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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份蒸羊羔, 一份米汤油撒子,一盘腊肉, 一碗行面, 酿皮子就一小碟熏醋。”王韵然边说着,人已经在就近的桌上就坐,从筷桶里取过两根筷子, 互相敲击着, 又道:“还要一壶小烈口。”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大胃口,一样的喜欢敲筷子, 陆晋良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记忆里的王韵然重叠,不是数月前的她, 而是六年前的她, 那般娇俏又随性。

    守在门外的十来号人正欲走近清场,却被周辰拦下, 周辰一直陪在陆晋良身边,看见王韵然时,也吓了一跳, 王爷派人寻了夫人许久,都没有消息, 一个在江陵消失的人, 怎会出现在千里外的凉州, 更猝不及防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人觉着那般不真切,尤其眼前的女子无论衣着打扮,还是言辞表情,都与平日的夫人有些差异。

    周辰挥了挥手,店外众人仿若影子一般,迅速消失在街巷里。夫人,怕就是王爷会受命来凉州的根结所在。

    “老板老板,好饿哩,人呢。”王韵然亮着嗓子喊着,一直躲在柜台后的掌柜战战兢兢露出半个身子,犹豫着不敢上前,今日酒馆里可时来了煞神。

    有些担心地往外看了看,酒馆门口那些个冷面煞神全不见了,只时包下小店的金主还在,那醉鬼如今已是抬头,桌上的酒打翻了,正哗啦啦往外流着,他也不顾,双眼只盯着新进来的女子瞧。

    店里平日来的都是熟客,这姑娘却看着眼生,只是点菜很是老道,一口气说出的全是店里几十年传下的手艺。还有,这姑娘长得好生漂亮。

    “咳咳。”周辰轻咳了一身,打断掌柜盯着王韵然的视线,得了周辰吩咐,那掌柜一溜烟钻进厨房,替女子准备饭菜。

    王韵然撑着头等着,一旁的葡萄却是有些不安,扯了扯王韵然衣袖,小声说着:“隔壁桌那位爷,是不是喝坏脑子了?”

    王韵然早注意到邻桌的视线,只不想去搭理,她生得好看,平日里出门总能引来不少视线,小时候言爹爹才为她准备了好些男装。如今听了葡萄的话,回头,却也是骇住。

    眼前的男子胡子邋遢,衣着虽很是褶皱,却看得出是上等绫罗,比他容颜更吓人的,是他那一双通红的眼睛,与面颊的泪珠。

    不是没见过男人哭,小时候养的兔子死了,岳浩哥也曾哭了一上午,却与眼前的男子不同,他眼里是悲,是惊,又是喜,很是复杂,又沉重,叫她看着,也莫名染上一份忧伤。

    王韵然低下头,错开陆晋良的视线,犹豫地看了眼自己,除了换上了丫头的衣着,其余也没什么不同,待视线触及手边,突地恍悟,朝陆晋良道:“你是想要我的帕子?”

    陆晋良并没将她的问话听进去,只哑着嗓音轻唤了一声:“阿然。”

    环顾四周,也没有旁人,王韵然抿唇,“这位爷是认错人了吧,我姓岳,无论大名、小名,都没有‘然’字。”

    岳?她不认得他?对着她的视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干净澄澈,却也是这份干净,打碎了他心底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他再定睛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若她是阿然,祁山山麓的衣冠冢内,又是谁?

    “咱们还是回去吧。”被陆晋良的眼神吓坏,葡萄愈加害怕,有些瑟缩在王韵然身后,不停地小声催促着:“大人早说过,凉州最近不太平呢。”

    正好掌柜的端了菜来,一盘接着一盘放置在桌上,待最后,才道:“店里的小烈口都叫那位客官买了,实在没有存货了,姑娘要不明儿再来喝。”

    王韵然撇撇嘴,她想念小烈口的味道许久,如今闻着酒香,实在忍不得,舔了舔唇,却不想一壶小烈口突地出现在眼前,伴着浓浓的酒气涌来,王韵然蹙眉,就看陆晋良已经坐在她身边:“我请你喝酒。”

    “呀!”葡萄被突然坐下的陆晋良吓了一跳,抬手就打算一个巴掌上去:“你这人好没有规矩,可晓得我家夫人是谁……”

    巴掌还没打下,葡萄胳膊已被周辰拧过,整个人被丢出了酒馆。王韵然一惊,立即将手中的筷子飞出,这一掷,很有力道,也颇有准头,周辰下意识欲将筷子反弹回去,却在陆晋良的视线下,生生将手收回,长筷划过脸颊的一瞬,周辰只觉得窝囊,平日里江湖高手的飞镖他都能躲过,偏夫人的筷子,他不敢躲。

    王韵然起身,也顾不得嘴馋,当即丢下一锭银子,往外扶起葡萄,说着:“我们是刺史府的人,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今日这笔账,日后自有得算。”

    本是想用这句话将人吓住,却不想陆晋良站在酒馆内,看着扶着丫头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她真不认得我。”

    周辰走近几步:“人有相似,或许,真不是夫人?”说罢,抚上脸颊的那道细口子,夫人出自洛城名门,在他眼中,夫人不过纤细娇弱的女子,哪有这般好身手?

