生身上都是血,一看就是杀了好多人的,而且是才杀没多久的!这群畜生一到我们村,直接就把赵文杀了,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然后问我们谁是村长,就把村长也给杀了!” 赵山大哭:“我们全都被吓坏了,可我们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都是有功夫的,就算他们身上有伤,可是我们就是打不过啊!谁上去谁死,不上去也得死,老七家那一整口子十几人,包括八十多岁的年迈老母亲都被他们杀了!直接绝户了!他们对我们说,要想活着,不让更多人死,就得乖乖听他们的,否则先把村里的小的杀光,再杀老的!” “呜呜呜……”赵山双手捧着脸,“这几天我们生不如死,村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去给他们了,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把我们的药也都拿走了!他们心情不好就杀人玩,对我们又打又骂,骂的很难听!他们,他们猪狗不如!!” 吴显兵皱眉道:“他们现在走了?走之前,把你们都绑起来了?” 赵山哭道:“不是他们绑的,是他们要挟赵乐他们绑的!他们说我们村里人太多了,他们杀不过来!赵乐他们把我们全部绑起来后,我看赵乐他们也死定了!” 夏岸风忽然沉声道:“这些歹徒,为首的可是一个女人?” 赵山停顿下来,忙道:“对,对!是个女人!” “他们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赵山眨了下眼睛,想了想,他道:“恩人,你这么一说,的确是的,他们有时候叽里咕噜,我都听不清,原来我是听不懂,不是听不清。” 吴显兵道:“但寻常时候说的都是你听得懂的?” “对,对啊……”赵山朝他看去。 夏岸风看了眼吴显兵:“去把那把刀取来。” “嗯!” 吴显兵跑回坐骑旁取刀,很快跑回来。 “你看一下,这是否是他们的武器?”夏岸风道。 一看到吴显兵手里拿着的长刀,赵山的情绪便再度激动,他抬起头来:“对……” 他往后面退去一步,目光浮起不信任,渐渐变作惊恐。 “你怕什么?”吴显兵皱眉喝道,“我们要是和那群人是同伙,我们还跑去火海里面救你们?你看看我们的小将军,因为救你们变成了什么样?” 赵山看向夏岸风,仔细看去才发现,在通红肌肤的面容下,男人的五官立体俊朗,棱角分明,一双黑眸深邃而清幽,就算这红通通的皮肤,都难掩他的英锐俊美。 赵山面露羞愧,歉意道:“恩人,我,我……” 夏岸风倒不在意这些,他望了圈后道:“你可认识姜博?” 赵山一顿:“认识的!他之前来过?” “来过?!”吴显兵大喜,“那他现在人呢?” “他,他走了,”赵山皱眉,“不止是他,夏月楼还有其他人过来询问过,他们运气好,碰到的人都是我和我的人,我们担心他们进到村子里面后会出事,所以提前让他们走了……” 夏岸风道:“姜博也走了?” “嗯……” “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赵山摇摇头:“当时情形紧急,我不敢多说话,更不敢让他逗留……” “糟糕了,”吴显兵的喜色瞬间褪去,看向夏岸风,“这下真的是大海捞针,处可寻了。” 夏岸风沉默了下,道:“那群人杀人放火后,在今夜离开了?走了多久?” “不久!应该一个时辰都不到!” “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吗?” 赵山转头看向另外一侧的茫茫长野,犹豫道:“我们碧峰村地处顺门环最西北,翻过碧峰村北面大山就能离开汤州。当时听他们说想要最快时间离开这的,不知道他们是往西北去还是往官道去……北面那座山不太好走,但是官道的话……” “小将军,官道如今人烟稀少,应该是官道吧?”吴显兵看着夏岸风道。 夏岸风抬头看向高空,下颌线条干净明洁。 他又朝碧峰村里的大火望去。 “你看风向,”夏岸风皱眉,“今夜的风向,容易把气味往东面带。” 吴显兵看向大火。 “他们应该去山里了,”夏岸风继续道,“官道上虽人烟稀少,但是小鱼塘驿站有驻守兵马。这群歹徒绝对不敢涉险,去赌有没有人能看到这些大火。只要任何一个人看到,那他们往东面的官道去,就必定要承受人员伤亡。” 吴显兵点头,忽地扬唇:“好,进山好!如果进山,那就太好了!” 第263章 战马高歌 江南多丘陵,东海一战时,倭寇上岸,在前线与他们死战数年,夏岸风和吴显兵对于山地勘察和追杀已练出一身不敢说当世第一,也堪称前三了的军事经验。 如果这些人真的上山了,那他们就算追不上,也绝对跟不丢。 赵山这里很难再问出什么了,吴显兵直到夏岸风即刻就要动身,于是转身去收拾坐骑。 “恩人,你们要去追他们?!”赵山恳切地望着夏岸风。 夏岸风点头,忽然又问:“你们村中的牲畜,也一并放火烧了?” 这些是巨大的财产损失,赵山哭道:“嗯,我听到那些牲畜的惨叫了!不过,被火烧掉的也可能是带不走的,他们人数不多,还有很多人受伤了!” “其他财物呢?” “有!我家的传世宝玉被抢走了!他们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他们才是真正的畜生!” “好,”夏岸风道,“明日中午,你带人回来,上山来带你们的财物回去。如果在山里两个时辰都没有找到,那便不用找了。” “恩人,你的意思是……” “稍后待我们走后,你们也尽快离开,去小鱼塘驿站后找到林驿丞,他认识我,你同他提我即可,我姓夏。” “夏……好!”赵山点头,忽然,赵山像是这才想起什么,看向那边的吴显兵和远处的牛芷琳,“他们,他们刚才叫恩人……将军?小将军?” “我是江南兵营的。” “恩人原来是将军!”赵山眼眶又红,下跪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今夜不惜以命相救!” “请起,”夏岸风弯身扶他,“你身处危险,不忘救人,我也敬你。” 若非赵山,夏岸风确定,姜博和她的手下们当时进村后绝对会遭不测。 “谢谢恩人,”赵山仍感激,涕泪纵横,“多谢恩人相救!” 吴显兵很快收拾好坐骑,牛芷琳也回来了。 夏岸风翻身上马,对赵山道:“尽快去吧,沿路遇到河水,可以冲洗一下身上的灼伤。” “将军,您也要多保重!”赵山抬手抱拳,“若找到他们,还望将军替我们碧峰村报仇雪恨!” 幸存的村民们靠近过来,也冲夏岸风拱手感恩:“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诸位放心,”夏岸风声音沉冷,“他们必受制裁,还有,切记明日中午一定要上山寻回你们的财物。” 赵山大哭:“好,谢谢将军!” 碧峰村的北山,正是碧峰村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母亲山。 山上多是茶园、果园,还有潺潺溪流。 山下的大火燃烧正旺,一片火海,但今夜风向使然,这些火烧不到山上来。 蓝姑一行共十六人,分成了两队,其中一队正牵着大量的猪牛马往山上的大道走。 这些猪牛马,都是从碧峰村里抢出来的。 还有大量的粮食、祖传或珍藏的珠宝、有点价值的首饰布匹,和最要的,出自与碧峰村的一等一的茶叶。 另外一队以蓝姑为首,挟持了两个碧峰村的村民,让他们带路,走偏僻近路离开。 蓝姑需要尽快离开汤州,去往常绢县,所以北山这一条路,她非走不可。 那夜在汤东衙门跟前,忽然冒出来得那群黑衣人令他们损失惨重,近二十人惨死在那。 眼下,他们只剩十四人,其中一半负伤,所以带着猪牛马的活,就交给这些负伤者。 而猪牛马的痕迹实在容易寻觅,且因为负重,这一行人走得很慢很慢。 不出半个时辰,夏岸风和吴显兵就追上了他们。 夏岸风没有第一时间靠近,而是驱马往高处而去。 婷婷的耳廓微动,像是听到什么,转头朝山上看去。 林间树影婆娑,一只夜鸟嗷呜嗷呜地叫,张翅掠过枝丫。 婷婷皱眉,心想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她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继续走路。 除却她,其余几人都很开心。 婷婷心里冷笑,就凭这些猪牛马和满载的珠宝,谁丰收了,谁不开心呢。 如果她拥有这些,她也开心,但她不是。 她跟这些猪牛马没有区别。 走在她旁边的一头猪忽然停下来拉屎,婷婷立即掩着鼻子,往前面加快脚步。 黑暗里只有最前面的人提着火把,婷婷的视野能见度有限,如此一加快脚步,她不幸撞到了前面的男人。 男人的胳膊缠着绷带,被婷婷一撞,立即大怒,转过身来对着婷婷的脸就是一个非常重的巴掌。 “啊!”婷婷捂着脸摔倒在地,差点就要趴在那坨猪粪便上。 男人用一口倭寇话骂她,这段时间的相处,婷婷依稀能听懂几个词了,都是辱骂的词。 她爬起身,小声道歉。 男人骂着骂着,用回了汉语:“肮脏的人种,不要碰到我,你们比这个猪粪强不到哪里去!如果再碰我一下,我就把你杀了,把你的鞋子塞到你的嘴巴里,你这个贱人!被你碰上一下,我浑身都会长疹子,很脏,脏东西!猪狗不如!” 婷婷捂着脸,依然还是道歉,含着脸鞠躬。 男人却好像不解恨,上前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 婷婷惨呼一声,往后飞摔,这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整个后背砸在了那一坨猪粪上。 她再怎么样也是一个爱干净的小姑娘,在侯府里面虽然是一个做脏活的奴婢,可是做完脏活是被允许洗漱的,这一身猪粪,滚得她爬起来下意识尖叫哭嚷。 前边的人都停下来了,转过头往身后看。 这个踹了她一脚的男人,顿时更不爽了,过来揍她,让她闭嘴。 便就在这个时候,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破风而来,带着巨大的力道和准度,击中了他的额头。 男人的脑门直接开花,鲜血破出,他闷哼都来不及,直挺挺倒在地上。 前面的男人见状,纷纷抬起头朝上坡的暗影里看去,拔出兵器高喊:“什么人?” “谁在那边?” “是谁!” 石头是吴显兵扔的,他手里又掂量着一块,冷冷地看着下边的男人。 “你们的爷爷,老子我!” 吴显兵怒道,扬手,石头又砸了下去。 这下男人们都有准备了,眼看着石头过来,立即躲开。 但紧跟着的,是一匹烈马高歌,男人们聚睛望声音处看去。 一匹毛色光泽,四肢矫健的骏马仰首高歌,在半坡上人立而起。 这匹马! 有几人是认识的! 他们瞪大眼睛,往后退去。 而马上坐着的男人高大挺拔,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光影照不到他脸上,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那一身冰冷杀气,更是他们所熟悉的。 “是他!!”一个人叫道。 话音才落,烈马带着兴奋的战意,直冲而下! 第264章 疯马和疯主人 山坡很陡,如此角度直冲而下,要么是莽,要么是拥有高强的野外作战能力,和一匹优秀到极致的坐骑。 显然,这匹马就是。 因为它疯,它宛若有嗜血之能,因即将到来得杀战而兴奋。 正是因为这匹马,刚才几个男人才能在第一时间便认出来者是谁。 “快跑!”一个男人转过身去,用家乡话冲着同伴大叫,“快!” 有几个人不等他开口,已经撒开腿跑了。 一人坐在一头牛上,绝望大吼:“我伤得是腿!救我,救我啊!!” 哪里会有人理他! 男人充满绝望,忽然,他拔出手里的长刀,对着自己的腹部切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速度奇快的年轻男子已带着滚落的山石逼近。 男人的刀尖还未落在自己的肚子上,但听一声龙吟,清润无滞涩的利刃破空声在他耳边乍响。 他转过头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飞了出去,手里的大刀则脱开他的断肢,摔落在地。 血水喷溅他一脸,男人这才觉察到痛意,捂住断裂的胳膊缺口处,张口惨叫。 前面跑出去的同伴们根本不敢回头。 但是双耳听到那惨叫声之外,还有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跑在最后面的两个男人因惊恐而大叫,这逼近的哪里是马蹄声,这是阎王索命的声音! 一人跑得急了,忽然转头看向山道另外一边的崖坡,他立即调转方向,准备跳崖。 身体便就在这个时候被直冲上来的马蹄剧烈一撞,他飞摔出去,马蹄紧跟着踩下,男人惨叫,至少两条往上的肋骨在剧痛中断裂。 如此狭窄的山道,马蹄方向一转,紧跟着往下一个猎物冲去,跑得越快,叫声越明亮。 最前面的男人浑身发抖,边跑边对同伴颤声叫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嗜杀的马,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畜生的主人,他就是个疯子!!” 当年在东海登陆战之前,他们已做足准备,提前便跟着蓝姑等人到了大章,为战事筹钱筹粮。 没错,他们用尽各种手段在大章本土集结粮草等战用物资,而后在大军登陆时,绕线过去应援! 一开始非常顺畅,后来被江南兵营的侦查部队发觉,自那后,他们运送物资需得和对方斗智斗勇。 好在提前数年到大章,他们会这里的话,穿这里的衣裳,懂这里的人文,更熟知这里的山川走势! 尽管斗智斗勇,他们仍屡次成功,直到,这个疯男人出现! 夏岸风至少截断他们的物资十次,而且他运气奇佳,其中一次,他只是带着几个部下去河畔吹吹风,就恰好撞见了他们! 那一次,夏岸风只有六人,在他们这边看来,六个人而已,正好可以杀了这个敌犯,提着他的人头回去领赏! 结果就是那一战,夏岸风只凭着这六人,杀了他们足足八十个精英战士! 而他和其余六人,若不是在队伍最后,第一时间见情况不对,掉头撤退,好回去报信,恐怕也要命丧于其剑下。 身后又传来惨叫声,马蹄声在黑暗中越来越快。 为首的两个男人头皮发麻,最前面的那个眼睛一狠,也效仿刚才那个,往崖下跳去。 在他跳下去的瞬息,他的同伴传来惨叫。 男人被挂在树上,抬起头朝上面看去。 黑暗里,年轻男子骑在马上,低头冷冷地看着他。 光线昏暗,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容貌,但依稀可以感觉得到,他的两只眼睛宛如寒山冰玉,冷得残酷。 马儿打了个响鼻,仰首高鸣,听上去完全不尽兴。 吴显兵和牛芷琳跟在后边,正在救人。 人数不多,除却跳崖这个,其他人皆身负重伤。 吴显兵和牛芷琳在逐一为他们止血包扎。 夏岸风留着他们的命,显然不是仁慈。 牛芷琳停顿了下,忽然抬头朝队伍的最后面看去。 杂草灌木丛中,寒鸦忽然惊起,越往下面,恶臭越重,是刚才的猪粪。 牛芷琳皱眉,边走边道:“小姑娘?” 婷婷一惊,瞪大眼睛,朝牛芷琳的声音来源处望去。 她认得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在归福客栈,带着明香和明桂身边的那个女人! 蓝姑和陈公君已经从归福客栈的掌柜那边全问出来了! 归福客栈的掌柜还说,明香和明桂那两个小贱人,后来都跟着夏月楼的左云姑娘走了! 那个左云姑娘,据说还是什么京都的大千金! 可恶,可恶!!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明香和明桂两个小贱人有这么多贵人在身边,不是江南兵营的大将军,就是什么京都的大千金! “小姑娘?”牛芷琳又道。 婷婷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得她,那两个小贱人有没有在这个女人跟前说过她什么? 毕竟,不仅她看到了那两个小贱人,那两个小贱人也见到了她。 “你在里面吧?”牛芷琳道。 婷婷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懊恼得一咬牙。 小池春上一直防着她,所以她身上有任何尖锐之物,都被拿走了。 眼下没有匕首,没有簪子,她想要突然搞个偷袭,杀了这个女人都没办法! 忽然,婷婷的手摸到了身边的石头,手指沿着边沿一触碰,这块石头倒是尖锐的。 婷婷抓紧这块石头,眼睛明亮恶毒,盯着牛芷琳过来的方向。 但是没多久,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的手指渐渐松开石头。 不行,就算杀了这个女人,还有另外两个男人要怎么对付? 一换一,不划算,她的命是最值钱的,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她! 婷婷皱起眉头,忽然,她忍着浓浓的恶心,伸手将衣服上沾染的猪粪抹下,而后,擦到自己的脸上去! “小姑娘?”牛芷琳还剩下最后十步,“你在这里吧?出来吧,没事了。” 婷婷深深呼吸,忽然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真的在这! 牛芷琳一喜,快步走来,拨开杂草。 婷婷坐在地上,张口大哭:“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姐姐,哇!” 她身上的气味非常不好闻,牛芷琳忍着恶心,伸手将她扶出:“别怕,我们就是来救你的,你先出来。” 第265章 用猪粪呛死他 婷婷身上都是猪粪,还被她自己抹得到处都是。 在牛芷琳进来扶她的时候,她忽然扑了上去,往牛芷琳的怀抱里面扑,伸手紧紧抱住牛芷琳的脖子:“姐姐,我好疼,他们打我,一直虐待我,我想娘亲了,姐姐!” 牛芷琳其实还无法完全确认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但是这一口流利的汉语,加之刚才亲眼所见这个小姑娘被这些倭贼打,牛芷琳心里面生起浓浓的心疼。 顾不得身上的臭味,她将小姑娘从灌木丛里抱出来。 说是小姑娘,其实她和宋娘子,还有明桂和明香差不多大,都是少女。 不过宋娘子天生个子高挑,眼前这个小姑娘的体型,倒是和明桂明香差不多,所以牛芷琳抱出来还算轻松。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牛芷琳将她放下,安慰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姐姐过去收拾那些倭贼,等下姐姐再来照顾你,可以吗?” “不要!”婷婷拽住牛芷琳的手,“姐姐,你不要走,你走了以后我害怕!” “姐姐不走远,放心!” 牛芷琳细声轻语,哄了小半日,才终于将小姑娘的情绪安抚下来。 婷婷看着她起身离开,嘴巴扬起一抹笑容,眼睛也在黑暗里变得很明亮。 她的目光看向刚才扇了她一巴掌的男人,那个男人中了石头,血流不止,刚才被牛芷琳包扎止血后,现在被捆在了路边。 婷婷再看向走远了的牛芷琳。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确定对方就来了三个人。 真厉害!三个人就把这么多人都给干趴下了! 看着牛芷琳走远,婷婷悄无声息地从位置上起来,缓步朝那头破血流的男人走去。 这个男人名字叫志田大千,这个男人给过她很多耳光,当然,这些畜生都是。 她当牛做马伺候他们,这群畜生非但不给工钱,还瞧不起她,还打她! 凭什么?凭什么啊!! 就刚才,居然还这样对待她! 她婷婷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命,可至少不是唯唯诺诺,卑贱堕落,自怜自哀的狗! 一步步走近,婷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都是猪粪,气味嘛,倒是不臭了,毕竟她脸上就都是! 婷婷扬起一抹邪邪的笑容,走到刚才她摔滚了的猪粪旁,蹲下去用手掌心捧起满满一抔猪粪。 “你为什么欺负我?”婷婷走到志田大千跟前,冷冷地看着被石头砸得迷糊的男人,“风水轮流转,现在,你是我的狗!” 她左手的猪粪一把摔在对方脸上,紧跟着左手去抓对方的头发,扬起他的头皮,再将右手里的猪粪,全部送到对方的嘴巴里面去! 浓烈的恶心和臭味扑鼻而来,志田大千惊恐地瞪大眼睛,嘴巴也下意识张开,婷婷紧紧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道:“吃!给我吃下去!然后,给我死!!” 人体下意识的反胃,让志田大千张开嘴巴,狂呕起来。 婷婷依然不松手,她的目光充满兴奋,用力抓着对方的头发,同时不松手。 志田大千的手脚都被困住,剧烈挣扎。 离他不远处的同伴望过来,大声怒骂。 正在不远处给人包扎的吴显兵和牛芷琳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黑暗里依稀看到婷婷的身影站在一个男人跟前。 牛芷琳快步走来:“小姑娘?” “姐姐你别管我!”婷婷哽咽着哭道,“我要杀了这个人,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的声音充满委屈和不甘,夹带着浓浓的仇恨。 牛芷琳皱眉,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姑娘,这样让他死,便宜他了。” “姐姐你不要管我了,我求你了!”婷婷大哭,抬起头看着她,“姐姐!你没看到村里的那场大火吗?!” 牛芷琳停顿下来。 婷婷的眼泪掉落得很快,哭道:“我恨他们,我恨死了!!” 随着她这一句话音落下,志田大千经过最后的剧烈挣扎,忽然停了下来。 婷婷哭着转过身去,低眸看着他:“他是不是死了。” 牛芷琳不知道,她也不想去触碰。 因为这个男人的口鼻,全是猪粪和他自己的呕吐物。 这一股气味实在欲仙欲死,她闻着也想吐。 但是有一点牛芷琳是确认的,这个男人死不足惜。 “真好!”婷婷忽然笑起来,“他死了,姐姐,他被猪粪活活呛死了!!” 说着,婷婷抬头看回牛芷琳:“姐姐,这样的死法,也不算便宜他,对不对?” 牛芷琳能说什么呢,她艰难点头:“……或许吧。” “姐姐,我歇一歇,我头晕,”婷婷又道,“姐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等你们。” “……嗯。” 婷婷乖乖巧巧地去到一旁坐下,双手抱着自己瘦弱的膝盖,半个身子往一棵大树靠去。 牛芷琳心情复杂,又是心疼,又是震惊。 但是她清楚,经历过巨大的血海深仇,再温柔乖巧的小女孩,也会在一夜之间迅速长大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回去找吴显兵。 婷婷听到她的动静远去,她的嘴角又扬起笑容。 从现在开始,欺负过她的,都该死!! 不过,她才不会在这里等他们呢! 现在是天黑,加上她脸上都是猪粪,所以对方不好认出她是谁。 等天一亮,那就说不好了。 万一这个女人知道她是谁呢? 所以,她歇一歇后,就要跑了。 跟之前身无分文,不得不仪仗陈公君,在他们身边做牛做马不同。 现在这一队长长的猪牛马和筐子里的财物,可是现成的! 在他们装东西的时候,她眼睛没闲下来过,在旁边一直盯着,值钱的东西在哪个位置,她一清二楚! 当然,她现在不好多拿,但活个几年,总是没问题的了。 隔着一个山头,陈公君和蓝姑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东面。 因为抄近路,他们走了一条非常不好走的狭隘山道,同时也将距离拉开足有二里那么多。 尽管距离远,但夜静山幽,山涧空旷,那些动静伴随着回音,全部传至他们耳边。 众人面色难看,包括前面被他们抓来带路的两个碧峰村村民。 “出事了。”小池春上最先打破沉默,目光看向蓝姑。 蓝姑的脸在火把闪耀中,阴冷阴鸷,充满戾气。 “会是……谁?”小池春上又道,“官府和驿馆的驻守兵马,他们来得没有那么快的。” 第266章 东瀛人不会屈服 蓝姑没说话,目光冷冷地看着山那头。 忽然,蓝姑道:“先把火把都灭了!” 待光亮彻底消失,蓝姑恶狠狠地盯着那边:“春上。” “蓝姑!”小池春上立即道。 “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蓝姑转过头来,在黑暗里看着她。 小池春上眉心轻皱,顿了顿,单膝跪下:“我恢复得很好!蓝姑是想令我过去查探?我这便去!” “不要暴露自己,你绝对打不过他们,”蓝姑认真道,“保重自己!” 小池春上点头:“嗯!我这就去!” 语毕,她利利落落起身,转身离开。 每一步她都走得平稳,但实际上,每一步都锥心一般的疼痛。 她不是没有败过,但迄今为止,能将她伤成这样的都是男人,在个头和力量上完全碾压她的男人。 可这次,把她伤得这么重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 这一点,让小池春上尤为不爽! 现在,她的伤势根本就没好,那是割开皮肉的刀伤,虽未伤到筋骨,可是血肉撕裂划破,何其之痛。眼下伤口位置随着每一步都在拉扯,痛得撕心裂肺。 不过她好强,她将脊背挺得笔直,加快脚步赶去。 …… 除却被猪粪呛死的这个男人之外,其余重伤者都被吴显兵和牛芷琳控制住伤势,至少在伤口彻底感染之前的短时间内不会死。 还有一个男人,他跳入悬崖,被晃晃荡荡地枝丫所拦,无处可去,摇摇欲坠。 牛芷琳和吴显兵走到婷婷跟前问话,听到婷婷说一共两支队伍后,牛芷琳皱眉道:“我就猜到会兵分两路,但我们眼下一耽搁,对方肯定将距离拉开了。” “没关系的,”婷婷道,“我们去追,绝对追得上!他们中也有伤员,走不快的!就是这些猪牛羊马,怎么办呢?” 婷婷的目光望去,暗道可惜。 “这倒无妨,”牛芷琳道,“我们小将军在上山前已同碧峰村里的人说了,要他们明日过来领走。” “碧峰村里的人?”婷婷眨巴眼睛,“他们,没死?” 牛芷琳脸上露出几分遗憾:“我们去时已晚,大火彻底烧起,半个村子都被火焰吞噬,我们能救下的不多。” 谁让你们救的!! 要你们多事!! 婷婷在心里面怒吼咆哮。 不过转眼,她脸上挂起一抹欣慰笑容:“真的吗?还有人活着,我的爹娘会不会在其中?!如果有的话,太好了,太好了!” 说着,她起身冲着牛芷琳便跪下:“姐姐,谢谢你们,你们是我们碧峰村的大恩人!谢谢你们!!” 她重重磕头,在牛芷琳赶忙扶起她时,已经在地上用力嗑了一个。 那力度,听得牛芷琳都害怕她要头破血流。 也因为如此,牛芷琳才更心疼她:“别这样……” 如若救出来得那些人里,没有她的爹娘,牛芷琳到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吴显兵看着她们,想了想,目光看向远处还在和崖下之人较劲的夏岸风。 “接下去,我们去哪儿?”吴显兵问牛芷琳,“崖下男人盼我们离开后上来,他绝对不能活!而我们若不及时去追另一队人,恐怕要让他们跑了。以及,这些财物怎么办?如果那些人忽然杀一个回马枪,重新将这些东西带走呢?” 说完,吴显兵看向眼泪没有停过的婷婷。 “还有,她呢?” 是啊,牛芷琳看着婷婷,总得有一个人把这个小丫头送回山下去。 而吴显兵的这句话,让婷婷心里面的咒骂更恶毒了。 她绝对不可以“回去”,该死的,怎么碧峰村里的村民没有死透? 若是他们死透了,那么她就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了! 很快,婷婷就有了一个主意:“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就是碧峰村的,我还可以给你们带路!” “你还这么小,你经常到山上来吗?”牛芷琳问。 “我不小了,姐姐,村子里面有个小姑娘,比我岁数还小一岁,都已经嫁人了!没事的姐姐,你们不是要追坏人吗?我认识路,我给你们带路!我要去报仇,报我的血海深仇!” 牛芷琳看了她一眼,拉着吴显兵背过身去低声讨论,过了一阵,牛芷琳转过身来,看着婷婷道:“婷婷,姐姐留在这里陪你,你不用带路。” 婷婷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受伤了,”牛芷琳心疼地揉抚她的额头,“而且你确实还小,没必要受这罪。无妨,我们绝对可以追得上那些人,今夜追不上,明日后日都可以,姐姐先送你下山。” 婷婷的手微微攥紧:“可是,我的仇……” “你的仇,我们绝对会报!别担心!”牛芷琳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跟她道。 报报报,我报你娘个臭狗屎! 婷婷怒火冲天,脸上表情用力压制住,仍是一副我见犹怜。 但事已至此,她能怎么办呢。 “那,只能辛苦苦姐姐了,”婷婷乖巧道,“姐姐,我们是现在就走,还是休息一夜?” “现在走吧。”牛芷琳道。 毕竟送完小姑娘下山,她还要重新上来,追上吴显兵和夏岸风。 婷婷看了眼那边的夏岸风,收回视线对牛芷琳道:“姐姐,我们走吧。” 吴显兵看着她们离开,转身朝夏岸风走去。 一路猪牛马成排,被绳子拴着,倒也老实。 那些男人被捆绑在一起,有些重度昏迷,不省人事。有些怒目瞪着他们,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夏岸风像个顽固的小孩,始终坐在马背上,冷眼看着下面的男人。 吴显兵拾起一块石头,但是黑黢黢的,加上杂草丛生,准头实在不够。 那个男人看出他们拿他没办法了,在下面哈哈大笑起来。 “妈的。”吴显兵低声骂道。 “我可以一直跟你耗,”夏岸风忽然沉声道,“要么,你继续跳崖。要么,你爬上来被我们活捉。要么,你在渴死和饿死前挣扎数日。你有很多路,但唯独没有活路。” “不!”男人高声喝道,“我们东瀛人是不会屈服的!” 吴显兵冷笑:“你也就嘴巴上叫叫了!你要不要上来看看你这群同乡?你来看看他们屈服了没有?” “住口!八嘎!”男人伸手指向吴显兵,“肮脏卑微的汉人,等死吧!等着我们拿下你们的大章朝,你们跪在那边做我们的奴隶!” “说话声可以不用那么大,留点体力,”夏岸风看着他,“接下去,你能吃得只有周围的草叶。” 吴显兵想了想,很轻地在夏岸风耳边道:“小将军,还有一队人马,我们不追了吗?” “目前来看,在山里我们必然追不上了,”夏岸风看着悬崖下面,淡淡道,“待天明后寻查痕迹,再追。” “嗯!” …… 往山下的路上,婷婷坚持不上牛芷琳的坐骑,她说自己一身都是猪粪,唯恐要弄脏这马。 牛芷琳无奈,只好依她。 走着走着,婷婷忽然摔在地上。 牛芷琳赶紧扶她:“摔到哪了吗?疼不疼?” 婷婷摇头:“姐姐,我不疼的,别担心。” 她在牛芷琳的搀扶下爬起,与此同时,她在起身的时候,手里悄然抓住一块尖锐的石头。 第267章 惨遭暗算 牛芷琳非常高,跟夏岸风和吴显兵这些个头高大的男人们走在一起,牛芷琳也只比他们矮上半个头左右。 走在婷婷身边,牛芷琳壮实得便真如她的姓氏那般,与“牛”无异。 婷婷握紧手里的石头,明白要和这样一个高大强壮,且有身手的人搏斗,她必须一击致命,不留后手,否则稍有不慎,她此生都可能毁在这里。 忽然,婷婷的身形一踉跄,往牛芷琳靠去:“姐姐,我好像崴到脚了。” “刚才摔得吗?”牛芷琳担心道,“姐姐看看。” 婷婷往后退去,避开她:“姐姐,我的裤子很脏,刚才摔在了猪粪上。” “不打紧,我也脏了,既然都是脏的,无所谓!”牛芷琳爽朗一笑,俯身去检查婷婷的伤势。 便是现在! 婷婷的眼睛一狠,叫道:“姐姐,你快看!” 牛芷琳下意识抬起头来,婷婷一下子抬手,手里石头最尖锐的那一面,直接朝着牛芷琳的脸,尤其是眼睛部分砸了下去! “啊!”牛芷琳尖叫一声,伸手捂脸。 婷婷一步上前,又猛然砸下! 石头还在空中,没有落下,她就被牛芷琳的长腿一脚踹了出去。 好痛! 婷婷捂着肚子爬起,强烈的危机意识让她顾不得去看牛芷琳,她转身就跑,朝下面猛烈跑去,想要第一时间甩掉她,拉开两人的距离。 实际上,牛芷琳根本不可能来追她。 刚才抬头的时候,她是动态的,非静态,这也挽救了她的一双眼睛。 但是婷婷的石头,直接砸在了她的额头和鼻骨上! 额头破开的鲜血直接导致她双目被染,鼻骨冒出来的剧痛,更是痛得她不受控制地掉眼泪! 痛倒是好的,她能忍,可是眼睛看不见,她一时间连平衡都做不到。 待用袖子慌忙将眼睛上的血水擦掉,牛芷琳在黑暗里环顾,哪里还看得到这个小凶手! 婷婷大口大口喘气,跑得飞快,一些陡峭的地方,她直接屁股坐下,咕噜咕噜往下面滑。 滑疼了,滑破了裤子也不打紧,她要跑,她要逃出去,她要去迎接自己的新生! 她口袋里可是有银子和玉佩的,她已经能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将过得多好了! 山下的大火还在继续,婷婷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加快速度跑去。 蓝姑和陈公君这些人要去西北,要去常绢县。 之前听闻蓝姑和陈公君提起的时候,婷婷隐约得知,他们要和当初上青岚寺抢掠的土匪们合作,要从常绢县开始乱来。 所以婷婷打算好了,她要一路南下,离那些纷争越远越好! 夜色浓郁,宛如化不开的墨。 浓郁至极后,东边天空缓缓亮起,一道长长的鱼肚白带着朝霞铺锦人间。 一夜未睡好的碧峰村村民们,在去了小鱼塘驿站报道此事后,随机便和一队兵马回来。 瞧见碧峰村的满目疮痍,驻守兵们大惊,加快速度上山。 同一时间,牛芷琳牵着坐骑,昏昏沉沉往山上走去,每一步都在摇晃。 这种情况,她压根不敢上坐骑,唯恐坠马。 小池春上一路过来,远远便瞧见牛芷琳的背影。 而且很显然,她受了重伤! 小池春上的眼睛一喜,当即动了杀机。 但是不等她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山下传来了赵山他们的声音。 小池春上皱眉,赶紧将自己藏起。 牛芷琳非常辛苦,完全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 一步一步,她终于攀上石坡。 吴显兵正在哄劝开始不老实了的动物们,未从军前,他家里就是养猪的,从军之后又成日和马打交道,所以现在照顾起这些猪牛马,倒也顺手。 余光瞧见牛芷琳上来,吴显兵一惊,赶忙跑去:“牛芷琳!” 夏岸风听闻声音,也转过头去,看到牛芷琳的一头血,夏岸风黑眸一紧,立即驱马而去。 牛芷琳摇摇晃晃,看到他们后,她终于撑不住了,就要摔倒在地时被吴显兵快速扶住:“发生了什么,谁将你伤成了这样?” 牛芷琳懊恼,抬手要给自己一个耳光,被吴显兵抓住手:“干什么呢?” “是那个小姑娘!”牛芷琳道,“我眼瞎了,我救了一个白眼狼!” “那个小女孩?”吴显兵难以置信,“她伤你?” “她算计我!”牛芷琳自己都觉得好笑,“我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 “先别说话!”吴显兵道,拿出身上仅剩的药膏为牛芷琳处理伤口。 看到夏岸风下马走来,牛芷琳难过道:“小将军,对不起,我一把岁数了还不长心眼,我差点没命。” 夏岸风道:“错不在你,无需自责,错在坏人。” 吴显兵这时一顿,目光看向夏岸风身后,皱眉道:“小将军,那个男人会不会从崖下爬上来?!” “无妨,他虚弱了一整夜,即便爬上来了,也跑不过烈风。” “那就好。”吴显兵轻叹。 牛芷琳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吴显兵吓了一跳,赶紧道:“好好好,我下手轻点。” “我没见过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牛芷琳痛骂,“这个小畜生,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吴显兵冷笑:“得了吧你,她都一脸猪粪了,你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你知道她是谁吗?” 牛芷琳停顿了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吴显兵。 “干嘛?”吴显兵叫道。 “我怎么忘了一个人?”牛芷琳喃喃道,“既然是和倭贼在一起,那么她有可能是明香和明桂所说的那个叫婷婷的小姑娘……” 说着,牛芷琳朝自己的脑袋拍去:“我这个猪脑!” “好了好了!”吴显兵像是哄小孩一样拉住牛芷琳的手,“闹啥闹,你没想到她也是正常的,刚才在下面的村子里,救出好几个跟她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你不也没挨个怀疑过去?这有啥!” 忽然,山坡下面传来动静。 夏岸风上前到路口,见是赵山和驿站口的驻守兵们。 赵山一抬头,黯淡的晨光下,少年将军一脸通红,面无表情地立着。 “夏将军!”赵山喜道,“您还在!” “快!”赵山冲其他人道,“是夏将军!” 第268章 对女人的渴望 牛芷琳的伤势不算多严重,但也绝对不轻。 继续赶路不利于她的恢复,经吴显兵和夏岸风劝说,牛芷琳最终同意,先和小鱼塘驿站的驻守兵们回去养伤。 现场的猪牛马交还给赵山等碧峰村的村民。 被捆绑在路旁,那些半死不活的倭寇们,还有那名还在半崖上摇摇欲坠的倭寇,也交给他们。 吴显兵和夏岸风重新出发,赵山领着碧峰村的村民们感激不尽,在他们身后跪下,扬声叩别。 待他们走后,赵山赶紧又带着这些村民们起身,朝牛芷琳跑去,一干人嘘寒问暖,毕恭毕敬,簇拥着她下山。 小池春上藏在远处,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猪牛马中间,瞳孔缩紧,愤慨不已。 当看到被猪粪呛死的志田大千的尸体,小池春上大惊,上前走去一步。 志田大千的尸体被一只老母猪拖着,他手上拴着绳子,整个尸体的衣裳被拖得破破烂烂。 而他的半张脸,全是猪粪! 更可恶得是,拖着他走的这只老母猪边走边拉,他的尸体一下碾压过去,滚上一层更脏的污秽。 竟然,竟然如此……羞辱他的尸体! 小池春上咬牙切齿,目光几乎喷血! 看着他们离去,小池春上的眼泪滚落下来。 怒目瞪了他们一眼,她愤然转身离开,她得跟上夏岸风和吴显兵,他们绝对是冲着蓝姑去的! …… 婷婷跑得很快,实在累了,才停下来休息。 就这样,她从伸手不见五指,一直狂奔到天启初明,最后至完全湛蓝。 今日是个大晴天,绵云翻卷,千里清明,东风暖软。 婷婷跑出顺门环范围,一路南下,狂奔至一条她不认得的大路时,她才彻底放松下来,伸手支在路边一棵老榕树上,大口大口喘气。 忽然,她笑了。 唇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抬起头,“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太好了!”她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太好了!!” 她完全摆脱了那群人了! 她全身而退了! 而且,她有钱了! 这个碧峰村虽然穷乡僻壤,但总有那么几乎人家有个傍身的银钱和宝贝。 这不,她身上就有好几块玉,还有一锭大元宝! 就在她狂喜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婷婷?” 婷婷刹那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真是你?”这个声音继续说道,非常冰冷。 婷婷皱眉,硬着脖子转过头去,目光落在正丁身上。 正丁手里抓着两个大水袋,厌恶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婷婷心里起了杀意,一双眼睛明亮锐利,口中反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正丁的目光朝她周围看去:“就你一个人?” “错,”婷婷道,“蓝姑他们都在,我没记错的话,他们要杀了你。” 在碧峰村的那段时间,她不止一次听到蓝姑他们在议论正丁。 当时她心里还在狂喜,她多么希望蓝姑他们能成功杀掉正丁! 越少人知道她的事越好! 果然,正丁的神情浮过一阵惊恐。 他继续打量周围,往后退了步:“他们……在哪?” “在哪啊,”婷婷冷冷一笑,忽然拔高声音,“当然是,在你的身后!” 就趁正丁下意识转过身去之时,婷婷忽然冲去,拾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快速朝正丁扑去! 自从在高云轩的大雨里跪过,正丁的腿就留下了隐疾,婷婷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要赌一把,赌正丁的身姿不灵活! 正丁大惊,下意识抬臂去挡,婷婷的石头已经恶狠狠落下。 便就在离正丁的脑袋还有那么几寸的时候,一张旧凳子砸在了她的身上。 婷婷惨呼摔地,手里的石头滚了出去。 旧凳子在她身上砸了个粉碎,痛得她缩成一团。 “你要害我!!”正丁上前一步,怒骂她。 婷婷快痛死了,在地上抬起头瞪他,还有从他身后走来的一个男人。 男人有一张非常凶神恶煞的脸,一双狭长明亮的三白眼杀气腾腾。 不过看着看着,婷婷觉得有几分眼熟。 不止是她,宁庆全也觉得地上这个少女很眼熟。 婷婷忽然道:“是你!!” 那会儿还没和蓝姑她们碰面,她跟在陈公君身边离开顺门环暂避风头时,在路上遇到的一支送葬殡队,当时这个男人披麻戴孝,跛着脚走在后面,跛得还非常假。 当然,这个男人之所以让婷婷印象深刻,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的目光…… 陈公君等人面容皆不善,且还个个带着刀,她跟在陈公君他们身边时,不论去到哪,凡是看到他们的人,都会下意识回避他们的目光,不敢和他们有正面冲突。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有些人就是不好惹。 但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他非但不害怕陈公君他们,反而敢用眼神挑衅。 以及,他还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婷婷在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平安侯府,在平安侯府里,她是卑贱的丫鬟,很少有人正视她。 而逃出平安侯府后,她被陆玉雪安排在了陈公君身边。 从接应她的那个男人开始,到跟在陈公君身旁那么久,这些男人全是鄙视她,厌恶她,完全不将她当一个人看待的,视她如猪狗! 而当时那个跛脚男人,他是第一个用看待一个女人的眼神,看着她的。 那种赤果果的想要得到她、带有欲望和征服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宁庆全也想起来她是谁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冷冷地看着她,再看向正丁:“你们认识?” 正丁一直未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料定,婷婷也不敢。 正丁点点头,细弱蚊声:“认识……” “敌人?” 正丁看了眼婷婷,不待他说话,婷婷道:“不是!” “哦?”宁庆全挑眉,冷冷地看着她,“可我见你,刚才好像要杀他?” 这一瞥看过来的眼神,没有半点多余情绪,冷冷地等着她答复。 婷婷双眉轻皱,上次那个眼神,她分明记得,他的目光里充满所图,有着对女人的渴望。 顿了顿,婷婷道:“因为他混账,我打他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们两个人不是敌人。你说对吧,正丁。” 婷婷看向正丁。 第269章 臭不要脸 正丁握紧手里的水袋,心里充满害怕,没有接话。 “不是敌人?”宁庆全问正丁。 宁庆全的话,正丁可不敢没有反应。 他看着宁庆全,只得点头:“嗯……” 他这一点头,婷婷便一下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道:“我和正丁有一些小恩怨,我见了他就想打他!但不妨碍我们的旧交情。” 宁庆全上下打量她一眼,对他们之前交情不交情的并无多大兴趣,而是问道:“上次那个死人脸呢?” 婷婷知道他提得是陈公君,她面色随即沉下,冷冷道:“既是死人脸,那他就去他该去的死人地方!” “哦?他死了?” “没有!但是我看快了!”说完,婷婷咬牙切齿,“你恐怕不知道吧,他不是我们汉人,他们,是倭寇!” 一听到这话,宁庆全的眉头扬起。 正丁则凶狠地瞪着婷婷,用眼神疯狂示意,希望她闭嘴,不要再多说。 婷婷哪里管这些,她就要多说,她还要卖惨! 她看着宁庆全,上前道:“他们瞧不起我,轻视我!强令我给他们洗衣服,却又嫌弃我是一个脏东西,被我碰过的东西都是脏的!