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跃入帷幔,金碧辉煌的璀璨却将其隐没,而晚宴的喧闹也早已将夜晚烧得温热。
郁宁手中的高脚杯走走停停,换下不尽其数的色泽和气味,接待了不胜枚举的旧友与新识。
宣靖和陆汀于空闲之际寻着郁宁,郁宁见两人迎面而来,匆匆脱离繁累,将应付他人的果汁搁置一旁。
“不是酒吧?”陆汀盯着郁宁放下的高脚杯。
“不是,果汁。”
A的体质特殊,酒精是催情剂,被激发的欲望甚至难以收敛。
“好像喧宾夺主了。”郁宁说。
这是郁宁于公众印象中失联四年后首次亮相,是他在原属群落进行重温和熟络,却是借助好友的婚礼,郁宁的述说如同愧怍的解释。
宣靖解释道:“不会,大家本来就是找个机会联络,你多替我们担待担待,也免得我们应付不过来。”
郁宁并无给予应答,他的视线穿过人头攒动,落于喧闹一隅,宣靖和陆汀也跟随于此发现了仇悸的忙碌无暇。
虽说午时描述的仇悸肆无忌惮,但他依旧是如实参与了晚宴,甚至不比郁宁来得悠闲,于此时依旧撑着笑容可掬。
郁宁暗忖而生的疑惑又呈递而出: “他是Z?”
“嗯,怎么了?”宣靖反问。
“不太像。”郁宁没有任何窘促和焦急,慢条斯理的模样才逐渐找回A特有的冷峻韵味。
陆汀和宣靖暂且选择噤口不言,他们深知郁宁和仇悸曾经是恋人关系,两人亲昵相伴,同床共枕,有过体液的交换,便有了同化的过程,仇悸有了A的冷漠,遣散了Z的特性也是情理之中。
宣靖和陆汀却需要为现在微妙的关系编织一套趋近真实的谎言,宣靖表述:“可能从小在境外不受礼数熏陶吧,而且单亲家庭,他母亲是Z,他父亲还不知道是什么角色呢?”
“他母亲又是谁?”
“在……”陆汀准备解释。
宣靖却将话语夺过去:“在境外吧,我们也不认识,反正他被仇爷爷接回来只是一个人,但是好像听说过他母亲的消息。”
两人很明显要编织好一套没有端倪的谎言,但是他们还没统一口径。
郁宁拾起怀疑,却也没打算拆穿两人,郁宁依旧意在仇悸。
宣靖的父母与陆汀的长兄送走了许多宾客,也或许是缘由庸众接而离去,场地的空旷将稀疏身影放大,郁宁的视线明显落在仇悸身上。
仇悸身旁的闹语也进而消散,旁处站立已是两鬓斑白的长辈仇析。
仇析严肃同人交谈,俨然一副交代公事的模样,是郁宁的所陌生的姿态,毕竟仇爷爷常常外露和蔼可亲。而仇悸展露细听的谦卑姿态,同他午时的桀骜大相径庭,令人忖度。
郁宁带着调整表带的动作询问:“他很受重视?能让仇爷爷亲手带出来。”
陆汀回应:“仇爷爷对谁不重视?”
郁宁对问句解释: “商政关系方面,在我印象里爷爷已经很少出面了。”
宣靖:“仇悸前两三年都在做科研,最近其实交流活动不多,出面机会也少,不过爷爷都带着了。”
郁宁揣测:“他准备接手Z吗?”
宣靖裹挟思索譬解:“没有明确消息,这两辈的仇家几乎都是女孩子,爷爷那么疼女孩子……”
Z的管理权利一直掌握在仇爷爷手中,外界传闻因为他只有女没有子,但是Z不存在重男轻女的说法。
人尽皆知仇爷爷爱惜女儿,不愿女儿劳累于繁忙于家族承接,所以众人惯性认为仇析一直在等待和培养人才。
“他好像没有很想接管Z。”陆汀嘟嘟囔囔表态。
“他那脾性,可能是准备把家给掀了。”宣靖于友谊中的嘲弄兴致也骤然而起。
“你还背后说他坏话,小心下一个就掀你家。”陆汀奚落道。
“什么叫你家?这掀了,你一样没地方住。”宣靖握起陆汀两只手腕骨,面颊由陆汀斜后方向肩窝处赖去。
“我才不管你,我回我自己家住。”陆汀试图挣扎,却满溢欢愉。
“什么你家?你家不就在这?你还想跑?”
