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辞垂眸,继续胆大包天道:“霍大人也不希望太后娘娘伤心难过吧。”
霍弛嗤笑一声,“你知道的倒是挺多,我与太后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贺兰辞是忠心于裴月姝的人,他连最疼爱的妹妹都舍得送进宫为质,就可见一斑了。
至于忠心到了何处地步,有没有歪曲成别的心思,还不得而知。
宫道狭长且一览无余,目光所及之处,无人走动。
贺兰辞微微一笑,“臣只是为太后和大人考虑,太后多遭磨难才走到今日,对人防备极严,臣只是希望太后今后能过得自在一些,大人已经什么都得到了,若是真的为她们母子好,就不要再步步紧逼。”
可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扼住。
贺兰辞脸上闪过片刻的慌乱,而后就用平静的目光看他。
瞧瞧,就连霍弛这样城府极深阴险冷漠的人,一旦和情字沾边,也会成为一具被控制欲和情欲支配的野兽。
“大人......息怒。”
霍弛还不至于因为他的故意刺激而动怒,只是他那种好似和裴月姝有什么的语气,让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过是她养在身边的一条狗,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若真看不过,大可自己动手来杀我,你没资格为她说话。”
霍弛松开他,贺兰辞靠撑着宫墙才没有摔倒在地。
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而霍弛只留给他一个强大而不可冒犯的背影。
他捂着脖颈,嘴角突然扯起了一个笑,他赌对了。
这二人之间的牵扯太深,情和利益相互交织,大多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现在明白当初太后为何会让他跟在霍弛身边。
宫道上的事很快就传到裴月姝耳朵里,只是有人看到了霍弛对贺兰辞对粗,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裴月姝正在梳妆,闻言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从霍弛昨日和她说的那话就能看得出来,他对贺兰辞的敌意,只是贺兰辞是她的心腹,又加上这些日子还要用上他,所以他才没有下死手。
“随他去吧,记得封锁消息。”
经过上一次贺兰辞整顿后宫之后,后宫干净了不少,他们惯是见风使舵,知道未来二十几年里,后宫都将是她说了算,自然都臣服追随。
就连尚宫局,也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不怪季太后越发掀不起什么风浪。
“昨日季宜灵看易峥的眼神,你可瞧见了?”
鸢尾点头,秋葵查不出季宜灵和易峥的过往,就只能靠她们多多观察。
“那些臣子也忒坏了些,明知易将军受了伤,还不断灌他喝酒,我看明慈太后皱了好几次眉。”
“易峥是易将军的儿子,可却走失了二十多年才被找回,无论真假,那几年他定是流落到了汝南,季宜灵一直厌恶萧玄誉,说不定其中就有他的缘故。”
季宜灵狡猾,即便人人都知道她做了恶事,偏偏也抓不住什么罪证。
看来这次是一举拉下她的大好机会。
再过些日子就是三年一度的秋狩,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
鸢尾也感慨,“那时陛下还未出生,您在景阳宫小心翼翼了整整一年,可真是辛苦您了。”
裴月姝摇头,现在看来不过是先苦后甜罢了。
“传舅舅和表弟进宫,此次秋狩一事,让他们负责圣驾的防卫。”
日子一晃到了四月份,这日本该是裴月姝的生辰,先帝刚死不到一年,长极生辰时也没有大办,所以一切从简。
只是邀了周家人进宫,再加上四王爷和四王妃,简简单单吃了一顿家宴。
杨邵君许久不见长极,因为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很是自在地喂长极吃东西。
周长风看着裴月姝,突然想起了裴家。
自从长极登基,裴霖作为太后的娘家,从未出面过一次,他隐隐猜测这对父女之间有心结,眼下怕是真的了。
他去过裴府几次,裴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几次想要张口,但四王爷一直和裴月姝说话,他实在无从插嘴。
这时有公公突然通传了一声,“贺兰大人请见。”
一时间,在座的人表情各异。
这两个月间贺兰辞频繁出入宫闱面见太后,他现在可谓是太后身边第一大红人。
可他若是长得老成持重也便罢了,偏偏他生得玉树临风,仪态和身姿还有几分当初虞小公爷的影子,忍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说他是......是太后的入幕之宾。
四王爷一看到他,目光立即暗了下去。
周时章险些将酒樽捏碎,盯着贺兰辞的目光很是不善。
若他是武将,他定是要好和他切磋切磋,可偏偏他是个手无寸铁的文人。
“臣来迟了,还望太后恕罪。”贺兰辞满面春风,说着让人奉上来一个锦盒。
“爱卿来迟,不会是为了这东西吧?”