在他们眼里,我们汉人低贱卑微,不配和他们一块活着!他们吃饭,我得在旁跪着吃!我若是不慎和他们碰到,他们就会对我横眉竖眼,甚至还想要剁掉我的手指!如果不是我还能给他们洗衣服,他们真的会剁!” 正丁忽然注意到,婷婷既然敢在这里这么激动地说这些,那么是否说明,她并没有和陈公君蓝姑他们在一起?! 他不由悄然松了一口气! 宁庆全冷笑:“小小倭贼,敢在我们的土地上如此猖狂?” “我现在逃出来了,”婷婷红着眼睛,愤怒道,“我终于逃出来了,我不用挨打了!” 她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掌心上都是血,还是新鲜的,正是她今天早上下山跑路时,连滚带爬磨出来的! 宁庆全和正丁都看向她的手,少女白嫩的掌心上面的确残破不堪。 婷婷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不过,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你原本打算去哪?”宁庆全问。 婷婷摇头:“我不知道。” “行,那你滚吧,”宁庆全道,“但正丁还得跟着我,你们再有交情,我也不会放他走。” 婷婷大感意外,这个男人,上次还对她有图谋,现在让她滚?! “你,你留着他干什么?”婷婷脱口道。 宁庆全眼神一冷,像是在说,我需要跟你做出解释? 婷婷抿唇,看向正丁。 正丁本来就看她烦,更不想跟她说话。 顿了下,婷婷道:“你,你们收留我吧,我跟你们一段路。” 毕竟她才跑出来,还没有自己独立行走过,有人一起,总归是好事。 “滚!”宁庆全叫道。 “正丁!”婷婷立即看向正丁,“帮我求求情!我孤身一人,我无处可去!你帮我求情,说我跟几天就好,一到城里我就离开!” 说着,婷婷又跑到宁庆全跟前,忙道:“我很厉害的!我很会伺候人!别看我的手受伤了,很快会好!到城里以后,我去寻个师傅,当个学徒学手艺,我就有安身立命之本了!求求你了!” 婷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你收留我吧,我还很小,又是个弱女子,求求你了!壮士,好汉,大英雄!” 她的眼睛通红,目光恳切,期盼地看着宁庆全。 宁庆全双眉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这个瑟瑟发抖的瘦弱少女。 她,刚才说他什么来着? 壮士,好汉,大英雄? 这些词,跟他有关系吗? 可是,听在耳中,竟真的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宁庆全看向正丁。 正丁想回避他的目光,想装死,可是正丁又不敢。 “正丁!”跪在地上的婷婷忽然去抓正丁的裤子,“求你了,帮我求求情,看在我们的交情上!” “我们哪有什么交情!”正丁被恶心到了。 “你又这样!”婷婷恼怒,“你为什么又要惹我生气!刚才我只是想吓唬你,我哪次真的对你动过手了?!” 正丁更恶心了,她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之前真的有什么很好的交情一样! “收留我吧!”婷婷看回宁庆全,抽噎道,“求求你了,收留我吧!” 她的眼睛本就明亮漂亮,如此泫然欲泣,更是楚楚动人。 这也是婷婷离开侯府后发现的,发现自己是有一定的姿色的。 侯府美女如云,不说主子们了,那些和她一样在伺候人的丫鬟,都有好几个容貌不俗的。 所以在侯府时,婷婷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什么。 但是离开后,她时常走在街上都会被人盯着看,买个白菜还有人夸她长得标致! 而她一眼看去,那街上比她好看的人,真的不多的! 宁庆全终于松口,道:“我们要南下。” “好!”婷婷喜道,“正好,我也是准备去南边的!那就带上我吧,求求你了!” 宁庆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侧身对正丁道:“既是你的朋友,她身上又有伤,你自己盯着点,好自为之!” 说完,宁庆全转身离开,回去刚才的地方继续休息。 婷婷大喜,在身后道:“谢谢壮士,谢谢壮士!!” 正丁一把将她拉扯起来,怒道:“臭不要脸的,你刚才分明要害我,若不是他来得及时,你真的会用那块石头砸死我吧!” 婷婷一下如变脸一般,冷冷一笑,冰冷地看着正丁:“是,没错。” “我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的人!” “你不一样下贱,在这里为了活命而伺候别人?你是不是怕蓝姑他们追上你啊?” 正丁咬牙,为什么在侯府时,没发现这个小贱人如此令人恶心! 婷婷却一伸手,夺走正丁怀里的一个水袋,拧开就喝。 咕噜咕噜半日,她满足地叹息:“渴死我了!” 说完,看了看手里的水袋,扔回正丁怀里:“去!再打满!” “你去!”正丁不客气地把水袋扔回她怀里,“别把自己当个东西,大不了,我们一起死!你的身份,够你被凌迟了!” 正丁厌恶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婷婷捏着水袋,眼睛微眯,看着正丁的背影。 我的身份?凌迟? 呵! 婷婷忽然发现,上天真是眷顾她! 现在只要把正丁解决了,她的身份不就可以彻底藏住了? 她才不信陆玉雪和陈公君、蓝姑他们会闲着没事干,来针对她一个小丫头。 毕竟那些人,可是有家国天下要图谋的,那是干大事的。 所以,只要除去正丁…… 婷婷笑了,拿着水袋,转身去河边打水。 第270章 苏言即来了 霍亦清一张一张,将打满印章,签满字,印满手印的契纸摆在书案前。 明香和明桂捧着算盘在旁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位霍大管事这么神气。 “全在这啦!”霍亦清道,“大东家,您过目!” 潘书新在旁的神色完全不同了,他愁眉苦脸,看着这么多契纸,心里五味成杂。 除了他,屋内其他人都很开心。 宋知晴笑道:“还多了两张。” “那是,我砍价一流嘛!”霍亦清得意道,“多出来的,我就顺手又收了两铺子!” 潘书新听到这话,更头疼了。 宋知晴朝他看去,笑道:“潘管事?” 潘管事叹息:“东家,你说,他们为何这么轻易就出让了铺子?衙门那边又为何那么快就办理下来了?” 宋知晴道:“一因坊间传闻的战事,二因近日的杀戮。” “所以呀,”潘管事看向满桌的契纸,“东家,他们都跑了,我们才去收……人都要跑没了呢。” 夏月楼一被烧,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如若都赔在了这,那这段时间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毕竟其他地方的银钱,可没那么快过来。 宋知晴笑道:“不碍事,其他地方的人可能会跑光,可这里是四休码头。” “要恢复生机,也得一段时间嘛。” 霍亦清笑呵呵道:“哎呀,把你的心就放在肚子里!我们现在也花不到钱,这里米啊,布啊,酒啊,古玩啊,全都有啦!客栈还有两个呢!” 潘书新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阿六忽然从外面跑入进来:“东家!您猜猜谁来了!” 众人朝他看去,阿六气喘吁吁,伸手指着外头:“平安侯府的人来了!您,您的相公!” “啪!”霍亦清过去对着阿六的脑袋,当头就是一闷盖。 “哎哟!”阿六抱住自己的头。 “胡说八道,以后说话小心点,什么相公不相公的!我们东家可未成婚,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闺女!” 明香和明桂对视了眼,二人心里都起不安。 明香很轻地问阿六:“阿六,你说的,是,是平安侯府的二少爷吗?” “对,就是他!” 宋知晴看明香和明桂明显变得慌张,安抚道:“别担心,他来就来,四休码头四通八达,他今日不来,他日也会到。” “对的,对的,”明桂点头,“反正,咱们又不出门,他来就来,管他的呢!” “不过,说来也怪,”潘书新皱眉,“侯府还有丧事呢,前有侯爷,后有二少奶奶,他怎么这会儿跑出来了。丁忧都得守孝三年吧。” 宋知晴道:“他无官职,无需丁忧。至于他爱去哪,我们不必管。” 潘书新点点头:“嗯。” 霍亦清却按捺不住,顺着阿六刚才伸手指去的窗口走去。 望舒楼其实比较偏僻,所以这个窗口望出去,必然看不见什么。 阿六之所以能第一时间知道苏言即到了四休码头,因为经之前那几场杀人事件后开始,宋知晴便令他们轮流去外面盯着,若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来报。 所以撞见这苏言即,纯属巧合。 潘书新看着霍亦清的背影,心里面暗道不好。 他太了解这位老伙计了,这位老伙计,说不定要过去找那苏言即“过几招”…… …… 为了出门方便,苏言即没有穿丧服,而是一身锦玉白袍,腰束淡白黑金边镶玉腰带,摇下垂着枚冰种透玉坠。 他瘦了足足一大圈,脸部清癯,凹陷得很明显,从船上下来后,踏足岸上,码头的气味令他浓眉皱起,露出浓浓的厌恶。 岸上早有人在等他,一见到他,立即迎去。 苏言即的亲随上前伸手,将此人拦在外面:“何人?” 来人笑笑:“大爷,自己人,彩云仙苑,彩云仙苑!” 亲随上下打量他,但没有立即放行,而是上下其手,一顿彻底搜查后才道:“随我来。” 近身后,苏言即也上下打量他,道:“你叫什么?” “见过二公子,二公子面相俊朗,仪表堂堂!小人姓刘,单名贤!” “哦,”苏言即冷冷道,神情更加不耐烦,“你家主人呢?他在哪里?” “不在这呢,”刘贤赔笑,“主人,在东面,得走上半日,不过,我们为二公子准备了马车。” “马车?”苏言即怒道,“说好在四休码头,便是四休码头,这四休码头本公子半步也不会挪!你记住了,本公子已从永安赶来,你家主子还要在那坐着,让本公子亲自去见他?好大的脸!” 刘贤很轻地道:“此前,大公子来的时候,都是愿意坐马车去的……” “我兄长是我兄长,我是我,我和他名字都是一人一个,怎么他要如何,我就要如何?” 刘贤低下头,笑道:“这,这不是因为,我家主人不好露脸嘛……” “那本公子就好露脸了?” 刘贤不敢接话。 永安侯府的两件丧事,提起来就是触人霉头,搞不好这暴躁的二公子直接给他扔水里去。 想了想,刘贤道:“那,二公子就先在这儿寻个客栈落脚,小的回去跟家主说一声……” “滚!”苏言即骂道。 刘贤赶紧跑了。 一边跑,心里一边怒骂,当初的苏言仪多好! 就算苏言仪来不了,苏言仪身边的手下也是好说话的! 这个苏言即,身上都一堆臭名了,竟然还敢这么乱发脾气,这人从小是吃刺猬长大的吗? “走!”苏言即道,“寻个住处去!” 几个亲随应声:“是。” 四休码头的气味实在不好闻,这就导致在挑选客栈入住的时候,会更加倾向于找一家高颜值的,至少外表高颜值的客栈和酒家,相对来说也会更干净。 这趟南下出行,苏言即着实不想来,若非母亲和兄长非要他来,甚至都快用上了央求语气,他才不肯干呢。 挑来捡去,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一家能看入眼的了。 苏言即停下脚步,看着上边的匾额,缓缓道:“望舒楼……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行。名字雅,模样也雅,便就是这家望舒楼吧。” 第271章 臭不要脸 宋知晴当初定下这家酒楼,并取名望舒后,望舒楼重新装修,但也就营业了那么一两日。 宋知晴带夏月楼的人刚来那会儿,望舒楼一直打烊,直到码头上的伤人事件开始,望舒楼才终于开张。 开张后,望舒楼的价格低廉,低到几乎可以用“收留”二字来形容,去收留那些战战兢兢的过客。 也是因为价格低廉,这才两日,望舒楼几乎爆满,无一空房。 这难不倒苏言即。 他在楼下大堂里坐着,亲随随便去抓个人,出手阔绰,让人退房。 高价之下,住客们趋之若鹜,纷纷争让。 崔掌柜本在旁看热闹,直到一个伙计跑来,在他耳边嘀咕嘀咕,崔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竟然是他!?” “如何是好?”伙计着急道,“他如若真的住在这里了……” “去找潘管事!”崔掌柜赶紧道,“快去把潘管事找来!” 楼上早就离开窗边了的霍亦清,回到书案前,正在同宋知晴介绍此地的一些民俗特产,还有额外的过关税额等。 明香和明桂也在听,且她们手里各拿着纸笔,边听边白纸黑字的记载下来。 若是听到什么关键处,她们还要拨一拨手边的算盘,计算下银钱税率。 敲门忽然响起,众人抬眼看去,这个伙计比之前的阿六喘得还厉害,看到潘书新,他张了张口,忽然觉得,还不如直接给大东家说。 “东家,”伙计进来,手指指着地板,“楼下,楼下那个谁来了。” “哪个谁?”霍亦清问道。 “苏言即!”伙计道,“他要来住我们这!” 伙计大口喘气,边将下边正发生的事道出。 “岂有此理!”霍亦清暴怒,“不行,这群人太过分了!” 说着,霍亦清转向宋知晴:“东家,这件事就交给我,我去楼下骂!” 宋知晴见他这么生气,皱眉道:“霍管事,不然,让潘管事去?” “没事,东家,我有分寸!” 说完,霍亦清看向伙计:“走,我随你下去!” 明香咬着笔端,眼睛直勾勾看着霍亦清的背影。 明桂也是很想去的,他看着霍亦清离开,顿了顿,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淡笑:“你们想去看热闹?” “可以吗?”明香忙道,“娘子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露脸!” “嗯!”明桂也道。 “呵,”潘书新干笑,“刚才听说他来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怕,这会儿反而又不怕了,想着要去看热闹了?还是别去了,你们说绝对不会露脸,可万一呢?万一一露脸,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想着也是,明香和明桂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行吧,那就不去好啦。” 楼下吵成一锅粥,望舒的大堂其实不大,只有夏月楼的一半,这不大的厅堂里,一群住客举着手,争先恐后地高嚷“我让!”“我让!”“来住我的!” 毕竟苏言即出手便是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那是五十钱!五千文! 很多人穷困一生,都挣不到这五千文! 被人群簇拥其中的苏言即则让手下在挑,要他们报出客房位置,他要挑个窗外景观好的。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中气十足的声音,令众人短暂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继续争先恐后去推荐自己的住房。 “我的房间好,公子,我的房间外边有大江,看得可远了!” “我的房间更好,挨着江边有鱼腥臭,我的房间外面是后巷,后巷雅致清静,住我的客房吧!” “我的房间没有窗,公子,如今这四休码头不太平,没窗是最好的,最安全的,住我的吧!” “我的!公子,来我的房间!” “我的我的,我就在二楼,公子现在去看看吗?” …… 霍亦清听到这一句句的,头都要炸了。 他看向崔掌柜,上前吩咐。 崔掌柜应声,转身去往后院,没多久,一大群拿着扁担和锄头的伙计们跑出来。 因为扁担不够,还跑去隔壁赵裁缝那借。 自打上一次宋知晴出手救下赵裁缝和他的学徒们,赵裁缝如今看望舒楼一看一个顺眼,没事就过来送点东西,就在刚刚,他媳妇还亲自过来送她娘家腌制的一缸咸菜,可喜欢这望舒楼了。 伙计们带着家伙跑来,现场终于安静,众人纷纷朝柜台方向看去,被他们吵得聒噪,正心烦的苏言即也抬头看去。 “滚!”霍亦清上前一步,干净利落,“都滚!” 住客们眨巴眼睛,一人道:“啥?你让我们滚?” “就是!凭啥让我们滚?我们可都是付了房钱的!” “对!我们付过钱,你让我们滚?没这理儿!” “你们就有理了!”霍亦清暴喝,“我们望舒楼宽厚良善,才以低价开张,干了这么大一笔赔钱的买卖!你们呢?你们算什么?拿着我们干净舒适的客房去挣钱?呸!臭不要脸!” 他这一句话宛如一个巴掌,把一群人的脸全扇了一下。 脸皮薄的人已经不敢说话了,但更多的人仗着人多,才不认霍亦清的理。 “呸!还宽厚良善,谁不知道你们这是新店,你们是想招揽生意!” “就是,要不是你们价钱便宜,这么偏的地方,你觉得我们会过来?” “价格都开出来了,人都招进来了,现在居然还骂住客不要脸!” “看你们才是不要脸!净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说自己宽厚良善呢!笑死!” “现在要我们滚,好啊,你赔钱!赔我们十倍的退房费,我们就走!” “就是,你还骂我们,这事没完,赔钱!!” …… 众人越吵越凶,之前那些脸皮薄的人也被带动起来,站起身拍着桌子指着霍亦清大骂。 霍亦清眯起眼睛,可笑地看着这些人,刚才的那些怒气反而被这些人一口一口,给骂得平息了下来。 “崔掌柜!”霍亦清叫道。 崔掌柜忙过去。 霍亦清伸手指去:“他,他,他,他!……” 他将刚才叫嚣最凶的那几个人都点去:“给我记着他们!” 被指到的几个人半点不慌,其中一个一身横肉的上前一步:“记着了,然后怎么样?要来杀我?” “杀你干什么,”霍亦清冷笑,“脏了我的手!” 第272章 看戏的苏言即 霍亦清侧过头去,对崔掌柜继续道:“如果现在就轰他们走,我们真的要赔十倍房钱吗?” 崔掌柜不懂霍亦清的意思,道:“没人规定要赔多少,十倍怎么可能呢?但是闹到官府那边,两倍或者三倍,总是要有的。” 一听这话,大堂里面刚才叫嚣的人顿时更神气了。 “有本事就赶我们走!” “对,你敢不敢啊?” “赔钱!赔十倍!” “就是,快赔!” …… 苏言即坐在大堂中间,姿态轻闲慵懒,被一群亲随们保护着。眼前这幕闹剧让他的目光饶有兴致,想看看这家望舒楼如何收场。 霍亦清道:“他们入住时的房钱是多少?赔三倍的话,要多少?” 听他的意思,似乎真的要赔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对视。 有些人兴奋不已,三倍的话,那可是白得的银两! 还有一些人觉得远远不够,他既然能这么干脆的开出三倍,那么往后面的五倍呢,十倍呢? 崔掌柜道:“他们入住便宜,一晚才十文,三倍的话,是三十文。” “谁要你的三十文啊!” “就是,我们要十倍!” “赔我们一百文!” “你们赔的话,我们现在就走,立即收拾东西!” “快赔钱!赔钱啊!” …… 人群再度叫嚣起来,之前那些觉得三倍已经够多了的人,也跟着叫嚷,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少。 崔掌柜面露难色,看向霍亦清,这下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霍亦清却半点不急,扬声道:“有没有谁不要赔钱的,不走的?” 人群忽然静了下来,整个大堂瞬息安静。 霍亦清笑了,笑得他自己都无语了:“好好好,都是要走的,是吧?都要吃下这口赔钱,对吧?” “少废话,你快点赔!你赔我们钱,我们走人!” “对,十倍,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一百文,刚好一钱!快点,赔我们一人一钱!” “不赔要你好看!” “快赔钱!” 崔掌柜被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那句“不赔要你好看!” 怎么了,无法无天了还! 但同时他又很担心,之前虽然没有在夏月楼,但是大东家对于来闹事的姜家村村民们可是很大方的,那件事情他有听说过。 所以,崔掌柜现在真怕又便宜了这群畜生们! “哈哈哈哈……”霍亦清忽然大笑,伸手指向刚才那个叫嚣“不赔要你好看的!”的男子,道,“你,出来!” “出来就出来!”这个男人的个头并不高,说话的声音却非常浑厚,他走出来抬眉瞪着霍亦清,“怎么着,我出来了,你是要赔钱吧?来啊,给钱啊!” 他摊开手掌。 霍亦清冷笑:“行有行规,我们开客栈的也是有规矩的!随便把你们赶走,闹到官府那边,我们可能是要赔钱,可你现在冲着我们叫嚷,要我们好看,那不好意思了,您啊,请!” 男人暴躁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官府那边说,看看官府要不要我们赔!你都威胁到我们头上咯!” 霍亦清说完,一抬手,几个手下一下过来,左右去架这个男人。 男人的妻儿一下子跑出来,叫嚷干什么。 霍亦清又抬手,又有手下上来赶人。 “干嘛呢!”几个大汉从人群里出来,“你们再敢动他们一下试试!” 霍亦清开心得不行:“好好好!这几个也威胁我们,来,一并赶走!” 这几个大汉看着魁梧,可是在同样人高马大的望舒楼手下们跟前,他们没有半点优势。 更何况,望舒楼的这些男人可不仅仅是“伙计”那么简单,这些都是霍亦清在宋知晴还没有到夏月楼时,就已经提前几年重金从各地的武馆里面挑选而来的高手,都有一等一的外家功夫。 更更何况,他们此时手里还有扁担等各种“武器”。 于是,这几个大汉也被架着扔了出去。 没多久,得了霍亦清指示的小何从望舒楼走出,一脸得意地冲他们叫嚷:“我们掌柜问你们都是住哪间房的,这就把你们的行囊给取下来!哦,还有你们那十文,放心,我们会和行囊一起还给你们,谁也不想占你们便宜!” 望舒楼的动静早就将附近的人全部都吸引了过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门前已经围满了人。 被扔出来的这几个住客狼狈不堪,站在门口大骂,可是又不敢对小何如何,因为小何后面就站着两个拿着斧头的凶神恶煞的大汉。 没多久,又有人被大汉们扔了出来,理由是喧哗嘈杂,破坏了客栈的清静。 又又没多久,又有人被大汉们扔了出来,理由是张口便敲诈勒索,一看就是凶神恶煞之徒,恐会影响到其他顾客的人身安全。 …… 几波人被扔出去后,大堂里安静下来了,原先叫嚣的非常凶狠的住客们,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有几人在心里面庆幸刚才霍亦清点名的时候,并没有点到他们。 很快,楼上那些行囊包袱都被送下来了,崔掌柜在那边点钱,一人一个十文,就此两清。 那些人仍在外面破口大骂,非常难听。 霍亦清不为所动,冷笑地看着大堂里的这些人。 大堂里的这些人则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怎么?”霍亦清终于开口,“自己不自觉点,非得我一个个请吗?” 一个妇人道:“好了好了,和气生财嘛,那几个人不是都已经赶出去了吗?” 结果她这句话一说完,霍亦清的手指便朝她指去:“你刚才骂的声音可响了,尖酸刻薄之辈,我们小店庙小,供不起您这座大佛,请吧!” 见他是铁了心要把所有人都赶走,且又有武力值傍身,剩下的住客们全都老实了,一个个离开。 最后,大堂里就剩下一直坐在那边看戏的苏言即。 虽然削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了,但他依然是品貌端正,俊朗不凡的公子哥。 他一派从容,悠闲优雅地对上霍亦清的目光。 霍亦清道:“这位客人,您眼前这桌酒菜,小店当送您了,吃完之后,您便快点走吧,小店要打烊了。” 第273章 没一个好东西 苏言即跟前的酒菜其实一下都没碰过。 他勾唇淡笑,看着霍亦清:“现在打烊,为时尚早吧?” 霍亦清冷笑:“抱歉,客官,我的店,我想什么时候打烊,就什么时候打烊。” 苏言即笑容微微褪去:“我今夜要住在这。” “客官,我刚才说了,小店要打烊了。” “那在没有打烊之前入住,可还来得及?” 霍亦清懒得废话了,伸手朝他跟前一指:“吃完之后,客官您赶紧走!” “放肆!”苏言即身边一个亲随猛地暴喝,叫住正准备要走的霍亦清,“给我回来!” 霍亦清身边一个大汉就要怒吼回去,被霍亦清忽然伸手拦住。 霍亦清皱起眉头,一时还真有些难办。 他的确可以直接将苏言即请走,却不知,苏言即后续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就这么一瞬,霍亦清忽然就后悔了,后悔刚才将动静弄得那么大了。 太过惹人注意,对于大东家的身份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怎么?”苏言即看着霍亦清僵硬在那边的身影,“这位掌柜,耳朵忽然聋了?” 想了想,霍亦清伸手招来阿六,在阿六耳边嘀咕嘀咕。 阿六神色变严肃,立即上楼。 霍亦清转过身来看着苏言即,笑笑:“楼上客房正乱,皆未打扫,眼下天色将黑,客官不如另择他处?” 苏言即淡淡道:“离天黑尚早,本公子就在这等着,你们且去收拾一间上房出来。” 霍亦清心里面骂了一百句的娘,脸上继续保持微笑:“小店这番风波一出,接下去一定会不太平,客官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尽快吃完,去他处再找。” “不太平?”苏言即笑意变深,“那更巧了,本公子就爱看热闹,本公子倒想看看,将如何一个不太平?” 霍亦清好想过去掐死他,抓着他的脖子来回晃,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同一时间,快速跑回楼上的阿六,将楼下发生的事情禀告宋知晴。 明香和明桂傻眼了:“霍管事,竟然闹得这般大?” 说着,二人看向宋知晴:“娘子,眼下如何是好,二少爷的脾气古怪固执,会不会跟霍管事犟上了呢。” 宋知晴容色沉静,身后的天光将她精致无双的面颊打上一层薄薄的绒毛柔色。 她平静道:“苏言即忽然出现在四休码头,极有可能,是与那两艘沉船有关。” “对,对的!娘子,那枚彩云仙苑!”明桂道。 宋知晴道:“两艘沉船,沉船上的木箱,谁碰,谁即被杀,你们说,苏言即和此事有关吗?” 明香虚虚掩住唇瓣:“天啊。” 明桂道:“肯定有关的,咱们之前不还在好奇他竟然不在永安服丧,却千里迢迢南下到四休码头吗?沉船上的木箱,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明香想了想,小声道:“那……咱们诈他?” “用什么诈?”明桂朝明香看去。 宋知晴缓缓道:“自然是,彩云仙苑。” …… 楼下还在僵持。 苏言即一身逆骨,霍亦清越表现得不想让他住,苏言即就偏要非住不可。 以及,他越发喜欢这里的一个原因是,人都被赶光了。 他此行来四休码头,是来见人的。 待要见面的人从那什么东边的村子里出来到这后,这里的眼睛和耳朵,当然是越少越好。 这时,阿六从楼上回来了。 霍亦清正不知如何是好,见阿六这么快回来,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知道东家有决定了。 阿六的声音不小,看着霍亦清道:“照您吩咐的,楼上客房都看过去了,这群人真的又乱又脏,咱们的客房那么干净明亮,头一次给人住呢,就糟蹋成这样了。” 一听到这话,苏言即脸上的冷笑变浓,暗道都是些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却听此人接着又道:“最大的那几间上房,相对来说倒是干净的,不过崔掌柜给弄忘记了,其中一间并不是住客啊,是我们从水里救上来的那个人!” 霍亦清皱眉,阿六的这些话,反倒把他弄迷糊了。 阿六道:“就很怪!我们把那个人救上来的时候,他一直昏迷不醒,这两天都躺在房间里面,动也动不了,看上去像一个死人。可是刚才,我无意间推开他那房门,他竟然不在床上了!房间里面干干净净,就床上的被褥有点乱,哦,他还把这个东西落在这里了。” 说着,阿六摊开自己的掌心,掌心上面躺着的,俨然就是刘鹏落在衣服里的印纽。 且那印纽的刻字,正对着苏言即的正脸! 一看到这枚印纽,苏言即的脸色顷刻变了。 这枚黄石印纽的外观,他自然不识得,但是他平日最喜爱的除了字画,还有各类印纽笔架镇纸等小物。 玩得太多了,他眼力也变得极好,那印纽的刻字虽然是完全反着的,可是他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彩云仙苑四字! 再联合对方话里说的,从江里救上来的沉船之人,那么此人…… 霍亦清不明白宋知晴的用意,不过他脑子转得很快,极为配合和有默契的顺着阿六的话往下演。 霍亦清拾起印纽打量,好奇道:“这上面刻着什么字?” 阿六道:“这我哪知道呀,我总共识不了几个字,您不是知道的嘛!对了,不然,我去给您拿印泥和纸,咱们在纸上印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言之有理,”霍亦清道,“去去,你去拿!” “这是我的!”苏言即忽然从位置上起来,皱眉看着霍亦清手里的印纽,“这位掌柜,可否拿来让我细看?”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霍亦清叫道,“你让我拿,我就拿?何况,这枚印纽怎么可能会是你的?” 苏言即的亲随忽然大步上前,一伸手,直接凶狠地从霍亦清手里夺走这枚印纽,回去给苏言即。 霍亦清不爽至极,心道这些个公子哥,平日里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没一个好东西,果真都是横行霸道,以势压人的狗东西! 拿到手里后,苏言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无比。 果然是彩云仙苑! 从霍亦清和阿六刚才的对话来说,他们只是凑巧救人而已,现在唯有庆幸,他们并没有认出这印纽上面的四个字来。 “这的确是我之物,”苏言即看向霍亦清,“如今也好,物归原主。” “喂!”霍亦清道,“怎就是你的了?如若他回来寻我们要,怎么办?” 苏言即眉眼一怒:“怎么,本公子荣华富贵,贪图这个作甚?我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说完,他不想跟霍亦清啰嗦,看了眼一旁手下。 手下立即拿出银两放在桌上。 苏言即单手一背,扬长离去。 第274章 苏言即的软肋 这桌苏言即没有碰过一口的酒菜,他的手下往桌上放了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三千文,这一桌酒菜也才三十文不到。 待他们走后,霍亦清长长松了一口气,缓了缓,他立即转身朝楼上跑去。 大门口外,望舒楼的手下们拿着扁担、长锄,站成两排,和被赶出来得住客们虎视眈眈。 眼看着苏言即这样的贵公子也带着手下们出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苏言即皱眉,他此行并不想露脸的,赶忙侧低下头。 他身旁的手下们也极有默契,快步上前,能挡多少目光挡多少,一边非常凶狠地在人群里开路。 人群外面,赵裁缝的一个学徒从外回来,见到望舒楼前这人山人海,他想挤进去,但挤不进去。 从旁人口中了解到大概情况,学徒的眼睛变亮,忙拉住一个怀里抱着包袱,一眼就能看出是被赶出来得住客:“哎,客官客官,我打听个事儿,望舒楼那女东家下来了没有?” “女东家?”住客正暴躁,“屁个女东家,只有个男的,臭男人,老男人!” 学徒寻思着姓潘的,姓霍的,姓崔的那三位都正当壮年,哪里老了。 “哎哎!”学徒还是拉住他,“那个女东家可漂亮了!你在店里住着那会儿,瞧见过一个美人没?绝世大美人!刚才动静闹得这么大,她没出现?” “神经病!”住客甩开他的手,“什么女东家,有也是个女表子!” “喂,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学徒吼道。 住客就要跟他吵,目光瞧见停在不远处的苏言即,住客知道这个年轻公子不好招惹,他不想事多,瞪了学徒一眼:“难听你就不要听!” 说完快步走了。 “啊呸!”学徒冲着他的背影叫道。 转过头来,学徒看到苏言即。 苏言即也正在看他。 学徒是个机灵的,缩头缩脑,抬手远远一拱,转身预备走。 “站住。”苏言即叫住他。 学徒皱起眉头,转头看他。 苏言即道:“女东家?” 学徒不太自在道:“啊,对啊……” “望舒楼不是两个男的在管事吗?” “上,上面还有一个女东家来着。” “上面?”苏言即抬头看向望舒楼高层。 “不不!”学徒舌头打结,“她不住这儿的,我说的上面,是那个上面,不是这个上面……” 学徒其实只见过宋知晴一面,还是她戴着面纱,手执着伞的那一次。 可是那面纱上的一双眸子,又大又圆,清澈明亮,没有半点浑浊,清泠若雪,一眼击中学徒的胸膛。 更别提,她一出手就是救人,救了他和他家掌柜的。 事后才知,这凶手有多穷凶极恶,竟在这一带杀了那么多人! 如果当时不是望舒楼的人刚好回来路过,学徒都不敢想他们死得会多惨。 所以,他现在不想说实话,万一眼前这个公子哥生了邪念怎么办。 苏言即握紧手里的印纽,印纽底端那几个刻字,膈得他掌心发疼。 他终于感觉出来有哪里不对了。 开门做生意的,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更何况是这家新开的客栈。 但是,竟然把客人全都赶跑了? 今日这一场矛盾,大可不必激化成这样,难道真是后面下来的那位掌柜或者管事嫉恶如仇,见不得别人占客栈的小便宜? 那这火气,还是有点太大了。 苏言即的目光看向望舒楼正大门。 因为是在台阶上,虽然眼前人影幢幢,他仍能看得清。 那些立在门口的壮实大汉们一个个退回去了,而后“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 忽然,有人脱下一只大脚趾头位置处破开的鞋子,朝着望舒楼的大门砸去。 破鞋用力砸在门上,咣得一下,摔落在地。 几乎同时,楼上窗口位置处,那个暴躁的掌柜探出半个身子,手指指去:“你小子!妈的!我记着你了,给我等着!” 骂骂咧咧的霍亦清被阿六和小春给拽了回去。 苏言即沉了口气,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印纽。 心里面那股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过眼下天色将黑未黑,他需得再寻个住处,好等东边那什么村子的人过来找他。 望舒楼跟前的住客们也需要立即再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他们没骂多久,纷纷散了。 在天色彻底黑下之前,整个四休码头挂起灯笼,除却沿江边的灯笼比较明亮,数目繁多外,往里边的灯笼几乎都是隔上好一段路,才有一盏。 这一路找去,客栈竟不剩几间,好不容易寻到一间灯火通明的,被告知客栈已满。 一个住客寻了一个时辰,忍不住问一家客栈掌柜:“四休码头的客栈就开着这么几家吗?其他客栈呢?我之前去永安时路过这儿,当时客栈很多呀!” 掌柜的道:“还不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死了太多人了!我这一排的其他几家客栈,都被人买走咯!” 一个街坊从他们身旁经过,闻言停下道:“我这几日出船去了,这几家客栈都被买走了?” “还是同一个人!”掌柜的道,“没想到吧?就是东斜街那边的望舒楼!” 一听到望舒楼,来找客房的住客傻了:“望舒楼那么有钱!?” 那街坊也同样惊讶:“是啊,这么财大气粗?” “哎,我是想着让他们把我这家店也买了的,他们不肯啊,说我经营得不错,让我好好干。” 他们的谈话声,周围不少只耳朵都听到,纷纷看来。 尤其是那几个同样被望舒楼赶出来的住客,都在吃惊这望舒楼竟如此阔绰。 掌柜的摆摆手,不想再讨论这个,故意叫来伙计,同伙计聊去了。 剩余的人一下子聊开,此后,望舒楼财大气粗,买下好几家商铺的事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人议论。 霍亦清十分愧疚,睡前怎么都不踏实,于是穿上衣裳,跑到宋知晴的书房。 通常在亥时六刻前,宋知晴都会在书房里。 霍亦清寻来时,宋知晴低头在雕东西,明香已经去睡了,明桂捧着本人体经络图在看。 巧得是,左云下床了,也在书房里,正在看一本话本小说。 霍亦清进来后,愧疚自责地说,下午不应该在楼下闹得那么大。 宋知晴温和道:“闹了就闹了,事已发生,霍管事不要再想。” “这不一样,”霍亦清叹气,在左云搬来得凳子上坐下,皱眉道,“如若下午望舒楼未闹出半点动静,那别人知道我们买了那么多客栈,顶多就说一句我们是个有钱人,就揭过去了,又不认识我们。可是下午这番动静,一下将我们推至风口浪尖,偏偏,还碰上那苏言即。” “苏言即,反而是不用去管的。”宋知晴道。 “他?为什么?”霍亦清不解,在他看来,苏言即是最不好对付的才是。 宋知晴一笑,抬手来,一枚刚刚雕刻好的黄石印纽躺在她的手掌心。 “因为,他有软肋啊。”宋知晴笑道。 霍亦清激动地起来,上前数步,瞧见那黄石印纽底部,赫然就是那彩云仙苑四字。 “大东家,您,您做得太像了,这几乎一模一样啊!” 甚至,她还做旧了,连细节处的斑驳都一样! 第275章 望舒楼的东家是大美人 一双十根手指头都被包扎起来的手,颤颤巍巍地将酒菜放下。 苏言即下意识看向这双手,刘鹏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乖乖巧巧将托盘里的酒菜一道道端出,放在桌上。 由于他的动作实在不利索,加上看得出他伤得不轻,苏言即一名亲随上前:“我来。” 刘鹏不敢,悄悄看向董郝元。 董郝元脸上笑容温和,点点头。 刘鹏于是松开手,乖巧站去一旁。 苏言即打量刘鹏,看向董郝元:“董先生身旁不缺手下,为何让一个伤员来做这事?” 董郝元笑笑:“因为他不懂事。” 苏言即了然:“是惩罚?” “对啊。”董郝元笑道,笑容充满亲和力。 苏言即看回刘鹏,刘鹏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他这十根手指头,都是被董郝元用他亲手削出来的签子,一根根戳入进去,再一个个将指甲盖掀起所伤。 所谓十指连心,这是根手指头痛的他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 经过粗糙简单的包扎,董郝元仍没有放过他,一直让他做事,他们从杏东村出发到这,一路上的马车都是刘鹏在赶的。 如今手指上的这些纱布,已经换了第三次了,前面两次,皆被鲜血打湿。 敲门声轻轻叩响。 董郝元和苏言即同时转过头去。 房门是敞开着的,虽说四休码头如今住房紧张,但这一整层楼的客栈,现在只有他们,再无旁人。 门口的手下是董郝元的人,名叫冷小利。 他脸上的神情惶恐紧张,直接迈入进来,跪下后双手抱拳,高举头顶:“家主,小的知道您在招待贵客,小的并非有意闯入,而是打听到了施姑娘的消息!” 董郝元眉头一皱,脸上的温和终于消失不见:“胡闹!既然知道我在招待贵客,你还敢闯入!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冷小利抬头看了看他,低下头:“家主,您之后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要杀要刮都请便,但是施姑娘那边……” “滚!”董郝元一脚朝他的肩膀踹去。 冷小利摔在地上,强撑着痛意爬起,哭道:“我去衙门打听过了,送来的尸体里没有施姑娘的,但是,找到了梁成的!梁成被人砍了脑袋,身首异处!家主,施姑娘也被人重伤了,她如今身在医馆,我特意去打听,医馆的人说,是望舒楼的人送过去的!又是望舒楼!!!” 苏言即浓眉微挑,朝冷小利看去。 董郝元这边已大怒,他上前揪住冷小利的衣襟,怒目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手下,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你知道你的下场吗?”董郝元咬牙,声音阴冷,“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好!” 董郝元抬头,冲外面叫道:“宁远!” 一个个头极其彪悍,身形异常魁梧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他比苏言即最高大的手下,都要高出半个肩膀往上的距离,在通过客房门时,他甚至得低着头才能迈入。 “且慢!”苏言即忽然在此时说道。 董郝元朝他看去,变脸一般,脸上露出笑容,温文尔雅:“二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望舒楼,”苏言即说道,目光看向冷小利,“为什么,你要说,又是望舒楼?” 冷小利不明所以,但见他发话,他赶紧挣开董郝元,朝苏言即爬去,将这两日和望舒楼的恩怨逐一道出。 苏言即越听越乱,他身旁的一名亲随忽然看向他:“二少爷,如果这位刘鹏是被望舒楼所救之人,那么望舒楼的伙计今日下午说的,从望舒楼里逃走的人,会是谁?” 董郝元眉心轻拢,道:“莫非,是孙求?” 听到孙求的名字,刘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无血气。 他离开望舒楼时将孙求留在那,还信誓旦旦地说,家主一定会答谢他们。 结果没有…… 他因为不肯告诉施姑娘望舒楼之事,被施姑娘怒斥,而后,家主也重重罚了他。 依照家主和施姑娘那爆裂的性格,望舒楼接下去……恐不在有安宁之日。 刘鹏真的很难过,他已成了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狗辈了。 这时听到苏言即说:“所以,此屋是孙求的?” 他摊开掌心,掌心里面躺着的,赫然正是刘鹏之前一直携带着的黄石印纽! 董郝元和刘鹏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枚印纽,再抬头看向苏言即。 刘鹏不禁道:“二公子,这枚印纽,您从何而来?” “看来,真的是,”苏言即冷冷一牵唇,道,“殷浩,你来说。” 离他最近的亲随应声:“是。” 殷浩上前,将下午发生在望舒楼里的一切,详细道出。 听他说完,最激动得莫属于刘鹏:“如此说来,他们是今日才看到这枚印纽的?那么……” 刘鹏转向董郝元,眼睛里面的明光不言而喻。 董郝元冷笑:“你认为,我会就此放了望舒楼?” 刘鹏难以置信:“可是主人,他们救了我和孙求……” “既然是你之物,怎么会到那孙求身上?”苏言即忽道。 刘鹏道:“极有可能是我走之后孙求醒了,去找我的时候发现的!他就偷偷带在了身上!” “好好好,你们二人都该死!”董郝元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戾,然后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温和的,“你先弄丢一次这枚印纽,孙求在今日下午仓皇逃走时,又弄丢了一次。你们二人真是蠢货,蠢的无可救药,留在我身边就是祸害,你们二人都该去死!” 这个“死”字,让苏言即也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其实仍不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从这短短的接触来看,他知道,此人不良。 怎么母亲和兄长,会和这样的人过从甚密? 这时想到什么,苏言即忽然问刘鹏:“你既然在望舒楼住过,那你可知,望舒楼那个崔掌柜和霍掌柜,是什么身份?” 刘鹏正因董郝元的话而惊恐,他转头看向苏言即,顿了顿,缓缓道:“什么,什么身份……他们,就是掌柜啊。” “那,他们头上可有东家?” 刘鹏一愣,脑海中立即出现宋知晴那张美如花,泠如月的天颜。 她太美了,一双眸子宛如能摄人心魄,淡淡一眼望来,宛如一道能将人吸引进去的深邃墨渊。 “有?还是没有?”苏言即的耐心一直有限。 刘鹏知道,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时一调查,就能立即查出来的事。 刘鹏只好点头:“有……” “可是美人?”苏言即又问,“大美人?” 第276章 苏言即的骄傲 刘鹏忍不住深深打量苏言即一眼。 这人……看着也不像登徒子和色鬼吧。 “是,”刘鹏道,“是很漂亮。” “真有其人?”董郝元道,“岁数多大?有多漂亮,和我三妹比,如何?” 冷小利皱眉,心里因董郝元这句话而极度不爽。 施岚绮是他爱慕已久的姑娘,拿任何人和她比,于她而言,都如亵渎。 刘鹏在那也是皱眉。 