“我家吗?那你出去吧,我叫管家送客了。”
两人的黏腻由郁宁离去的步伐终止。
郁宁顺应仇析的招手示意,向仇爷爷和仇悸走去,不打扰两人打情骂俏。
郁宁于仇析面前落稳脚跟,弓下背脊问候:“仇爷爷。”
“诶!”仇析依旧用笑容概括一切情绪。
应答还未过顷刻间,宣靖扣着陆汀的五指匆匆而来,两人不约而同问候:“仇爷爷。”
两人的满目欢愉随即将氛围浸润,所以仇悸的笑容可掬代替了言语回应。
“爷爷,怎么不叫我们。”陆汀说。
“你们顾着谈情说爱,有空看爷爷给你们打招呼吗?” 仇爷爷带着笑腔。
“下次我们多注意,先过来跟您打招呼。”宣靖话语轻愉中带着礼数。
仇析愈加提起了笑意,宣靖和陆汀本就笑盈盈,唯独郁宁和仇悸的神态冷涩凝结。
当他们的言笑随着晚风吹散,才逐渐为郁宁的礼仪相待呈递机会,郁宁应当向他名义上首次见面的陌生人问候。
郁宁将目光砸上仇悸,向仇悸索取了对视,也不顾仇悸面色冷漠。
他送出如出一辙的屈腰角度和自我姓名:“郁宁。”
仇悸不屑置之,郁宁的字句言行都如同燃烧的蜡烛,火焰渺小,却足够灼热,向下滴的蜡油滚烫炽热,滴在记忆的疤痕之上。仇悸又要承受肉身之痛,又要见郁宁将过往尘封,让蜡油抹去过往的褶皱,承受精神煎熬。
“仇悸。”爷爷用严声示意仇悸。
仇悸早已疲乏不堪,不过应对这般礼节还是可以惯性使然地回应:“仇悸。”
仇悸对于礼数捆绑习以为常——对方抬酒他便抬酒,他人弯腰他便弯腰,郁宁伸手他便伸手,倦怠后的麻木让他丢弃了大脑深层的自我思考。
此时的场面寂静是众人都发觉了仇析的苛责,郁宁也为此倍感纷烦,仇爷爷明明对众人都疼爱有加,对仇悸却厉色加持。
而且仇悸本应该是反抗墨守成规的……
这时,仇悸伸到郁宁跟前的手,没准备深入到郁宁的掌腹,他没有任何主动接触的准备。
郁宁将这些看得清晰明了,仇悸直板着手掌,他和仇悸两只手掌有所间隙,他将礼仪应答及时,却也将不愿写满缝隙中。
郁宁却不顾此处窘态,他甚至携着侵略情绪前进那半个手掌,两个手掌握了个满当。
仇悸被这个力度吓得一怔,也因此蔑视郁宁,眼神满是憎恶。
松手之后,仇悸不再同郁宁视线直达,也促就郁宁直观洞察仇悸——握手后的他悻悻然扭头,随后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将握过的手挤在手肘内,似乎不适,也装满防御姿态。
“郁宁。”爷爷将正题回归。
“嗯,爷爷,什么吩咐。”郁宁的注意力被分散。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目前暂定一个交流会,还在安排当中。”
“日期呢,定在什么时候?”
“一个礼拜后,但是会提早将消息放出去,也会预透一些成果、产品,具体日期还有待调整。”
“会以A为主调吗?”
“主调性不强。”
郁宁好似同仇析攀谈其中,却于间隙中瞥向仇悸,将仇悸的情绪变化掌握。
仇悸持续将视线置于远处,也不同宣靖陆汀交流,只是将自己封锁在狭小的世界中,眼神中倒映着空洞。
仇悸西裤在夜风下浮动,述说着他颀长却又消瘦的双腿,微垂脖颈的形态裹挟倦怠,可以想象他的呼吸沉重且延宕。
而紧攥的右手却大相径庭于乏力,摩挲和紧捏不像驱寒,似乎堆砌愤懑难以疏解,他应当还在为方才的握手礼置气。
郁宁无可奈何,只是再度端详了仇悸,再度感慨。
仇悸唯有脾性坚硬,但身形看起来是明显瘦弱的,旁处仇爷爷微弯着背脊都难以遮挡身姿雄伟,也就有着年轻雄姿英发的倒影,却把本处于年轻气盛的仇悸衬得单薄。
仇析也察觉郁宁于交谈的心不在焉,仇悸更睥睨作态,氛围和关系的干涩清晰可见。
“郁宁。”仇析再度唤声。
“是,爷爷。”郁宁后知后觉有所亵渎同长辈的谈话,遽然提起注意。
“有什么事情就来找爷爷,”仇析有意要将话题引向仇悸,“有空也可以多和仇悸多交流交流。”
“好。”郁宁这才名正言顺将视线拨给仇悸。
仇悸也不再让视线漂泊,方才用余光瞥见郁宁,此时也给自己正当理由利用神情传达蔑视,鞭策郁宁的侵略意味。
季林忽然出现众人视线中,郁宁发现仇悸的神色变得舒缓,是将孤独中的愤恨抽离了。
季林先是向长辈问候:“爷爷好。”
仇析关注到季林径直走向仇悸,依贴着仇悸。
他便揣测道:“干嘛,你们俩有约会吗?”
“有啊,我可以把仇悸带回家吗?”季林也顺势逗趣。
仇悸抢言:“做梦吧。”
爷爷却无异议,不准备僭越二人之事。
“那剩下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吧,”仇析的话语由季林转向宣靖陆汀以及郁宁,“爷爷下次再联系你们,今天先回去了。”
“好。”郁宁应答。
“那我们先安排一下送您回去吧。”宣靖向仇析保持尊敬。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有司机呢。”仇析拒绝了客气。
众人目送仇爷爷孤身一人离去,季林撕破礼仪的距离,他将仇悸揽入怀中:“走吧,去约会吧。”
仇悸的神情其实还是郁郁寡欢:“去哪?”
季林:“跟我走就行了。”
仇悸被季林带起步伐,他回身跟新婚夫夫告别:“那我先走了。”
季林却实则回首同三人告别:“有空下次再聊。”
留下的三人均不是和颜悦色。虽然仇悸这几年没有将对郁宁的思念述之于口,但他孤苦的原因是不言而喻,他们也明晓仇悸心无二意,仇悸对郁宁的深情和牵挂都溢于形神,而郁宁此时只是作为旁观者,对仇悸的感情状况隔岸观火。
他们也不知道郁宁此时凛色出于何意,只是眼神中的凌冽之意可以冻出霜花冰箭,令人望而却步。
但宣靖和陆汀对仇悸是动了恻隐之心,他们这几年见仇悸踽踽独行,时常暗自神伤,罪名便扣在了郁宁头上。
陆汀试探郁宁:“你又在想什么呢?”
郁宁向旁处宣靖陆汀表态:“他对我很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