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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晨曦爬得缓慢,但随着仇悸睡意连绵,也终究是爬入床沿,照破了仇悸的梦境,他逐渐苏醒。

    郁宁在卧室里走动,他整理着装,似乎已经准备出门。

    仇悸张口询问:“什么时候去复诊?”

    郁宁听到声音,立即坐在床边:“今天十点到医院。”

    仇悸:“几点了?”

    郁宁:“九点多。”

    仇悸:“赶紧去吧。”

    郁宁:“你好好休息。”

    仇悸:“记得把复诊结果和第一次的病例给我看看。”

    郁宁:“好。”

    仇悸随后闭眼,他也是为了拒绝和郁宁的繁琐告别。

    等卧室安静良久,他不紧不慢去吃早点,随后驱车去往Z,带上U盘,带上沉重的思绪和无尽的质疑。

    仇悸一如既往坐在最前方,他并没有选择现在戳穿他们,只是保持异常的冷静,他开始静听他们的汇报。

    “陆岚歆出生于人口庞大的艺术世家R,作为艺术血统直系,陆岚歆一直以相比于同龄较高贵的身份成长,受众人追捧,但她曾在心理咨询过程中自述自己不受尊重,她没有在家庭里得到爱和温暖,家庭让她喘不过气,她也曾表述她的身份如同牢笼,巨大的牢笼让人迷茫,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自我,十七岁的陆岚歆已经患有严重的焦躁症,有自残倾向。不过在她的原生家庭中,她有一位兄长名为陆听枫,其兄长对陆岚歆颇为关照,兄长也曾介绍郁逢南和陆岚歆认识,二十三岁的陆岚歆和郁逢南结婚,二十五岁生下一女,名为郁慕,但在以往的精神疾病没有治愈的前提下,陆岚歆在妊娠过后患有产后抑郁,以上病症部分来自记录本中尹德医生对陆岚歆过往的调查与总结,尹德医生在陆岚歆生产过后请到家中,但是其实‘尹德’是医生在A工作两年后的姓名,他的本名是姜尚,他一直负责陆岚歆的病情研究和心理疏导,但在记录本看来病情并未好转,她在二十八岁又诞下一位男婴,名为郁宁,儿女的出生并没有治愈她的本体,反而是怀孕生育导致激素反常,让厌世情绪日益累积,反社会人格逐渐浮现,陆岚歆在三十岁被诊断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在记录本中写有自述,陆岚歆的一重人格认为兄长陆听枫是她痛苦来源,于是将其杀害,但在另一重人格中,她因为兄长离世而悲痛欲绝,病情随着时间愈加严重,她也渐渐隐退职场,平日忙于艺术创作,而在十二年前,陆岚歆四十二岁,十八岁的郁慕骤然离世,医生的记录本也就此停滞,陆岚歆逐渐隐匿世尘之外,近几年更是完全淡出职场,以上是陆岚歆的个人简况。”

    调查组换了一个人继续汇报:“以下是根据组织脉络对陆岚歆……”

    “等一下。”

    仇悸打断汇报,以上的汇报提到尹德医生,仇悸就先将自己好奇之事提出询问:“尹德医生调查得怎么样了?”

    部下:“结束了,能找到的信息不多。”

    仇悸:“先汇报尹德医生的吧。”

    部下:“尹德医生,原名姜尚,年龄五十五,未婚,家庭背景中下阶级,一生循规蹈矩,平淡度过了校园学习阶段,以上是中学前的生活轨迹。”

    乏味又繁琐的信息放在演示上,他们不选择赘述。

    “翻过去吧。”仇悸倒是不懈怠,是习惯了浏览信息详略有别。

    汇报也继续前言:“尹德医生后来在国都大学就读应用心理学专业,本硕连读七年,二十五岁得到理学学位,在此补充尹德医生和外科医生的联系,我们没有找到他作为外科医生的痕迹,没有就读于临床医学,没有得到相应学位,更没有从事于外科工作。”

    在郁宁那边的说辞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外科医生,一个心理医生,现在到底谁真谁假?

    或者两人都在说谎?