他压根就没将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过,这是能比的吗…… 看了看董郝元,刘鹏只能硬着头皮道:“她很年轻,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至于漂亮,她与施姑娘差不多吧,不分伯仲。” 董郝元喊施岚绮三妹,这个三妹可不是结拜的三妹,施岚绮是董郝元的亲表妹,这个面子,刘鹏不敢不给。 毕竟他十指上的锥心之痛在时时提醒他,他心里那位宽厚仁德的家主已经不在了。 这位家主在撬出他十根手指头的指甲时,脸上依然还是那样的笑,温文尔雅,悠然从容。 想到他当时笑眯眯地对自己说,这就是惩罚,你痛吗? 他说,痛。 家主忽然用竹签在他血淋淋的指甲肉上戳下去,继续笑着问他,真的很痛吗? 只有他答,不痛,家主才放过他。 是他的家主变了,还是他一直就没有看清过家主的真面目? 刘鹏不知道。 一旁,苏言即淡淡看着他们,越发对望舒楼感兴趣。 美女东家,资产雄厚,并且,那望舒楼的布置和装饰,是极符合他的心意的。 苏言即一直眼光极高,他能一眼相中望舒楼,便是因它的清雅古拙,踏入酒楼后,他果然不失望,那地上铺着的澄砖都是用过心思,不易积尘的。 而且,她才十六七岁? 她背后绝对有大来历,要么是京都权贵,要么是其他地方的世家门阀。 距离宁兴最近的一户大家,是江平叶氏,也是大章五大世家之一,排名第三。 但叶氏对女子规训严苛,自小学女诫、习女工,不会由着她们出来抛头露脸做生意。 这时,苏言即觉察周围气氛好像忽然变安静,他掀起眼皮,轻轻懒懒地朝前面看去。 董郝元含笑望着他:“二公子,您可是对这位望舒楼的东家,起了兴趣?” “有点。”苏言即道。 “好办,”董郝元道,“二公子若是想见她,我可以安排。如若她真是个美人,到时候我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将她……” 苏言即忽然抬手,打断董郝元的话。 “本公子对她的兴趣无关男女,我只是好奇她的来历,董先生不必安排。有缘即可得知,无缘也不过一场萍水之逢。” 董郝元笑意加深,点点头:“二公子豁然。” “主人!”冷小利忽然道,“施姑娘还在医馆呢,她那儿要怎么办?官府的人现在盯得紧,万一查起来,查到她身上的话……主人,快派人去接她吧!” 董郝元的笑意瞬息消失,他扬起一脚朝冷小利的肩膀踹去,怒喝:“不分场合的混账东西,你最该滚去死!宁远,将他带下去,重罚!” 那魁梧得宛如大黑熊的男人应声:“是!” 就连声音都像有震动感,浑厚得可怕。 冷小利抓紧时间道:“主人!您罚我不重要,施姑娘怎么办?主人,施姑娘可是您的表妹啊!!主人……唔唔唔……” 宁远一把拽起冷小利,巨大的手掌捂住他的脸,将他的话全部吞没。 苏言即侧头看着冷小利被带走,皱眉看回董郝元:“官府的人,在查什么?” 董郝元温和道:“我的手下这两日杀了不少人,官府的人在就在查这个。” 苏言即一愣:“码头这几日的凶杀案,是你所为?” “无妨的,不碍事,”董郝元端起水壶倒茶,语声如四月春风一般,“码头常年打打杀杀,这阵子风头过去,待明年这会儿,就没多少人记得这事了。” “为什么杀他们?”苏言即不解,“据说死得都是平民百姓?” 董郝元笑叹,下巴朝苏言即的手抬去。 苏言即举起印纽:“与它有关?” “是与平安侯府有关,”董郝元笑着看着他,“二公子,我与平安侯府做买卖多年,深得夫人信任,便是因为,我灭口迅速,从不留下任何把柄。” “所以,现在是什么买卖?”苏言即冷冷道。 “这几艘船都是逆流去西面的,大部分都与官家报过数目,有名目在册,但还有不少是拿去私卖的。譬如瓷器、私盐、矿产,还有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享用的贡布和笔墨。这一艘船去往千蓝镇后上岸,会再走古道,避开馆驿,待成功交货后,光一艘船,平安侯府就至少能挣六千两。” 苏言即听得傻眼,半晌,他缓缓道:“你方才说,你和平安侯府做买卖多年,那么,是几年?” 董郝元比了个手指,笑道:“五年。” “竟,竟这么久了?我兄长呢,他知道?” “自然知道。” “我祖母呢?” 董郝元摇摇头,笑道:“老太君年事已高,如此刺激的事,就不要让她知道啦。” “那,我父亲呢?” 董郝元的笑意忽然有些意味深长,摇了摇头。 苏言即皱眉:“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二公子,重要吗?”董郝元反问,“如今,您不是也知道了?” 苏言即的手指攥紧手里的印纽,他有些茫然,感觉耳朵嗡嗡嗡的,周围一切好似变得不清晰。 “怎么会这样。”苏言即喃喃。 身为权贵,他一直自傲,从小就被一堆人簇拥着长大,呼风唤雨,目中无人。 结果现在被告知,他们侯府在做这样的走私买卖! 避着官府,见不得光,躲躲闪闪,还,还灭口杀害这么多人。 难怪收到这边的加紧信件后,母亲那么惊慌,兄长也傻眼,二人实在脱不开身,就差他来走一趟,还,还不肯跟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他来了,就知晓了。 嗯,他是知晓了,但是,他的心念,他的信仰,好像也崩塌了…… 第277章 希望东家是为自己 一整个长夜,码头上到处都是因为找不到客栈而流荡零散的人。 除却下午被望舒楼赶出来的那批住客,更多得是刚到四休码头的行路人。 一批批人在整个四休码头上游荡,最后三五成群,抱团聚在一起聊天南地北。 快子时时,一艘略显华丽的大船靠岸。 码头上的人纷纷朝大船看去,这种模样的船,一看就是达官显贵们的,而且,这些在江风里飘举的淡粉色纱帘,足可见这船,还是个女子的。 船靠岸后没多久,船上下来约五人,虽衣着鲜亮,气派的不得了,但仍看得出,这五人都是手下。 这五人上岸后,立即觉察到岸上古怪,首先就是那些成堆的木箱子,其次是,今夜在码头上无落脚之地的人,也实在太多了! 一人让同伴们先去找客栈,他留下来打听,听闻到处都是凶杀案,他一惊,掉头跑回船上去。 整艘船里最大最明华的卧室主人是个年轻女子,不出二十,生得一张花容月貌。 手下慌忙跑回来时,她坐在一张名贵的古琴后,柔枝嫩条般的手正不舍地在抚摸琴面。 房中还有三四个俏丽丫鬟,她们来回奔走,忙着收拾衣物,准备登岸。 “六娘子,去不得了!”手下跪下后便道,“说是这码头不太平,近来横死了好多人。还有个恶贯满盈的商贾,收了五家客栈,却家家打烊,不给人住!现在那些可怜人,都在外漂着呢!” 叶诗蕊皱眉道:“也就是说,我上岸后,也无处可睡?” “对!” “这怎么行?”叶诗蕊最宠爱的小丫鬟兔儿走来道,“娘子坐了三日三夜的船了,她就盼着到四休码头后可以上岸睡个踏实点的觉呢!” “高县令,没有捉到凶手吗?”叶诗蕊问道。 “压根没办法捉!那凶手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杀完人就走,速度奇快!等人发现尸首时,尸首都是凉透了的!” “那,那个商贾呢?”叶诗蕊冷冷道,“这不就是欺行霸市?” 兔儿点头:“对,我们去找那个商贾,要她开门,若是不开门,有她好看的!” “兔儿,”叶诗蕊沉声道,“莫要毛躁。” 兔儿朝叶诗蕊跟前的古琴看去,哼,她可不是毛躁,而是,她现在有底气说这话! 叶诗蕊的亲姐姐,平江叶氏的叶家二房长女叶诗梦,此次入京就是奔着当妃子去的,她也成功入宫了。 叶诗蕊在京城的这两个多月,就是在等着亲姐姐被册封。 虽然才入宫,但因着是江平叶氏的出身,还有叶太妃在旁照顾,叶诗梦直接被册封为正三品婕妤。 不出多时,兔儿知道,三娘子被册封为妃的圣旨很快就能到江平! 说不定,那病恹恹的皇后一撒手,三娘子还能母仪天下呢! 当然,这些话兔儿不敢随便往外说,但此次回去江平,他们二房脸上那可是闪闪发光,走路都得拿鼻孔照人的! 手下对叶诗蕊道:“娘子,据说,是一家叫望舒楼的客栈搞得鬼,这家客栈的幕后东家,就是那个大商贾!” “望舒楼,”叶诗蕊侧眸望向江面上的一轮明月,沉声道,“今夜天色已沉,待得明日,我便去这家望舒楼里坐一坐。” 手下有些意外:“娘子,您要管这事?” 兔儿喜滋滋道:“不平事,当然得管!就管,就管!” “再去寻寻客栈吧,”叶诗蕊看回手下,“今夜能不睡这船上,我便不睡。” “是。”手下道。 隔日一早,宋知晴起得很早。 她的双腿如今不需再用药膏,针灸也变成三日一次。 师父曾说,她到了这个岁数是最关键的,若是骨头没长,那这辈子就摆在那烂掉好了。 但若是骨头长了,那么她能好得很快。 从她在平安侯府坐上轮椅那一刻起,这几年,她就一直在努力治疗,如今,她不仅能站起来,能走,甚至,还能如常人那样的速度多走上几步了。 针灸完,宋知晴扶着楼梯下楼,后院已备好马车,左云早早等候在马车旁。 这次的重伤,让左云脸上的血气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唇色依然是白的,但是看到宋知晴后,她扬眉笑起来的模样,又充满朝气活力。 马车驶出望舒楼后院,同行的除了左云,还有两个高头大汉,是霍亦清特意选出来的,一个叫穆青,一个叫庞义。 二人眼下充当车夫,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庞义凶神恶煞,穆青慈眉善目。 马车驶出这片后巷,上去四休码头的一条商街主道,左云掀开帘子往外张望,不时会转过头来说上几句街上的景况。 “哎呀,”左云忽然发出很轻的喟叹,“东家,刚才过去一辆马车,看着真气派!” 宋知晴正在看手里的契纸,闻言点了点头,没有抬眼,也没有发表看法。 左云停顿了下,忽的一笑:“也是,东家是侯府里出来的,气派的场景恐怕见得多了!更何况,明年咱们就要进京,在那京城啊,估计变低都是气派的马车!” 宋知晴淡淡笑了下,收起契纸道:“今日要去的这家客栈,隔壁有个胭脂铺,待会我们去看看。” “嗯?东家要买胭脂?”左云脱口道。 “是为了徐堂和他妹妹的旧案,”宋知晴敛眉,“当年共有三个指证他们的人,其中一个是最早离京的,姓钱名势,他如今已改名,姓高名士前。他的胭脂,卖得还不错。” “原来是这样,东家来四休码头,是为了查案呀。” “没,这地方四通八达,做做生意也不错呀。”宋知晴笑道。 “那就好!”左云撇嘴,“去顺门环是为了那个如今没了影儿的姜博!若是来这,是因为徐堂的案子,那东家您,什么时候才是为了自己呢。” 宋知晴握住左云的手,温柔说道:“不管是为了姜博,还是为了徐堂,最终,不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左云依然有些不高兴,忽然,她的余光似瞥见什么,赶紧转过头去。 “哎呀!”左云一把掀起车帘,看着外头,“东家,您快看,那人是谁,那不是那个谁吗?” 宋知晴还未取出面纱戴上,不好轻易露脸,问道:“谁呀?” “哎呀,就是那个谁,和孙求一起被我们救上来的,那枚黄石印纽的主人!” 宋知晴一凛,肃容道:“刘鹏?” “对对,就是他!我虽然一直在床上躺着,可我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嘛,我那日下来解手的时候,跟他在楼道上迎面碰见过呢!” “停车!”宋知晴立即对庞义和穆青道,同时侧身取出面纱。 第278章 惊鸿一眼 若是寻常,宋知晴对外面的人是刘鹏,还是张鹏李鹏的,都没兴趣。 但是现在,这个刘鹏身上不仅携有那枚刻着“彩云仙苑”的黄石印纽,近几日发生在四休码头上的这些杀人事件,也与他背后的人有着深切关联。 马车靠边停下,庞义取出一张竹凳,左云扶着宋知晴踩着竹凳下车。 抬头看去,路上人往人来,早不见刘鹏身影。 左云有些不甘,上前数步,望了又望,低低咕哝:“东家,他一身素袄,背影与这些行人无异,一下泯然于众,真难找……” 宋知晴看着人群,眉头轻皱:“你可有认错人?” “绝对是他,绝对没有认错!” 宋知晴又望了圈,沉声道:“也好,至少知道他还在四休码头。穆青。” 宋知晴转过头去。 穆青立即道:“东家。” “你速回望舒楼,让霍管事安排所有见过刘鹏脸的人都出来,在街上盯他。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即回禀。” “是!”穆青应声。 宋知晴又道:“切记,绕路回去。” 穆青一笑:“东家您放心,我有数!” 就宋知晴下来这会儿,周围多少双望过来的目光,数也数不清。 虽然戴着面纱,但是少女的身材高挑轻盈,这修长的脖颈和削肩,还有不堪一握的柔软腰肢,往哪儿一站,哪儿就是景致,谁人能不多瞧上几眼。 穆青就怕自己这一走,一些眼睛也要留意上自己了,所以,哪能不绕路呢。 穆青掉头离开,宋知晴也不再多留,转身预回马车上。 但就在转过身去的一瞬,她的身体一顿,双眉几乎下意识便紧紧皱起。 宋知晴缓缓侧头,朝斜对面的一家客栈大门口望去。 那客栈大门口,苏言即立在台阶上,也望着她这头。 他似乎正要出门,因见到她而止步,一身着装偏暗色,发冠高束,面庞洁净,那一双眸子深邃明亮,正看着她。 宋知晴其实未正眼看过苏言即的容貌,但苏东林和刘氏的两张面孔,她很熟。 再看他身后正走出来的亲随,其中一个人,宋知晴在高云轩见过。 宋知晴压下心里头的慌乱,面淡无波地上去马车。 左云奇怪地往客栈大门方向瞅了瞅,看到苏言即,左云随意打量他一眼,跟着上马车。 庞义收起竹凳,而后扬鞭离去。 “东家,刚才那人,怎么啦?”左云好奇问道。 宋知晴的脸色苍白失血,说出口的话却很冷静:“他就是,苏言即。” “啊!是他!?”左云就要掀开帘子,往后面看去。 宋知晴的动作却奇快,一把按住帘子。 “别……”宋知晴的声音终于颤抖,“不,不要。” 左云忙道:“对不起,东家,对不起,我糊涂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掀开帘子呢。” 宋知晴面纱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东家?您,您在发抖?” “是啊,”宋知晴没有否认,失落一笑,“我真没出息,如此不淡定。” “不是的,东家您很厉害了,”左云赶忙握着少女的胳膊,“东家,您也才十七岁,还很小嘛,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能不害怕呢?那平安侯府于您而言,本就不是个好地方!您不是怕苏言即那小混账,您怕得是平安侯府里那坐牢一般的日子嘛!” 见宋知晴没有说话,左云继续道:“东家,您真的很厉害!您顶天立地,一大家子全是您一个人在养呢!” “……” 宋知晴不禁一笑。 “对对,东家是个大美人,大美人一定要多笑笑,一笑倾城!” 马车离去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苏言即还立在客栈门前,目光一直注视着。 这辆马车很寻常,甚至有点旧,看上去像是从车马行里花钱租来的,或者是家境并不太好,但有那么一两个铜板的门户里的马车。 苏言即的脑袋有些嗡嗡的,眼前韵味犹存。 刚才立在马车旁的少女,气质清雅高华,妍姿艳质,戴着面纱立于熙攘繁街上,却有一派遗世独立之风采。 在她周边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朝她侧目,她皆无感。 他的注视,她也无感。 长街的风轻动她的面纱,她淡淡瞥来的那一目,双眸清澈如雪,灵动明艳,似是勾人,但又透着拒人于千里的霜冷。 苏言即活了二十二年,还从来没有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的目光,而有心房一颤之感。 待马车彻底消失,苏言即敛眉,收回心绪道:“走吧。” 他带着亲随们,朝马车的相反方向走去。 穿过两条长街,宋知晴的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客栈门口一片脏乱,地上留有鞋子、巾帕、亵裤、油皮纸等物。 风一起,一股谈不上恶臭,但也极其不好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左云捏着鼻子,不禁叫道:“遭罪啊!” 宋知晴倒还好,腐尸的气味她都能忍受,这点不算什么。 “怎会如此?”庞义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 一个学徒打扮的人路过,刚好听到这话,叫道:“你不知道啊?我告诉你,这整个四休码头的客栈,至少有八成都打烊了,这家客栈也是!昨夜那些想要来投宿的人,直接就睡在这儿了!真是遭罪,吵了一夜!你瞧见那门上的坑了没,都是被石头砸出来的!还有人要硬闯呢,不过也就是瞎起哄,谁先闯啊,官府抓谁!谁也不想做这个倒霉鬼去便宜了别人哦!” 左云惊讶:“八成?都打烊了?怎么那么多?” “这还多啊?要是我,我也关门!这到处乱杀人的,万一杀到我店里,那我不晦气了吗?我不成凶宅鬼楼啦?这是哪?这可是四休码头!人言可畏晓得不?别人经过这儿,又把话头带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不肖一个月,全天下都得知道你家客栈死过人咯!你说死在街头巷尾,别人自个家的,谁记得住,可你家客栈的招牌挂那呢!这不就一下记住名号了!今后提起四休码头这阵子的杀人案子呀,搞不好就以你的客栈为由头咯!” “说得还挺对,”左云道,看向宋知晴,“东家,这人的嘴巴可真会说啊。” 宋知晴看着这人的双手,忽然道:“你是五言百韵脂肪铺的学徒吗?” 第279章 老尚书的笔迹 五言百韵,便是客栈隔壁那家胭脂铺。 左云抬眼看去,东家买的这家客栈不大,占地马马虎虎,旁边这家胭脂铺的占地,却足有这家客栈的两倍之多。 要知道,那不过是个胭脂铺。 胭脂铺正大门上所悬匾额的“五言百韵”四字,龙飞凤舞,气势万钧,寻常的写字先生,可不敢写出这种气魄来。 这个题字之人,定大有来头。 宋知晴的发问,令学徒面上大感有光,他甚至将自己的胸板都挺了一挺。 “对啊!”学徒骄傲道,“我就是五言百韵的学徒!” 左云见他神色,不禁在宋知晴耳边道:“东家,一个学徒有什么可神气的,你瞧瞧他。” 宋知晴淡笑:“因为五言百韵胭脂铺不轻易收学徒,入门前要经过五道考验,考验通过者才有资格拜入。” 她的声音很轻,但没有刻意去压低,学徒听得到。 学徒更骄傲了:“原来姑娘听说过!” 左云笑道:“哟,那你很厉害嘛,能经过五道考验,看你家胭脂铺这规模,想要拜师入门的人应该不少,你能从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不错不错,很厉害!” “嘿嘿,”这番话令学徒很受用,他打量左云,再看向宋知晴,赞叹道,“这位美人小姐,你长得真好看,是要来买胭脂吗?” “嗯,”宋知晴微笑,“还未请教,小哥姓什么?” “我本姓王,但现在,我叫高莲香!” “高?”左云道,“你们入门,连姓氏也得改呢?” “哎,我想改,还没资格呢!我们的大家主一共就赐姓过五回,我这不是为了蹭点名头,自己改的嘛。” 左云皱眉:“那这赐姓和自己改,也没什么差别嘛,还用得着他赐?” “切!”学徒朝上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大家主赐得姓,那自然是可以入册载谱!自己改的,算什么的!” 说完,学徒有些不太高兴,看向宋知晴:“美人小姐,这胭脂,您还买不买?” “买的,”宋知晴道,“烦请高先生带路。” “先生啊,”学徒不禁一乐,赶忙控制自己的嘴角,道,“现在还不是,不过以后迟早会是!来,走吧,我给您介绍胭脂去!” 还未入胭脂铺,便嗅到一股极其好闻的清雅花香。花香与脂粉香交融,花香未减其味,脂粉香反褪其艳,融合得恰到好处,取长补短。 铺内人不算多,都是姑娘,宋知晴望了圈,目光看向柜台。 柜台后面站着两个男人,正在对账册,柜台上摆着好几排精致瓷盒,柜台另一旁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前,也摆了两排胭脂盒。 胭脂盒的 盖子全开,里边是色彩斑斓的胭脂,桃粉、玫红、白梨、玉兰……这些胭脂盒宛若各色花卉,盛开于此。 左云从小扛刀舞剑,对胭脂不感兴趣,她大.大咧咧张望了圈,只有一个感慨:“真的好香呀,闻着都觉舒畅。” 高莲香得意道:“我们五言百韵的胭脂不敢说天下第一,那也绝对能排上前五!美人小姐,您看您喜欢什么?对了……” 高莲香说着,声音变轻,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知晴的脸:“美人小姐,您脸上这纱布……怎么一直戴着呢?你不摘下来,我怎么看您适合哪款胭脂呢?” 宋知晴淡笑:“无妨,我自己选。” 高莲香侧着脑袋观察:“……您脸上,是有疤?” “喂!”左云双手抄胸,“你这伙计,说话可真是容易得罪人啊,我们来做生意的呢,你这说得是啥。” “哼……”高莲香不服输地哼了声,把头别开了。 “我们去那看看。”宋知晴对左云道。 “嗯!”左云立即伸手扶住她。 如果走得不快,宋知晴的步伐是很稳的。 她从正大门进来的右手面开始看,一座座联排的厚木架上,除却呈放着精美胭脂,还售卖梳子、粉刷、小铜镜、簪子手镯等物。 待快走到一排木架前,高莲香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跑 来道:“美人小姐,这些是我们五言百韵里最讲究的花露胭脂!我给您细说吗?” 宋知晴道:“不必,我了解一二。” 她的目光朝另外一边的小台面看去,上边放置着不少制作胭脂的物件。 这些物件是整一套的,台面和小杵臼、过滤的网、大.大小小的瓷盘与瓷盅,皆是一套,色系相协,足见用心。 “规模真大啊。”宋知晴的语气赞叹。 高莲香又得意上了:“那可不,整个江南,谁人不知我们五言百韵呢。” “也只是江南而已,”宋知晴转过眸光,看着他道,“若要名扬天下,为更多人所知,怎不去京城开分铺呢?” “这,我也不知,”高莲香挠头,“可不去就不去嘛,也不是人人都想着要跑去京城的,对吧。” “五言百韵的确了不起,”宋知晴笑道,“方才我瞧外边的题字,还是屈老尚书留下的,屈老尚书这几年听说一直被旧疾所缠,卧病在床,他若是想再闻一闻五言百韵的新鲜花香,恐要成为憾事。” 高莲香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惊讶地看着宋知晴,在想她是什么身份。 缓了缓,高莲香又看向大门。 那匾额上的题字,竟是一个尚书留下的? 尚书啊!这么大的来头! 等等,他都不知道! 高莲香道:“ 美人小姐,你乱讲的吧,什么尚书啊?怎么没人提过呢?” “前兵部尚书,屈乐广屈老尚书呀,他的书法曾道一绝,你没听过?” “哦!”高莲香道,“原来你是从字迹上认出的啊!哎呀,字迹嘛,多得是人效仿,不当真的!” 宋知晴笑道:“好,那就不当真。”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这位小姐,你认识屈老尚书?” 宋知晴早早便听到她们过来的脚步声,只是无关紧要,便不曾转头。 对方主动开口,宋知晴转眸看去,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五官端正,略比她矮一点,极瘦极瘦,脸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少女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丫鬟穿着一样的衣裳,看端手的姿势,便知出自于不俗的门庭规训。 宋知晴道:“我识得他,他不识得我,不知这算不算认识?” 少女遮唇浅笑,看着她道:“嗯……那也,算是认识?” 宋知晴淡淡笑了下,转身准备继续去看胭脂,少女忽然又道:“这位小姐,你生得好美,你家住何处?” 宋知晴回过身来,看着她道:“姑娘生得也好看,姑娘,是本地人吗?” 少女笑道:“好好好,我问你,你不答,你反而问我,那,你我就都不答。” 宋知晴点头:“好。” 第280章 大千金来闹场 宋知晴和左云继续沿着路边的架子走去。 少女和两个丫鬟也转身离开。 少女的两个丫鬟在少女和人说话时并未多言,待和她们距离拉远后,胖一点的丫鬟忽然很不爽地道:“这女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可真是将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另一个丫鬟讥讽:“那就由着她好了,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多好的机缘。” 胖一点的丫鬟听到这句话,满意点头:“就是,我们小姐可是县令千金,多少人想要结交小姐呢,她活该!” “你们不要再说话了,”少女停下脚步,不悦地转过头看着她们,“我再三说过,在外面勿要多言,言多必失。何况这是四休码头,往来有白丁,更有鸿儒和权贵。我一个小小县令之女,你们以为多上得了台面?” 两个丫鬟极有默契,同时欠身:“小姐,我们不说了。” 宋知晴带着左云逛了很久,高莲香跟在她们身旁,见她们这模样,似要将五言百韵里的角落都看遍,高莲香干脆不在这耗着了,寻了几句托词,脚底抹油,立即闪人。 在高莲香走后很久,几圈逛下来的宋知晴才带着三盒胭脂跟着一个新过来招呼她们的伙计后头去柜台结账。 三盒胭脂总共三十二文。 算是整个五言百韵里最廉价的三盒了。 不止伙计,柜台后面一直在对账的两个男人也目露嫌 弃。 待宋知晴和左云转身走后,一个男人忍不住对同伴道:“看着有几分姿色,未想在那挑挑拣拣半日,就选了这么便宜的三盒,没钱就不要在那拿腔作调!” 他的声音很轻,左云听不清,但觉察他们在议论,于是转过头去。 那个男人立即变了模样,和同伴继续对账。 “东家,他说得不是好话吧?”左云小声问宋知晴。 宋知晴道:“嗯,不太好。” “脏不脏?” “我无动于衷。” 左云一笑:“好,那就算他不脏。” 庞义一直等在外面,见她们出来,庞义立即拿出小竹凳,恭敬摆在地上。 待她们上去后,小竹凳又被收起。 马车已提前被庞义掉转好车头,庞义一扬鞭,马车扬长而去。 待马车离开,少女从胭脂铺里步出,皱眉看着马车。 身后两个丫鬟低头发笑。 胖一点的丫鬟道:“小姐还说,不可目中无人,但瞧她那辆马车,真旧啊。” “就是,”另一个丫鬟道,“这马车去翻新下,也用不了几个子儿吧。” “不定她们家拿不出来呢?毕竟买个胭脂盒都挑挑拣拣半日,才买了三盒最便宜的,嘻嘻。” “也是,我们小姐随手赏给我们的胭脂盒,都至少是一钱的。” “对呀,用得还没我们好,在那装什么装,就是个破落户的,还要假清高!” 这次,少女没有 再阻止她们,她看着那辆离去的马车,也有几分意外。 她迟迟未走,就是等在这里,想看看这个姑娘是怎么离开的。 若是步行,那么便首先排除听说昨夜到港的叶家娘子,因为她们不会抛头露脸。 现在所看到得这辆马车,的确出乎少女的意料。 看来的确如丫鬟们所说,是个破落户,破败了,落魄了吧。 那,还在外面装什么呢? 张口就是屈老尚书,还真以为她是个人物了。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露出几分讥讽,对丫鬟们道:“我们走吧。” 左云把玩着手里的三盒胭脂,低下头去嗅啊嗅,抬头道:“东家,我们为什么要买这三盒呢,怎么不买贵一点?” 宋知晴笑:“高士前是好人吗?” “这个,不知道呀,都没见过他呢。” “他指控了徐堂,徐堂的妹妹被砍头了,徐堂的大名至今还是通缉要犯。” “对哦!”左云皱眉,“我怎么忘记这一层了,既然如此,那他就是坏人。” “所以,我为什么要让他挣到我的钱?” 左云笑道:“东家说得有道理,那这三十来文,就当是喂狗!” “小狗多可爱。” “那,当买了老鼠药!” 宋知晴笑着点头:“好。” 她从左云手里拿来一盒胭脂,打开后,低头在鼻尖下嗅了嗅:“其实,这整个五言百韵中,这三盒胭脂,是最值当 的。” 左云凑过去,看不出半点所以然,不过她一直信奉东家的话就是真言,点了点头:“嗯!” “也许,高士前真的想五言百韵做出一派,”宋知晴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五言百韵将收徒门槛立得如此高,最大原因就为了立住招牌。那些昂贵的胭脂,价格可以无限高。这低廉的胭脂,价格却不能再低了,否则会赔本。但他们又想立住招牌,所以这最便宜的胭脂的手工用料,也不差。来往于四休码头的,九成都是只买得起这款胭脂的人,经她们口口传颂,五言百韵名气会越来越大。” 左云在旁看着她手里的胭脂盒,其实对此并不关心,闻着香,但要让她拿来抹脸,她可懒得洗。 闻言,左云随口道:“高士前野心勃勃,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肯去京城呢。” “我也想知道。”宋知晴缓缓道。 虽然一些招牌老店为了保留自身特色,并不会滥开分店或者跑去京城,但是,钱势祖籍就在京城,且他开得还是最需要去京城打响名号的几类铺子之一。 以及,除却四休码头这一家外,在常绢县和安州,他已各有两家分号了。 为什么,不去京城? 忽然,马车前方传来动静。 宋知晴抬眼看去,听到阿六的声音。 庞义也才注意到迎面跑来的阿六,缓缓停下马车。 “别,别!庞义!”阿 六一边叫,一边奔过来。 跑近了后,阿六大口喘气:“别,别过去了,不要回去!” “发生了什么?”庞义沉声道。 “娘子呢?东家呢?”阿六看向马车车厢,“东家在里面吗?” “在。” “东家!”阿六上前,隔着帘子很轻很轻地道,“望舒楼出是了!一个姑娘非要闯进来,就在我们大堂里坐着呢,说要见您。” “姑娘?”左云眨巴眼睛,“什么姑娘啊?叫什么?” “她就不说,但她来头似乎不小,她带了好大一群人,她那几个丫鬟一张口,那口气能熏死个人!霍管事要我来找您,说您先别回去!” 左云皱眉,看向宋知晴:“东家,如果真要闹起来,您的确不适合回去。都怪霍管事,昨日忍一忍就好了嘛,闹得那般大,不定这些住客里有大人物,今日直接喊人来撑腰了。” “别怪霍管事,”宋知晴道,“他处理得其实大快人心,是我无能,无力续延这份大快人心。” 说着,宋知晴看着车帘,问阿六:“那姑娘现在还在大堂里吗?” “在的!她那模样,看着实在养尊处优,因为又是个大门户里的千金,霍管事不好轰人。” 宋知晴想了想,道:“你速速回去,让霍管事派人将五言百韵隔壁的客栈先收拾好,我们的人今后就都去住那儿,望舒楼就留给这位千金吧。” 第281章 苏言即的一见钟情 因阿六这一拦,望舒楼暂时没法回去了。 索性,宋知晴让庞义带她去这几日收来得几家铺子里都走上一遍。 也是这一路过去,她发现四休码头上的好多客栈的确都关门了,这些客栈门前也都是乱七八糟,丢慢垃圾的。 “东家接下去,还要花费不少心力打理这些铺子呢。”左云托着腮帮子道。 “要把买铺子的钱挣回来。”宋知晴笑道。 “唉。”左云一叹。 叹完,她的目光瞟向窗外,又是一惊,赶忙揉了揉眼睛。 宋知晴眉心轻拢,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左云忽然探身,半个脑袋伸出出窗外。 “小心头!”宋知晴赶忙将勾着窗帘的小钩子提起。 “真的是她!”左云叫道,“哇靠,我没看错!” “谁?”外面人太多,宋知晴张目望去,不知她说得是谁。 左云的情绪比刚才发现刘鹏还激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东家,您再信我一次,这次我又看到了人,不是刘鹏,是那个恶女人!就是,那什么何姨身边的人,您还记得吗,当时有个年轻姑娘跟在何姨身旁,进到我们夏月楼里找欧阳飞青和欧阳堂的!” 宋知晴略作回忆,肃容点头:“嗯!” 她随即抬起头,清脆叫 道:“庞义停车!” 庞义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在路边停好。 不待庞义将竹凳拿出,左云已经一把跳了下去,转过身来双手去扶宋知晴。 “你先去!”宋知晴道,“庞义,你和她一起去,你身手好,照顾好左云!” 左云点头:“嗯,那我先去!” 庞义一愣:“东家,您怎么办?” “我慢慢下来!”宋知晴道。 庞义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宋知晴。 他眼里的东家虽然年少,但性情沉稳肃静,波澜不惊。 这儿不知遇见了什么,头一次瞧见东家如此不淡定,甚至还有几丝少年人的奋发意气在。 “快!”左云对庞义道,“我们走!” 庞义只得快速放下凳子,跟着左云跑走。 对于何姨她们,宋知晴自然生气。 夏月楼是她多少心血,旁人瞧她走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她的心是肉做的,怎么可能会不为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而难过。 她恨何姨她们,若有机会遇上,她想亲手押着她们去见官! 左云领着庞义快步离开,宋知晴在这头磨磨蹭蹭。 这才发现,没有左云的搀扶,她的膝盖弯曲竟如此费劲。 好半日才磨蹭下车,她足下一个不稳,瞬息摔地。 这一下摔得可 疼,为了不摔到腿,她在那电光石火间快速调整身子,以双臂先着地,结果左右前臂和她的掌心都摔得麻了一下。 她似不知痛,很快要爬起,耳边忽听到急急奔来的沉稳脚步声,不待她撑起身子,一双手已扶来:“姑娘可有伤到?” 宋知晴如遭雷击,眼眸已微微睁大。 男人身上有一股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熟悉,是因为她当初刚去到高云轩时,在书房里,在乃辉阁里,都闻到过。 “姑娘先起来。”苏言即又道,声音低哑温和。 宋知晴浑身像是被冻住,一股说不出来的厌恶在心里滋茂生长。 “……姑娘?”苏言即看着她。 近距离去看,少女的睫毛纤长浓密,根根分明,极其漂亮。 她的眼睛大而亮,双眼皮的褶皱是一条流畅的长线,尾部则轻描淡写,似一弯云烟散去。 苏言即没有见过这般有灵气的眸子,幽深若秋潭,又纯净明洁的如秋潭上的月。 她面纱下的鼻子挺直秀美,高高撑起面纱,将整个脸部立体起来。 且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肌肤白似冰玉,嫩似荔枝,滑似琼脂,苏言即自小身旁便美女如云,却仍要慨叹,他何曾见过这般绝色! 宋知晴用力抬起 另外一只手,攀住庞义留下的竹凳,而后借着这力道起身,并从苏言即的手里抽离自己的手臂。 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眸看了眼苏言即,尽量不流露出过多情绪,平淡地点了下头,而后退却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扯开。 苏言即抬手微微一揖:“抱歉,方才瞧见姑娘摔着,在下一时情急,便赶过来了。多有失礼,望姑娘宽恕。” 宋知晴仍是点了下头,便转过身去,目光看向旁处,寻找左云和庞义的身影。 见她在找人,苏言即道:“姑娘,你的车夫和手下呢?” 宋知晴压根不想和他说话。 一来,他们二人隔着门窗吵了不止一次,她怕他记得她的声音。 二来,她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完全暴露出声音里的不淡定。 好在,她终于看到了左云和庞义。 宋知晴下意识一喜,目光骤然更加雪亮。 苏言即看着她眼睛里的神采,还有那浮起来的淡淡卧蚕,他竟一时有些看呆。 “不好!”左云叫道,也看到了苏言即。 庞义也大惊,加快脚步。 左云的身体重伤初愈,跑不了多快,庞义先到,立即不友善地瞪向苏言即:“你是何人?!” 苏言即后退数步,道:“莫要误 会,在下方才经过,瞧见你家小姐摔地,故而上前来扶。” “东家,您摔倒了?”庞义忙看向宋知晴,担心问道。 “哎呀!”跑在后面的左云赶来,快速检查宋知晴的伤势,并很快拂去她衣袖上的小碎石,“东家,您没事吧?” 宋知晴忽然笑了,在看到左云和庞义过来的这么一瞬,头一次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她不再是那个在侯府里孤军奋战,被所有人排挤和轻视的二少奶奶了。 如今,她有了他们,宛如家人。 宋知晴摇摇头,低低道:“无大碍。” 苏言即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而她口中说出的三个字,轻柔曼妙,细腻清脆,更宛如有电流一般,自他心头而过,又酥又麻。 左云扶住宋知晴,刻意调整自己的身体体位,挡住苏言即的目光,凶神恶煞道:“再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放肆!”苏言即身后的亲随上前怒斥,“我家公子救了你家小姐,你竟还说这等话?” “啊?”左云露出夸张的神情,“什么?你说什么?救?这当街扶一下,就叫救了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家公子速度奇快,能赶在我家娘子落地前,跑过来当人肉垫子,给我家娘子垫上这么一下呢!” 第282章 江平叶氏 亲随大怒,伸手指她:“你!” 苏言即的面色也很不好看,沉声喝道:“殷浩!” 亲随压下怒意,低声道:“二少爷,此人实在无礼。” 左云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扶着宋知晴:“娘子,我们走。” 苏言即看着宋知晴,却见少女半个眼神都没给他,踩上庞义摆正的竹凳,上了马车。 庞义收起竹凳,马车扬长离去。 苏言即身后的一干亲随全都傻眼。 一个亲随忍不住,嘀咕道:“看那马车,显然是落魄了的寒门,难怪教养出此等不知礼数的小姐来。” 另一个亲随也道:“这小姐连道谢都不言半句,亏得二少爷赶来扶她。” “小姐?”苏言即浓眉轻拧,“方才那婢女未改口前,似乎叫她……东家?” 这个细节,几个亲随都未留意到。 “……若是东家,还坐这样破败的马车,可见这生意做的不怎么样,连人寒门都不如呢。” 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看她们的衣着,又是鲜亮明丽的。 一旁那个婢女,却也不像婢女该有的样子,一身红衣,烈烈如灼。 谁家会允许婢女穿这样鲜红张扬的衣裳? 罢了,与他何干。 苏言即收回视线,沉声道:“不过一个小插曲,无关紧要,今后不必再言。” 几个亲随恭声应道:“是。” 马车离去五十多米,左云将已经放下的车帘掀开,往后探去一眼,见他们走了,左云这才对宋知晴道:“东家,那女子一改之前的盛气嚣张,瞧见我们后,竟然掉头就跑。” 宋知晴还以为左云跟庞义会和之前看到刘鹏那样又跟丢了,却原来,这次正面对上了。 “她看到你,可有惊讶?” “有!可惊讶了,她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然后,她居然掉头就跑了。” 宋知晴遥想当初这群人的行事风格,天不怕地不怕,此举听起来是有些奇怪。 “东家,你说那个何姨,会不会死了?”左云忽然道。 宋知晴摇摇头:“不清楚。” 这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放火烧掉她的夏月楼后,她的手下们在外找了这么久,一直一无所获。 “唉,”左云道,“我受伤不轻,不然,我绝对能追得上她的!庞义也是笨,给他比划半天,他才知道我要追得女子是谁。” 正在外面赶车的庞义抿唇,微微低下头,眼睛流露出一丝愧疚。 宋知晴的明眸往车帘外瞟去一眼,轻盈灵动,左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门有点大,吐了下舌头。 另外一头,苏言即转身离开没多久,便被董郝元的一个手下追上 。 听完这名手下的话,苏言即冷冷一笑:“那望舒楼出事与否,同我何干?我昨夜兴起才问上一两句,谁真要去管他们的死活。” 董郝元的手下道:“并非如此,二公子,我们家主的意思是,那前去望舒楼里砸场子的人,极大可能是江平叶氏的娘子!” 苏言即本要抬脚走人,听闻此话停下:“江平叶氏家的千金,去砸场子?” 此话听来,多少怪异。 江平叶氏家的千金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极少在外走动,现在,跑去别人家砸场子? “确定是叶家的千金吗?”苏言即道,“可有弄错?” 董郝元的手下道:“昨夜有艘大船靠岸,那船只华丽富贵,码头上今早便传开,就是江平叶家的船!” 苏言即点点头:“哦。” 他还是抬脚走了,和去望舒楼的方向完全相反。 好奇归好奇,如今他一堆心事压在心头,哪有闲情逸致去管什么望舒楼,或者江平叶氏。 平安侯府和江平叶氏的唯一往来,只有遇上了什么喜事丧事时,稍微走动走动。 譬如这次父亲去世,江平叶氏便差叶家老三过来送了点吊唁小物,上了一炷香,便托词告退离开。 仅此而已,点头之交,连席都不用坐下来吃。 现在,他还要去办 更重要的事。 董郝元的手下转头回去找董郝元,董郝元笑道:“罢了,他不想去看这热闹,便不去吧。他家里已有如花美眷,哪看得上什么江平叶氏。” 一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立在董郝元身侧,道:“大哥说的,是那位陆小娘子?” “可不?为了那美娇娘,咱们这位苏二公子可没少闹出笑话,哈哈哈!” 这位白衣公子的面相不算多端正,但皮肤和气色分外好,又白又嫩,加之干净,身上还有脂粉淡香,所以看上去尤其清爽,也算惹人注目。 他便是董郝元的二弟,施岚绮的二哥,也是他们的表亲,名叫纪元水。 “大哥得帮我寻个契机,”纪元水道,“那位陆小娘子据说出自规州东丹的陆家酒庄,大哥,你知道我好哪一口的。 ” “哪一口?”董郝元冷冷道,“但凡是个酒,就没有你不好的!” 说完,董郝元看向跟在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刘鹏:“刘鹏。” 刘鹏上前道:“家主。” “今日,我便带你回那心心念念的望舒楼看热闹,如何呀?” 刘鹏的脸色瞬息煞白,好似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他愕然看着董郝元。 董郝元不老但也不年轻了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润笑容:“这可不关我的事, 如今去那望舒楼砸场子的人,可不是我派去的。再者,江平叶家的人,我也派不动呐。” “家主,小人,小人能不去吗?”刘鹏的声音近乎哀求。 “你怎么能这样呢,刘鹏,”董郝元目露责怪,“望舒楼的人救了你,你当初分明一心维护他们,怎么如今,要你过去,你反而不去了?” “家主……”刘鹏颤声,“小人身体不适,小人,小人去不得。” “无妨,”董郝元微笑说道,“自有人会搀扶你,也有人给你搬凳子,你去到那儿后,在大堂里坐下就好了。” 因董郝元的话,刘鹏眼前浮现景象,顿时,他浑身抖动得更加厉害。 他在望舒楼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就这么短的时日里,他一直备受照顾。 他跟在董郝元身边太久了,见得也多,所以知道望舒楼的人拿出来给他吃的用的,那都是一等一的。 上好的药,上等的食材,只有董郝元才能睡的锦绣鹅绒被,他在望舒楼的时候就被盖上了两条。 望舒楼的人只当他是一个落水的船员罢了,对他的照顾没有半点目的,当时,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令人谋求的。 结果,就因他疏忽大意,将那枚黄石印纽落在了望舒楼,整个望舒楼在家主眼中……便被判了死刑。 第283章 当街撞墙而亡 看着刘鹏越来越苍白的脸,董郝元脸上的笑容则越来越温和。 “来人,”董郝元对手下道,“好好扶着我们的刘大善人,将刘大善人扶去望舒楼!” 几个手下应声上前,左右扶住刘鹏。 这几日,众人都看刘鹏不顺眼,有几人骂他胳膊肘往外拐。 刘鹏发抖得厉害,被众人扶着朝望舒楼的方向带去。 走着走着,刘鹏抬起头看向董郝元和纪元水的背影。 “家主……”刘鹏开口喊道。 董郝元转过头来,笑容终于变得冰冷和不耐烦:“刘鹏,你没完了?” “家主,我对不起你。”刘鹏的眼泪忽然滚落了下来。 这句话却令董郝元蓦然狂怒。 他一根手指头指过去:“刘鹏,你再在这里……” 话音未落,却见刘鹏忽然用力挣脱两边搀扶着他的人,朝着巷口那尖锐的砖墙便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沉响,纪元水赶紧打开自己的折扇挡脸,发出“噫”的一声。 其他人也被吓得闭上眼睛。 刘鹏是抱着必死的心去撞的,这重重一下,他的皮肉直接破开,白色的头骨隐约可见,脑浆和鲜血爆了一地。 周围路过的几个行人被吓了一跳,瞧清是个什么状况后,纷纷捂嘴大叫。 “家,家主……”几个手下朝董郝元看去。 