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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宁给仇悸带来的愁绪还未来得及打扰仇悸,他就应着身体疲乏,沾床之后呼呼大睡。

    仇悸每次都睡得又深又厚,像是说明身体处于异常惰性的状态。

    仇悸脱离睡眠倒成了难事。

    次日,晨曦已经熟透,即将牵扯出初夏的热烈。仇悸却拖拽着困意在衣帽间挑选正服,他不甘不愿,直到敲门声闯入仇悸的个人世界。

    仇悸开门询问:“什么事?”

    一位女侍者蹙眉为难:“少爷,四小姐又和老爷起争执了。”

    四小姐指的是仇悸母亲仇怡晓。侍者一个“又”字将他们的争执常态化。仇悸大概是明白这场父女争执是为何,应当又是因为仇悸。

    仇悸前去勘察情况,却不敢直入两人的剑拔弩张。两人已经吵过一小段,现在正怒火碰撞,让众人畏首却步。

    仇怡晓竭力吼声:“他是为自己而活吗?他出生到现在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一步一步都活在你的安排里!凭什么他要活成这样,他对于我来说也只是我的孩子啊!”

    “他都没说什么,你在这杞人忧天什么?”仇析试图沟通,但他对歇斯底里的仇怡晓缺乏耐性。

    仇怡晓继而声嘶力竭:“他没说什么就没什么了吗,我是他母亲,他过得好不好我清楚得很,只有你,你不在乎他的感受。”

    仇悸待着角落处询问侍者:“今天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侍者解释道:“四小姐说想要去公司,老爷不肯四小姐去,让四小姐安心在家待着,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吵成这样了。”

    仇悸可以暗自摸清这场争执的起因和背后情感。仇怡晓是心疼仇悸出生便背负着家族使命,甚至肩负着消除社会颓靡文化的任务。她也知晓仇悸其实是负重前行,而非完全出自本心。

    而这一切需要仇悸具有社会地位,所以仇悸掌管着家族企业,但他也不能丢弃爷爷给他安排的人体改造任务。

    因此,仇悸挤在职场中,也要忙碌医学研究,在改革之中既要策划也要实践,这几日披星戴月四处奔波更是为了纠察敌方,他就完全和危险交锋。

    仇悸即便没有危险也是忙碌无暇。

    仇怡晓是想替仇悸分担,在家族企业中承担一职,而具有这样的社会身份,她便可以让众人知晓“仇悸母亲”的身份,而不是畏畏缩缩都在仇悸身后,让仇悸操心,反而成为仇悸的负担。

    仇怡晓的情绪依旧无法静息,她将痛楚呐喊而出:“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看不起这个孩子,跟别人一样!”

    仇析是无可奈何,唤来侍者:“带四小姐去休息。”

    仇怡晓离去之前留下愤恨:“我自己走,你不用在这把我当做一个病人,不用看不起我。”

    仇悸扭头询问侍者:“我妈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仇悸也暂且将早饭搁置一旁,只是默默跟随仇怡晓走向静谧的后庭院,仇悸步伐放得徐缓,他们距离愈来愈大,仇悸是腾出时间给仇怡晓缓和躁动的情绪。

    仇悸待微风吹过三两阵,再临近仇怡晓,他刻意又轻轻地踏出了脚步声,以免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仇怡晓。

    仇怡晓明白仇悸的步调,也自然没有警惕之心。

    仇怡晓向远方眺望,将背影留给仇悸。仇悸步伐停靠,轻轻揉着母亲的肩头:“妈。”

    仇悸的出现在意料之内,仇怡晓回身观察了须臾,也只是柔声关切:“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等下去吃。”

    “现在就先去吃吧,别等下饿着了。”仇怡晓贴心关切。

    仇悸让空白延续了良久,他劝说道:“你想去公司,我今天带你去。”

    仇悸话里倒也说得明白,他说的今日应当是限定今日,是想让职场的繁杂打消她的念头,所以这也只是一场安抚。

    仇怡晓落寞而道:“你带我去不是给你徒增麻烦吗,不去了,免得又被人说快年过半百的人在这闹小孩脾气。”

    “那你要不要回境外,回去看看。”