    仇悸保持冷峻神色。

    倘若先以Z的方向为准,尹德医生所就读高校和母亲当年是同一所,而尹德医生要相比母亲仇怡晓年长七岁,那他本硕连读七年之后是二十五岁毕业,那时候的母亲正结束中学生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仇悸继续询问:“他后来的工作是什么?”

    “留校授课。”

    难道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他在校授课于应用心理学专业,但是他在学校任职两年后离职。”

    “为什么?”

    内部原因似乎让言语变得晦涩,严肃又公允的态度被掺入隐情。

    组长停顿须臾后继续汇报:“或许是私人原因,姜尚和陆岚歆是青梅竹马关系,他们关系密切,在时间节点上,姜尚辞退高校教师的职位后,就随即到A任职,他也改名为尹德医生。”

    一些私情他也不想冒犯,敬畏之心阻止他深入挖掘,可染上组织,仇悸就警觉又敏感,似乎身处风声鹤唳之地。

    仇悸追问:“他们两情相悦吗?他和组织就有关系?”

    “我们在感情层面上难以捕捉准确状态,但是医生或许和组织有关系,我们在后续展开的‘组织外壳的商业活动’并没有找到姜尚的痕迹,但是不能排除两人以‘医生和病人’、‘青梅竹马’的身份进行组织交流。”

    仇悸长气一叹,他却没有将愁绪叹走。

    所以在仇悸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计谋,可能并不只是局限在他这一代人,是从母亲的脐带连给仇悸的,从母亲陷入爱河,意外怀孕,可能都是众人步步为营的谋略。

    可是这到底几分真假?

    仇悸扶额冷静:“还有吗?”

    下属:“没有了。”

    仇悸:“那接着讲组织的事情吧。”

    下属:“第一部分是根据陆岚歆的个人阶段对组织的形成发展进行分析,第二部分是组织在历年的总体状况。”

    仇悸已经瞳孔失焦,他似乎沉溺在自己的思绪纷乱之中。

    这些说辞,这些无法认定的事实,不断侵略仇悸的防线。

    不过听着听着,话语逐渐在仇悸的耳畔模糊下去,仇悸就变得不痛不痒了,对这些消息麻木。

    汇报人注意到仇悸双目失神,他在汇报末端拖延许久才发言:“少爷,结束了。”

    仇悸低垂的视线依旧没有抬起,他保持原本的神色与姿态。

    他静静坐了良久,站立起身卷着冷意,“你们的汇报我是听得差不多了,那你们现在告诉我,你们所以呈现的东西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有多少是隐瞒的?有多少是通过选择、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的?”

    底下的无声是恐惧的、怯懦的、心虚的……

    他们的反应证实了仇悸的猜测。

    仇悸得到的信息都是经过蒙太奇的加工手法,他不仅是被郁宁欺骗的人,还是Z的计划中有所保留的人。

    “他妈的!来!你们给我个解释,”仇悸掏出口中的U盘,“你们为什么把这里面的东西改了?里面原来是什么东西?又是谁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移动硬盘直接被扔在会议桌上,发出的响声是寂然之下的唯一喧嚣,这卑微的的声响也像是折射了仇悸的话语权。

    没人接下仇悸的怒火。

    仇悸情绪辗转几合,他最后只能愠怒中苦笑:“没一个人说话?”

    有人怯生生回应:“少爷,这也不是我们的意思,我们也只是按指示行事。”

    “是谁的意思?爷爷的意思是吗?”

    仇悸质问过后又是新一阵的沉寂。

    仇悸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这样怒不可遏,他对工作人员保持敬意,他尊重他们的辛勤和忠诚。

    结果到头来,他们的辛勤来自于对仇悸的隐瞒,他们的忠诚是用来抵御仇悸。

    仇悸的心酸浮上心头,他在哪里都是一个外人。

    仇悸已经拾起答案,他不必继续在这里歇斯底里。

    这里的一切尊称他一声仇少爷,也不过是仇析把他当作最有用的棋子,医学研究如他所愿,管理启铭也得心应手。

    本来这里一草一木在秋风吹拂下保持温馨,可是微风化作利刃,和煦之意骤变,警戒线直接拉起,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仇悸还不知道如何排解这满溢的忧戚,冰冷的呼唤就叫停了他。