“所以请太后先过目,再考虑要不要处罚微臣。”
裴月姝倒是有些好奇了,让人打开了瞧,果然送到了她的心里。
是一架名琴,最难能可贵的是,这是空山先生珍藏的。
就连四王爷也忍不住为之侧目。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空山先生自创的琴谱。
更心机的是,他给长极也准备了一份礼物,把长极哄得多吃了一碗饭。
“爱卿有心了,快入座吧。”裴月姝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是有本事,这些东西怕是皇帝下旨都不一定能从空山先生那寻来。
贺兰辞的座位刚好在周时章身边。
周时章心里窝着一团火,但是不好发作,只能让人给他倒酒,“贺兰兄迟了,该罚酒三杯才是,我陪你喝。”
贺兰辞无奈道,“不是我不愿给将军面子,实在是我不太会喝酒,怕是要扫了将军的兴致。”
“无妨。”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他。
贺兰辞极为好脾气地陪他喝酒。
他的确不太会喝,几盅下肚,白玉般的面容上浮起绯色。
他也不似一些人喝醉了耍酒疯,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默默看着上首之人,时不时应和一句周时章的话。
周时章看着他这个样子越发来气,只是他不能发作,否则会对裴月姝的声誉不利。
杨邵君也注意到了,只是她看得开。
月姝还这般年轻貌美,有男子爱慕是人之常情,况且大晋的太后也不是没有私下养男宠的行为,只是不放到明面上,就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去管。
席面散去,四王爷和四王妃先告辞,只是走之前,四王爷说了一句,有空他想进宫与太后探讨探讨琴艺。
裴月姝欣然接受。
周家人也走了,周时章看了一眼贺兰辞,“贺兰大人不走吗?”
贺兰辞似如梦初醒,他晃了晃头,露出一个醉人的笑意,“臣还有事情要和太后禀报。”
周时章冷哼一声,手握得紧紧的,“看来是周某不懂事,耽误贺兰大人和太后说正事了,大人醉成这样,还是明日再来吧。”
“无妨的,太后不会介意。”
“你!”
“章儿。”杨邵君不明所以,见周时章面色泛红,以为他吃醉了酒,忙叫人扶着他出宫。
“表弟这是怎么了?可要在宫中留宿一晚。”裴月姝关切道,她也饮了些酒,面色薄红。
“不用了,我能出宫。”周时章低垂下头,挣开下人的手大步离开。
周长风和杨邵君也告辞跟上。
裴月姝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并无细想,她让金桔带长极回去歇息,这里就剩下他和贺兰辞两人。
而后两人移步她处理政务的地方。
贺兰辞的确是有事要找她商议,季氏怎么可能说老实就真老实。
“微臣发现他们私底下接触了燕王,燕王是先帝的叔叔,他年老昏聩,封地在他的治理下杂乱无章,燕王世子沉湎于酒色,不过他膝下有不少儿子,大的如今才十岁,小的还在襁褓中。”
“你的意思是,季氏想扶持燕王的孙子?”
“十之八九。”
燕王父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且在民间风评不佳,扶一个白纸般的孩子,又好操控,百姓们也不会太过抵触。
裴月姝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他们异想天开。
“微臣还查到,季氏和西域的几个部落有联系,燕地地接那地方,怕是他们要联合外人。”
“原来如此。”
有了那些外族人的加持,他们方才有了几分胜算。
“这些事除了你外,可还有旁的人察觉?”