董郝元 那根手指头都还在空中没收回去呢,他愣愣地睁着眼睛,难得的傻在当场。 一个手下蹲下身,手指探在刘鹏的鼻息下。 “家主,他,他死了……”手下抬起头对董郝元道。 “用得着你说吗?”董郝元暴喝,“就算他没死,我也不会让他活!把他带回去!扔在猪圈里!或者直接暴尸野外,让野狗去啃食!” 说完,董郝元一拂袖,迈步离开。 纪元水快步追上去:“大哥,大哥!” 董郝元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脸色分外难看。 纪元水追上来见他神情,轻叹了声:“大哥,你还要去望舒楼?” “为何不去?”董郝元怒道。 “那,这刘鹏的尸体,当真要喂猪?” “我说喂猪,便是喂猪!” 纪元水皱眉,不再多说。 刘鹏跟其他手下不太一样,算是董郝元的心腹亲随。 刘鹏话不多,但是办事精明能干,且算数也快,董郝元用他堪称得心应手,出门也爱带着他,五湖四海都去过。 正因为如此,所以刘鹏先前维护望舒楼,才触犯了董郝元的大忌。 得力手下不可二心,刘鹏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理解不了董郝元为什么针对他针对得如此严重。 纪元水打开折扇,摇摇头,往前比了下:“看来这望舒楼,大哥定不会让它 留着了,走走,走吧,瞧瞧去!” 望舒楼这头,霍亦清不要潘书新露脸,他和崔掌柜二人在楼下撑着。 大堂里,叶诗蕊脸上戴着面纱,跟前摆着一桌酒菜。 好巧不巧,她今日坐着得位置,同昨日苏言即所坐位置一模一样。 这满桌酒菜,她未动一下筷子,只是冷眼觑着。 霍亦清一声不吭,也在旁冷眼看着。 霍亦清肚子里憋着很多火。 说了打烊,这帮人硬闯进来。 说了不开灶,这女的非要点吃的。 说了点了也没用,这女人就不管,就在那耗着。 耗了足足一个时辰,潘书新不希望望舒楼再被推至风口浪尖,于是吩咐人去后厨做。 热气腾腾的一道道菜端上来时,霍亦清都傻眼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一个个巴掌抽打得生疼! 不过他知道潘书新的用心,于是让自己努力淡定,这菜做都做了,他还能冲上去夺来倒掉不成? 结果,这女的一个筷子都不动,眼看着那些热气慢慢消失,霍亦清真想开口痛骂! 但他就不,欸~他就不! 这个女的不说话,他就不说话,看谁憋死谁! 而且,这女的不是还要住宿吗? 好啊,去住啊,等那边的客栈一收拾好,他们这里就走人咯,一个都不剩咯! 没有主人的房子,这女的 要是还敢留,以后就骂她小贼! 终于,叶诗蕊打破沉默,抬眸看向霍亦清:“听说望舒楼幕后的大东家是位美人,她人呢?” 看吧,果然憋不住了吧? 霍亦清咧嘴一笑,皮笑肉不笑:“这位小姐找我家东家何事?” 叶诗蕊道:“叫她出来。” “哦哟,好大的气派!” 兔儿上前,伸手指去:“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你来啊!”霍亦清忍无可忍,上前道,“非要来我们店里强行入座,还敢在我的店里说要撕烂我的嘴,怎么,你们江平叶氏,是蛮不讲理、为祸一方的恶霸吗?” “啪!”叶诗蕊抓起酒壶就朝霍亦清砸去。 她砸得非常准,刚好砸中霍亦清的脑袋。 砰地一声,酒壶碎开,霍亦清的脑门上,鲜血和酒水一起往下淌。 崔掌柜等人吓了一跳,赶忙围上来。 望舒楼的壮汉们则纷纷上前一步,挡在霍亦清跟前。 叶诗蕊带来的手下们也上前,双方形成对峙之势,剑拔弩张。 叶诗蕊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寒声道:“信口雌黄,搬弄是非,敢乱言诋毁我江平叶氏,你望舒楼是第一个。” 小春气不过,松开霍亦清走出来,伸手指去:“还说你们不是蛮不讲理,为祸一方吗?这是我们的店,你来 我们的店里耀武扬威作甚?你还出手伤人,你个面丑心恶的坏女人!” 兔儿瞪大眼睛,怒喝:“来人,给我撕烂他的嘴!” 叶家手下们一下冲去,望舒楼的壮汉们随即回手。 叶家这些打手,是叶家一代一代重金聘请各类江湖高手专到江平训练出来,再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选拔而出的。 他们的身手极好,丝毫不输望舒楼的这些壮汉们。 同样,望舒楼里的这些男人们的身手,也大.大出乎他们的意外。 两边都是拳拳到肉的打法,而且打得凶了,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到叶诗蕊这边,叶诗蕊附近一直未动的四个男人忽然上前,他们严禁任何人靠近叶诗蕊的桌子三步之内。 鹿儿望着眼前的混乱场景,心起不安,俯身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叶诗蕊不悦地抬眸看她:“你要本小姐临阵退缩?” 鹿儿忙低头:“鹿儿不敢。” “那就闭嘴。”叶诗蕊道。 又一人被打了过来,踉跄退摔,但是紧紧护着叶诗蕊的这四个男人反应极快,一个人快速出手,重拳击打在这个男人的脊椎上,男人惨叫一声,瘫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动不了了。 兔儿鹿儿等几个丫鬟忙看去,幸好,这个男人不是叶家人,是望舒楼的。 第284章 潘书新被杀 场面一片混乱,被霍亦清留在楼上的潘书新彻底坐不住了,从楼上赶下来。 小何追在他身后,想拉他回去。 潘书新扶着栏杆低头,一眼看到叶诗蕊身旁那四个高大猛汉。 他们宛如四根铁柱,紧紧地立在那边,谁也不得靠近叶诗蕊,不管是望舒楼的人,还是他们自己人。 但也看得出,这四人绝对是高手,若他们加入混战,恐怕望舒楼里的所有人还不够他们练手的! 潘书新望了圈,看向霍亦清,一望见霍亦清那头破血流的模样,潘书新便傻了。 竟伤人至此! 不过,眼下并不是去闹的时候。 潘书新咬牙,再三让自己平息胸腔里的怒火。 他深呼吸,再呼吸,转身下楼准备去叶诗蕊跟前好言请求,以平息这场纷争。 他才从楼梯上下来,就被一个扔过来的大汉逼退。 小何赶忙扶他:“潘管事当心!” “无妨无妨!”潘书新忙道,弯身要去扶地上的大汉。 小何拉住他:“潘管事别,您瞧仔细了,是敌人!” “哎呀,顾不上了!”潘书新道。 将人扶起,潘书新扬声道:“不要打了,别打了!” 根本没人理他。 潘书新看向叶诗蕊,抬脚走去。 “潘管事,我们走吧!”小何拉他,“我们不留在望舒楼了,我们去后头找明香和明桂!” 明香和明桂被霍亦清早早安排去马 车,眼下就困在后院的马车上。 “没事!”潘书新对小何道,“不能再闹下去了,望舒楼不能变成又一个夏月楼,这都是东家的心血!” 而他们的东家,什么都没做。 夏月楼是如此,望舒楼也是如此! 拳脚不长眼,潘书新尽量靠边,依旧走得辛苦。 他抱着头快到叶诗蕊跟前时,抱拳叫道:“叶小姐,叶家娘子!” 兔儿一眼看去,见潘书新的衣着打扮不俗,一眼便知是望舒楼里有些地位身份的人,兔儿伸手指道:“将这个人丢出门外去!昨日他们怎么赶走无辜的老百姓,让他们露宿街头,今日就要他们也尝尝这苦!” “别别!”潘书新忙抬手,“叶家娘子,我是来说和的,我……” 潘书新的话未说完,一个大汉便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和腰带,一把摔了出去。 倒没有真的巨力到从这个位置直接扔出大街,但潘书新撞在靠近门框位置的八仙桌上,脊背猛烈一痛,吐出一口血来。 “潘管事!”小何瞪大眼睛,赶忙赶去。 孰料旁人的拳脚招呼过来,小何在混乱里被人一顿揍。 董郝元和纪元水刚迈门槛而入,瞧见摔在地上的潘管事,董郝元冷冷一笑,看向纪元水:“送他走。” 潘管事躺在地上,瞪大眼睛。 纪元水收起折扇,撩袍上前蹲下:“这位兄弟,你可还好?” 他 扶起潘管事,手指托住他的头,指缝里一根长针,便在这时悄无声息地从潘书新的脖颈后直接刺入。 潘书新使劲挣扎,口中吐出白沫。 “这位兄弟?兄弟?”纪元水关心地道。 董郝元也蹲下来,一脸关切:“他怎么了?” “伤势太重了。”纪元水皱眉道。 小何终于从人群里跑出来,便瞧见这一幕,僵愣在原地。 潘书新在纪元水的怀里挣扎得越来越剧烈,浑身开始抽搐。 “你不要乱动,莫要乱动!”纪元水道,“你可能是伤到脊椎了!再动,骨头就坏了!” 潘书新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咽气,想要说话,舌头却被后面刺入进来的长针钉住。 “潘管事!”小何大哭跑来,跪下后手足无措,“潘管事,您怎么了!” 终于,潘书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纪元水和董郝元,死不瞑目。 “啊!!”小何嘶声尖叫,“潘管事,您不要死啊,潘管事!” 他的声音让离得近的望舒楼的人纷纷停下,转头望来。 也因为停下,他们又挨了叶家门人们好一顿打。 蹲在柜台后面包扎的霍亦清和崔掌柜等人傻眼,忙从柜台后起身。 纪元水放下潘管事,皱眉叹道:“他死了。” 收走手的同时,那根银针也跟着离开,在他打开折扇后,无声无息地藏入折扇的玉骨中。 “潘管事!!”小何抬头大哭,“呜呜呜……” 叶诗蕊仍坐在那边,双眉紧皱。 鹿儿低低道:“娘子,我,我们杀人了。” 刚将潘管事扔出去的男人愣住,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边。 “快走吧,”鹿儿道,“娘子,我们先走!” 叶诗蕊被她扶起,四个男人立即护住她。 霍亦清踉跄跑出来,瞧清地上躺着得正是潘书新,他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地,被旁人紧紧扶住。 看到叶诗蕊等人走来,霍亦清双目赤红,冲上前去:“姓叶的,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真是混账!” “住口!”兔儿上前厉声喝道,“掌嘴!” 这次没有人听她的话了。 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人命,这不是小事。 叶诗蕊的这些手下全都高度戒备起来,也只听令叶诗蕊一个人的话了。 叶诗蕊的头高傲地抬起,面纱上的一双眸子冰冷不屑,淡淡地看了霍亦清一脸,抬脚离开。 “站住!”霍亦清要冲上来,叶诗蕊身边的男人立即上前拦住他。 叶诗蕊则脚步不停,冷冷地抬着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平叶氏,不过如此!恃强凌弱,草菅人命,江平叶氏,你们欺人太甚,迟早要完蛋!” 叶诗蕊脚步停下,双目怒火迸射。 她终于开口:“就冲你这句话,你们望舒楼被夷平都不为过,死有余辜!给我掌 他的嘴!” 她身旁一个男人立即掉头回去。 望舒楼的壮汉们随即扑来,好几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仍往前冲。 “你们别动!”霍亦清叫道,“你们打不过他的!” 他跟潘书新一样,一眼看出这四个人身手不凡。 他怒目瞪着过来的男人,冷冷道:“有种,就把我也一起打死,若是没种,你且等着,我要你好看!” 话音落下,一记非常重的耳光朝他的脸上扇了下来。 霍亦清头上还未包扎好的纱布,本是松松垮垮地堆在那儿,一个耳光,让纱布整个掉下来。 血水也因为这剧烈一偏头,而流得更多。 霍亦清双耳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黑。 后头,明香和明桂在马车上听到小何刚才的哭声,她们用力推开看管她们的壮汉,快速跑到前面来。 掀开帘子,便瞧见这一幕。 明香惊呼:“潘管事!” 她就要冲上去,被明桂拉住,明桂还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但显然来不及,声音已经喊出去了。 立在门口附近,乐呵呵看热闹的董郝元一看到明香和明桂,眼睛顿时便一亮。 他平生就两个爱好,一是挣钱,二是美人。 这两个小姑娘娇媚俏皮,别提多水灵了。 好家伙,望舒楼这俩管事,还在这养美人? 哦,不对,刘鹏说得分明是大东家是个美人,对了,这望舒楼的大东家呢,人呢? 第285章 状告 叶诗蕊带人扬长离去。 叶家门人跟随在后,有几人离去时因为身上的疼痛,出气般朝望舒楼的桌椅板凳又踹去几脚。 崔掌柜愣愣地望着地上的潘书新,再看向一直挺着胸膛站在那边的霍亦清。 众人在短暂的阒寂后,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朝他们围去。 两个清瘦身影用更快的速度从他们身边跑过。 因为太快,明香被地上桌腿绊倒,恰好跌摔在潘书新的尸体前。 “潘管事!”明香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趴在地上大哭,伸手去推潘书新,“潘管事,你不要死,你起来,潘管事,坏人走了,你不要闹了,起来吧,呜呜呜……” 明桂弯身扶她,和她一起掉泪。 崔掌柜过来要给霍亦清重新包扎。 霍亦清的眼前还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双耳也不清晰,明香和明桂的哭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而他的额头,因为那一耳光导致的皮肉拉扯,伤口滚落出更多的血,沿着他的眉骨直接低落,不少渗入到他的眼睛里,就像是他流了血流。 “霍,霍管事……”崔掌柜哭道。 霍亦清唇瓣轻颤,忽然抬头大哭:“老潘啊!” 他眼睛一翻,倒地昏迷。 一匹快 马穿过四休码头的几大主街,快速奔去五言百韵隔壁的客栈。 客栈才被收拾好,老旧的匾额被摘下,“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鼻青脸肿的穆青从马背上下来,宋知晴和左云正好刚从江边回来,马车停在后院门外,宋知晴和左云就要进去,便瞧见穆青这脸上的五彩斑斓。 左云大惊:“穆青,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闹场子的人?!” 庞义见状,也忙转身走来:“怎么回事?” “东家!”穆青控制不住眼泪,哭道,“东家,出事了,那江平叶氏欺人太甚,潘管事死了,霍管事也头破血流了!我们所有人,全都负伤了!” 左云瞪大眼睛,快步上前:“你说什么?!” 宋知晴身体微晃,难以置信,一双明眸直直看着穆青。 “潘管事,潘管事被活生生打死了!”穆青嚎啕。 …… 往常戌时,宁兴衙门早便关衙了,但近日案卷累至四十几宗,府衙内外全是大哭大喊,求黄县令为他们做主的人。 一连这么多命案,朝野必会关注,黄县令只觉得自己顶着巨大无比的压力,可是,就是没有半点能破案的头绪。 忽然,外面的哭闹声停了不少。 黄县令坐 在公堂公案后,心里暗道不好。 能让外面这些哭闹声停下来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又有新的命案。 果不其然,但见四个大汉开道,大汉手里各握着一角担架,担架上所躺着的人,严严实实地盖着白布。 再去瞧这四个大汉,个个鼻青脸肿,受伤不轻,黄县令皱眉,能将这几个臂膀碗大的人揍成这样,对方得多厉害? 再看跟在担架后面的人,黄县令紧皱的眉头刹那扬起,眼眸也瞪大,差点没从凳子上起身。 因要上公堂,宋知晴知道不便,所以取下了面纱。 这也是她自离开平安侯府后,第一次在外露出自己的面容。 她低垂着眼睛,因为哭过,一双眸子通红,在她本就白皙如雪的面庞上,眼眶这一圈红晕便越发明显,似被水浸润过的桃瓣,带着莹润光泽,落在霜雪上。 她走得很慢,弱柳扶风一般,四肢修长纤细,曼妙娉婷。 满堂的哭声也静下,众人不自觉将目光望向她。 走在前面的四个大汉将担架放下,宋知晴抬起眼眸,欠身福礼:“民女云净,拜见大人。” 连音色都宛如冰珠子落玉盘那般,颗颗清晰,声声清脆。 黄县令极快收敛心 神,顿了顿,粗着声音道:“来,来见本官,是有何事?这尸体,是你何人?” “大人,民女要状告江平叶氏叶六娘子叶诗蕊,其带人闯入民女所开客栈寻衅,将民女重金雇来的两位管事打得一死一伤,将民女雇来的其他伙计们皆打成重伤。” “可恶!”黄县令道,“岂有此理!” 此事好办,知道是谁干的就行! 比那些查不到凶手的案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等等……? 黄县令话锋忽然一转:“你要状告,谁?” 宋知晴看着他的眼睛,清脆道:“大人,民女要状告江平叶氏,叶六娘子,叶诗蕊。” 叶诗蕊并没有留下名字,但是她的船在码头停靠了一日一夜,要想打听出她来,并不难。 并且宋知晴还得知,她在离开望舒楼后,以最快速度带人回去船上,已经在第一时间离开四休码头了。 光天化日之下闹出人命,还是在客流每日上万的四休码头,这不是小事。 狂妄如叶诗蕊,她也在怕。 这些世家门阀最重清名,叶诗蕊第一时间逃跑,必是要回江平找族人禀报此事,然后,叶家人就会商议出手段来平息这事。 但平息?不可能。 宋知 晴看着这位黄县令,从他脸上变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敢受理此案。 但是,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在,他敢不受理吗? 不过,宋知晴今日带潘书新的尸体到这,本意也不是报官。 报官能有什么用?一个宁兴官府的小县令,真能拿下江平叶氏? 充其量,罚酒三杯而已。 宋知晴今天来的目的,就是闹大,让在场的眼睛全都看见,耳朵全都听到! “你要告叶六娘子?”黄县令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这位云掌柜,你确认,那位真是叶六娘子?” “是。” “你说是,便是?”黄县令皱眉,“江平叶氏,那都是高门千金,从不抛头露脸,岂是你这等在外开设门店做生意,带着一身铜臭味的市井商妇所能见上一面的?” 宋知晴平静听着,她的目光一直看着黄县令,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他话里的故意贬损而流露出半分羞愧或不安。 这样的眼神,和她的容貌气质,让黄县令自感刚才那些话有多么的站不住脚。 如此绝色无双的女子,真将那江平叶家的千金们请来,都未必能比得过她! 宋知晴缓缓道:“大人,杀人者,打人者,就是江平叶氏,叶诗蕊。” 第286章 等我回来找你 少女这张脸实在精致绝艳,美得太过夺人眼球。 但是,她的脸也有极强极强的攻击性,哪怕她不主动释放敌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谁,便宛若有一股逼人寒意自她眸中而来。 这个感觉令黄县令极为不适,他忽然有些急,抓来惊堂木便在公案上一拍,同时伸手指去:“放肆!你这叼妇!本官再三好言劝你,不可能是江平叶氏!你在无凭无据下,带着具尸体就来报官,还妄图要本官派人手去江平叶家抓人?叼妇,你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宋知晴没有半点被他的气势所吓到,依然是平静清雅的声线:“是不是江平叶氏,大人理应派人去查,而不是在查都不查的情况下,冲我这个无辜报官人怒斥痛骂。” 她越是平静,黄县令越是怒火中烧。 平日里报官的平民老百姓,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利索的? 都是他动一动手指,或扬一下语气最后的尾音,就能被他吓得跌跪到地上去,喊他一声青天大老爷的胆小鬼们! 这个女人倒好,就这么站着,在他发了雷霆之怒的情况下,还不露怯! “你,你!”黄县令抓紧手里的惊堂木,忽然道,“叼妇,你若再胡搅蛮缠,本官可要对你不 客气了!” “胡搅蛮缠?”宋知晴明眸露出一丝疑惑,“大人,你说得是我?” 她的眼睛灵动似会说话,眸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和惊讶,那眼神根本就是在说,这个胡搅蛮缠的人是他黄昌东! “来人!”黄县令暴喝,“此女目无法纪,藐视公堂,给我打她,十大板!” “十大板?”宋知晴害怕道,“大人,民女是来告状的,你不受理便罢了,竟还要打我十大板?” 她的声音透着那么一丝惊慌,那也就那么一丝,黄县令笃定,她压根就不慌! 公堂上的百姓们忽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每个人都在说话,这声音便很大。 人群里忽然走出一个男人,指着黄县令道:“你就是这样当官的?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对这柔弱小姑娘动手?!” 黄县令忙朝这人看去,来不及训斥,另外一边,一个红衣少女出来,高声叫道:“这位娘子告谁,都是这娘子的事,她所告之人的是非对错,才是大人该管的吧?大人查都没去查,就要先把这报官的娘子打上十大板?天啊,那可是十大板,乡亲们,你们听听看,不知道的人,以为这位娘子犯了什么大错呢!” “就是啊!” 另外一边也走出一个瘦弱小姑娘,“将别人药钱偷走的贼,也是十大板,这位娘子有犯下那么大的错吗?凭什么她就要被打十大板,凭她信任朝廷,信任大人,她就要挨打?” 又一个男人走出来:“黄县令!这尸体都在这儿了,你也拿不出证据说她诬告啊,谁不知道昨夜靠岸的那艘船就是江平叶氏的?黄县令,你但凡派个人出去打听呢?” 不待黄县令朝他看去,冲他发火,人群里面的人接二连三冒出,如雨后春笋。 你一句,我一言,黄县令忍无可忍,忽然一拍惊堂木:“肃静!都闭嘴,都安静!” 黄县令朝最先站出来的男人看去:“你是何人?!” “在下是一个过路人!”男人停止胸板道,“和在下一并过来的友人被人残害!大人几日没有查出真凶,这好不容易出来一个真凶,嘿!大人,您居然不敢抓?” 黄县令暴怒,但忽然望见男人身上的衣裳,黄县令眼尖,一眼认出这一身价格不菲,还有他穿在脚上的官靴,再听此人口音,分明是帝京口音。 此人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黄县令咬牙,不行,此人不去管最好! 他看向那个红衣姑娘。 左云扬眉,冷冷地看着他 。 刚才那个男人,其实是她花钱雇来的,等下会连夜离岸。 刚才说话的人,无一不是她和大东家安排的,看看,这戏唱得够大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外跑入进来,张望了圈,他站在人群前看着宋知晴:“云东家,云掌柜!” 宋知晴转过头去。 来人道:“不行了,金耀他们都快不行了!云东家,您快回去看看吧!” 宋知晴面露焦急,这次的焦急不像是装的。 她收回视线,抬眼看向黄县令,又大又明亮的眼眸除却担忧害怕,还滚过一丝浓浓的恨意。 这个眼神,把黄县令看得一激灵。 “大人,”宋知晴沉声道,“民女家中还有急事,民女不得不先回去了。” 黄县令长松了口气,里里外外几百双眼睛,他正不知如何收场呢! 这个烫手山芋自己要跑,那赶紧跑吧,你赶紧走,走快点,直接给我消失! 可他偏偏临时要摆个谱:“这小厮是谁?” 宋知晴语速很快:“是我隔壁铺子的伙计!” “你的手下快不行了?” “大人,请容民女走!”宋知晴道。 “好!”黄县令道,“这可是你自己要走的!” 至于她还能不能回到这儿,那就不是她能做主了 的事! 黄县令一拍惊堂木:“既有尸体,便是命案,你报不报官,这尸体到了衙门,就得等衙门结案才能由你带回。来人!将此尸体抬去义庄!” 宋知晴慌了:“大人,这尸体不能抬去义庄!这尸体是我的管事,我还要厚葬他!” “等结案了再说!”黄县令义正言辞,眉眼清正。 几个衙卫们上前走来,四个大汉不肯让,黄县令喝道:“怎么,不看看这是哪?这是公堂!” 宋知晴眼眶泛红,目露不忍:“你们,你们让开吧,不能再被伤到了。” “算你识相!”黄县令叫道。 衙卫们纷纷弯腰,将潘书新的尸体抬走。 宋知晴看着被白布盖着的尸身,眼泪忽然滚落了下来。 这次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哭了。 她当然知道潘书新的尸体会被扣下,扣下也好,她暂时已不能安居了,居无定所之人,如何带着一具尸体? 毕竟在凶手没有被处置之前,她不会将他下葬的。 便放在义庄,便由黄昌东派人去守吧。 至于黄昌东,她离开四休码头时,会给他下一帖猛药,让他不敢对潘书新的尸身乱来的。 看着被白布所盖的尸体,宋知晴红着眼眶很轻地在心里道,潘管事,你等着,等我回来找你。 第287章 做人不内耗 这“隔壁铺子的伙计”也是假的,他是小春。 重伤不行的“金耀”也是假的,整个望舒楼没人叫这个。 唱戏,唱戏,就是要见好就收。 闹得够大了,闹得足够锣鼓喧嚣了,忽然鸣金收兵,反有绵长韵味。 而黄县令怎么去佯装镇定,怎么去粉饰太平,他不可能管得住四休码头来来往往的那么多双眼睛和耳朵。 霍亦清的伤势说小不小,但说严重,并不危及性命。 他额头上的缺口裂得很大,宋知晴在下午见到他后,先为他涂了一层麻药,再用烤过火的长针,一针一针为他缝好。 麻药功效已退,霍亦清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床顶,虽然很疼,但他心里因潘书新去世而生得悲痛足以吞没一切。 小何忽然道:“霍管事,东家回来了。” 霍亦清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他忙撑在床上爬起,朝房门望去。 一瞧见一身白衣的少女,霍亦清便含泪凄苦喊道:“东家……” 宋知晴快步走来:“霍管事,你躺着。” “东家,是我的错,”霍管事哭道,“我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逐一细想,都是我的不对,我太凭意气用事,才致使今日局面。是我的错,东家!您责骂我吧 !” “东家,您坐!”小何端来一张月牙凳放下。 宋知晴冲他点了下头,坐下后看着霍亦清:“霍管事,你何出此言?你并无过错。” 霍管事摇头:“东家,这几日的风波,皆因我鲁莽冲动而起。我若不将那些人赶出客栈,就不会引起那么大的乱子。我明知东家你的身份……我应该咬咬牙,忍耐过去,我何苦要那样!将望舒楼一次次推向风口浪尖!” 宋知晴慢声道:“若不是你将他们赶出去,他们就会以自己的客房,去换苏言即留住。苏言即若是留在望舒楼,他或他的手下们,但凡任何一个人瞧见明香和明桂,于我都是灭顶之灾。所以,你何错之有?难道,你要让明香和明桂一直躲在我的书房里?” “就是,”左云站在宋知晴身后,也道,“霍管事,望舒楼是咱们的家,凭什么在自己家里躲躲闪闪?明香和明桂在侯府被苏言即压着,已够憋屈,在自己家还要忍辱偷生,委曲求全?你做得没有一丁点儿的错!” 宋知晴接着道:“错在那些被我好心以低价收留的客人。错在平安侯府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致使苏言即在这个关键节点,不惜离开永安,来到四休 码头。错在叶诗蕊自视甚高,强行出头,孰料发现她江平叶氏的金字招牌在望舒楼跟前毫无威慑,她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此上种种,你何错之有?霍管事,并非我为你开脱,事实如此。” 左云连忙点头:“对,霍管事,东家明辨是非,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霍亦清双目通红地看着宋知晴:“可当时我若能退却一步,或许就不会变成那样……” 宋知晴认真道:“已打烊的望舒楼,大开客栈之门,愿意让叶诗蕊进来,这不是退让吗?望舒楼灶台已熄火,潘管事为止息干戈,令人重生炉灶,为叶诗蕊奉上一桌丰盛酒菜,这也不是退让吗?霍管事,叶诗蕊是来摆下马威,来出风头的,你们步步退却,她只会步步逼进,终能将你们逼回到那一步。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再自陷愧疚,这段时间,你在宁兴好好养伤,最多不超过两个月,我就能回来。” 霍管事有些担心道:“东家,我听说,你要去江平……” 宋知晴微垂下眼睛,安静了阵,道:“血债,需得血偿。” “可此事若闹大,东家,您一直向往的安宁清静生活,或许再难能有。” “这是后话了,”说着, 宋知晴一笑,“若让你这一个月好好养伤,勿多操劳,怕你也是闲不住。所以,我给你留了点活。” “东家您说!”霍亦清忙道,“什么活?” “我走之后,你带明香和明桂即刻动身,离开四休码头,往南面那所你看好的庄园去。我们此前买的铺子和客栈暂时都不用开张,就此闲置吧。但四休码头的眼睛和耳朵不可断,这两个月,我需要五言百韵的管事、进货单、订单、大主客的所有信息。” “好!”霍亦清眼神坚定,“东家,您放心,我一定办妥!” 宋知晴侧头看向左云,左云微微点头,转身去往书案。 很快,左云磨好墨,摆好纸笔。 宋知晴对霍亦清道:“明香和明桂这段时间在我身边除了学习算数,医术她们也在学,你额头的伤口,由她们来拆线不成问题。我给你留几张方子,她们如今抓药煎药制炼药膏和药丸都很熟练,一切交由她们。” 霍亦清点头:“好!” 宋知晴过去坐下写字。 除却给霍亦清的方子,还要给望舒楼此次受伤的手下们准备跌打损伤药,去腐生肌药等。 她一张张写好,左云在旁用火烤一张张着,墨迹干得很快。 霍亦清望 着宋知晴,忽然道:“东家,江平离曲夏极尽,江南兵营便在曲夏,若此次在江平遇上险阻,您可以去找一找夏将军。” 宋知晴的笔端微微一顿,一点墨渍便在纸上留下。 “夏将军吗?”宋知晴敛眉,摇摇头,“不了……” 夏岸风帮过她太多次了,若非因为夏岸风,明香和明桂如今绝不可能还在她身旁。 除却明香和明桂,夏岸风当初在半路上将她爹娘救下,并一路护送,保护他们不受刘氏的杀手所害,这也是一份莫大恩情。 更难得的是,他竟为她保守秘密。 在护送她爹娘的这一路,他在她没有只言片语的提醒下,竟未同她爹娘提过半句她还活着的消息! 只此之举,足可见他是个有自己思量思考,且会尊重她想法的人。 正是因为他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以及出于对他的感激和欣赏,所以宋知晴不想再去麻烦他。 江平叶氏乃天下大族,将他卷入到不必要的漩涡里来,何必呢? 还有,她的身份若暴露,那么一路助她的他,必难逃天下之口,甚至闹到庙堂之上,他恐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宋知晴不仅不想去找他,甚至,还想尽快斩断二人之间的一切往来。 第288章 夜刺县令府 同霍亦清交代完,方子也写好后,宋知晴带左云离开,下楼去往后院。 庞义已在后院等候许久,一瞧见她们下来,他立即上前:“东家,船只已经备妥了。” 明香一直在后厨煎药,听闻宋知晴下来的动静,她拿着蒲扇跑出来。 “娘子……”明香抬手抹泪,不舍地走到宋知晴跟前,“娘子,一路顺风。” 宋知晴点头,温和道:“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伤势,就拜托你和明桂了。” 明香的眼泪忽然掉得更凶:“我们不打紧的,就是娘子您,您这次能带去的人手不多,前后才不足八人,我心里放心不下。” “够用,别担心。”宋知晴笑道。 她看向庞义:“我们走吧。” “嗯。” 马车就停在后门外,但宋知晴现在要去得并不是码头。 左云上车后,将一件品竹色的软毛织锦披风披在她外边,又取出面纱:“东家,要戴上吗?” “不用,”宋知晴看向随着马车前行而一晃一晃的车窗,“黄昌东已经看过我的脸了,没有这个必要。” 左云点点头,将面纱折叠好,放在一旁干净的包袱里。 车厢里一片安静,马车悠悠驶出四休码头,朝着宁兴黄县令黄昌东的府宅驶去。 丑时的梆更刚过没多久,黄昌东拖着疲 累的身体从马车上下来。 管家忙吩咐家丁们去准备热水,同时差人去请黄夫人李氏。 黄昌东的亲随老松叫住他:“别!老爷说不必惊扰夫人,老爷今夜睡书房。” 管家道:“这是夫人的吩咐,夫人说,老爷若是回府,第一时间禀报她。” “哎呀,老爷知道,但老爷还是说不必了。” 说着,老松追上已经走出去五六米了的黄昌东。 这几日对黄昌东来说,真的熬大夜。 好在他这所府宅跟县衙离得近,不然他就直接睡在县衙后头,不回来了。 推开书房的门,黄昌东疲惫地坐下,抬手捂着后颈,只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脖子也要断掉了。 但他现在还不能睡,眼皮子打的再厉害也不能,傍晚抬着尸体来闹得那个女子,她怕是不知道她给他闯下了多大的祸! 虽然他并未当众受理此案,可尸体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抬来的,后续无论如何都要给个说法,黄昌东所能想到的最好说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报案人自认栽赃,并不再追究。 但从今夜那少女的言行来看,她必不做此妥协,那么,只能让这报案人,自行消失了…… 黄昌东皱眉,神色变凝重。 这样做,对他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为了不得罪江平叶氏,而去为恶 ,去草菅人命,值得吗? 可他若受理此案,他又如何去审、去抓人? 江平叶氏除了自家的百年清明和天下威望,他们更还出了一个叶太妃,此时就在帝京皇宫里坐着呢! 叶太妃虽不是皇上的亲娘,但皇上年幼丧母,此后便一直是叶太妃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的。 皇上和叶太妃,早与亲生母子无异。 这样的一个叶家,谁敢去得罪?! 揉了揉快睁不开的眼睛,黄昌东着手研墨,从镇纸下拿来纸笔,欲给他的老师写信,询问此事如何处理。 便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中。 困乏至极的黄昌东反应有些迟钝,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转过头去。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个头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入进来,手里赫然正拎着沉沉昏死过去的老松! 老松五十多岁了,身形瘦弱,被这个男人拎着,像是拎一只羊一般。 庞义抬手一甩,老松被扔至地上,双眼紧闭,周身绵软。 黄昌东的深浓睡意荡然无存,他惊恐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你是何人!来人啊,来人!” “砰”的一声,一枚银叶子从庞义身后飞射而来,与庞义擦肩而过,再从黄昌东的耳畔掠过,直勾勾打在了黄昌 东身后的博古架上。 黄昌东的脸色煞白,转过头去,看着这枚银叶子。 庞义冷冷道:“如果再吵,下次的目标就是你的舌头。” 说完,庞义侧身往一旁退了步。 黄昌东正眼看去,一双眼睛再度圆瞪。 宋知晴缓步走来,书房里的一豆灯火,渐渐照亮她的雪肤花貌,她的清澈眉眼在这样的灯火下,宛如一层柔光覆着,美得夺人心魄。 然而实际上,她太冷了。 严肃、冰冷、尖锐、敌意深重。 就算这一层柔光覆于其上,她都冷得如似广寒泠月。 庞义端起一张月牙凳放下。 宋知晴坐下,披风委地,她的双手轻闲地交叠在大腿上,坐姿优雅,又透着一股懒散。 黄昌东气急,这二人将这书房,当成是他们自己家一般了吗! 不过,他看着这少女,心里面冒出一股极不自在的感觉。 或许是这少女的容貌实在绝色,不知是否因为这绝色,使得她举止投足间,又似有一层贵气。 要知道,“贵气”二字,是极难得的。 优雅可以效仿,贵气却不行。 甚至从小就浸泡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公子王孙,都养不出几个带着贵气的。 黄昌东忽然讥笑,他站在书案后一侧,冷蔑地看着宋知晴:“看来是有点本事,能这般胆 大妄为地直接闯入我府中。如此,本官便更不信是叶家千金对你们动的手。你这么厉害,手下还能被人活活打死?” 宋知晴忽然也笑了,笑意冰寒:“你信,或者不信,重要么?” “哦?”黄昌东挑眉,“听你意思,你要这对本官动手?” “你这条命,我拿了也没什么用,”宋知晴淡淡道,她的美眸轻转,看向黄昌东的书案,“你是要给屈乐广写信么?” 听到这个名字,黄昌东一惊:“你怎知……不,你认识屈大人?” “我怎知……什么?”宋知晴又笑起来,“哦~我怎知,你是屈乐广的学生?毕竟,屈乐广二十五年前便放出话来,说不再教人了。” “你到底是何人!”黄昌东皱眉,“二十五年前,你都没出生吧?你父母呢,你父母是何人?!” 宋知晴淡笑看着他:“黄昌东,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调到四休码头做县令。” 黄昌东惊出一身冷汗,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面退了步。 宋知晴继续用缓慢而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屈老尚书安排你过来,是盯着五言百韵吧?可他若不信任五言百韵的钱势,当年为何又待他那般好,要为他的匾额题字?” “砰”的一声,黄昌东扶着书案的手,将几本书册撞落在地。 第289章 你以为我稀罕? 让黄昌东惊到的,是“钱势”二字。 认识五言百韵大东家的人,都知道他叫高士前,眼前的少女张口却道出他的本名,钱势。 相信高士前自己都快要忘了,他的原名叫什么了吧。 这个名字,绝对有至少十五年无人喊过! 一股沁骨的寒意疯狂滋长,让黄昌东险些站不住脚。 若说这少女和这大汉闯入进来,大不了死他一人,他虽然怕死,可……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钱势”二字一出,已不是死他一个人这般简单了。 他的妻儿,他的父母,他的九族! 包括他老师屈老尚书的妻儿和九族…… “你到底是什么人!?”黄昌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步,“说!你到底是何人?!” 宋知晴笑吟吟道:“我啊,我是一个,被你今日在公堂上得罪了的人。” “公堂,公堂……对了,你是要让我,帮你对付叶家?” 说着,黄昌东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忙道:“可以!但是你需得告诉我,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你又是什么人?你只要同我说清楚,那么你要对付叶家,本官可以帮你!本官豁出身家性命都会帮你去端了那江平叶氏!” 宋知晴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冷:“黄大人,你真以为我稀罕你帮我?” 黄昌东一愣,怔怔看着她。 宋知晴自位置上起来,寒声道:“好一个黄大人,你真是看人下菜,令人恶心啊。” 黄昌东咬牙:“你又,不肯让我帮了?” 宋知晴怒道:“黄大人!如若我就是一个不知你过往,毫无身家背景的贫困孤女,是否今日我的人被江平叶氏的人活活打死,就只能落个打落牙齿含血吞的下场?甚至我带去衙门的尸体,都会被你派人去往义庄残害,毁尸灭迹?你身为宁兴父母官,你眼里只有权贵,只有士族,你会为民做主吗?你会替民伸冤吗?你不会!” 宋知晴本就生着一张攻击性十足的面容,如此盛怒之下,她气场全开,带着一股凌人之势,完全压迫住了早就被吓到的黄昌东。 黄昌东说不出话,手指紧紧握成拳头,脸色呈青紫,非常难堪。 忽然,黄昌东冷笑:“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知晴道:“黄大人说,听不懂?” “我的确是屈老尚书的学生,这没什么,你知道便知道了。屈老尚书的孙女儿当年去江南游玩,在四休码头时曾受高掌柜 所救,加之五言百韵的胭脂香粉令她喜爱,故而她回京后,专门让屈老尚书为五言百韵题字,这不也是正常?你这女子实在奇怪,午夜带人闯入我书房,便是说这个?黄昏时你抬着尸体去到衙门诬赖江平叶氏,如今半夜三更,又带人闯入我书房,试图说些奇怪言语,你用意何在?!” 宋知晴敛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黄昌东。 黄昌东挺着胸膛,冷冷和她对视,却渐渐被她的眼神所震慑住,身体里那一直未消散的寒意变得更浓烈了。 宋知晴淡淡一笑:“原来,这就是官啊,今日又令我大开眼界。” 之所以说“又”,因为之前在顺门环时,已经经历过欧阳臻莫名其妙的敌意和针对。 黄昌东依然用非常硬气的语气发出颤抖的音色:“你,你放什么厥词!” 宋知晴笑道:“黄大人这逞强的模样,比刚才被吓得脸白腿软的样子更好玩。黄大人,你休息吧,民女,便不打扰了。” “站住!”黄昌东忙道。 却见少女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黄昌东试图追上去,庞义高大的身子挡住了他。 庞义的脸凶神恶煞,加之他低头的角度原因,书案上那烛光,恰 好在他脸上落了半明半暗,看上去十分可怖。 黄昌东吓得又后退回去。 庞义冷冷道:“今日我们敢闯进来,下次就还会这么干。你派多少人守在这里都没用,要取你这条狗命易如反掌。我们东家现在不杀你,是要你留着这双眼睛,好好看看江平叶氏的下场。” 说完,庞义伸出两根手指头放在自己的眼睛前比了比,又对着黄昌东的眼睛比了两下,而后冷漠离开。 黄昌东好半日才缓过来,一下子跌坐在地。 马车停靠得很近,就在黄府外十米的树影下。 左云守在马车上,见到宋知晴和庞义回来,忙迎上来搀扶宋知晴,将她扶上马车。 马车掉转,先回四休码头,再去渡口登船。 左云将两边的车窗关好,放下帘子,垂落的帘子彻底遮蔽外边的月光,而后她抬手拧开马车厢体内上的小油灯。 小油灯是宋知晴做的,油灯的光不算多明亮,但足够照彻车厢。 拧开后垂下手,左云望着宋知晴的精致侧颜,关心道:“东家,这猛药,会有用吗?” 宋知晴点点头:“会有用的。” 左云下定决心道:“若是狗官真要对潘管事的尸身乱来,我定不会轻饶 他,天涯海角我都追去杀了他!” “放心,他会先派人去查我是谁,而后还要等京城的屈老尚书给他回信。这中间等待的时间,他轻易不敢乱来。” “嗯,那就好!”左云放宽一颗心,紧跟着又道,“东家,您先休息吧,这都熬了一宿,奔走了一宿,去到码头还要好一阵呢,等到了我再喊您。” 宋知晴摇摇头:“不累。” 她如今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睛,便是潘书新的脸。 她劝霍亦清不要难过自责,但实际上,她生平第一次也尝到了这样的浓烈感觉,自责,愧疚,不安,酸楚,悲痛。 潘书新是她的手下,可是,她没能保护好他。 潘书新,是师弟雇得第一个人手。 他本是路边的写字先生,八年前得罪了权贵,遭受不公,致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师弟那会儿正好受她的委托,要去顺门环买铺子建客栈,路上遇到落魄乞讨的潘书新,因瞧见他在地上写得那一手极漂亮的字,再一打听,他无父无母,妻儿惨死,所以,师弟雇下了他。 潘书新一直道,夏月楼便是他的家,他终于有家可归。 结果有了家的他,却惨死宁兴,此生终结于四休码头。 第290章 娶回家宠着 停靠在渡口的船,是宋知晴从顺门环下来的船只之一,与她这几日所乘的马车一样,低调朴实,无半分张扬之气。 已是寅时三刻的时间,但冬日天亮得晚,东边天幕还未泛白。 这个时间点,也是整个码头处于熟睡与将醒未醒之间,正是人烟最稀少的时刻,连高石杆上悬挂上去的灯笼,都一盏盏在漫漫长夜中熄灭,只剩零星几盏渔火还在坚持。 也是选中了这个时间,二十来个身穿衙卫衣裳的男人,正在处理码头上被集中堆放得木箱子。 离这块空地最近的茶楼,楼下早早打烊,楼上,一身黑衣的苏言即凭栏而立,一双黑眸沉冷地看着来回搬运重物的男人们。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殷浩匆匆走来道:“二少爷,数目不对,木箱子还少至少五十个。” 苏言即顿时大感窝火,转头朝江面望去。 他早有心理准备,定还有不少木箱沉在江底,但是相差五十个之多,这实在是太离谱! 四休码头有着得天独厚的建造码头的自然条件,水系很深,水域极广,水流平顺,两岸大陆开阔平坦,土地结实。 可对于打捞而言,这水系和水域,棘手到几乎致命。 且五十多个,这得打捞到什 么时候?! 