    陆晋良眯着眼,一旁周辰也不敢在多言,只听他缓缓说着:“刺史府?这凉州城,没有本王得罪不起的,倒是你我的账,可也慢慢算。”

    说罢,想起王韵然刚才厌弃的表情,这才嗅了嗅身上,问着:“本王身上的味儿,可是不好闻?”

    周辰咽了咽口水,满身的酒气,能好闻到哪里去,尤其脸上胡子邋遢,还丑得很。不待他回话,陆晋良已经走远,周辰赶紧跟上去:“王爷这是要去刺史府?”

    陆晋良摇头:“回驿馆,洗澡。”说完,又想起一事:“把谢青棠给我弄回来。”

    -

    号称奇险,飞鸟难越的冬青顶北峰,谢青棠站在岩壁之下,仰头,手中的地图标注了多处,却并没有一条通往山后的路。

    谢青棠坚持这座岩壁后头别有洞天,一得到地图,便带了人上山。四周岩壁处搜寻的随从是谢青棠从周辰那借来的晋王身边的死士,相较于常年在京的大理寺衙役,这群死士办事更为得力许多。

    突地,手中地图被抽走,谢青棠猛一回头,却看孙依依大咧咧站在他身后,颇有兴致地盯着地图来看。

    “你怎么来了?”谢青棠蹙眉,问道。

    孙依依将地图抛回:“从村寨里回来,你就什么都不与我说,我早猜到你有事瞒着,一直跟踪你呢,哪晓得你这么笨,发现不了。”说罢,挑眉一笑:“我在山里长大,你们要寻路,少了我可费劲。”

    “我上山是办正事的,不是胡闹。”

    这话却叫孙依依很是不悦:“我何时胡闹过!”

    细想想,孙依依先前假借寻宝骗他上山,不过为了查清村民的病,倒也不算胡闹,也正是她此番举动,才叫他发觉出冬青顶可能隐藏的秘密。想着她是在冬青顶长大,比起才在山中驻军不过两年的庞总兵,应更为熟悉地形,遂问着:“你可知这里哪有路通往北峰的另一边?”

    孙依依抬手,指着高耸入云的崖壁:“从这里翻过去不就是了。”

    谢青棠泄气,被太阳晒了一日,已很是疲累,遂挑了块阴处的岩石,坐下欲喝口水。

    水才入喉,水袋又被孙依依抢了去,丝毫没有顾及地对着也喝了口水,才道:“小时候小姨常带我来这里,我明明记得那里有条河来着,怎么就干涸了。”

    谢青棠顺着孙依依视线看去,岩壁西南面明明背阳,地面却都是干裂,确有些奇怪。蹙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是吩咐了寻路的众人往西南面寻找。

    “你再回忆下,这里还有哪处与你小时候见着的不一样。”

    孙依依挠头,环顾了四周,愈是回忆,却愈有些想不起来,很是气馁说着:“我那时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倒是姐姐应该记得。”

    此时要回刺史府得有半日时间,日头已是偏西,今日来回怕是不行了。谢青棠愈加焦急,若再这般搜寻下去,待天全黑了,山中虫蛇猛兽出没,他们可很不安全。

    犹豫着,正欲唤人先撤离,却有随从匆匆而来:“大人,找到入口了。”

    谢青棠与孙依依迅速起身,果真,在一处岩壁发现细小裂缝,谢青棠命人将岩石一块块搬出,终露出了深不见口的山洞。洞内漆黑,借着微弱火光往里,愈来愈窄,弯口众多,待转过第三个弯口,不知那里来的一阵狂风,将大家手中的火折子吹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不辨前路。

    胆大如孙依依,此时也不免有些害怕,抓紧了谢青棠衣袖,半个身子躲在他后边。

    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迎面而来,谢青棠看不清前边,却有死士开口:“有埋伏,大人小心。”

    话音刚落,便听见兵器交接,洞内本就狭小,虽说晋王身边死士各个武功极高,却不熟悉洞中地形,动手时捉襟见肘,加上不能视物,更处处受制。

    谢青棠和孙依依此时被围在众人中间,二人都不会功夫,帮不上忙,只能凭借双耳仔细听着动向,孙依依小声说着:“咱们不会回不去了吧?”

    话音刚落,感觉有剑风从耳边刮过,谢青棠先一步动作挡在了孙依依面前,一柄长剑直刺他左胸。

    闷哼一声,谢青棠应声倒地,吓得孙依依尖叫连连,更是将自身方位暴露,四面的长剑转向而来,在刺向二人之际,却被及时赶来的周辰挡下,他带了一队侍从,火把将洞内点亮,一旦能视物,普通黑衣人又岂是晋王身边死士的对手,很快地掌握主动,不过一刻,洞内的黑衣人全部倒地。

    “留着活口。”周辰才说完,黑衣人已集体服毒,很是训练有素。

    “你们倒是先救谢大人啊。”抱着谢青棠的孙依依着急大喊着,被他晃得颇有些难受,谢青棠脸色更惨白了几分,胸口不断又鲜血渗出。

    周辰这才上前探看,简单给伤口止血,才道:“死不了。”

    离开孙依依怀里,谢青棠才算缓了过来,强撑了口气,问着周辰:“你不是说不会陪我上山?”说完,才反应过来:“是王爷?”

    周辰点头:“王爷叫我将你活着带回,你可撑着口气,万不能坏了王爷的事。”