    仇怡晓和仇悸在境外生活二十余年。东南境外远离市井繁华,生活节奏舒缓慢慢。此处繁荣璀璨,她早已经脱节,她重回家世也只是再度踏入尔虞我诈的污浊之中。

    仇悸也有所感悟仇怡晓是不如往日活得舒畅了,常常郁郁寡欢。

    仇怡晓随后让仇悸去上班,免得打破成规,让他爷爷严责了仇悸。

    在职场上的生活是如出一辙,仇悸并不耽于职场交道,不过仇悸过得麻木,家族的重担压在他肩上,肩头已经有使命的印记,所以惹人发愁发怨的饭局,他还是会去应付。

    饭局

    仇悸和这次饭桌上的部分人并不熟络,一些人会热心前来寒暄,不过仇悸还是会受一些冷眼,他就在饭桌上孤孤单单坐着,余光看着众人起身和商业挚友打照面。

    “郁少爷,你是姗姗来迟啊。”

    这声称呼牵引仇悸抬首,郁宁在众人簇拥之中熠熠生辉,却唯独将视线抛给仇悸。两人四目相对,郁宁撇去庸众,把视线留给仇悸,这倒让仇悸心续怦然。

    郁宁随后才回顾众人的问候,“公司事情比较多。”

    郁宁在仇悸对面落座,仇悸不抬首观察郁宁,却足够知晓郁宁他要比以往更为处事圆滑。郁宁面对别人的曲意逢迎,要比以往更具包容。

    仇悸因为今天早上争吵之事还是郁郁不乐,他自己低头买醉,也不怎么进食,他不太喜欢把筷子伸得太远。

    他不喜欢阿谀奉承,人际上从不强求,甚至带有天生敌意,他自然在人群中孤单。

    不过有郁宁在的场面,他依旧会受惯性使然,他私藏底气,他总觉得郁宁还是会包容他,会帮着他抵抗外界的锋利。

    仇悸就深陷思绪的池塘中,隔壁座位的人抬起酒杯试探向仇悸敬酒,是延迟了许久才闯入仇悸的余光。

    仇悸回过神之时只能急遽拾起窘迫,也稍作弓背,双手递出酒杯回敬,歉意都藏匿在动作之中。

    饭桌上慢慢寂静下来。

    仇悸的大脑却无比喧嚣,他需要安静,需要逃离,他走进这个包厢内的洗手间。

    一门之隔,仇悸却可以听到外面逐渐浮起的嘲弄和笑声。

    有人忽然趁着酒意上头,提声对仇悸讥诮:“原少,看来你是打扰到这大少爷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就敢有这么大的面子。”

    敬酒之人其实是想拉回心猿意马的仇悸,也见仇悸外溢寂寞之意,想给仇悸一些关照。他是出于善心,却被用来伤害仇悸。

    “别这么说,仇少爷本来也心情不佳……”他正想解释又被打断。

    “你就是太给他面子了。”

    另外有人附和道:“就是,他的身份也不比你们谁高贵。”

    “到底是靠什么能爬到现在的位子上?”

    场面噤若寒蝉,众人是没想到他们把场面扯得这么难看,有些人还是对仇悸保持敬仰之心的。

    郁宁有些愠怒上头。

    他却依旧慢条斯理用餐纸擦拭唇角,却将利剑藏在徐徐言语中:“仇家的血统还不够高贵吗?有几个人能比?”

    “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敢附和。

    “不管是不是,铭启也已经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了,单凭这一条还不够你们谄媚的吗?你们图一时嘴舌之快有什么意思呢,他把你们打入深渊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不是吗?”

    只是Z的天性确实爱好和平。

    郁宁将餐巾落在旁处,也将结束应酬的信号落在原地。

    他去开洗手间的门。

    “走吧,回去了。”郁宁伸手。

    仇悸盯着郁宁的手掌发愣,他想干嘛?让我牵他的手吗?

    郁宁见仇悸不动,就握上他的手腕,把他往外带,然后再把他搂在怀里。

    仇悸头脑嗡嗡作响,他脸皮子薄,在别人的嘲弄中只会佯装镇定,但其实他全身发热,想要疾速逃离。郁宁给出这个庇护,仇悸自然是顺从郁宁之意。

    郁宁提早离去也没有致歉之词,他直接带着仇悸开门离去。

    思绪在脑际之中肆意滋长,撞得仇悸头晕目眩,等仇悸缓过神来,郁宁一直用掌腹摩挲仇悸的肩头,像是安抚信号。

    吵闹的头脑就情不自禁去解读那些讥讽言辞,恰好撞上今天早上母亲的争吵之词,愈加说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看得起他。他自己长时间在爷爷的“培养”中,议论积压让仇悸丢失了自信。