更让苏言即不安的是,若这五十多个都在水底,那还好,就怕有人家中还有私藏,或者,这流动性极大的码头,已有人带着木箱离开了。 就在这时,余光望见西北方向驶来一辆马车,苏言即立即看去,殷浩脱口道:“有人来了!” “不急,”苏言即声音沉冷,“官府的人在办事,旁人该避嫌。” 这些人并不是他的手下,是董郝元重金雇来的,他们身上的衙卫制服也是董郝元准备的。 在寻常百姓眼中,这些就是官府的人。 果然,马车没有停留,过来后直接往南面驶来。 也随着马车越来越近,苏言即和殷浩同时认出,这马车不就是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位面纱美人的马车么。 “是她?!”殷浩道。 苏言即紧紧盯着马车,也在想是不是。 待马车驶过一盏灯火,照亮正在驾驶马车的庞义面庞,苏言即和殷浩同时确认了,是她。 “这大半夜的,去哪儿啊……”殷浩小声道。 “不知道。”苏言即忽然有些暴躁地道。 五十多个木箱,足够令人心烦,他管这个萍水相逢又不近人情的女人去哪。 他话音刚落,却见马车慢慢减速,在江岸上停下。 庞义先下马 车,将竹凳拿出。 左云一身红衣,利利落落地跳下来,转身去扶宋知晴。 江风忽然变大,吹起马车车帘,庞义站在马车另外一边,抬手挽住帘子,避免车帘打在两个姑娘身上。 宋知晴在左云的搀扶下缓步下来,哪怕披着披风,她的身姿都不令人觉得臃肿,纤细修长,曼妙灵动。 并且,她没有戴面纱。 苏言即下意识上前一步,双手扶紧栏杆。 他和她的距离有些远,但仍可见她侧脸的轮廓精致立体,琼鼻细珠,挺拔秀气。夜色下的肌肤饱满丰盈,令人忍不住遐想将手指抚摸其上时,将会是何等的触感。 庞义收起竹凳,左云抬手整理宋知晴的披风,很轻地道:“总算到了,上船后,东家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宋知晴抿唇淡笑,点点头。 随着她们从马车上下来,就停靠在江边的船只甲板上点起了灯笼。 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走出,用六张结实牢固的实木板在船体和江岸上搭一座宽敞的木桥。 殷浩望见此情此景,好奇道:“二少爷,她这是包了一条船?” 宋知晴双眉微拢,转身循着声音望去,倏然望见茶楼上凭栏而立的苏言即,宋知晴一愣,眼眸惊得微微睁大,忙 收回视线。 左云也转头看去,看见苏言即后吓得大叫:“唉呀妈呀!” 庞义在旁牵着马车,也抬起头,他一双浓眉皱起,认出苏言即就是在街上扶起宋知晴的男人。 但这个男人,他也不是鬼啊。 苏言即在楼上也不解。 他抬手摸自己的脸,再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正面,反面,有影子,影子跟着在动。 “莫名其妙,”殷浩不悦道,“她们摆出见鬼之态,做什么?” 苏言即没说话,皱眉看回少女笔直挺拔的倩影。 江岸的风迎面吹动她的衣衫和青丝,她长垂身后的披风也在风里轻摇。 他不清楚少女为什么看到他后露出那副受惊模样,但她迎着夜色抬起头的那一瞬,她当真美得勾魂摄魄! 苏言即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幅画,她身后星空下千帆剪影,江面上水漾波光,粼粼灵动,她立于江畔江风中,回顾抬眸,那面容欺霜赛雪,夭桃秾李,有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清冷华贵,优雅傲气。 哪怕受惊,她的眉眼都没有露出过分夸张的惊惧,但她的眼睛似会说话,那份惊恐,她的眸子没有藏住。 也是因为这份受惊,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才短暂散去,露出少女的灵 动和娇俏。 苏言即仍觉不可思议,这世上,怎有这般绝色的女子,宛如自画卷中走出。 又是怎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一身气质的姑娘来? 真是寒门吗? 可是,寒门舍得去包这样一艘船? 船不算大,跟那些运货的货船不能比,但这艘船也不小,比那些渡船规模要好太多。 若是用来拉客载人,便在临近的州府之间往来一次,这等规模的渡船,都至少能入账一万三千文。 而她还是包船,还未必就是去临近的州府。 殷浩在这时忽然又道:“二少爷,你们此前见过吗?” “没有。”苏言即想也不想地道。 若是见过,他不可能记不住她。 这样一个女子,任谁见她,都足以一眼万年,记一辈子。 “我怎么,觉得她好像认识您。”殷浩嘀咕道。 苏言即冷冷道:“扯。” 殷浩叹息:“这女子长得确实好,天上的仙子一般。就是这性情,娶回家了未必是福。” 苏言即眼眸微敛,直直望着少女伫立江岸的背影,脑中竟也浮想联翩。 “娶回家?”苏言即缓缓道,“若真能将她娶回家,便该是好好宠着的,管她性情如何,宠着就是了。毕竟这世间,能有几个男人娶得到如此美眷?” 第291章 江平叶氏 宋知晴和左云上岸后,壮汉们收起木板,渔船连夜离港。 左云搀扶着宋知晴至卧房中坐下后,忽然一惊:“哎呀,东家,我忘记带轮椅了。” “没有忘记,”宋知晴道,“是我不想要了。” “不想要了?”左云皱眉,“可是东家,您的腿还没完全康复,不能久站呀。” 宋知晴笑了笑:“放心,能坐着,我便不站着。” 她侧头看向桌上摆着的几个木匣子和一个鲁班机关盒,都是庞义提前送过来的。 宋知晴抬手按在机关盒上,但听清脆一声响,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长方木盒不规则地打开,如似开枝散叶,上面摆满各种瓶瓶罐罐。 宋知晴看着这些瓶瓶罐罐,莞尔笑起,笑得甜美明艳:“在来的路上,我还担心明香和明桂会弄错盒子,给错庞义,还好。” “东家,这些是什么呀?”左云好奇道。 “是你重伤这几日,我闲来无事熬制的,”说着,宋知晴的明眸变得意味深长,“这里,有让我能从坐着变成能站能走的,也有能让能站能走能跑的,变成坐着和躺着的。” 左云笑道:“我明白了!” 宋知晴纤细的手指在机关盒上轻轻按下,又是一声清脆,这些开枝散 叶的木箱瞬息归位,变回普普通通的一个寻常木匣。 宁兴和江平很近,因东南战事所需,官道都是新修的。 陆路骑马,算上休息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两天。 水路更短,十个时辰就能到。 而因近日天气好,风向助力,水势送行,路程也大.大缩短,完全不用十个时辰。 所以,在宋知晴的船只出发没几个时辰后,昨日仓促逃离四休码头的叶诗蕊,踩着上午的冬日暖阳,在江平陆雄镇的江口下船。 午时,叶诗蕊的轿子回到江家。 停轿后,叶诗蕊迟迟没有下轿。 她坐在轿中,双手拧着帕子,神情时而愁苦,时而阴狠,时而又皱眉试图挤泪,转眼又觉得自己凭什么要哭。 自昨日事发逃离宁兴后,叶诗蕊一直在想回家后要如何说,这一路想下来,结果到现在,颅内的计划全部作废,只剩不知所措。 “娘子,”兔儿的声音在外很轻很轻地道,“赵姨娘来了。” 叶诗蕊一惊,随机目光变凶:“为何我刚到府里,她就来了?” 兔儿和鹿儿她们对视了眼,没人吱声。 赵姨娘是叶诗蕊的爹,也是江平叶氏二老爷叶敬杰的爱妾。 赵姨娘一共生了八个孩子,除却一个夭 折,一个在七岁时病故,她还剩下六个子女,二女四男。其中还有一对双生兄弟。 可以说,赵姨娘入门后,就一直没停下过生孩子,才生完,不足半年,就又怀了。 不提叶敬杰,叶诗蕊的祖父祖母也非常喜爱她,说她为叶家人丁带来了兴旺。 赵姨娘平日待人亲厚,不仅不刁难下人,逢年过节,还会打赏出去不少银两,这也导致她人缘极佳,声望颇高。 也因如此,叶诗蕊便讨厌她。 一个妾室,你就该有妾室的本份,处处争抢风头想要做什么? 我娘,还活生生在正室的位置上坐着呢! 叶诗蕊在轿中冷笑:“我知道了,要么,她一直盯着我,见我坐在轿中,或有不寻常,所以她来看热闹了。又要么,我们这儿有她的一双眼睛。一回府,这个叛徒就将四休码头上的事跑去告诉她了。” 说完,叶诗蕊抬手撩开轿帘,缓步走出去。 赵姨娘的确是收到了她回来的消息,所以赶过来的。 叶敬杰的嫡长女叶诗梦已经成功入宫,叶家近日的头等大事便是这个。 这几百年来,叶家作为天下大族,历朝历代的帝王后宫中,皆有一个出自江平的叶姓妃嫔。 赵姨娘多希望自己 的两个女儿也能进宫! 就算进不了,但若能嫁到帝京王侯或权臣的家中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看到自轿中缓步走出的叶诗蕊,赵姨娘扬起一抹春风笑意,迎上前去:“六娘子,你回来了。” 叶诗蕊的脸色分外难看,她冷冷地看着赵姨娘,双目冰冷,充满敌意。 赵姨娘脚步一顿,一旁跟着赵姨娘的仆妇们也都傻了眼。 “六娘子,发生何事了?”赵姨娘小声道。 “赵姨娘消息真快啊,”叶诗蕊讥笑,“我这才回府,你就知道了?” 赵姨娘脸色浮起几分不自在:“六娘子,我是凑巧到这儿的。” “你觉得我信吗?” 这语气,一下将赵姨娘激怒了,她挺直胸板,昂首道:“六娘子这是怎么了,我正好到此,见你下轿,笑脸相迎,六娘子为何给我脸色看?” “赵姨娘,我还未出阁呢,你张口说我给你脸色看,岂不是说我不逊?你为何要污我清名?” “我并无此意!” “那我说你什么了,你就说我给你脸色看?” “你,你!”赵姨娘怒道。 赵姨娘出身贫困,早早被卖到叶家做奴婢,后来因为有几分姿色,加上性格憨厚,一次被人捉弄,那憨态可掬的 模样正巧被叶敬杰撞见,叶敬杰觉得她可爱,故而收她在身边做了个通房丫鬟。 现在被叶诗蕊几句话激的,赵姨娘又气又恼,但无奈嘴拙,“你”了半日,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模样,倒让叶诗蕊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在轿中的想法很可笑。 她知道赵姨娘是笨的,父亲喜欢她的,不就是因为她没什么心眼么。 可叶诗蕊时常又会忽然觉得,赵姨娘的笨都是装的,她那左右逢源,讨得上下都欢心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充满了心机手段的一个人。 不,管她的! 管她赵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叶诗蕊对兔儿等几个丫鬟道:“我们走。” 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叶诗蕊头也不回地离开,赵姨娘抿唇,自己干嘛要来找这个没趣呢! 叶诗蕊回到雪灵苑,差兔儿她们立即去备热水。 她在浴桶中坐了很久,大脑转动飞快,忽然一抹脸,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浮空。 逃不掉了,她得尽快将此事告知父亲和大伯他们才是! 她用最快速度离开了四休码头,那些传言暂时还没过来,但是今晚一过,明日满江平定传遍此事,她现在越快告诉父亲和大伯,才越能先发夺人! 第292章 父亲我闯祸了 叶诗梦被封为婕妤的消息,早早已被快马送至江平,不过正式的圣旨,至少还得再等个十日左右。 自那消息送来后,这几日,叶家大老爷叶敬江和二老爷叶敬杰心情大好,成日都是乐呵呵的,手下们也跟着喜庆,动辄被打赏点什么,谁能不高兴呢。 此时叶家最大的观园里,小厮奉上茶水后离开,叶敬江笑叹着感慨:“说起来,咱们叶家已有八十年没出一位国舅爷了,不知这次,二房的那些儿郎们有没有机会。” 叶敬杰赶忙道:“大哥,不敢不敢,不敢想,也不敢说呐!” “哈哈哈!这里又无外人!” 叶成珠和叶成海跟在叶敬杰身旁,听到大伯这话,二人心里不禁也有向往。 他们二人都是嫡子,和叶诗梦叶诗蕊一起,皆为叶敬杰的正房吕氏所出。 若叶诗梦能生下皇子,且这位皇子真的能登基成天子,那他们二人,将是何等的荣光! “不过,”叶敬江忽然话锋一转,道,“宫里目前就堂姐和三娘二人,总有些少,还得寻个机会,再添上一二人进去。我说点不好听的,堂姐年事已高,总有一日,她会去追随先皇。届时,宫里就只剩三娘一人了。” 叶敬杰顿了下,低声道:“ 大哥,其实,还有一个的,你忘了……” 他这句话,让叶敬江的脸色一下变了,忙道:“不要说!” 叶成珠和叶成海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目露不解。 叶敬江的小儿子叶成玉也困惑:“父亲,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啦?” “闭嘴,”叶敬江沉声喝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叶成玉不过才十二岁,他吐了下舌头,低头不语了。 这时,叶敬江的管家快步走来,喜道:“老爷,六娘子来拜见了!” 叶诗蕊回来的消息,叶敬江和叶敬杰刚才便收到了,但考虑到孩子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所以没有马上召她过来。 叶敬杰心疼道:“这才休息多久,就过来了。” 叶敬江笑道:“六娘子惦记着你这位老父亲呢!” 转头,叶敬江又对管家笑道:“去取根血人参来,泡壶参茶给六娘,一路舟车劳顿,让她补补气血。” 管家应声离开,没多久,叶诗蕊踩着叶家千金们专门规训的优雅步子,垂首走来。 叶敬江满意地看着她:“没记错的话,六娘快十八了,她只比四娘小七个月。” 叶敬杰点点头:“嗯,五娘在她们中间,这三个小丫头,都是同一年生的。” 叶敬杰说的五娘,是赵姨娘 生得大女儿,叶诗夭。 叶敬江皱眉,不悦地道:“这说得都是嫡女,你忽然扯一下偏房的庶女作甚?不提进宫,你那五娘便是进京的机缘都没有。” “是,是。”叶敬杰应道。 他其实知道大哥叶敬江不是看不上庶出的身份,而是看不上赵姨娘的出身。 这里,八郎叶成玉也是庶出,不好好坐在了这儿吗? 原因便是叶成玉的亲娘邱姨娘的出身不差,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她爹平日时常救助旁人,扶危济困,所以在江平陆雄镇那一带富有民望。 说话间,叶诗蕊已至跟前,亭亭欠身:“见过大伯,见过爹爹。” 虽是冬日,但今日暖阳高悬,并不冷,叶敬江和叶敬杰一眼看到,叶诗蕊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六娘,你怎么了?”叶敬江关心道,“一路奔波,生病了吗?” 叶诗蕊跟之前一样,做好了一堆的心理建设,结果临了还是撑不住。 她抿了下失血的唇瓣,眼泪忽然滚落了下来,她抬起眼睛,一双美眸委屈又害怕地看着叶家如今两位主事的长辈。 这一下,不仅是叶敬江和叶敬杰,一旁的几个叶家少爷也吓到了。 二郎叶成珠立即叫道:“六妹,谁欺负你了!?” “欺 负?”五郎叶成海瞪圆眼睛,“谁?!谁敢欺负我叶家的人?不要命啦!” “先别吵!”叶敬江忽然喝道,他沉目看向低头拭泪的叶诗蕊,肃容道,“六娘,你说。” 叶诗蕊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抽噎道:“大伯,父亲,请你们责罚六娘吧,六娘闯祸了!” 她捏着巾帕抬起泪眼:“离开京城后,我染了风寒,身子一路病着,前日到四休码头后,我撑不住了,便想靠岸休整。孰料,整个码头的客栈只开了零星几家,那些过往行客无处住宿,大冬日只能在长街上围作一团取暖!一经打听,才知有个恶商到处收铺子,收客栈以达成其欺行霸市,垄断之目的。他们甚至还将已经入住了的住客都给成批成批地赶了出来!我听到这些,着实气不过,加之身体病着难受,一时糊涂,便过去要找他们理论。谁知,谁知……” 叶敬杰忙道:“谁知什么?” 叶诗蕊说不出话了,开始咳嗽,珍珠大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站在她身后的兔儿忽然跪下,红着眼眶委屈道:“谁知,他们压根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不让我们进,派人拦着我们。奴婢说六娘身体不好,便给我们开个客房吧,他们还是不肯,说不 能开先例,除非给他们一百两,否则,他们的霸市之计便不奏效了!奴婢当时很生气,上前自报家门,称我们是江平叶氏的,可恨的是,那人冲六娘子叫嚣,江平叶氏又如何,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还说我们都是,都是……混账东西,说江平叶氏,迟早要完蛋……” “果然可恨!”叶成海气得怒吼,“他们在哪?四休码头对吗,我这就动身,我过去撕烂他们的嘴!” 叶敬江沉声道:“说下去,为何六娘要说自己闯祸了?” 叶诗蕊浑身发抖,眼泪掉得更凶了。 兔儿也哭嚎起来,以袖子抹泪:“他们,他们拿这样的话激六娘子,还要来推六娘子离开。奴婢上前去挡了一下,他们的人蛮横粗鲁,直接将奴婢推摔在地。六娘子见奴婢受伤,为维护奴婢,便,便令叶枝他们上前帮忙。” 叶敬江道:“出人命了?” 兔儿没敢吱声,好一阵,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众人的脸色都变差了。 叶敬江面色铁青,看向叶敬杰。 叶敬杰也正朝他看来。 二人一下捕捉到这些信息里的两个重点,客栈、四休码头。 那是人来人往,人流极其密集的地方! 若是就发生在江平本地,这压根就不算事! 第293章 你这混账贱婢! 叶诗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叶敬江的脸,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连眼泪都不敢掉了。 一旁的兔儿同样也不敢,但她心里藏着几分窃喜得意。 刚才这些话,并不是六娘子教她的,但她这一跪,一开口,帮六娘子将一切都圆上了。 兔儿觉得自己真聪明,临场应变的能力真厉害! 她还暗藏了一份小心机。 在这么多老爷少爷跟前,她故意描述六娘子对她的维护之意,便一下将她在六娘子心里的地位和鹿儿、貂儿她们拉开了! 三娘子进了宫,六娘子就是二房唯一的嫡姐儿,二少爷和五少爷,只会加倍地疼爱这个妹妹,届时也会注意到她,对她另眼多看吧! 日头下,这块观园里的花苑空地,忽然陷入死寂。 终于,叶敬江开口,目光却是看着兔儿,愠怒道:“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小贱婢!你方才说,是你气不过,当街自报家门,将江平叶氏搬了出去?” 兔儿大惊,瞪圆眼睛,惶恐地看着叶敬江:“大老爷!奴婢,奴婢是见不得六娘子被他们那般欺侮,这才说出口的!” 叶敬江的大手一指,暴喝骂道:“便是你在外惹是生非?!你竟还拿我叶家的名号去出风头?若非你,六娘今日何至于招惹上那祸事?!” 兔 儿浑身发抖:“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大老爷,不是这样的!” 她求助般的目光看向叶诗蕊:“六娘子……” 叶诗蕊低着头继续哭,余光都不看她一眼。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叶家脾气最暴躁的叶成海一拍石桌起身,怒喝道,“平日看你在六妹跟前吱吱喳喳,本少爷已经烦透了!你今日还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来,你真是该死!来人!把这个小贱蹄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兔儿尖叫:“不要啊!五少爷,不要啊!六娘子,求求您了,您替我说句话吧,六娘子!” 叶诗蕊自身难保,哪敢开口。 她不想去听兔儿的声音,将头别向另外一处,继续抹泪。 很快,几个手下便进来了,上前就要把兔儿拖走,叶敬杰忽然道:“且慢!” 除却叶敬江压着满肚子的怒火外,所有人都看向叶敬杰。 “她的这条命,不着急,”叶敬杰道,“现在就打死了,反而麻烦。” 二郎叶成珠皱眉,很快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 的确,兔儿现在不能死。 这件事情若能压住,那还好说,若压不住,那么这个丫鬟势必也会出名。 到时被人得知这个丫鬟在回来的第一日就被叶家打死了,那便对叶家不利了。 若有人来问一句打死这个 丫鬟,是不是叶家知道自己做错了? 答不是,那为什么要打死她? 答是,那么,叶家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为何不将这个丫鬟交给官府? 到时,又要如何回答? 答什么都不对,因为真正能够下令去打死人的,只有叶诗蕊。 真正要被交去官府的,也只有她。 可是,她若被交去官府,那交出去得不仅仅是她,而是整个叶家所有女儿的清名! 今后别人提及江平叶氏,就宛如一张凝白的纸上多了个墨点! 叶家女儿,也不再是这民间至清至贵至雅的千金了! 不会再有人以娶到江平叶氏的千金为荣了! 而更为恼火得是,三娘册封的圣旨即将就要送来,一旦送来,江平叶氏将又声名大盛。 此前,这将是叶家又一个佳话。 如今,却是推向风口浪尖的一把刃…… 叶成珠朝兔儿看去,一双眼睛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这个该死的贱婢,偏偏现在还真就杀不得! 因为,叶家不能认下这个罪! 想了想,叶成珠起身说道:“大伯,父亲,我即刻动身前去四休码头,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以及那边能否可以谈下来。不过对方既是奸商,必然张口便要银两。” 叶敬江沉声道:“给。” “可倘若他们狮子大开口……” 叶 敬江冷笑:“怎么,还想吃下我整个叶家的家业不成?他有那么大的胃口吗?” 叶成珠面露为难:“可是伯父……” 叶敬杰道:“可是伯父什么?!二房出得混账东西,也该是二房来出这个钱!你还要拖你大伯下水不成吗?” 一句话,一下将叶成珠惊醒。 大房和二房一直住在一起,但钱财开支其实已各算各的。 而此事若处理不好,大房和二房便极有可能要分家了…… 大伯定是能保住几分大房那边的清誉,便保住几分。 可古往今来,脱离主家的嫡次子们,除却极个别特别争气的,其他人,都是渐渐走向没落的…… 在叶敬江吼出这句话后的同一时间,跪在地上的叶诗蕊惊忙抬起头,害怕地看着叶敬杰。 这句“混账东西”,她确定父亲说得不是兔儿,而是她! 叶敬杰长长吐息了一口气,声音像是忽然老了几十岁:“若是能谈下来,那么十万两之内,都可以商榷。” “这么多?!”叶成海叫道,“父亲,十万两也太多了,打死一个管事,要赔这么多?!” 叶成珠面如死灰,缓缓道:“五弟,你错了,这不是买那个管事的命。” 这十万两,买得是江平叶氏的百年清誉! 叶成珠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叶诗蕊, 恨铁不成钢道:“那个人,可以是我打死的,可以是你五哥打死的,唯独不能是你!你可知道?!” 叶诗蕊如坠深渊,愣愣地抬着头,看着这个平日里最宠爱自己的二哥。 从那个管事被说身亡的那一刻起,叶诗蕊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但是现在,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闯得祸究竟有多大! 她的耳朵嗡嗡的,好像能听到很多声音,在此起彼伏地说着话。 “江平叶氏的姑娘,是轻易不抛头露面的。那些诗会、花会、蹴鞠、马赛,与你们何干?” “你只能与府外一两个千金有往来,不得超过三个。你们要活在其他千金们羡慕的言谈中,要活在别人的注目里。” “江平叶氏的姑娘,一定要矜贵、温雅、知书达理!” “你不能这样走路!学我,此后一个月,你需每日照着我这个姿势贴着墙站立两个时辰。” “这么多的姑娘里,将来必有一个是要进宫的,生为江平叶氏的女儿,你们注定是枝头上的凤凰!” …… 叶诗蕊一张俏脸惨白如纸,身体抖得也越来越厉害。 “父亲,我知错了,”她嚎哭地看向叶敬杰,“父亲,我真的知错了!” 叶敬杰失望冷漠地看着她,转身看向叶敬江,同大哥道一声回屋去休息后,便拂袖离开。 第294章 叶家清誉 叶家占地极其辽阔,在整个江平最繁华的地段,叶氏府宅足足占了一百亩。 入夜后,叶家大门外的长街明灯高悬,江平近几年宵禁管得不严,从叶氏大门步出,走不到百步,便至江平入夜后最繁华的酒水街。 每夜都喜欢出来喝两口的叶家五郎叶成海今日没出现,叶成海的几个好友等了又等,都玩笑道不好,要糟了。 在叶家私塾学堂里和叶成海一块长大的张福悦在露台外望了又望,摇着脑袋回来:“完了,看来真不会出现了。” 高尧笑道:“那咱们这满满一桌子酒菜,谁买单?” “谁提谁买单,就你了!” “高家家底雄厚,就高兄好了!” 张福悦坐下笑道:“怪我们失算,以为这几日叶兄兴致高,今日也会大请特请,谁能料到呢?他竟不来!” “嗐!也可能是叶府忙,我听我爹说,叶府这几日光是来送礼的,每日就有至少二十家!” “这么多?!” “那可是叶家!天下望族!你以为是咱们这种小打小闹的江平地头蛇啊?” “就是,还有大批刚出发正在往这儿赶的呢,估计整个江南道喊得上名号的大门大户,都要出动啦。” “不是不是,怎么还有人自称地头蛇的,你以为这是好词啊?” …… 一群人借着酒劲大声嚷嚷,生怕旁人不知他们眼界高阔一般。 一个手下神情有些急,慌里慌张从楼下跑上来,到高尧身旁后,快速在他耳边嘀咕嘀咕。 高尧面色一变,看着这个手下:“谁在传?在哪儿传?!” 离高尧最近的张福悦注意到他们,好奇转过头望来。 便在这时,张福悦的手下也从楼下跑来,俯在张福悦耳边说话。 张福悦的面色顿时也大变,低喝道:“大胆!去把这些人的嘴给撕烂,这种事,岂能张口就来,到处乱传?” 说完,张福悦起身:“不,本公子便去看看,都是谁在传!” “张兄!”高尧叫住他。 张福悦转过身来:“高兄,刚才你耳边听到的事,与我听到的可是同一件?” 高尧道:“叶六娘的?” “那就是了!”张福悦道,“走!这女儿家的清誉,岂由他们张口乱论!” 还是这种离大谱的! 高尧见他上了脾气,忙起身跟去。 一下楼,楼下大堂宛若炸开了锅,到处都在说这事。 酒楼外面那些露天的茶棚和酒家外也在议论纷纷。 有些人刚来,旁听了两句,便赶紧围上前去细细打听。 “可恶!”张福悦高声大喊,“都住口!你们在聊什么!” 只有离他近的人停下来,转 头看到是江平最不好惹的这几人,赶紧闭了嘴。 张福悦瞧见远处那些人还在说,一下冲过去,将其中一桌酒桌掀翻。 叮呤咣啷,廉价的花生米和黄酒全摔碎了。 这动静,终于让满堂静下。 但是屋内静下没用,外面长街上的声音从各个打开的窗扇外还是传入进来。 “住口!”张福悦暴怒,朝外面冲去,“都给我闭嘴,我报官把你们全抓起来!” 跟之前一样,只有近处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张福悦又要往前面冲去。 高尧快速过来拦他:“张兄,莫要冲动!” 张福悦道:“这事你能忍?叶五是咱们的挚友,这群人现在在这张口污蔑叶五最疼爱的六妹呢!” 一个衣衫褴褛,鞋子破了几个洞的邋遢男人忽然叫道:“还污蔑呢!我亲眼见到的,望舒楼那美人东家,是抬着尸体去宁兴衙门的!” 张福悦立即看去,伸手指去:“你给我住口!” “怎么,你还要打死我?好啊,来啊!你打死我啊,我这条命要是今日交代在这里,到时候一并算到那叶家头上!” “你以为本公子不敢?”说着,张福悦就要冲去,被高尧用力拦住。 “张兄,别再闹大了!”高尧压低声音,“这事不论是真是假,都轮不到我们出头 !这不是我们的事,也已经不是叶五的事了,这得问过叶家人的意思!” 另外一头,一个小少年爬上酒桌,大声嚷道:“我也看到了!我也在码头呢!还说他们叶家小姐不露脸,我呸!我亲眼看到她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大帮人去望舒楼闹事!” “凶得很呢!”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叫道,“别人要打烊,她不给人关门,非要闯进去!别人给她开门了,她进去就威风凛凛地往那儿一坐,非要让人给她上菜!别人开店的,不想惹麻烦,给她上菜了吧,她又挑三拣四,最后,直接给人打死了!活生生打死的!” 现场一下又炸开了锅。 一个讨不到老婆,模样畏畏缩缩,平日里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高声叫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叶家小姐,在外面的做派啊!可真难看!” “就是,”有人应和,“还以为叶家小姐清高着呢,这不是清高,这是目中无人啊!” 说得人越来越多,半条街的人都围过来,再往里边去是烟花巷子,好多风尘女子倚着栏杆在那听,啧啧摇头。 “你瞧见了吗?”高尧对张福悦道,“你堵不住这些口的,反而激起了更大的话头来。” “走!”张福悦咬牙道,“我们去找叶五!” 叶家大宅离这儿很近 ,张福悦直接舍弃过来的轿子,快步赶去。 叶家的家丁却给他们拦在了外头,家丁知道张福悦和高尧的身份,道:“张公子,高公子,我们叶家这几日不见客。” “不见客?”张福悦叫道,“为什么?这几日客人太多了?” “小人也不知,管家是这么吩咐的。” 张福悦道:“那行,你把叶五郎,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五少爷不在,”家丁道,“酉时不到时,他跟着二少爷动身去宁兴了。” 一听到“宁兴”二字,张福悦和高尧大惊。 张福悦张了张口,半晌,他看向高尧,神色变惊诧。 “莫非,是真的?”张福悦难以置信地道。 高尧也傻了。 二人都清楚,此事如果是真的,且那街头巷尾都已经传成了这样,那么至少那未来的二十年里,叶家的名声将“臭”了。 “高公子?”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张福悦和高尧转过头去。 庞义看着高尧,道:“可是高公子?” 高尧点头,上下打量庞义:“是我,你是……何人?” 庞义道:“高公子,可认识武惠东先生?” 高尧一愣,走上前道:“你为何知道此人?此人乃家父的恩人!” “因为,”庞义道,“我家娘子,是令尊恩人的恩人。” 第295章 一对熊猫眼 江平城外的一户民宅里。 左云肿着一双熊猫眼,手中端着参茶,掀开粗布制得帘子进来。 她将参茶放在宋知晴手边,很轻地道:“东家,真不先去歇歇吗?您没睡多久,这两日伤神伤心又伤身。” 桌上那一豆烛火,恰在这时触及到灯芯下的灯油,爆出很细微的一声响。 宋知晴自书卷上抬眸,淡笑:“说起累,你比我更累,你休息得比我少,还要照顾我,而且……” 宋知晴看向左云那一双肿肿的眼睛,见她终于听话,抹过药膏,宋知晴微微叹气。 左云嬉笑道:“东家这么美,可养眼了,伺候东家才不是累人的事,是赏心悦目的事,对我的眼睛好得很!多看东家几眼,我好的越快!” “……” 宋知晴笑着抿了下唇,低下头重新看书。 “呀!”左云凑过来,逗趣道,“东家被我夸得脸红啦。” “好啦,”宋知晴笑道,“去看看武先生吃完了没。” 左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嘀咕道:“……那个老东西!” 她们今日一到陆雄镇,东家便差人去了一间茶馆。 去没多久,那手下便回来了,身后就带着这个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瞧见东家的第一眼,整个人傻了 半天,脑袋左偏偏,右偏偏,将东家上下一顿打量,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后,这个小老头儿转身就跑! 而东家竟然第一次那么着急,赶忙道:“逮住他!” 一听东家这么着急,那还了得,左云一下子箭步疾冲。 小老头儿的速度却更快,左云拼尽全力,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捉到。 好在庞义和几个手下在小院外头,听到东家刚才那声疾呼,都第一时间赶来堵人,就这样,小老头在一顿恶斗后,被逮了回来。 左云脸上这一对熊猫眼就是在这个时候伤的,并不是熬夜熬的。 这可恶的小老头,抬手给她咣咣就是两拳! 可恶至极! 被押回来的小老头名字叫武惠东,他鼻孔翘上了天去,半天不说一个字,等终于开口,说得话是,他饿了。 东家问他要吃什么,小老头开始报菜名,一样接一样,全是山珍与海味,东家点点头,温柔道:“好,看来是真饿了,给他煮一盆咸菜清汤面,看着他吃完。” 于是,后厨真给煮了一大锅咸菜清汤面,然后盛在木盆里,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大汉们的注视下,小老头硬着头皮开始吃。 左云本来不觉得眼睛疼的,宋知晴一 提到武惠东,左云就觉得疼死了。 她从屋内出来,转身绕去隔壁屋,沉着脸迈入进去,就看到小老头坐在一张圆凳上,正趴在木盆旁边嘤嘤嘤。 左云朝上翻了个白眼,问道:“他哭个鸡毛?” “左云姐,”一个大汉道,“他说他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给我撑!”左云瞪着老头的背影,“刚才报菜名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 小老头转头看她,一瞅见她脸上那对熊猫眼,刚才哭得情真意切的小老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哭得太卖力,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这笑喷的一下,刚好让他的鼻涕泡泡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呕!”左云赶忙避开眼睛,“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恶心死啦!” 小老头自己也觉得形象大为受损,赶紧去拿手帕擦,恼羞成怒道:“都怪你!你若不出现,我也不会这样!老生平日是仙风道骨的!” “就你还仙风道骨啊?”左云嫌弃地看回去,“噫——!” “你噫什么!待我去拿我的道袍来,谁见我不喊一声仙人!” 左云懒得跟他鬼扯了,朝桌上那盆望去,见还有一半。 再瞅老头瘦骨嶙峋的身子,肚子那一块高高往外膨胀,约莫真 的撑着了。 “算了,”左云道,“我家东家人美心善,也不会真为难你,要你把这一整盆给吃下去,行了,你过来吧。” 老头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过来啊!”左云竖起眉毛,厉喝道。 “你凶什么凶!”老头不悦道,“我,我走不动啦!” “真是个废物……”左云小声嘀咕,看向旁边几个大汉,“给这老家伙连人带凳抬过来吧。” “嗯!”大汉们应声。 老头一被抬起来,身体便摇摇晃晃,他哎呀叫了声,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抬着圆凳的两个大汉的胳膊。 这画面,惹得其他大汉们都低头笑。 左云也被逗笑了,赶紧抿唇,把笑意强行收了回去。 左云从屋内出来,恰好庞义领着高尧回来。 庞义和高尧一抬头,就瞧见左云后边坐在圆凳上被人抬出来的小老头。 一个顶着一对熊猫眼,一个像是坐在圆凳上荡秋千,月色整好落在他们身上,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煞是安静。 左云敛眉,打量高尧:“你便是高公子?” 高尧缓缓点头,忽然认出左云后边的武惠东:“恩人?你这是……” 武惠东道:“你是,高尧?” “对,恩人,是我!” “哦。”武惠 东点点头。 高尧微皱眉:“恩人,你怎么……” 武惠东打断他:“没怎么。” 见他似不想提,高尧便不问了,换了个话:“恩人,自您离开后,我和我父亲一直在找您呢,您去了哪?” 武惠东忽然表现得很不耐烦:“哎呀,有完没完,问问问的!我荡秋千呢!烦死了!” “……” 院内气氛尬了一会儿,左云叫道:“荡荡荡,给他荡,给他荡!快荡进去吧!” 抬着武惠东的两个大汉于是把武惠东往主屋里荡去。 左云迈下小石板阶,走到高尧跟前,抬手一抱拳:“高公子,深夜把你请来,打搅了,来,请进!” 高尧点头,抬手回礼:“不敢,你们替在下寻到恩人,在下感激不尽!” 他和他爹高品盛找武惠东找了足足五年,一直没有道谢,这好不容易才寻到,他的确感激。 跟在左云身后进到主屋,高尧看向被放下来的武惠东,忽然一愣,他的目光朝桌旁的少女望去。 宋知晴已收起书册了,正在研墨,纤细的手指缓缓磨动着一块品相上等的松烟墨,烛火下宛如柔荑。 再见她侧容,高尧一眼惊鸿,双目都快直了。 紧跟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对冰冷的熊猫眼。 第296章 让整个叶家陪葬 “喂!”左云瞪着他,冷冷道,“你该看的,是那个老头!” 随着左云的手指指去,高尧看回到武惠东身上。 武惠东坐在凳子上,目光却也在看少女磨墨。 高尧自知失礼,轻咳了下,掩去尴尬,开口道:“恩人。” “别吵!”武惠东头也不回,冲他摆手。 “……” 高尧抿了下唇瓣,看向宋知晴。 “熊猫眼”挡着他。 高尧往旁边偏头。 “熊猫眼”也往旁边偏。 高尧转向另外一边。 “熊猫眼”也转向另外一边。 高尧无奈道:“这位小姐,我……” 宋知晴开口道:“左云,别逗他了。” 左云一顿,轻轻撇了下嘴,回到宋知晴身边,用很轻很轻,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东家,我哪里是逗他,我看不惯他那眼睛!我想给他眼珠子抠出来!” 宋知晴冲她淡笑了下,看向高尧:“高公子,我姓云。” “云姑娘好,”高尧语声恭敬,“来时路上,庞侠士同我提过您的姓氏了。” “那,他可有提,我寻你来的原因?” 高尧摇摇头。 武惠东听到这个,一下将耳朵竖起。 他也好奇宋知晴把高尧喊来做什么。 一开始,宋知晴并不知晓有高尧这个人,是他在隔 壁等人煮面时,几个大汉围着他吹嘘拍马,一个接一个套话的。 想到这,武惠东叹气。 他喜欢管闲事,还有一副古道热肠。 看到人落水,别人不敢救的,他敢,就算大冬天也敢! 看到有瘦瘦巴巴的小孩要饭,他就心疼,哪怕口袋里没剩几个子儿了,他也能全都拿出来。 他还受不了别人的夸,别人一夸他,他就得意忘形了,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就比如今天,这些个大汉围着他一顿夸,他就开始竹筒倒豆了。 高家父子,就是这么被他说出去的。 对了,武惠东忽然想起来,当时是一个大汉问他,有没有救过或帮过和叶家有关的人! 武惠东的眼睛一下朝高尧看过去,想了想,他又看回宋知晴,不悦道:“丫头!你要陷我于不义啊!我老头子岂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 宋知晴微笑:“可,我是啊。” 武惠东皱眉:“你!” “面吃完了吗?”宋知晴又道。 “……” “没吃完的话,我让他们给你端来?” 武惠东叫道:“你这丫头,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宋知晴面淡无波地看向一个大汉:“将他的面端来。” 大汉应声,就要离去,武惠东叫住他:“吃完了吃完了,我不 说话了,你不要去端了!” 说完,他坐回来,双手捂紧自己的嘴巴,生一双眼睛幽怨愤怒地瞪着宋知晴。 高尧觉察到一丝不对,看向宋知晴:“……云姑娘,挟恩图报之意是?” 宋知晴道:“叶诗蕊带人闯入我的望舒楼,砸坏了我的大堂,伤了我二十多个手下,并将我的一个管事活生生打死,另外一个管事也被她的人打得头破血流。” 高尧瞪大眼睛,惊诧道:“云姑娘便是四休码头那家客栈的东家?!” “是我。” “不可能,”高尧摇着头,难以置信,“叶六娘,她,她怎么会……” 左云冷笑:“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诬赖她?我们潘管事的尸体,那日便抬去衙门了,四休码头上的几百双眼睛全部能为我们作证!难道,我们为了栽赃对付一个远在江平的叶氏,还自己将自己人打死?我们有病是吗?!” 说着,左云越想越气:“还有!什么江平叶氏不叶氏的,也就你们自己好那口,去捧着什么臭清名!这天下权贵,又不是每一个我们都非得认识的!若不是这事,我还真不知什么江平叶氏呢,她自己上门寻衅来招惹我们的!” 高尧脸色惨白,他看着左云说完,顿了顿,目光 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的神情沉静平和,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高尧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敢看这个少女的眼睛。 他几乎下意识低头避开她的注视,抬手一揖,硬着头皮道:“云姑娘,此事……恕难从命。” 宋知晴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不管是什么事,”高尧咬牙道,“我和叶五,就是叶家五郎叶成海,我们是挚友。就算此事叶六娘做得不对,可你若要我帮你对付她……在下,办不到!” 宋知晴弯唇:“你如果帮我,那么我就只对付叶六娘一人。你如果不帮我,我万一没有控制好局势,整个叶家都被我拖下水了,这如何是好?” 高尧皱眉,抬起头道:“你……” 他想说,你未免口出狂言,可是触及她的脸,还有她那抹平静从容的眼神,高尧的话生生止住了。 少女的脸虽尚有稚嫩,但已倾国倾城,古有太多美人搅起风云,惹天下大变,让向来爱看话本,爱听说书的高尧对着这张脸,竟反驳不出了。 顿了顿,高尧道:“恕在下斗胆一问,姑娘想要如何对付叶六娘?” 宋知晴淡淡道:“血债血偿。” 高尧一惊:“你要让,叶六娘赔命?” 左云冷笑:“不,确切来说 是,是斩首。” 高尧惊恐地朝她看去:“不可能……” “就是斩首!”左云上前一步,愤怒道,“她若自缢,若服毒,那么整个叶家就都去死!只有她被当众斩首,我们才会放过叶家!我们就是要让她的罪被天下人知道!” “不可能!”高尧后退了步,“那可是江平叶氏,江平叶氏有几百年的清誉,怎能就此被毁?” “好笑,”左云哈哈大笑,“江平叶氏的清誉,关你高家什么事?你那么在乎他家兴衰做甚?江平叶氏若真是好人家,怎么还养出杀人放火,草菅人命的人啊?!” “左云。”宋知晴低低道。 左云停下,不爽地冲高尧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宋知晴看向高尧:“高公子,你若执意不帮,我们也不强求,我让庞义送你回去。” 高尧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自在地抬手冲宋知晴作了一揖:“那,那在下先告退了。” 说完,他转向武惠东:“武老先生,承蒙你救我父亲一命,此情此恩,我父子一直想报,怎么当初,你就不告而别了呢?” 武惠东冷笑:“你以为我是她啊!救了人还念叨着,想要让人报恩?我救你爹那是顺手的事,你不用放心上!她的事,你甭管,回家去吧!” 第297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武惠东的坚持下,高尧告辞离开。 离开前,他一步三回头,终是带着惴惴不安的一颗心走了。 他一走,屋内除却宋知晴之外,所有人都将一双杀气十足的眼睛看向武惠东。 武惠东将胸板挺得笔直,脑袋也高高扬着。 被人盯得发麻,他忽然起身,怒道:“行,行!我自己去吃掉那些面!” “虚伪。”宋知晴的声音慢声说道。 武惠东皱眉,转过身去,见她在那写字,叫道:“我怎么虚伪了?” 宋知晴依然没抬头,边写字边道:“假仁假义。” “你说清楚!” “叶六娘率人来砸我的客栈,我未做错什么,我的人便被打得一死一伤,而你在这里骂我挟恩图报,”宋知晴笑了,“你是非不分,为虎作伥,还自诩正义。亏得当年你中蛇毒时,我满山去找这种毒蛇,取它毒液来救你。你知恩不报,反赖我挟恩图报,武惠东,”宋知晴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真不是东西。” 武惠东被说的,脸颊一阵青一阵白,他结结巴巴道:“一码归一码,你现在若要我小老头儿的命,我给你就是!” “你这条命,对我有什么用?” “既然当初是你救我,那我现在就把这条命还你!”