贺兰辞饮了酒,头脑转的比往日慢,他见砚台里快没墨了,走到她身边,去了一块方墨默默研磨了起来。
“......没有,至于霍大人知不知晓,微臣就不知道了。”
裴月姝没有抬头,继续在折子上做批注,直到发现墨水越来越多,方才抬头看他。
贺兰辞长得无可挑剔,温温和和地站在一旁,身上没有一丝攻击性的气息,与霍弛完全是两个极端。
若是霍弛在这,即便她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感,无所遁形。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太后还是早些歇息吧。”
裴月姝不语,那两只老狐狸明着拿她没办法,就将一些难解决的事抛给她处理。
她只需忍过这一段时日,就会活剥了那两只狐狸的皮。
“无事,你退下吧。”
贺兰辞充耳不闻,他如今的任务就是让外人相信他与太后有私情,若是这么早就走了,外人该要说他失宠了。
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竟拿走了她手上的折子。
“太后,早些歇息吧。”
他将身体压了下来,顷刻间,裴月姝就被他混合着酒香的气息包围。
裴月姝敛眉,“你喝醉了。”
贺兰辞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微臣从小就不会喝酒,让太后见笑了。”
他的话让裴月姝想起了一个人,他也不会喝酒,每次喝完也像贺兰辞一样,呆呆傻傻地坐着。
曾经裴月姝问过他为什么会那样,他说人要学会克制自己。
可裴月姝知道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分明就是他只有安静坐着才不会出丑。
“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贺兰辞疑惑地闻了闻自己的手腕,不曾有闻到香味。
“什么香?微臣怎么闻不到?”他又凑近了一些,这下就显得有些刻意与暧昧了。
他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手指修长如玉,配上那张泛红的脸,可谓是秀色可餐。
裴月姝只觉这个味道很熟悉,她与贺兰辞的视线交合,可她的眼中却唯有探究和审视。
哪怕贺兰辞是居高临下的那个。
“臣一直都很好奇,太后为何如此信任我,只因为太后曾救过我么?”
当然是前世的记忆,霍弛想将属于萧氏的江山夺走,而贺兰辞充其量是想做第一权臣。
她当然会更信任后者,因为后者想要得利只能牢牢抓紧自己。
裴月姝没有开口,贺兰辞也不觉有什么,轻笑一声,继续问他身上的味道。
“太后可是在别人身上也闻到过?”
不等裴月姝回答,大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漆黑的夜吞噬了霍弛大半的神情,可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就能让人感觉心口一滞,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贺兰辞缓缓支起身体,眯着眼道,端详了半晌才道,“霍大人,这么晚来见太后可是有急事。”
裴月姝听出贺兰辞口中暗暗的挑衅,想起霍弛险些在宫道扼杀他,她垂下眸继续看折子,任由局势越发焦躁,直至冒出火星。
霍弛一言不发,一步步靠近,而贺兰辞也乖顺地远离了裴月姝,回到他作为臣子该有的位置。
“太后好兴致。”霍弛嘴角勾起一个薄凉的笑。
他可以为了长极,容许贺兰辞与她有牵扯,容许他日日进宫见她,可他们真当自己是死人吗?
裴月姝仰头看他,温声道,“霍大人有事吗?”
霍弛眼底漆黑得吓人,“有事,只能和太后一人商议。”
裴月姝看了贺兰辞一眼,贺兰辞立即行礼道,“微臣告退,明日再来侍奉太后。”
他可真是有恃无恐,还演戏演上瘾了。
裴月姝轻点桌面,甚至觉得霍弛会忍无可忍真的杀了他,结果霍弛竟一动不动让他走了。
大门重新合上,霍弛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
“就因为我要做摄政王,你就这样惩罚我?”
贺兰辞一流,霍弛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以为他模仿虞鹤川就能让她动心,结果他却是不明所以,自己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她对虞鹤川只有愧疚,而且她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
纵容贺兰辞的靠近,坐实流言是一桩,另一桩当然就是让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