    羞耻心像水泡肿在他的皮肤表层,他觉得自己像是过度肥胖之人,肿胀的皮肉挤着他的五官,视线被挤得窄小,他的世界装不下其他人。

    而郁宁就像是照亮他窘态的灯光。

    他的自卑将自己配不上关心解读为怜悯和施舍,那一盏聚光灯之下是再度照亮仇悸的羞耻心,像是刻意揭开他羞耻处。

    他便推开了郁宁的手:“不需要你在这可怜我。”

    仇悸只想快速奔跑,逃离这个明亮处,他想找一个黑暗处蜷缩起来,他也不乘电梯,只是一直向楼梯快速跑下,是不想给自己闲暇的机会。

    郁宁跟在后面追,仇悸找到自己的车辆,紧急开启车门,又迅速锁上,他抱着方向盘而深思。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活成这样,被众人嘲讽,唯唯诺诺在世界上苟活,任凭别人欺凌,自己却不反击。

    他记得他在少年时期十分张扬猖狂,别人的恶言从来不进他的耳朵。即便他活在不完整的家庭结构中,成长缺少父爱,但他确实可以全世界为敌,他仇视全世界,然后自信又张扬地活着。

    现在的他确实没那么坚强,他的能力也逐渐被削弱,他好像不比以前厉害,更可怕的是他已经不想反击,就任凭别人用言语和眼神凌辱践踏。

    甚至,他的卑微是不能再守护母亲的快乐。

    他又想起来早上声嘶力竭的母亲。

    他心疼母亲,母亲那不被理解的高声全被众人亵渎,呐喊被人鄙视为哀嚎,谁又懂她的酸楚?

    他更多的是愧疚萌生,他对不起母亲,他是母亲的牵挂和慰藉,他明明就在母亲身边,却无法让众人认可这对母子关系,他甚至不能多多陪伴母亲,让母亲活成孤苦伶仃的模样,时常只能是自艾自怜。

    到底是什么在摧毁他,为什么他越来越孱弱,让眼泪夺眶而出。

    郁宁在驾驶位的车窗外等待了良久,他还是打开车门,将仇悸牵出驾驶位:“喝酒了就不要开车了,我送你回去,明天让人把车开回去。”

    他的思维被淹死,但他也知道喝酒不能驾车,他还是会反抗郁宁,“不需要你管我。”

    仇悸擦去眼泪,却也还是任凭悲戚蔓延,让泪痕挂在双颊。

    郁宁也没有话语,看着仇悸眼眶红润,他更多的是无措感。

    郁宁在身旁,仇悸更是委屈无助,郁宁明明那么喜欢他的,现在又为何成为这么难堪的局面。

    仇悸的泪水并没有就此止步的意思,眼底的泪水越堆越厚。

    郁宁没有劝慰之词,他心疼满溢。但郁宁大有僭越之意,他捧着仇悸的双颊,用拇指擦去仇悸落下的泪珠,“怎么了?”

    话语带着颤抖,像是过分在乎下的不知所措。

    仇悸听到这样熟悉的语气是觉得回忆突然砸来,让痛苦不断叠加,他撇开郁宁的双手,“谁都有资格关心我,只有你没有。”

    仇悸转身离去。

    郁宁从身后抱住他,力度没有保留,要把仇悸紧紧锁在臂膀里。

    “你做什么?”

    仇悸挤着眉头,他回头准备怒斥郁宁。

    郁宁却直接吻住仇悸。

    他亲在仇悸的双唇上,仇悸的泪水也刹那间滑落面颊,郁宁的轻吻加深了力度,他吮吸着仇悸的唇瓣。

    仇悸麻木的思绪还未苏醒,他潜意识回应了两个回合,等找回头脑之时,后知后觉这个吻来得不合时宜。

    仇悸猛然推开郁宁:“你干什么!”他自己也着急忙慌地拭去面中的泪水。

    郁宁牵起仇悸的手:“我先送你回去。”

    “不需要,离我远一点。”仇悸挣脱开两人扣住的手。

    郁宁是施舍强硬手段,搂着仇悸的腰,让仇悸上了他的副座。

    郁宁确实是驰车送仇悸归家,没有其他活动,但是郁宁绕了一大圈,带着仇悸去了海边,让海风吹散仇悸的泪痕,让愁绪迎风而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