说 完,武惠东转头去寻尖锐物,一眼看到左云头上的发簪,就要抬步过去取。 左云大步后退:“你干什么!” “他想要你的发簪,给他。”宋知晴道。 左云朝她看去,愣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拔下头上的簪子。 武惠东一把夺来,在刺入脖颈钱停下,看向宋知晴:“我家,还有个小孙子,我今日死了,我这个孙子……” “与我何干?”宋知晴露出困惑神情。 “我与你师父也算有几年交情吧?” 宋知晴一笑:“是吗?” “不成!”武惠东垂手,“我今日不能死,我得回去安置了我的小孙子先!” “哦,”宋知晴道,“那你去吧。” 她这不咸不淡的模样,反而让武惠东更难受,他怒目瞪着宋知晴:“你怎不骂我?” “已经骂了,但你不要脸,骂了没用。” “你才不要脸!” 左云忽然怒吼:“我受不了了!” 她伸手指向武惠东:“你这老东西真是冥顽不灵,令人恶心!你瞧瞧人家高尧刚才如何待你的?毕恭毕敬,唯恐怠慢!而你又是如何待我们东家的?我们东家当初救你时才几岁?为救你,她一个小女孩不惜去山上找蛇,你再瞧瞧你的模样,你是不是有病啊!” 关于宋知晴救他的详细,左云压根不知,但岁数很好猜。 宋知晴救苏东林时才几岁,所以救这老家伙时,肯定在那之前! 再看这人如今的态度,左云真的觉得,他不如死了算了! 武惠东嗤笑:“又来这套!” “你!我管你去死!你赶紧去死!”左云咆哮。 “我现在不死了!”武惠东扬眉道,“等我安顿好我的小孙子后,我再来死!” “怎么会有这种人!”左云跳脚,看向宋知晴,“东家,你看看他!” 宋知晴道:“好,你慢走,我等你安顿好后回来还命。” 武惠东一声冷哼,走回去将簪子重重放在左云手里,一抬手,冲宋知晴道:“告辞!” 左云难以置信宋知晴居然真的就将他放回去,她跟着走出院子,看着武惠东离开,再转回身来:“东家,他……” “消消气,”宋知晴莞尔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高尧,也不在武惠东。” “啊?那是……” “他的小孙子。” 左云眨巴眼睛:“东家,您今夜都是在演戏呀!” 宋知晴搁下笔,笑道:“武惠东脾气不好,性情古怪,与这种人打交道,是容易短寿的。” 这句话,还是师父告诉她的。 师父甚至都不想承认 这个武惠东是他的友人,要知道,师父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噗!”左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他就不像是个正常人!他自己不喜欢别人报恩,是他自己的事。可别人有恩于他,他居然不想着要去谢别人的恩,多怪!刚才过来后瞧见您,他还掉头就跑!” 宋知晴笑道:“但是你发现没,他的速度奇快。” 左云脸上的熊猫眼开始疼了,她伸指去轻轻触碰了下:“是很快,我都没追上他。” 在那么多人拦着他的时候,他甚至还能给她咣咣两拳,打成这样。 以及,她也终于晓得,为什么当时东家那么着急地喊出逮住他,要是喊慢点啊,这人估计就没影了! 说着,左云眨巴眼睛,看回宋知晴:“我明白了,东家,这臭老头不好相处,所以,东家盯上了他的小孙子?这臭老头,定会把他的那身绝学,教给他的小孙子!” “说是小孙子,其实不小了,”宋知晴拾起方才一直在写的纸,上边的墨迹已经干了,她看着纸上的一列列,道,“当年我九岁,这个小孙子大我三岁,如今,他快二十了吧。” 左云凑过去,发现竟是一张契约。 “武牧斌,”左云道,“那小孙子的名字吗? ” “嗯。”宋知晴点头。 “希望脾气不要和他祖父一样,不然谁受得了。” 宋知晴笑笑,收起纸张起身:“走吧。” “嗯?去哪?” “找他们呀,武惠东不会跟武牧斌提他要一命换一命,更不会将武牧斌带来,所以,只能我们去找。” “啊?”左云看向屋外茫茫的夜色,“这,我们要怎么找呀,他动作那么快!” 宋知晴的眼睛变得明亮又狡黠:“我要他吃刚煮好的汤面,是因为吃汤面会热,热就会擦汗,那巾帕上有我特制的香料,至少在一个时辰内,他去到任何地方,我都找得到。” 左云的笑容终于变得开朗明艳:“东家,您真神,真好玩!那我们还等什么,找那老东西去!” “嗯。” 另外一边,在乡道上回城的高尧一路低头,沉默不语。 他的两个随从在身后与他说了好多话,他一概不应。 江平水系繁杂,故而未建城墙,也无城门,城的边界,以一块敲入地的木牌为界。 走着走着,一个随从忽然道:“公子,您快看!” 高尧抬起头,却见是张福悦。 张福悦靠在木牌下,醉醺醺的,闭着双眼,俨然在等他,身边竟无亲随在侧。 高尧一凛,赶忙快步赶去。 第298章 草菅人命 “张兄,张兄?” 高尧用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将张福悦摇晃醒。 张福悦张开眼睛,恍惚很久,忽然张口大哭:“高兄!” “你哭什么?”高尧皱眉,“发生了什么?” “高兄啊!”张福悦一直哭,身上的酒味特别浓。 “……是叶家的事,令你哭成这样?” 这也不至于吧! 这时,除却酒味,高尧还闻到一股腥味。 高尧一愣,循目望去,见张福悦右边袖子下竟染着一大片血渍! “你受伤了?”高尧忙道,托起张福悦的臂膀,“怎么那么多血?这些血是哪来的?” 张福悦低头望见这大片血渍,像是一下被刺痛双目。 他赶紧将这片衣袖拉拢回来,手忙脚乱地试图藏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哪来的!” 高尧愣住了:“张兄,你该不会是……伤人了吧?” 一听到这个,张福悦赶紧将自己的耳朵抱住:“我不是,我没有啊,我没有!” 高尧一个随从在高尧身后小声道:“公子,流了这么多血,这不是伤人了,这是,这是,杀人了吧……” “住口!”张福悦扑了过去,要掐住这个随从的喉咙。 好在这个随从躲得快,另外一个随从也来帮忙。 高尧惊呆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人在那 争执,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忽然,高尧上前,一把拽住张福悦怒道:“我们在叶家大门口分别,我离开时你的随从还在,你也还好好的,怎么我才一走,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是不是你又回去那酒家找人麻烦了?然后失手将人打死了?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在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情况下!” 张福悦惊恐地看着他,一屁股摔坐在地。 一个熟悉的清脆女声在这时响起:“哟,如果不是的话,你待如何呀?是不是那条人命,就也视作草芥啦?” 一听到这个声音,高尧大惊,忙转过身去。 却见宋知晴和左云一人一匹马,正拉扯着缰绳减速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两个姑娘换了一身衣裳,一墨一蓝,几乎要隐匿于暗夜中。 着深色青蓝大袖长衣的,正是宋知晴,她脸上戴着面纱,面纱料质极其轻软,沿着她高挺的鼻梁往双耳挽去。 因为遮掩了口鼻,她巴掌大的脸只剩下这双眼睛,越发显得明亮勾人。 方才高尧的两个随从被拦在外面,并没有进屋,现在望去,二人的目光不自觉都被宋知晴吸引。 连摔在地上正神志混沌的张福悦也在看到宋知晴时,眼神也凝固了一瞬。 不过也只一瞬,他继续难过去了。 现在哪有心思看美人!呜呜呜…… 等等! 张福悦忽然反应过来,那名身穿墨色衣衫的女子,好像出言寻衅了来着。 张福悦攀着高尧的臂膀,跌跌撞撞爬起来,伸手指向左云:“你这女子,你刚才说什么?你,你别不知好歹!” 孰料高尧一把压下他的臂膀,忙道:“张兄!不可无礼!” 说完,高尧转过身去,冲宋知晴抬手一揖:“云姑娘,我这位兄台喝醉了,您勿怪他!” 左云道:“我们怪不怪他不打紧,打紧得是,你们这群纨绔,也太视人命为儿戏了吧?你瞧瞧你这位朋友的袖子,这得将人伤成了什么模样?往死里下得手吧?呵!我眼前都出现他打人时那凶狠的模样了!可恶至极!” 宋知晴也道:“你且问清楚,究竟将人伤成了什么样,如若那人未死,便去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高尧点头,忙去问张福悦。 张福悦醉醺醺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高尧问了好一会儿,才大致弄清,应当就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宋知晴和左云也在听,左云道:“所以,你将人打了半死,误以为对方死了,其实你并没有亲眼瞧见?东家,那不定还有救。” 宋知晴点头:“去看看吧!” “云姑娘,”高尧好奇,“ 你现在要去救人?” 宋知晴在马背上看了他一眼,一扯僵绳,快马离开。 左云冷冷道:“我们东家涉世未深,不知人心能有多险恶!偏偏她天性温柔,人美心善,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才处处被人欺负!哼!” 说完,左云扬鞭:“驾!” 两个随从看着她们走远,同时看回高尧。 “公子,她们是什么人呀,那个姑娘看着好贵气,也太美了!” “对呀,公子,您为何待她们如此恭敬?” “而且回来这一路,公子一直不说话,我们问您那恩人的事,您也不提半句,这恩人的恩人,我们就更糊涂了。” 高尧道:“既知糊涂,那就不要再多问了。” 他看回张福悦。 张福悦失魂落魄地靠着一旁的路牌,这模样,委实让高尧揪心。 但也是够倒霉的,他刚才那些话竟被听去了,若被张福悦所伤的那人真的死了,那么…… 高尧叹了一声,伸手挽住张福悦的臂膀:“我估摸你是不敢回张府了,凑巧我娘留了个庄子给我,我先带你去吧!” “高兄,”张福悦哽咽道,“那人可千万不要死啊。” “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高尧有些生气,“都赖你,害我也被骂纨绔!你这臭脾气,也不知还有没有改的 机会!若是闹出人命,我看你怎么办!你们张府拿什么去保你?你别忘了,这会儿还有叶六娘那风波在!” 这话一出,张福悦吓得一哆嗦。 是啊,叶六娘杀人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他这边要是也死了人的话,那么这两件事情绝对会被放在一块说。 届时,全天下的人都要骂他们草菅人命,仗势欺人,若越骂越凶,朝廷就会直接来管了! 那他的脑袋…… 张福悦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高尧忽然叫道:“不好!” 张福悦又吓了一跳,左右张望:“高兄,发生了什么?” 高尧张口就要说,却又立即闭上了。 他转头看向宋知晴和左云骑马消失的方向,脸色刹那惨白。 叶六娘杀人之事,固然轰动,但若江平又冒出一桩有钱有势的“地头蛇”残民以逞、滥杀无辜之事,那么叶六娘杀人的性质,将变得更为恶劣。 到时候不止叶六娘,或者叶家,整个江平都要跟着背负一个臭名昭着的骂名了。 并且极有可能,这骂名会遗臭万年,影响到这片土地上的后世子孙。 而正痛恨着叶六娘和叶家的云姑娘,她会不会…… “不行,我要尽快进城!”高尧喃喃道,“我得去找匹马!或者有没有马车,我要把马卸下来!” 第299章 何方神圣 “来了来了,官府的人来了!” “都让开,让官老爷进来!” …… 挤挤挨挨的人群外头一片呼声。 很快,拥堵的人墙被分开,几个捕快打着哈欠进来,看到一地的血,他们一激灵,终于清醒。 地上或躺或坐好几个伤员,最严重的这个,腰侧部斜插着一根桌腿,痛得都是汗。 临街医馆的大夫和他的两个学徒正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血其实流得不快,但是这被贯穿的伤口,他们不知怎么办。 捕头申良田朝其他伤员望了圈,都是小问题,就这个腰侧插着根桌腿的人,若是没救回来,那就是命案了。 “出来!” “老实点!” “还敢嚣张,嚣张啊,继续嚣张啊!” …… 里间骂骂咧咧,张福悦的两个随从被五花大绑,一堆男人将他们推出来,扔到几个捕快跟前。 “官爷,张福悦跑了,就是这两个狗奴才在那拼死拦着我们,让张福悦跑的!” “对,这两个狗奴才一开始可嚣张了!狗仗人势的东西!” “官爷,先把这两个狗奴才抓走!他们算是杀害李老七的从犯吧?” 两个随从抬起头,见到过来的人是申良田,不由大松一口气。 申良田和张福悦平 日私交甚笃,虽然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申良田必不可能维护他们,但总比落在其他捕快和衙卫手里要好。 申良田皱眉扫了他们一眼,看回地上的李老七:“郭大夫,他情况如何?” 老大夫汗流浃背,摇摇头没说话。 瘫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伤员抬头叫道:“官爷,那张福悦跑出去很久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官爷,快去抓他吧!不然他人要跑没影了!” “你急什么!”申良田后边一个捕快上前,“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张家大门大户,张福悦跑了,问张家去要个交代不就完了?” “这话是什么道理!”人群里有人不满地叫道,“张福悦是杀人凶手,官爷,你的意思是张福悦的家人可以替他去砍头啊!” “就是!” “他把我们打成这样,这件事情没有完!” “官爷,还等什么!快去抓杀人犯啊!” “是啊!” …… 申良田脸色阴沉,冷冷地朝他们看去。 这些刁民,平时见着张福悦一个个都不敢吱声,这会儿张福悦犯事了,这群人一下子就来劲了,反正死得是李老七,伤得不是他们,被杀得也不是他们呗。 不对,李老七还没死呢! 申良田 收回视线,看向地上的李老七。 李老七眼睛半睁,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衣服则像是被浸泡在水里。 申良田一挥手:“把李老七抬去衙门!” 郭大夫和身边的学徒一愣,郭大夫抬头道:“大人,不成啊,他现在哪里还吃得消被人搬来挪去?” “那你们报官干什么?”申良田喝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大半夜在这花天酒地?若非法不责众,你们一个个都当被抓去衙门!不知道现在是宵禁吗?” 他这句话一出,离他最近的几个人便噤若寒蝉了。 这的确是个把柄,有罪无罪,全凭申良田的一句话。 见这些人变得老实,申良田再度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李老七带衙门去!” 郭大夫一急,忙道:“不可啊,大人,他还活着呢!他如果被抬去衙门,说不定路上就撑不过去了!” 申良田不管,冲手下怒道:“去啊!” 死在路上,就有别的理由了。 可以是衙卫没有抬好,给他摔阴沟里去了。 可以是他自己爬起来说要回家,结果跌进河里了。 更可以,说是有人拦道,将他杀了。 这些刁民信或不信,管他的,何况,有用吗? 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就是张福悦干的,板上钉钉了。 衙卫们上前拉开郭大夫和学徒,郭大夫一把老骨头了,被抓去一旁,他不甘心地挣扎:“不可啊,大人,绝对不可以这样!他会死的!” 学徒则担心自己的师父被人伤了,一直嚷着不要碰我的师父。 “快点!”申良田叫道。 因为都是入睡后被人叫起的,申良田一共也没带几个手下。 将郭大夫和学徒拉扯开后,才腾出两个衙卫。 二人过去,一时也不知怎么抬,这可都是血,而且碰一下,李老七就疼得哇哇叫。 申良田的耐心快被耗尽,转头打算从现场点两个围观者帮忙,门外就在这时响起一个非常粗鲁的叫骂声:“你XX妈的敢打我!” 申良田皱眉看去,不知又发生什么,便见一个身着墨色衣衫的削瘦少女扬起手,给了她跟前那个壮汉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还敢再打!” 这手劲极大,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壮汉竟被她打的,整个脑袋偏了过去。 左云冷笑:“怎么样?我打你就打你!客客气气让你让一步,你便出言调戏,平日里不少欺负女人吧?!” 壮汉两眼冒黑,随即暴怒,一个拳头挥去,少女一抬手,结结实实用 掌心接住了这记拳头,并且少女收拢手指,轻转手腕,那壮汉咿呀咿呀叫疼,胳膊竟要被少女扭转过去!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壮汉张口开始求饶,疼得都是汗。 而后少女一抬腿,踹向壮汉的肚子。 “滚!”左云看着摔在地上的壮汉,“不自量力的废物!” 而后,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因为太过用力,而疼得发麻的手指,转身看向宋知晴:“东家,我们走。” 众人这才看到,她身后那块灯火照不到的地方还立着个女子,个头较她还要高出一点,体态极曼妙,纤脖纤腰,四肢修长。 待二人走出,瞧请她们的脸,众人更傻眼。 一个顶着一双熊猫眼,谁对上她的眼睛,她瞪谁。 眼神是凶神恶煞的,可是这双熊猫眼让她毫无威慑力。 另外一个女子,则谁望去都会有短暂失神。 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清媚动人,乌黑雪亮,她并没有在意旁人的视线,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大堂里。 “看什么看!”熊猫眼暴躁怒吼,“都让开!” 随着她走来,旁人都往两边退去。 就冲她刚才徒手干到一个大汉,众人便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同时也好奇,这二位是何方神圣。 第300章 打不过这两个女的 申良田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一个插曲。 他回过神后走上来拦住左云:“二位姑娘,这里在办公事,烦请二位离开!” 左云道:“我们是来救人的,官爷让一步?” “救人?” “喏!”左云看向地上的李老七,“他!” 人群发出一阵笑声。 申良田道:“姑娘,我们也是来救他的,这就要带他回衙门治疗。你若在这捣乱,他可能会死,到时候,他的这条命,就怕要记在姑娘的头上了。” 左云乐了:“你在说什么笑话?有你这样乱赖别人的?你这官差当得很糊涂嘛,你们江平是不是有很多冤案啊?” 话音一落,周围哗然,申良田的面色瞬间变难看:“你这贼女子,你当众污蔑来办公事的官差,是何用心!” “老娘没工夫跟你废话,滚吧你!”左云抬手将他推去一旁,转身看向宋知晴,“东家。” 申良田一下拔出手中大刀:“拿下她!” 大刀才一出鞘,便见那带着面纱的蓝衣女子一抬手,压着他的刀把一端,直接将这把重量不轻的大刀推回入鞘。 她出手极快,力气极大,申良田后跌了步,只觉眼前有青蓝色的衣衫翻飞,一晃而过。 申良田抬起头怒喝:“你们敢带官府的人动手?!” 宋知晴半个眼神 都未给他,径直朝李老七走去。 申良田追上来:“你们二人是什么人!” 左云忽然转身指他:“你再跟来试试?还嫌不够丢人?” 申良田气得面颊发青,低头看着左云指他的这根手指头。 “后退,”左云道,“你离我们太近了!” 申良田愠怒:“我,我乃官府的办差人员!岂容你放肆?” “少废话,后退!” 申良田忽然上前一步:“你待如何?!” “啪!”的一下,左云一记拳头直接砸去。 “头儿!” 衙卫们顾不得郭大夫和学徒,忙赶去扶申良田。 申良田后跌出去好几步,捂着剧烈疼痛的鼻子抬起头,鼻血从他的指缝里往外直冒。 人群最外面,有不怕死的人高声叫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申良田呱呱叫!” 这一声一出,现场直接起大哄,到处都在哈哈大笑。 申良田气急败坏,再度要拔出刀来。 左云捏着指骨上前,道:“去,把江平那些镇守兵和坐镇营的兵马调来!你一个人不够打啊!” “你个贱人,你这个贱人!” 左云咧嘴一笑:“别只骂人呀,来打呀!来来,咱们再比划比划?” 周围哈哈大笑。 “快去快去!申大捕头,快去!” “打死她,申大捕头,她冒犯您了,快打死 她!” “申大捕头,您怎么流血了呀,哎哟,这鼻血啊!” “怎么不抓她呢?她都当众行凶了,申大捕头,您倒是去抓她啊!” …… 申良田在江平横着走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气得咬牙切齿,但是除了生气和忍耐鼻子上的这股疼痛,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因为,他就是打不过这二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忽然,一旁的郭大夫发出惊叫:“姑娘!你要干什么,你别碰他!” 这一声惊呼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去。 宋知晴蹲在李老七身旁,正在检查伤口,她的手指轻轻在李老七的腹上按压。 李老七已经完全痛麻了,他虚弱地睁着眼睛,压根注意不到身边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很吵很吵。 “你也闭嘴!”左云对郭大夫也不客气,朝他瞪去,“没事别大呼小叫,不准惊扰我们!” 说完,左云转过身去,在宋知晴身边蹲下,低低道:“东家,可以救吗?” “可以,他出血其实不严重。” 真正严重大出血的,哪里等得到她们赶来,不,确切地说,哪里等得到张福悦逃走,早就当场身亡了。 宋知晴看向郭大夫带来的行医药箱,想了想,侧头在左云耳边低语。 左云严肃点头:“好 !” 她站起身,在人群里扫了眼,很快锁定在柜台附近的一个男人身上。 看衣着打扮就知道他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左云快步过去。 宋知晴抬手打开了郭大夫的行医药箱。 “你要干什么?”申良田叫道。 “替你背锅。” 清清冷冷的四个字,让申良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她的意思后,申良田怒喝:“你这女子,若是李老七死了,他就是你害死的!” “是张福悦。” “是你!他本有生还可能,是你将他拖延在此处,是你害死他!” 宋知晴面纱下的唇角扯了扯,低头拿出针灸包和行医卷。 她将落在地上的半截碎木拾走,而后手一抹,两个工具包在地上被她一瞬铺开。 郭大夫的学徒大感不悦,就要呵斥,被郭大夫抬起手阻挡。 这铺开针灸包和行医卷的手法,不仅看出她熟练,更能看出她的手腕极稳。 他的针灸包和行医卷的重量都不轻。 针灸包里除却圆针、鍉针、镵针、锋针、铍针、圆利针等九针外,还有其他针刺工具,共计二十七种。 且为了方便实用,针灸包中除却这些针外,还在最外面绑着粗细长短各不同的针柄。 重量便是来自于这些针柄,除却常见的缠丝柄、圆帽柄之外,还有几样特 制的石柄。 而行医卷的重量便更不用说了。 可这少女不仅同时将它们铺开,铺开后更是平坦盛放于地,松软的棉毡上没有半点褶皱。 “让开,让开!”左云带人回来。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客栈伙计,共抬着三张非常大的座地屏。 掌柜的在申良田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跟在左云身后。 左云手里还握着一个已点着的烛台。 她蹲下将烛台放在宋知晴身旁。 宋知晴正取出一把细扁细扁的银刀,就势在火上烤。 “别,不要挡着我!”郭大夫叫道。 “就是啊,也让我们看看嘛!”有人不自觉地叫道。 掌柜的叫道:“哎,你们就不要添乱了!” 伙计们将座地屏铺开,到申良田跟前时,伙计们不知怎么办了。 掌柜的也为难。 宋知晴余光有所察觉,在左云耳边低语。 左云看了她一眼,轻叹:“东家就是心好。” 她起身转过去,道:“掌柜的,这几位官差不用拦在外头,就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着,这口黑锅能不能甩到我们头上!” 申良田真的很想撕烂这个熊猫眼。 左云轻蔑地看他一眼,转回身继续蹲下。 若不是东家说,她们走了就走了,但申良田可能会迁怒到这家客栈的掌柜身上,左云才不想让这个王八蛋留在这呢! 第301章 姑娘真乃女神医! 因申良田这边没有被座地屏所挡,郭大夫正好可以借光看个够。 不知不觉,郭大夫就越过所有人,站在了宋知晴身后。 左云看了他一眼,只要他不出声一惊一乍,左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处理好刀具、针具后,宋知晴很快扫了眼药箱里的药,而后收回视线,开始处理李老七身上的桌腿。 宋知晴忽然低声道:“张福悦看着,并不像是有这么大的力气。” 左云回想之前在江平城外看到的张福悦,点头道:“看着就像是那类纨绔子弟,平时会点骑射,就觉得自己锻炼到位,身手高于常人了。现在会不会是因为喝酒和发火的缘故,所以才能将这么粗的桌腿刺入他的小腹?不过我看,他也仅限于刺入了,这根桌腿好像没有造成贯穿伤。” 宋知晴道:“自然不是贯穿伤,如果是贯穿伤,那么他的亲朋好友有口福了。” 左云“噗嗤”一声低笑:“东家,您是说,吃席?” “嗯。” “东家,您真好玩!” 宋知晴微笑:“哪里好玩啦。” 并不是说吃席这个说法好玩,而是少女这一脸平静淡定的神情,却说着打着趣的话所形成的反差。 郭大夫在后边看着她们说笑,心里面揪成一团。 都什么时候了! 更关键得是,少女这会儿边说话,边头也不转地从医药箱里面取出一个小瓶。 单手弹走小 瓷瓶上的盖子,而后她跟不要钱似地,大把大把倒在伤口周围。 郭大夫的学徒惊道:“太,太胡来了!” 郭大夫也觉得实在是胡闹! 瞅见少女将药瓶放下,郭大夫皱眉,凑上前去,认清这个药瓶,他眨巴眼睛,看回少女。 这个药箱郭大夫用了几十年,已经很陈旧,里面瓶瓶罐罐一堆,很多瓶子外头都脏了,沾染着大量陈年药渍。 最重要的是,这些瓶瓶罐罐外面并没有做记号或贴标签,郭大夫熟练称手,知道谁是谁,但这个少女,方才正眼都没望去,随手一探,就取出了这瓶他以十几味去腐消炎止脓的药材所熬制的独家特效药。 但在惊讶之余,郭大夫更多得是心疼。 这个药,可是很贵的啊,他平日都舍不得用的! 就这么被对方霍霍,一大瓶,没得了! 少女却随手,又是头也未转地从医药箱里再取出一盒小圆盘。 这个小圆盘直接让郭大夫的心开始滴血。 少女拧开盖子,用扁平小铲铲出一大铲琼玉般的药膏,直接往伤口周围抹去。 而后将药盒随手交给一旁的熊猫眼。 郭大夫心疼地凑过去,预备看看她用了多少。 还未瞧清,听得“噗”的一声细响,他的脸顷刻被热血喷溅。 李老七痛得弹跳而起,惨叫声如似杀猪一般。 郭大夫忙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见那少女已经将桌腿给 拔出来了! 没有半点犹豫和准备,说拔就拔! 一旁的学徒也傻眼,换作一个老大夫来拔,都要握着那桌腿做半天心理建设,然后才敢用力吧! 左云上前去压着李老七的上身,顺手将一块手帕塞入他的嘴巴。 李老七痛得一顿挣扎,郭大夫见状,也过去压他,瞪向自己的学徒:“愣着干什么,过来!” 三人合力压住李老七,这边宋知晴用纱布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另外一只手,她单手就将最细的一根银针套好针柄,放在火上烤。 这个角度,李老七和他的学徒更能看清她的手法和操作。 只见她低头去擦拭李老七的伤口,随后,手里的银针快准狠地探入进去,将里边的木刺挑出。 擦一下,挑一下。 那鲜血涌出来得极快,每次留给她的时间都很短,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挑出一根刺来。 很多木刺深嵌在肉中,是极不好挑的,可是不论多刁钻的角度,或者是多模糊的视角,她都照例一击即中,一下就能挑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郭大夫深知这有多难! 没多久,一旁摊开的一块纱布上,便密密麻麻,摆着好多木刺。 最后一次,宋知晴细细检查,确认里面没有残余后,这才开始清理和处理伤口。 她的手法极快极快,一气呵成,而这边的李老七,已经痛 得又喊不出半个声了。 待纱布上的结扣绑好,郭大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道:“姑娘,姑娘一双妙手,姑娘,你乃神医啊!” 一旁的学徒也激动地说不出话。 这一套行云流水,近距离观察下来,堪称赏心悦目。 宋知晴道:“我将你最贵的几瓶药用了,这账,到时你去找张福悦算。” 郭大夫双手抱拳:“姑娘,敢问你贵姓?敢问,你又师从何人?” “师父隐居山间多年,他的姓名,我不好说。我姓云。” 郭大夫的眼睛莫名泛红,哽咽道:“好好好,云神医,云姑娘!此等手法,我平生得一见之,此生无憾了!” 后边几个衙卫你看我,我看你。 申良田皱眉道:“怎么?好了?人救过来了没?” 郭大夫起身过去:“往后几日好好养伤,好好调理,李老七就能活了!” 申良田等人难以置信。 屏风外头的其他人也哗然。 高尧这会儿才到,他拨开拥挤人群,便见半身是血的宋知晴和左云出来。 “云姑娘……”高尧道。 “哟,你来得挺快啊,”左云道,“赶来干嘛?你的好兄弟张福悦呢?” 高尧找不到马和马车,跑到半路才终于遇到一辆马车,这才坐车过来的。 他对现状完全迷茫,却忽然听到大堂里面传来的掌声和吆喝,好多人跑出来,纷纷叫嚷:“真的是神 医啊!” “云姑娘,不,云神医,您救死扶伤,太绝了!” “这才是当世神医!这都能救过来!我还以为李老七死定了!” “云姑娘,您在哪里开医馆?您说一声!” “是啊,云姑娘,快同我们说吧,日后我们都去找您!” “也替我看看呐,神医,我肚子里老是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按下去可疼了!” “还有我,我家中祖母卧病在床多年了,神医姑娘,您可以同我去看看吗?” …… 高尧愣愣地听着,目光望回宋知晴,大喜:“云姑娘,李老七活了?” 左云皱眉:“他就没死,什么叫活了?还有,你是不是可以把你那个遇事就跑,不争气的兄弟给叫回来了?郭大夫那的药钱还没结呢!” “必然,必然的!”高尧开心道。 “还有,”左云又道,“虽然李老七没有死,但是张福悦伤人这么重,这可不能轻易算了,牢饭总要进去吃几年吧?” 高尧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这神情令左云不屑:“怎么,把人伤成这样,坐几年牢都不肯?你们这群公子哥啊,真是令人恶心!” 说完,她扶着宋知晴:“东家,我们走。” 宋知晴淡淡地看了眼高尧,和左云一起离开。 她的这抹眼神不像左云那样浮现厌恶,却令高尧更能感受到轻蔑和讥讽。 高尧浑身都不自在,也不敢喊住她们了。 第302章 女神医的爹是我杀的 宋知晴的坐骑停在远处黑压压的树影角落中。 回去的时候发现马还在,左云拍着胸膛,大呼幸好。 上马后,左云担心道:“东家,那,我们还能找到武惠东那老头吗?都耽误这么久了,那香料还能嗅到吗?而且,路都是不一样的……” 宋知晴也不确定,道:“试试吧。” “可千万要找到啊,不然,那老头真的跑来找我们寻死的话,那得……多晦气啊!” 宋知晴笑道:“他那条命,我的确不想要,走吧。” “嗯!” 武惠东的轻功一绝,已早早到家。 家里空无一人,没见着武牧斌。 时间一点点过去,快卯时时,武牧斌终于推开屋门进来。 一进来,武牧斌就闻到一股臭味。 他点燃桌上烛台,果然,瞧见歪在太师椅上呼呼大睡的武惠东。 武牧斌过去将他推醒:“爷爷?你怎么在这就睡着了,你也不洗脚?这大晚上的,你跑了多少路啊?” 武惠东擦着嘴角的口水,顿了顿,忽然抬手要朝武牧斌的脸上打去。 但想到自己就要死了,他的手停了下来。 武牧斌已经摆出要挡的姿势了,瞧见武惠东停下,武牧斌道:“……爷爷?” 武惠东沉了一口气,道:“去哪了?” “去江平了。” 就是因为江平和陆雄镇距离有点远,所以他才这么晚回来 。 “你去江平作甚?” “打听消息啊!”武牧斌道,“昨日整个陆雄镇都传遍了!叶家那六姑娘在四休码头杀了人!” 武惠东皱眉:“这干你屁事!” “啊?” 武牧斌越发觉得祖父今日奇怪,平时遇到这些八卦,不都是会好奇去听的吗? 不然活着多闷,平日也就这点事情能快活了,否则茶楼说书人早倒闭了! “爷爷,你怎么了?”武牧斌道,“发生了什么?” 武惠东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后,目中一片精明:“小斌,爷爷陪不了你多久了。” “什么?”武牧斌大惊,“爷爷这是何意?” “你另寻个地方,另取个名字吧,不要再姓武,也轻易不要和人动手,最要紧的是,别让人看出你有一身武艺。” “不是,爷爷,你到底怎么了?是生了什么病吗?”说着,武牧斌忙道,“对了,今夜在江平遇到个女神医!她年纪轻轻,却有一手精妙医术!她将一个差不多要死了的人,给救活了!爷爷,你若有什么病,我们不防便去找这个女神医?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她救那个人,便分文未收,足见她侠气义气!” “年纪轻轻,女神医……”武惠东忙道,“可是个美人?大美人?岁数也就是十六七?” “是不是美人我不知道,她戴着面纱呢,可是那 双眼睛,是真的好看!” “你个混账!”武惠东这次直接打去了,“不准去找她,不准跟她有半点接触!惹不得的,别招惹她!” 武牧斌抱着脑袋逃走:“不是,爷爷你干嘛呢!好端端的,打我作甚!” 武惠东大叫:“你听清楚了没有,不准去找她,她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武牧斌很不理解,他在远处停下动作,看着武惠东:“听起来,爷爷,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武惠东说着,一把瘫软在地,喃喃道,“何止认识啊……” “那,她和我们有血海深仇?” 武惠东没说话,嘴角动了动。 “真的有?!”武牧斌大惊,“怎么回事,爷爷?你不是说我爹娘是得病死的吗?” 好半天,武惠东的语气变得很疲惫:“嗯,你爹娘,的确是染病死的,是瘟疫。” “那就是说,和这个女神医无关?那这个女神医和我们的血海深仇是?” 武惠东的眼泪忽然滚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武牧斌:“此事说来话长,但我这条命,留不住了。不是她与我们有血海深仇,是,我于她,有杀父之仇!” 武牧斌低低道:“这么……复杂?” 武惠东长叹,目光看向屋外。 朝阳正升起,在庭院里留下片一淡淡的光。 “她不知道,她的师父也不知道,”武惠东 缓缓道,“我在认识她师父前,跟了一个有权有势之人,因我骨骼好,我是最先一批被重点提拔的近卫。跟着这个人,我做了很多事,有对的,有错的,我们这批近卫也在一次次任务中,伤的伤,死的死。” 武牧斌难以置信:“所以,那位女神医的爹……” “没错,”武惠东朝他看去,“她爹勇猛,我赶去的时候,他已久战,却仍以一敌百。战至最后,我们一群人将他活生生砍死,他死后我们验尸,他身负八十多刀,身上几乎无一块好肉。” “那他是犯了什么罪?” 武惠东笑了,摆摆手:“哪有什么对和错,不就那样?而且,他也不过是个近卫罢了,他就是命好,我们和他都是一样的身份啊,唯一不同的是……” 武惠东眼睛微眯:“他生得漂亮,爷爷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哼,也就是这皮相和身材,所以他才被看上的吧。” “被谁看上?” “能有谁!女神医她娘呗!” “哦……”武牧斌点头,又好奇道,“那,女神医的娘呢?也死了?” “死了!”武惠东叹气,“全死了!” “那这个女神医……” “她不知道,”武惠东自嘲一笑,“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真正的爹娘是谁,她师父神机妙算,但也绝对想不到我的真实身份!说起来 ,她还救过我的命呢,我当年中……” 武惠东及时打住。 哦,这个不能说! 他当年中蛇毒,是因为带武牧斌去晚山上求药,这才在山路上被蛇咬了。 这些事,那会儿已经记事了的武牧斌不会忘记,虽然他当时一直在发着烧。 “行了!”武惠东道,“你且听我的,去收拾收拾,日后将姓氏改掉,勿要再姓武!” “不成!”武牧斌皱眉,“爷爷,既然她不知道,她师父也不知道,那此事就当未发生,就过去了!你不提,我不提,还有谁能知道啊?” “可她救过我的命!”武惠东忽然咆哮,起身道,“你都说她是神医了,她到处救人,也救过我!” 武牧斌傻眼:“什,什么?” “我当年若是知道我杀过她爹,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让她救我的!” 武惠东跌回椅子上,摇着头道:“我没脸见她,你也别去见她,我死后,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和她有任何纠缠。我的孽,就让我用这条烂命去还!” “不行!”武牧斌激动地跪下,握住武惠东的手,“爷爷,我和你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要是忽然没了,我怎么办?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我的祖父啊!你不能有事,真要偿命,就用我的去偿!” “啪!”武惠东扬起手,一记非常重的耳光打在了武牧斌的脸上。 第303章 把命还你 武牧斌被打蒙,两眼都是黑漆漆的。 而后,他觉察自己的身体被祖父拉起,并将他的双手反剪在后,再用一根绳子将他缠绕起来,绕啊绕。 “没人知道我们家在哪,”武惠东边绑绳子边道,“不过这个绳子不牢,我特意在下面垂了块石头,石头慢慢坠下,你的结就能解开了。而后,你便照我说的去做,离开此地,越远越好。” “爷爷,不要啊……”武牧斌含糊不清地道,“我从小没爹没娘,我不能再没有爷爷了啊。” 武惠东眼睛通红,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指严重地在发颤。 “爷爷,求你了,”武牧斌的眼泪滚落下来,“我去还债,我去给她当牛做马,爷爷,你不能有事!” “畜生!”武惠东骤然骂道,“什么还债,你听不懂我老头子的话吗?我要你离她越远越好!还债还债,还什么债!你住口!” 武牧斌张开嘴巴大哭:“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啊,不然,我就没有亲人了。” 武惠东听不下去了,他取来一块干净的布,将武牧斌的嘴巴严严实实地塞住。 武牧斌的嘴巴被堵住,他越发惊恐,不断挣扎,嘴巴也一直在唔唔唔,眼泪则掉得更凶。 很快,武惠东将他绑好 ,并特意在他反背在后面的手腕绳索上垂了块石头。 武惠东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他,转身离开,步出屋门。 “唔唔唔!!”武牧斌疯了一般在椅子上扭动,整个椅子都被他带动着弹跳起来。 看着武惠东越走越远,背影在晨曦下模糊,武牧斌哭得绝望,抬头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 同一片晨曦下,宋知晴和左云骑着马,在陆雄镇外的林间打转。 左云道:“我也算是服了那个老家伙了,他平日干杂活的那几个酒馆茶铺,居然没人知道他家住址在哪儿!” 清晨的林间都是朝露和花木泥土香,加上时间相差了好几个时辰,宋知晴已很难再闻到留香气息。 左云很困了,打着哈欠道:“东家,我们就这样瞎找吗,感觉我们像是无头苍蝇呢。” 宋知晴也有这样的感觉,她看着附近,道:“再找一盏茶吧,若再找不到,我们就回去。” “嗯!”左云点头。 这片树林太大,但宋知晴隐隐觉得,武惠东那老头就是住在这儿的。 这时,她耳廓微动,似是听到什么动静。 宋知晴转过头去,朝东南方向看去。 左云见状,知道她有所发现,顿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 走!”宋知晴低声道,一扯缰绳,马儿朝那方向而去。 左云随即跟上。 果然,没多久她们便在林间见到一座小屋。 左云一喜:“真的有!” 二人加快速度过去,左云先下马,而后过来扶宋知晴。 宋知晴上下马并不利索,仍需得有人搭把手。 小院院门是开着的,走到院门这,屋内传来的“唔唔唔”声,左云也能够听到。 “什么动静?”左云肃容,“是不是有人出事了,东家,我先进去看看!” “嗯。” 左云朝屋内跑去,屋门也是开着的,一进去,她就看到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的武牧斌。 武牧斌还在挣扎,因为摔倒在地,武惠东为他准备的那块石头也掉在了地上。 没了重力的牵引,这块石头失了作用,武牧斌正绝望,便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武牧斌一喜,下意识觉得是武惠东回来了,但很快他就知道不是,武惠东的脚步声不是这样的。 武牧斌在椅子上艰难转头,试图去看来的人是谁。 但是因为被捆绑的姿势,这个转头的动作都变得极其困难。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靠,你没事吧!” 紧跟着,少女跑来蹲下:“你怎么把自己绑成这样。 ” 武牧斌无语,正常人,谁能把自己绑成这样啊! 左云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将武牧斌身上的绳子解开。 因为被捆绑太久,武牧斌四肢发酸发麻发痛,根本抬不起来。 左云瞧见他的嘴巴,伸手将他最里面的布子取出。 武牧斌这才大口大口喘气,转过头去,看到左云后,武牧斌一愣:“是你!” 紧跟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进来的宋知晴:“是你!” “你认识我们?”左云道。 宋知晴停下,目光在屋内望了一圈,屋内的空气里仍存着大量香气。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武牧斌身上:“你便是武惠东的小孙子?” 武牧斌不敢吱声,也不知此时该做什么样的神情。 “武惠东呢?”宋知晴问。 她这么一问,让武牧斌骤然清醒,惊道:“我爷爷说去找你们了,说把他那条命还给你!” “所以,是你爷爷绑得你?”左云道,“他走了多久了?” “有一炷香多了。” “东家,”左云立即看向宋知晴,“他不会来真的吧?” 宋知晴不确定:“先回去看看吧。” “我也去!”武牧斌立即道,“女神医,你带上我!” “女神医?”宋知晴朝他看去。 武牧斌实在不 敢看她的眼睛,避开她的注视道:“昨夜,我在江平来着,你救李老七的时候,我在外面的茶棚下。” 宋知晴点点头,对左云道:“我们走。” “等等,带上我呀!”武牧斌叫道。 “你有马吗?”左云转过头来,“我们两个人是骑马来的,你有没有马,我们怎么带你?” “我有牛车!” “我家后头有牛车!求求你们了,带上我吧,我要去找我爷爷!” 左云想了想,看向宋知晴:“东家,不然,我将坐骑让给他吧,我去坐牛车!有他在,那臭老头的命说不定能保住。” 宋知晴却转头对武牧斌道:“你去坐牛车,我们住在江平城外西南三里处,沿着大道走就能看到,门前两棵榕树,还有一排半枯雏菊。” “好,好!”武牧斌点头,“女神医,你们尽快赶去,我爷爷虽然是徒步走的,但是他的脚程一直很快!” “知道了,你也快点吧。”说完,宋知晴扬鞭。 左云随即跟上去,不解道:“东家,为何不要我坐牛车呢。” “你一夜未睡,早点回去早点休息。何况老牛都是识主的,你哪有精力与它拉扯呢。” 左云笑起来:“好!我就知道东家心疼我,那我就去坐牛车吧!” 第304章 何止欠着一条命 武惠东的动作的确很快,而且他认路,抄了一条近路,直接翻山过去。 以他的身手,很多不好走的山路和几乎没有路的绝壁,他都如履平地,轻松而过。 