    “仇悸。”

    仇悸回头注意到是爷爷,他应当是从调查组那得到了消息,现在也亲自出马。

    仇析开门见山:“组织的事情你不用调查了,你专注做人体改造的法案和群众的调动吧。”

    “不用我做是因为你们早就比我知道更多组织的事情吧。”仇悸收不起来自己的讥诮意味,他更像是自嘲。

    仇析保持冷漠:“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组织的事情我亲自去接洽,你专心做你的事情就可以了。”

    “组织的事情你亲自去接洽,看来您这几年跟组织保持联系呢,那个人不会是郁宁吧?”

    仇悸的口吻是抑制不住的鄙夷。

    仇析缄口不语,对于仇悸这副几近崩溃的模样,他不想理睬。

    仇析转身离开,让仇悸自己消化情绪。

    仇悸却没有丝毫收敛,他嘶吼:“郁宁拿什么跟你交易,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他凭什么愿意跟你交易!”

    仇析没有回应,渐行渐远。

    仇悸这才领略到何为铁石心肠。

    郁宁眼里常常闪烁的隐忍原来是这么明显,真正被外人歌颂善意和柔情的Z却是这般冷酷无情。

    这个社会确实是病了,病在对血统的偏执,对表层的追逐和狂热,其实意识形态的建构才是阶级的根源。

    仇悸的心脏像是紧紧攥住,血液难以流通。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支柱了,随着世界的变形和塌陷,他也即将被吞没。

    “小悸。”

    又一声熟悉的呼唤闯入耳畔。

    仇怡晓带着熟悉的面色出现,她眉头微蹙,眼里藏着不甘、隐忍以及闪烁的情愫,那是仇悸原本看不明白的,现在却好像明白了。

    仇悸见到母亲却松了一口气。

    仇怡晓轻抚仇悸的双臂,“不要再追究组织的事情了。”

    仇悸看清了许多,也包括母亲对事态的了解,她应该不乏对组织的研究。

    仇悸问:“你知道吗?”

    仇怡晓回应:“他们隐瞒就隐瞒吧,我们做了一辈子的棋子,也快结束了,等一切都结束了,也就水落石出了,至少我们能好好的。”

    母亲跟郁宁是一个态度的,他们只知道怎么样对我好,却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爱我的。

    仇悸最后追问:“你还知道什么是不是?”

    “听妈妈的话吧。”仇怡晓也同样保持模棱两可。

    “妈,你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仇悸是个偏执狂,对真相狂热,就算是死也要知道原因和答案。

    “小悸,不要钻牛角尖了,很多事情不用知道的。”仇怡晓依旧苦口婆心。

    仇悸:“这是我的精神追求,如果这一根支柱也要被击倒,我的精神大厦也算是完全坍塌了。”

    仇怡晓:“过度探索精神追求,你只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缺陷,当你一切都明白了,世界不过尔尔,你的信念才会崩塌,不要再想了。”

    仇悸:“妈,你也不用说了,多难的路我都走过来了,我要回A了。”

    仇怡晓:“什么时候A才是你的归宿地了,要你用‘回’这个字眼。”

    仇悸:“A之前不是我的归宿地,我也不能保证以后是不是,至少现在是。”

    仇怡晓无法阻拦他要离开的心,是啊,这里是一个牢笼,对于仇怡晓也是。

    仇悸准备离开之时,仇怡晓紧紧跟随仇悸,倒没有任何言语要交代,只是想用目光送仇悸离开。

    仇悸:“你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吧。”

    仇悸驰车出门,电话就随着而来:“仇先生,您的报告可以取了。”

    是当初送去的亲子鉴定,不过现在出现还有什么意义吗?一切都水落石出,仇悸倒希望鉴定书上写着两人父子关系,而不是还另有隐情。

    仇悸去取来报告,他就在医院内的小径打开报告,他看到报告被附上99.99%的数值,仇悸却又觉得嘲讽,是再次被提醒过往的悲戚。

    仇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才把鉴定书撕毁,撕得十分破碎,撕毁了分析说明中的完整数值,撕破鉴定意见中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