所以,寻常徒步至少要一个时辰的路,武惠东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停在昨夜过来的小院门前,武惠东心情复杂,他身后背着一条很粗的麻绳,这根麻绳将终结他这一生。 武惠东抬起头,苍老的目光望向天空。 他并不壮实,身材也不挺拔,他之所以能被选中进到励王的章荣门,全凭借着他的灵活身手。 他此生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留在了章荣门,此刻回忆过去,除却对年华稍纵即逝的慨然外,他没有半分觉得岁月峥嵘光辉之感。 哪怕他的任务完成得都很出色,哪怕他们胜多输少。 可是…… 心里面骤然一阵剧痛,让武惠东说不出的悲苦。 朝堂登龙之争嘛,就如他对武牧斌所说得那样,哪有什么对,哪有什么错。 他也不是善人,此前死在他手里的那些人,他从来没觉得有半分罪孽。 直到那天,他亲眼目睹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因为重伤无法走路而成拖累,最后,被他们的领头一刀砍了。 领头砍死了他之后,回来同他们说,他重伤身亡,他们又死了一员 弟兄,还活着的人好好干,不要再受伤。 但武惠东知道,他亲眼看到自己这位兄弟被对方砍死了! 至此,这位好友的一生就此一句带过,再无人提起,包括他一直留在章荣门里的妻儿老小。 只有武惠东一直在暗中留意,并且他确认,好友留下的妻儿老少,都被灭口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武惠东才知道,被章荣门好生款待并且养着的家人,不过是自己在外行动时的软肋! 而他若在外出事,这些掣肘他的软肋便再无利用价值,只剩死路一条。 那之后,武惠东萌生出了强烈的退缩之意,并为此一直在暗中筹备。 半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带着妻儿和小孙子逃离章荣门。 他从此改名,从武敬变成武惠东,隐匿于江南拎盐都。 但人算不如天算,十五年前,拎盐都遭遇大水,他们被洪水围困城中,官府都不管他们了,就在濒临绝望、有人已经在屋顶上易子而食之际,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一些老者出来牵头,呼吁江南几大商会捐赠米粮,再由人摆渡一艘艘舟船,送至拎盐都中。 大水之后必有大疫,武惠东和儿子、儿媳便不幸染病,他们随其他生病之人被运往一处山林前排队就诊。但他们病得太重,其他大夫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被送入重症营,和里边的其他病人一起等死。 每日都有人去世,并且被拖出去烧了,坏消息一日日从营帐外传来,包括武惠东的儿子、儿媳,都是在这场大疫中去世的。 武惠东也在等死,他整日坐在气味极不好受的营帐里,当年他在帝京所见过的最阴暗的地牢都及不上此间的绝望。 直到一日,外边传来喧哗动静,一个一身灰裳,衣着简素的老者带着十名老大夫进到这重症营来,他们终于得救。 这个老者,便是季鹤云。 在季鹤云的精心照料之下,重症营里除却一个八十岁高龄的老人外,再无人病亡。 足足三百九十六人!被他们救活了! 当时武惠东因为习武,身体好得更快一些,所以他提前恢复精力,主动在这些大夫们身旁打下手,帮忙煎药送药熬制药膏等。 也因为如此,他看出这些大夫全无信心,什么都要跑去问季鹤云,于是,他便直接去季鹤云身边帮忙。 一来二去,他们就此相识。 季鹤云交友甚广,且不吝介绍,那几年,武惠东随他们一群人共同结伴,游山玩水过几次,交情日渐变深。 后来便是武牧斌重病,大夫皆说药石无效,武惠东想起晚山上的这位老友,连夜带着武牧斌赶去。 几日跋涉后至晚山,上山途中,他不慎被毒蛇咬伤,恰遇在山腰间采药的小女童。 小女童长得极为标致漂亮,见有人受伤,她立即赶来,那步伐轻盈,翩跹而至,连病重中的武牧斌都喃喃地问,爷爷,我们是遇见了小仙童吗。 从记忆里出来,武惠东深深闭上眼睛。 他欠得,何止是那小女童一条命啊! 她师父那儿,他也欠着呢! “恩人?”高尧的声音忽然响起。 武惠东一顿,转过头去。 望见武惠东通红的眼睛,高尧一惊:“恩人,你哭了?” “哭你娘!”武惠东张口就骂,“你来此作甚,昨日让你滚蛋,你怎么没滚?” “……” 高尧嘴皮子都哆嗦了:“恩人,好好的,何故对我一顿骂?我来此,来此是答谢云姑娘的。” “滚蛋!”武惠东叫道,“要你答谢,她也成你恩人了?” “不不,她算是张兄和李老七的恩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快滚!”武惠东皱眉道,“还有,我警告你,以后最好别和她有半点牵扯!” “为何啊?” “叫你别就别,问那么多作甚!” 高尧真没想到,自己会触这么大的霉头。 武惠东长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门前那排半枯萎的雏菊。 他其实,是害怕。 高 尧一口一声喊他恩人,跟他走得这么近,如若日后被那少女得知他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她会不会迁怒? 迁怒高尧,迁怒武牧斌…… 不敢想,不敢想呐! 见高尧还在这,武惠东叫道:“怎么还不滚,你的双脚被钉子钉在了这里吗?” “不是,恩人,是张兄叫我来的啊,张兄的感谢我尚未带到,我怎么能走呢?” 说完,高尧忽然望见武惠东插在身后的一捆麻绳,赶忙走来,压低声音惊恐道:“恩人,你莫不是要勒死云姑娘?” “放什么狗屁!”武惠东推他,“快滚,不然我把你绑起来!” “别别,我离远点!” 武惠东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另外一边走去。 原本想着,在这选一棵树吊死完事,半路杀出个榆木脑袋来! 那行,他去人屋后吊死呗! 走没几步,他忽然转过头去。 正要跟上来的高尧顿时一动不动,僵硬在那,右腿都还在空中。 “他娘的!”武惠东忍无可忍,冲过来拿出缰绳。 高尧吓得转身就跑:“恩人,你要干什么?恩人,你是要勒死我吗?” “站住!”武惠东大叫。 “不行啊,恩人,我先跑!” 但在速度上,他岂会是武惠东的对手。 没多久,高尧就被武惠东绑在了一棵树下。 第305章 皇帝是个捡漏王 这次武惠东学聪明了,将高尧绑好的第一时间,他就在高尧怀里一顿摸,掏出一团手绢塞到高尧的嘴里。 高尧很沉闷地唔唔唔,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干嘛?”武惠东叫道,“这个眼神要干嘛?哼,要不是看你有几分顺眼,老头子我就拿自己的臭袜子堵你的嘴了!” 这么一闹,身后的小院门被人打开了。 武惠东转过头去,庞义和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走出,皱眉看着他,再看向被五花大绑的高尧。 高尧宛若看到救星,赶忙扭动挣扎:“唔唔唔!” 武惠东拍了拍手里的尘埃,走上前去道:“你们的头儿呢!” 庞义上下打量他,尤其注意到他破了一个洞的鞋,暴露在外的脚趾头没有穿袜子,厚厚黄黄的一层包浆死甲,仿若能闻到气味。 庞义下意识屏息,道:“我们东家出去了。” “去哪了?” “去……” 去找你的小孙子了,但这话,庞义不能说。 “我凭什么告诉你?”庞义改了口。 武惠东想了想:“该不会是去找叶家那些人了?” “你别猜啊,我不会告诉你的!”庞义道。 “少来!那肯定就是了!” 说着,武惠东皱起一双眉头。 他看了看庞义和他身边的大汉,再看向那边的高尧,武惠东转过身去,在一旁的花圃牙子上坐下。 叶家那事,武惠东觉得,有那么复杂么。 叶家名声是大 ,喊得贼响亮,可那丫头背靠晚山,把季鹤云三个字抬出来,能压不倒一个区区叶家? 季鹤云,那可是当初励王、盛王都忌惮的人物啊。 盛王,就是当今皇帝李熙成,这个捡漏王! 当年,太子李熙扬和老三励王李熙荣斗个你死我活,一死一重伤,皇位这才落到了老五盛王,也就是励王唯一的同母亲弟,李熙成头上。 而李熙荣的伤,正是当年的太子李熙扬的长女,那名满天下的李梦朝所刺。 一匕首贯穿脏腑,李熙荣能活下来,不得不说,他有气运傍身。 而李梦朝那样心气的人,季鹤云是她临死之际唯一信任并托孤的。 当然,这些是武惠东中了蛇毒之后才一点点发现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季鹤云在整个皇室都吃得开,吃得贼香! 单凭这名字,一个江平叶氏,算个什么? 而且江南这一带,季鹤云救了多少人,治了多少水患,论及民间威望,叶家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可是现在去看,武惠东怎么觉得,那丫头对付起一个叶氏,看着很棘手呢? 她好像并不想搬出她师父来压人? 神经! 现成的不用! 院内又出来一人,瞧见武惠东坐在那摇头晃脑,好奇道:“他在干什么?” 庞义道:“不知道。” “别是抽风了吧……” “算了,”武惠东这时自言自语道,“跟我老头子没什么关系,我又以什 么立场去帮?” 假使出手帮了,人家丫头日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和以前干过的事,估计还会觉得脏,觉得晦气了呢。 庞义扬声道:“前辈,你还好吗?” 武惠东抬起头,暴躁骂道:“我好还是不好,关你屁事!” “你!” “我什么我!你们赶紧滚回去,把门关上,门外没你们啥事!真是爱管闲事,屁大点动静还出来三个人,有毛病!” 庞义怒目圆睁。 他本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嘴皮子先天不利索,被武惠东这样不讲道理的一顿喷,他除却想上去打一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怼了。 “你们不滚!我滚!”说着,武惠东站起身,往小院另外一边走去,还是那个打算,去后边吊死自己! 所以他绑高尧的时候,特意还留了一截。 这下,庞义他们还真的不想去管他了。 庞义朝被绑在树下的高尧走去,便就在这时,狂奔驰骋的马蹄声遥遥传来,伴随少女清脆的喝声而至。 听到这几声“驾!”,武惠东停下脚步望去,看清马背上的少女,他心里一惊,赶忙逃跑。 “站住!”宋知晴娇喝,“你们快抓住他!” 庞义他们一凛,立即冲去。 岂料,这老人看着佝偻畏缩,瘦瘦巴巴,跑起来竟非常快,宛若脚下生风一般。 很快,距离就被拉远,老头子一下冲入后院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这是 人是鬼?”同伴傻眼,“他怎那么快?” “不然呢!”左云勒马,气喘吁吁地叫道,“看看我脸上,你以为我是怎么被打的?!普通身手的人,能将我伤成这样?” 宋知晴在她身旁拉扯缰绳,远眺向林间,越发不解:“脾气再不好,性情再古怪,他也不至于如此。” 左云上气还没接回来,便点头道:“就是,这欠得是救命之恩,又不是欠了几十两,被他搞得,好像东家您要跟他讨债似的,您瞧他刚才那神情!有那么慌张吗?” 宋知晴转头朝身后的树下看去,高尧见她看来,赶紧扭动身子,口中发出唔唔唔。 “把他解开吧。”宋知晴道。 一个手下应声,跑去将高尧解绑。 一得自由,高尧便跑来:“云姑娘!我是替张兄来同你道谢的!” 宋知晴骑在马背上看着他:“谢我什么?” “若非你出手救了李老七,张兄如今便是杀人犯了!” 宋知晴面淡无波:“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救李老七?” 高尧顿了下,道:“为什么呀?” “因为,我一到陆雄镇就令我的手下们将叶诗蕊在四休码头的所作所为散播了出去,张福悦既是为此动怒伤了李老七,那么,李老七的伤势与我就有了一定的牵系。而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旁人因我丧命,间接的也不喜。毕竟,我算是利用了李老七等人的嘴巴。” 高尧傻眼,没 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干脆,完全不给她自己留底线…… “云姑娘,你和叶六娘的恩怨,就真的,真的不能和解吗?如若,叶家愿赔上百万银两……” 宋知晴打断他:“他们赔了银子,我的管事就能复活吗?” “可他既已身故,这无力回天了,那么……” “我的管事在跟我之前受人迫害,家破人亡,他在外流浪乞讨了五年,跟着我之后才过上几年不愁吃穿的日子。而叶诗蕊,她锦衣玉食,从小在富贵汤匙中长大,她的命已好过我那管事几万倍,她此生也算值当了。如今我只要一命还一命,已经便宜她了,毕竟我暂时没打算让她在死之前受苦头。” 高尧心感无力,长长叹息:“看来,我是说不动姑娘了。” “你若有本事,倒是可以去说服叶家人,并让叶诗蕊去官府自首。” “这……怎么可能呢。” 宋知晴冷冷一笑:“施害者那边,你说动不了,却来劝被害者一方和解?高尧,你可真是个君子啊。” 高尧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对方这轻飘飘的话语,像是两记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 宋知晴收回视线,打转马头,对左云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那老头子那边呢?” “怪里怪气,不琢磨了。” 反正武牧斌正骑着他的老牛车赶来,他总不会丢了。 至于武惠东,宋知晴不想跟他耗,因为她精力有限。 第306章 那就先杀她灭口 “吱呀”一声,祠堂朵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晨光照入进来。 叶诗蕊孤零零跪趴在地,立即惊醒,赶忙睁开眼睛挺直腰板跪坐好。 不过身后缓慢走入进来的熟悉脚步声让她很快发现,来得人是吕氏。 “母亲……”叶诗蕊喃喃说着,转过身去。 吕氏端手而立,背光站在门槛内,依稀可见她脸上的憔悴。 叶诗蕊一下子哭了:“母亲,父亲和大伯那边,是如何说的。” 吕氏的声音很嘶哑,失望悲痛道:“自昨日傍晚开始,你在四休码头杀人之事,已传遍整个江平。” 叶诗蕊瞪大双眸:“怎么那么快?!我才回来,这消息便跟着我回来了?我大哥和二哥……他们都还没到宁兴吧?” “寅时三刻,宁兴黄县令的信使送来信函,信上所提之事,正是你在四休码头之所为。还有,望舒楼那位大掌柜,她直接抬着尸体去到衙门告你。” 叶诗蕊的身体一颤,惊诧道:“她怎敢!” “她有什么不敢?”吕氏抬起头,看向叶家高悬着的叶氏祖上的字画,沉声道,“寅时三刻送到的信,说明黄县令在她告状之后,第一时间便差人送出了。但昨夜,整个江平就传遍此事 ,你看不出端倪吗?” 叶诗蕊想了想,道:“母亲的意思是,我前脚刚走,她后脚便也派人乘船而来,并散布消息?” “的确只有水路才能这么快,并且与你到陆雄镇的时间一前一后。以及,昨日你与你大伯、父亲说了此事后,你大哥二哥随即动身去往宁兴,你大伯与你父亲也在第一时间派人密切留意市井谣诼,可此事,还是传开了。” 叶诗蕊咬牙:“有人在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吕氏低头,目光看回到女儿身上。 吕氏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除却入宫的叶诗梦,和现在去了宁兴的叶成珠和叶成海之外,就剩这个小女儿了。 她是最娇俏伶俐聪明的,比起叶诗梦,吕氏更疼爱她,但现在,她惹了大.麻烦。 叶诗蕊看到母亲这失望的目光,心里一片苦涩悲痛:“娘,大伯和父亲那,是怎么说的?” 吕氏淡淡道:“我见不到你大伯,你父亲也不想见我。” “那此事还压得住吗?”叶诗蕊哭道,“市井都传开了,那怎么办呢?” 吕氏看了她一阵,有些疲惫地收回视线,去到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 叶家靠一代又一代的女儿入宫,博了个清名在世,但即 便如此,叶家女儿仍无资格进祠堂。 她们能进的,只有两旁的朵殿。 朵殿里没有椅子,摆着几张小小的杌子,吕氏一身雍容华贵,坐在这小小的凳子上,显得促狭逼仄,格格不入。 叶诗蕊不知她在想什么,很轻地道:“娘……” 许久,吕氏缓缓道:“我已派人,去杀她了。” “杀她?!” “没有多少人见过她,在事情尚还有控制余地前灭口,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叶诗蕊明白过来了,喜道:“对!除掉她之后,我们再随意安排一个女人自称是她,称这一切都是误会,是她嫉妒叶家千金,故而陷害我!娘,您太厉害了,我们就是要除掉她,杀了她!” 说完这些话,叶诗蕊撞见了吕氏的目光。 她心底一凛,忙低下头:“娘。” “你这模样,哪有半点叶家女儿该有的样子!”吕氏失望至极,起身说道,“待此事过去之后,你不得再留在江平,我会安排人手送你去破晓山的大道观上静养,至此,你不得再下山!” “娘!”叶诗蕊惊恐地瞪大眼睛,“您要送我去做尼姑!” 吕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不可啊,娘!”叶诗蕊哭着爬过去 ,“我大好年华,岂可留在破晓山上与青灯古佛相伴?娘,您不能如此待我,您不是最疼我宠爱我的吗?!” 随吕氏而来的几个嬷嬷过来拦她:“小姐!” 叶诗蕊看着吕氏的背影,放吼大哭:“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不能这样罚我,这对我不公啊,娘!大哥他们打死了那么多人都没事,家里都可以盖住,为何到我,我就得是如此下场!不可以啊!” 几个嬷嬷吓得忙捂住她的嘴巴:“六娘子,此话不可说啊!” “若是被大老爷和二老爷听到,六娘子,您要被罚得更惨啊!” 看着吕氏头也不回,越走越远,跪了一整夜,且滴水未进的叶诗蕊眼泪如瀑,伤心欲绝。 “我以为,叶家女儿与男儿并无不同,到头来,母亲竟如此对我!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便没事,到我这,不过才死一个贱民,我就要被罚跪在这,还要被遣送至破晓山,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呜呜呜……” 吕氏才回到她和叶敬杰的锦逸园,便见一个小厮从角落里快步跑出来,忙道:“夫人!” 吕氏淡淡道:“怎么?” “昨夜在临街出现了一位女神医!与 二少爷私交甚笃的张家公子当时在客栈中重伤了一人,多亏那女神医相救,竟将那濒死之人救活了!我方才特意去看了眼,那李老七不仅没死,还能自行躺靠在那喝粥!” 吕氏扬眉:“张福悦?” “对!”小厮高兴道,“听人说,高公子和她似乎也认识!” “她真的很厉害吗?”吕氏赶紧道。 “当时几百双眼睛都看见了,那不行了的李老七,就是她以一双回春妙手给救活的!” 吕氏紧绷了一夜的神情终于得到放松:“太好了,她既是为了张福悦出头,又与高尧认识,那你这便去请张福悦和高尧,让他们出面,邀这位女神医来我们府上!” 小厮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看着小厮跑远,吕氏身后一位嬷嬷笑道:“夫人,我一直便说,您和两位娘子都是有福之人!高刺史的母亲顽疾缠身多年,久寻不得良医,结果时下我们最需得高刺史帮忙之际,这神医说来就来了!” “是啊,”另一位嬷嬷开心道,“还是和我们相交不错之人!张公子和高公子与五郎君乃可托付生死的兄弟,这个忙,他们不会不帮!” 吕氏欣然道:“但愿此劫,我蕊儿能平安过去。” 第307章 卖身契 这几日在陆雄镇靠岸的船只,前后不超过二十艘,吕氏派出去的手下逐一排查,在昨夜子时不到的时候,就从其中找到自四休码头过来的船。 接下去的查找才有难度,因为江平太大,他们花费了足足六个时辰,才在下午酉时前确定好这行人所去的大致范围。 而酉时这个时间,是左云终于从冗长的睡眠里醒来的时间。 她吃饱喝足,踩着黯淡的夕阳去找宋知晴,却发现屋内出奇得安静,安静到几乎诡异。 宋知晴在烛灯后调药。 武牧斌坐在离她最远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在拧结。 武牧斌对面,同样离宋知晴很远的高尧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三个人都很专注,专注地沉浸自己的世界里。 左云悄然走到宋知晴身后,很轻很轻地咳嗽了声。 宋知晴转过头来,莞尔道:“睡得可好?” “还不错,”左云说着,看向高尧和武牧斌,“他们这是……” “不管他们。”宋知晴道。 高尧和武牧斌抬起头朝她们望来。 左云瞧见,这二人的脸上都写着欲言又止。 高尧那欲言又止,宋知晴能琢磨出一二来,这武牧斌是在干嘛。 左云看向宋知晴:“东家,那老东西找到了吗?” 宋知晴摇头:“没有。” “那老东西,不会真的……”左云在自己的脖子比了一刀。 宋知晴轻叹:“我不知道。” 她嘴上说着不在 意,但那老家伙毕竟是个老相识,若真出事了,岂会无动于衷。 “真是个怪老头。”左云嘀咕,目光看向武牧斌。 武牧斌看到她这一双熊猫眼,心里越发不好受。 之前她将他从椅子上解绑时,他当时心里着急着爷爷,没心情多管别人脸上的胎记。骑着老牛车到这儿才知道,这哪里是胎记,这是他的好爷爷揍的! 自从爹娘都在那场瘟疫里去世后,爷爷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古怪和不好,还非常爱酗酒。 而酒喝多了,脾气就更差,这是一场到不了头的恶性循环。 这不,他甚至还暴躁到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 思及“救命恩人”四字,武牧斌如坐针毡,压根没办法正眼去看宋知晴。 爷爷的过去是一场谜,如今他从迷雾里窥见得一二信息,是爷爷将这位美得耀眼的姑娘的父亲杀害了,而偏偏,爷爷在之后阴差阳错,欠了对方救命之恩。 武牧斌今日一整日坐在这,几次想开口求她再派点人手去找找爷爷,但每次话到嘴边,他都及时打住。 爷爷见到她,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他又哪有脸面,去开口求她找爷爷呢? 忽然,肚子一阵咕噜咕噜,武牧斌顿觉尴尬,忙伸手捂住肚子,试图用手掌去遮盖声音。 但屋里众人还是都望了过来。 武牧斌不自在道:“嗯……” “嗯什么?”左云道,“饿啦?” “不饿不饿! ” 他的话音刚落,那头的高尧的肚子也叫了。 “哟,你也饿啦!”左云朝他看去。 高尧羞赧:“没,我不饿的。” 宋知晴道:“他们一日未吃东西,你去后厨看看,能给他们拿点什么过来吧。” “嗯。”左云点头。 武牧斌和高尧同时起身,摆手道:“不用不用!” “真奇怪,”左云皱眉看着武牧斌,“这位高公子暗藏心事,他不肯吃我们的东西,倒是能理解一二,你为啥不愿吃我们的东西?” 武牧斌不敢看她的眼睛,将脑袋垂下。 “还有你爷爷,那老东西也是怪,不就被我们东家救了一次吗,他表现得紧张兮兮的,我们东家也不是非要他去对付叶家。真是一对怪胎!” 武牧斌一顿,忽然抬起头道:“对付叶家?哪个叶家?” “江平最有名的叶家还有几个?”说着,左云打量他,“怎么,难道你也跟叶家的谁谁是兄弟?” “不不!”武牧斌道,“我帮你们对付,我来帮!我爷爷不肯的,我来!” 左云眨巴眼睛,转头朝宋知晴看去。 宋知晴手中的小匙正舀了些金银花粉,就此停在半空中,因她的手极稳,如此动作,那小匙中的粉末半点未洒出来。 “你要帮我?”宋知晴道。 “对!”武牧斌上前,“大东家,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给你当你做马,以偿我你对我祖父的救命之恩!” 左云忍着笑道:“这倒是不错,好主意!” 她知道宋知晴的想法便是如此! 宋知晴平静地垂下手,手中的小匙落回药粉罐中:“你有隐情。” 武牧斌:“……” “你知道原因吧,”宋知晴看着武牧斌的眼睛,“武惠东看到我就跑的原因。” 武牧斌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知道的!” 宋知晴一笑:“你在说谎。” 武牧斌不知如何是好,垂下头道:“我便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大东家,你还是不要问了。” “说!”左云双手在腰上一叉,“你们爷孙俩干了什么坏事?” 武牧斌将身体朝另外一边转去,一脸不知所措,紧张地手都在发抖。 左云打量他,而后不解地朝宋知晴看去,不知道武牧斌这是怎么了。 宋知晴也不解,她平静地看着武牧斌,完全没有头绪。 武牧斌这时又转过身来:“大东家,你就收下我吧,我不要工钱,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现在才二十岁,正值好岁数,你随便使唤我!对了,我脚法好,寻常屋顶,我说上去就上去了,日后你若遇到漏雨,或者那吵人的鸟在屋檐下筑巢,我都可以帮你解决!我可有用了!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要对付叶家吗,那我去,我现在就去!” “别别!”高尧激动地站起来,“你对付叶家作甚!” 武牧斌不理会高尧,一眨不眨地望着宋知晴,等她开口。 宋知晴朝左云看去,眼神轻轻暗示。 左云露出笑容:“嗯!” 她走去宋知晴身旁,装作忙碌的样子一顿翻,道:“哎呀,有多余的,就用这张好啦!东家,您看可以吗?” 宋知晴低头看去,点点头:“嗯。” “那就这个啦!” 左云再提了支笔,蘸了蘸墨,捏着契纸走来,对武牧斌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要给我们东家做事,可不是我们东家逼你的哦。” 武牧斌赶紧道:“对,是我自己要求的!” “喏,那你看一看,觉得可以,就签了吧!” 武牧斌接来,看也不看,立即签下名字。 “喂喂!”左云拦住他,“你好歹看一下,这要签你五年呢!” “区区五年……”武牧斌朝上面瞥去,见到还有每月五钱工筹,他立即提笔要去划掉,又被左云拦住。 “你干什么?” “不要工钱!我分文不要,吃穿用度,我自己兼工去挣!” “你没发烧吧?”左云抬起手。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武牧斌的额头时,宋知晴忽然转头,美眸凝肃,望向屋外。 伴随一支利箭射来,破空声令左云受惊,她旋即回身,手肘打在了武牧斌身上,武牧斌笔端的墨在契纸上划下浓墨一笔。 利箭砰的一声,稳稳地扎入木梁之中。 “东家!”左云下意识低呼,转身去宋知晴的站位。 途中,嗖嗖嗖数声,又有无数利箭射来。 第308章 在杀手背后 其实左云多虑了,屋内最明亮的几盏烛台都在正中,箭矢所去的方向,也朝着那边。 这一波弩箭射来,几乎将那明光处的柱子打穿,梁上砂砾却纹丝不动,没有掉下丝毫。 左云护住宋知晴后抬头看去,见上面有足足三大块巨大的实木板,将整个屋顶都挡严实了。 这些木板,昨夜还没瞧见的啊。 左云一下明白过来,看向宋知晴:“东家,是您今日安排的?” 宋知晴点头,伸指道:“嘘!” 左云会心一笑,也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屋外,黑衣杀手们看着灯火仍明的院落,方才除却那一声焦急的“东家”外,再无其他动静。 就算是被一箭穿喉,在箭矢射至之前,也该有惊恐的叫喊声才是。 为首的杀手比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们再射。 众人立即搭箭上弦,还未射出去,身后忽然传来急促扑来的脚步声。 杀手们忙回身,领头立即起来,惊慌叫道:“有埋伏!” 庞义首当其冲,扬起手里的大刀杀去。 杀手们的弩箭则嗖嗖射出。 但是距离太短,而且他们的视线因为才聚睛于院中屋舍里的灯火而忽然适应不了眼前的夜色苍莽,这批弩箭无的放矢,力道也完全不足,毫无杀伤力 与威慑力。 而庞义他们,因为望舒楼中所发生之事的愤怒,他们一冲上来,出手就是致死的杀招。 庞义手里的大刀怒然砍下,一个黑衣人的头颅竟当场飞了出去,鲜血在黑暗里喷洒,一股浓郁的腥气登时弥漫。 领头瞪大眼睛,浑然忘记自己刚才想要将对方全部射成马蜂窝的行为,暗道对方竟出手这么狠! 他转身便跑。 庞义一下将目光锁定他,追上去:“贼人休走!” 左云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动静,大喜,对宋知晴道:“东家,我出去看看!” “你当心。”宋知晴道。 “没事!” 说完,左云快步离开。 高尧和武牧斌已经第一时间躲在椅子后面了。 外面的动静令他们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打量门口。 高尧皱了皱眉,看向宋知晴所站得书案:“云姑娘,你的这位亲随不应当啊,怎么能够走掉,将你留在这呢,不危险吗?” 武牧斌一顿,忙站出来:“我已经签了协议了!我也是云姑娘的亲随了!不过……” 只不过,刚才左云被外面的动静所惊,转过头去时,意外打到他的手肘,导致契纸上现在留下非常厚重的一道墨痕。 “不过什么?”高尧问道。 “没,没什么! ”武牧斌说着,拔腿要朝宋知晴跑去。 便就在这时,两个黑衣人忽然从混乱里杀入进来。 高尧惊呼一声,第一反应不是躲起来,而是也要赶去保护宋知晴。 他的速度不及武牧斌,二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相差近五步左右。 就在他们中间,时间宛如缓慢定格,两枚银叶子逆着他们的方向穿梭而来,高尧恍惚似看到什么,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抱着脑袋蜷缩。 武牧斌的反应快于常人,他看到那两枚银叶子了,并且看到是从少女手里打出来的,下一瞬,那两枚银叶子噗的两声,分别刺入了两个黑衣人的喉咙。 两个黑衣人在奔跑途中觉察到喉间异样,停下后伸手去摸,随即二人瞪大眼睛,往后跌去。 高尧惊魂未定,站直身子后,见到这两个黑衣人摔软在地,伸手捏着自己的喉管。喉间一直在咳血。 “这,这是怎么了?”高尧结结巴巴道。 武牧斌余光看到宋知晴拄着拐杖走来,忙转身过去要扶。 手指即将要触及宋知晴时,他及时停下,不好意思地挠头。 他生活里几乎没有接触过女人,险些忘记了男女有别。 “他们的喉咙里,有东西,”宋知晴对高尧道,“是我的暗器。” 高尧傻眼:“姑娘,还会用暗器。” 宋知晴走近后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两个黑衣人,淡淡道:“武牧斌。” “在,姑娘!”武牧斌立即道。 “搜他们的身。” “是!” 两个黑衣人试图阻止,哪里还有力气。 武牧斌很快将他们搜了一个遍,除却些许碎银外,一人还带着枚小令牌。 一看到这枚小令牌,高尧便惊了,慌忙上前,伸手接过这枚令牌。 “认识?”宋知晴问道。 高尧将令牌翻过来,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只在最角落的位置,刻着一片叶子。 “叶家的,”高尧低低道,“我在老五身边的手下身上看到过。” “不用看这枚令牌,我也知道是他们派来的,”宋知晴淡笑,“杀人灭口。” 高尧双眉紧皱,只觉得握在手里的这块令牌极其烫手,像是要将他的手掌心给灼烧了一般。 武牧斌道:“叶家?难道,是叶敬江和叶敬杰的那个叶家?” “江平出名的叶家,还有其他人吗?”宋知晴道。 左云从外面跑回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已经断气了的黑衣人,她“呸”了一声,骂道:“活该!” “东家,外面快搞定了!”左云看向宋知晴,“太狠了,居然出动了二十多 人,幸好东家您有先见之明,提前埋伏了!” 宋知晴道:“有活捉的吗?” “嗯,有,活捉了三个呢!” “好,”宋知晴微笑,“尸体也一并收拾了,让庞义去将那些走夫们喊来吧。” “走夫们?哪些走夫?” “我白日让他去雇来的。” “噗!”左云笑道,“东家,您真是神机妙算,都被您料到了!” 左云转身要跑走,停顿了下,目光看向站在旁边的高尧,左云一挑眉:“这不是,叶家的好亲友高公子吗?” 这阴阳怪气的强调,让险些命丧弓箭之下的高尧更加不自在。 高尧别开头,没有接话。 左云“呵呵”两声,转身跑走。 一共来了二十四个黑衣人,除却活捉的三个,其余二十一个,包括那领头在内,全部都惨死于此。 屋内屋外,腥气冲天。 庞义带着一众脚夫们走来,将这些尸体逐一放到脚夫们推来的板车上。 一切好了之后,庞义进来找宋知晴。 宋知晴将最后几瓶药装好,放下道:“那就走吧。” “去哪儿呀……”高尧弱弱地问道。 宋知晴莞尔道:“他们打哪儿来,就将他们送回哪儿去。” “叶府?” “嗯。” 高尧的脸色又白了,再见不到半点血色。 第309章 带着杀手尸体上门 这一整日,叶家并没有闲着。 江平官府出面,直接将叶府临街那条烟花巷禁闭,所有客栈青楼全部关门,半个江平的百姓被禁足,不得出户。 江平之外,叶敬江和叶敬杰也在动用自己的全部人脉,极力去压这件事。 好在叶家人丁兴旺,除却叶敬江和叶敬杰之外,他们的三个庶弟和几个堂弟也都开枝散叶,子嗣繁茂,所有能被派出去的儿郎都派出去了。 入夜亥时,叶家大门打开。 叶敬江和叶敬杰亲自送几位贵客出来,边走边谈笑。 走着走着,叶敬江停下脚步,看向前面的背影,皱眉叫道:“你挡在这里干什么?” 前面打开府门的管家和另一边的伙计愣愣的,二人都没有反应,双手还捏着叶府大门。 叶敬杰暴躁道:“胡闹!下去!” 管家咬牙,忽然一抬手,将叶府的门重新关上。 “你干什么!”叶敬江呵斥。 管家硬着头皮回来,在叶敬江耳边嘀咕嘀咕。 在一干贵客们不解的注视下,叶敬江的脸色一下大变。 叶敬杰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大哥和管家,顿了顿,他的目光看回到大门上。 “岂有此理……”叶敬江喃喃。 “叶兄,发生了什么事?”一 位贵客问道。 叶敬江朝这位贵客看去,在他转过头来时,檐上的大灯笼照在他脸上,那几乎失血的脸色将所有人都吓到了。 “叶兄?”其他贵客忙都围上前去。 “诸位兄台,我叶府出了点棘手之事,这大门今日唯恐走不了看,便由敬杰先送诸位从侧门离开吧。” 众人都愣了,包括叶敬杰。 这叶家正当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哪里能让这么重要的贵客们走小门?! “大哥?”叶敬杰上前,声音很低,“怎么回事?” “你先送他们去吧,”叶敬江的声音非常虚弱,“快去!” 他都这么说了,叶敬杰只好硬着头皮看向那些贵客们,邀请他们跟随自己一并去后院。 待他们人都走了,叶敬江双手攥紧,对管家道:“开门。” 管家和之前那个伙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上前去开门。 随着叶府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容貌绝色的白衣少女最先入目。 她双手端在胸前,于夜色下立得笔直,叶府门前的几盏大红灯笼打在她身上,将白衣照红,红白交织,惨素又妖娆。 而在她身后,十辆板车并排铺陈,板车上,躺着一具又一具刚死的尸体,死状不一。 甚至,有具尸体的头颅 被立在断裂的脖颈旁。 这画面有着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让叶敬江半日缓不过气。 管家看了叶敬江一眼,步出叶府,高声喝道:“你是何人?” 宋知晴的语声在夜色里听起来尤其清脆:“我乃望舒楼大掌柜。” “望舒楼……”管家一惊,看向叶敬江,“老爷,这不就是六娘子惹事的那个望舒楼吗?” 叶敬江一时竟说不出自己是喜是忧。 叶成珠和叶成海昨日第一时间就去四休码头,想要平息望舒楼的事,这一来一去,浪费时日,信息差也令人难受。如今人大东家亲自上门,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是件好事。 而且,这里是江平,他们叶氏独一份的大,甚至能只手遮天,她敢亲自来这,不是羊入虎口是什么。 但偏偏,这少女从容的面庞和身后这一字排开的尸体,令平生阅历颇丰的叶敬江一眼确认,她不简单。 顿了顿,叶敬江走出叶府,走下台阶,抬手抱拳:“姑娘口中的望舒楼,乃宁兴四休码头的望舒楼?” “对。” “姑娘竟亲自到这儿了,我还曾想,要亲自去四休码头负荆请罪呢。” “负荆请罪?”宋知晴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叶敬江,是杀人灭 口吧?” 她没有用尊重,而是直呼其名。 叶敬江皱起眉头,他身后的手下们更是不悦。 “我身后这些杀手,你认识吗?”说着,宋知晴轻轻一扬手,几枚缠绕绑缚在一起的小令牌摔在了叶敬江跟前。 管家见状,赶忙拾起来,一看到这令牌,管家便傻眼了:“老爷,这是出入府的……” 叶敬江看向那些尸体,再看回宋知晴,他很聪明,一下能明白,这一定和二房脱不了干系。 宋知晴观察着他的脸色,道:“如果不是你干的,那么,是叶敬杰或者他的妻子?” 叶敬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姑娘,他们……是你杀的?” “回答我!”宋知晴忽然厉声喝道,“是不是叶敬杰或者他的妻子?” 她本就生得攻击性十足的一张脸,这一怒,气场大开,周围气压骤降,叶敬江恍惚有些愣神,似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人影。 缓了缓,叶敬江道:“姑娘,你是……哪里人?” “叶敬江,”宋知晴上前一步,“我再三给你脸,你却在这里频频顾左右而言他?” “你,你放肆!”叶敬江身后的管家有气无力地叫道,“在我叶府大门前,岂由你这平民贱女,如此无、 无礼。” “你说我贱女?”宋知晴转头朝他看去。 管家被她气势所迫,一时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 这哪里有半分贱女的模样?! 她如此站在这里,身姿挺拔纤细,双眸明亮如雪,一张俏容艳绝无双,府里所有娘子拉来在她跟前,都及不上她半点贵气。 贱女? 不。 她这模样,分明是贵女,贵不可攀! “你怎不说了?”宋知晴道。 管家提了提气,朗声道:“姑娘若是来做客,我们叶府自有好酒好菜款待!姑娘若是来上门寻衅!那么……” “把他的嘴打烂。”宋知晴忽然淡淡道,打断他的话。 随着她话音落下,庞义便阔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对着管家的脸扇了下去。 “住手!”叶敬江颤抖着声音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目无王法了是吗?这里是我叶家门口!” 宋知晴的声音忽然非常有力,扬声怒喝:“叶敬江,你叶家的人派杀手来杀我,你就有王法了?!你叶家的人在我望舒楼里闹事,砸我的店,伤我的人,杀我的管事,你就有理了!” 说着,宋知晴一扬手,手里一叠纸忽然朝着叶敬江的脸上甩去。 看似轻飘飘的纸,在她的手劲下竟力大无穷。 第310章 杀人偿命 叶敬江被她一扇,脸上吃痛一叫,往后跌去。 下人们纷纷惊呼:“老爷!” 与此同时,跑回府里喊人手的一个小厮,带着浩浩荡荡一帮护院拿着兵器出来。 宋知晴的手下们随即上前。 她此次带来江平的人并不多,但是个个人高马大,加上愤怒加持,他们如此上前,气势上完全不输。 宋知晴无视两边的对峙,寒目看着叶敬江道:“叶诗蕊说她看不惯我欺行霸市,说我将四休码头的大半客栈买下,导致那些行路之人露宿街头,所以她来望舒楼替他们出头!叶敬江,你且仔细看看,我的管事只买了三家客栈,其余两家客栈,是在那两个掌柜的苦苦央求下才买的。总共就只有五家,算上我的望舒楼,我名下的客栈在整个四休码头,连一成都占不到!他们露宿街头,赖我头上?叶诗蕊究竟是想要替人鸣不平,还是想借个由头来出风头,逞能摆威风?” 叶敬江的脸被她那么一甩,正生疼呢! 听到她说的这些话,他的脸色更是大变。 “你,一共就五家客栈?”叶敬江颤声道。 “宁兴衙门的司录司户那有记载,自己去查!” 叶敬江捏着手里的这些纸,浑身都在发抖。 如果她说得是真的,那么,他被叶诗蕊给骗了! 最初还想,如果对方真的欺行霸市 ,那么对方也不是好人,至少叶诗蕊的动机是向善的,结果现在…… 宋知晴继续道:“我身后这些尸体奉还你们叶家,明日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她上前一步,美眸冰冷地看着叶敬江,“叶家走到今天,手里的脏事不少呢,你猜我查到了多少?你怕不怕我一件件给你抖出来,大白于天下!哦,我今天还收到消息,皇城有个冷宫,里面住着一位姓叶的太妃呢。” 这句话,让叶敬江的身体猛然一抖,惶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竟然,连这个也能查到! “姑娘……不要!”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叶敬江,生平第一次用几乎哀求的声音道,“好,姑娘要的交代,我明日一定给到!其他的事,姑娘,求你放过我叶家吧!” 那位叶太妃,是叶敬江和叶敬杰的堂姐,如果她的事被重提,惹怒了当今那位皇帝,那么叶家…… 不敢想,叶敬江完全不敢想了。 宋知晴退回一步,面淡无波道:“冤有头,债有主,罪有应得之人得到惩处,其他人我自不会追究。不过,除却那位叶诗蕊,派我身后这些杀手来杀我的人……” “我也定给姑娘一个交代!”叶敬江道。 “可以,”宋知晴点头,“我信你,也望你能拿出叶家 家主该有的威仪。” 说着,宋知晴看向庞义:“庞义,退下。” 庞义恭敬应声:“是。” 推着这些板车过来的脚夫们,因为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个个吓得腿软。 而戴着一顶斗笠,乔装成走夫们的高尧,他站在板车的最后面,也是推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进城的。 他瞪圆一双眼睛,满心不可置信。 饶是已经在那小屋子里见识过这个少女一出手就带走了两个黑衣人的杀伐果断,但她现在面对着的,可是叶敬江! 高尧从很小开始就被送到叶家的士族私塾学堂里学习,所以才能和叶成海、张福悦他们成为好友。 在他们眼中,叶敬江犹如天神那般,不可冒犯。 他一出现,他们话都不敢再说。 他的眼神望来,更是能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这个词,还是张福悦亲口说的。 从小就浸染在这一种“叶敬江跺个脚,整个江平都要抖三抖”的环境里,高尧对叶敬江的尊敬和害怕,已经攀到至高的一个点。 可现在,眼前的少女敢直接用纸扇叶敬江的脸! 甚至她只不过低语数句,高尧就看到叶敬江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那可是,叶敬江啊! 这时,周围的脚夫们推着尸体上前,高尧惊忙反应过来,也将板车往前面推去。 叶家那些同样处于震 惊之中的手下们过来接手,高尧同其他脚夫们留下,要等板车还给他们,宋知晴则带庞义他们离开了。 看着少女一身白衣,缓步消失在冗长夜色之中,高尧在心里很轻很轻地道,叶六娘,你可你闯了多大的祸,惹了这世上最不该惹的人。 半个时辰后,祠堂朵殿的大门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 正所在香案下悄悄偷吃米粥的叶诗蕊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抬起头。 吕氏眉眼冰冷,寻到叶诗蕊后快步过来,抓起她的手腕:“走!” 叶诗蕊被她的模样吓到:“发生了什么?” “快走!”吕氏强行拽她。 叶诗蕊被抓得跌跌撞撞,二人才出来,浩浩荡荡一大群下人忽然赶来,手里高举着火把,将整个祠堂大院照亮。 叶敬江冷着脸走在后面,眉眼冰冷地看着吕氏和叶诗蕊。 叶诗蕊不明所以,但被这阵仗吓到,她浑身发抖,看向吕氏:“娘,怎么了?” 在叶敬江身后,叶敬杰步伐沉重,慢慢停下,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眼她们母女,将视线转走。 “爹?”叶诗蕊颤声叫道。 叶敬江冷冷道:“吕秀桃!那些杀手,是你派出去的?” 忽然被直呼其名,吕氏的身子也不禁一颤。 她硬着脖子,冷冷地看着叶敬江,没有说话。 叶诗蕊在她身后更害怕了:“大 伯父……” “你住口!”叶敬江伸手指着她,“我叶家教不出你这样的杀人犯!” “噗通”一声,叶诗蕊吓得跪下:“大伯父,有什么冲我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娘亲没有关系!” “不要再叫我大伯父!”叶敬江上前怒喝,“从现在开始,我大房与你们二房一刀两断,不会再有牵扯!” 吕氏瞪大眼睛,目光看向叶敬杰。 叶敬杰站在叶敬江身后,没有半点反应,面如死灰,俨然早就知道。 “不要!”叶诗蕊吓得破音,惊恐哭道,“这是我的错,大伯父,是我的错啊!不要连累到我父亲,不要连累到我的兄长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自视甚高,我错了!!” “你知错有什么用?人家要得是你这条命!”叶敬江看向管家,“愣着干什么?把杀人凶手抓起来,押送官府!” “要我这条命?我会被如何?爹,娘,救我啊!” “你会被砍头!”叶敬江吼道,“你娘也会被砍头,你们母女二人都要被抓起来,杀人犯法,罪恶滔天,你们这样的邪祟岂能容于世?” 管家带人上前,叶诗蕊发出尖叫,死命挣扎。 吕氏原本以为自己的下场顶多如先前她对叶诗蕊所说的那样,被关入古寺,青灯古佛,就此残生,她完全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 第311章 真正死因 叶诗蕊和吕秀桃的案子审得很快,官府几乎仅用两日的时间,就定完她们的罪。 最后判决,叶诗蕊将于腊月二十日被斩首,吕秀桃被流放。 当日随叶诗蕊一起在望舒楼里打砸的手下们皆被重判,除了兔儿外。 早在叶诗蕊还跪在叶家祠堂时,兔儿因为不堪忍受囚禁和未知恐惧,选择在柴房中上吊自缢。 叶诗蕊和吕秀桃案判决出来的第二日,叶敬江于世公宣,叶家长房与二房一刀两断,从此不再往来。 江平叶氏出了这么重大的事,在整个江南引起舆论震动。 而从那夜带着尸体去到叶家大门口后开始,宋知晴就再也没有露面。 高尧带着张福悦去往宋知晴之前的小院,门口空无一人,那一排半枯的雏菊彻底凋零。 但他们在那后院,却发现一具高悬的尸体。 尸体已经发臭腐败,虽是寒冬腊月,却惹来无数苍蝇,密密麻麻,厚厚一层。 高尧和张福悦大惊,身后忽然传来动静,二人忙转过头去,却见来人是叶敬江。 叶敬江只带着六名手下,他抬头也见到了尸体,瞪大眼睛望着,震惊不已。 见到叶敬江,从小被他吓大的高尧和张福悦忙恭声道: “叶伯父!” 这个称呼,他们还能用。 而真正和叶敬江有血缘关系的叶成珠和叶成海却已经无法这么喊了。 叶敬江道:“这是,何人?” 高尧和张福悦摇摇头。 叶敬江皱眉,侧头对一名手下吩咐:“去报官吧。” 手下应声离开。 叶敬江看向高尧和张福悦:“她人呢?” 他只用了一个“她”,但高尧和张福悦都知道,他在问那个少女。 高尧恭敬道:“叶伯父,我们也是来找她的,今日一来,就看到了……” 他的目光朝上面吊着的尸体看去。 尸体看着个子并不是很高,因为死去多日和腐烂,加上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已经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孔了。 叶敬江看了上边的尸体一眼,继续问道:“那那位女子,你们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她?” 高尧和张福悦摇摇头。 张福悦道:“我还想当面谢谢她呢,结果,她人就不见了。” 有关少女在客栈里面救活李老七之事,叶敬江早便了解了,而他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想要……问一问她的身世。 这几日,叶敬江越想越觉得她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而这样一个面容出色,艳绝天下 的姑娘,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琢磨来,琢磨去,加之少女那晚在叶家门前所提及的“叶太妃”,那些皇家旧闻让叶敬江骤然想起,他终于知道那位少女长得像谁了! 思索再三,叶敬江带人前来,却发现已人去楼空。 张福悦看着叶敬江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叶伯父,晚辈还未当面同她道谢,若在这里寻不到她,晚辈预备启程前往宁兴四休码头寻觅,若你有什么……晚辈可以代为转达。” “宁兴,四休码头,”叶敬江缓缓呢喃,摇摇头,“不用了。” 他今日到此只是出于好奇,想仔细再看一看她的脸,但如果她已经离开了,那……就算了吧。 那些是皇家的家事,他其实没有必要深入去了解,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但莫名的,他心里越发笃定,这个少女的身份,极有可能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毕竟她身上的贵气,他在叶家煞费苦心多年,都未能将叶家的女儿们培养出来。 那种贵气,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 宋知晴的确是回宁兴了。 她是昨夜才到的,现在,她在一个老人的带路下,迈入气味难闻的大堂,庞义和左云还有武牧斌跟 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走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老人在最里面停下。 “他在这。”老人说道,并弯下身去,将尸体上遮盖的白布揭开。 死去多日,潘书新脸上的皮肤非常诡异,虽然屋内有很多冰块,但这些尸体仍必不可免的有了气味。 一看到潘书新的脸,左云便将头别去一旁,眼眶中有眼泪在打转。 宋知晴低眸看着潘书新的脸,眸中不掩悲伤,顿了顿,她哑声道:“你说的伤口,在哪?” 老人道:“在后面,不过,我的力气不够……” 庞义立即上前:“我来。” 在庞义的帮助下,老人将潘书新的尸体翻了过去,并将他后脑上的头发往两边拨去,露出里面的伤口。 老人道:“每隔几日,我会例行检查这些尸体,这边冰块多,那边冰块少的,有些尸体仍会坏掉。那天我和我儿子来检查,就发现了这个。” 看到这个伤口,庞义、左云、武牧斌皆一愣,目光看向宋知晴。 宋知晴的眼睛分外严肃,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圆点。 很粗很长的一根针,根据周围的血液,这是生前刺入进去的。 “您再看这。”老人又道,打开潘书新的嘴巴。 舌 头也有针孔,非常明显。 宋知晴沉默看着,忽然,她笑了,笑意并没有渗入到眼睛里面,非常冰冷。 “潘管事,竟是被这样杀害的。”她缓缓道。 “那么,我们是不是冤枉了叶六娘?”武牧斌忙道。 “冤枉吗?”宋知晴淡淡看着他。 “冤枉个屁!”左云冲武牧斌叫道,“若不是她来闹事,潘管事岂会躺在这?!东家,这是钉子吗?” “这是针,”宋知晴看回潘书新的舌头,一笑,“看来,潘管事的仇还没有报,不过,这个凶手不难找。” 出事那日,还有两个外人在场,大堂里那么多双眼睛,不难找。 从义庄离开,才从门口出来,迎面撞见一个“老熟人”。 依依抬起头看到她们,尤其是左云那一身红红火火的衣裳,她一惊,转身就要走,忽然又停下,回头朝她们看来,目光震惊地落在宋知晴脸上。 左云的“站住”二字才喊出来,瞧见她停下,立即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你敢跑!” 依依完全无视掉她,目光始终看着宋知晴。 这个眼神,让庞义和武牧斌变得不解。 宋知晴眉心轻拢:“你,认识我?” 依依的眼泪忽然就滚落了下来。 第312章 我不敢见夏将军 左云也懵了。 她本来气势汹汹,揪住人后就要给对方一顿好看,但是依依这个眼神,她分明认识宋知晴,且二人之间还有莫大的渊源。 “喂……”左云结结巴巴道,“你干什么呢,你哭啥呢,你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你还在这里有脸哭?!” 依依抬手抹掉下巴上的眼泪,看着宋知晴道:“姑娘,可是姓宋?” 众人一惊。 庞义下意识上前挡在宋知晴跟前。 左云也赶紧将依依扯到另一边,挡住她的视线:“你胡说八道什么!” 依依不依不饶,继续看向宋知晴:“宋福生和林菊香,可是姑娘的爹娘?” “住口!”左云低声呵斥。 宋知晴忽然道:“左云,让开。” 左云抿唇,顿了顿,往一旁让去。 宋知晴看着依依,沉声道:“我是。” “噗通”一声,依依忽然对着宋知晴跪了下去:“姑娘,原来,您还活着,我可算找到您了!” “你是什么人?”宋知晴不解道。 依依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 她只哭着,抬手抹去下巴上的眼泪,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震惊看了看左云,再又看回宋知晴:“她……你……姑娘,难 道那夏月楼,是姑娘的?!” “你以为呢!”左云气不打一出来,“因为一点小恩小怨,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歹徒,竟然就将我们苦心经营的酒楼给烧了!” “怎么会如此?”依依喃喃,“怎么会如此?” 那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不是小恩小怨,”依依忙道,哭着看着宋知晴,“姑娘,那是天大的怨,天大的仇啊!你可知道那日在夏月楼里的二人是谁吗?他们是欧阳家的,欧阳家的恶人啊!” 她这样哭哭啼啼,且又下跪,只将宋知晴和左云她们弄得一团乱。 依依也清楚这一点,她自地上跪走到宋知晴跟前,就要伸手去拽宋知晴的裙子时,被左云和庞义同时拦住。 “姑娘,此地不宜多留,你给我个去处,或者我给你个地方,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可以吗?有关……有关您的身世!” 宋知晴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依依,被她这样一闹,心乱如麻。 尤其是提到“身世”二字时,让宋知晴心里面瞬息奔腾出无数困惑。 可,她能有什么身世呢? 她从小就是在晚山上长大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宋知晴道。 “宋小 文。”依依忽然念出这个名字。 宋知晴一愣:“你认识宋小文?” 她当初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还是夏岸风问她的,说是林菊香一直哭着喊这个名字。 但是,她现在在这个姑娘口中听到了。 依依自地上起来,哽咽道:“姑娘,我们晚点去找你!我们在夏月楼中所犯的错,我们会承担!你不要担心我会跑掉!” 说完,依依目光看向义庄后面,浮现惊恐神情:“你是谁?!” 左云和庞义一下被分散注意力,往他们身后看去,依依就趁着这个功夫,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喂!”左云反应过来,朝前面追去,“站住!” 依依动作很快,左云恼怒:“可恶,让她跑了!” 转过身来,左云好奇道:“东家,宋小文是谁呀?” 安静了阵,宋知晴很轻地道:“或许,是我兄长吧。” 就在这时,穆青骑着快马赶来,一顿张望,瞧见果然还在这的宋知晴和左云,忙下马走来:“东家!夏将军来了!” 闻言,宋知晴微愣。 左云则大喜:“夏将军!他怎么会到这儿?东家,我们快去见他吧!” 宋知晴却垂下眼睛,神情浮现些 许犹豫。 “……东家?”左云小声道。 “嗯?嗯。”宋知晴明显走神,看着左云,微微一笑,“好,那就去,见见他吧。” “东家,怎么了呀,”左云看出她的情绪不对,“莫非,您不想要见到夏将军?” “不是的。” 恰恰相反,在刚才听到他的名字时,宋知晴觉得自己是开心的。 “那为什么,您不高兴?”左云眨巴眼睛,细细观察宋知晴的神情。 宋知晴抿唇微笑,只道:“走吧。” 上了马车后,回去路上,宋知晴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左云在旁边尽收眼底,但不敢再多问。 直到马车在望舒楼停下,庞义和武牧斌将小凳子都摆好后,宋知晴依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我的好东家呀……”左云无奈道。 “我不敢见他。”宋知晴忽然小声道。 左云顿住,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东家,您说,您不敢见……” 宋知晴点点头。 “为什么,不敢呀?”左云不解地问。 一是因为,左云自己便很喜欢夏岸风,他有担当,有魄力,有责任心。 二是因为,左云竟然从这个少女口中听到了“不敢”两个字。 她竟然也有“ 不敢”的时候? “我怕自己拖累他,”宋知晴看着车窗帘布,“我的身份永远不能见光,他若频频与我往来,那么……” “东家!”左云忽然一笑,伸手握住宋知晴的手,笑着看着她,“您可是我们的大东家!您可是那个一扬手,将一叠纸直接甩在叶敬江脸上的人!您为什么会害怕这个呢?何况,夏将军也是一个超级有本事的人,您别看他年轻,他可是上过战场好几年了的!哪里危险哪里不危险,他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呢?” 宋知晴看着左云的笑容,这些话,并没有将她心里面的那些忧虑打消。 马车一直停在望舒楼门前,庞义和武牧斌沉默而又耐心地站着,等着马车开启。 他们所不知道得是,有几双眼睛正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 不是别人,正是用尽最快速度赶来的宁庆全和正丁,还有婷婷。 也是在过来的时候,宁庆全听说了望舒楼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但是,他想报仇也晚了,这仇,美人自己就赶去江平报完了。 宁庆全一眨不眨地看着马车,期待她走下马车。 同时,他的心里分外紧张,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第313章 你只能被灭口 宁庆全脸上的神情,婷婷全部看得分明。 好家伙,婷婷无比惊讶,竟然能从这个凶神恶煞的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犹夷不定。 要知道这一路走来,宁庆全对她几乎没有过好脸色。 分明之前初次相遇,婷婷从他眼睛里面读到了明显的男人对女人的渴望,可是再见面,他好像非但没有再将她当女人,甚至没有将她当人一般。 婷婷看回那辆马车。 所以,那辆马车上面,坐着得人是谁? 看这马车朴实无华的模样,一时还真不好猜身份,总之,不是女人就对了。 宁庆全另外一边的正丁则呼吸很快。 他很紧张,而且他的情愫要比宁庆全更为复杂。 他同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但是,他更想要印证里面的一个想法。 望舒楼那位大东家,会不会就是…… 那也在巷道里的一遇,他真的觉得就是! 可是,二少奶奶分明已经死了。 正丁紧张地要喘不过气了!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帘终于动人。 正丁下意识上前一步,盯紧那人,却见一个红红火火的红衣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轻快灵活地跃下马车。 而后,左云转过身去,抬手搀扶宋知晴。 自从带着潘书新的尸体去衙门后,宋知晴很少再戴面纱。 今日也是。 她缓步下来,这张精致俏丽的面容在天光下丰盈饱满,似要发光。 宁庆全眼眸一紧,眸中的所有焦虑不安,全部化作浓浓的欣慰与圆满。 甚至,他 还笑了。 他很久没笑过了,就算笑,也是冷笑。 现在远远看着被人扶下马车的美人,宁庆全的笑容很淡,只在嘴角微微上扬。 旁边的婷婷和正丁则完全傻了。 婷婷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宛若见了鬼。 不,那就是鬼啊! 婷婷捂紧自己的嘴巴,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正丁。 正丁眼眶通红,眼泪忽然滚下。 他被苏言即罚跪在大雨里时,唯一站出来救他,并且将他送去徐堂那里,一路将他护下来的二少奶奶还活着! 太好了,正丁的眼泪越流越凶,二少奶奶还活着,这真的太好了! 他之所以在后来愿意给陆玉雪当牛做马,他就是为了要搜集证据,要让苏言即和陆玉雪一起完蛋! 结果不幸,他在顺门环时遇上了那样一场浩劫,锒铛入狱! 正丁低下头,哭得越来越凶,伸手捂住嘴巴。 宋知晴和左云进去望舒楼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宁庆全收回视线,意犹未尽。 婷婷赶紧也让自己的神情变回正常,装作若无其事。 这时,宁庆全一顿,侧目看向正丁:“你在哭。” 婷婷在一旁翻白眼,拜托,他都哭了很久好吗? 正丁立即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抬手抹了一下下巴上的眼泪:“恩人,此时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客栈。” 宁庆全忽然扬眉,沉声道:“莫非,你认识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正丁秒懂。 犹豫了下 ,正丁缓缓点头。 二少奶奶的身份,至少在恩人面前是不用遮遮掩掩的。 毕竟二少奶奶,也是恩人的恩人。 这几日的观察下来,正丁清楚,恩人不会对不起二少奶奶。 “恩人,先回客栈吧,”正丁小声道,“我们回去!” 见他神情,宁庆全点头:“好。” 婷婷在一侧忽然无比懊恼。 若是知道宁庆全到这来看的人是那个没死的女人,那么她出门时就应该将那锭碧峰村里的大元宝带上的! 然后现在就可以直接跑路了! 咬咬牙,婷婷硬着头皮跟他们回去客栈,也只能先回去了。 客栈在望舒楼不远处,一进去,婷婷就朝后院走去。 这一路,宁庆全都只开一间下房,他和正丁住在里面。至于婷婷,宁庆全都直接打发她住在杂房。 若非跟在他身边有保障,且他也认识路,婷婷几次都想揣着大元宝一走了之。 就在婷婷分开要去后院时,正丁忽然出声:“你要去哪?” 婷婷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我能去哪,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呗。哦,不对,是杂房。” 等回去里面翻出那一锭大元宝,她立即就走,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见这两个人了。 却见正丁双目幽冷,死死地盯着她:“你,跟来。” 婷婷皱眉:“干什么?” “跟来就是。” 婷婷不解,忽地冷哼:“有毛病,我干嘛跟着你?” 她转头继续要去后院,正丁忽然道:“恩人,不能放走她!” 一听这话,婷婷立即撒开双腿便跑!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她一直有着非常强烈的危机意识,对周围一切都充满不信任,所以这句话一出,她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逃离。 却也正是她这样的举止,同样不知发生什么的宁庆全,下意识也是立即冲来抓她。 婷婷哪里是宁庆全的对手,宁庆全一下拽住她的头发,怒目道:“走!” 下房几乎没有采光,房间也很小,空气很浑浊,甚至被子都有一股霉味。 一进去,婷婷就被宁庆全扔到角落,她呼痛爬起,正丁忽然一脚踩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的身体压了回去。 “老实点!”正丁压低声音怒道。 婷婷趴在地上叫道:“正丁!我跟你无冤无仇,这一路下来我也算是伺候你了,我给你端茶倒水,还给你洗衣服做饭,还不够吗?!” 宁庆全皱眉看向正丁:“怎么回事?” 安静了阵,正丁缓缓道:“恩人,我有一个故事要说。” 而这个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若是从他进府,那太早了,太冗长了。 对了,就从二少奶奶救下侯爷开始吧。 故事其实不长,因为二少奶奶进侯府后的那几年,都是枯燥乏味的。 甚至那会儿,他也跟着讨厌她……觉得不过是个乡下村女。 毕竟,二少奶奶足不出户,高云轩几乎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 正丁一点点开始说起,说到侯爷去世后,二少奶奶的遭遇急转直下 时,他忽然哭了。 故事没有以小南楼大火为结尾,而是他为了替二少奶奶报仇,从而投靠陆玉雪,结果误打误撞在顺门环锒铛入狱为终结。 最后,正丁哽咽道:“恩人,你应该已经听出来了,我口中的二少奶奶,便是夏月楼的……大东家。” 宁庆全沉默看着他,而后,他慢慢低头,看向婷婷。 婷婷一直是个聪明人,撞见宁庆全的目光,婷婷忙挤出一个笑容:“你也是我的恩人呀,这一路下来,我将你和正丁伺候得多好!对,对吧?” 她在正丁开口的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正丁的意思。 所以这个笑容,她几乎挤得比哭还要难看! 宁庆全淡淡道:“刚才,你也看到了你家二少奶奶吧。” “没有没有!”婷婷哭道,“我没有瞧见的,恩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宁庆全冷笑:“她既然隐姓埋名,便是不想别人知道她的身份。而你,知道了。” “所以,她不能活!”正丁冷冷道。 “没错。”宁庆全点头,抽出匕首。 婷婷看着这把匕首,一颗心彻底凉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清楚宁庆全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她立即用尽所有力气从正丁的控制下爬起,快速朝客房的房门跑去,试图做最后挣扎。 头发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婷婷瞪大眼睛,随即,喉咙传来冰凉刺痛感。 宁庆全缓缓割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道:“你只能被灭口。” 第314章 她不冤枉,她是因 洗去义庄中的难闻气味后,宋知晴才做好心理建设,去见夏岸风。 在望舒楼最好的客房里,夏岸风正在和吴显兵看舆图。 明香和明桂也在,她们是来打听牛芷琳的,得知牛芷琳被婷婷所伤后,二人一直在臭骂婷婷,诅咒她去死,直到左云搀扶着宋知晴过来。 见到宋知晴,明香和明桂忙跑去告状:“娘子!” “牛姐姐在顺门环被婷婷害了!” “牛姐姐的鼻梁被婷婷用大石块砸了!” “这个臭没良心的,牛姐姐救她,她还恩将仇报!” “婷婷?”宋知晴道。 “对,平安侯府里的那个婷婷!” “夏将军追那伙人离开汤州,追上了好几个呢,他们招供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平安侯府里的婷婷!” 虽然明香和明桂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宋知晴还是听出了一二。 她抬起眼睛,看向站在圆桌一侧的夏岸风。 夏岸风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便也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久别重逢,彼此再见,思及之前还想过再不和他碰面的话,宋知晴心里面又涌出一股复杂情绪。 她微微弯唇,露出一抹笑容。 夏岸风的眼眸很黑,很清幽,他深深看着她,也弯唇一 笑。 宋知晴走去,关心道:“夏将军,你的脸不像是被晒伤的。” 夏岸风的皮肤很白,但是此刻有大片浮红,且他这些浮红上,还有一层一层薄若蝉翼的透明死皮。 不待夏岸风开口,一旁的吴显兵着急替自家俊美的小将军解释:“宋姑娘,的确不是晒伤的!我们家小将军是冲入火海救那些村民伤的!” 明香忙接着道:“娘子,你可知道是哪个村吗?” 宋知晴摇摇头。 “是碧峰村!” 宋知晴和左云同时惊讶:“碧峰村着火了?” 明香道:“是倭寇!那些倭寇进了碧峰村,他们在里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劫掠了村民们的所有血汗和财宝!” 明桂也忙道:“对,若非夏将军及时赶到,恐怕整个村中再无人能幸存!” 之前伤害明香和明桂的那些人,经宋知晴示意,赵山已经将他们全部驱逐流放,所以碧峰村里还活着的那些人,明香和明桂已经不恨了。 “婷婷就是跟着了那些倭寇,牛姐姐当时不知道,以为婷婷是碧峰村里被截走的女孩儿,孰料婷婷竟然暗算牛姐姐,将牛姐姐的鼻梁骨都打碎了!” “是啊,这个婷婷,杀千刀的,若是让我遇 见她,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明香和明桂你一言,我一句,宋知晴终于弄清全部原委。 她转头看向夏岸风。 夏岸风脸上的这些灼伤,明显比旁边的吴显兵还要来得严重。 一方面是因为他皮肤白,另外一方面,宋知晴知道,他定是身先士卒,不顾危险。 忽然,宋知晴觉得自惭形秽。 夏岸风伤成这样,仍一脸坦然,并没有因为脸上皮肤变成这样而有半点不自然。 脸上的伤势,更胜似他的勋章。 宋知晴弯唇笑道:“夏将军侠肝义胆,为民为义,真乃大英雄。” 刚还被宋知晴在心底夸赞坦然的夏岸风,脸颊上忽然飘红,他低眉笑了笑,抿起唇瓣抬眸,语声认真且愧疚:“我追那些倭贼出了汤州,意外截获一份情报,又追去了常绢县,中途有所逗留,若是我早早便来四休码头,或许望舒楼那日也不会出事了。” 宋知晴道:“那份情报,重要吗?” 夏岸风微顿,点点头。 那份情报非常重要,那些倭寇意图勾结那些土匪,对常绢县发起攻击,这份情报到手,他立即去驿站调动兵马,直接粉碎了他们的计划。 并且,他的人手已经咬死那些倭寇了 。 以那位蓝姑为首,包括那个陈公君在内的所有人都已露脸,他们的通缉令将贴遍天下,从此在大章寸步难行,除非他们隐入深山,此生都不再露脸。 但是他们的身份皆为细作,隐入深山,这不可能。 吴显兵似是邀功一般,在旁开心道:“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宋姑娘,你猜是什么?” 宋知晴朝他看去:“什么?” “陆玉雪!那位侯府里的陆小娘子!她和她的丫鬟春姿,也都是倭贼!” 宋知晴没有半点意外,平静道:“她的身份若是曝光,平安侯府定也会受到牵累。” 吴显兵点头:“这是必然。” 宋知晴淡淡微笑,并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她转向夏岸风:“夏将军,我稍后还要出门一趟,等下我令人送来的药膏,你记得要擦一擦。” 夏岸风忙道:“你要去哪?” “宋姑娘要出门?”吴显兵也意外。 他还以为,他和小将军到这里来,怎么也算是有点分量的客人吧,不一起多喝喝茶,说说话,怎么就要走了呢。 宋知晴语气沉重:“杀害潘管事的真凶,另有他人。” 明香和明桂互望一眼,大惊。 “娘子,不是那个叶六娘?”明香 忙道,“我们冤枉她了?” “她不冤枉,”宋知晴皱眉,“她是因,一切由她而起。” 若非她要出那个风头,非要带一群人声势浩大地来闹事,那么潘书新和霍亦清都不会受到伤害。 “真凶是谁?”夏岸风沉声道,“此事可棘手,可需要我做什么?” 宋知晴诚实道:“我在等消息,等他们查到回来告诉我,真凶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庞义和穆青的脚步声便自楼道上传来。 二人快速赶来,一见到宋知晴,庞义抬手抱拳:“东家,查到了!当日过来的两个人,一个叫董郝元,一个叫纪元水!” 穆青补充:“便是那个纪元水,他当时曾蹲下去过,伸手扶着潘管事!” 穆青当时也在场,也被揍得鼻青脸肿,故而没有陪同宋知晴去往江平。 左云咬牙切齿:“那就是这个纪元水了!这个混蛋,王八蛋!” 用一根长针从人后颈处刺入,沿着骨头旁的脖子,再扎入口中,钉住舌头…… 这是酷刑! 想到潘书新死前曾经历过这些,左云浑身都在发抖。 庞义接着道:“东家,还查到几件事。” “说。”宋知晴道,她的声音也有明显颤抖,因为怒极。 第315章 我差点调戏了夏将军 庞义和穆青一件件道来。 在叶诗蕊带着人手到望舒楼闹事的那一日,街上还曾发生一桩命案。 有一个人触墙而亡,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望舒楼曾救下来的刘鹏。 而这群人,他们在四休码头也不是什么没名气的,沿着四休码头东去,有一个渔村,名叫杏东村,他们便都是杏东村的人。 杏东村共三个头目,董郝元、纪元水、施岚绮,他们还是表兄表妹的关系。 而施岚绮,却就是那日霍亦清在码头上所救,并送去医馆的人。 庞义和穆青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是霍亦清这段时间边养伤,边派人去查的。 正是那辆艘经过四休码头,并且遭遇大水而沉的货船,正是从杏东村出发的! 听到这个消息,宋知晴皱眉道:“原来跟平安侯府有所勾结的人,是杏东村。” “对!” “平安侯府完蛋了,”左云道,“陆玉雪和春姿的身份只要被呈上,平安侯府顶多没有好果子吃,但是这条罪名一旦坐实,他们全家人等着完蛋!” “东家,您是什么打算?”庞义看着宋知晴,“您是打算私了,还是……” 宋知晴低下眼眸,安静了阵,她缓缓道:“我都要。” “庞义。”宋知晴抬头看向庞义。 “东家,我在。” “将我们的所有人手全部调动起来,随我立即出发,便去这杏东村,找,纪元水。” “是!”庞义应声。 “穆青。”宋知晴又看向穆 青。 “东家!”穆青立即道。 “去找黄昌东,让他出动所有人手,告诉他,在码头上滥杀无辜的人,我望舒楼替他找到了。” 左云听到黄县令的名字,很轻地道:“东家,他会听吗?” 毕竟在离开四休码头,去往宁兴的那一夜,自家东家非常不讲道理的,直接上门要那个县令好看了。 估计黄昌东自己也没料到,当了一辈子的官,还能这样被一个开客栈的人骑在头上打脸。 不过想想,叶敬江那老东西的脸,东家不也是说打就打的,想想都爽! 宋知晴道:“会听,他不敢不听。” 叶敬江是如何处置叶诗蕊的,黄昌东不会不知道。 而且,叶敬江还为此事和叶敬杰分家,并且一刀两断了。 整个江南近来的头条,不就是这个。 说完,宋知晴看向始终沉默的夏岸风。 夏岸风先开口:“你稍后要出门,就是为此事?” “嗯。” “好,”夏岸风道,“我等你回来。” 宋知晴一愣,她还以为,他会说要一起去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是会拒绝他同去。 “嗯,”宋知晴莞尔,“稍后拿过来的药膏,你记得擦脸。你的脸……” 你的脸这么好看,绝对不能就此毁容。 好在这句话,被宋知晴及时打住。 她笑了笑,深深看了眼夏岸风,转身离开。 “小将军的脸……怎么啦?”吴显兵偏头看着夏岸风,很轻地嘀咕,“宋姑娘怎么怪怪的 呢。” 夏岸风也不清楚,但是刚才有那么一瞬,他看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俏皮和羞赧。 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意外捕捉到她那抹眼神,让他很开心。 左云追在宋知晴身后,也忙问:“东家,您刚才要说什么呀,夏将军的脸,怎么啦?” 宋知晴没说话,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东家?”左云道。 宋知晴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笑着看着左云,轻柔道:“左云,你可知道我这三年在侯府,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好像并不是一段值得开心的往事,可是看到宋知晴脸上的笑容和现在说话的语气,左云心里面浮起浓浓的困惑:“东家,您想要说什么呀。” 宋知晴将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我险些出口调戏夏将军了。” “啊!”左云惊喜地捂住嘴巴,“真的?” 宋知晴笑道:“侯府这三年让我性情大变,变得不爱笑,不爱说话,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但是刚才,我忽然想到没有进侯府之前的我,你知道我以前在山上有多爱闹吗?” 左云摇摇头,眼睛明亮亮地看着她:“东家,我压根想象不出你爱闹的模样。” “那时的我就是一只猴子,活泼好动,爱在山上爬来爬去,到处采草药,寻野菜。可是后来,我忽然被关进笼子里了。” “可是后后来,东家您又自由啦!”左云道,“东家,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您就是那天底下最 勇敢最快乐的大鹰!不过,您不要憋着嘛,多多调戏夏将军,我觉得,他爱听!” 宋知晴微愣,莫名的,这句话让她的耳根微红,随后,她立即板正面容:“先不提这个,我们先去拿下杏东村。” 左云笑嘻嘻地跟上去:“两不误,两不误!” 杏东村是一处非常大的窝点。 那两艘沉船何止让平安侯府受震动,对于董郝元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务损失。 这几日,杏东村上下都在加班加点的赶制下一批货。 不过忙碌的都是手下。 董郝元现在坐在高处的躺椅上,目光冷漠,正看着下面的猪圈。 猪圈非常大,里面很多猪。 猪圈还非常臭,一股刺鼻的臭气。 董郝元眯起眼睛,看着猪粪里的那些骨头。 猪吃得很干净,骨头很清晰,苍白苍白的,在猪粪里非常醒目。 只是不远处那颗头颅,这些猪却怎么都不肯吃。 那颗头颅在一群猪和猪粪的包围下,竟然没怎么腐败。 正是刘鹏。 董郝元觉得自己就是杏东村里的土皇帝,那么,刘鹏就是他的爱将。 可惜这个爱将,实在不像话。 “你怎么能将自己的胳膊肘,朝着外人呢?”董郝元忽然很轻很轻地开口,看着猪圈里的那颗头颅。 头颅毫无反应,腐烂的面庞正对着他。 “我真恨啊,”董郝元冷笑,“我是真的恨!刘鹏,你不该是这个下场啊,你知道吗!!”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忽然 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的。 “主人,不好了,主人!” 董郝元皱眉,在高处转过头去:“发生了何事?” “有人打进来了!”跑来的伙计伸手指着外边,“有人打进来了!” 董郝元一凛:“官府的?” “不是官府的,但是人也很多,已经杀了我们至少二十个弟兄了!” 如果是官府的,那还有交道可以打,董郝元刚才压根没怎么当回事,可是一听不是官府的,且已经杀了他们二十多人了,董郝元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慌忙从躺椅上爬起:“我去看看!” 孰料,他太过慌张,一个重心不稳,竟直接侧翻了躺椅。 再下一瞬,整个叠起来的高台摇摇欲坠。 周围的人都被吓到了,但不知道要如何去扶,只能在下面苍白无力地对着空气伸出双臂,做出要接住他的模样。 这几天,董郝元经常会来这里见他的“老朋友”,正是因为猪圈气味不好受,所以才将躺椅放在高处。 这个临时搭建的高处显然不太行。 忽然,轰地一声,整个高台倾垮,董郝元连人带椅子从上面摔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落在猪圈里。 猪圈里的母猪们受到惊吓,朝周围跑去。 因为有猪粪在,董郝元竟没有当场摔死。 而当他抬起头,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一颗腐烂的头颅正对着他! 刘鹏那双爆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了他! “啊!”董郝元惨叫一声,当场昏死。 第316章 他们看雪景去了 宋知晴来势汹汹,整个杏东村毫无招架之力,在最短的时间里被宋知晴拿下。 除却最后在猪圈里被人发现的董郝元,还在病床上的施岚绮听闻外面出事了,抓起身边的佩剑冲出,结果被左云一招擒拿。 但是找了一圈,没有人找到杀害潘书新的罪魁祸首纪元水。 董郝元的手下们说,纪元水平日就很少在村里,这会儿或许又出去了。 宋知晴暗道不好,如此,她岂不就是打草惊蛇。 殊不知,在杏东村附近一座山丘上,吴显兵一抬手,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纪元水像是一个水桶一样,抡圆了往下滚去,一圈一圈,整好落在带着大批官兵赶来的黄昌东跟前。 吴显兵一愣,看向后面走来的夏岸风,指着下坡小声道:“小将军你瞧,过分啊,让他捡了个现成的!” 夏岸风看去,淡淡道:“让他就捡到,便捡到吧。” “我还是不懂,”吴显兵挠头,“小将军,咱们干嘛偷偷摸摸的,跟着宋姑娘的那些人马一起过来多好!” 夏岸风看了他一眼,看回下面的官兵们:“她不会同意的。” 与其浪费她的时间,不如就如现在这样。 不过他们的语气也确实可以,特意从这条小路过来,结果就撞见这个偷偷摸摸从村里溜出来要逃走的人。 纪元水平日自诩身手不错,但是在这两个军人之前,他几乎一招都没过上 ,顷刻就被拿下了。 他那把玉骨折扇也落在了他们手里,夏岸风打开他的扇,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藏在扇骨里的长针。 便是这根长针,入了潘书新的后脑,夺走了他的性命。 现在,这把折扇重新插在纪元水的后背上,已经被黄昌东发现了。 纪元水经常混迹青楼,黄昌东好些手下都认识他。 确认他的身份后,黄昌东大手一挥:“将此人一并带上,我们先去找云东家!” 至于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这,又怎么从山上滚下来的,此事可以慢慢查。 杏东村里,还在到处找寻纪元水的宋知晴正在想办法,便听到黄昌东来了。 更听到,黄昌东带着半路截胡的纪元水来了。 宋知晴大感意外,快步赶去。 这也是那夜宋知晴夜探县令府后,二人重新再见面。 黄昌东压根就不敢看少女的眼睛,他抬着头硬着脖子,努力将自己的胸膛挺直,摆出一个县令该有的威仪。 可是走到少女跟前后,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弱:“咳,云东家,这个是,是纪元水,我半路遇上的。” 说完,他忍不住还是打量了少女一眼。 这个姑娘生得实在是太美、太美了。 关键是长得漂亮就算了,还这么不好惹。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做生意的女人,竟然能让江平叶氏的大家长对她卑躬屈膝! 真的就是卑躬屈膝!至少从叶敬江 寄来的那些书信里,黄昌东感受得到。 宋知晴侧头看了眼身后。 黄昌东也看去,紧跟着,黄昌东赶紧捂紧自己的鼻子。 歪着脑袋的董郝元和施岚绮被押了上来。 董郝元实在是太臭了,压着他的还是他自己的手下,因为宋知晴并不想委屈自己人。 施岚绮则一脸不服输,拼命扭动自己的身子。 宋知晴指着她道:“在四休码头上滥杀无辜的凶手,就是她。” 黄昌东朝施岚绮看去,大感意外:“她?!” 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一个年轻瘦弱的女子? 他最开始还以为,会是一个整张脸都是刀疤的江湖杀手呢! “就是她,”宋知晴道,“我有证人。” “证人,谁?!” 宋知晴微微拢眉,转头朝另外一边看去。 人群后面,依依缓缓走出:“是我,大人。” 一看到依依,施岚绮瞪大眼睛,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你这个贱人!” 就是依依,那天将她伤得这么重。 不仅将她重伤,更还砍下了梁成的头颅! 梁成对她的重要,就如刘鹏对董郝元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施岚绮知道自己再无翻身可能,于是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全部朝依依骂去。 宋知晴皱眉,忽然看向黄昌东:“你不管管?” 黄昌东一惊,忙道:“好好好,本官管,本官管!” 他看向两旁手下:“还不将这个宵小女子 带下去?不对,赶紧随便找一块布,堵住这个女人的嘴巴!” “是!”手下们应声。 施岚绮被拖走,边还冲着依依痛骂:“贱人,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依依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被带走,她转过头来,目光看回宋知晴,扬起一个笑容。 在义庄一别,她心绪难评,便想去望舒楼附近走走,正好看见宋知晴带人出来,于是,她也跟上。 可让她开心得是,宋知晴看到她了,却没有赶她走! 整个杏东村的搜寻持续了整整三日。 除却大批库存外,还找到了无数和平安侯府往来的书信。 这些书信,宋知晴直接交给黄昌东,让黄昌东去安排。 大半个月后,黄昌东的特使在隆冬大雪里赶至京城,将厚厚一个包袱递交给宰相。 同一时间,在永安收到依依书信的何姨带着所有手下慌忙赶来四休码头。 何姨热泪盈眶,喜不自胜,一进到小院便慌忙拉着依依和裴海:“她如何说的?她都知道了吗?她是什么反应?她现在在哪?她可生气我当日烧了夏月楼?她准备如何罚我?!” 如果要她死,她也愿意! 依依何曾见到过这样激动的何姨,拉住她道:“何姨,您莫着急,我问过少主了,少主说,楼没了可以重新建,人死了,便不能再复生。” “太好了!”何姨哭道,“她没有怪 我,她没有怪我!那她人呢?我们去找她!对了,是望舒楼是吧!走!” 说完,何姨便拽上所有人,风风火火朝望舒楼赶去。 到了望舒楼,却见望舒楼的匾额正被人摘下,“噗”的一声,落在地上,激起街上的尘埃。 何姨傻眼,裴海立即上前:“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伙计就站在木梯上,闻言转过头来,随意看了他们一眼后叫道:“什么干什么!没看出来啊,这地方换人了!” “换人?”依依大惊,“那,原来的东家呢,去哪里了?” “不知道!”伙计头也不回地吼道。 依依转过头去,愣愣地看着何姨。 何姨倒还好,对于她来说,她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消息,那就是,长公主留下来的女儿还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来了啊。” 何姨他们赶紧转过头去。 穿着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抱着一把大刀,目光含着笑,上下打量他们。 认出是那日在夏月楼里和自己对峙的人,何姨颇为歉疚,上前道:“你就是,左云姑娘吧。” 左云道:“我们东家猜到你们会过来,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太好了!”依依他们高兴道,“那,少主呢?” “东家吗,她和夏将军骑马看雪景去了!”左云一笑,“顺便,再聊一聊长公主当年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